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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九章 爱恨嗔痴

作者:不见白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宋海晏编好鸟窝,又寻了些薪草垫在下面,才小心翼翼地将四只小斑鸠放了进去,再捧着鸟窝放到老梨树的枝杈之间。


    他拍了拍衣摆,扫了扫身上新沾的柳叶,自觉大功告成。四只小斑鸠张着大大的嘴巴,一起朝宋海晏“咕咕咕咕”地叫着。甚至还有一只不安分地扑腾着,掉在了宋海晏的肩膀上。


    宋海晏将小斑鸠托在掌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难道我编织的鸟窝住着不舒服吗?”


    阿幸忍不住笑道:“宋公子,兴许是你的叫声太像斑鸠了,它们将你当成母亲,在问你要虫儿吃呢。”


    宋海晏挠头:“它们要吃虫?”


    阿幸道:“这是当然,这么大的斑鸠羽毛还没有长齐,还不会自己捕食,如果没有母亲喂食,就算有遮风避雨之所,它们也活不下去。”


    “原来他们是饿了,这事简单——”宋海晏说是受伤,身姿依然矫健,轻轻一跃便跃跳房檐,爬上了那棵大槐树,在大槐树的枝桠间攀爬穿梭,等他从树上下来时,已经用布巾囊了一拳头那么多的虫子。


    他将虫儿一股脑倾倒在鸟窝中,四只小斑鸠你啄一只、我抢一口,没一会,那些虫儿都落入鸟肚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宋海晏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阿幸,上次静仪师太说你们佛门忌杀生,我抓了这些虫儿喂给小斑鸠,是不是犯了你们的忌讳?”


    这个问题倒将阿幸给问住了。


    《大般若经》记载佛陀割肉喂鹰的本事,说佛祖于未得道前,忉利天天主为证释迦牟尼佛是否真的行菩萨道,化为老鹰追赶一只鸽子,鸽子惊慌飞跑,逃进释迦牟尼佛的怀抱。老鹰对释迦牟尼说:“这只鸽子是我的猎物,应该还给我,不然我就会饿死。你同情这只鸽子,难道你就不同情我吗?”佛祖为救鸽子,割下自己的肉来喂鹰。他拿出天平,将鸽子放在天平的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放在另外一边,要将重量相等的肉喂给老鹰,以示公平。可不论释迦牟尼如何割肉,天平都不能相等。直到佛祖舍命以全身上秤,才与鸽子的重量相等。


    这个故事既传递了佛陀的慈悲,也讲说了众生平等。不论佛陀、鸽子还是老鹰,他们的生命都应是相等的。


    以佛法而论,虫豸与斑鸠的生命应该相等,抓虫饲鸟,有违佛法真意。


    可她知道,众生并不平等。人都有偏爱之心,就如同他的祖父偏爱她的哥哥,薄待于她。宋海晏偏爱于斑鸠,所以并不顾惜虫豸的生命。


    上位之人,一念之间便可决定下位者的生死,但也不可称之不仁。


    她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道:“宋公子心怀慈悲,见斑鸠失去母亲而养之。虽然违背佛法之意,却也救了这四只小斑鸠的命,功过恰好相抵。”


    “功过相抵么?”宋海晏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他眨了眨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像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衣袖里慢慢摸出一只小陶罐来,他将小陶罐轻轻托在掌心,向前一递,说道:“我从前起了坏心,损了你一只陶罐。如今原物奉还,也算得上功过相抵吗?”


    阿幸侧眸看去,眼睛几乎定住。那只陶罐呈红褐色,造型极为古朴,圆溜溜的肚子,窄窄的罐口,表面还带着一些细微的、不规则的纹路,看起来还有几分老旧,与她摔碎的那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这并不是原先的那一只,然旧物失而复得的心情仍让她热泪盈眶。她接过陶罐,小心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


    那只陶罐在破损之后,碎片被她埋了。那时,宋海晏目力未复,根本不应该见过这只陶罐的样子。


    宋海晏道:“那天陶罐碎了之后,你把碎片埋在了阿难殿后的梅花树下。我离开前的那天晚上,特意去殿后将碎片挖出来,拼凑出原来的形状。后来我去了附近的江宁城,如果整个江宁城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罐子,那也罢了。可如果让我找到了,我总归是要回来一趟,将这只罐子还给你。总不能因我的过失,叫你失去心爱之物……”


    “我在江宁城逛了整整一天,每一家店铺都问了一遍,总算找到了你手中这只陶罐,所以我又回到这里。”他的神色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得意道:“阿幸,按我们那边的规矩,如果惹朋友生气了,就要以礼物相赠。对方如果收下礼物,就表示既往不咎。阿幸你收下的我的礼物,代表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管我从前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你都不可以再记挂在心上……”


    阿幸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费了偌大心机,重新折返回来。原来是以为惹到她,眼巴巴地买了礼物过来赔罪。可他又何尝做错了什么,只是喜欢上一个错误的人罢了。


    宋海晏忽又敛了笑意道:“阿幸,你如果不喜欢我,不愿意再见到我,只要你说一句话,我马上就走,绝不多留一刻。不必再拿匕首出来,这样辱没了我,又何尝不是辱没了你自己?”


    他说完了之后,便定定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做最后的宣判。他脸上原先的得意和调侃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重的平静,仿佛在告诉她,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坦然受之。


    然那双眼中,依然有一道隐隐的暗光,铭刻着期待,还有向往。


    阿幸垂下头,不去看他。她对自己说,现在就作出决断吧,将他从药师庵逐出去,也将她从你心里最幽微之处逐出去,这样你便不会再生出烦恼之心。


    可她心里到底是生出憎恨来。


    人知好色,则慕少艾。


    她并非自愿出家为比丘尼,也从不信什么佛法。如果没有那一纸敕命,她如今的年龄,母亲或许正在给她物色驸马。金枝玉叶、凤子龙孙,她想要什么样的人儿会得不到?


    更何况,宋海晏本也恋慕于她——否则这枯寂禅院,又有什么值得他去而复返?


    人生短短数十年,眼前光阴不过白驹过隙、浮光掠影。她的一生囿于这方禅院便罢了,难道竟连这一点罅隙间的欢悦也不配拥有吗?


    宋海晏见她低头,久久没有言语,脸色变得苍白,那抹暗光也渐渐消失,他拱手道:“看来是我唐突,令你感到为难。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便离开——”


    他转身,大步向知事堂的大门走去。


    “等等。”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上天有好生之德,宋公子既然救下这一窝斑鸠,可不能就此抛下不管。翻墙爬树给它们捉虫子,这些我可不会……”


    宋海晏脚步猛地一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他转过身,眼中的光霎时间明亮起来,嘴角扬起,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遵命——”


    阿幸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她生病前没有写完的《金刚经》已经全部写完,她随意翻开一卷,其中簪花小楷,和自己的笔迹果真一模一样,若非她提前知道,决计看不出来。


    她不由转头看向倚门而立、濯如春柳的少年郎,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海晏脸上颇多得意之色,道:“这就是我们斥候行当的本事了,有时候截获敌方情报,少不得偷梁换柱,换上些假消息再原样送回去。别说是你的字,就算是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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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我也能写得一模一样,叫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这话若叫怕旁人听去,少不得一个大不敬之罪。阿幸微微摇头,板起脸孔:“宋公子,慎言。”


    第二天一早,韩常侍依约来到药师庵,见《金刚经》果然如期完成,大为和悦,念完皇帝嘉勉的口谕后离开。


    送走韩常侍之后,阿幸的日子轻松了许多。名义上她要照料宋海晏这“病人”,便不需要去执事长老处领每日的杂役,早课后就可以回到知事堂。


    而“病人”每天爬树上墙,捉虫子喂食斑鸠,忙得不亦乐乎,并不需要她照料,她的日子便分外清闲起来。


    阿幸无事可做,见宋海晏常常放在手边的那本《六韬》正搁在门槛上,就顺手捡起来。


    她三岁入药师庵修行,但她的母亲——太子妃苏氏仍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冀望待她成年之后,皇帝能降下恩典,许她还俗归家,婚于世家。又恐她长于庵堂,不知诗书礼仪,为高门世家所耻。自她八岁起,便每年派遣女学士到庵中,教授《诗经》《礼记》以及闺中女子常读的《女诫》《列女传》等书。


    至于《六韬》这等兵家之书,她当然从未读过。


    她见书上有折痕,想来宋海晏上次正读到此处,便将折痕展开,仔细看去。


    【文王问太公曰:“何如而可以为天下王?”


    太公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1】


    她读到此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以为兵家之书,无非讲如何训练军士、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克敌制胜等杀伐之事,没想到开卷竟是“仁之所在,天下归之”,竟然颇有趣味,便顺着读了下去。


    她沉醉书中,浑然不知光阴之促,等回过神来,已是中午。宋海晏已在矮几上摆好斋饭,却并未动筷,只双手支颐,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她。


    见她转头,宋海晏方笑道:“静慧师太已经来过了,我见你读书入神,便没有叫你。没想到你会对兵书有兴趣,我家中姊妹们虽也读书,但除了我妹妹碧棠以外,大多喜爱《诗经》《乐府》之类,从不看这些。难得这么枯燥的书你也读得进去,阿幸你竟是个女兵仙?”


    阿幸脸颊微红:“我从前没读过这些书,所以感到新奇。”


    “这世上你没有读过的书可多着呢,我家中的藏书堆满了整整三间屋子,可惜我这次就带了一本《六韬》,还是防止回去之后父亲考查我的功课。”


    宋海晏忽地想起什么,腾地站了起来:“你要是喜欢读书,这也好办,我上次路过鸡鸣镇,那里有一间书铺,我现在就去买些新书来……”


    “不用这么麻烦——”阿幸连忙道,可她还没说完,少年身影如风,已经跃过围墙,消失在药师庵的黛瓦之间,竟是连午饭也顾不得吃。


    少年心中像是燃着一团急于燎原的野火,要将一腔炽烈都捧出来。


    等黄昏时分,阿幸才又看到宋海晏。


    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从药师庵的某处围墙翻了进来。那包袱似乎比他的人还重,宋海晏一个趔趄,差点被包袱压倒在地。


    阿幸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册,怀疑他简直将书铺的书全部买了一本回来。少年浑身是汗,衣衫都已湿透,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笑道:“阿幸,你该多读书。你读了书,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一座药师庵大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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