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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七章 在祀与戎

作者:不见白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初八日,百官复朝。


    宋海晏昨日得到中书大人的许诺,心情大好。他命宋吉找来金陵买卖庄园的牙人,说是要在金陵城买一处园邸,之后便兴致勃勃拉着陆思明、赵松声满城看园宅。


    自他婚事不谐,终日恹恹,这回终于有个活人的样儿,陆思明、赵松声也不忍拂他的意,只好陪着他满城乱逛,最后终于在城东相中一处宅子。那宅子远离闹市,面积并不大,前头是三进三阔的主屋,后头有一处院子。


    那院子景色也无甚出众之处,只是正中间有一棵粗壮的老梨树,冬日的梨树无花无叶,只可见皴裂的树皮和扭曲虬结的枝干。


    不知为何,宋海晏看了诸多宅子都不满意,看到这棵老梨树后当即决定买下这处宅子。次日,他便从驿馆搬到宅中居住,又命宋吉找来工匠,将院子翻修一新。重筑了围墙,新盖了两间房屋。又蓄了奴仆,置了车马,大有在金陵长住之意。


    又过了两日,魏膺之命人送来了员外秘书郎的版檄、印信、官服等,宋海晏十分欣喜,又备了礼物,亲自到中书大人府上致谢。陆思明知他主意已定,此时绝不肯回家去,只好请宋家的奴仆小心照看,又带了他写给何夫人的亲笔信,与赵松声先行返回庐江。


    宋海晏从此便在中书省下当值。他是员外散官,也没什么事,每日点完卯,便在省下各个值事房闲逛,与同侪的官员们攀谈闲聊。


    不久前,宋家在淮南击败北魏一整路大军,北魏随即在荆州和扬州两个方向先后退军,这对南楚朝廷而言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也是时下金陵人人谈论的焦点。


    众官员知道这位新来的秘书郎是宋家的长公子,自然少不了恭维奉承,不因他是个散官而看轻——宋家的根基在淮南,又是手握重兵的重藩。人人皆知这位宋家公子最近得中书大人提携,做官不过为在中枢增长一番见闻,将来还是要回庐江的,前途不可限量。


    宋海晏出手大方,下值之后常常请众人出去喝酒,诸人乐得和他往来。不出数日,宋海晏就将中书省上下摸了个门清,其中以中书舍人裴光献性情疏放,酒量过人,与他最为交好。


    这日下值后,宋海晏又请裴光献出去喝酒。


    酒过三巡,面酣心热之际,宋海晏不经意地问道:“裴大人,不知这些时日,你可曾觐见陛下?”


    裴光献答道:“见当然是见过的,元日朝会那日远远瞥过一眼。不过我职位低,隔得远,并未瞧见详细。”


    宋海晏讶然道:“中书省是一朝之中枢,中书舍人是天子近臣,难道裴大人也未曾得觐天颜吗?”


    裴光献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面色又多了几分醺然,道:“别说我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如今就连令公魏大人,在元日之后,都没有机会面圣呢。”


    宋海晏又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不解道:“竟有此事。中书大人是一朝宰执,竟也见不着陛下吗?”他声音多了几分疑虑,“那国家大事,又是如何裁度?”


    裴光献酒后迷糊,加上自己心中本有些不忿,便将中书省内的旧事向他和盘托出。


    “从前先帝在时,最是信重魏大人,每日朝后都会召我们中书省内的郎官们咨议大事。可自先帝薨逝后,太皇太后以新帝体弱、不可劳累为由,既不坐朝,也不许魏大人觐见。不光如此,太皇太后还派了她的侄孙齐韶,到中书省任侍郎一职,名为辅佐,实则分了魏大人的权。”


    “每日朝中各部送到中书省的奏章表折,魏大人还没看呢,那位齐侍郎就通通带至椒房殿,由太皇太后批阅之后,盖上玺印,再带回省内,知会魏大人遵照办理。从前,我们中书省每日事务繁忙,如今一切都由太皇太后做主,我们这里倒成了闲散衙门了。”说到这里,裴光献也是大吐苦水:“如今连魏大人都无所事事,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人了……”


    宋海晏沉吟道:“太皇太后专权,难道魏大人没有异议吗?”


    “怎能没有异议?可齐氏在朝中势大,魏大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裴光献醉得眼皮子打架,趴倒在桌上,嘟哝道:“指不定中书大人也和你我一样,在哪里喝闷酒呢。”


    ……


    次日下值,魏膺之回到家中不久,便有僮仆报宋家公子到访。


    魏膺之连忙让人将宋海晏请入花园之中。这几日春光乍暖,园中山茶花开得正艳,白者如昆玉,赤者若丹砂,承露含羞,粲若云锦。


    魏膺之命人在花下设下座席,宾主二人对坐饮茶。


    宋海晏如今已是第三次登门,丝毫不露怯,先是感谢魏膺之让他在中书省下挂职,又盛赞魏膺之器度宏雅、才高名望,“世伯长”、“世伯短”地对着魏膺之好一顿奉承。


    魏膺之虽然听着受用,但仍心事重重,面上不免带着些惆郁之色。


    宋海晏趁机问道:“世伯今日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


    宋海晏一介小辈,初到金陵,既无权柄,又无人望,魏膺之又怎么会向他诉苦,只道:“些许小事,贤侄不必挂怀。”


    宋海晏忽地笑道:“可是为了中书省新进的齐侍郎?”


    魏膺之微微一惊:“你怎会知道这些?”


    “世伯,我这些天整日都在省内,又怎会不知?”宋海晏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凑前道:“不瞒世伯,此事不光世伯,中书省的郎官和舍人们人人都心怀牢骚,说是太皇太后擅权专制,中书省本为朝廷中枢,如今都成闲散衙门了。”


    魏膺之深叹了一口气,道:“太皇太后从前为皇后时,便时常干政,先帝心怀当年齐氏襄助的恩德,对她多有容让,以致齐氏坐大。如今先帝薨逝,太皇太后无人挟制,竟擅权至此。如今陛下年幼体弱,我心忧矣,只怕有吕氏之祸。但如今宫中禁军,都在太皇太后掌控之中,我几次求见陛下,都受阻隔,如今君臣内外不通,我连陛下是否平安都不知道,又如之奈何?”


    宋海晏沉吟片刻,道:“世伯若是想知道陛下是否平安,海晏倒是有个主意——”


    魏膺之双目放光:“什么主意?”


    宋海晏道:“世伯应也清楚淮南前线我军大胜北魏之事。我军不但斩首了北魏大将拓跋兴,还俘虏其手下将官十数人。家父的意思,是希望将这批俘虏押解到金陵来,在朝廷百官面前举行一场献俘仪式。如此既可宣扬我大楚的国威,又可以向陛下和太皇太后表明我庐江宋氏的忠诚之心。”


    他顿了一顿,又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此大事,太皇太后必会让陛下亲自出面接受献俘之礼。陛下既出面受礼,文武百官自然也可面君咨议朝事。世伯以为如何?”


    魏膺之指节轻叩茶案,青瓷盏中涟漪微荡。


    这的确是个绝佳的主意。历朝历代,接受献俘都是极其重要之事。何况,这场大胜发生在新帝继位不久之后,有着绝佳的象征意义,即使是太皇太后,也很难反对。


    若献俘之事能成,太皇太后必会让皇帝出面。只要见了皇帝,魏膺之就可以设法以皇帝诏命为由,从太皇太后手中夺回部分权柄。


    在魏膺之心中,另有一层隐秘的心思。这场战事中,夺得胜利的是掌控淮南战线的庐江宋氏,齐阀掌控的扬州战线并无尺寸之功,白白损兵折将。届时,京中议论起来,江左齐氏少不得折损颜面。


    ——只要能损齐氏的颜面,这事就值得魏氏倾尽心力。


    他脸上愁色一扫而空,笑容也热络起来:“贤侄这主意甚好,但献俘乃大事,令尊既有此意,不知是否有手信带来?”


    宋海晏当然没有什么手信——此事本来就是他临时起意,连他阿父都不知道呢,又怎么会有手信?但这也难不倒他,他露齿一笑道:“家父的意思是命我先探探世伯的口风,若是世伯允准,自然会有正式的行文上报朝廷。”


    “好,好。”魏膺之拊掌笑道:“多谢贤侄解我心忧,我就等着庐江正式的行文了。此事若成,贤侄少不得要费心在各处周全。”


    宋海晏恭敬行礼:“这是自然。”


    ***


    庐江。


    宋氏大宅之内。


    “逆子,真是逆子——”庐江刺史宋寒章面色含怒,一掌猛地拍向几案,梨花木制成的条几从中间断成两截,那张从金陵送来的信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宋寒章望向坐在一侧的妻子,恨恨道:“夫人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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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好儿子,整日就知道在外面胡闹。陆思明说他要在金陵求官,我还当他经历这番挫折,心智成熟了些。这还不到一个月,就掺和到魏氏和齐氏的明争暗斗中,还整出这献俘仪式来……将我们宋家拉到金陵那滩浑水之中……这朝堂斗争可比征战更加危险,一个不好,我宋家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门庭凋零,宗族难保……”


    宋寒章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我当初还是下手太轻,没直接打死他,才会有如今的祸事——”


    何夫人脸色苍白,手握佛珠,无声垂泪。


    宋寒章看着妻子憔悴哀戚的神色,终究不忍说出更重的话来,对一旁侍立的家仆道:“去请女郎来——”


    少顷,帘栊一动,一位着浅碧色折褶襦裙的女郎出现在门口,道:“阿父唤我何事?”


    来者正是宋海晏的妹妹宋碧棠。她脸若新荔,曼理皓齿,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慧黠,虽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却已隐隐透出一股灵秀之气,宛如春日里初绽的新芽,蓬勃又充满生机。


    宋寒章面色铁青,下颌紧绷如刀削石雕,声音寒厉,“碧棠,你即刻启程,带几个家仆到金陵去,将你阿兄带回来。”


    宋碧棠看了看满面怒容的父亲,又看了看凄然垂泪的母亲,捡起地上的信纸,读了一遍,略加思索,在父亲面前跪下道:“阿父,碧棠认为阿兄行为虽然出格,但也仅错在未与阿父商议便自行决断如此大事。献俘之事本身……也不算做错……”


    宋寒章多年来征战沙场,军务繁忙,无暇教子,早早将宋海晏带到军中,让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宋海晏有几分聪明,又自恃勇武,渐渐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到女儿长大了些,宋寒章吸取教训,请了名师教导。宋碧棠自幼机敏,喜欢兵法,胸中颇有韬略,兼之心灵手巧,在宋寒章眼中,这个女儿实在比儿子强多了,只恨她不是男儿身,不便从军,无法托付家业。


    这时听女儿这么说,宋寒章心中火气略降下去些,吐出一口气,道:“碧棠对此有何见解?”


    宋碧棠从容道:“阿父从前只理兵事,不理朝事,只想守住淮南之地,不愿掺和金陵的明争暗斗。可阿父也该想想,淮南东接维扬、西连荆楚,是北方防线的最中心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宋家居如此战略要地,又手握重兵,这些事又岂是想避就能避开的?”


    宋寒章负手踱至窗边,语气缓了三分:“接着说。”


    宋碧棠接着道:“如今朝廷内齐氏一门独大,太皇太后又擅权专制,其他各家必定不满,偏偏齐家在北面战事上,始终被我们宋家压过一头。齐阀暗中忌恨我们,其他各阀早晚也会对我们宋家生出攀附之意。阿父你不见阿兄婚事不谐,魏氏立刻生出联姻之意。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上天也已经替我们宋家安排好了。”


    宋寒章低头不语,陷入沉思,少女轻灵的嗓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从前先帝征战天下,我们庐江宋氏和江陵何氏膺服其威,献表归降。自从先帝薨逝,萧氏一门和后族齐阀并无善战之人。我们宋家北拒外敌,立下赫赫战功,是他们该仰我们鼻息,而不是我们该畏首畏尾。女儿认为,是阿父从前过于自矜了。我宋家如此武功,又何必困在淮南一地,难道阿父你就坐不得三公之位吗?”


    宋碧棠抬起头,一双星眸中光彩闪耀:“女儿认为献俘仪式十分有必要,一来可以向皇室声明,就算婚事不谐,我庐江宋氏对大楚朝廷忠心依旧。二来,也该让金陵那些朝臣们知晓,是谁替他们挡住了北魏人南下的铁骑——”


    一时间,室内缄默无声。


    良久,宋寒章发出一声苦笑,他长叹一声道:“你说得没错,从求娶公主开始,这盘棋我庐江宋氏已经动了先手。太皇太后和齐家已生猜忌之心,我们又怎么可能中盘退出?”


    他将女儿扶起,他凝望着少女的稚颜,道:“阿棠,你的兄长虽然勇武,但性子执拗,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将来执掌家族,需要有人从旁辅佐,他平素最听你的,你要多规劝一些。”


    宋碧棠轻轻点头:“是。”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跟阿父到书房去,草拟送往金陵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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