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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陆团长,这些票证,就当我预支的工资吧

作者:赤壁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两个字,像命令,不带一丝温度。


    林姝没作声,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稳。胃里翻涌的恶心感稍稍平复,但四肢依旧发软。


    陆津言已经转身,迈开大步。


    他走在前面,高大挺拔的背影将走廊的灯光切割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


    林姝就被笼罩在那片流动的阴影里。


    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咸腥的凉意,吹散了会议室的闷热,


    也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瘦的轮廓。


    他的步伐很快,是军人常年累月养成的习惯,精准而高效。


    林姝跟得有些吃力。


    每一步,小腹都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坠胀感。


    她不得不将全部心神,都用来控制呼吸和脚步,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陆津言在前面拐角处,停了下来。


    她差点一头撞上他坚硬的后背。


    堪堪刹住脚步,林姝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目光里是她看不懂的审视和探究。


    “跟不上?”他问,声线平直,听不出情绪。


    林姝没回答,只是扶着冰凉的水泥墙壁,缓缓匀着气。


    额角渗出的薄汗被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激灵。


    养家糊口的本事,不是那么好证明的。


    第一步,就是要先站稳。


    陆津言的视线,从她苍白的脸,落到她扶着墙壁的手,


    最后,停在她依旧平坦、却被她下意识护着的小腹上。


    他第一次,开始思考那份离婚协议书协议之外的可能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是他先败下阵来。他转过身,步子放慢了些许。


    那是一种未经思考的、近乎本能的妥协。


    家属院不远,就在基地办公楼的后面。


    一排排红砖小楼整齐划一,墙壁上还刷着褪色的时代标语。


    空气中,弥漫着煤炉的烟火气、饭菜的香气和孩子们的吵嚷声,交织成一片热闹腾腾的人间烟火。


    这和陆津言身上的冰冷气息,格格不入。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嫂从楼里出来,看见陆津言,眼睛一亮,热情地打招呼:


    “哎哟,陆团长回来啦!这……这位是?”


    她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脚将林姝刷了一遍。


    漂亮。


    太漂亮了。


    漂亮得不像个过日子的人。


    陆津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爱人,林姝。”他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完成一个任务。


    “哦——弟妹啊!”那大嫂恍然大悟,嗓门更大了,


    “早就听说啦!快进去吧,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这声“弟妹”,在平静的家属院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几扇窗户后面,悄悄探出了几双好奇的眼睛。


    陆津言不再停留,领着林姝上了二楼最东头的一间屋子。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


    “吱呀——”一声,一间屋子的全貌,展现在林姝面前。


    很小。


    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张铁架子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两把椅子。


    地面是水泥的,扫得干干净净,却也因此更显空旷和冷清。


    屋子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属于男性的、不近人情的简洁。


    这不像个家,更像个临时宿舍。


    一个随时可以打包走人,不留一丝痕迹的地方。


    陆津言将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和一叠崭新的票证,一并放在包旁边。


    粮票,布票,油票……这个时代生存的必需品。


    他的动作,依旧是任务式的,公事公办。


    “钥匙。票证。厨房在走廊尽头,水房在楼下。缺什么,自己去后勤部领。”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像一个下达指令的军官。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陆团长。”


    林姝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陆津言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林姝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今天那一百二十万马克,折合人民币三百多万。按照惯例,我应该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所以,这些票证,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的工资吧。”


    陆津言的身形,猛地一僵。


    陆津言的脊背,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预支工资”。


    这四个字,钉进了他作为一名舰队团长、一个男人的自尊里。


    他没有回头。


    但林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本就冷硬的气息,骤然沉降,几乎这小屋里的空气也冷了一分。


    羞辱。比她直接说“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更甚的羞辱。


    她把他放在桌上的票证和钥匙,从一份冷冰冰的、带有施舍意味的“丈夫的责任”,直接定义成了一扬交易的预付款。


    她是员工,他是……支付方?


    荒谬。


    可他无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那笔奖金,是她应得的。


    没有她,东海钢铁厂此刻正在为一百八十万马克的巨款焦头烂额。


    他沉默着。


    走廊里传来邻家小孩追逐打闹的尖叫,还有女人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那些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却被他尽数挡在外面。


    最终,陆津言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刚刚在会议室里闪过的惊涛骇浪,


    此刻已经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的视线,从那叠票证上扫过,又落回林姝苍白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休息吧。”


    他丢下这三个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开门,离开。


    “砰——”


    木门被带上,声音不大,却沉闷得像是砸在心口上。


    那声音,瞬间抽走了林姝身上所有紧绷的力气。


    她双腿一软,扶着桌沿,重重地坐回那把冰冷的木椅子上。


    粗糙的椅背硌得她后背生疼。


    胃里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恶心感,此刻疯狂地翻涌上来。


    她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烧着喉咙。


    许久,那股劲儿才过去。


    林姝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闭着眼,大口呼吸着。


    空气里,是这间屋子陌生的气味。


    有陈旧木头的味道,有水泥地面的尘土味,


    还有一丝……属于陆津言的,淡淡的皂角香,和他军装上残留的海风的咸味。


    这里,就是她和孩子未来一段时间的……家?


    她缓缓睁开眼,打量着这个小得可怜的空间。


    墙壁是斑驳的灰白色,头顶一盏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将屋里的一切都照得毫无暖意。


    那张铁架子床,铺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被褥,叠得像一块豆腐干,棱角分明,


    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却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这就是她的起点。


    一个怀孕的、被家族抛弃的女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


    和一个……随时可能想跟她离婚的丈夫。


    林姝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串冰冷的钥匙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金属的边缘。


    凉。


    但在华尔街的刀光剑影里,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指望别人给予的温暖。能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有一个小生命。


    是她的软肋,也是她最坚硬的铠甲。


    她正出神,门外突然传来“咚咚”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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