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沈家的马车就停在楼前,预备着接晚娘走。
晚娘下台阶的时候,四面静悄悄的。楼里的人大多还没醒,也没人出来相送。
并不是晚娘讨人嫌,姑娘们忙自己的生意累了整宿,哪个起得来去顾旁人呢?
她就这么穿着一身素衣,梳着个包髻,手中拎着个小包袱,悄无声息迈出了门槛。
这一步落下,晚娘心里那扭曲的愁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外头天还未大亮,灰蒙蒙青蒙蒙,街上没什么人。
门户都紧闭着,偶尔几声鸟叫,自天的那边传来。鸟叫悲怆,晚娘的心里却是亮堂堂。
她这辈子,不会再是青楼里的姑娘了。
“娘子,天冷,上车吧。”
沈老爷派了一辆马车过来,车上随了一个车夫。车夫立在车边等候,见晚娘来,吸吸鼻子,低声催促。
晚娘微微回过神,笑道:“好。”
穿过棋盘街,又绕过几条巷子,约莫也就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晃悠着停下。车夫下车给晚娘搬凳子,趁此机会,晚娘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待看清宅子是什么样,心中少不了有些失落。
这不是座宽敞的宅院。
大概两进,看上去许久未曾住过人,只草草打扫过一遍。
院门口没站人,晚娘踩着凳子下去,慢慢往里面走。一个人估量着穿过游廊,才见一间屋子前坐着个丫鬟。
丫鬟手中捧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磕。她开始还没注意到晚娘,等到晚娘走到她跟前,把晚娘瞧了又瞧,才挤出个笑,慢悠悠站起身。
“这就是小夫人吧?”
小夫人。
这个称呼实在有些陌生。
晚娘也把她看了看,才点点头,不卑不亢,“是。我就是小夫人。”
丫鬟脸上笑容一刹不那么自在,但她为了不让晚娘瞧出来,便转过身,引着晚娘往一处走。
“老爷一早吩咐过,叫我好好伺候小夫人。我带您到屋子里去。”
晚娘没吱声,跟着她走。
一路上,晚娘眼睛没停,将这座宅院瞧了个仔细。这院子的确有些窄,不算大气,但也能住。
她没说什么,前头那丫鬟倒频频回过头来看她,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含糊不清道:
“老爷说了,这院子不大,小夫人将就着住。……但我想着,小夫人从前是和旁人挤惯了的,这院子也算……”
这话有些不屑,有觉得晚娘欲求不满的意思了。
晚娘站住脚。
丫鬟诧异望着她。
晚娘:“你叫什么名字?”
“……素儿。”
“好。素儿。你从前应该是在沈宅做事?是伺候主子的丫鬟,还是洒扫打杂的粗使下人?”
素儿面上浮现些羞惭,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答:“我从前在院子里,只是……只是扫地的丫头。但我——”
“我知道了。”晚娘打断她,朝着她走近几步,微微歪头问:“那你应该,不曾能近主子的身旁伺候吧。”
素儿咬唇,不言。
晚娘接着对她道:“不管我从前是什么人,可如今,我算是你的主子。我不指望你要多尊敬我,但有些话我不愿意听,你也就不要说。”
素儿嚅嗫半晌,未曾说得出话,只能道句,“知道了。”
晚娘知道她心里必然有许多说不清的心绪,也不去多为难她。
毕竟自己的出身不算好听,既然选择这条路,总少不了要听别人闲话,和这个小丫头较劲也无用。
她进了屋。
屋子里没多的摆设,一妆台,一铜镜。床上被褥枕头齐全,想来沈老爷也吩咐准备过,但没多用心。
晚娘原本就不指望他能有多用心。
她在镜子前坐定,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又看看这家具紧凑但还算干净的屋子,扬声对着外头唤:“素儿!”
脚步声不情不愿。
“来了。”
晚娘等素儿来,站起身,故作不经意问:“老爷可曾来过?留下银钱没有?”
“……不曾来过。银钱倒是有,就在小夫人您手底下那个抽屉里。”
晚娘把抽屉拉开,果真发现两锭银子。
银子在她掌心颠了颠,晚娘很满意,对素儿道:“走吧,随我上街去。”
“做什么?”
晚娘白她一眼,“我总得有些胭脂,有几样像样首饰?不然老爷过来,我就这么素面朝天去见他?”
素儿这才明白,悻悻笑了笑,不吱声。
她估计在想,果真是烟花之地出来的女人,见钱眼开。初来乍到么,也不装一装羞涩内敛,说话做事都不像大户人家的样子。
晚娘懒得再和她讲什么,人活一世,要紧的不就是吃穿住行?她率先走出去,穿过曲折回廊。墙上从另一侧探出来根树枝,因着秋日渐深,叶片枯黄凋零,飘飘然落了一片在晚娘行过去的脚步旁。
出了门,宅子离街上不远,两人就走过去。
晚娘寻到一个首饰铺,抬脚迈进门槛。掌柜上来迎接,晚娘四处转了转,毫不客气,颐指气使地吩咐掌柜包了几样,又指使素儿拿着出去。
倒真像个阔家夫人了。
买过东西,二人往外走,晚娘觉得有些累,就到一个茶铺子去买茶水吃。
一盏热茶交到她手中,还未喝上一口,就听见不远处一个熟悉声音。
“仲元,不必远送。”
晚娘手一抖,滚烫茶水差点儿泼出来。她回头,视线穿过数不清的人影,落在茶铺外头,一座酒楼门前的身影上。
沈容远。
晚娘心头一紧,恰巧素儿这时候走进来,嘟嚷道:“小夫人,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今晚老爷要过来,可别耽误了时辰……”
她声音不算小,或许是太紧绷,晚娘甚至觉得沈容远听见了,要往这边看。
晚娘忙上前拽住素儿,将她拉进茶棚深处。
素儿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晚娘为何一副大敌当前模样,“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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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晚娘瞪她,“阎王来了!”
“……”
沈容远似乎察觉到什么,朝茶棚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瞧见。他移开视线,对着眼前人再一礼,“多谢今日款待。……老师家中出了此事,你我心中都不好受,改日应当相约前去老师家中探望。”
那人一袭青衣,容貌不显,很客气,也有些伤怀,“自然,自然。”
……
他二人都算是吏部尚书肖帆熵的学生。老师痛失独子,一时之间,都觉得千言万语难以说尽。
沈容远没什么可说的,便想转身走。
那人忽然叫住他,问了句:“怀安啊,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阁老……”
沈容远打断他:“真凶何人,自有三司去查,你我不要妄加议论的好。”
那人喃喃点头,有些怅然若失。
……
晚娘在另一头,时不时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看。直至确定沈容远真的走了,才拉着素儿站出来,长松一口气,有些庆幸。
她慢条斯理抚了抚鬓发。素儿顺着晚娘视线看去,惊呼,“那不是大公子吗?”
晚娘横她一眼,“喊什么?就你认得出?”
她朝前走了几步,听见素儿在她身后嘀咕,“……神气什么?不还是见不得人,怕大公子看见你吗?”
“……”
此时街上人声鼎沸,四处烟火混着日头白光点点迸溅,晚娘立于其中。她回头,对素儿扬起一个笑,“你是在为谁抱不平?”
素儿不吭声。
晚娘:“若你是为你家夫人抱不平,那没必要。老天造女人下来,谁比谁难捱?若你家老爷是个一心一意的,我哪里会有机会?我不是好命,顾不得旁人,只顾得上给自己挣机会。再说了,没有我也有旁人,我固然不算好人,但也不会愧疚。”
“若你,是为你家大公子抱不平——”
晚娘噗嗤笑一声,眸光闪烁,上上下下看素儿,“那,除了你喜欢他,我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
素儿一张脸瞬间羞红,“你说什么?!没有的事……”
晚娘笑起来,肆意张扬,引得街上行人频回头。
……
茶棚后头,一个人唇角微微一扬。
沈容远站在茶铺后,将她们对话一字一句听了个清楚,叹了一声,也不知该做何感想。
一个物件忘在酒楼,他回来拿,却不料撞见晚娘说这番话。
他起初觉得有些好笑,晚娘做的不算光彩事,倒是会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理由。笑完了,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他也说不清楚的念头。
是什么,难道他要觉得她值得怜悯吗?
……
但细细想来,今日他总算,也看见了她像个活人的一面。她本不是个乖顺的人,她说话会含尖带刺,会生气还要装作不在意。
沈容远仰头,眯起眼,缓缓舒出口胸膛中一股浊气。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舒坦。不是为晚娘,是为他自己。可悲,可叹,又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