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与慈蛛对视一眼,彼此都屏住了呼吸。
莫约半分钟后,店门开启,慈蛛已经收敛好所有机械刺,坐在凌乱摆放的仿生花束中,埋头往花盆上套小毛衣,压根儿不看来人。
仔细看的话,慈蛛原本的耳廓也被遮挡住,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柔软的仿生羊耳,微微下垂。它做工精细、十分逼真,肉眼看上去,同真正的羊耳无异。
汇织区的人造天幕隐隐亮起,在微弱的外界光线下,有人抬脚走入店中,拔高声音道:“早啊,小林慈!”
慈蛛眨眨眼不答话,倒是收银台边的机械寒鸦更会来事儿,这小小的丑东西立刻接过话:“早上好,亲爱的渡羽先生,欢迎您光临【晨露】,看看需要些什么?”
被称为“渡羽”的男人终于彻底站在店内暖黄色的灯光下,他有一头折射着金属虹彩的墨绿色头发,乍一看上去很炫酷,可惜他上了年纪,眼角已经攒着好些皱纹。
渡羽没有接寒鸦的话,他边走边看,直至停在慈蛛几步外,方才弯下腰嘟囔道:“今天还是你一个人看店吗?你哥也真是的,居然放任有自闭症的弟弟来招待客……”
“让您久等了。”
交流被打断,渡羽抬眼看过去,见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匆匆赶来。他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穿一件稍显陈旧、却很是洁净的米白色亚麻混纺衬衣,四瓣花形状的扣子也扣到最上面一颗,柔软的耳朵耷拉在螺旋状盘角下,看上去十分乖巧。
渡羽不自觉放缓语气,却还是带着点抱怨的意思:“林白,这都多久没见着你了?你这段时间究竟……”
林白勉强笑了笑,但依旧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琥珀色眼眸中的神色,只能看见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和鼻翼附近若隐若现的小雀斑——这副伪装很成功,甚至盘角也能造成一种身高上的视觉误导。
任谁来了,也不会将面前温吞怯懦的林白,和风情万种的甘霖联系到一起。
“抱歉,”甘霖声音轻而沙哑,带着花艺手套的十指僵硬地绞在一处,局促道,“我,我今年冬天刚刚成年……”
他声音细如蚊喃,话至此,已经难堪地咬住了唇。
渡羽原本只猜了个七七八八,见他这副反应,就立刻全明白过来。
林白刚刚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假性发情期。
自旧世界因大灾变覆灭后,所有幸存下来的新人类就都伴生了可被遗传的动物基因。基因嵌合进化赋予人更强的忍耐力、适应力与生存能力,却也带来了相对负面的改变。“伴生基因同物种假性发情期”就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某些特定的动物性征,譬如角、尾、竖瞳复眼,或是尖齿獠牙。
假性发情期抑制药价格高昂,因而比起曙光区流行的药物控制,汇织与底巢的绝大多数人都只能被迫接受,林白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渡羽见对方眼角稍稍泛红,整个人局促得快要站不住,连带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肩也发着抖。
“原来如此,”渡羽打趣道,“你这样的,一定很受偶蹄目欢迎吧?”
甘霖抿抿唇,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他也不否认,只轻声说:“就是有点苦恼,持续了整整两个月。”
“哎呀小林,”渡羽哈哈大笑,“别害羞嘛,年轻人,多经历几次就好了!”
“不说这个了,”甘霖脸颊已经泛红,连忙岔开话题,“您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三月求偶季,当然得抢占先机咯。”渡羽说着,抬眼将店内梭巡一遍,“有没有新鲜货色啊,拿出来我瞧瞧?”
话刚落,寒鸦就欢快地叫起来:“当然,当然,老板这边请!”
它乱七八糟地往角落里飞,将甘霖和渡羽都引过去,临到二人站定,甘霖就将寒鸦落脚的大束仿生花捧起来,给渡羽瞧。这个姿势下,渡羽背对着慈蛛,十分便利甘霖面对着他,光明正大地瞄机械刺高举起来的提词屏。
“您请看,”甘霖说,“这些粉紫色‘极乐曲’,是我用合金和荧光丝做成的。色泽艳丽、花型精巧,最近很受孔雀基因伴生者喜欢。您买回去后,也能用它和伴侣共筑炫酷爱巢,实用性极高。”
渡羽显然心动了,他抽出一枝极乐曲,爱不释手地摩挲,很快拍板:“就要这个了,给我包二十枝!”
“没问题。”
甘霖为他包装,渡羽倚在操作台边等待,心情大好。
“你也可以再休息两天,”渡羽看着他有些笨拙的扎带动作,劝道,“发情期很累人的,不用强撑。”
“谢谢您,”甘霖笑了笑,“但生活总要继续,趁着求偶季,可以多赚些贡献点。”
“你弟弟这个病,着急也没办法。”渡羽叹了口气,“小林,我知道生意难做。你们兄弟俩手艺虽好,可汇织区愿意买花欣赏的人还是太少了,晨露已经是整片街区最后的花店,真不知道没了你的店,像我这种单身老孔雀的生活会有多无趣。”
“如果真到了入不敷出的那一天……”甘霖有些低落,“我也会记得您的每一次光顾。能为您的生活增加色彩,是我的荣幸。”
他说着,将包好的花束递给渡羽,勉强维持着微笑服务。可右手两指在束带上的无意识搓动,还是暴露了他的无助。
可怜,他连落寞也显得含蓄。这样的人想在郁京活下来,还想给患有自闭症的弟弟治病,不亚于痴人说梦。他就算转型卖合成营养膏,都一定会被旁边店铺的老板排挤走,毫无还手之力。
渡羽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不忍心。
“其实吧,”渡羽说,“小林,仿生花的主要受众在曙光区。”
甘霖垂着眼,轻声说:“我知道的,但……”
往曙光区的通行票太昂贵,数量也太稀少,像他这样出身低微的普通人,要怎样才能买到?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吧?”渡羽看出这层未尽的意思,“要不这样,今天下午三点,你来公司找我。”
他说着,将一张小小的磁片放在操作台上。见林白千恩万谢主动免单、又将自己送出店门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而在他身后,晨露的大门缓缓闭阖,挂上了【外出采购,暂停营业】的牌子。屋内的慈蛛掀起眼皮,问:“风口浪尖上,你还要回曙光区?”
“回曙光区的人是林白。”甘霖咬着手套扯下来,又将袖口卷到臂弯,一拧一旋,拆下了那截粗制滥造的仿生臂,随意抛到地上。
“和甘霖有什么关系。”
慈蛛沉默片刻,到底把话咽了回去。他用机械蛛腿卷起那截仿生臂,冷哼一声。
“二十年前的旧货色,”他问,“陆非就这么对你?”
甘霖没所谓地“嗯”一声:“锈带嘛,能有几个省油的灯?何况他都在齐泽手下做事了——哦对,齐泽还是信不过我,那定位器我拆了,昨晚藏在大楼里演了出戏,回曙光区的时候我丢光渡上,让齐泽的人到处找去吧。”
“陆非有个弟弟,”慈蛛闭目沉默一会儿,再睁眼时他问,“叫陆易,刚考进郁京警署,被分配到了曙光南区二队?”
“是。”甘霖说,“一条破烂就要我八百贡献点,抢钱给他弟打点关系呢。”
他给自己倒了杯营养剂,叼着一口饮尽后,才囫囵讲了讲昨夜发生的事。慈蛛的机械刺尽数汇聚在甘霖断臂周围,尖端蓝光覆盖后,小心翼翼地提取出血肉组织。
“扫描编织需要点时间,还需要你忍着点痛。”慈蛛问,“除此之外,有什么想要的功能吗?别太过分。”
甘霖向后倚,臀抵在桌沿,就刚好能将短尾巴搁在桌上。机械寒鸦飞过来想啄,被他反手攥住了不安分的鸟嘴。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外型最好和原生一模一样,兼具针剂、微型武器收纳和器械检测屏蔽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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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会出难题。”慈蛛臭着张脸,“我不是旧世界许愿池里的王八。”
话虽这么说,可他到底没拒绝。
慈蛛出动全部机械刺,在手术上全神贯注,甘霖坐下来安静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迷迷糊糊阖上了眼。他这一晚经历太多事,早已疲惫不堪,再醒来时,却又是被痛醒的。
数根纤细如发的探针自义肢伸出,尽数刺入了甘霖创口的神经末梢。初步链接后,结合处传来轻微的电流刺激,仿生与原生组织开始交织融合,连接处红得发烫,痛得甘霖冷汗直流。
“忍着点。”慈蛛说,“我只破译了曙光中心医院的义肢链接技术,没偷到他们最新的麻醉剂。现在已经在抑制排异反应,你感觉如何?”
甘霖闭上眼,冷汗涔涔。
“比断那会儿疼多了,”甘霖说,“但还能接受。”
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痉挛从新手臂传来,五指猛地攥紧又松开。不知捱了多久折磨,慈蛛终于将机械刺全部收回,朝几乎脱虚的甘霖点点头。
“好了。”他说,“你自己试试看。”
一条肌肉线条流畅、光洁柔韧的新手臂被接上,它几乎和原生肢体没有区别。甘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在极其轻微的延迟后,手指就做出了回应,它甚至模拟了血流和神经感触。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慰藉,电子数据不会真的流淌到人身体里。
甘霖好奇地打开仿生臂,果然发现里面有一点狭窄空间,他试着往里塞东西,却只能容纳最最细小的针剂或胶囊。
“我尽力了。”慈蛛把冰箱里全部营养剂都喝光了,依旧面色苍白、嘴唇灰败,“好累,赶紧去隔壁给我买几盒营养膏,要最贵的。”
甘霖将小孩儿抱起来,放到床上。
“谢谢。”他说,“我很快回来。”
慈蛛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甘霖就顶着林白的长相和穿着,出门往右转。隔壁这家营养膏贩卖店叫“饕餮”,因为老板自己就很能吃,他年轻时候当佣兵时,挣的贡献点全用来买饭;如今年纪大转行了,干脆就以吃养吃。
甘霖走进去时,鲤鱼基因伴生的老板正带着墨镜,闭眼仰在躺椅上——他很喜欢老物件。店里除却这把底巢黑市涛来的椅子,还有一只残缺蒙尘的招财器、一个十年前产的旧版柔光屏,这会儿正开着播放郁京早间节目《曙光指引》,给打瞌睡的老板充当背景音。
见有客人来,花衬衫老板才翻身坐起,肥硕的身躯扭向后方,口音明显:“喂后生,好耐冇见你啦,今次要几多啊?”
甘霖腼腆一笑:“要……”
“插播一则紧急新闻。”
《曙光指引》的古典乐倏忽停止,店内两人都被动静吸引,不约而同地望向柔光屏。
“昨夜,金鬃家族长子卡努斯不幸遇害,经警署初步调查取证,确定为一起恶性谋杀案件。”
屏幕上迅速闪过几帧画面,随后无数伴生基因图谱瞬切,最终定格在其中之一,下方标注“绵羊”序列的图谱上。
“经现场勘察后,现已锁定本案重大嫌疑人【甘霖】,其为卡努斯先生的伴侣,伴生基因绵羊。”播报人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画面也变为甘霖在南柯时候的画像,停留了莫约十秒钟。
随后,切换至某处现场直播采访。
“赫塔维斯警官,听闻您将担任该起恶性案件的专项负责人,请问目前案件的进展如何?”
一双凛冽的、银灰色的竖瞳,就这样刺透柔光屏,带着蛇类的冷傲。
“该嫌疑人较为危险、擅于伪装。”赫塔平静道,“目前,他大概率已经潜逃至汇织区或底巢混沌地带了。根据《郁京安全法》第11条,中央警署现对甘霖发布全城三级通缉令。”
他看向镜头,不偏不倚。
这一瞬间,与屏幕外的甘霖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