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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北海郡国

作者:昭培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春之夜。


    万事万物都漫上一股绵密细润的雨雾,影影绰绰地什么也看不分明。天窗翻开,雨腥味跟香烛纸钱混在一起,浓重得令人喘不上气。


    少年郎君拔下发簪,雨水顺着他发梢落在他眉眼唇颊,一路顺着漆黑长发滚到他脚边。他单手解开皮裘,任它跌落进街边的水洼。


    他步伐跌跌撞撞地,四下里一点儿光也没有,连明月也被乌云遮得密不透风,一路全凭本能指引。明王楼前挂满白幡,里头哭声不绝如缕。


    门口小厮瞧见他,慌忙迎上去,一迭声地追问:“世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喝这样多?身边儿怎的也没个人跟着?”


    他扬起手,小厮便噤声。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进去。北海郡王薨世,头七未出,还在停灵。他隔着狭长的庭院忽然止步不肯再走,小厮拗不过他,撑起一把伞勉强为他挡雨。这少年郎君生的倒高,小厮双手高高举起才勉强为他遮挡。


    他倒是浑然不觉,遥遥与北海郡王的棺椁对望,像是看痴了。


    堂前哭灵的只有七八个妖妖娇娇的女子,有人哭累了,便昏在堂中。他盯着瞧了半晌,斜歪歪地一指,道:“泼醒了,继续哭。”


    小厮猝不及防听见他这句,慌张应道:“是,您先回去休息吧。”


    他便大步流星地拐过三个拐角,往紫阁中去,像是酒已经醒了。守门的婢女提了盏灯,正依偎在门口打瞌睡,他推开门便惊动了她。她忙站起来,软软地唤了一声:“世子。”


    “以后睡觉记得灭了灯。”他道。


    “是。”她应,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琉璃灯照得满室冷光荧荧,披着少年郎君冷漠的轮廓,连嘴唇都泛起苍白。


    婢女瞧着他一惊:“世子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武宁没跟着么?”


    他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奴去为世子准备热水,世子稍候。”她立即道,关下门退出紫阁。一时他身边除了雨声什么都不剩,他解开腰带,里边是雪白的孝服。


    他将衣裳随手搭在屏风上,坐到小几前边儿点了盏茶。水还是温的,他饮尽,眉头微拧,从喉管里吐出一口冰雪似的寒气。


    今日是喝多了。


    他已不记得把武宁甩到何处了,不过这也不是很要紧。不消片刻,一群婢女提着热水进门,为他布置沐浴。罢了又一一退去,全程安静得一点儿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


    他草草沐浴,随后躺在榻上,趁着酒醉睡去了。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日光在他面颊上漫过狭长的影子,便照的那块儿皮肤分外苍白些,一并照亮他半只眼睛,眸色是浅浅的一层,他也不拿手去遮阳,反倒是在眼尾妩媚地拉出一行余光。


    今日需会客。


    他戴着孝,却也不好打扮得太过简朴了。头上戴了冠,玉穗子落在他耳侧,便显得连耳垂也青透如玉。眉眼如刻,又坐在高处,整个人瞧着倒是清靡风雅,实际指尖在扶手上轻微地敲,发出均匀的响声,显得他一整个儿地不耐烦起来。


    有世家清流,也有天潢贵胄。有趋炎附势,也有哀思无限。


    他在意么?他是不大在意的。


    他一手支颐,一手烦躁地在扶手上敲来敲去。


    午后他去明王楼后小憩,好巧不巧地听见两个人在他窗外说话。他刚巧都认得,一个是虞朝来的使臣,一个是北海郡国的朝官。使臣道:“……郡王猝然长逝,当然是其中得利最大之人最为可疑。”


    朝官道:“大人是说世子?”


    那使臣道:“多不过十日,陛下的属意便会递到永州。你知道陛下的意思,他当年虽没有追究,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等世子袭爵,你再想向陛下投诚,那就晚了。”


    朝官道:“世子叛逆之名在外,又不是郡王骨血,他来承嗣,原本朝中就多有不服,如今陛下既有此意,那臣自然别无二话……”


    他在榻上冷冷地笑了起来,抬眼瞧见一把寒光凛冽的剑。


    等他一觉睡醒了,隔屏外头站了五六个小厮。满心急躁却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少年郎君隔着屏风瞧见他们,声音里沾满了困顿:“怎的了?”


    “回禀世子,”管事儿的道,“赵大人和于大人,死了。”


    “都是什么人?”他不以为意:“这点儿小事,也来惊扰我?”


    “他们死在明王楼的院中,不敢不向世子回禀。我想着,可能是有人行刺,我等实在不放心世子的安危,于是便守在这儿了。”


    “想来是刺客杀了他们,怕打草惊蛇,便不敢来杀我了。”他笑了一声,“这样说,二位大人救驾有功,我十分感怀啊。”


    管事儿地仰起头,从他这个角度,刚好瞧得见挂在墙上的、郡王的剑。


    仍是寒光凛冽的,剑身上的血尚未擦干,滴滴答答地沿着剑尖儿滴落下来。


    夜里独自饮酒。他向来五感敏锐,厌恶人在他眼前晃悠,便也不要人伺候,径自爬上紫阁的楼顶。满城举丧不燃灯,抬头正瞧见满月,伴着满山星火黑压压地,平白教人想到死到临头。


    夜凉如水,似是一匹温凉的绢,绕着他发梢衣袂,怯生生地擦过去。烈酒入喉,辛辣又醇厚,他喝得半晕,躺在房梁上,有腾云驾雾之感。


    酒醉使人忘忧。


    星子尽落在他眸中,他伸手去抓,手背削瘦,苍白以至于泛青。指甲莹润,里边透着浅浅的紫。


    醉生梦死,当是人间极乐。


    那厢冯般若也吃好了酒,携带着在酒醉之后意外成了好姊妹的越宛清和冯昭蘅归家去。回府之后瞧见卫玦早已回来了,他忍不住上前来问:“母亲,听说您去了虢国夫人府上?”


    “怎么,不成?”冯般若一看见他就烦,“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卫玦慌忙解释,“儿子只是顾及母亲的清誉。若是母亲去哪里,见了什么不应当见的人,又带着越氏和昭蘅妹妹,难免会惹人闲话,如此我们颍川王府的名声,岂不全都断送了?”


    他说得隐晦,冯般若却听得懂。


    她问:“你怕我也纳面首回来,不再安静守寡了?”


    卫玦想要解释,可他就是这个意思,也无从向她解释。


    冯般若又问:“你是怕,我带你媳妇妹妹出去,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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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找面首伺候,给你戴了绿帽子?”


    卫玦张了张嘴,许久道:“母亲,女子当守妇道。”


    “妇道?”冯般若嗤笑一声,“你去问陛下,问问他是要妇道,还是要女将?当年没有姑母,整个西南如今都会是水西人的天下,当年没有女将,北海郡王难道就真打不进上京?现在太平了,不必用将军了,于是到处说她不守妇道,不让人跟她来往,怎么,妇道比人命还大,妇道比皇位还大,妇道比整个虞朝还大?”


    卫玦听了这话,慌忙跪下:“母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冯般若问,“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有能耐,说得很有道理吧?我带她们去看虢国夫人,是去看望我大虞的功臣,虢国夫人若为男子,以她的战功,一品将军难道还会是旁人?只因她是女人,你能就能看不起她了?若是如此,从今以后你也不必叫我母亲,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母亲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卫玦几乎要让她说哭了,“母亲怎么能抛下儿子?现在这世上,难道不就是我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吗?我们才是唯一的亲人啊,母亲。儿子说这个,没有看不起虢国夫人的意思,只是担心招致人言,损伤母亲的清誉,倘若世上人拿说虢国夫人的那些话来说母亲,儿子必定会为母亲拼上性命,但是儿子也希望母亲能够珍惜羽毛,百年之后见到我父亲,才担当得起身为卫氏宗妇的职责啊,母亲。”


    卫氏宗妇。难道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


    为了当这个卫氏宗妇,她这辈子就要被他困守在这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天地之中。现在她还有用,她就要努力发挥余热,等她没用了,她就被他锁在这个院子里孤苦而死,如此才能在九泉之下,跟他父亲有个交代。


    颍川王难道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吗?难道她很稀罕颍川王吗?若不是颍川王死得早,她必会将他捉拿了来,抽筋剥皮,告慰那些惨死在他手上的无辜之魂灵。


    冯般若冷冷看着卫玦。她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他,又在他的鼻涕眼泪之中听到他的心声。


    卫玦有可能恨不得她立刻去死,她死了,皇帝再没有由头压着他,不让他袭爵了。但他又舍不得她死,因为她一旦死了,他的人生便再没有人能为他托底了。


    卫玦如今在她面前痛哭流涕,难道真当她是母亲不成?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如今尚未袭爵,担心皇帝和皇后想将他家的爵位贬回岭南,抑或是让他降等袭爵。但只要冯般若活着一天,皇帝和皇后就舍不得这么做。因为他们舍不得把冯般若贬去边城,或是降等,便是为了她也会苦撑。北海世子郗道严,养父一去世皇帝就把他召到京城来,无论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他来到上京城,皇帝会第一时间让他立刻袭爵。


    难道颍川王不如北海郡王重要吗,自然不是了。


    仅仅是因为郗谦死了,北海郡国现在只是个空架子,皇帝想要拿捏郗道严,无论他是郡王还是世子都无所谓。而颍川王府,他却投鼠忌器,只为了一个冯般若。


    卫玦哭了很久,却听不见冯般若回答。他抬起头,看见冯般若正冷冷地瞧着他,一双眼睛凉薄无情,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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