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直播采访画面切断,又变回了《曙光指引》的节目画面。
舒畅的音乐取代赫塔冷冽的声线,另一个柔和又亲切的女声,也随之响起。
“各位观众早上好,欢迎收看《曙光指引》特别栏目,我是主持人维娜。今天,我们特别邀请到郁京政法大学瑟曦教授,为您深度解读《郁京法典》如何构筑新世界根基、保障市民权利。接下来,就让我们连线……”
甘霖平静地收回目光,朝看呆了的老板温声道:“要十盒M4类和二十盒I3营养膏,谢谢您。”
“嚟啦嚟啦!后生等埋我三分钟!”
老板这才回神,手忙脚乱一顿找,随后堆在桌上往甘霖跟前一推。他瞧着像是憋了满肚子八卦想说,可偏偏心里又很清楚:隔壁晨露的林白老板性格温吞,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生活节奏却慢得像是已经一百二三。
两家挨着的义肢维修铺三天两头有人打砸撒泼,林白一次热闹都没凑过,今早这出插曲,大概率也不会太感兴趣。
说起来,那个通缉犯是绵羊,林白是盘羊,二者同样为亚羊科羊属,竟能如此天差地别。
老板极力忍耐,林白前脚刚迈出门,他后脚就给老友打去了电话,咋咋呼呼喊出了声。
“哇!今朝新闻你有冇睇啊?”
林白果真如他所料,不仅没回头张望,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停顿,径自回小店晨露去了。
他是这样温驯又守旧的小盘羊。
甘霖推开房间门后,慈蛛几乎饿到晕厥,他扶着小孩坐起来,给他拆了一盒I3型营养膏,慈蛛咬着勺,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喂。
因为伴生基因的差异,营养膏也分得很细,能够极有针对性地进行能量补给。不同的伴生动物基因,拥有各自的所写字母,M代表哺乳类,I同理,意味着昆虫。
此外,营养膏也区分了品级,从七到一,品质和价格相应从低到高,三级是汇织区明面上能够买到的最高品级,但销量最好的是四五级。
五级再往下,就都并非新制营养膏了,而是回收再利用,尤其是七级,甚至会泛着一股腐烂的尸体味。虽然遭到大部分人厌弃,但在更幽深、完全处于地下的“底巢”区域,永远都会有人为了争抢一盒七级营养膏而大打出手。
甘霖也拆了一盒M4型,补充一夜奔波消耗的体力。膏体呈现淡青色,入口绵软,一抿即化,没有任何好味道,但也没有唤起他对尸臭味的回忆。
慈蛛喂下最后一口营养膏,抬眼看甘霖。
“你被通缉了,”他说,“通缉令已经显示在各大光幕,贴满郁京大街小巷,那位主理案件的赫塔维斯很敏锐,判断你已经逃出曙光区。”
“意料之中。”甘霖神色如常,又拆了一盒,“出身底巢、只能依附南柯生存的男妓,一朝杀人,难道还能指望会所给自己提供庇护吗?我能为他们提供的后续价值,远远不足以折抵金鬃的怒火。”
“就算有老相好,也不敢冒这样大的险。”
甘霖眨眨眼。
“更何况,我哪儿有什么老相好?可怜的甘霖,压根儿没来得及和南柯的哪位客人成为灵魂伴侣,就遭此横祸,真是遗憾。”
慈蛛盯着他翘起的唇角:“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遗憾。”
“毕竟还没能发挥南柯的全部价值。”甘霖说,“利用不充分,浪费可耻。”
慈蛛沉默片刻:“旧世界有句老话,叫''欲速则不达'',甘霖,你要小心行事。”
甘霖点点头,问:“你的数据访问权限有多大?我需要更多有关赫塔维斯的信息。”
慈蛛重新闭上眼。
房间内没开灯,能看见一些微小的、浅蓝色微型粒子物质在他周遭悬浮,脑周与脊椎尤其多,而慈蛛安静地抱膝,他在这一刻不大像人类,而更像是人工智能。
甘霖安安静静地等。不久后,慈蛛检索完毕,终于重新开口。
“可查到的情报表明:赫塔维斯,二十九岁,出身曙光区。其外祖父为净冉集团前执行董事,母亲瑟曦,任郁京政法大学法理学教授。”
“赫塔自郁京曙光大学毕业后从警,现任郁京中央警署一厅任副警长——相比同龄者,赫塔的晋升速度快得惊人。”
“他和净冉有关联?”甘霖嘴角扯动,“也对,一看就是蛇。”
“赫塔的伴生基因是黑王蛇。”慈蛛补充道,“在旧世界里,这种原生蛇类以其他蛇为食,危险,孤傲,肌肉力量极强,擅长缠绕绞杀。”
“赫塔维斯。”甘霖饶有兴致地念了一遍名字,又歪歪脑袋,“他有毒吗?”
“那倒没有。”慈蛛说,“不过有毒无毒都没差,且不说伴生会极大程度地削减原动物基因毒素。现在郁京各城区的多数医院,也已经配备了较为齐全的血清,涵盖蛇,蜘蛛,蝎子等常规伴生毒素。”
慈蛛说着张开嘴,给甘霖看他上鄂内壁两颗小小的、和犬齿紧密相贴的毒牙。
“完全伤不了人,”慈蛛有点苦恼,“倒是每次不小心咬到自己后,舌头都会发麻。”
甘霖仔细观察一会儿,夸道:“真可爱。”
慈蛛冷酷地闭上嘴,不再给他看了。
“说到瑟曦,”甘霖道,“今早的《曙光指引》播放了有关她的特别报道,找出来看看。”
四根机械刺迅速延展,尖端迅速织出小片投影光幕,甘霖以三倍速看完后,将画面定格在最后几帧,随后回退一点,又听了一遍。
“《郁京法典》第一章第一条规定:所有公民,无论其伴生基因为何,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郁京的三千六百万市民,愿曙光指引你们前行。”
回访结束了,房间内一时没人说话,陷入反常的安静中。
过了好一会儿,甘霖才出声,换了个双腿交叠、向后仰靠的姿势,问:“你刚说,赫塔维斯晋升得很快?”
“是。”慈蛛道,“他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功不可没。”
“百分之百……”甘霖站起身来,垂眸看着慈蛛。
“从今天起,不再是了。”
下午三点,林白准时出现在【星虹舞台科技】公司的大门前。
他依旧穿着早上那件亚麻色衬衣,带了一小束伴手礼仿生花。前台眼睁睁看着这年轻的先生徘徊良久,才抿唇鼓足勇气朝自己走来。
“有劳您,”对方将渡羽的名片推过来,温声道,“我和贵司的渡羽先生有约。”
前台恍然,朝林白露出笑:“请稍等,我这就为您核实。”
很快,甘霖就短暂获得了进入工作区域的权限,在环形走廊的集中储物间再度见到了渡羽。
“林白!”渡羽从一大堆道具中探出头,伸长胳膊招呼他,“来得正好,我正清点演出道具呢,你也来帮忙。”
甘霖就走过去,听他边忙边介绍:“喏,你也看见了,我们公司是专做舞台特效的,合作方上至曙光区、下至底巢——当然底巢的生意做得很少。”
甘霖乖巧地点头,帮渡羽扶住一张险些掉落的蒸汽面具。
“我的工作呢,就是视觉道具师。”渡羽继续道,“为演出定制仿生道具、辅助氛围营造。曙光区穹顶歌剧院最近的特别演出,就由我的团队负责。”
甘霖适时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夸赞道:“您真厉害!”
渡羽笑得眼角纹路都弯曲起来,他是典型的孔雀性子,享受一切赞美。
“哎呦小林,”渡羽道,“我说这么多,你听懂了没?说白了,我还是稍微有点操作空间的。之前我已经尝试过融入仿生花布景,舞台演出效果很好,也有人来打听过这些别致的花。”
“要是这次演出也能大获成功,仿生花完全可以作为衍生周边售卖,曙光区的太太小姐们最喜欢这种具有独特美的东西。”
“那你的顾客不就能增加不少吗?”渡羽笑道,“怎么样,我为你提供渠道,收益咱俩二八分。”
谁二谁八,不言而喻。
于是林白脸上的喜悦僵硬一瞬,随即又抿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谢谢您,渡羽先生,但……”
“我明白的,你觉得这个销售分成不合理,嫌两成太少了,对不对?”渡羽收敛了笑容,“但在曙光区进行销售得有人负责,这部分成本是必要支出。小林,我倒也不是惦记你那点儿贡献点啦。”
甘霖涨红了脸,小声嗫嚅道:“我知道的,那……”
渡羽双手抱胸,等待对方的妥协。
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这压根儿不是一场公正谈判,而是已经定下不平等利益分割后的单方面通知。林白的仿生花店生意惨淡,既然有求于他,就不得不做出让步。
“那还是算了吧。”
渡羽愕然睁大了眼。
“谢谢您的好心,”甘霖勉强笑了笑,“其实,花店能开到现在,我和阿慈都已经很满足了。最近阿慈的病情又加重了,我身体也不算好,每种仿生花的设计和制作又都耗时耗力,我……”
他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低声落寞道。
“我虽然没法自己转卖营养膏,但把前店卖给隔壁李老板做仓库,多少也能再撑一段时间。”
渡羽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小林,”他一把攥住甘霖的肩膀,“你瞎说什么呢!”
特制仿生花如果当真卖给曙光区,这其中的利润比卖营养膏多太多了。林白不愿意,他可放不下这汪油水。
对方却不再接话了,只沉默着往后缩,把渡羽的手推开。保守又可怜的盘羊,他不仅毫无商业头脑,连力气也小小的。
他退后两步,朝渡羽深深鞠了一躬。
“您费心了。”
“等等!”渡羽失声道,“再高半成?”
甘霖转身朝外走。
”再或者你自己售卖,我们三七——甚至四六开,也不是不行!”
甘霖终于停住脚,回头看渡羽。
“您人真好,”他诚恳道,“可是,我买不到曙光区的通行证。”
“我来解决。”渡羽说,“林白,我们公司接洽的每场演出,都需要对外招募一定数目的派遣性质临时工,给项目组打下手……你可以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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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霖眼睛一亮,连带着柔软的耳朵也抬翘着抖了抖。但很快,他又忧虑道:“但这样,我用以制作仿生花的时间就更少了。”
“如果你是担心这个,”渡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物以稀为贵,美与艺术尤其如此。”
眼前的小盘羊看着虽然不大理解,但明显安心了不少。
“那么,”渡羽问,“还有别的疑问吗?”
甘霖声音里已经浸满欢欣。
“没有了,谢谢您!”
渡羽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出于社交礼貌,他亲自将人送到公司大门外,在林白挥手告别时,他又谨慎地提醒到。
“不过小林,你毕竟是单招临时工,不方便订立派遣合同,也就没法儿购买任何保险、不会计入公司人员名单,这些你不介意吧?”
甘霖使劲儿摇头,琥珀色的眼眸亮亮的:“我不介意!”
他弯下腰去,又给渡羽鞠了一躬,借弯腰的弧度隐藏翘起的唇角。
“我知道,这已经是您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
甘霖离开公司后,没有着急回店里,他乘坐最便宜的地轨,转两次到了医院,给可怜的“林慈”买完药,又给自己做了一次发情期后必要的常项体检,才坐地轨回到了晨露。
这一切都被“雨珠”清晰地拍摄记录下来,甚至包括他在医院门口的踟蹰、和不断查看磁卡中贡献点的窘迫。
临到甘霖推开门时,汇织区的人造天幕已经彻底灭了,浓墨色淌满天穹。甘霖将药抛给慈蛛,说:“三个月的量,省着点儿造。”
“缺乏设备辅助,成品药定向元素提取原本就难。”慈蛛说,“买这么多,指不定你再回来那会儿,我都搞定不了。”
“不着急,”甘霖笑道,“我跟隔壁李老板说好了,我要跟渡羽合伙做生意,出趟远门。要是十天内没再购买,他就送货上门,贡献点已经预付好,不会让你饿着的。”
慈蛛问:“这次又要离开很久?”
“不知道。”甘霖移开目光,“或许吧……我待在这里,你不太安全。”
慈蛛沉默片刻,没有再阻止,他的机械肢拉开储物仓,从里头扒拉出好些小玩意儿,又颓然放了回去。
“手臂空隙太小,”慈蛛抿唇,“基本什么也带不了。”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挑挑拣拣,塞给甘霖几样,让他自己取舍。甘霖接过去,揉了揉慈蛛的脑袋。
“别太担心,”他眨眨眼,轻快道,“林白只是仿生花店店主而已,没人会在意。”
慈蛛闭上眼,用机械刺把甘霖推开,表示自己要睡了。第二次清晨甘霖离开时,他也没送行,只有机械寒鸦扯着嗓子喊。
“谢谢惠顾,欢迎您下次光临!”
甘霖消失在渐亮的天光里。
很快,他就做好基因序列登记,换上了星虹舞台科技公司的临时工工服,跟随满车队道具一起到了西南城区升降关卡处。
每个城区通往他城区的升降关卡都有九个,除却中央通行塔卡关外,每处对通行人员都有各自的严格限制。关卡外头站了不少佩枪的安保人员,拥有当场击毙抗捕区际偷渡者的权限。
或许是因为出了卡努斯这桩大案,今日关卡的检查流程比从前更复杂、更细致,持枪安保的密度也大了一些。
甘霖规规矩矩地跟随队伍向前挪移,没有东张西望,但他会在偶尔响起的枪声里瑟缩一下,飞速抬头扫视,又立刻收回视线。
这么几次下来,他压根儿没见到几个警察,更加确信赫塔在虚张声势——对方压根儿没有切实证据,所以无法调动全城警署力量来配合定向筛查。
甘霖心情颇好,晃了晃尾巴。
即将对接他的安检员却看见了。对方的伴生基因是金毛寻回犬,刚刚就注意到小盘羊的胆怯,没忍住出声安慰:“别怕,只是常规询问和检查。”
甘霖感激道:“谢谢。”
对方点点头,看完他的档案后,问了几个常规问题,随后查看随身行李,又对甘霖进行了全面搜身与义肢机械化检测。
仪器没有响。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甚至神经紧张度检测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金毛安检员对照着检查单,目光已经缓缓滑到最后一行,这意味着甘霖马上可以成功通过了。
“好了,”安检员朝他露出笑,“先生,现在只差最后一个项目。”
说着,一台医疗器械被推到甘霖跟前,探测器尖端的针头护套也被摘下了。
“需要抽您一点血,”安检员说,“做血液基因序列检测。”
甘霖微微睁大眼,看向旁边刚刚通过的鹈鹕基因伴生者:“那他……”
“只有亚羊科羊属需要做血液检测,”安检员说,“您知道的,那位通缉犯是绵羊。”
“虽然新人类的伴生基因外在动物性征无法剥离或进行机械改造,但同科属条件下的伪装,依旧可能发生。”
金毛安检员贴心道:“并非针对您一人,只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
“现在,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