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不怕她打。
她连避也没避,只微微抬起下巴,“你打。我让你打,你敢动手吗?这儿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被翠香楼逐出去了,这条街上的窑子,有哪个会要你?”
柳云娘举在半空中的手落不下来,又收不回去。她忍受着讥笑,瞪着晚娘,“你以为你是什么贵人?……你打量着,我们都忘了你从前那些丑事?”
晚娘抿了抿唇。
她视线落在柳云娘那张因为怒火妒气混杂而扭曲的脸,冷笑一声,问:“我什么丑事?有胆子,你就说出来。”
柳云娘一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说就说!哼,那年你和那个书生多要好啊,估计他也答应你,功成名就就娶你过门做奶奶吧!真是笑死人了。可怜你痴心苦等,最后等到个什么?你本就是个痴心妄想的人,这时候又装什么云淡风轻!”
晚娘凝视着她。
有那么一瞬,她是真的想抄起剪子,杀了这柳云娘。
她没有这么做。可她同样不想再说什么话了。
真是许久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兴许鸨母的告诫起了些作用,也没人想上赶着得罪晚娘。
此时柳云娘乍一提起,还真是陈年旧怨,都如血一般徐徐缓缓渗出来。
她就这么看着柳云娘,柳云娘越发得意,觉得戳到了晚娘痛处,“要我说么,大家都不是体面的人,就少拿架子装样子。你那些花招,男人看不出,我们可看得清楚!”
晚娘垂下眼,她有些嘲怨地盯着地面,手中绕着一缕发丝。过了半晌,才轻哼一声,抬起头。
“你……”
“吵什么!”
鸨母踩着阶梯,咯吱咯吱走上来。
方才柳云娘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待到进门,当即什么也不顾,先冲上来瞧准柳云娘脸颊就是一巴掌。
“啊!——”
柳云娘被扇得踉踉跄跄几步,捂着脸在一旁呜咽,愈发恨毒了晚娘。
“呸!没心肝的小娼妇!我三令五申的话,你转头就丢到一边!打你一巴掌都是轻的!若再让我听到你嘴里不干不净,瞧我不让你哭爹喊娘!”
柳云娘只是哭,不说话。
晚娘没什么反应,鸨母转向她,同样没好气,“你也是!楼里吵架拌嘴常有,你明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作甚要去搭理她?活该!”
晚娘深深叹一声,“照着妈妈这话,有什么气都往肚里吞,怄死算了。”
鸨母瞧她完全没把自己话听进去,也气道:“你既这么说,便是不服我管教了?也是,姑娘翅膀硬了,哪里还肯听我的话呢?只盼着哟,早日有人赎了你去,那就阿弥陀佛了!”
晚娘默默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却觉得没必要再忍。
她抬眼,与鸨母对视,讥笑道:“妈妈本不必盼,眼看着这几天的事。”
鸨母一愣,“……你说什么?”
晚娘声音不大,却因在场众人屏气凝神,格外掷地有声,“既有妈妈这一番话,我就是跪碎了膝盖,也要求沈员外给我赎身,一定会。”
她轻轻打量四周,浅笑却话冷,“这个地方,我一日……不,一瞬都不想再待下去。”
——
到傍晚,晚娘就想法子递了消息到沈宅。沈宅里有几个小厮长随曾是受过她好处的,这种小忙也乐意帮。
沈老爷听到消息,颠颠地就跑过来。
上二楼,见到晚娘,晚娘已经垂泪不语。沈老爷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一把将晚娘揽入怀中,“怎么要哭?是谁又给了你委屈受?”
“是你!”晚娘抬眼,哀怨盯着他,“不是说要给我赎身?那日说的板上钉钉,怎么又没消息了?可见你又是在哄我!”
这是一间小厢房,四周无人。沈老爷看了一转,压低声音有些为难地对晚娘道:“你也知道,我家那夫人,脾气不好……她……”
“那你就不管我死活了?”晚娘虽掩着面,可说话却连贯。
她见沈老爷犹豫不决,知道得再施展点手段。
她纤纤玉指搭在沈老爷肩头上,“……沈郎,你也知道,我是爱慕你的。要不然我为何放着万人追捧的日子不要,非要跟你?……可到头来,你却这样对我,真是好叫我伤心。”
沈老爷默然不语。
晚娘把他推了推,不再哭,咬唇善解人意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是鸨母对我日渐刁难,我实在待不下去了……你想个法子嘛。”
想法子?
沈老爷倒是也想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家中妻室实在太过强势,他又能怎么办?他虽然不算是个清醒人,但总不能为了晚娘和妻子撕破脸?
若是那样,他可真成了这京师城里头等的笑话了。
这般想着,沈老爷有些烦躁,“你莫催,容我想想。”
晚娘依偎在他身边,手中绕着根丝帕,也不言语,任他想。
她觉得,这姓沈的今日多半也是想不出办法。
不过不怕,待她一日日软磨硬泡,不怕姓沈的不松口。
她这般想,心中松快许多。嘴中哼起首曲子,过了许久,斜眼看沈老爷,推了他一把,“我说,你想出办法没有?”
沈老爷长叹一声,似乎下了狠心,“你若一定要跟着我,就只能先当外室!”
外室?
晚娘一愣。
随即失笑。
姓沈的想了这么半天,还真叫他寻到个法子。
至于外室嘛……晚娘想了又想,觉得虽然名头不好听,但也不是不可。
她现在着急离了翠香楼,别管外室还是小妾,只要姓沈的肯带她走,都成。
她下了决断,眼睛随即眯成一条月牙,对着沈老爷笑道:“……你便这样打发我?也罢也罢,我不过是想跟着你,哪里在乎那些名分呢?外室就外室吧。”
沈老爷脸上半分轻松神色也没有,看着晚娘抑制不住的喜悦神色,叹一声,又故作严肃道:“……你若答应,那就这么办。只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此事暂时不能让我夫人知道,你也别声张。我自会派下人来伺候你,没事你少出门。”
晚娘浑不在意,“知道了。放心,我不让你难做。”
她急着催沈老爷去和鸨母谈自己赎身的价钱,沈老爷拗不过她,就出了门。
晚娘真是满心欢喜。
六年。
她在这地方足足熬了六年,眼瞧着,终于是要出去了。
为人外室又怎样?她还怕过不好日子吗?
只是欣喜之余,脑子里不由自主又飘进来一句话:“进沈家的门有什么好?你这样的女人,为何要自讨苦吃?”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哦,沈容远。
晚娘哼笑一声,满不在乎。沈大少爷不过是不想让她进门,编出这样的话,以为她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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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沈家再是龙潭虎穴,总比窑子要强上许多倍……她不怕。
……
谈晚娘赎身的价钱,又是一番风波。
老鸨子自然不肯低价放人,高价沈老爷又不大舍得,拉拉扯扯磨锯子般好几个来回,终于敲定。
老鸨子来的时候,晚娘一瞧她脸色,便知道没把自己卖成个好价钱。
她装作看不出来,问:“怎么,妈妈想同我说什么?”
鸨母眼神有些复杂,打量了晚娘许久,走进门来,坐到桌旁,缓声道:“……我原本的意思,是不想让你这个时候走的。你也知道,开窑子不是白砸钱进去,你正是赚钱的时候,要我说,沈老爷不出这个数,休想带你走。”
她给晚娘伸出指头比了个数,晚娘装作没看到。
“但我也知道,你是铁了心不想在这儿待了。”鸨母长叹,“也罢,相逢一场,好聚好散。不过我的规矩,你人走了,这楼里的东西,可一样不许带走。”
晚娘凝视她一阵,笑了笑,“妈妈放心,我懂的。”
虽说没几分真心,但她还是朝着鸨母福了福身,“承蒙妈妈教导一场,我记着这份恩情。”
鸨母瞧着她,瞧了这屋子一圈,欲言又止。
最终,她只道了句:“出了这地方,你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我盼着你好,也指望你收敛些脾气。男人图个新鲜,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晚娘扬唇,“好。”
当夜,晚娘就开始收拾东西。
要收拾的也没什么,大多数东西她都带不走,也不过是几件衣物,几支她自己打的首饰。
她来翠香楼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血泪里打滚这么多年,也只得了这几样东西。
不要紧,都不要紧。
从楼里出去后,日子还长,她什么都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身后传来细细碎碎声响。
“真没想到。”
一个略带仇怨的声音飘过来。晚娘回头,见柳云娘正咬唇看着她。
晚娘面不改色心不跳,“怎么?”
柳云娘扬起下巴,咽了口唾沫,“……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我们一同到这楼里来,你和我凭什么不一样?”
“……”
晚娘觉得好笑。她问柳云娘,“你到底为什么恨我?我也没招惹过你。”
柳云娘不答了。她胸膛中堵着一口气,别过脸,“我就是不甘心。”
“没什么好不甘心的。看准了,使些手段,谁说你就出不去?”
“……”
“我原本也是可以的。”柳云娘忽然嘲了一句。
“什么意思?”晚娘问。
“你知道,那晚死的人是谁吗?”柳云娘的声音有些飘忽,却又带着丝丝缕缕遗恨,“是京中尚书的独子。”
“妈妈本来说,等他喝醉了,让我去伺候。谁知道呢,谁知道他就那么死了呢?”
柳云娘嗤嗤笑起来,“可见,我果真命不好。天大的机会在眼前,也抓不住。”
尚书独子。
晚娘愣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晚沈容远会露出那般神色,对她说“听到就得死”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
人的思绪很奇怪,只那一瞬,晚娘心里忽然就升起个别样念头:
沈容远,是不想她被人害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