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恶婆婆不如当街溜子》
1. 霜刃裁春
暮鼓隆隆,谛听神像在殿外耸立,细雨拂过五色风马。观音大殿里涌进细碎的风声,夜色渐浓,因着大雨连绵生出一身斑驳锈迹。
正对着谛听神像的乃是一间照堂。朱墙灰瓦,上头骑了个冯般若。她只十四五岁,头戴一顶闹蛾冠,身着一件雾青色缂丝宝相花团纹的裙袍,额系红绦,颈子上戴着麒麟金锁。手脚脖颈又白生生的,千年古刹中唯独她一点光亮。此时她正仰头看着房檐,正思量该从哪儿才能爬到那上边。
底下跟的丫鬟急得要哭出来:“郡主,快下来。雨天湿滑,万一摔下来了可怎么好?一会儿皇后娘娘就要出来了。”
冯般若只教她噤声:“静照,你不要叫。”
丫鬟哭丧着脸:“郡主,就当奴婢求您啦,您快些下来罢。”
冯般若也不管她,只从墙脊上站起来,蹑手蹑脚地爬到照堂顶上。她和颍川王约好了未时相见,如今只有一刻钟了。
等她站在屋顶,丫鬟当即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等她再睁开眼,冯般若已经从照堂的另一端跳下去,面朝着金红夕照,仿佛一只灵巧的猫。
此时冯般若心中只想着,要快快见到颍川王。
她是在半月前陪伴皇后礼佛时第一次见到他的。他肤色很深,长发,又很瘦,披着素白的僧袍,额心却点着金印。虽然身为皇子,但通身超世绝俗之气,面容像极了殿里的菩萨。
皇后不许她同他一起,她只得夜夜等日头落下去了才敢去找他。后来皇后知道了,盯她盯得很紧,她已经四五日不曾去过了。如今皇后急着要回宫,她只得匆匆忙忙地去跟他道别,心里怕得很,忧心这是此生同他见的最后一面了。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屋脊上跑得愈发快。等快到颍川王所居的禅房了,她屏气吞声地,慢吞吞地在房顶上挪动,想教他吃上一惊。
雨水沾湿了她的鬓发,但她一双眼仍是亮晶晶地,像是坠落在枝头的两滴夜露。
等她到了颍川王所居的禅房,又从高墙之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只是不知为何禅房里却没有点灯,她敲了半晌,门内空无一人,只得在他院子里苦等。
远处传来脚步声,冯般若怕人瞧见她在这儿,慌不择路,只得沿着朱墙再爬将上去。大雨潮湿,她又太匆忙,脚底打滑还跌了一跤。粗糙石砾划伤了她的右臂,可她顾不得许多,栖身在房檐之上,以期没有人发觉。
来人是颍川王与京中几位闺阁女子。
冯般若屏气细听,还能听见几人的笑声。颍川王手中提灯,灯火在他身侧照出茸茸的一个圆,如此更像一位圆融的菩萨。
“……丹阳郡主是什么样的人,你我还不知道吗。她娘死得早,她没有娘养,什么都是一塌糊涂。幸好还有皇后娘娘还愿意管她,否则早就在街头要饭吃了。”一个少女扬声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冯般若听见。
这少女之外则是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你莫这样说。”
那少女道:“你就是胆子太小,才会被她欺负。你怕冯般若,我可不怕她。我阿耶乃堂堂监察左丞,她奈何得了我?她若是敢动我,我必狠狠地参她一本。”
此次皇后銮驾下榻灵岩寺,有不少外命妇共同前来礼佛。她二人应当就是跟随自己的母亲姊妹一起来的。
那怯生生的声音放的更低了:“你当心些。郡主她人也不坏。”说着她又走到颍川王身边,道,“殿下莫怪,她向来心直口快的,讲话没有轻重。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那少女更是拔高了嗓音:“你还护着她!你忘了她罚你娘跪在龙泉宫前了?你娘做错什么了,她就是没娘,也见不得你有娘!好端端地你同情她作什么。”
连番话听得冯般若又羞又恼,张口一个娘闭口一个娘,在背地里这样嚼人舌根,可见她有娘也不曾得到什么好家教。冯般若只恨此刻手上没有提着马鞭,不然她必定抽得这两人皮开肉绽、哭爹喊娘。
只是眼下从这儿跳下去实在更落人口实,她只好按捺不发,目光转向颍川王,只期望他能替她讲两句话。
然而无论她们讲什么,他脸上都始终挂着温吞笑意,并不曾开口。
他一行人沿着院子渐渐远去了,想必颍川王早已忘记了他和冯般若的约定。她无端被人骂了一顿,又遭到心上人如此忽视,心中难过得厉害。本想一走了之,可是想了想,还是决意把自己亲手做的信物给他。
是冯般若亲手绣的一条丝帕。
她一生也没做过女红,只是为了他才想试一试。罢了罢了,她想,便是他丢掉也好,送给别人也好。她虽然气恼他不制止旁人羞辱她母亲,可是帕子已经绣了,只当是送了他这帕子,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她推开颍川王所居禅房的窗子,敏捷地翻进去,又拿起火石点燃了红蜡。
烛火点亮了一方人间炼狱。
冯般若起初还觉得奇怪,颍川王房中怎么会有这样多的皮具。皮裘皮带皮鞭也就罢了,可是皮鼓、皮画、皮被,连他胡床上扔下的靠枕都是皮的。那些皮子幼嫩,入手细滑,不像是常见的牛羊皮所制的。
等她越过了他阻隔内室的屏风,这才明白他用的都是什么皮。他内室中到处都是人脸。有的铺成皮子,五官都压扁了,有的则被他套在不合宜的头骨中,瞳孔森森。有男亦有女,有老亦有少,无一不令人悚然。
此刻冯般若望着自己手上的红烛泣血,一时想不到在人间竟也能见到这地狱般的景象,心中又惊又惧。随后她走到他的博古架前,持手中红烛将那些人面点燃。
黑夜里燃起熊熊大火。
她起先还不知道要逃走,在屋里念了一段《地藏经》,愿他们离苦得乐,往生净土。随后被浓浓的烟雾呛得喘不上气,手里也渐渐失去气力,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火舌将那些人皮制物吞噬殆尽,眼看就要烧到她的身上。
天地倏忽变色,烈火在她的脚边迸出细小的火星,然而她却半点都感觉不到灼热,她孤身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除她以外,整个世界一点一点变成黑白两色。
她吃了一惊,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整个世界已经被打碎成许许多多的文字。写在惨白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冲击着她的眼睛。冯般若想要走近那些文字,却被禁锢住不能向前。有一个鲜红的弹窗映在她眼前,接着,耳畔传来尖锐的轰鸣声。
【警告,警告,剧情发生偏离】
【NPC冯般若,产生自我意识】
【警告,警告】
接下来,那声音变得愈发尖锐刺耳,听得人头疼欲裂。冯般若捂紧自己的双耳蹲在地上,等她再抬起头来,眼前的红色弹窗和文字都已经消失了,天地白茫茫一片,空旷以至于虚无。
她试探着将手往外伸,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那股力量已经消失了。
“这是哪里?”她呆呆地望着眼前陡然变化的空间喃喃自语,许久之后,她又扬声喊了一句:“有人在吗?”
【滴——】
【宿主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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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欢迎您来到主神空间。这里是不同于您所生存的世界,空无一物。由于您滋生出了自我意识,所以才会被卷入这里。请您不要慌张,只要配合我们的工作,稍后便能够返回您所在的世界了】
“什么意思?”冯般若问。
【宿主所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古代言情小说《霜刃裁春》。您是小说中的一位NPC,用您当前时代的话来说,您就是一个配角。故事的主角是您丈夫和他先夫人所生的儿子卫玦,以及他的妻子,也就是您的儿媳越宛清。因为您少年守寡,所以您非常妒忌您的儿媳越宛清,每天想尽办法搓磨她,企图破坏卫玦和越宛清的婚姻】
冯般若听得懵懵懂懂,她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一手指向自己的鼻尖:“我吗?”
【在您的破坏之下,卫玦虽然心里无比喜爱越宛清,却仍多次和越宛清发生争执,两人虐心又虐身,最终越宛清决定和卫玦和离,彻底摆脱您一家人。但是签下和离书后,卫玦认清了自己的心意,陷入追妻火葬场。经过长久的追妻后,终于与越宛清复合。此时卫玦也得知了您的真面目,自此,您就可以下线休息了】
【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意外】
【您觉醒了自我意识,提前识破了您丈夫的本来面目,将他的私人藏品全部烧毁。剧情出现重大偏移。在这样的情况下,您将不再会和您的丈夫缔结婚约,也不会去选择抚养您继子卫玦,剧情将无法继续展开,世界即将塌缩】
冯般若问:“什么是世界塌缩?”
【就是这个世界将在整个时空之中彻底消失。您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将死亡,永远被时间抹除】
“啊?”冯般若瞪大了眼睛,“我会死吗?”
【不止您会死,您的外祖母、父亲、朋友,全部都会死】
“那我该怎么办?”冯般若问。
【宿主想要拯救大家的生命吗】
冯般若咬了咬下唇,应道:“是。”
【因为宿主改变了世界原本的进程,所以十二年后的故事将无法开展下去。系统会将送您回到十二年后。您需要按照原本的剧情刁难、折磨您的儿媳,直到您的儿媳和您的儿子彻底解开心结,终成眷属为止。只有这样,才能挽救这个世界】
【现在请您选择是否接受任务】
冯般若问:“我要是不接受任务会怎样?”
【您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立刻死去】
冯般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但是眼前的天地异象由不得她不信。她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是她平生从未见过的,若真是她一念之差,导致天地毁灭……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随着她一番话尘埃落定,无数的字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越过她的身体,飘向未知的远处。天河百转,星斗轮换,天地渐渐被一种崭新的颜色涂抹开来,烈火变成满眼刺目的红。
这是一间婚寝。
贴着红双喜的黄铜镜里映出她的脸,教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她仿佛长大了一些,身量又抽条,显得高且瘦。容貌比她少年时要更精致也更冷峻,却皮肤苍白,她猜想,那大约是成年后的她自己。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胳膊,刚才的划伤早已恢复如初。
她再抬起头。镜中人穿着一身天水碧滚银丝牡丹的薄衫,眼底拢着一片淡青色的雾,眉目间亦有淡淡的愁容,空对着这间喜气洋洋的婚寝,显得格格不入。
2. 初见新妇
是谁要成亲了?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周遭样样教她感觉陌生。这具身体很瘦弱,弱到让她觉得任谁一巴掌都能把自己给拍死。她抬起自己的手,瞧见十指尖尖,指甲留得长长的,掌心的茧都不见了,只剩下柔软的肉。
这跟她想象得不一样。
在冯般若的想象之中,二十六岁的自己应该是一个闯荡江湖的游侠,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她虽然曾经喜欢过颍川王,但当她知道颍川王实际是个喜欢收集人皮的变态以后,颍川王在她的心中已经从一个菩萨般英俊的伟男子,变成了需要她铲奸除恶的对象。
她怎么会嫁给他,还把自己养成这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呢?
冯般若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幸好他已经死了。
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间隙之中她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原时间线的冯般若没有在那个雨夜去找他,所以也没见到他那些恶毒的收藏品。颍川王与她私相授受了一段时间,向皇后求娶她,皇后本来不肯,但冯般若却以死相逼,非要嫁给他不可。没办法,皇后只好为她和颍川王赐婚。
颍川王那年三十二岁,他和先夫人的儿子——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卫玦,已经十四岁了。
卫玦只比冯般若小三四岁,这也是皇后不同意冯般若嫁给颍川王做继室的原因之一。世子年纪这么大,除非他死了,否则冯般若困在这深宅大院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但是无奈原本时间线上的冯般若被他骗得团团转。
然而在新婚当夜,颍川王死了。
他那天吃多了酒,被小厮搀扶着往青庐来。可是不知怎的,走到青庐面前突然嚷嚷着要去看看他的宝贝,一行人又吵嚷着去了。后来第二日,大家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荷花池里溺亡。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去甩开所有人孤身一个去荷花池,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失足跌落,还是被人谋杀。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他死了,冯般若继承了颍川王府,她作为颍川王妃撑起了颍川王的门楣。就连卫玦的颍川王世子之位,也是她为他争取来的。因此卫玦十分感念她的恩德,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仍然乖顺地喊她为“母亲”。
冯般若虚浮着脚步走出房门,门口的婆子正在为她把门,见她推门出来,忙迎上来问:“王妃,都布置好了?”
“布置什么?”冯般若问。
“不是您说要在新夫人的被褥上放绣花针吗?”婆子问,“您说新夫人是南蛮子,不懂规矩,得好好教育教育她,所以要她坐有针的褥子。针扎在屁股上都不动,这才是称职的世家媳妇。”
冯般若不可思议:“这主意是谁出的?我?”
“是您啊。”婆子道。
冯般若欲言又止。她沉默了半晌,最后道:“是,是我,我做完了,咱们走吧。”
婆子道:“好,我这就伺候您去休息。”
“休息?”冯般若一怔,“可是……今天?今天不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吗?”
“今天是世子和新夫人拜堂成亲的日子啊。”婆子道:“也是您说的啊,您休息够了再出去,让新夫人在门口先跪上两个时辰再进门,好好挫挫她的性子。”
这十二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原本时间线里的冯般若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冯般若难以置信:“这话都是我说的?”
“是您说的啊。”婆子道,“奴婢怎么敢乱传王妃的话呢?”
冯般若沉默良久,她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时值七月,热得出奇,虽然日头已经偏西,但是新娘子身着玄纁婚服,头上是花钗蔽髻,跪上两个时辰,岂不是要晾成人干了?
许久,冯般若道:“算了,让她起来吧。今天大婚,让人看见了难免会传闲话,以后进了王府,有的是她跪的时候。”
婆子立刻称赞她:“还是王妃心善。”
新夫人越宛清,也就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原本的冯般若讨厌她,除了对卫玦有些莫名的心思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越宛清是原颍川王妃,也就是卫玦亲生母亲的外甥女。
这门姻亲本是卫玦的亲生母亲定下的,在她病死之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为小卫玦和小越宛清订下了婚约。原身本来就看不上越家的门第,更遑论这桩婚事还是由情敌做主,因此一直想要跟越家退婚,所以才把这桩婚事拖到了卫玦二十三岁。可是越家乃是将门,越宛清的父亲立下战功之后,向皇帝提出用战功换取颍川王府履行婚约,原身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
冯般若带着婆子走去了二进门。
这类拦住新妇,不许新妇进门的婚俗,又称“拦门”。原本是新妇进门之前,夫家的晚辈聚集在这里玩闹取乐,收受礼物和金银锭子,直至满意才放新妇进门的旧俗。但是颍川王府人丁单薄,没有晚辈,只有原身一个母亲,本就不该拦门,或是换上一群年轻的丫头小子来沾沾喜气,也就罢了。原身却蓄意派人将她堵在这里,还逼迫她罚跪,正是要给她个下马威。
冯般若走到二进门一看,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越宛清坐在软轿上正要下来,底下丫鬟女赞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和她派去的婆子争执。
“娘子们,这是王妃的命令,老奴只是奉令行事的。您几位为难老奴,着实没有意义。新妇不跪,那老奴就不能放新妇去婚寝。”
“颍川王妃怎么会有这样的命令?新妇来了不让进门,却要在门口罚跪,普天之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必定是你这婆子胡乱挑唆!”
“无论如何,新妇若是不在这门口跪足两个时辰,老奴是万万不肯放新夫人进门的。王妃是最重规矩的,新妇也不想还未进门就开罪了王妃吧?”
再看新妇,她红彤彤地站在那里,朱唇轻抿,脸色略有些难看。
冯般若感到一阵头大。眼看两方推推搡搡地就要打起来了,她立即喝止:“够了!”
颍川王妃声如洪钟,一声厉喝之下竟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既然王妃已经亲自来了,几个婆子都不敢再多嘴多舌,立刻缩头缩脑地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王妃。”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前院还在见客呢!”冯般若三步并作两步,已跨过了二进院的大门。走近了再看,越宛清果然头上梳着厚重的蔽髻,顶着九钗花树,身上披着做成垂胡袖的曲裾深衣。
这身行头粗粗一估,也得有二三十斤。
冯般若道:“规矩体统,都让你们吃了吗?在这里吵闹什么,让人听见了岂不正是落人口实!既然新妇到了,就让她进去,也就罢了。何苦平白惹的外人看笑话!”
越宛清此刻已经完全走下软轿。她上前迎了几步,随后在冯般若面前跪而拱手,头触地两次,一拜再拜,将贽礼奉于冯般若面前,口中道:“新妇越氏,敢见舅姑,愿以微物表敬。”
新妇即使在此刻都顾全着颍川王府的颜面,将原身莫名其妙的罚跪解读为了想要她提前行拜姑礼。礼物奉上,原身再没有理由不许她进门。冯般若自问,她反正是作不出这样的高情商发言的。
冯般若只得伸手接过。
可是拜姑礼本不在此刻,她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啊。眼看就要尬在当场,冯般若浑身上下一摸,在手臂上摸到了一个金臂钏。
冯般若当机立断褪了下来,交给越宛清,口中也道:“愿以微物相存。”
婆子在一旁瞧见那臂钏,连声道:“天呐,王妃,这不是王妃母亲的遗物吗?这么贵重,怎么能送给新妇呢?”
“多嘴!”冯般若回身瞪她一眼,但心中甚慰。
如此,拜姑礼成,越宛清在女赞的搀扶下走向青庐。冯般若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此刻,有系统的声音滋啦滋啦地在她耳边响起,逐渐变得清晰。
【宿主怎么这么轻易就让她走了】
【宿主应该让她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将她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啊】
“你怎么还跟我到这儿来了。”冯般若扶额,“整治她有什么用,你最终不是想要让她和卫玦情比金坚吗,现在卫玦又不在,折磨她给谁看?”
【在宿主没有完成任务之前,系统会一直陪伴着宿主的】
【请宿主认真执行系统发布的任务,如不执行,或人物出现OOC行为,系统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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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遭受电击惩罚】
另有小字标注,OOC是指与人物性格不符的言行举止。
“可是,什么又是电击?”冯般若不耻下问。
随着她话音一落,有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她的脊梁骨上爬出来。那感觉又酸又胀又痛,十分难捱。
【因为宿主不理解电击,所以现在系统释放微量电击让宿主体验电击的感受。请宿主注意,此次体验的能量只有正常电击的十分之一】
冯般若看见自己一缕头发被系统电的飞起,蒲公英一样悬浮在空中。
她连忙问:“原剧情里越氏也被罚跪了吧,她是怎么进门的?”
【吵嚷声太大,惊扰了外院宾客。男主及时出现,惩治了婆子,这才迎女主进门】
冯般若哪里知道,古言虐文的高光时刻自然都是要给男主的。女主的聪慧高情商,大家根本不在意。冯般若只是暗想,她这一步误打误撞还走对了,否则大婚当日在家里闹出这等事,岂不是要被外人笑话死。真不知道原身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她回到自己的院中,接下来,她就等入了夜,昏礼之际再去青庐。丫鬟婆子劝她休息一会儿,别累着自己,可她现在却觉得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好像一条很久没有人遛的狗,浑身刺痒。
她要给自己放放电。
冯般若将下人全部赶走,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她都不敢相信眼前的鸳鸯戏水是自己绣的,要知道就在今日以前,她给颍川王绣的麒麟丝帕形容扭曲,好几个婢女曾委婉劝她不要送了,是她自己执意如此。而眼前的鸳鸯戏水十分精美,栩栩如生,说是她自己绣的,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她再找寻自己真正的家伙事儿,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了。
这怎么行呢?
她喊来丫鬟询问:“我的兵器放在哪里了?”
丫鬟先是一怔,随后道:“不是都在王妃的私库之中吗?”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收进私库里呢?”冯般若不满道,“快带我去,我要把它们全都拿出来晒一晒。”
今日送给越宛清的的确是她母亲的遗物。冯般若身世很复杂,她是皇后的外孙女,却与皇帝无关。当今皇后是二嫁妇,她与先夫育有一女,陛下爱屋及乌,册封此女为临海公主。
冯般若便是临海公主的独女。临海公主长成之后,许嫁冯氏。冯氏一门三宰辅,十分荣耀,得蒙公主下降后更是如日中天,临海公主婚后生下了冯般若,却因生产伤了身子,皇后便将冯般若接进宫中抚养。
冯般若十岁的时候,临海公主病故。皇后伤心欲绝,数日不饮不食,几乎要跟着去了。皇帝为了弥补皇后丧女之痛,册封冯般若为丹阳郡主,享受临海公主食邑。因为外孙女尚未长大成人,皇后终于为她苦捱下来。
临海公主英年早逝,日常物品大多都已经随葬,这只臂钏是冯般若偷偷留在身边的,所以她十分爱惜。
但是其实冯般若最珍爱的并不是那只臂钏。
臂钏只是装饰罢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她的最爱明明是当年母亲亲自为她设计打制的一只小匣子。
匣子里放的也不是脂粉首饰,而是弓箭、马鞭、匕首。她那柄弓只比少女小臂长上一寸,弓身雕着朝天犼,乍一看只像个孩童的玩具。只是弓臂圆滑而弓弦柔韧,在她手中无端升起些凶煞气。
这才是她的心头至宝,便是她死也要和它们死在一起。可是原身为什么会把它们收起来呢?
冯般若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她往右手戴上护腕和扳指,瞄准院中一朵碗莲,弓弦挂腮,扬手便是一箭。
那朵碗莲当即被箭锋斩下,空荡荡地跌落进湖心之中。冯般若随即又连发几箭,惊起满池落花如雪。
准头还在,只是体能下降得多。
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转身抡起马鞭,开始给自己放电。
等天色渐渐暗下去,她简单冲了冲身子,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给自己上妆,换了绛色的衣裳,慢吞吞地往青庐去。里边卫玦正在待客,瞧见她,登时启唇一笑:“母亲。”
这便是她的继子,卫玦。
3. 何为圆房
卫玦长得很像他父亲。
他生着菩萨一样的面容,望着她的目光格外庄严收敛。眉间金印仿佛是漫漫长夜中的唯一光亮,深肤色,轮廓深刻,唇薄如刀锋。
此刻他身着玄端,衣袂宽博,竟然隐隐让她觉得,是他父亲向她走来了。
换作原本的冯般若,一定是喜不自胜。但是如今的冯般若明确知道在颍川王道貌岸然的皮囊底下装着一个怎样的灵魂,她此刻再目睹卫玦,腹腔之中亦是一阵翻腾。
有点想吐。
可他仿佛是看出了她脸色苍白,匆匆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了,母亲,身子不舒服?”
冯般若连忙挥手,不许他靠近,道:“我没什么事儿,你别多心。”
卫玦道:“母亲身子康健,儿子便安心了。”
卫玦是颍川世子,还没有袭爵。
说来也奇怪,他已经二十三岁了。父亲去世儿子立刻袭爵的大有人在,可皇帝皇后偏偏不接这茬,所以他如今还是世子,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冯般若停止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庭前,卫玦和越宛清正行却扇礼。越宛清手中一柄象牙障扇缓缓移开,底下显出一副极为秀雅柔情的面容。
越宛清相貌极美,红妆映衬之下更显清绝。一头乌发绾成倾髻,最上层簪着九支镏金镶翠花钗,却扇刹那,宛如惊鸿掠影一般。
卫玦仿佛也被她惊艳住了,不由呼吸一滞,随后,看向她的目光更为炙热,柔情蜜意宛如实质一般流淌出来。
同牢之礼行罢,便是合卺。银卺杯内壁铭刻有“长毋相忘”的金文,随后,女赞用丝带将两杯合盖,再将锦缎包裹的结发囊埋于婚床之下。昏礼即将落成,女赞们围在一起,唱起早立子的歌谣。
冯般若问系统:“你看他们俩那个不值钱的样子,真的有必要让我去挑拨吗?”
【没有经受过考验的感情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我考验就散不了了?”冯般若大为震撼。
【请宿主完成任务,破坏他们的洞房花烛】
冯般若虚心求教:“破坏洞房花烛,具体指的是什么呢,就是不让他俩睡一起呗?”
【就是不让他们圆房】
“什么是圆房?”冯般若问,“圆房不就是睡在一起吗?”
【不仅仅是】
久经沙场的系统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解释的深了可能不容易过审,解释的浅了她又不可能听懂。
【圆房就是圆房,一男一女在一起只有圆房了才能生小孩,也就是夫妇敦伦,天覆地载。宿主能理解吗】
冯般若摇头。
“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就说跟睡一起有没有关系吧?”
【不一定】
今天的冯般若只有十四岁,在原时间线里,她甚至天癸未至,不懂如何做一个女人。现在要一个纯洁的未成年少女去破坏一对成年男女洞房花烛,是很荒谬的。
冯般若结起眉头。
“原本的时间线里我是怎么破坏的?”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宿主下床的时候意外跌倒,扭伤了腰,越宛清不得不前去侍疾】
“这具身体才二十六岁,这么容易扭伤的吗?”
【这与完成任务无关。系统只是通过这件事告诉宿主,可以采取这种方式完成】
冯般若蹙眉,手搭上自己的腰。
她不大想牺牲自己的腰。等她功成身退之后,她还想去做江湖侠女,腰不好的话怎么闯荡江湖?
“可是,新婚燕尔,不让他们俩睡一起,不太道德吧?”
【宿主是恶毒女配,恶毒女配不讲道德】
思来想去系统又决定退让。
【宿主也可以让他俩睡一起,但是要保证两个人睡觉的时候都不脱衣服】
“你早说不就得了。”冯般若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不让他俩脱衣服,这还不简单吗。”
【这在宿主眼中很简单吗】
系统对于她口口声声说的“简单”并不抱有幻想。
冯般若叫来婆子耳语了一阵,婆子憋着笑离开了。女赞给新人送上祝福以后,婆子带着两件红棉袄赶了过来。
冯般若一挥手,几个丫鬟婆子手捧棉袄齐齐上阵。
“母亲这是做什么?”卫玦问。
“是我们卫家的祖宗规矩。”冯般若一本正经道,“新婚当夜,新人必须身穿送子袄。只有穿了这袄,才能保证新人一生顺遂平安,早生贵子。这是我们卫家几百年的老传统了,你竟然不知道?”
卫玦犹豫道:“可是母亲,现在是七月,穿这个会很热。”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冯般若正色道:“这样说,你是不把我们卫家的祖宗规矩放在眼里了?”
“没有,母亲。”卫玦连忙否认。他多年以来一直是个孝顺儿子,即使对面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继母,也从未想过拂逆她的心意。何况此刻她又抬出祖宗规矩,最终只得无奈妥协,“罢了,那就穿吧。”
说罢,他又低下头凝望自己的新婚妻子:“宛清,你……受苦了。”
越宛清抬起一双含情目:“郎君,宛清不觉得辛苦。”
随后,丫鬟婆子们伺候他们夫妇二人穿上了红棉袄,边扣处用红线封死,这样他们就无法自行脱下来了。冯般若满意地看着他们,笑道:“很好,明天敬茶的时候再由我亲自给你们剪开,如此才能圆满礼成,对得起卫家的列祖列宗。”
卫家祖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至于他们实际怎么想?等她死了以后再去清算吧。
冯般若祸害完了新人,扬长而去。
这天气真热啊。
她自小就贪凉,却不知为什么,卧房里没有放冰。一夜热的她辗转反侧,连声喊要冰。丫鬟青雀匆匆跑过来:“王妃怎么又要冰了,难道不怕这个月天癸肚子疼?”
“天癸?”冯般若不解其意,但她却并不把这所谓的“天癸”当一回事,“我要冰,我要冰。太热了,我睡不着,再这么热下去,我也要跳荷花池了。”
“好了好了,奴婢去取。”青雀劝道,“王妃先安心躺着,稍后青雀就着冰帮您扇扇子,一会儿就不热了。”
冯般若这才点了点头。
冯般若只穿了一件轻薄的里衣尚且如此,遑论隔壁裹着厚棉袄的卫越二人了。越宛清是女子,尚还能够忍耐,卫玦却无法自持,已经将头扎进冰水里,冰块顺着棉袄流进皮肉,如此反复之后棉袄湿透,他渐渐才感觉到凉爽舒适。
翌日,夫妇两个脸色蜡黄地向冯般若敬了茶。冯般若睡得倒好,神清气爽地坐在胡床上,穿着一身轻薄华丽的衫裙。她本就爱艳丽,也不知道原身是怎么了,整天穿得死气沉沉,衣裳不是绛色就是沉水碧,她不喜欢,令人连夜出去给她买。
喝过了卫玦敬的茶,又要喝越宛清敬的茶。此刻,系统又在她的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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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许接,要她在这里端着茶,直到她撑不住了把茶杯掉到地上,这样你刚好能罚她跪在碎瓷片上】
冯般若无奈地撑起头,垂下眼眸看向越宛清,瞧着她眼下两团青黑,显然没有睡好,冯般若终究不忍,目光渐渐落在了一旁的卫玦脸上。
“卫玦!”她厉喝一声,几乎把越宛清即将倾满的茶盏给吓掉。
“怎么了,母亲?”卫玦不明所以。
冯般若振振有词:“你这就敬完茶了?只向我敬,不需要向你父亲敬吗?你父亲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不孝子!”
冯般若的形象一直是个慈祥的老母亲。
如今她暴跳如雷,卫玦和越宛清都看得呆了。卫玦本想说一会儿去祠堂给父亲上香,见她这样生气,不由觉得或许真是自己做错了。
卫玦慌忙从妻子手中接过茶盏,转头递给年轻的母亲:“请母亲代父亲用茶。”
冯般若冷冷一笑,不肯接过,任由他就这么端着,直到卫玦实在撑不住,双手微微打起摆子。
冯般若见状蹙眉:“你堂堂七尺男儿,端这么一会儿茶杯都端不住,可见平素养尊处优惯了。我们卫家的天下是弓马之上打来的,你如此忘本,岂不是让列祖列宗寒心?”
训斥了卫玦,她又转头看向越宛清。
“我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知礼的。”冯般若道,“没想到在夫君不懂礼数的时候竟然不知劝阻,这成何体统?”
“是,儿媳知错。”越宛清从善如流。
折腾这么半天,茶水已经凉透,她又蓄意晾了越宛清一会儿,也让越宛清手捧着茶盏举着不动,料想越宛清并不会觉得如何,只会觉得她一视同仁。如此她再接过茶盏略沾了沾唇,垂头看向卫玦。
她挑剔地上下扫视他一阵,这才道:“下去吧。这次是看在你新婚的份上,以后再如此懈怠,定不饶你。今天早上你们不用伺候我用饭了,去自己屋里好好梳洗梳洗,别误了进宫的时辰。蓬头垢面的,像什么样子。”
她学着陛下的样子板起脸来跟他们说话,说完了在心里又偷偷地称赞自己,那一刻感觉自己真像个大人,这感觉真的太奇妙了。
想到一会儿就要进宫去见皇帝和皇后了。冯般若情不自禁有点期待,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帝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变老了?
待冯般若慢吞吞用完了朝食,卫玦夫妇也已经收拾妥当。冯般若坐前边那架牛车,他们夫妇坐后头那架。十二年过去了,上京城还是那个样子,她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沿途还偷偷叫青雀给她买了一个糖人。
她十四岁的时候最爱吃这个,可等她咬了一口,却又连连吐出来:“好甜!”
只嚼了两下,甜得她牙直疼。
“王妃,您早就不吃这个了。”青雀轻声道,“怎么今天看见又想买了,不好吃的。”
冯般若终于感受到皇后过去对她说的话是什么样子。那时她捧着一堆小玩意儿兴冲冲地去找皇后,皇后却说:“阿外不喜欢这个。”
“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吃,等你长大了,也会不喜欢吃的。”
竟然是真的。
说起皇后,她又有些想念皇后了。她自小养在皇后身侧,皇后把她看得像眼珠子一样。谁也不承想,十二年光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她与皇后能相伴的时光,又减去了十二年。
牛车吱呀前行,风吹动纱幔。沿途酒旗招展,歌声乐声不绝如缕。远远地她瞧见巍峨的城郭,那里便是皇宫了。
4. 混世魔王
皇帝辍朝后便留在凤栖殿里跟皇后一起等冯般若带着新夫妇来谢恩。冯般若抵达之际,皇帝正在和皇后谈笑。
皇后如今年逾六十,如今一看只像个四十余岁的美妇人。她比陛下大上八岁,乍一看只觉得他二人年纪相仿。历来养尊处优使得她满身尽是高傲之气,满头珠翠琳琅竟不如她容光夺目。
她仰头望向皇帝,一双凤目之中柔情流转。本就保养得上佳,如今合着鸦发华服,神态竟还一如少女:“陛下真是的,这种事情也拿来浑说。”
皇帝垂眸看向她,他年逾五十,生就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目。他自少年时已跟先帝疆场驰骋,手下杀人如麻,通身杀伐果决之气。殊不知他面相如此,实际竟如此惧内。
皇帝有些感怀地环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有什么干系,左右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内监前来回禀:“陛下,娘娘,颍川王妃到了。”
皇后仰头看他一眼,见他面无不悦之色,旋即道:“快传!”
皇后嫁给皇帝后一直无子,如今皇帝虽然宫中也有几位妃妾给他生下子嗣,但他迟迟也未立下太子,甚至曾扬言,在他百年后谁能把皇后像亲娘一样敬奉,他就把皇位传给谁。
但在皇后眼中,冯般若才是她的心肝肉,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因此冯般若一走进凤栖殿,皇后就敏锐地察觉到,女孩儿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
脸还是那张脸,眼瞳也是清凌凌的,却满眼恣意,一派天真。善恶不论,一双眼黑黝黝的倒不像人,像是只未解人事的奇珍异兽。
这不是二十六岁的冯般若。
皇后眼瞳微微一缩,随后将情绪掩饰起来,连声道:“快坐,快坐。”
冯般若却小跑几步,一直伏到她膝下,仰头望着她,满眼孺慕地唤了一声:“阿外。”
那一句“阿外”几乎将皇后的眼泪唤下来。
“般般,你来看阿外了。”皇后亦是轻声叫出她的小字。
仁义称足足,抱义美般般。般般是小麒麟的意思,说起来是借麒麟非明王不出的意象,但实际上却是皇后作为外祖母的私心。
皇后祈求她能够一生平安健壮。
“阿外。”冯般若蹭了蹭皇后的腿,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对她说,“我带好大儿和儿媳妇来向阿外请安,他们此刻还在外边儿等着,您看是不是让他们进来?”
皇后轻柔地拂过她的鬓发:“不急,让阿外好好看看你,一会儿再让他们进来。”
“我很久没来看阿外了吗?”听了皇后那话,冯般若一怔。
皇后道:“你不气阿外不肯让世子袭爵了?”
冯般若大惑不解:“让谁袭爵?卫玦?随便呗,他爱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皇后失笑一声:“你能这么想,阿外就宽心了。”
冯般若蹙眉:“我竟然为了这种事儿惹得阿外不快吗?”
原身也太不懂事了,外人的事儿,怎么能拿来让阿外烦心呢,明明知道她身子不好。
冯般若骂了一句原本的自己,随后道:“阿外,都是般般的错,般般以后不会这样了,您千万别生气。”
皇后失笑:“我怎么会生般般的气。”
说着皇后又问:“昨日里你家办了喜事,新妇如何,乖顺不乖顺?”
系统趁机发布任务。
【请宿主在皇后面前抹黑越宛清,让皇后越讨厌她越好】
冯般若瞥到自己那行任务,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目前对卫玦和越宛清通通没什么好感,讲他们的坏话可以说毫无心理负担。只是她跟这两人都还没什么接触,要告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仰起脸来看皇后,绞尽脑汁地道:“不怎么乖顺,她请安的礼节都有问题,送我的贽礼我也不喜欢,对了,她都嫁过来一天了,竟然还没有怀孕!她会不会不能生啊?”
“她待般般不恭敬吗?”皇后问。
冯般若重重地点头:“不恭敬!”她挥挥手,青雀上前将昨个儿越宛清送她的贽礼呈了上来。那是一套极为贵重的刺绣工具,象牙柄的金针、整根象牙车制的绷圈、螺钿绣奁、玳瑁绣剪。冯般若一看就蹙起眉来,“这都是什么呀,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皇后见了,便挥手叫人收起来,又哄她:“那般般喜欢什么,阿外送给你,你可能高兴些?”
冯般若摇了摇头:“般般不想要什么礼物,般般只想要陪在阿外身边。”
皇后更是揽住她,手抚着她的发心几乎要落泪。自冯般若长大成人后,何曾再有和她这么亲近的时候?甚至为了颍川王父子,跟她闹得像仇人一般,这两年甚至只有年节的时候才会相见。今日的冯般若,只像是十年前的冯般若。
十年的疏离,在她一声一声甜蜜的“阿外”之中尽数消弭,像是上天垂怜,让十年前的冯般若又回到了她身边。
又闲聊了几句,皇后终于施恩叫卫玦夫妇进门。皇帝一板一眼地问了卫玦几句,之后又叮嘱他夫妇两个要敬重母亲,事事以冯般若为尊,二人也一一应下了。
冯般若冷眼看着,只觉得皇帝和皇后待卫玦都很冷淡,甚至比不过喜爱一些远亲。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种不喜,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蓄意挑拨。
天色不早,冯般若依偎在外祖母的怀中又撒了会儿娇,临走之际,皇后嘱咐道:“这段日子忙坏了你,总该好好养养身子。这样吧,过两日,我让昭蘅入府去陪陪你。昭蘅也很久没见你了,日日嚷着思念姑母呢。”
“昭蘅?”冯般若眼睛一亮,“我也好久没见她啦,怪想她的,她是不是都长成大姑娘啦?”
皇后含笑,点了点头。
冯昭蘅是她堂兄家的女儿,不知怎的,跟父亲也不大像,跟母亲也不大像,偏偏像她这个堂姑,也是个混世魔王。算算年纪,今年都有十六岁了,比她原本的年纪还要大上两岁。
冯般若回忆起冯昭蘅小时候的样子,像是个肉团子,长得又圆又胖,小脸无时无刻不是胖嘟嘟地鼓着,讨人喜欢的不得了。
如今昭蘅都是大姑娘了。冯般若心中不免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系统又提示她。
【恭喜宿主,恶毒女配冯昭蘅即将上线。宿主之后更好完成任务了】
“恶毒女配?”冯般若大惊失色。
【是,冯昭蘅本书中的恶毒女配】
系统将原文传导给她,冯般若甫一看到,左脚绊倒右脚,打了个趔趄。
“怎么了,母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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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察觉到她异常,连忙走到她身前追问。
冯般若仰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宫门,摇头道:“我没事,顾好你媳妇吧。”
原来,原身企图搅黄卫玦和越宛清的婚事,是想让冯昭蘅嫁进颍川王府。
都说冯昭蘅像她,但冯昭蘅的相貌跟她其实不太相像,最相像的是个性。冯昭蘅小的时候非常难带,四个乳母轮流哄都哄不动,吃也哭,睡也哭,玩也哭。家里人都说,她活脱脱是一个冯般若再世。
也因此,冯般若死了丈夫,已经明确此生不会再有孩儿之后,她就将冯昭蘅视如己出,甚至想让冯昭蘅完成自己的梦想,也就是嫁给卫玦。
冯昭蘅在她的洗脑之中也觉得卫玦是天下顶好的男子,也想嫁进颍川王府。在原时间线中,姑侄两个视越宛清如眼中钉、肉中刺。
冯般若头疼地坐上了牛车。
在宫里待的时间太久,回到颍川王府,正好赶上用暮食。
昨天冯般若就发现了,颍川王府的伙食很一般,总是做些没滋味的东西,白羊肉、鲈鱼脍、苜蓿食,吃下去都不顶事儿,要不了半夜她就饿了。今个儿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丫鬟,要小厨房做胡炮肉给她吃,晚上回来又没有。
冯般若一看见那一桌子菜就生气:“我要吃的东西呢,怎么没有?”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有个胆大些的上前回禀:“回王妃,是您嘱咐的,暮食不要给您做开胃的荤食,吃多了会发胖的。”
“胖?”冯般若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我都瘦成什么样了,还怕发胖?我不管,我要吃,我今晚不但要吃胡炮肉,你还得给我烤只鸡来。”
卫玦凑到她身侧,轻声唤了一声:“母亲。”
冯般若仿佛被他吓着了,闪电一般跳开了。
卫玦惊异于她反应迅速。
“母亲?”卫玦问。
“说话就说话,别靠我太近。”冯般若不满,“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卫玦无奈道:“是。”
随后他又道:“母亲,夏季暮食宜进一些清爽、好克化的食物,您刚才说的,吃下去恐会脾胃失和,到时候身子又不爽利了。”
“要不然这样,母亲。”他又提议道,“七月的鲈鱼最为鲜美,您先进一些,若是用完了还是饥饿难耐,那时再让庖厨烤鸡,也来得及。”
说着,他又用胳膊肘轻轻撞了越宛清一下:“还不去伺候母亲用饭。”
“是。”越宛清领命而去,盛上一碗鲈鱼脍递到冯般若身前。这鲈鱼脍是将鲈鱼细片为薄片,下水烫熟后蘸着金齑酱或芥子酱一同吃的。冯般若少年时不喜欢吃鱼生,只觉得口感奇怪,又没什么滋味,芥子酱更是辛辣刺鼻,逼得她不得不流下眼泪。
可今日不情不愿地吃了,她却领受到鱼生之中的鲜美,在少许金齑酱与芥子酱的点缀下,鲈鱼更显肥嫩甘甜。
奇怪了,难道随着人年纪的增长,口味竟然也会发生变化吗?
冯般若吃了鲈鱼脍,越宛清又为她盛了白羊肉汤。白羊肉汤水之中滚着煮烂的羊肉和少许佐料,上头飘了一层细小的油花,冯般若正伸手要接过。
【不许接,就让她这么端着,把她十根手指都烫掉】
5. 负心薄幸
煮羊肉的水自然是滚水,羊肉一冷便会腥膻难以入口,因此冯般若也看见越宛清的指尖被碗沿烫得微微发红,她迎上冯般若的目光,竟然还能显露出个笑靥:“请母亲用汤。”
冯般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望着碗中烟腾腾的热气,犹豫片刻,终究碍于系统的淫威,不情不愿地挑剔越宛清:“你这个马步扎得不标准啊。”
越宛清:?
越宛清:“请母亲恕罪。儿媳虽然出身将门,但是从小学的不过是诗词女红,从未研习过武学一道,是儿媳的错,儿媳日后定会勤加练习弥补。”
冯般若道:“当我们颖川王府的儿媳,马步都不会扎怎么行?”说着她还气吞山河地站起来,当场下肢屈膝,上身挺直,扎了一个标准的马步给她看,还道,“扎马步对人好处很多,能够促进血液循环、调理身体。我看你身子骨这样单薄,平时一定很容易生病吧?以后你就从扎马步开始练起,这样才能把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能早日为我们颖川王府生下后代。”
说着她又喊了越宛清一声:“扎呀,愣着做什么?”
越宛清手上那碗羊肉汤一时不知该继续拿着,还是该放下。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丈夫,卫玦立刻道:“是,快向母亲学习。”说着他也下了餐桌,不动声色从越宛清手上接过汤碗,随后踏出一个马步。
越宛清没有办法,只得学着婆母和丈夫的姿态,扎起马步。
冯般若还挑剔他们:“沉肩坠肘、含胸拔背,你瞧瞧你佝偻的样子!”
她一巴掌拍到卫玦后背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冯般若嫌弃地撇过脸:“就你这样的,不出三下就能被我撂倒。”
“肩膀,打直!”她命令道。
“膝盖不可超过脚尖!”
“腰部挺直!别塌腰。”
……
冯般若挑剔了他们夫妇老半天,折磨地两个人都冷汗津津,双腿颤抖,这才意兴阑珊地收了神通:“好了,起来吧,你们比我六岁的时候还不如,我六岁就能扎一个时辰马步而不动了。”
卫玦夫妇对视一眼,却也不敢顶撞母亲,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
此刻,暮食的汤汤水水都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她折腾了这一通,也不再觉得饿,反倒是看那羊肉汤冷掉以后,寡淡的汤汁、白森森的骨头,觉得无趣。她出言赶客:“回去吧,不用你们伺候了。”
卫玦忙问:“母亲要不要再进一些?”
“不用了,看到你就心烦。”冯般若立刻道。
卫玦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却不敢作声,只能乖顺地垂下眼睛,一双桃花眼中竟然显出一点受伤的神情:“是,母亲好好歇息,儿子告退了。”
冯般若不解风情:“快走。”
打发走了他们,冯般若总算能松口气。系统在她的识海之中大赞她的恶毒,说着说着,竟然像在夸她似的。
冯般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思来想去,暗下决心:“我一定会努力变得更恶毒的。”
冯般若晚上还要练桩功,练完之后沐浴,再上床睡觉。今晚给她守夜的是她穿越来见的第一人,是那个婆子。冯般若喊她杨妈妈,她是唯一一个能给冯般若守夜的婆子,因为只有她不打呼噜。
杨妈妈一边给她打扇,一边哄她睡觉。冯般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十四岁到二十六岁,她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把自己变成了如今这种她全然不认识的人,而这个面目全非的冯般若,这种事事被系统操纵控制的生活,都让她感觉很痛苦。
杨妈妈问:“王妃睡不着,是因为新夫人吧?”
冯般若:?
冯般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新夫人嫁进来之前几日,王妃您都是哭着入睡的。”杨妈妈道,“奴婢知道您讨厌新夫人,但如今她嫁进来了,这辈子都要在您的手上讨生活,她怎么样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何苦要烦心呢?”
“我不是因为这个。”冯般若矢口否认。
杨妈妈善解人意:“那一定是因为世子了。”
“世子年轻不懂事,为色所迷。他这两天新娶了夫人,必定要蜜里调油一阵子,等过些时候,您再为世子纳几个美妾,什么新夫人,他再也想不起来了,男人啊,都是这样的。”
冯般若教她这句话说得一愣一愣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天下的男子,就没有不负薄幸的。”杨妈妈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男子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你看他爱这个爱得死去活来,过几日碰到了另一个,他马上把这个抛到脑后了。兴致上来了,什么香的臭的,还不是都往床上哄?见一个爱一个,从无例外,这是男人的天性。”
“这是男人的天性?”冯般若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
杨妈妈道:“是啊,王妃,您千万别把男人当回事儿。世人说男尊女卑,夫为妻主,可是要奴婢看,男人远远不如女人呢。世人爱鸿雁,说大雁是忠贞之鸟,可世上的男子,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忠贞是品德,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男人,尤其没有。”
冯般若懵懵懂懂地望着她:“妈妈,你说的是真的吗?”
杨妈妈道:“我的好主子,奴婢什么时候骗过您?奴婢虽不敢托大,但到底比您多吃了几碗饭,见得比您多。”
“这世上难道没有像女人一样忠贞的男人吗?”冯般若问。
“或许有吧,但奴婢这一生未曾见到过一人。”杨妈妈给她掖好被角,一双手在她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男人最不值得了。当初,奴婢的丈夫家境贫寒,因为母亲病了没钱买药,所以将奴婢卖进了颍川王府。可是等奴婢得了主子的恩惠回去看他时,却发现他娘早死了,他拿着奴婢的卖身钱又买了个女人,正柔情蜜意地过日子。王妃,这再寻常不过了。”
说着,她的手又捋过冯般若的鬓发:“人人都说王妃命苦,守了望门寡。可依奴婢来看,王妃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了。上无公婆管束,下无妯娌争夺,丈夫虽是死了,但荣华富贵受用不尽,儿子儿媳都孝顺妥帖,再过两年尽可以含饴弄孙,享遍清福,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儿吗?”
冯般若被杨妈妈一番话哄得晕头转向,她转身问系统:“你也是因为知道世间男子皆薄幸,才让我考验他们的?”
【是】
“可是负心薄幸的明明是男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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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为什么要让我咬住越宛清不放呢?”
系统花言巧语。
【因为男人常常是没有爱的,只有看到心爱的女人受伤才能够激发他内心的悸动,而女人跟男人正相反,女人需要在疼痛中反复确认自己是否被爱】
系统说这话的时候,冯般若已经快要睡着了,尽管如此,她仍然回了一句:“是这样吗,可我觉得,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就不会痛啊。”
冯般若睡了一个好觉,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她拿起手中的马鞭在后院之中操练。这具身子如今的体能还赶不上她十四岁,如此等到任务完成之后她想要“功成身退”地去闯荡江湖,只怕还没有出上京城,就会被人给宰了。
等她练到旭日初升,天气已经渐热,冯般若满头大汗地走回房中,这才听到人来回话:“王妃,世子夫人一大早就来等着给王妃请安了。”
请安?还有这个环节吗?
冯般若拿布巾擦掉自己满头满脸的汗:“可是我现在想要沐浴更衣。”
杨妈妈和系统同时提议:“不如让世子夫人服侍您入浴呢?”
【快教她进来伺候沐浴,趁机刁难她】
冯般若不情愿地蹙起眉头,半晌道:“罢了,那就让她进来吧。”
冯般若是从小被人伺候到大的,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羞耻心,但是说到底越宛清跟她也就才认识了两天,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越宛清要帮她更衣,立刻被她避开。她迅速跑到屏风后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越宛清:“我自己脱,你别过来。”
越宛清瞧见她这形容,不禁失笑。越宛清本身以为自己这个婆母是个冷静自持的妇人,京中对她多有传言,说她少年时性如烈火,却在许嫁颍川王之后猝不及防蒙受丧夫之痛,此后心如死灰槁木,什么事儿想让她提起兴致都不能,一心就是抚养儿子卫玦,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她眼中的冯般若却并非如此。
她确凿是成年女子的身形和面容了,但满脸稚气,黎明的光影忽明忽暗,有一缕从她耳垂上倾斜下来,割在她半张脸颊上,形状十分尖利锋锐,在她脸上映出熠熠生辉的一团光。
从那团光铺开去看,能瞧见一张白生生的面孔,铺开一双长睫大眼,眼瞳黑沉沉的,仿佛是某种凶兽的眼睛。她看人的时候格外专注,就好像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往下鼻尖秀挺,唇线圆钝,上唇嵌了一枚细小唇珠。
她绝不是一个心如槁木的妇人。
她明明是一只尚未长成的异兽。
越宛清被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惊了一下,随后听见冯般若跳进浴桶的声音。她连忙迎上前去,想要为冯般若擦背,可是转过屏风却瞧见冯般若正愣愣地瞧着自己适才穿的胡服发怔。
“怎么了,母亲?”越宛清忙问。
“血。”冯般若指着胡服之上的一处血迹,有些惊慌地望着她,一双眼瞳又黑又明净,明晃晃地氤氲开那片血污。
“怎么会有血呢?我受伤了吗?”
越宛清看着她衣服上出血的位置,只觉得有点尴尬,但是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婆母,还是表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6. 天癸初至
“你笑什么。”冯般若问她。
越宛清解释道:“母亲这想必是天癸水至,不必如此担忧。”
“天癸?”冯般若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声,“那是什么?”
越宛清原本未曾把从事放在心上,如今见她如此发问,这才正视着她的眼睛:“母亲从未有过天癸吗?”
冯般若摇了摇头。
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满眼纯稚懵懂。越宛清压下心头的异样,俯身看向冯般若,不觉得她是在拿此事作弄于她。
“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越宛清柔声道,“女子十四岁后,肾气渐盈,天癸亦是随之而来。天癸体现在女子身上,便是每月都从那处会流出血来,因此又叫月事。母亲真的不知道?”
“我骗你干什么?”冯般若不悦,“我从不知道人身上还有这等事。”她蹙眉看了看胡服上的血,也不知怎的,下腹忽然一阵疼痛,像是有把锄头在她小腹之中锄地一般。
她弯下腰,“诶哟”“诶哟”地叫唤起来。
“母亲落了汗,就快些出来吧。”越宛清瞧见她疼得嘴唇发白,立即规劝道,“月事之中最怕受凉,受凉必定会血气上涌,引发腹痛。沐浴之中最易着凉。”
冯般若问:“这么疼,天下的女人都是怎么忍耐的?”
她心里嘀咕一句,难怪原身身体不好,每个月都要流血,怎么可能好?
冯般若颤巍巍地从浴桶里爬出来,越宛清立即将浴巾裹在她身上,又帮她擦干了头发。冯般若疼得连害羞的力气都没有,等她从胡床上缓缓站起来,盯着胡床上一摊血又惊叫出声:“怎么还在流血?”
越宛清哭笑不得:“母亲,怎么会流一下就流完了?这月事一来便是六七日的光景呢。”
冯般若大惊失色:“那我岂不是要这样痛六七日?!”
越宛清道:“不会的,母亲,通常而言只有前一两日会痛。”
她瞧了瞧冯般若的脸色,又试探道:“我帮母亲去将月事带取来,母亲知道月事带放在何处吗?”
冯般若果然问:“什么是月事带?”
越宛清只得唤来杨妈妈问。杨妈妈一听说王妃月事来了,算算日子道:“可不就是这几日,是我的错,竟然忘了这茬。夫人稍后,奴婢替王妃取来。”
越宛清不动声色地问:“母亲腹痛难耐。以往母亲来月事,都会这样疼痛吗?”
杨妈妈不疑有他:“是啊,王妃气血两虚,体质寒凉,每每月事必会伴随腹痛。青鸟,还不去为王妃熬煮八珍汤。”
外头的丫鬟清脆地应了一声:“是,已经备上了。”
越宛清轻轻抿起唇。此事实在太过蹊跷,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知道王妃天癸的日期和症状,偏偏王妃自己不知道。
王妃有可能在故意戏弄她吗?
有可能,但没必要。
王妃想要作弄她自然有无数种办法,怎会用自己的身子去开玩笑?何况装作从未有过天癸,对王妃有什么好处?她倘若早知道自己今日会来天癸,绝不会选在一早沐浴,使得自己着凉,引发腹痛。何况她如此腹痛难耐,连说句话的力气都不剩,又能如何看旁人的难堪?
王妃何必花心思去做一件对她而言毫无益处的事情?
排除其他可能以后,剩下的就是真相。
越宛清心思百转,却在张口那一刻掩去。她浅笑着接过月事带,口中道:“母亲实在是不舒服,就由我帮母亲送进去。你们都先别进来,莫害母亲受了风。”
外头的丫鬟婆子一一称是。越宛清手捧月事带走了进去,瞧见苦着一张脸的冯般若又气又疼地坐在胡床上。她为冯般若换上新的寝衣,随后帮她系上了月事带。
冯般若苍白着一张脸,信口问她:“这都是底下人做的事吧,你怎么连这都会?”
越宛清笑道:“儿媳家里姊妹六人,母亲去得早,我身为长姊,自然要照顾妹妹们,早已习惯了。”
她帮冯般若换了新的寝衣,用干燥的布巾缠起她的长发,道:“这几日身上会不大舒服,可能会腰酸腰痛,切不可贪凉,也不能剧烈运动,否则便会伤身。”
冯般若却显得有些沮丧:“以后每个月都会受这一遭吗?”
越宛清道:“是。”
“我这一生,竟然会被困在这种事情上。”冯般若叹道。
越宛清则道:“母亲别这么说。”
“天癸乃是女子生命之源,意味着上天赋予了一个女子孕育生命的能力。这世界是由生命创造的,而在这一过程中,能够创造生命的女性,难道不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吗?”越宛清轻轻擦拭她的鬓发,徐徐道,“这是好事,母亲应当以此为傲。”
冯般若眨巴着眼睛:“你说的是真的吗?”
越宛清道:“我自然不会欺骗母亲。”
冯般若迟疑地摸向自己的小腹,她能感受到血流在她腹中冲撞不止。是那些血让她疼痛,可又是那些血,让她明白,此后自己便是一个全然不一样的人了。
越宛清服侍冯般若躺在榻上,随后又由青鸟为她奉来八珍汤。她伺候冯般若饮下,瞧见她随着体温上升,脸上渐渐有了点光彩,随后,她便睡着了。
越宛清轻手轻脚地走出冯般若的卧房。杨妈妈正在门口等:“夫人,王妃怎么样了?”
越宛清向她比了个噤声,随后用气声缓缓向她道:“母亲已经睡着了。”
杨妈妈向她行了个礼:“今日有劳夫人了。”
越宛清摆了摆手:“您说这话就外道了,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杨妈妈道:“王妃每次月事临近,必会腹痛不止,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总不见效。这次竟然这样顺遂就入睡了,都要多亏了夫人。”
越宛清有些意外,仍是道:“竟是如此,我有个专治此症的药方,我家里几个妹妹喝着都很有效。我回去便写了给您送过来,您不妨给母亲试一试。”
杨妈妈感激道:“那可好了,真是多谢夫人。”
越宛清但笑不语。她回去默出了药方,叮嘱陪嫁丫鬟亲自给杨妈妈送去,其中不得假手于人,转头却撞进了夫君怀中。卫玦问她:“不是说给母亲请安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越宛清瞧见他便脸色微红。昨个儿夜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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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已经圆房,如今瞧见他便不由得想起昨夜里的事来。但是此刻她还要答卫玦的话。于是道:“母亲身子不适,我跟着服侍了一会儿,等母亲睡着了才回来。”
卫玦欣慰:“辛苦你了。”
越宛清推拒道:“别这样说,她是你的母亲,我自然会当自己的母亲一样。”
卫玦欲言又止,随后又叮嘱她:“过几日冯家妹妹要来府上暂住。母亲疼她像疼亲女儿一般,我只怕母亲太纵着她,会委屈了你。”
越宛清听他这话,神情显得有些古怪。但她不会顶撞夫君,只表现出个温柔腼腆的笑意:“无事的,我相信母亲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也相信冯家妹妹不会刻意刁难于我。”
卫玦揽着她的腰,头靠在她肩膀上,轻轻叹了一声,却没说什么。转头瞧见她红润的耳尖,十分可爱,情不自禁仰起头附在她耳际吻上一吻。
冯般若那厢做了个好梦,等她睡醒已经日上三竿,她伸了个懒腰,身下又开始哗哗地淌血。
冯般若脸色一僵。
本以为什么天癸、月事,都是她做的一场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过去从不曾知道这等事,外祖母和母亲从不曾向她提及。也是因此,她忽然明白过来,系统口中的“圆房”,可能不像她想得那样简单。
她适才想到系统,系统就在她脑中阴阳怪气地。
【哟,宿主可算是醒了。刚才女主伺候您沐浴,伺候得可还舒畅】
想起早上的事儿冯般若脸色一红。她捂着耳朵,企图掩耳盗铃:“你别说了,早上发生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装,还装】
“是真的啊。”冯般若没有底气地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不会偷看我洗澡了吧?”
【系统没有那种爱好】
她回想起越宛清的模样,觉得她像个温柔又体贴的大姊姊。冯般若更是脸热,想着如果自己是男人,也是必定会喜欢她的。
【系统劝宿主不要对女主心存幻想】
【越宛清作为女主,自然有其与众不同之处。可是宿主是她坚定的仇人,立场截然相反,请宿主不要被女主的小恩小惠收买】
“为什么啊?”冯般若小声问。
【宿主难道不想拯救大家的生命了吗】
“自然是想的。”冯般若道,“可我显然没有办法通过刁难她来完成你的任务呢?倘若,倘若她真的走了呢?”
【那就让冯昭蘅嫁进来,岂不是更贴心】
“胡说八道!”系统此言一出,气得冯般若脸都红了,“昭蘅怎能做人填房?你休要如此胡说八道,这绝无可能!”
【越宛清走了,冯昭蘅还能做填房。若是越宛清不走,冯昭蘅只能为妾】
冯般若勃然大怒:“你敢让我的昭蘅为妾?”
“我堂兄官拜殿中尚书,你敢让他的女儿做妾?你疯了?”冯般若气得脸都白了,一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手指更是攥出了骨节,怒气仿佛凝为实质,几乎从她的头上冒了出来,“你敢让昭蘅做妾,我拼死也不会饶你!大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什么拯救世界,郡主娘娘不伺候了!”
7. 昭蘅进府
【自是会同归于尽的。宿主死了,这个世界就会毁灭,到时候什么冯昭蘅,什么越宛清,什么皇帝皇后,都会死,数据罢了,大家尘归尘,土归土】
“那便一起死吧。”冯般若红着眼睛,“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叫昭蘅为妾。左右那时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只怕你拦不住冯昭蘅】
冯般若毫不把这话放在心上:“拦不住?我如何会拦不住?”
“我就不信,好生生的一个女儿家,竟会为区区一个男人舍弃家族的脸面,去觍着脸给人家做妾!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便亲手杀了她,冯家绝不会怪我。”
系统和冯般若不欢而散。
即便越宛清反复叮嘱了她不能剧烈运动,可她却不是那种人。她心情烦躁便手痒得很,从墙上摘下马鞭撒腿就往外走。颍川王府的下人显然都是精心调教过的,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触她的霉头,冯般若气急败坏,拎着马鞭便去抽落叶。
一棵树被她抽秃了,她这才冷静下来。胸腔之中喘息澎湃,双肩耸动,一口一口向外呼出浊气。
还好,所谓天癸并没能消弭掉她的战斗力,她还能打十个。
冯般若汗津津地走回房里去。杨妈妈给她蒸好了一碗酥酪,一口一口伺候她喝下。此时正是盛夏,她身上衣衫穿得单薄,因为她怕热,杨妈妈就在她身侧摆了冰,另有一排青春年少的婢子追着给她奉上时令鲜果与饮子。她忍不住快慰地倚到绣墩上,心里想着当老封君的日子竟然比在家当郡主时更无忧无虑。
随后杨妈妈询问她:“王妃,冯家已经打发人来报信,说小娘子已经在路上了,奴婢做主给她收拾了东附院暂住,您看怎么样?”
冯般若一时没想起来东附院在什么地方。但是她想着既然杨妈妈直接收拾了东附院,那一定是平常冯昭蘅来了都住在那里,所以没有表露什么意见。她把一碗酥酪喝完了,也落了汗,简简单单擦洗了一下,换了衣服在大堂等冯昭蘅过来。
前文曾提到,冯昭蘅已经十六岁了。
冯般若一时也没有觉得这个年纪如何,只是觉得有趣,时间的变幻在她身上未曾留下什么痕迹,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再和过去相同。
在这里等着也是闲等,她虽然在和系统怄气,但是思来想去,她还是想知道系统到底是怎么蛊惑她侄女的。因此她识海微动,轻轻点开了系统发给她的部分原文文本。
不点开不要紧,一点开,冯般若就更生气了。
上头写着,冯昭蘅和卫玦乃是青梅竹马,每年夏天冯般若都邀请冯昭蘅来避暑,冯昭蘅因此得了跟卫玦近距离相处的机会,渐渐也觉得这位阿兄眉眼俊朗,性情温柔,胜过世上男子千倍百倍。而卫玦待她也是极好,她料想卫玦亦待她有情。
少女的情愫一旦滋生,便如风吹野火,势同燎原,非人力可以消弭。
所以冯昭蘅此次登门,其实是来找冯般若算账的。
她想来质问姑母,明明说好了要把卫玦许给她,怎么事到临头又变卦了,为什么会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南蛮子横插一杠?她正心怀怨气,满肚子愤懑,刚巧又得了皇后的手令,一天也不愿意多等。
冯般若虽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模样,但是想想她父亲,倒不难猜测她那副神情。
世上男人都死了不成,怎么还能为了个卫玦打破脑袋?他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便是她当年对卫玦的父亲心生好感,也不过是因为他相貌英俊,又自小在灵岩寺中出家,气质独特,她不曾见过这样的人,因此觉得有趣。可是舍去也就舍去了,又如何会舍不得,非要嫁进来给他做妾不可呢?
真是想不通。
等人来了,那段文字之中寥寥描写的质问场景才算生动起来。冯昭蘅眉眼确实很像冯家人,生就一双又大又圆的凤眼,脸庞倒不像她父亲那般清癯,轮廓被来自她母亲的另一半血中和的圆润优柔,看上去便令人心生可亲——若非她此刻不是柳眉倒竖,一双眼里几乎迸出火星来的话。
冯般若对着她的脸,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昭蘅,你来啦?”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做错什么,旋即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新得了些西域来的葡萄,正是新鲜的时候,快来尝尝。”
“姑母~”冯昭蘅拉长了嗓子抱怨了一声,随后气冲冲地走到她身侧,质问道,“姑母不是跟我说好了……怎么又变卦了呢?难道是来了个天仙不成,竟然让阿兄舍下我去娶人家!可见姑母素日里都是诓我,姑母最疼的原是她!”
“……也没有啦。”冯般若支支吾吾道,“我还是疼你多一点的。”
“那你为何……”
“那是陛下赐婚,我能有什么办法!”冯般若大声喊冤,“何况她和卫玦本就有婚约在身,我虽然不愿,可陛下要如此,难道我能说个不字吗?”
冯昭蘅被她一凶,眼里更是蒙上一层水雾:“姑母竟然还为了她凶我。”
“我没有!”冯般若矢口否认。
冯昭蘅当即就落下泪来:“竟然现在还在凶我。”
“我没有!你为什么要冤枉我呢?”冯般若只得软下声音,瞧着她泪珠子像断线了一样滚落下来,冯般若又是懊恼又是悔恨,眼前无端端浮现起冯昭蘅两三岁时白胖可爱,抱着她的腿,向她讨要饴糖吃时的场景,一颗心又软又硬,她又从一旁的水晶碟子里摘出一粒葡萄,作势要放进自己口中:“你要是不吃,我就全吃了,一颗也不给你留。”
“姑母!”冯昭蘅抹了一把眼泪,随后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冯般若瞧着她这模样,情不自禁笑起来。她将那粒葡萄塞进冯昭蘅嘴里,随后道:“好啦,我不敢,你别哭了。这点事儿也值当你掉眼泪?世上好男儿这么多,姑母答应你,一定帮你找一个比卫玦更好的,这还不成?”
“不成。”冯昭蘅听了这话,又哭起来,“我就要阿兄,我就要阿兄。阿兄也是喜欢我的啊,你强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也不会快活的啊。”
他可快活了。
冯般若心里想。
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快活的人了。
“别再哭了。”冯般若恶形恶状地板起脸来,“你再这么哭下去,你就回家去吧。你不是想见卫玦吗,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你回去我就跟你爷娘说,让他们抓紧找人把你嫁了。”
“姑母,你不讲理!”冯昭蘅泣道。
“对,我就是不讲理!”冯般若挺直了胸脯,一股骄傲油然而生,“我就是不讲理,那又怎样呢,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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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家里,我才是老大呢?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你也像我一样嫁一个死鬼,把家业全都握在自己手中啊?”
冯昭蘅红着眼睛顶嘴:“有家业又有什么用?权势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夫妻情好,恩爱不移,再一同生儿育女,养上儿郎三五,女儿一双,那才叫圆满呢。”
冯般若对此嗤之以鼻:“你都被你那个不通情理的老子教坏了。”
“我娘是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要不是为了生我,怎么会落下一身病,又怎么会英年早逝?还儿郎三五,女儿一双,疼都疼死你了。到那时你还觉得圆满吗?”
“你!”
冯昭蘅本想回怼,但是想起冯般若的母亲,又想起身边为数不少因为难产而死的妇人,竟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说才好。冯般若见她气结,又是笑弯了眼睛:“快吃点东西吧。坐了一整日的车,等下我送你去休息。晚上就让你见见,你阿兄的新夫人到底长什么样。”
冯昭蘅委委屈屈地咽下了葡萄。
也不知怎的,这回她姑母显得特别生机勃勃,开口骂人都很有胆魄,显得跟平常的她不太一样。
冯昭蘅吃完了葡萄,冯般若亲自送她去东附院。冯般若此前还不知道东附院在哪里,一路和冯昭蘅胡闹,等她走到了东附院门口,脸立时拉得老长。
“杨妈妈。”她貌似平静唤了一声。
“奴婢在呢。”杨妈妈立刻站了出来。
“是谁让你收拾这儿的屋子的?”
杨妈妈伺候她多年,敏锐地察觉到她生气了,却不敢不答:“这是小娘子来咱们府上的旧例……”
原来这东附院竟然紧紧挨着卫玦的院子,中间甚至还有角门相通。这样的屋子,无论如何也不适合未嫁女和新成婚的兄嫂,这是在等着谁和谁私相授受?
冯般若一肚子闷气,也不知该找谁撒出来。她双手握拳,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不许住这儿。你另收拾出个院子吧,今晚她就和我同住。”
系统和冯昭蘅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不,姑母,我就要住这里。”
【请宿主将冯昭蘅安置在东附院,否则宿主将会遭受电击惩罚】
冯般若:%&(*(**%#?#@#?
冯般若:“真是服啦!”
“你要住就住吧。”冯般若怒道,“那个角门,来人,给我锁死了。但凡从这儿能钻过一只耗子,我都拿你是问。”
“是。”杨妈妈立刻答道。
冯般若负气而走。她此刻已经不能平复任督二脉之中涌动的真气,系统和冯昭蘅加在一起,惹怒人的本领竟然成倍增长,其杀伤力如同烈火浇油,让她本就良好的精神状态更加遥遥领先。
冯般若正气呼呼地冲到花园里要去撞树,却与在荷花池中采莲的越宛清撞了个满怀。越宛清为了采莲,穿了一身便于活动的交领间色裙,衣饰简单而面目清丽,即便是冯般若见了她都要先呆上一呆,就更别说她那个便宜儿子了。
“日前见到此荷花池,瞧见莲花开遍,风雅无边。本想来此采莲,为母亲做莲花宴。可不知为何今日驾船采莲,莲花竟然都落了,只好摘些荷叶。”越宛清笑道,“母亲怎么这样气势汹汹的,是要去何处?”
8. 嘴上机锋
越宛清提起荷花,她就已经很心虚了。
越宛清看到荷花,想到美-风雅-可以做好吃的。她看到荷花,想到可以拿来当靶子。
越宛清再提起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她就更心虚了。
她该怎么告诉越宛清,我生气是因为我把你情敌弄来跟你住隔壁院子了,非但如此,她还见天儿地惦记要挖你的墙脚,想住你的院子睡你的男人,贼心如炽,十分可憎。
过了好一阵儿她才挤出个笑意:“没有的事儿,我哪儿也不去。”
“今晚你和卫玦去我那儿吃吧。”冯般若尴尬之余,又忽然想起,“我侄女儿今儿起要在咱们府上暂住一段时日,晚上咱们一起吃顿饭,认认门。”
最好是见过了这一面,以后就不要来往了。
偏偏越宛清不懂她的心思:“原来是冯家妹妹到了,是我的错,一味顾着自己玩乐,不曾随着母亲去迎接妹妹,失了礼数,竟然还劳烦母亲亲自来走一遭。”
冯般若压根不知道按照礼节,越宛清作为嫂嫂,自该与她一起在大堂迎接冯昭蘅。只是人已经来了,她也好,冯昭蘅也罢,倒不至于为此多心。她又小心翼翼地道:“你这个妹妹被家里宠坏了,嘴上是最不饶人的,若她言行无状冒犯了你,你切莫多心。”
“我怎会如此呢?”越宛清笑道,“请母亲放心。”
冯般若禁不住想要为此长吁一声。可就她和颜悦色地跟越宛清说一两句话的时候,系统突然发声。
【检测到宿主存在OOC行为,系统将对宿主行使电击惩罚】
假公济私这四个字尚且含在冯般若口中,系统的电击就已经猝不及防降临。猛烈的电流顺着脊柱流经全身,冯般若头皮一炸,嗷一嗓子跳了起来。倒把她对面的越宛清吓了一跳。越宛清忙迎上来问:“还好吧,母亲?”
“……我没事。”冯般若虚弱地应了一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焦香,似乎是从冯般若的身上飘出来的。越宛清再端详面前自己的婆母,察觉到她跟刚才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头发仿佛瞬间变得格外蓬松柔软,仿佛一只炸毛的狸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冯般若被系统猝然一电,心里原本散去的怒气陡生,甚至有愈发高涨的趋势。她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院子,恨不得把系统从自己的脑子里揪出来打一顿。
“你干什么啊?我怎么就OOC了,你有病吧,为什么要电我!”
【因为宿主对女主的态度明显不对。原身对女主总是冷嘲热讽,横挑鼻子竖挑眼。宿主没能做到,所以判定为OOC】
“住口吧你!”冯般若大怒,“你这样讲,我以后干脆不要跟她说话好了!”
她愤怒地将铺在软榻上的绣墩一个接一个地扔在地上,小发雷霆道:“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提线木偶的话,为什么要选我啊?你自己来不行吗?或者找个傻子来,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岂不方便?”冯般若前脚还在发飙,后脚立刻领悟了原因。
“不是吧,不是吧,你不行?”
“你这劳什子,原来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你只能操纵我一个,若我不干,你最多也就是电击我几下,原来如此。”
冯般若登时变了个面孔,她趾高气扬、恶形恶状地再跟系统对话:“从今以后你都要听我的,我愿意做便是愿意做,若我不愿意,那我就不做,否则咱们就同归于尽,你有本事就杀死我。”
【宿主不想拯救世界了?】
“总要我拯救得了才行啊。”冯般若道,“若我身边的人知道自己的性命是我被你逼迫、强作恶人换来的,他们也不会开心。”
【不开心和死总要选一个】
冯般若充耳不闻:“从今以后我们就这么定了。你要不服气,你就干脆电死我。”
【宿主不想回到自己年少的身体里吗】
“你能做到?”
【等宿主完成全部任务,系统就会将宿主送回自己原本的身体。可若宿主拒绝执行,宿主就会一辈子待在这个身体里了】
“你要挟我?”冯般若本来又要发怒,但她转了转眼睛,还是想要自己年少的身体的,“我可跟你说好,我接受你的任务,你却不能强迫我,更不能动不动就电我,否则我就不回去了,那又能怎么样?”
不知道系统有没有后悔过寻找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来当它的宿主。
冯般若跟系统斗完了嘴,很快就到了晚上。卫玦夫妇先来她院子里报道,儿子儿媳一人要孝敬她一道菜。卫玦备的是胡炮肉,是她原本就说要吃的,越宛清又亲自给她做了野鸡瓜齑,各色菜肴一端上桌,冯般若顿觉这顿饭吃的才有些趣味。
冯昭蘅姗姗来迟,她比刚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上身为浅碧色暗纹提花的宽袖襦衫,下着曳地长裙,腰间束以织锦鸾鸟纹玉带,鬓边插白玉步摇,步摇下坠珍珠流苏,尽显飘逸洒脱之姿。
冯般若一言难尽地闭上眼睛。
耳畔冯昭蘅黄莺出谷般的嗓音萦绕不绝:“我来迟了,不曾迎接阿兄……还有嫂嫂。”
越宛清忙迎上去,还拉住冯昭蘅的手:“这位就是冯妹妹?果然是个绝尘脱俗的妙人儿。妹妹今儿赶了一天的路,可是辛苦了?暮食粗陋,还请妹妹多担待些。”
她只略略打量冯昭蘅一眼。冯昭蘅只十六岁,身量未足,虽说衣着华丽,但料想冯家乃是世族,断断不肯亏待女儿,也不曾多思多想。却不知那厢冯昭蘅盯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若是说冯昭蘅是个绝尘脱俗的妙人儿,也就勉勉强强当。可越宛清只是立在那里,便恍若依傍天地钟灵而生。眉目间不见半分艳色,却自有一种清绝出尘的韵致。
她不似冯昭蘅打扮那样精致,一头乌发只是挽成简单的随云髻,仅用一支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鬓边,随风轻拂过颈项,更显脖颈纤长优美。身着一袭月白纱裙,领口袖边绣着几枝疏淡兰草,裙摆曳地,行走时纱衣轻扬,宛如月下谪仙踏云而来。
冯昭蘅再开口时,嗓子已经略有些干涩:“我以前还想,我阿兄那样的人物,何家女郎才能与他相配?不想今日一见嫂嫂,竟觉得叹为观止,真真是一对璧人。”
越宛清似乎没有听懂她话语之中氤氲的酸气,忙簇拥着冯昭蘅坐下,只等冯般若说开席,好伺候婆婆和小姑用膳。
冯般若看着桌上各色菜肴,正想要伸筷子去夹那道野鸡瓜齑,系统却先她一步弹出了原文之中此刻该由她讲出的台词。
【你这蠢妇!怎么连菜都不会做!这野鸡瓜齑做得齁咸,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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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你打算齁死我这老太婆】
冯般若:……
越宛清见她自己提起筷箸,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上前来布菜。一旁的冯昭蘅亦是不甘示弱,从另一侧绕到冯般若身边。如此两个人只供她一人吃,鸡鸭鱼肉塞的满口,谁承想她们两人竟然在她的嘴里打起机锋,纵是冯般若本是能吃能喝的年纪,如今仍是咽下去的供不上吃的,好半天才吃上了一口野鸡瓜齑。
鲜香登时溢了满口。虽是有些咸了,但是等会儿用来佐饭,可以说是顶顶好的下饭菜。
冯般若正预备说要来碗饭,系统立刻将台词标红标粗,在她的识海之中闪起光来。冯般若只得不情不愿地抱怨了一句:“这野鸡瓜齑有点咸了,有点齁齁的。”
说罢还吞了一口口水。
越宛清忙道:“这道菜是儿媳家乡的名产,其中用到的野鸡、菜肴,都是当地所产。原想拿来给母亲尝个鲜,没承想母亲竟然不合胃口,是儿媳考虑不周。”
冯昭蘅立即得意洋洋地接上:“是了,嫂嫂,你才进家门,对我姑母的口味不了解也很正常。哪像我,自小在姑母膝下长大,最懂姑母。姑母,来,张嘴,吃一口炙青菜。”
这个家也并没有人爱吃炙青菜。
冯般若询问二人:“我想要点米饭,里头再给我拌点野鸡瓜齑,可否?”
冯昭蘅的脸色顿时有些扭曲:“姑母,你不是说这菜略有些咸了吗?”
冯般若道:“虽是有些咸,但是拿来佐饭尚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下电击也算值得。
不想冯般若已经做好了准备,系统却迟迟没有下手。许久,系统才解释。
【恶毒女配冯昭蘅表现合格,系统判定终止此次电击】
系统大概也发现了冯昭蘅实际是头顺毛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或许还是可以尝试使用一些怀柔手段。
冯般若并不领情。既然系统不电了,她便捧着米饭大快朵颐,穿越至今难得吃了个肚圆。等一顿饭吃饱了,她将几个小辈都撵回房去,独自一人走到花园之中消食。
庭院之中月色正浓,她也说不上是自己故意的,还是不由自主地溜达到了卫玦夫妇所居的揽翠阁门口。她翻上院墙,意外瞧见越宛清还没休息,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在后院里晾荷叶,口口声声说母亲今夜吃得多了,明个儿给她煮乌梅荷叶茶,最是清凉化气的。
接下来有极大的人声从隔壁院子传过来,冯般若隐隐听见有人在哭。
冯般若屏息静听,只听得另一侧说话的是冯昭蘅的丫鬟,名叫雪茶的一个,正说着:“……小姐就该向世子问个明白!他跟小姐青梅竹马,情根深种,怎么如今说娶别人,就娶了别人呢?我家小姐有什么比不上那女子的?那女人除了一张脸之外,还有什么?”
脸蛋实在是越宛清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话音未落,她又听见冯昭蘅泣道:“雪茶,你莫这样讲。阿兄他……另娶旁人,也是没有办法。姑母都说了,这是陛下赐婚,纵使他不情愿又能怎样?我与阿兄,终究是错付了。”
雪茶又道:“小姐能吃这个哑巴亏,我雪茶却不行。这叫什么事儿啊,世子是最爱重小姐不过的,便是陛下赐婚,又怎能拆散好生生的一对鸳鸯呢?”
9. 回门失窃
冯昭蘅却道:“难道……还能让阿兄为我抗旨不成?何况如今木已成舟,我又能如何呢?”
雪茶道:“小姐也别灰心,左右王妃还是站在我们这一头的。明儿个您就去求王妃,教王妃想想办法,把那女人休回家去,您再嫁进来,世子夫人之位还是您的。”
……
冯般若心虚地看了一眼底下越宛清的脸色,却见她面色平稳,也没说什么。她身侧跟着的丫鬟倒是气急了:“冯小姐怎么能这么浑说!看奴婢这就去撕了她的嘴!”
“文心,”越宛清立即将她叫住,“不许生事。”
“夫人!”文心不满道,“您就任由冯小姐这样浑说,没有的事儿也被她说有了。何况她又是王妃的内侄女,说什么王妃肯定都是信的。再者说了,当初拖着不肯让夫人和世子成婚的不正是王妃吗,若说王妃没意思让冯小姐做儿媳妇,说死了奴婢也不会信。”
越宛清闻言,立时轻叱了一句:“王妃也能由得你随意挂在嘴上,我看你这条命也是不想要了。”
“夫人就不怕吗?”文心问,“若是冯小姐真的和世子有情,又该如何?若是他一家真的不做人,随意寻到一个错处将您休弃回家,那您又该如何自处?”
“母亲不是那样的人。”越宛清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我成全了一双有情人,也是好的。”
文心被她一番话气得跺脚:“夫人!”
越宛清见她是真的生气,十分无奈:“亏得你还真心实意地跟冯小姐生气。跟她有什么气好生的呢?王府这么大,她不在别的地方说这些话,偏偏在你我面前说,这难道不是就专门说来堵我的心的?”
文心教她说的怔怔地,跟在越宛清身侧的另一个丫鬟,名叫慧心的又道:“正是这个理儿。冯小姐有这话,不去跟世子说,也不去跟王妃说,反倒是在这里说给咱们夫人听,你就不想想是什么缘故?倘若夫人要是真为这话生气,闹到世子或是王妃那里去,难免会落得‘不识大体’‘不能容人’的恶名,那才是如她的意,落了下成。”
“可是我们好端端的夫人,凭什么要受这等闲气。”文心仍不满足。
慧心又道:“冯小姐无论怎么讲,都是客人,是客人就总有一天要回家去。她年纪也不小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定亲,远远地给嫁出去。反倒咱们夫人才是这府里的主子。等夫人过几年再生下了小公子,王妃即便再喜欢冯小姐,还能越过自己的亲孙子?文心,这里不比我们越家,你可要时时留意,万般小心才行,不能再这样冒失了。”
许久,文心不情不愿地回答道:“是,我知道了。”
冯般若在一旁墙头上听得叹为观止。二十岁和十几岁果然差着一条鸿沟,这就是格局吗?有这样的夫人,难道还不能将卫玦管教得俯首帖耳?说什么她都不肯信。
【宿主不要不信】
系统的声音突兀地冒了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冯般若跃下墙头,转而想要回去休息,一路走一路和系统拌嘴,“你到底要让我不信什么?”
【无他,唯了解后续剧情尔。冯昭蘅和男主之间虽不是男女之情却也有兄妹之情,男主也不少为了冯昭蘅委屈女主。何况男主在府外还另有一位红颜知己,过不了多久,那位红颜知己便要遭难,男主就会把她接进府里来了】
【女主虽然心智通达,目前而言对男主也仅仅是略有情意,但是等到她以后经历得多了,经历了有孕、流产、再有孕,心性自然不复当初】
冯般若:“所以为什么非要让女人怀孕啊,怀孕有什么好的,疼得死去活来,又伤身体,还不知道会生出一个什么东西。”
系统:……又不是我让她怀孕的。
冯昭蘅和越宛清的明争暗斗,冯般若看在眼里,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卫玦倒是颇为此事烦忧,他们姑嫂之间打不完的眉眼官司,都得他来评理,他不得不在自己家里充当青天大老爷,每日都精神不振,十分萎靡。
转眼便是越宛清回九之期,系统没阻止,冯般若就给了越宛清库房的钥匙,要她随意取用,带回家的礼物不必问她,回来写个单子给她就成。越宛清少年老成,原本在娘家就管家,来了这儿冯般若又是甩手掌柜,只会花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见到越宛清颇有章程,也预备渐渐撒手让她管事。
这一切都被冯昭蘅看在眼里。等越宛清回九之期一过,便又生出了事端。
彼时越宛清已经自娘家回来了,与冯般若回禀今日回门发生的事情。说起她父亲刚刚班师回朝,身上受了些伤,又跟冯般若讲这次她父亲出征十分凶险,几次命悬一线,听得冯般若十分着迷,正跷着脚坐在高凳上,一迭声地要她再讲些,她不甚清楚的地方,冯般若就提议,要不你明儿个再回门一次呢。
她们婆媳俩说得正热闹,冯昭蘅却披着斗篷,眼泪涟涟地闯了进来。
经历了这许多时日,冯般若对于她鳄鱼的眼泪已经免疫了。
“又怎么啦?”冯般若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姑母,昭蘅丢了一样东西。”冯昭蘅抹着眼泪走上前来,“原也是不值一提的,可那是临海公主留给昭蘅的遗物,昭蘅素来十分爱惜,怎么能丢了呢?若是找不到了,昭蘅今天非跟它一起去了不可。”
“胡说什么。”冯般若竖起眉眼训斥她,“你出生的时候我母亲早死了,如何能给你留下什么遗物。就算是有,为了件死物,你就要死要活的,成什么体统。”
冯昭蘅放声大哭:“现在有了嫂嫂,姑母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了。早知如此姑母又何必留下我,就让我自生自灭了去,随便我爷娘把我嫁给什么人,这辈子纵是死了,跟姑母也没什么干系。”
“这跟你嫂嫂又有什么关系?”冯般若无奈至极。
卫玦上前来劝:“妹妹千万莫哭了,左右今日你都在咱们府里,丢不出府去。必定会找到的,你且说说,丢了样什么东西?”
冯昭蘅被他一劝,十分受用,因此抽泣着回答道:“是一件百宝嵌紫檀屏风。”
冯般若感觉自己额头上的血管正在突突地跳。
临海公主为什么要给侄孙女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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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屏风啊?冯昭蘅还真把个屏风当宝贝,随身带着,她也不嫌重。退一万步说,她当真随身带着一个屏风出门,谁会去偷一个屏风啊,带不便带,卖又不好卖,偷这东西有个屁用。
冯昭蘅又道:“我年幼时,只有对着那件屏风才能入眠,一旦看不见了就会啼哭不止。后来姑母接我来府上作客,我就把那件屏风带了来,姑母做主把那件屏风放进了莲香坞的内间,不曾带走。前两日我来时,那屏风还在,谁知今儿个去找,竟然不见了。”
卫玦劝道:“可能是下人不认识,随手给收起来了。妹妹先别急,我去找今日当值的下人来问问,想来那么大一个物什,是没有人会偷的。”
即使是中央空调如卫玦,同样不认为有人会偷一个在没人去的老院子里放了百八十年的屏风。
“不必问了。”越宛清却道,“我知道那屏风在哪里。”
卫玦总算看见了一丝光明:“既如此,宛清,还不快快将那屏风找出来,送到妹妹院子里去。”
越宛清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面朝冯般若跪下,口中说道:“请母亲恕罪,那件屏风被儿媳当作回门礼送到娘家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卫玦追问,难免带了些责怪之意,“宛清,你怎么能随意将临海公主的遗物送人呢。母亲这样信任你,还将私库的钥匙给了你,允许你随意取用,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拿那一件呢?如今再想去岳父那里讨要,想必也难了。”
越宛清并不看他,只是仰头看向冯般若,道:“儿媳辜负母亲厚爱,请母亲责罚。”
冯般若却不把那劳什子当回事:“既然我把钥匙给了你,自然是让你随便去拿的,你拿什么都没关系。一件屏风而已,何必如此上纲上线,就当我送你父亲了。”
冯昭蘅立即大哭起来:“姑母,那可是临海公主的遗物啊。”
“我母亲的遗物又怎么了,这不是正好说明我看重越家?”冯般若不明白。
“可是,那是公主她留给我的。”冯昭蘅瘪着嘴道。
冯般若简直能被他们气得少活十年:“就算是给你的,你现在也大了,也不必日日搂着屏风睡觉了。你若是真想要我母亲的遗物,你也打开我的私库,随意去找一件就当是她留给你的了。再不然,我的遗物你要不要?”
她这话一出,卫玦和冯昭蘅果然都被吓住,卫玦连忙跪下来劝解:“母亲何苦说什么死不死的,都是儿子的错,您要是生气,拿鞭子抽儿子几下都使得,可是请母亲千万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您这样说,又叫儿子如此自处呢?”
冯昭蘅更是抽泣:“都是昭蘅的错,是昭蘅说错了话,惹得姑母不快。既然如此昭蘅走好了,原来你们才是一家人,昭蘅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了!”
卫玦又忙着劝她:“好妹妹,夜这样深了,你要去哪里?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原谅你嫂嫂一次还不成?阿兄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发生了,只求你别做这样的傻事。”
说着他又去拽越宛清的衣袖:“宛清,是不也不是?”
10. 公主遗物
越宛清凉凉地瞥他一眼,那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意味,口中却依着他,向冯昭蘅赔不是:“正是如此,都是嫂嫂的错,请妹妹原谅嫂嫂一回吧。”
冯般若有一肚子的气想撒,可是见他们一个个儿不成器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从谁骂起。从心理年龄上来说,在座的哪个人不比她大上几岁,偏偏要她来调停,她又以为自己已经很有诚意了,一个破屏风,她愿意为此开私库,作甚还不满足。
冯昭蘅流着眼泪说:“原是我在这里碍了你们一家人的眼。临海公主生前那样疼我,可惜人走茶凉,等她死后,我竟然又被你们这么欺负。”
冯般若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杯托里:“说了好几遍了,你出生的时候她早死了。”
冯昭蘅当即又要哭,卫玦又求助也似的看向冯般若:“母亲~”祈求她能说点软和话。
什么都干不了,遇上事儿了,不是想夫人,就是想母亲。
冯般若瞧他这副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在高凳上坐不住地上蹿下跳:“冯昭蘅,你要是再胡闹,明儿个我就套车亲自把你送回去。皇后让你来是为让我舒心,你们却天天让我不得安生,没有这个道理。你既然这么喜欢男人,那我就给你找男人来,癞头的和尚,跛脚的道士,前个儿还有人跟我说起他二房所出的瞎眼儿子刚到了年纪,想要给他找个老婆。”
冯昭蘅颇了解她色厉内荏,立时就要寻死,哭着要去撞柱子:“姑母,你竟然这样待我?你要把我跟那等人扯到一起,好好好,我也不活了,省得活着碍你们一家的眼睛!”
卫玦忙上前去把她拦下,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制住,仰头瞧他母亲,又是面露难色:“母亲,你快说两句软和的吧,昭蘅妹妹这是动了真火,说到底,此事还是咱们家的不是……”
冯般若浑拿一旁丫鬟手里的瓜果茶具就往地上砸,砸了一阵犹嫌不足,从青雀手中夺过自己的皮鞭凌空甩到地上,卫玦和冯昭蘅面前的波斯毯立时被她抽出一道裂痕,已经能看到下头的地板了。这样大的力道,要是抽在人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鞭子实在比嘴上不痛不痒的威胁几句好用得多。
她此鞭一出,任冯昭蘅还要再撒什么泼,也不敢再动了。卫玦两边都劝不好,本就焦头烂额,瞧见冯般若这样暴怒,眼睛一翻,当即就要晕过去。
原身待这便宜儿子宛如春风化雨,何曾这样疾言厉色过?即便少年时有人常常讽刺卫玦,说他这继母性情暴戾、动辄要打要杀,他都不以为意。
把她气急了,竟然都是真的。
等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话了,冯般若也渐渐平缓了气息,这才看向越宛清,问她:“阖府里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你就偏偏挑中了她的屏风?”
越宛清答道:“儿媳不知道那是昭蘅妹妹的东西。倘若早就知道,儿媳是断断不会去碰的。那屏风摆在莲香坞的内阁里,平素鲜有人去。儿媳想着,虽然母亲让我随意拣选,但是也恐选了太贵重的东西,因此才找了那件落灰的屏风。虽然是紫檀木所制,但是长久没有人用,既不会显得贵重,亦不会太轻慢。”说着她又补充,“自然,那是因为儿媳眼力不足,不知道那是公主的遗物,是昭蘅妹妹的东西。如此一来,这份礼就太过珍贵了。”
冯般若再抬眼看向冯昭蘅:“你可听懂了?”
“没有人为难你,也没有人故意抢夺你的东西。那屏风原来就是放在莲香坞里落灰的,你嫂嫂也不过是想废物利用罢了。”冯般若道,“你见好就收,我还能挑两件好的赏了你,若是你不肯,那我明日就把你打包了送回家去。”
卫玦连忙出言劝她:“妹妹,你听,母亲如今已经给你台阶了。”
他又看着越宛清道:“既是你的错,快向昭蘅妹妹赔个不是,这件事儿便这么过去了。”
让越宛清给她道个歉,越宛清倒没什么所谓,毕竟她是真拿了人家的东西,是做局也好,意外也罢,总之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不必为自己多辩解什么:“冯妹妹,千错万错都是嫂嫂的错,请妹妹切莫责怪才是。倘若妹妹这样珍爱那件屏风,嫂嫂明天就去向家父讨回,相信说明因果,家父定然不会为难。”
卫玦听了这话却显出些迟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这可不成。”
临海公主的遗物固然珍贵难言,但毕竟遗留至今,种类繁多,拿出一件两件的舍了人去,也不能当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又不是急等那一个屏风下锅吃饭。何况又是去他岳家索要,那样颍川王府的颜面何存?
冯昭蘅仍在哭,但是她今日的心愿显然已经无法达成了,冯般若肯定不会因此去治越宛清的罪。她眼睁睁看着姑母是动了真火,如此还不如借坡下驴。倘若真的没了姑母的疼爱,什么和尚、道士、瞎子,难保她阿耶不会动心把她嫁过去。
她心思百转,渐渐想得清楚明白,便挣开卫玦的怀抱,膝行至姑母身边饮泣:“姑母,是昭蘅错了。”
“昭蘅只是太看重公主留下的东西了。昭蘅一直视公主为最敬重的人,见不得公主的遗物有分毫受损。嫂嫂说那屏风搁在莲香坞都落了灰,定是因为昭蘅不在的缘故。倘若昭蘅日日都在王府,必定不会让公主的遗物有一丝一毫的受损,更别提让它蒙尘。”
说着她又道:“今日是昭蘅的不是,昭蘅惊扰了姑母,还有兄嫂,还望姑母宽恕昭蘅,昭蘅从今以后必不会这样了。”
她哭着来告状,难道不就是想坐实了越宛清不敬皇室、品德败坏的罪名?可如今她竟然用关心则乱的理由轻轻揭过,甚至此刻还不忘踩越宛清一脚,意指越宛清小门小户出身,不了解公主遗物,轻忽慢怠。
只是闹了这一场,夜渐渐深了,冯般若也累了。她呵斥了冯昭蘅:“既然在这里客居,事事就要以你嫂嫂为主。你也向她多学学吧,若你能有她一半懂事,等你出嫁了也不会受苦。”
冯昭蘅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面上仍是说:“谢谢姑母指点,以后也请嫂嫂多多教导我啊。”
眼见一场闹剧即将落下帷幕,系统姗姗来迟。
【请宿主当众掌掴女主,以示对于女主妄动公主遗物的惩罚】
冯般若:“你有这个想法你倒是早点说啊。”
【现在说也不迟】
冯般若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我这一巴掌下去,她怕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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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容的。”
【鉴于宿主的情况特殊,宿主可以不打她的脸】
越宛清正从地上起身,等着跟冯般若再闲话几句,就告退去休息。冯般若却从那高凳上跳了下来,围着越宛清走了几圈,越宛清尚且不解其意,只见冯般若高抬起手,口中道:“虽是如此,可宛清你不了解府中那些是御赐之物,那些是公主遗物,也是你身为主母,不尽心的缘故。如今我要罚你,你可有怨言?”
越宛清答道:“儿媳没有。”
她已经做好了冯般若甩给她一个耳光的准备,却不想,她一巴掌落在越宛清的肩头。
她掌风倒是刚劲有力,差点一巴掌把越宛清拍到地上去。越宛清仰头看她,只觉得她脸上莫名挂着一抹心虚,口中还道:“今天我就罚你回去做一缸野鸡瓜齑。过几日我要带到宫里献给皇后的,你务必亲自经手,事事小心。”
“是。”越宛清尚且不明所以,但是嘴上已经麻溜的认下了。
赶走了这几人,冯般若总算能松一口气。她梳洗完毕之后躺在榻上,回想起今日以来的糟心事,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心头。要不抓紧给冯昭蘅找个婆家嫁出去吧,嫁出去了便省心了,她自己有了丈夫儿女,总不会再来围着越宛清当恶毒女配吧?
想想又觉得担忧。冯昭蘅到底是冯家的女儿,难不成真让她嫁个俗人?万一婆家以后欺负她呢?世上又不是每个婆婆都像她一样,懂得欣赏儿媳妇身上的闪光点的。
罢了,既如此就暂且搁置此事。万一她经此一役,能学乖呢?
冯般若抱着不切实际的寄望缓缓睡去。
眼看就是七夕,阖府上下都沉浸在女儿节的欢乐气氛之中。小丫鬟们适时在绢面上描画起鹊桥相会的图样,穿针乞巧的木案也早早就摆在桂树下,青瓷碗里盛着井水浸过的菱角,旁边堆着染红指甲的凤仙花瓣,桂香浮动,菡萏月影,在石阶边缠缠绕绕。
冯般若早上进宫给皇后送了节礼,其中就有越宛清给皇后做的野鸡瓜齑。皇后留她吃了午膳,特意用了,称赞说不错,另给了她些赏赐,因此冯般若又是满载而归。
回程之前青雀已经先遣小厮回来报信,因此越宛清正在婆母的院里等冯般若回来谢恩。冯般若先于后头搬东西的人进来,无人通报,就瞧见越宛清正挽袖提针,正在绣一个极精致的鸳鸯荷包。
她一见冯般若进来,忙停下手上的绣活儿,向冯般若行礼问安:“母亲来了。”
冯般若点了点头:“给卫玦绣的?”
越宛清面上微红,应道:“回母亲,正是给郎君绣的,只是儿媳技法粗鄙,针脚简陋,直到今日才将将绣成。”
她指尖捻着丝线,鸳鸯的羽翼在日光下泛着细腻光泽,冯般若走近几步,她虽不大会女红刺绣,但是好东西见惯了,多少懂得一些,明白那荷包是极其精巧细致的。她随口称赞了一声:“你不必如此自谦。皇后今日还夸你那野鸡瓜齑鲜脆可口,赏了些宫缎下来,回头你挑几匹裁件新衣。”
她正说着,系统突然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当众贬低越宛清的刺绣手艺,并毁掉她给卫玦做的荷包】
冯般若:?
11. 冷香银刀
冯般若: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这么多损招儿啊?
“母亲实在折煞儿媳了。”越宛清那边还面带着笑容回应她:“若是母亲不嫌弃,过几日儿媳再绣一个新的给您送来,如何?”
今夜便是女儿节,颍川王府里早早就布置了起来。丫鬟用鲜艳的帷幔装点筵席,四周绿草如茵,鲜花纷繁,草地上按照上下等级摆放了矮桌和坐垫。越宛清早起来伺候冯般若梳妆,瞧见她一头长发又乱糟糟地飞在空中,心中十分糟糕。
杨妈妈给她梳头,却拿这些在炸毛的头发没有一点办法,又计划给她将一头长发梳成繁复的妇人发髻,扯得她头皮生疼。冯般若气呼呼地抢过梳子正要自己梳头,更是梳成一团乱麻,气得她马上快把梳子掰断了。
越宛清瞧见她如此,忍笑劝道:“母亲,今日让儿媳试试新学的发式,可好?”
冯般若正疼得眼泪汪汪,闻言十分警惕地回头看向她。
越宛清从冯般若手中接过梳子,手法轻柔地拆散她的发髻。
这些日子冯般若陆续吃胖了一点,却由于运动量大,脸蛋反而比过去更尖。越宛清并没有给她梳回那种老气横秋的款式,而是编了几股俏皮的辫子,盘成垂挂髻,再从妆奁里取出两支流苏簪给她戴上。合着她的容色,镜中人一瞬间年轻了许多。
冯般若眼睛顿时亮了,但又强装严肃:“这样幼稚的发型,成何体统!”
但她决口不提要把这个发式拆掉,嘴角更是忍不住偷偷上扬。
夜晚时分,阖府妇人凑到一起乞巧,随后便是家宴。只是卫玦迟迟未归。
卫玦虽未承爵,但如今也在起部挂职,这几日他的婚假已经休完,回去上值,正巧这两日正在奉旨督造堤坝,公事缠身,所以略晚些才回来。
他回来时冯般若已经喝不少桂花酒,整个人晕晕陶陶,已经有些醉意。
冯昭蘅一见卫玦,立刻迎上去,自然地接过他解下的外衫,仿佛她才是女主人一般。她双目含情,面向卫玦又是殷勤小意:“阿兄,你回来啦。今天在外面奔波一定是辛苦了,快喝口热茶吧。”
她亲自奉上一杯茶,指尖轻微地露出一点红肿。
卫玦立即注意到:“你的手怎么了?”
冯昭蘅立刻把手缩回袖中:“没、没什么!只是妹妹在厨房帮忙时,不慎被烫了一下。”
她说着,双眼飞快瞥了一眼正在一旁侍奉冯般若的越宛清。
越宛清置若罔闻,正在和冯般若谈笑。冯般若见她不跟冯昭蘅一般见识,十分满意,另赏了她一碟子荔枝酥山。
卫玦向冯般若行礼:“母亲莫怪,儿子公事繁忙,今日来迟了,请母亲莫怪。”
冯般若醉醺醺地一挥手,免了他的礼。
冯昭蘅簇拥着卫玦坐下,随后小心翼翼地奉上自己精心为他挑选数日的随身玉佩,双眸之中情意绵绵:“阿兄,昭蘅身无长物,唯有以此微物,聊表对阿兄这些年照拂的感激之情。愿阿兄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玉佩温润,价值不菲,上头五子登科的寓意也好。卫玦微微颔首:“你有心了。”
旋即,众人的目光随着卫玦一道落到越宛清身上。越宛清还未开口,冯昭蘅已经眼尖地看见了放置在她桌角的鸳鸯荷包,立刻夸张地惊叹出声:“天啊!嫂嫂!你这荷包绣得也太精巧了吧?这对鸳鸯简直像要活过来一样。”
不等越宛清制止,她已经拿起荷包,向众人展示起荷包真容。那鸳鸯荷包之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其中针脚细密均匀,花鸟栩栩如生,配色雅致,连底下常做针线的丫鬟都忍不住低声赞叹。
卫玦眼中也闪过一丝暖意,正要伸手接过。
冯昭蘅却拿着不肯给他:“阿兄你看,嫂嫂这手艺,真真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昭蘅那点微末功夫,跟嫂嫂一比,简直是不值一提!难怪姑母常说,嫂嫂最是心灵手巧,只可惜……”
冯昭蘅恰到好处地停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卫玦亦问她:“可惜什么?”
冯昭蘅为难地看了一眼越宛清,随后才小心翼翼地道:“可惜嫂嫂这心思,似乎都用在这等儿女情长的小物件上了。今天姑母进宫去给皇后送节礼,千辛万苦寻了一张刺绣的百寿图给了皇后。早知嫂嫂有这手艺,又何必劳烦外人呢?”她一番话说完,似乎终于觉得自己失言,立刻抬手捂住嘴巴,“昭蘅不懂事,随口乱说的。阿兄和嫂嫂切莫放在心上。其实也能理解,嫂嫂定是想着七夕要给阿兄惊喜,才不敢应承姑母的差事,相信姑母和阿兄,都能明白的吧?”
卫玦闻言,眉头微蹙。他仰头看向稳坐在筵席上首的冯般若和越宛清,冯般若已经喝得半醉,完全没在意他们这边在说什么。越宛清正忙着招呼丫鬟婆子给冯般若斟茶解酒,闻言只是冷冷一笑。
卫玦却想到,刺绣百寿图是冯般若老早就定下来的事情,虽说早在他和越宛清成婚之前,可冯般若毕竟是想凭那百寿图去讨皇后欢心,催促皇后降旨让他袭爵。可是今日怎么不声不响地就送过去了。
他再看向冯昭蘅手中的荷包,确实十分精巧,加之冯昭蘅这样一说,他确实联想到,难道母亲真是记恨越宛清藏拙,因此生了气,才故意不在皇后面前再提袭爵之事吗?
就在此刻,冯般若趁丫鬟婆子正忙得一团乱,强说自己尚未喝多,提起银刀,正要去切案台上的烤羊腿。她适才伸出手,冯昭蘅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精光。她正抬脚要往冯般若身边去,脚下却被不慎踩住裙摆,“哎呀”一声惊呼,身体猛地朝冯般若撞去。随之,她拿着荷包的手慌乱地向前一送。
冯般若被她撞得一个趔趄。
而她手中刚拿起的、用来切羊腿的锋利银刀,正好在冯昭蘅蓄意送过来的荷包上划过,吹毛立断的刀刃瞬间将那只精致的鸳鸯荷包不规则地割成两半,里头越宛清精心调配的香药也飘散出来,落在冰冷的地上,散发出幽幽的冷香。
冯昭蘅却面露古怪之色,她垂下头仔细地嗅了嗅那香药,忽地道:“奇怪,这香药中怎么有一股天南星的味道?”
她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越宛清:“嫂嫂,你怎么能在给阿兄的荷包之中下毒呢?”
天南星是一种含有毒性的香草,其研磨之后的粉末极易随人呼吸嗅入肺腑,便会导致人呼吸困难、声音嘶哑。
“嫂嫂明知道此事了结,阿兄就要上殿面圣了!若是回禀的好,就此袭爵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嫂嫂为何要给阿兄下这种毒药呢,这不是要让阿兄无法面圣,多年筹谋毁于一旦吗?”
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卫玦的眼里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
他几步上前,一把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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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荷包,抬眼看向自己的新婚妻子:“越氏,此事你不该向我解释一二吗?”
越宛清张了张口,还未说些什么,冯昭蘅又立刻截住她的口:“听说嫂嫂的兄长近日也在起部当差?难道嫂嫂是怕我阿兄抢了你兄长的功劳不成吗,所以故意在给阿兄的荷包中下毒?可是嫂嫂,阿兄是你的夫君,你们才是一家人啊?”
越宛清的兄长名叫越少轩,官阶要比卫玦高上半阶。越少轩素日严厉非常,要求十分苛刻,但凡事只要他经手便绝不会有错漏。因此颇得上峰喜爱。这几日他病了,所以告假,向陛下回禀督造堤坝之事才落到卫玦头上,若是得了陛下赏识,一举跃到越少轩头上也未可知,卫玦更有爵位傍身,此后更是可以在朝中扬眉吐气了。
思至此,卫玦看向越宛清的眼神甚至涌上一些厌恶:“越氏,我真是看错你了。”
越宛清否认道:“我在这荷包之中放天南星,是另有缘故,郎君何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住口!”卫玦厉声打断,他根本不想听解释,只觉得她神色至今都如此自若,其人更是虚伪狡诈,“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我颍川王府怎会娶了你这种吃里爬外的女人!”他气得话都说不囫囵,扬起了手,眼看一个耳光就要打在越宛清脸上。
越宛清不闪不避,一双眼眸冷清清地望着他,眼中略显出失望之色。天下女子,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对自己的新婚丈夫心存幻想。她曾以为卫玦通情达理、明晓是非,是个难得的良人,如今一看,却为了些莫须有的香料,竟然要掌掴于她。
如此也实在不必躲避了去,就当他这一巴掌打醒了她罢。
然而就在那个巴掌即将落在她脸上之际,冯昭蘅却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卫玦扬起的手臂,哭喊道:“阿兄,不要啊,你别打嫂嫂!”
“想必嫂嫂她也只是一时糊涂,她一定是觉得阿兄近日在起部的表现太突出了,生怕阿兄身居高位,如此嫂嫂在府中岂不是更抬不起头?嫂嫂家境寒微,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啊,嫂嫂只是太在乎你了,阿兄,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这事若传出去,嫂嫂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吗,我们关起门来处理好不好?”
冯昭蘅一番恳求可谓是情真意切,仿佛一心只为越宛清着想。
卫玦被冯昭蘅抱着手臂,听着她句句在理的一番恳求,再看着越宛清沉默以对,仿佛已经认罪了一般,心中那点残存的犹豫彻底消失。他挥手甩开冯昭蘅,右手指着越宛清的鼻尖,声音冰冷刺骨:“来人!把夫人带回她自己的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一步!”
冯般若醉眼迷蒙,她想要出言阻止,可是她看着那两人的身影都发虚,仿佛舌头和嘴巴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努力晃了晃自己的头,再看时越宛清已经被两个婆子架住胳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冯般若不明所以。
“姑母!”冯昭蘅趁乱扑到冯般若身前,泣道,“姑母,你快劝劝阿兄吧,嫂嫂她也不是故意要给阿兄下毒的,她只是太在乎阿兄了。可是阿兄太生气了,毕竟那毒药干系到阿兄的前程啊。您快劝劝阿兄,让他别因为这等事导致夫妻失和,您也该好好劝劝嫂嫂,该让她有些大局意识,不能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地位啊。倘若阿兄日后袭爵,她就是颍川王妃,迎来送往的事儿多了去了,这样小家子气怎么成呢?”
12. 麒麟之证
冯般若好不容易才抓到重点:“谁给谁下毒了?”
冯昭蘅道:“是嫂嫂在给阿兄的荷包里放了天南星啊。”
冯般若问:“什么荷包?”
冯昭蘅道:“就是嫂嫂做的那个鸳鸯戏水的。”
冯般若:“可那个荷包不是给卫玦的啊。”
冯昭蘅的哭声戛然而止:“这荷包不是给阿兄的?”
“你别说笑了,姑母。嫂嫂给阿兄做这个荷包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何况荷包上的图案又是鸳鸯戏水,难道还是做给旁人的不成吗?姑母,我知道你疼爱嫂嫂,可是也不能为了袒护她,颠倒是非啊?”
“我颠倒是非?”冯般若当下真的被她气得头脑清明许多,“冯昭蘅,你胆子大了,这种词都敢用到我的头上了?”
她指着那荷包道:“你自己看去,那荷包右下是否绣了一个麒麟图案?正是我让她给我刺绣的铁证。”
冯昭蘅一怔,卫玦却先一步捡起地上那剩下的半个荷包,瞧见右下角果然有个极其微小的麒麟图案,是以金线刺成,足以可见刺绣者功力之深,技法之妙。同时,他也知道,麒麟,正是冯般若的小字。如此来说,此荷包或许真是越宛清给冯般若所制。
他登时觉得十分尴尬,若那荷包本就不是给他的,他还如此自作多情,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正面红耳赤,可忽地联想到,为什么越宛清要在给冯般若的荷包之中下毒?
可见冯昭蘅也跟他想到了一处。冯昭蘅大惊失色:“这样说,嫂嫂难道是在给姑母的荷包之中下毒,想暗害了姑母吗?”
“嫂嫂,姑母平日对你确实略严苛些,可你竟怀恨在心,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什么下毒?”冯般若皱起眉。
越宛清冷笑一声,出言提醒冯般若:“母亲,他们指摘我在荷包中放的香药是要毒害您呢。”
“这香药是我自己选的,有毒没毒,难道我不清楚,需要你们置喙?”冯般若冷嗤一声。
“这天南星也是姑母自己放进来的?”冯昭蘅不肯信。
“是啊。”冯般若道,“天南星能治蛇虫咬伤,如今七月流火,蛇虫鼠蚁众多,我便要她在里边充些天南星,可以驱避蛇虫。怎么了,你们有意见?”
她本来说话还是混混沌沌地,带着三分醉意的软糯。可是话说到最后,她更是酒醒,寒声询问卫玦与冯昭蘅。
“我是不是早说了,不准你们在我面前搞小动作?”冯般若问,“如今怎么又舞到我面前了?”
她阴恻恻地看向面前两人:“你们能让我消停一天吗,就一天,让我好好过个节,不成吗?”
时间回到下午,冯般若刚回王府的时刻。
她刚夸奖了越宛清的香囊,随后就接到了系统的任务。她尚且在皱眉思索,究竟该如此完成任务,那厢越宛清就已经道:“母亲实在折煞儿媳了。若是母亲不嫌弃,过几日儿媳再绣一个新的给您送来,如何?”
“我看这个就不错。”冯般若立刻借坡下驴,“你看这个鸳鸯戏水也不是很灵动,不如就给了我吧。你给卫玦应该绣那种勉励人读书的,比如什么‘悬梁刺股’‘一路连科’之类的,给他鸳鸯戏水也未免太儿女情长了。”
越宛清扬起来看她,脸色苍白如雪。
冯般若木然张了张嘴巴,声音越来越小:“罢了,你要送就送他吧。”
越宛清却道:“既然母亲喜欢,那就是这香囊的福气。既然母亲喜欢就拿着吧,稍等还有几针,做完了我就拿来送给母亲。”
冯般若当即喜不自胜:“既如此就太好了,请你在荷包的右下角给我绣一个小小的麒麟,以示这是赠予我的荷包,可以吗?”
“麒麟?”越宛清询问。
冯般若道:“是,我小字‘般般’,便是小麒麟的意思。”
越宛清早就发觉冯般若颈子上的金锁、贴身的物什上都是麒麟的形状,本以为她是特别喜爱这种神兽,如今乍闻,她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些麒麟,原是出自皇后和公主对冯般若的爱护之心。
她原本也不想把那荷包转送给冯般若,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不甚恭敬,将原本做给旁人的荷包转赠给长辈,这与礼节有违。但既然冯般若喜欢,那不如就给了她,总归她将荷包送给卫玦,冯般若一旦向卫玦讨要,卫玦也是要给她的。
她依言在荷包上绣下了麒麟,随后迎面看见冯般若显出个孩童也似的真挚笑意。从她的角度来看,冯般若与冯昭蘅的容貌无疑是很相似的。虽说冯般若清隽、冯昭蘅丰盈,但都生着一双又大又圆的凤眼,眸光流转,微微地有些清肃的冷。
但细细看去,却也能看出眉眼之中的不同。冯般若确实像是菩萨坐下的麒麟瑞兽,只凭自己的喜怒好恶做事,不沾染半点凡尘俗事。
般若,本就是“智慧”之意。智慧也许指的并不是才思敏捷、聪敏颖悟,而是超越迷惑痛苦。
自在,方能觉悟。
冯般若却不知道她那般神思,只是美滋滋地等她绣好了荷包,高兴地佩到身上,随后又唤来杨妈妈,令她去配些香药。
杨妈妈临走时又被越宛清唤住。越宛清嘱咐道:“请妈妈在香药中掺入微量的天南星。”
杨妈妈问:“是,夫人,可有什么功效吗?”
越宛清笑道:“我家在南方,蛇虫鼠蚁众多,常有提防蛇虫的需要。天南星治疗蛇虫叮咬效果奇佳,佩在身上亦有驱避蚊虫的功效。但请妈妈注意剂量,若是放得太多,被人给吸入了,就难免会有毒性,或许会致使人体受损。”
杨妈妈一听,立即正色应下:“是,我知道了。”
回忆至此,再看眼前这场闹剧,无须深想冯般若便明白了,必是下头人配药的时候被冯昭蘅给盯上。因此冯昭蘅才会单拎出天南星大做文章。冯般若如今已经完全酒醒,如今的颍川王府,倒还没轮到卫玦代她当家。
卫玦跪她下首,口口声声道:“是儿子失察,请母亲责罚。”
“失察?”冯般若嗤笑,“你这话说得好轻巧!”
“若我也不明不白地打了你的脸,事后也只推说是我失察,你觉得如何?”
她目光如刀,又扫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冯昭蘅:“还有你!我真不知道你那一颗大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陷害越宛清?有用吗,她和卫玦和离,你就能进府了?你是冯家的女儿,冯家女儿绝不做妾,也不会做继室填房,你想进颍川王府,除非我死了!我话说得够明白了吗,你能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一收吗?”
冯昭蘅被训得浑身发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簌簌落下:“姑母息怒!昭蘅……昭蘅只是担心姑母安危,一时糊涂……”
“担心我的安危?”冯般若大惑不解,“就用这种办法?你在家也是这么担心你爷娘的?等我回去了真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卫玦和冯昭蘅面面相觑,双双跪在她面前,忍不住显出一点愧色。
冯般若喝了些酒,现在手脚也热,头脑也热。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晚风拂面,稍稍卷起一点凉气。她轻微活动了一下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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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考虑是不是该让他们感受一些母爱。
最终她还是用自己仅存的一点理智按捺下来了。她迷惑地看着眼前两人,叹道:“我有时间真怀疑你们两个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是不是加起来只有个桃核大小。今天我都不想跟你们生气了,无端显得我和你们一样笨。”
“做事没有前因后果,没有询问审判,红口白牙,凭借臆想就能断案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你们也算是天生一对,脑回路竟然长得完全一样。卫玦,以后你千万不要去刑部。”
“我怕刑部大牢里填满冤狱。”
冯般若此刻虽没有声嘶力竭的大爆发,却也砸得卫玦与冯昭蘅抬不起头。卫玦只觉得脸上火辣一片,竟然比鞭子抽在身上更疼些。他不敢再多言半句,只深深叩首,哑声道:“儿子……错了。”
“我莫名其妙给你们断了这许多天的案子了,我真是断够了。”冯般若捂住脑袋,看着这傻乎乎的两个人,厌蠢症都犯了。这两人犯错的行动轨迹都完全一样:察觉漏洞-脑补-告黑状。她闭着眼都猜得出他们两个下一步要怎么走。
“快滚快滚。”冯般若头疼地按了按脑袋,“这个月的分例全部扣光。最近都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看见你们。”
卫玦与冯昭蘅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烛火摇曳,在越宛清沉静如水的面容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覆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冯般若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酒醉后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渐渐有些睁不开眼睛。她显然已经有点困了。
她又看向身边的越宛清,轻微叹了口气。
“委屈你了。”
越宛清这才缓缓抬眸,眼底清澈,不见怨怼,也无泪意:“母亲明察秋毫,儿媳感激不尽,不敢言委屈。”
过了一会儿,冯般若清了清嗓子,她也不肯看越宛清,只是别扭地道:“你今儿别回去了,去我那里住一晚吧,省得回去见到卫玦更是心烦。”说完,耳边飞起一缕红云。
越宛清虽然刚蒙受了冤屈,心情不佳。但见她这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可爱,随后温言应下:“是,母亲。”
原本冯般若是打算让她住角房的,可是她院子里伺候的人太多,一时也收拾不出,越宛清又强烈要求陪伴母亲入睡,可以睡在她的脚榻上。最终冯般若别别扭扭地分了一半床给她,却因为不适应,有点睡不着。
越宛清在她身侧,柔软温热,不时发出阵阵馨香。见冯般若翻来覆去,她提议道:“不如儿媳给您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冯般若来了精神,怀抱玉枕爬了起来。深夜里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眼瞳又大又圆,亮得仿佛是一只夜幕之中、翻过院墙,打算偷吃东西的小猫。
越宛清也轻轻撑起身子,给她讲起少年时在南越听过的故事,名叫《虎怕漏》。说是一个牛贩带着小牛犊出门,适逢大雨,他只好带着小牛犊到一间土地庙去避难,不幸被小虎盯上了。小虎正要偷吃他的牛犊,却听见这牛贩说,“今晚啊,我鬼也不怕,虎也不怕,只有怕漏!”小虎一听,也不敢吃了,回去告诉先问问妈妈这个“漏”是什么怪物,竟然比自己还要厉害。
虎妈妈也没听说过这个“漏”,于是决定自己去看一看。虎妈妈来到庙外,用尾巴加以试探,却被牛贩发觉,用刀子将虎尾斩去一截。而虎妈妈无端失去一截尾巴,更是大声呼痛,回去跟孩儿说,了不得了,那“漏”果真是非同小可,幸亏我跑得快,尾巴只被它咬去一段!否则怕是连命都没了!
13. 牵线搭桥
冯般若起初还觉得这故事太幼稚,但她听着听着,就在越宛清温柔的声音里放松下来,伏在玉枕之上,渐渐睡着了。
越宛清给她掖好被角,随后再躺在冯般若的外侧,吹熄了灯烛,一夜倏忽而过。
冯般若的生物钟比别人早些。她醒来时越宛清还未醒,却也躺不住了,只蹑手蹑脚地从她身边爬过。外边的丫鬟已经准备伺候她更衣,而她目光却在越宛清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
她无端端觉得越宛清的相貌有些像她的母亲,仿佛是临海公主转世投胎,变成越宛清了一般。她盯着越宛清看了一会儿,又想起系统发布给她,令人烦躁不堪的任务。
她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要上京城中所有适龄未婚男子的资料。”
丫鬟:“王妃想要养面首吗,上个月虢国夫人确实托人送来了个册子,只是您看都没看就让杨妈妈拿去烧了……不过依着杨妈妈的性子应该是没烧的,等会儿咱们回去了,奴婢让她呈上来?”
“……你为什么会想到是我要养面首的?”
“虢国夫人不是老早就催您了吗,青春已大守空闺,多悲凉啊。就算不再嫁,养两个面首也可以聊慰人心,何苦为了死人守身呢?”
这位虢国夫人是冯般若的姑母,也是冯家女,是她爹的亲妹妹,自年幼时就十分彪悍。不同于冯般若只会逞嘴上功夫,生气了只会去抽风,虢国夫人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还有军功在身。
她当年在祖父耳提面命之下,被迫嫁了个文弱书生。那文弱书生虽说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胜在一张脸长得实在不错,又惯会温柔小意的,天天哄的虢国夫人合不拢嘴。可惜他命不好,有一次边关大乱,他忧心不已,偷偷跟着虢国夫人上了战场,为她挡了流矢,不幸死了。
他死以后,陛下为了弥补她,给了她虢国夫人的封号。她倒是认真为那书生守了几年,可是有一日她在乐坊里见到了一个与那书生容貌相似的乐伶,从此便发狠了,忘情了,要把世上所有好东西都捧来给他。只是这新鲜劲儿也没持续几年,那乐伶恃宠而骄,虢国夫人也渐渐意识到,虽说长得像,但毕竟不是他。
从此虢国夫人府就开始开面首大会。
虢国夫人深谙养面首的好处,因此致力于给身边的每一个守寡的、夫妻不睦的姐妹都推荐面首。虽说她的名声从此变得很差,但是身边的姐妹们到底也得到了实惠。
冯般若尚且不明白面首能陪她做什么,在她眼里,面首跟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面首是男的。
不过男的又如何呢?只不过是胸平一点,脸的轮廓分明一点,个头高一点,力气大一点。
她一直以来都立志在技巧上打败男人,所以看到男人,她只是感觉看到了对手,甚至丫鬟说完,她也认真思索了一秒,要不要养两个功夫好的,省得她每天生气了不是撞树就是抽风。
等杨妈妈送完了越宛清,丫鬟去问,得到的答复是杨妈妈确实没留下那名册,已经烧毁了。冯般若极擅变通,杨妈妈手上没有,虢国夫人手上一定有吧?
“去虢国夫人府上传话。”冯般若命令道,“明天我想带着宛清和昭蘅一起去她那里看看她,问她近来得不得空。”
丫鬟领命而去。虢国夫人的府邸离颍川王府不算太远,她用完了午饭那头就来人回话了:“回王妃,虢国夫人说她那边正愁没人说话呢,明天只管来,她会让厨下备好新得的茶点,再开坛陈酿,好好跟您叙叙旧。”
冯般若一颔首:“好,替我谢过夫人的美意。”
越宛清知道了此事,只是来谢恩,还给她带来了新制的糕点。而冯昭蘅却坐不住了,来到她院里问:“姑母,明个儿为什么要带我去虢国夫人府啊?”
“你要不想去,可以不去。”冯般若冷道。
“您不知道虢国夫人在外头是什么名声。”冯昭蘅连忙解释,“现在她较之以往更猖狂了,满上京城哪里还有谁家的夫人小姐敢跟她沾边?我又是未嫁女,去了难免名声不好。阿爷阿娘从不让我到她府上去的。”
“你的名声好,你整日在我府上挑拨离间,弄得阖家上下鸡飞狗跳,你干的这些事儿一旦传到外头去了,你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你不去正好,就留在家里。”冯般若又道,“我带着你嫂嫂两个去,也是一样的。卫玦明天也要进宫,刚好留你一人在这里看家。”
“阿兄也不在啊?”冯昭蘅一怔,小脸登时垮了下来,“那我一个人在家,多没劲啊。”
冯般若不听她抱怨,抬起茶盏,凑在唇边喝了一口。冯昭蘅见此又趁机向她撒娇:“姑母,昭蘅知道错了嘛,昭蘅以后不会再生事了,就请姑母原谅我这一次吧。”
冯般若拿她总是没法子。她盯着冯昭蘅看了许久,最终问她:“昭蘅,我问你一句话,你不能欺骗我。”
冯昭蘅乖顺地点了点头:“您说。”
“你跟你嫂嫂已经相处这么久了,你还是那么讨厌她?”冯般若问,“平心而论,她待你也还算不错。虽然有时候她是有点阴阳怪气的,但你也不少寻衅滋事,她可从没跟你计较过,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冯昭蘅哪里想到她竟然把这话抬到台面上来说,她木着脑袋,迟迟地“啊”了一声,半晌才道:“可她毕竟将我的阿兄抢走了啊。”
什么宇宙超级无敌恋爱脑啊这是。
冯般若简直让她给气笑了:“你阿兄是什么好东西吗?世上男子多了去了,偏你拿着他当宝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两人到虢国夫人府上去?正是想要你们开开眼界,外边天高海阔的,何苦把自己闷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次日清晨,冯般若便带着越宛清和冯昭蘅,乘了牛车,一路往虢国夫人府去。府邸门前已候着几名仆从,虢国夫人亲自迎出来,身着对襟长衫,衣衫以轻薄的罗纱制成,质地柔软,轻如蝉翼,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透出肌肤的光泽,更添几分娇柔之态。即便她如今已经年过四十,其人神态容色一如二十许人。一见冯般若从车上下来,她立刻就过来挽了冯般若的手道:“可算盼到你来了!自打过年时候见你又瘦了,我这心里就放不下,今日咱们姑侄好好说说话。”
说着,她又打量越宛清和冯昭蘅,越宛清容貌是清艳绝伦,衣着谈吐挑不出半点错处,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礼。冯昭蘅却还是一团孩气,闲不住似的,一直隐在暗处偷看她,以为她不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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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昭蘅出生那年,虢国夫人已经包养了那个乐伶,为了他跟冯家几乎闹翻,不再来往,所以冯昭蘅没怎么见过她的面,对此人十分好奇,却又碍于颜面不敢多看,只是偷偷打量。虢国夫人无意把跟她祖父的矛盾牵扯到她身上,只是装作没看见,任她看就是了。随后,虢国夫人引众人入内,厅堂里熏香袅袅,案上已摆满果点酒食,先后左右伺候的尽是俊秀少年,粗粗看去,都未超过二十岁,身高、体重却都相近,穿着一样的浅粉色衣衫,可见虢国夫人对这些少年有着严格的拣选标准。
这些少年将越宛清和冯昭蘅两人团团围住,环肥燕瘦、小意柔情,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娘子顿时满脸涌上飞红。
虢国夫人拉着冯般若紧挨自己坐下,口中还不住地道:“般般,青春易逝,何必如此自苦?你今日年纪还轻,即便跟这两个丫头在一起,也是看不出隔了辈份的,可等你抱了孙子,还能如此吗?”她边说边从袖中抽出一本精致的册子,推到冯般若面前,“喏,这是新编的,里头画像、才艺、性情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带回去瞧瞧,若看上哪个,我替你安排。”
冯般若瞥了一眼册子,封面绘着俊逸男子,她心生好奇,不由打开翻了翻。册子上详细写了每一人的年龄、家世、性情和特长,在另一边还放了其人的小像。越宛清在一旁垂首不语,昭蘅倒好奇地凑过来看,却被虢国夫人一把按住:“小孩子家莫乱看。”
冯般若随手把册子扔给了冯昭蘅:“姑母费心了,只是光看这册子又能看出什么,把年龄、家世、相貌,罗列在一起,我看来看去眼睛都花了,却也不知道哪个好。”
虢国夫人拍案大笑:“这还不简单,你瞧哪个还不错,我立刻命他们来府上献艺,你亲眼瞧瞧,包管称心!”
冯般若嘴上推辞道:“怎好这样麻烦您呢?”
虢国夫人笑道:“麻烦什么?不说这册子里的,我府里还有几十个,便是不叫来这些人,也能撑起一台戏。”
冯般若又道:“这册子上都是些小门小户的男子,我看也不相当。”
“难道般般竟喜欢高门贵胄吗?”虢国夫人一怔,“我虽不觉得高门贵胄有什么好的,但要是般般喜欢,我就尽力给你去找。”
冯般若问:“这册子上的男子都是姑母亲自挑的吗?姑母一定很会看男人吧?”
虢国夫人笑道:“那是自然,论看男人的眼光,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那厢冯昭蘅正含羞偷翻那册子上的内容,有个青春年少的郎君过来,给她倾了一杯果酒。鲜红酒液、精致银杯、绝色少年,冯昭蘅只看了他一眼就满面飞红,忙移开了眼睛不敢再看。
这厢冯般若将越宛清拉到自己身前,跟虢国夫人一并耳语:“姑母,你看昭蘅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姑母可曾认识什么良人吗?”
她这话一出,越宛清颇为意外地偷看了一眼冯般若。只是这里也由不得她说话,她静息屏气,仍是默不作声。
虢国夫人却道:“当年的事儿你也知道,为了那人,我跟她祖父大吵一架。般般,若是你想找个面首,那姑母一定尽力为你去办,可若是给她找郎君,我可不敢,恐怕她祖父不依不饶。”
14. 一件喜事
当年虢国夫人丧夫之后,遇见了那个神似亡夫的乐伶,有意将他纳入府中,起先还不是做面首,只是留着解闷罢了。可是她的长兄,也就是冯般若的伯父、冯昭蘅的祖父极力阻止,抬出“贞洁”“孝道”等等大帽子压她,强迫她为亡夫守节。虢国夫人本身是没有放下亡夫的,可他们这样一说,她便顿生反抗之心,一定要迎那乐伶进门了。如此两家十多年不再往来,她突然回来,说要给侄孙女牵线搭桥,还不知道会给她长兄气成什么样。
“姑母的顾虑,般般明白。”冯般若凑在她身侧撒娇卖痴,“只是您也知道,昭蘅的性子,寻常那些刻板规矩的人家,我只怕她嫁过去了要受苦。我也并非要您立刻做主,只是想请您帮忙掌掌眼,免得她叫人骗了。至于大伯父那里,自有我去周旋,绝不会让您为难半分。”
虢国夫人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啜饮了一口,目光在冯般若恳切的脸庞和旁边低头偷看册子、正看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冯昭蘅身上来回扫视。厅堂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熏炉里沉香屑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虢国夫人叹了一声。
“般般,虽说我与你伯父十数年不相往来,可说到底,我这性子,何曾真正怕过谁?只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不愿再因我的缘故,累得小辈们难做,平白惹些闲言碎语罢了。”
“不过,既然是你开了口,又是为了昭蘅这丫头,我这个做姑祖母的,岂能袖手旁观?成!这事儿,我应下了!”
冯般若眼中立刻漾起笑意:“多谢姑母!”
冯昭蘅猛地听见她这边豪气干云,顿感奇怪,仰起头来打量这神神秘秘的几人。越宛清悄悄抬眼看向婆婆,却见冯般若正对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任由一侧的少年巧笑嫣然,绝不斜视半分。
“只是,”虢国夫人竖起一根保养得宜的手指,强调道,“咱们得换个法子。明着牵线搭桥给他添堵,那是下策。反正我府上隔三岔五就有宴饮雅集,请些年轻才俊来品诗论画、投壶行令是常事。改日我下帖子,你们娘儿们几个都来见识见识。到时候,谁好谁赖,人品性情如何,自然一目了然。咱们暗中留意着,岂不是比光看那死板的册子强上百倍?若真有中意的,般般你再出面,岂不名正言顺?”
冯般若抚掌笑道:“姑母此法甚妙!还是您想得周到。如此,便全仰赖姑母安排了。”
“好说好说!”虢国夫人兴致高昂,又拿起那本面首册子,冲冯般若暧昧地眨眨眼,“那……般般你自己呢?真不挑两个回去解闷?我府里新来的那个,琴弹得极好,声音也清朗,听着就舒心。”
冯般若只道:“我怎能夺姑母所爱呢,左右我也不急,有合适的再说罢了。”
虢国夫人连声应道:“也是,我侄女儿这样标致的人物,岂是一般的男子能够相配的?既如此,我再给你好好寻摸一番,你既喜欢高门贵胄的男子,这也不难。”
“既如此,”冯般若向虢国夫人又敬了一盏酒:“就有劳姑母挂心了。”
酒过三巡,越宛清和冯昭蘅都被那些劝酒的少年灌的晕陶陶,虢国夫人打趣说她院里的莲花池风光正好,趁醉乘船到池中去采莲,可谓风雅之极。如今她两个,一人身侧围着三五个俊秀少年,又趁着醉酒,昔日的雌竞心思竟然全消,亲亲热热地挽起手就朝着莲花池去。冯般若怕她们喝多了,趁醉掉进水里,正要起身唤住。
“你怕什么。”虢国夫人拉住她,嗤道,“在我的府上,难道还会出什么事儿不成吗?你且安心吧,他们都是我精心教养来服侍女客的,只有女客占他们的便宜,他们断断不敢触碰女客分毫。”
冯般若一怔,信息量太大,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虢国夫人则笑道:“我今儿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也多喝些,免得清醒着回去,显得我不会待客。”
冯般若随口问道:“姑母今天似乎确实格外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是。”虢国夫人闻言,更是仿佛想起了什么大好事,笑容挂在脸上怎么也压不下去,“如何不是喜事呢,你还不知道吗,郗谦死了!”
“郗谦?”冯般若一时半刻还没想起此人是谁,好半天她才回忆起来。此人在原书中一句都不曾提起,但是在十数年前,可是响当当的逆臣。
他曾是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名将,当年在战火之中,他为保先帝的性命,将先帝藏在自己身下,而自己则扮成死人,任由千军万马在自己身上踏过,这才让先帝逃出生天,他却因此落下终身残废,不能生育,万幸那时他膝下已经有一个独子,才不至于断子绝孙。
先帝感念他的恩德,赐他官爵,将北海郡赐给他,特别允准他不必降格世袭,世代为北海郡王。先帝去世后,又逢战乱,他向当今皇帝请旨平乱,可今上却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又身有残疾,因此有意给他独子一个恩典,令他的独子出战。谁知他的独子并未继承他的领军天赋,不但被敌军打得节节败退,自己更是死在战火硝烟之中。关键时刻,是当时还是少女的虢国夫人站了出来,力挽狂澜,最终打赢了叛军。
虢国夫人因此也跟郗谦结下梁子。郗谦恨她为何不能早点带兵去解救他的独子,她则恨郗谦的儿子贻误战机,不但导致边城将士死伤者众,更是连累无数无辜百姓死于战火。
郗谦失去独子,痛不欲生。他一边疯狂纳妾,企图能再得到一个孩子延续香火,另一边,他对虢国夫人,乃至对皇帝的憎恨也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不久之后,他起兵谋反。
不巧又是虢国夫人带兵出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因为旗鼓相当,陷入苦战。关键时刻,郗谦寻到一个空档,想要一箭射死虢国夫人,却被虢国夫人的丈夫挡了下来。
虢国夫人就是抬着她丈夫的尸首,打赢了郗谦。
她本想直接斩下郗谦的头颅为丈夫报仇,可皇帝感念郗谦救护先帝的恩德,只是简单罚俸、没收兵权,仍是贬他回北海郡国,去做他的郡王。虢国夫人觉得惩罚太轻了,多次向皇帝力陈郗谦罪状,请求皇帝将郗谦赐死,可皇帝却置若罔闻。
皇后劝她:“郗谦只不过是个糟老头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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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唯一的儿子,他还能再活几年?你何苦跟他计较?你在战场上胜过他,让他余生都活在痛苦悔恨之中,岂不是比一刀杀了他更痛快?”
冯般若思至此,觉得郗谦还挺能活的,感到很佩服:“郗谦终于死了?可真不容易,他都快有八十岁了吧?”
“七十八岁。”虢国夫人痛饮不绝,“我这心里头,可一直为他数着呢。”
一代名将就此落幕,冯般若有些唏嘘,不由追问:“郗谦是怎么死的?”
虢国夫人道:“他那世子传来的奏疏之中说他是寿终正寝。可我却始终觉得,他死因有异。听说他那位世子在他去世以后将他的数百位姬妾家臣全部赐死,美其名曰为他陪葬。现今整个北海郡王府,没有一个人见过郗谦的尸首,而见过他尸首的人竟然都死了,这难道不可疑?”
“世子?”冯般若一怔,“什么世子啊,郗谦的儿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郗谦当年回去的路上捡到的一个婴孩。”虢国夫人悉心为她解释,“是在战乱之中,父母无法养育被丢弃的。父母家人也没给他留下半点信物,也说不好已经投江死了。据说当年北海王轻车简从折返北海国,要渡江时,在江边被这个男婴拦住了去路。”
“郗谦令人将孩子抱来给他看,看完之后恸哭不已,三番五次说这是他儿子转世来找他了,因此收养为义子,当亲儿子一样教养长大,两三岁时就向陛下上疏请罪,说如何治罪他自己都无所谓,但是恳求陛下,册封这孩子为世子,日后能承袭北海郡国。”
冯般若问:“这个孩子真是郗谦儿子的转世吗?”
“绝不会是。”虢国夫人道,“早几年陛下诞辰,郗谦曾带着他那儿子来过上京,我曾见过一面。那孩子当时也就十岁,相貌十分俊秀,便是我府中这些少年亦不可及他万一。可郗谦亲子却容貌平平,要我来看,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性情也迥异。郗谦亲子性格懦弱,用兵保守,便是用刀子割他的肉,也不敢出一声。可那孩子杀伐果决,绝不是善茬。”虢国夫人回忆道,“那时,有几个小公子看他是外地来的想要欺负他,我亲眼所见,他设计将那几个孩子全都吊了起来,打得鼻青脸肿。事后人家向陛下告状,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是他们要行刺我’。你瞧,那时他只有十岁,就已经如此凶戾,如今可已经十七了。便是杀父弑母,又如何不成?”
虢国夫人一番解释,倒勾起冯般若几分兴致。她微微挑了挑眉,随口道:“这样一个人,若我有机会见到他,非要跟他较量较量不可。”
“他早已无法跟你较量了。”虢国夫人道,“早两年东夷国和北海战乱不断,那孩子亲自领兵出战,却被陌刀砍伤,运气好才没有死,可是横刀跨马、沙场征战已是不成了。如今郗谦已经下葬,他要到上京城来向陛下当面谢恩,可是车马已经上路半个多月还没到,听说日日呕血,夜夜发热,车马走得很慢。如此一个病美人,见见就好,若是沾上了,我怕他心太大,你把握不了。”
“姑母,他叫什么名字?”
“郗道严。”
15. 北海郡国
暮春之夜。
万事万物都漫上一股绵密细润的雨雾,影影绰绰地什么也看不分明。天窗翻开,雨腥味跟香烛纸钱混在一起,浓重得令人喘不上气。
少年郎君拔下发簪,雨水顺着他发梢落在他眉眼唇颊,一路顺着漆黑长发滚到他脚边。他单手解开皮裘,任它跌落进街边的水洼。
他步伐跌跌撞撞地,四下里一点儿光也没有,连明月也被乌云遮得密不透风,一路全凭本能指引。明王楼前挂满白幡,里头哭声不绝如缕。
门口小厮瞧见他,慌忙迎上去,一迭声地追问:“世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喝这样多?身边儿怎的也没个人跟着?”
他扬起手,小厮便噤声。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进去。北海郡王薨世,头七未出,还在停灵。他隔着狭长的庭院忽然止步不肯再走,小厮拗不过他,撑起一把伞勉强为他挡雨。这少年郎君生的倒高,小厮双手高高举起才勉强为他遮挡。
他倒是浑然不觉,遥遥与北海郡王的棺椁对望,像是看痴了。
堂前哭灵的只有七八个妖妖娇娇的女子,有人哭累了,便昏在堂中。他盯着瞧了半晌,斜歪歪地一指,道:“泼醒了,继续哭。”
小厮猝不及防听见他这句,慌张应道:“是,您先回去休息吧。”
他便大步流星地拐过三个拐角,往紫阁中去,像是酒已经醒了。守门的婢女提了盏灯,正依偎在门口打瞌睡,他推开门便惊动了她。她忙站起来,软软地唤了一声:“世子。”
“以后睡觉记得灭了灯。”他道。
“是。”她应,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琉璃灯照得满室冷光荧荧,披着少年郎君冷漠的轮廓,连嘴唇都泛起苍白。
婢女瞧着他一惊:“世子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武宁没跟着么?”
他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奴去为世子准备热水,世子稍候。”她立即道,关下门退出紫阁。一时他身边除了雨声什么都不剩,他解开腰带,里边是雪白的孝服。
他将衣裳随手搭在屏风上,坐到小几前边儿点了盏茶。水还是温的,他饮尽,眉头微拧,从喉管里吐出一口冰雪似的寒气。
今日是喝多了。
他已不记得把武宁甩到何处了,不过这也不是很要紧。不消片刻,一群婢女提着热水进门,为他布置沐浴。罢了又一一退去,全程安静得一点儿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
他草草沐浴,随后躺在榻上,趁着酒醉睡去了。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日光在他面颊上漫过狭长的影子,便照的那块儿皮肤分外苍白些,一并照亮他半只眼睛,眸色是浅浅的一层,他也不拿手去遮阳,反倒是在眼尾妩媚地拉出一行余光。
今日需会客。
他戴着孝,却也不好打扮得太过简朴了。头上戴了冠,玉穗子落在他耳侧,便显得连耳垂也青透如玉。眉眼如刻,又坐在高处,整个人瞧着倒是清靡风雅,实际指尖在扶手上轻微地敲,发出均匀的响声,显得他一整个儿地不耐烦起来。
有世家清流,也有天潢贵胄。有趋炎附势,也有哀思无限。
他在意么?他是不大在意的。
他一手支颐,一手烦躁地在扶手上敲来敲去。
午后他去明王楼后小憩,好巧不巧地听见两个人在他窗外说话。他刚巧都认得,一个是虞朝来的使臣,一个是北海郡国的朝官。使臣道:“……郡王猝然长逝,当然是其中得利最大之人最为可疑。”
朝官道:“大人是说世子?”
那使臣道:“多不过十日,陛下的属意便会递到永州。你知道陛下的意思,他当年虽没有追究,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等世子袭爵,你再想向陛下投诚,那就晚了。”
朝官道:“世子叛逆之名在外,又不是郡王骨血,他来承嗣,原本朝中就多有不服,如今陛下既有此意,那臣自然别无二话……”
他在榻上冷冷地笑了起来,抬眼瞧见一把寒光凛冽的剑。
等他一觉睡醒了,隔屏外头站了五六个小厮。满心急躁却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少年郎君隔着屏风瞧见他们,声音里沾满了困顿:“怎的了?”
“回禀世子,”管事儿的道,“赵大人和于大人,死了。”
“都是什么人?”他不以为意:“这点儿小事,也来惊扰我?”
“他们死在明王楼的院中,不敢不向世子回禀。我想着,可能是有人行刺,我等实在不放心世子的安危,于是便守在这儿了。”
“想来是刺客杀了他们,怕打草惊蛇,便不敢来杀我了。”他笑了一声,“这样说,二位大人救驾有功,我十分感怀啊。”
管事儿地仰起头,从他这个角度,刚好瞧得见挂在墙上的、郡王的剑。
仍是寒光凛冽的,剑身上的血尚未擦干,滴滴答答地沿着剑尖儿滴落下来。
夜里独自饮酒。他向来五感敏锐,厌恶人在他眼前晃悠,便也不要人伺候,径自爬上紫阁的楼顶。满城举丧不燃灯,抬头正瞧见满月,伴着满山星火黑压压地,平白教人想到死到临头。
夜凉如水,似是一匹温凉的绢,绕着他发梢衣袂,怯生生地擦过去。烈酒入喉,辛辣又醇厚,他喝得半晕,躺在房梁上,有腾云驾雾之感。
酒醉使人忘忧。
星子尽落在他眸中,他伸手去抓,手背削瘦,苍白以至于泛青。指甲莹润,里边透着浅浅的紫。
醉生梦死,当是人间极乐。
那厢冯般若也吃好了酒,携带着在酒醉之后意外成了好姊妹的越宛清和冯昭蘅归家去。回府之后瞧见卫玦早已回来了,他忍不住上前来问:“母亲,听说您去了虢国夫人府上?”
“怎么,不成?”冯般若一看见他就烦,“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卫玦慌忙解释,“儿子只是顾及母亲的清誉。若是母亲去哪里,见了什么不应当见的人,又带着越氏和昭蘅妹妹,难免会惹人闲话,如此我们颍川王府的名声,岂不全都断送了?”
他说得隐晦,冯般若却听得懂。
她问:“你怕我也纳面首回来,不再安静守寡了?”
卫玦想要解释,可他就是这个意思,也无从向她解释。
冯般若又问:“你是怕,我带你媳妇妹妹出去,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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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找面首伺候,给你戴了绿帽子?”
卫玦张了张嘴,许久道:“母亲,女子当守妇道。”
“妇道?”冯般若嗤笑一声,“你去问陛下,问问他是要妇道,还是要女将?当年没有姑母,整个西南如今都会是水西人的天下,当年没有女将,北海郡王难道就真打不进上京?现在太平了,不必用将军了,于是到处说她不守妇道,不让人跟她来往,怎么,妇道比人命还大,妇道比皇位还大,妇道比整个虞朝还大?”
卫玦听了这话,慌忙跪下:“母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冯般若问,“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有能耐,说得很有道理吧?我带她们去看虢国夫人,是去看望我大虞的功臣,虢国夫人若为男子,以她的战功,一品将军难道还会是旁人?只因她是女人,你能就能看不起她了?若是如此,从今以后你也不必叫我母亲,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母亲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卫玦几乎要让她说哭了,“母亲怎么能抛下儿子?现在这世上,难道不就是我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吗?我们才是唯一的亲人啊,母亲。儿子说这个,没有看不起虢国夫人的意思,只是担心招致人言,损伤母亲的清誉,倘若世上人拿说虢国夫人的那些话来说母亲,儿子必定会为母亲拼上性命,但是儿子也希望母亲能够珍惜羽毛,百年之后见到我父亲,才担当得起身为卫氏宗妇的职责啊,母亲。”
卫氏宗妇。难道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
为了当这个卫氏宗妇,她这辈子就要被他困守在这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天地之中。现在她还有用,她就要努力发挥余热,等她没用了,她就被他锁在这个院子里孤苦而死,如此才能在九泉之下,跟他父亲有个交代。
颍川王难道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吗?难道她很稀罕颍川王吗?若不是颍川王死得早,她必会将他捉拿了来,抽筋剥皮,告慰那些惨死在他手上的无辜之魂灵。
冯般若冷冷看着卫玦。她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他,又在他的鼻涕眼泪之中听到他的心声。
卫玦有可能恨不得她立刻去死,她死了,皇帝再没有由头压着他,不让他袭爵了。但他又舍不得她死,因为她一旦死了,他的人生便再没有人能为他托底了。
卫玦如今在她面前痛哭流涕,难道真当她是母亲不成?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如今尚未袭爵,担心皇帝和皇后想将他家的爵位贬回岭南,抑或是让他降等袭爵。但只要冯般若活着一天,皇帝和皇后就舍不得这么做。因为他们舍不得把冯般若贬去边城,或是降等,便是为了她也会苦撑。北海世子郗道严,养父一去世皇帝就把他召到京城来,无论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他来到上京城,皇帝会第一时间让他立刻袭爵。
难道颍川王不如北海郡王重要吗,自然不是了。
仅仅是因为郗谦死了,北海郡国现在只是个空架子,皇帝想要拿捏郗道严,无论他是郡王还是世子都无所谓。而颍川王府,他却投鼠忌器,只为了一个冯般若。
卫玦哭了很久,却听不见冯般若回答。他抬起头,看见冯般若正冷冷地瞧着他,一双眼睛凉薄无情,锋芒毕露。
16. 曲水流觞
“这些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冯般若问,“你明白了吗?”
她声音平淡,没有什么语气起伏,却听得卫玦浑身发冷。
“你年纪也大了。”冯般若又道,“你今年都二十三岁了,你该分得清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了。若是还不能,我就得给你好好想想办法了。”
“你近来连日地触怒我,让我不高兴。难道让我不高兴,你就高兴了,日子能过得松快了?我真是想不通。”
“我便实话跟你说,我领越宛清和冯昭蘅去见虢国夫人,就是为了让她们懂点事,不要为了一个男人在府里成日的扯头花。不但这次要去见她,下次,下下次,我都要去。直到我这府里能清净如初。”
“我解决你就不会这么便宜了。”她望着卫玦,危险地眯起眼睛,“这世上需要填人命的地方太多了,我教不会你,就让这世道来教你吧。”
卫玦不由得冷汗津津,两股战战,他仰头看了一眼冯般若的眼睛,瞧见她的眼眸里明晃晃地倒映着他的面容,像是在看柔弱且无力相抗的猎物,她看着那只猎物,轻轻地舔了一下唇边的虎牙,笑了。
卫玦立刻伏在她脚边,砰砰地向她认错叩头。
冯般若向卫玦发了火,得到了他的保证,说日后绝不会因为芝麻大小的事情惹得母亲烦心,也一定替她好好管束越宛清和冯昭蘅。冯般若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对他的反应较为满意,觉得他是个识时务的人。
今日去虢国夫人府上,已经完全达到了冯般若所设想的结果。越宛清和冯昭蘅勾肩搭背,仿佛终于能和睦相处。她也得知了郗谦死去的消息,为虢国夫人大仇得报感到快慰。同时,卫玦也终于听懂了她的话。
卫玦想要有好的未来,还要依仗她。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完成任务,当好她的恶毒婆婆,此后这个颍川王妃她做不做也没什么意义了。卫玦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颍川王自幼奉旨出家为先太后祈福,从未去过封地,到卫玦这一代,更是从不曾去过,如此颍川之于这一代父子,只不过是看得见摸不着的虚名,即便是给了,他们也没那个能耐做到让皇帝和皇后忌惮。
如今拿捏着不给他,只不过是不想让冯般若年纪轻轻就当上无权无势的老太妃,只可惜原身竟然看不懂。
也不对,也许她看懂了,只不过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在意。
是什么原因?系统一直说是因为原身恋爱脑,可是冯般若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恋爱脑成那个样子呢?难道也是系统要挟她做的吗?
冯般若逼问系统,系统装死拒绝回答。
过几日她收到福安公主的帖子,另附了虢国夫人一封短笺。说二十三那天是黄道吉日,要在淮水旁边摆宴,曲水流觞,聚会雅集,特别要她给冯昭蘅做身新衣裳,另附了两个年轻子侄的个人信息供冯般若参考。
冯般若展开虢国夫人随帖附上的名刺,两名年轻郎君的家世门第、年岁品貌皆列于其上,一为陇西李氏,一为清河崔氏,俱是清贵门庭。她唇角微扬,姑母此番倒是用了心,推出来的并非泛泛之辈。
李氏子年方十八,已得功名傍身。崔家这位稍长两岁,听闻擅丹青,性喜山水,更有名士风流。
只是不知道以冯昭蘅那性子,会喜欢哪一个?
冯般若将那两张名帖并排置于案几之上,指节屈起,轻轻叩了叩桌面。
也罢,是好是赖,是龙是虫,总得亲眼瞧瞧才作得准。淮水雅集,确是个不错的名目。
她叫来越宛清,吩咐道:“去嘱咐人给昭蘅裁衣,料子要鲜亮些,别又穿得像是从前朝穿越过来似的。”她顿了顿,“你也告诉她,后日随我赴宴,安分些,别给我惹出什么祸事。”
“是。”越宛清即将把难缠的小姑子打发走,眉眼都是喜气洋洋,“儿媳必不会让母亲失望。”
冯昭蘅得知要做新衣裳赴宴,起初还当是寻常玩乐,不以为意地选了匹藕丝色的云锦。越宛清得了冯般若的吩咐,哪敢由着她胡来,好说歹说,才劝得她换了鹅黄色的锦缎,在领口袖缘用银线细细掐了缠枝莲纹,鲜亮又清雅,冯昭蘅穿上,果然令人眼前一亮。
因着要给冯昭蘅相亲,系统和冯般若争执不下。可无论如何冯般若都不肯答应让冯昭蘅进府做妾,因此这次系统的电击几乎将她电的皮焦骨烂,连下床都不成。
听说她病了,越宛清来为她侍疾。
冯般若的肉身上几乎是看不出什么伤痕的,但是面色苍白,两个眼眶发青深陷,仿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越宛清心中骇然,四处为她求医问药,又日日给她精心准备饮食进补,就这样还把她从垂垂将死补养了回来。
这些日子,伺候饮食、净手擦身、伺候沐浴,全然是越宛清来负责的。在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冯般若不免有些依赖她,扣住她不肯让她回去卫玦身边。本应是恶婆婆的做派,可当她睡着时却握住越宛清的衣袂不放。越宛清失笑,就任由她抓着,在原地给她绣花做衣裳,直到她醒来。
直到二十三这日。冯般若本不愿同去,但担忧出去了没人可以管得住冯昭蘅,仍是强撑着身子跟去了。冯般若慢吞吞走下牛车,抬眼便见虢国夫人亲自迎在垂花门前,一身绛紫团花遍地金的裙衫,通身富贵,令人不敢逼视。
“可算来了,我这儿等你好半天了!”虢国夫人亲热地挽住冯般若的手,目光却飞快地在冯昭蘅身上溜了一圈,见她今日装扮得体,眉眼灵动,眼底已率先露出几分满意,低声对冯般若道,“人差不多都齐了,我瞧着有几个模样、谈吐都极好的。待会儿让阿蘅跟着我身边,也好多看几眼。”
冯般若含笑应了:“全凭姑母安排。”她不着痕迹地推了冯昭蘅一把,“还不快谢过姑祖母费心。”
冯昭蘅被冯般若推得一个趔趄,忙稳住身形,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谢姑祖母。”声音倒是清越,只是眼珠子已经忍不住好奇地往园子里瞟去。
虢国夫人笑着携了冯昭蘅的手,又对越宛清道:“你也别拘着,园子里备了女眷投壶、赏花的地方,自去松泛松泛。”
冯般若却擎住她的手:“姑母,福安公主已到了吗,我好久不见她啦,是不是得先去拜见她?”
虢国夫人闻言,执扇的手微微一顿,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福安公主倒是来了,只是方才略饮了两杯,说有些头晕,此刻正在暖阁里歇着呢。她素来体弱,又刚病了一场,今日能来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依我看,莫要去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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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公主和虢国夫人一样,是个寡妇。
她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虽说是妹妹,却和虢国夫人一般年纪,又是先后年纪守寡,自然颇有共同语言。不同于虢国夫人的混不吝,她尚且不敢太过出格,丢了天家颜面,因此她虽然也豢养面首,名声却比虢国夫人好得多。
“横竖公主也说了,今日是私宴,不拘那些虚礼。咱们自在些,你且随我进去,那边水榭旁已设了座,几位相熟的夫人都在,正好说说话。”
冯般若心领神会,知道福安公主多半是托词不见,或是真不愿应酬,便从善如流地点头:“姑母说的是,既如此,全听姑母安排。”
她目光扫过被虢国夫人牵着的冯昭蘅,见她虽努力做出乖巧模样,眼风却已忍不住溜向曲水环绕、人影绰约的园子深处,嘴角不由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虢国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冯昭蘅的小动作,手上微微加力将她拉得更近些,笑吟吟道:“阿蘅,随姑祖母来,今日园子里可有不少有趣的玩意儿,还有好些和你年纪相仿的小郎君小娘子,保管叫你开眼界。”她一边说,一边携着冯昭蘅,引着冯般若往水榭那边走去。
水榭之中,曲水蜿蜒,青玉荷叶盏载着琥珀色的酒浆顺流而下。席间已坐了不少年轻郎君,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虢国夫人一出现,立时引来众人瞩目,纷纷起身行礼。虢国夫人虽说名声不好,但在上京城中也颇有经营,不在乎她名声跟她交往的夫人更是不好,大多也是在家里说话算话的,也敬佩她战功赫赫。虢国夫人雍容还礼,笑吟吟地带着冯般若姑侄两个在临水的主位坐下。
“般般,你看,”虢国夫人借着举杯的姿势,用团扇半掩着唇,朝斜对面努了努嘴,“穿月白直裰,正与人对弈的那个,便是陇西李氏的李二郎,名彦。你瞧他执子落子,气度沉稳得很,谈吐也文雅。”她又微微侧身,指向另一边廊下,“廊柱旁那个穿竹青衫子,正与人论画的,便是清河崔氏的崔七郎,名珩。此人画技据说颇得神韵,性情也疏朗。”
冯般若顺着她的指点望去,果然见两位郎君风采各异。李彦眉目端正,举止有度,确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崔珩则身形颀长,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的洒脱,正与人谈笑风生。
恰在此时,一曲清越的笛声悠然响起,如清泉流淌山涧。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色长衫的年轻公子立于水边柳树下,横笛而奏,身姿挺拔,侧脸线条清隽,笛音袅袅,引得几只水鸟都徘徊不去。
冯般若对这人没什么兴趣,只是她此刻有些不舒服,试图用询问来掩饰面颊上的痛意。她微微俯下身,轻声问虢国夫人:“姑母,那位吹笛的郎君是?”
虢国夫人寻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正待开口,却听“哐当”一声脆响。原来是冯昭蘅听得入神,手中刚刚倒了茶,尚未入口的精巧的秘色瓷杯不慎跌落,在青石地上摔得粉碎。这突兀的声响引得水榭内外的人纷纷侧目,连那悠扬的笛音也戛然而止。
冯昭蘅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虢国夫人却只“扑哧”一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无妨,碎碎平安。小娘子听曲儿听得痴了,倒显得这笛声更妙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