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侯府出来,柴蘅就直接上了陆识初的马车。她从前不大避京卫司那些人的嫌,但对陆识初一向都是避嫌的,因为杨衍一向不喜欢她这个师兄。
如今反正要一拍两散,她也不再避讳,就没让香巧再帮她套一匹马。
“在西戎见到师父师娘了没?”陆识初一面倚靠着马车,一面温和地看着吃着糕点的柴蘅。
他们师兄妹虽然同在京城,但见面次数并不多。一年也就最多只见个一次。
柴蘅吃了一口干巴的蟹粉酥,有些呛到,喝了一口茶水后才缓过来:“没有,师父师娘没空见我,让柳眉师姐同我见了一面。对了师兄,你怎么会知道京卫司的崔大人找我有要事?”
陆识初在刑部任职,平日里跟京卫司关系并不算亲近。他跟杨衍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只是性子要比杨衍柔和很多,平日里更独来独往,不与其他同僚打交道,能被崔如是找上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崔大人很欣赏你,刚好今年京卫司缺人,说是手底下走了好几个副指挥使,眼下无人可用,听说你回来,就想让我劝你加入。”陆识初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但阿蘅,我来,不是劝你加入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京卫司毕竟打打杀杀,早年圣人向师父要兵权,师父是为了给你讨一旨赐婚的婚书才爽快地把兵权给了杨衍。师父师娘要的不多,只是希望你能一辈子过得安宁。你觉得你入了京卫司后还能安宁么?”
陆识初比柴蘅年长三岁,自认为自己想的要比柴蘅更多些,其实不然,柴蘅前世死的虽早,但也活到了三十出头的年纪。
许多从前没想明白的事情,在经历一趟生死后,早早地就想通了。
“入了京卫司也许确实会不得安宁,但在侯府带着也未必就能安宁。”
不仅不会安宁,还会早死。
她一副要早日脱离苦海的样子,陆识初下意识地看她一眼,突然意识到,她不仅仅是要入京卫司,做崔如是的手下这么简单,她也许还想着要离开杨衍。
“怎么,刚成婚半年,日子就过不下去了?”陆识初半开玩笑道。
“嗯,过不下去了。”
“师兄,你马车上有纸笔么?帮我写一封和离书吧,等今日我回去,我就拿给杨衍,让他盖上他的印。”
柴蘅突然想起来,她满脑子和离,可最关键的和离书还没有写。指望杨衍亲自写,搞得像是有求于他一样,不如把一切先准备好。
听到柴蘅下定决心和离,陆识初先是怔了怔,随后觉得也理所应当。
杨衍这个人心眼又多且十分不要脸,陆识初跟他同为昭明二十四年的新科进士,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说他将来在官场上会大有作为那是必然的,可真要过日子,谁跟他过,都过不好。
当初柴蘅要嫁给他的时候,陆识初就不看好这段婚约。主要是他知晓这个师妹心眼太实,不动真感情还好,一旦动真感情,定然是吃亏栽跟头的那一个。也旁敲侧击跟师父师娘提过,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光看一张脸,但靖王夫妇坚持认为她喜欢就好,如今成婚不过半年就后悔了,真是白白在一个混蛋的身上蹉跎了半年光阴。
想到这里,陆识初只为她可惜。
“你既下定决心要脱离苦海,那师兄无论如何也会帮你。”
“马车上没有纸笔,等到了崔大人府上,我定会好好替你写一封和离书。”陆识初坐直了身子,宠溺地看了一眼柴蘅。
只要想到自己这实心眼的师妹终于睁开眼了,心里就涌起一阵快意来。
马车缓缓驶向崔府,今日崔如是休沐,在家里准备了羊肉锅子。天冷,涮几块羊肉能暖暖身子。
柴蘅自小吃不得羊肉,吃上一块就浑身起疹子,可想到崔如是将来就是她的大上司了,碍于面子,还是吃了几块。
三人相谈甚欢,柴蘅也坦白直言,自己不愿意留在京城,想要去京卫司在幽州的分部缉案司帮忙。崔如是最初并不愿意,更倾向于让她留在身边做副手,毕竟一个吃苦耐劳,不在乎俸禄,满脑子只知道干活的下属实在太难找,可后来看她实在坚持,也没法子,酒过三巡,干脆连幽州缉案司的令牌都给了她,连带着入职的手续,也让人传到了幽州驿站去,准备一道给她办了。
拿到令牌,对于柴蘅而言。就是离开上京这个地方的第一步。
第二步,自然是要杨衍同意和离。
他会同意么?
喝了三盅酒后,柴蘅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问题。很快,又觉得自己怕是脑子坏了。
他怎么会不同意。
要知道,前世,他除了拿要断她手脚威胁过她以外,还动不动就拿不要她了威胁她。
他早就巴不得跟她和离,奔向薛如月了。
想到这里,柴蘅突然觉得今天很高兴,这股子高兴一直到她跟着师兄一道出崔如是的家门也依旧存在。
她喝得太多了,脚步虚浮。陆识初扶着她出崔府的时候,正好赶上米市街百戏班子打了个擂台在表演踏索和跳丸,无数个圆球在杂耍人手里抛来抛去,竟无一个落地。柴蘅来京城这么久很少在这么热闹的时候出来,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目光。她想要看,陆识初也静静地陪着她。
“你喜欢热闹,杨衍知道么?他会陪你一道在这个时候出来么?”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陆识初突然很想问这么一句。
“刚成亲的时候,他会陪我出来。后来我们关系不好了,他不想看到我,我们就很少出来了。”
地底下埋了三十年的女儿红让柴蘅脑子晕乎乎的,但在回答陆识初问题的时候却依旧很清醒。
“那你喜欢跟他出来么?”
“喜欢,可是他不喜欢跟我一道出来。”说到这里,柴蘅突然很脑抽地问自家师兄,“师兄,你也觉得我不如薛如月么?”
在西戎的时候,杨衍的那一句跟薛如月相比,她也不配,多多少少还是给她留下了些影响的。
也只有在醉酒的时候,这些一直被藏在心底里的问题才会被释放出来。
“珍惜你的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在他眼里你都是最好的。不珍惜你的人,无论你多好,他都总会觉得你不如别人。”
“阿蘅,你是我的师妹,在我心里,你原本就是芙蓉山那个最好的姑娘,你本来就很好。即使你真的有哪里不好,我也不会觉得你比不上一个外人。”
陆识初看着柴蘅,不明白她才离开芙蓉山短短两三年,怎么就会生出不如别人的想法。说完这话,他的目光突然看向了不远处,紧接着,一声淡淡的“杨大人”,将柴蘅的思绪拉了回来。
柴蘅循着陆识初的目光看去,只一眼就瞧见了杨衍。回到上京城,他衣服倒是换得勤,今早她上马车的时候刚好瞥到他从堂屋的外间出来,那时候穿得还是一身藏青的软绸直缀,到了晚上就又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对襟长袍,白玉银冠,也不知打扮得浪荡样子给谁看。
“陆大人,我夫人派丫鬟同我说,让我晚上等她,我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就出来寻寻,没成想是在你这里啊。”
“诱拐良家妇女,陆大人,你知道羞耻么?”
杨衍瞟了陆识初一眼,神色称得上是平静,可唇角的那抹笑意却像是要刀人。
他说话一向难听,柴蘅听不下去。她知道,自己都听不下去的话,陆识初更听不下去。
想到今晚还要跟他聊和离的事情,她决定先不跟他吵架。
往陆识初的面前走了一步,站在杨衍的角度看,就是她在护着陆识初。
今日一连放他两次鸽子,还护着别人。
杨衍笑:“你真是越发长本事了,柴蘅。”
柴蘅不想跟他吵架只想让他跟陆识初道歉。
“你先跟我的师兄道歉。”
“道歉?若我不呢?”他一副想看看如果他不道,她能为了陆识初对他怎样的样子。
她能把他怎么样?
她什么都不能对他做。
能做的也只有找住的离他百里之外的老侯爷告状。
“那我就去找老侯爷,告诉他,你对同僚出言不逊,还整日对我说难听的话,让他打你家法板子。”
柴蘅这个公爹虽然平日里也怕杨衍这个儿子,但向来口到手到,在罚他一事上也从不手软。
杨衍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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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想说,他爹就是打死他又能怎样?不过是皮肉之苦,他受得起。
可眼下看她这么维护陆识初,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酸。
又想了一想,罢了,他原本就是要为从前的事向她认错的,这个时候硬碰硬反倒没了诚意。
于是掀掀眼皮,选择低一回头:
“抱歉。”
能说出这两个字,对于杨衍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柴蘅心满意足,她今日还有大事跟他说,得了这一句道歉后便转向陆识初:“师兄,今日辛苦你陪我去一趟崔大人那里,改日我再登门向你道谢,你先回府吧。”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知道柴蘅今天还有重要的事要跟杨衍讲,陆识初也不多留,给了杨衍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后也就离开了。
等到陆识初走后,柴蘅这才转头看向这个人: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前世十多年夫妻,她还从来没有为了别人让他这样没脸过。
杨衍心里其实有点乱,一方面他觉得她怎么舍得这么对他?
另一方面,他又确实担心柴蘅有了别的心思。因为前世觉得陆识初好,却没有能够在一起,所以在他这里吃了苦头后后悔了,想要跟陆识初在一起了。
所以,最终选择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你喝多了,我背你回去。”
杨衍说着,已然在她的面前蹲下来。柴蘅眼下脚步都是虚浮的,除了被他背回去确实别无他法,想到这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她也没有扭捏,干脆地趴到了杨衍的背上。
“你吃羊肉了?”
柴蘅把手搭在他肩上的时候,杨衍瞥见了她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冒出的星星点点的疹子。
“吃了几块。”
“陆识初那么好,你吃这样不该吃的东西,他也不拦着你?”杨衍淡淡地问。
柴蘅:“薛如月对你也好,你的腿到现在不也没完全被她的药膏治好么?”
“这不一样。”杨衍嘲弄道,“你对薛家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我有让你跟薛如月道过歉么?”
“可你为了薛如月想杀我。”
也许是因为喝醉了酒,柴蘅难得愿意跟他翻旧账,“你不仅为了她想杀我,你还为了她给我挖坑,放兽夹。至少,我从来都没有让你那么疼过。”她的声音闷闷的。
这么久了,这还是柴蘅第一次在他面前喊疼。
杨衍脊背一僵,脚步滞涩的同时,眸光也深了片刻。
“那时候恨我么?”
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一个早就想问,却又不敢面对的问题。
柴蘅抬头笑了笑道:“你给我挖坑的时候,其实我没有那么恨你。”
“虽然每一回爬起来都很疼,但我知道你每次都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过来,检查我是不是摔得很重,给我抹药油。”
顿了顿,她又想起那个兽夹,轻声道:“可死前那一次我是真的恨你,因为真的很疼,杨衍,我从来没有想过被夹断骨头是那样的感觉,疼到那时候我对自己说,如果能够活着回去,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理你了。”
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说起那些旧事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过。
他总说她不是一个能记得住教训的人,但吃一堑,长一智,那些教训其实她都记得的。
听到她说疼,杨衍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说他从来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杀她,也真的没有让人放那个什么兽夹,去永州前的那几句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可柴蘅没有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开口:
“你娶我,跟我成为夫妻这么多年,一点都不高兴,我知道。”
“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多年,但你最后还是为了别人伤害我,我也一点都不高兴。”
“所以杨衍,这一世,我们都应该做一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情。”柴蘅趴在他的肩膀上,像前世很多个寻常的日子一样,只是从前他背她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趁机揩油,现在满脑子都是好聚好散。
“我们和离吧。”
又轻又短的五个字,透着十足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