温热的,带着他指腹硬茧的触感,贴上了她冰凉的、脆弱的皮肤。
林姝的身体,在那一刻紧绷了。
陆津言也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手下那具身体瞬间的僵硬。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那双在黑夜里能闪光的眼睛,出现了困惑。
他只是想扶住她,让她喝水。
一个简单的的动作。他不明白,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他看不懂的隐情。
他没有收回手。
他只是将力道,放得更轻,更稳。
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固执,完成了这个“喂水”的任务。
温水,顺着她干裂的嘴唇,滑进她灼烧的喉咙。
那股滋润,让她紧绷的身体,无可奈何地,软化了一丝。
他抽回手。
那片温热的触感,从她颈后的皮肤上消失,却留在了那里。
林姝没有说话。
她只是转过头,看着窗外那片被晨光染成灰白色的天空。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
是昨夜那个眼神锐利的老医生。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护士,手里拿着病历夹和听诊器。
他没有看林姝,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扎向陆津言。“醒了?”
“醒了。”陆津言回答,声音依旧沙哑。
老医生走到床边,翻开林姝的眼睑,又看了看输液管里液体的流速,眉头皱得更紧。
他转向陆津言,语气像在下达一份不容置疑的作战指令,严厉,且不带一丝人情味。
“这不是普通的‘妊娠反应’,”他说,
“是妊娠剧吐,伴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电解质紊乱。通俗点讲,她是在用命,养活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而你,这个家属,差点让她把命丢了。”
陆津言的脊背,挺得更直了。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番近乎羞辱的判断。
“从今天起,卧床静养。什么资料,什么文件,一个字都不许看。”
老医生的目光,扫过陆津言那身笔挺的军装,
“还有,伙食。光靠食堂那点米粥咸菜,养不活她,也养不活这个兵。要高蛋白,高营养。鱼汤,骨头汤,鸡蛋羹。能弄到吗?”
陆津言看着床上那个闭着眼睛的女人。
她的脸,在晨光里,白得像一张单薄的纸。
他想起了她书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稿纸,想起了她深夜里蜷缩着的、剧烈颤抖的背影。
“能。”他回答,只有一个字。
掷地有声。
老医生审视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带着护士离开了。
病房里,重归于寂。
那声“能”,林姝缓缓睁开眼。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和固执的脸,和他眼底那片尚未散去的红血丝。
她的大脑,在飞速计算。
她的身体。
这具她从未放在心上,只当做大脑容器的躯壳,第一次,用最粗暴的方式,向她宣告了主权。
它背叛了她。
将她从一个冷静的、掌控全局的棋手,变成了一枚被动的、需要被保护的棋子。
而他,陆津言,成了那个不得不接手这枚棋子的,新的棋手。
他会怎么做?
陆津言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军装外套,穿上。
扣上最上面那颗风纪扣,动作一丝不苟。
他将那个属于他的、已经被她喝空了水的搪瓷缸,和暖水瓶一起,放进墙角的网兜里。
然后,他走到床边。
他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困惑。
那是一种更纯粹的、冷静的、近乎无情的目光。
“躺着。”
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没有问她想吃什么。
没有问她感觉怎么样。
他只是去执行,一项新的任务。
任务名称:保障。
任务目标: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门,在他身后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一股浓郁的、霸道的、混合着鱼腥和姜味的香气,瞬间席卷了这间被来苏水浸泡的病房。
林姝倏然睁眼。
是陆津言。
他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个军绿色的、半旧的保温桶。桶身还带着温热的、烫手的温度。
他没有看她。
他走到床头那张唯一的小木桌前,将保温桶放下。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搪瓷小碗和一把勺子。
碗和勺子,都是新的,上面还贴着供销社那撕了一半的价签。
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那股更浓郁的香气,掐住了林姝的喉咙。
是鱼汤。
汤色奶白,上面飘着几粒碧绿的葱花。
他盛了一碗,用勺子撇去最上面那层浮油,又吹了吹。
动作,依旧是军人式的,简洁,有力,甚至有些笨拙。
他端着那碗汤,走到床边,在她面前站定。
他没有说话。
只是将那碗还冒着袅袅热气的、温度恰到好处的鱼汤,递到了她面前。
林姝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因为一夜未眠而深陷的眼睛,和他那张冷硬的、不带任何表情的脸。
她知道,这不是请求。
也不是关心。
这是命令。
她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碗。
碗壁,温热。
汤,很鲜,没有多余的调味,只有鱼肉本身的鲜甜和生姜去腥后的微辣。
她喝得很慢。
一口,一口。
为这具失控的身体补充能量的程序。
她将一整碗汤,都喝了下去。
胃里,那股空洞的饥饿感,被这股温热的、带着高蛋白的暖意,填满了。
她将空碗,递还给他。
指尖,在他接过碗时,不经意地,碰上了他粗糙的、带着枪茧的指腹。
一触即分,却带有一丝异样。
陆津言接过空碗,转身,又去盛了第二碗。
这一次,他没有再递给她。
他拉过那张唯一的木凳,在床边坐下。
高大的身躯,将窗外透进来的光,挡去了一大半。
在林姝错愕的注视下,他端着那碗汤,面无表情地,自己喝了起来。
没有声音。
只是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滚动着。
林姝看着他,这个男人,这个刚刚被医生痛斥、前一刻还用命令式姿态投喂她的男人,
此刻正用一种最原始、最理所当然的方式,处理着她的“残羹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