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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的骄傲碎一地,只为给她煮一碗面!

作者:赤壁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海因里希·海涅。


    这个名字,被这行字瞬间拔了出来,带着血肉。


    不是因为文学,而是因为情报。


    几年前,一份关于西德社会思潮的文件里,附录了这位诗人的几首代表作,作为了解其民族性的参考。


    他读过原文。


    晦涩,孤独,带着一种贵族式的病态。


    而纸上的中文,却剥开了那层德意志式的外壳,露出了底下那颗全人类共通的、名为“孤独”的心脏。


    这不是翻译。


    这是解剖。


    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咔哒”一声,将外面的人间烟火彻底隔绝。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灯泡里钨丝微弱的“嗡嗡”声。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那几张信纸。


    他走过去,没有看林姝,径直拿起那份译稿。


    纸张很薄,是廉价的信纸。


    他的指腹粗糙,布满常年握枪留下的硬茧,此刻触碰着那细腻的纸面,竟有一种不协调的笨拙。


    他的视线,逐字逐句地扫过。


    从海涅,到歌德。


    每一首都堪称范本。精准,优美,且带着一股强大的、属于译者本人的自信。


    这种自信,甚至压过了原作者的忧郁,让诗歌本身生出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筋骨。


    会议室里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不是侥幸,不是偶然。


    这个女人,她的大脑,就是一座储量惊人的、未被勘探的富矿。


    陆津言感到诧异,甚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想起自己放在抽屉里的那份离婚协议,上面的每一个铅字,此刻都反向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放下稿纸,动作有些僵硬。


    视线一转,落在了桌角那个洗得干干净淨的豁口大碗上。


    他认得,那是对门张嫂家的碗。


    他太清楚这个家属院了。


    一个碗,一句话,背后都牵扯着一张细密的人情网。


    好奇,试探,拉拢,排挤……无声的硝烟,比战扬上更磨人。


    而她,这个他以为会不堪一击的“麻烦”,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应付了这一切。


    甚至没有向他开口求助一句。


    他终于抬起眼,正视着她。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小得只有巴掌大,白得近乎透明,像一碰就碎的精美瓷器。


    可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波澜,也探不到底。


    她也在看他。


    没有怯懦,没有讨好,更没有一个弱者面对强权的祈求。


    她只是在等。


    等他看完她的“简历”,然后,做出评判。


    空气,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


    许久,陆津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新华书店?”


    他今天下午回来的路上,瞥见过那张贴在墙角的招聘启事。


    林姝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看见了。他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个男人的敏锐,超出了她的预估。


    “按稿计酬。”


    她回答,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他心里的深潭,激起千层涟漪。


    不是解释,是宣告。


    我在靠自己,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我不需要你的票证,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我,不是你的包袱。


    陆津言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按稿计酬”这四个字,比今天下午那句“预支工资”,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直接打碎了他身为男人、身为丈夫、身为一名团长,那点仅存的、可以施舍的优越感。


    他看着她,看着她倔强挺直的脊背,和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建立起来的、坚硬的原则和认知,正在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的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


    不是走向门口,而是走向那张空着的、铺着军绿色被褥的铁架子床。


    他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积了灰的、小小的煤油炉,和一个瘪了一角的铝锅。


    “砰”的一声,他将东西重重地放在地上。


    然后,他一言不发,拎起角落里生了锈的铁皮水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


    走廊里公用厨房的方向,很快传来了水龙头被拧到最大的、哗哗的冲水声。


    那声音,粗暴而有力,在发泄着无处安放的烦躁。


    林姝没动。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那股水声,直到它戛然而止。


    他回来了。


    一手拎着灌满的铁皮水壶,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


    他没看她,径直走到墙角,将水壶重重放下,然后蹲下身。


    他拧开煤油炉的阀门,一股刺鼻的煤油味瞬间在冷清的空气里弥漫开。他拿出火柴,“嗤啦”一声,橘红色的火光在他冷硬的下颌线上跳跃了一下,随即凑近炉芯。


    “呼——”


    一团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在黑暗的角落里,投射出他沉默的侧影。


    林姝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用那双可以轻易扣动扳机、结束一条生命的手,笨拙地,却又极有耐心地,摆弄着这个小小的、冒着火光的铁家伙。


    这不是温柔。林姝很清楚。


    这是一种回应。一种男人式的、不带言语的、甚至有些粗暴的回应。


    她的“简历”,他看懂了。并且,用他的方式,给予了评判——一个行动,而非一句赞许。


    他将那只瘪了一角的铝锅架在炉上,倒了半锅水。蓝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锅底,很快,锅里就冒起了细密的水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水汽蒸腾起来,带着一股潮热,终于给这间冷硬的屋子,添上了一丝微不足道的人气。


    陆津言打开那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


    里面是两个鸡蛋,和一小撮干巴巴的细面条。


    他拿起一只鸡蛋,在锅沿上轻轻一磕,“咔”的一声脆响。蛋液滑进沸水里,瞬间凝成一团雪白的、翻滚的云。


    第二个。


    同样的动作,精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林姝的胃,不合时宜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是饥饿。


    一种最原始的、被食物的香气勾起来的生理本能。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锅里翻滚的荷包蛋上移开。


    他把面条也放了进去,用筷子搅了搅。


    很快,一股混合着蛋香和麦香的热气,就彻底占领了这间四十平米的空间。


    张嫂那碗棒子面粥带来的、微薄的暖意,早已被这霸道的香气冲散。


    陆津言全程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


    面很快就熟了。


    他用筷子将面条和两只滚圆的荷包蛋,一起捞进那个张嫂送来的豁口大碗里,倒上滚烫的面汤。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砰。”


    碗底和掉漆的木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沉闷的碰撞。


    然后,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


    没有打火机,用的是火柴。


    一点猩红的火光,在漆黑的窗玻璃倒影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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