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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酸角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文钰暂时不敢进门。她还穿着拖鞋呢。想了想,她坐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先到车里躲一阵。


    眼前的车回来了一辆又一辆,等文钰面前的空车位都停满了,潘羡臣发了微信给她:别躲了,回来吧。我走了。谢谢你的热水。


    文钰松一口气。


    她越发想不透潘羡臣这个人。前两天还在凶巴巴地威胁她、强迫她,今晚居然改变招数主动示弱,像个猎物一样出现在她面前。这就是诡计多端的男人吗?


    潘羡臣出门前,把自己收拾妥帖,衬衣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扣住了锁骨也扣住了男德,几乎把喉结都遮盖掉。


    他开车去找宁铠。宁铠和胡晶晶正在家里吃饭,四菜一汤配红酒,桌上还点着香薰蜡烛。潘羡臣正好饿着,于是宁铠给他上碗上筷,好心地让他蹭了顿烛光晚饭。


    吃着饭,潘羡臣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宁铠。宁铠在旁听得目瞪狗呆。胡晶晶嘁了一声,辣评道:“你们这些臭男人,骚起来根本没我们女人什么事儿了。”


    “你你你——”宁铠手指着潘羡臣说,“你居然出卖你的色相???”


    潘羡臣挪开宁铠的手,说:“你老婆没教过你吗?和人说话的时候,手别指着人,筷子也别对着人。多不礼貌。”


    胡晶晶帮老公说话:“还不是潘哥你操作太骚,我们家铠铠实在大为震惊。”


    宁铠说:“更重要的是你卖了肉,还没有卖成功啊!”


    潘羡臣:“……”


    胡晶晶补刀:“看来你的肉也没那么香。”


    潘羡臣:“……”


    宁铠和胡晶晶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奸夫奸妇的笑容。


    潘羡臣低着头不说话。他刚刚在文钰面前的那副样子,已经使出了他的浑身解数,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一直以来,都是女人对他这么做。现在好了,角色互换,他终于体会到以前那些扑上来的女人被他拒绝后是什么心情了。


    宁铠问他:“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潘羡臣皱眉思考着,他的意思已经对文钰表达得很清楚了,文钰到底是什么态度呢?在门口看到文钰提着的婚纱,他当时都恨不得冲过去把婚纱撕了。她试穿过了?试穿给那个男的看了?他用力咬着后槽牙,才把那种恨恨的感觉压下去。


    骗进文钰的房子里后,他观察了屋内的陈设。好像不像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充满了两个人共同的东西,那个男人的存在痕迹少得可怜。潘羡臣想:如若是他,他一定会让家里铺满他和她的爱和回忆。客厅里摆放她爱闻的香薰,桌子上是他的留声机,沙发上叠着她看电视盖的小毯子,茶几上放着他的办公笔电,浴室里有她的瓶瓶罐罐,洗手台上躺着他的剃须刀,床铺是她最爱的四件套,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他准备的套。


    那个男人真的爱她吗?


    海滨小城的宴会厅外拐角处,他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故意激怒人的话、他们一起发出的接吻声音,手机通话时听不到吗?绝不可能。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依旧相安无事,为什么那个男的还愿意陪文钰买婚纱?潘羡臣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得知有这么一个男人这样对待他的女人,他会丢下一切冲过去打架。


    而文钰要嫁的这个男人,这么平静,这么无所谓吗?


    潘羡臣恨恨地说:“都这样了,那男的还这么能忍,忍者神龟?”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碰到对手了。


    宁铠无语地看了潘羡臣一阵,无语地提醒他:“反过来你也一样。文钰有未婚夫还不告诉你,你上赶着贴人家,我看你也挺能忍的,两个乌龟就别互相笑话了行吗?”


    潘羡臣气得摔筷子。


    胡晶晶说:“摔坏了你要赔啊!”


    潘羡臣没吃饱,被忍无可忍的宁铠胡晶晶夫妇赶了出来。他开车回了家,给自己煮了一碗青菜面,然后洗澡上床。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卧室里十分安静,窗帘遮光效果极好,此时睁眼也是一片黑。


    但潘羡臣睡不着,他回想着几个小时前他在文钰家里的所作所为,回想着文钰当时的神情动作。她没有马上推开他,也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样子,她的脸红红的,眼神在不断地闪躲。


    文钰对他不是全然没有想法的。她是不是也对他有不一样的感觉呢?她对他、她对那个男的,分别是哪种程度呢?


    潘羡臣想现在就问问她,手机拿出来了,微信点开了,但后来想了想又算了。如果她更喜欢他,那她应该会马上和那个男的断干净,现在的情况却不是如此。


    长夜漫漫,潘羡臣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脑海里开始遐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暴雨夜,文钰居然没有推开他,她柔软的双手缠上来,像绳子一般紧紧地捆住他。不是他自己解的皮带,而是她来帮忙。窗外下着暴雨,他们在室内也下着一场暴雨。


    潘羡臣睡醒了。那一刹那他依旧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后来,他感受到床单上凉凉湿湿的。他忽然清醒过来——刚刚那些全是假的,只有床单脏了是真的。


    他难得地没有按时到岗。


    办公室里是敲敲打打的键盘声。文钰在工位完成自己的日常工作,严芊芊发微信找她。最近这些日子她很忙,严芊芊好像知道她忙似的,在这段时间里很贴心地没有打扰她。好久没联系,这时候看到严芊芊的微信,文钰还挺意外的。


    芊万富翁:文钰姐姐,你最近还好吗?


    文小钰:挺好的,怎么啦?


    芊万富翁:……没什么,我就是想关心一下你……比如昨晚啊,下着大暴雨啊,你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啊之类的……


    文小钰:?


    文小钰:我不明白……


    芊万富翁:不明白就好,不明白说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咯?


    芊万富翁:嘻嘻。


    文钰看着这几句话,不禁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联系到严芊芊和潘羡臣的关系,她觉得严芊芊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她想了想,斟酌着语言给严芊芊发:昨天潘羡臣来找过我,但你别担心,没什么特别的事。


    芊万富翁:啊!


    芊万富翁:他还是去找你了吗?我都没有告诉他你家地址……


    文钰想:严芊芊果然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她知道多少。昨晚发生的那种事,没有必要告诉严芊芊,严芊芊还只是个小姑娘,小姑娘此时正在担心她的安危。文钰发了一些安抚的话给严芊芊,想让她放心。


    芊万富翁:他其实知道你有男朋友的,但他还是那样……我也是劝过他的,但他好像不听我的,还是执意要当小三……


    文钰看着严芊芊的微信皱了皱眉。小三这个词有点刺眼。严芊芊和潘羡臣应该认识很多年了,他们两家好像是世交。关系这么亲的人,也会这样评价潘羡臣吗?潘羡臣明明就不是什么小三。


    文小钰:芊芊,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再管这些事了。谢谢你。还有,能不能不要叫潘羡臣小三?太不好听了。


    严芊芊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回了个“哦哦”。


    文钰不太高兴,中午吃饭的时候,光听叶一诺叭叭个不停,她自己不太想讲话。叶一诺看出来了,歇了一分钟。但一分钟后,她又像是憋不住似的,示意文钰往旁边看,悄声说:“潘总来员工食堂吃饭哎,好难得啊。”


    文钰顺着叶一诺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潘羡臣坐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座位上,他对面是其他高层。


    叶一诺说:“他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吃饭?是不是因为你?”


    文钰把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饭菜上,没说话。叶一诺自顾自地开始分析:“看来海边的后续要来了。哇,真看不出来,平时潘总这么像模像样的,遇到真爱,也是甘愿当小三的啊。”


    文钰:“……”


    怎么这样?一个两个都要骂潘羡臣是小三。而这一切和她脱不了干系。文钰难过地垂下眼,请求叶一诺:“别叫潘总小三好不好?这个罪名好大。”


    叶一诺看了文钰一眼。这是文钰今天吃饭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她看着文钰不高兴的表情,自知失言,耸耸肩不再调侃了。


    接下来几天,潘羡臣每天都出现在员工食堂。他对面的人时常在变,但他坐的位置总是没什么变化。要不在文钰左前方,要不在文钰右手边,始终和文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社交距离。


    叶一诺实在忍不住必须说:“实锤了!他就是因为你来这儿吃饭的!”


    文钰也看出来了。他们最近除了工作上的正常沟通,没有任何别的交流。在微信上也一样。文钰都差点怀疑潘羡臣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他们刚开始认识的那时候。但是像这样总是和她在同一个食堂吃饭,总是坐在距离她五步远的位置,又是什么意思呢?文钰心里痒痒的,今天是周五,下班后她要回别墅。


    车停在别墅外的时候,文钰深吸口气,先给妈妈发了一条微信:妈妈,我到了,我今天有话想对你说。


    妈妈没有回复,可能在忙碌吧。


    文钰进了别墅,看到妈妈在厨房里择菜,她走过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妈妈,我和温于的事,能不能算了?我试过了,我和他好像没法培养感情。我不喜欢他。”


    妈妈没有说话,但择菜的手停了停。


    文钰一鼓作气:“我不想和他结婚,我不喜欢他,我根本没法想象以后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啪的一声,菜被狠狠摔进篮子里。


    文钰住了嘴,看着妈妈的背影。片刻后,妈妈又开始动手择菜了。她一边择一边说:“什么叫没法想象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你试都没试,怎么想象在一起的日子?我早和你说过,光有喜欢没屁用,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钻牛角尖,这么不听话?现在来和我说不想结婚了?请柬印了,喜糖定了,妈妈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你要和温于结婚了。你现在又不想结婚了?你想丢脸,能不能不要带上你妈啊?”


    文钰一下子觉得鼻头酸涩了,反问妈妈:“妈妈,你觉得我的幸福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妈妈又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嗤笑一声说:“和温于在一起怎么就不幸福了?道理都和你说过,你这样反反复复干什么呢?”


    文钰憋住哭意:“可是我不喜欢他。”


    又是啪的一声,这下整盆菜都被摔到了地上。文钰吓得浑身一抖。妈妈转过身来,大吼大叫:“喜欢喜欢喜欢!我喜欢你爸!你看看你爸怎么对我的?!我今天才知道,他在外面又买了一套房子,养着那个臭女人!你爸爸藏得可真好啊,和臭女人生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我这个法定妻子上门去讨说法,你爸爸居然护着那个女的,把我赶出来了!你看看!你看看!他怎么把我赶出来的!”


    妈妈情绪崩溃,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脖子。文钰惊愕地发现妈妈的脖子上有一圈乌青,像锁住她灵魂的镣铐一样可怕,她满脸淌着泪水,眼睛早已哭肿了。妈妈哭着告诉文钰,爸爸是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推出来的。


    文钰憋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抱住妈妈说:“妈妈,离婚吧,离婚吧!”


    “呸!绝不可能!用我们夫妻财产买房养私生子!现在还想让我退位便宜了那臭女人和狗杂种?”妈妈一边骂,一边笑,文钰看着她失控的样子,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妈妈在厨房发泄似的喊叫了好久,文钰浑身冰冷,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她不敢再提温于的事。


    ……


    今晚好累。


    文钰在浴缸里泡了很久,温热的水漫过了她的头顶,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某一时刻,她有一个念头:干脆就在水里睡着吧。在水里睡着,再也不要睁开眼睛。但人类对生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渴求,文钰快憋不住气的那一刻,她像条快在水里闷死的鱼,蹦出水面来透口气。雨前的水塘,是鱼的牢笼;这里也是文钰的牢笼。


    洗净擦净后,文钰躺下,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她看到了温于的朋友圈——照片是文钰试穿婚纱那天拍的,拍得好般配。她和温于的共同好友几乎没有,她只看到评论区稀稀拉拉的两三条赞美。


    文钰一点也不想看这条朋友圈和下面的评论,她手一划,把它们掩耳盗铃般地划了过去。严芊芊的语音电话忽然响起来,文钰接通,严芊芊招呼也不打,急匆匆地说:“文钰姐姐你小心一点,刚刚潘羡臣哥哥过去找你了!”


    文钰坐直身体。像是担心她没听明白,严芊芊又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晚上我在潘叔叔家蹭饭,我看潘羡臣哥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一直在喝酒。刚刚吃完了,他也不和他爸妈说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出门。我问他去哪儿,他说要去找你!啊呀,他醉醺醺的,你小心一点啊!”


    挂了电话,文钰准备下


    楼出门。她不敢躲着潘羡臣,她怕他找不到她就按门铃,这样会把妈妈吵醒。


    她出了门,低头看见自己很随意的小吊带,想了想,又回去拿了件外套披上。再出来时,她就看到了不远处潘羡臣向她走来的身影。


    借着酒意,他说:“文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第42章


    潘羡臣周五准时下了班。这是一件很少见的事,助理小白惊讶极了,他也跟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潘总,我感觉你最近变化好大。你以前把加班当家常便饭,现在……”


    “现在怎么样?”潘羡臣和小白一起等电梯。


    小白经常跟着潘羡臣一起加班,今天周五女朋友生日,居然可以按时到饭店给女友庆生了,他很高兴,说话就有点得意忘形:“现在吧,感觉你更像个人了!有七情六欲的那种人……”


    潘羡臣眼神危险地扫了小白一眼,小白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但潘羡臣并没有苛责他,与他在电梯分别后,竟然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我有点私事,得早点走。”


    小白和潘羡臣道别后,一边赶去见女友,一边不由地琢磨起来:潘总怎么最近老有私事?


    潘羡臣在车里坐着,车里光线昏暗,把他沉默的脸掩藏了。不远处电梯门打开了,文钰走出来。她没有发现什么,只顾着走向自己的车,启动、离开。几秒钟后,潘羡臣也跟车离开。


    在路上行驶着,潘羡臣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偷窥跟踪狂。工作的时候好一些,忙碌时是想不到任何别的事的。一旦工作暂告一段落,脑子放了空,他就开始想起文钰。他把办公室门打开,从里面望出去;他去茶水区,总是路过文钰的办公室;他每天都去员工食堂吃那些难吃的猪食,为的是能在吃饭时看见她……


    潘羡臣在海滨小城动用过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又在她家里自甘丢下脸面勾引她。他变换了各种招数,软硬皆施,但文钰好像一块坚硬的钢铁一般敲不碎,像一片紧咬的扇贝一样无孔可入。不过潘羡臣从来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就算拿电钻钻、用烈火烧,他也要打开这片顽固的扇贝,钻进她的洞里去。


    他知道文钰有时候周六日会回别墅,一路跟车而走,果然如此。文钰开进了她的别墅区大门,潘羡臣也开进了自己的别墅区大门。


    家中已经开饭。他平时不怎么回家吃饭,今天没有知会家里,临时回来,潘庆和杨怡都挺意外的。


    严芊芊又在他家蹭饭,居然还坐在他平时坐的座位上,和他爸妈聊得不亦乐乎。杨怡女士笑得眼睛都没了,也不知道严芊芊这个智障儿童说了什么把他妈逗成这样。


    到底谁才是这家的小孩啊?


    潘羡臣不高兴地走过去,赶苍蝇一样赶严芊芊:“你自己没爸妈?回你自己家吃饭去。”


    严芊芊看到他就笑不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小气!”


    杨怡对着潘羡臣这张黑得像锅底的脸也笑不出来:“严致闻在加班,芊芊妈妈也不在家,她家里没人啦。你和你爸都不在家,今天是芊芊在陪我说话。”向潘羡臣解释完,又笑嘻嘻地看着严芊芊,说:“芊芊随时可以来我们家吃饭,阿姨把你当女儿的。”


    很好。严芊芊才是这家的小孩。


    潘羡臣没好气地打断她们的母女情深,对严芊芊说:“这我位置,你坐一边去。”


    吃饭时他们一家三口在热聊,潘羡臣一言不发地夹菜吃饭喝酒。潘庆和杨怡看出来潘羡臣有心事,但他们的儿子自中学开始就很少对自己的父母说心里话,他总是独立解决问题,不让父母操心。


    饭后,潘羡臣拿着手机出门。杨怡对严芊芊使了个眼色,间谍严芊芊就追出去,在大门外喊住潘羡臣:“哎——”


    潘羡臣拧着眉回头:“哎?你有礼貌吗?”


    严芊芊撇撇嘴,一字一顿强调:“潘、羡、臣、哥、哥!你准备去哪儿?”


    潘羡臣说:“你管得着吗?”


    严芊芊大胆猜测:“你是不是想去找文钰姐姐?”


    潘羡臣脚步顿了一秒,没再理她,自顾自走远了。


    严芊芊恨恨地跺跺脚,在心里骂潘羡臣老东西撬墙角。骂完以后又马上拿出手机给文钰打电话,提醒她有狗危险。


    文钰披着外套出门等潘羡臣,夏夜蚊虫多,文钰站在绿化带旁跺了跺脚。很快,潘羡臣像一阵风似的刮到她面前,她随风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你又喝酒了。”文钰拢了拢外套,说。


    “我现在很清醒。”潘羡臣在她面前站着。文钰站在三四级台阶上,比他高了一些,他要微微仰头看她。


    “每次喝完酒,你都这么说。”文钰不信。


    “这次是真的。”


    潘羡臣刚刚确实喝得不多,但一点点酒精对这个浓郁黏稠的夜晚来说已经足够。他每喝一口,就觉得内心里多热一分,喝到最后,他的心已经变得像是架在烧烤架上炙烤一般。


    他太想见文钰了,于是就这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他看到文钰穿着他之前看到她穿过的小吊带,外面披着一件外套,裤子也是很随性的家居风格,脚上一双米色拖鞋。她时不时在地上轻轻地踩几下,像是在赶蚊子。


    这么生活化的画面,令潘羡臣感觉他好像能随时把眼前的女人容纳进自己的世界里似的。


    借着酒意,他忍不住问:“文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这一刻,他们之间安静极了。没有晚风拂过,也没有嘈杂的虫鸣。时间好像静止了。潘羡臣有些紧张地等着文钰。


    文钰动了动唇,不忍地望着潘羡臣灼灼的视线,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潘羡臣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文钰既没有回答“爱”,也没有回答“不爱”。她像在逃避什么似的绕过了他的问题。


    “不想回答?”潘羡臣有些失望,片刻后,点点头,说,“好,那我换一个问题——你爱他吗?”


    文钰蹙眉。爱不爱。为什么总要问她这些问题?她好累、好烦、好想躲起来。


    她又跺了跺脚,脚腕好痒,她已经被蚊子咬了。今晚连蚊子都这么讨厌。她不耐地移开视线,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旁边的绿化带上,语气不善:“潘总,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有关系吗?”


    潘羡臣被她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有关系吗?他总是想她,工作时变得不够专注,生活里变得浑浑噩噩。他开始频繁地喝酒,时不时会走神。他的方方面面都被她影响了,她像扎进他肉里的细刺,又疼又痒,却拔不出去。现在她居然问和他有关系吗?


    潘羡臣被气得笑了一下,她好自私,完全不打算管他的死活是吗?


    “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不走。”潘羡臣指了指地下,黑着脸耍赖。


    文钰越发心烦,想赶紧离开这里,于是挑了一个更简单的问题回答:“不爱。”


    潘羡臣追问:“谁?他还是我。”


    文钰紧抿着唇,挤出一个字:“他。”


    潘羡臣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高兴了一刹那,而后是汹涌滚来的气愤。他重重地往上踩了一级台阶:“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文钰:“……”


    又不回答。潘羡臣觉得更气了,死死盯着她的脸,冷冷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也不爱你?”


    “……知道。”


    潘羡臣笑出声来。他不过是猜测和试探,没想到真的会得到这种答案。


    她在搞什么?玩和不爱的男人结婚的过家家游戏?


    潘羡臣继续往上走,走到和文钰同一台阶,不需要再仰视她,反过来轮到她抬头仰望。


    “那就别和他结婚。”他俯视着她。


    潘羡臣发怒的时候很吓人,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让文钰想到了雷霆万怒时的压抑和窒息。她脑海中


    浮现那晚宴会厅外的场面,那时力远不能及的不安和恐惧也一并从身体各个角落破土而出。


    文钰咬着牙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潘羡臣也咬着牙说:“你有病?不爱他你和他结婚?”他痛恨文钰此时的不配合,觉得她不可理喻,他自己也口不择言起来:“你和他上过床吗?和不爱的男人上床是什么滋味?”


    文钰怒视着他,心里好恨:“你故意来我这儿发酒疯的?”


    “回答!”潘羡臣声音越来越大,“我要知道你和他上过床没有!”


    文钰下意识往别墅楼上看了一眼,妈妈的窗户是暗的,她已经入睡。文钰低喊道:“你小声一点!”


    “你怕谁听到?”潘羡臣顺着她的目光也往楼上看,“我这么见不得人吗?”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划破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严芊芊等了半天,没等到潘羡臣回来,她实在不放心,于是又联系了文钰,问:“文钰姐姐,你现在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


    文钰警戒地盯着潘羡臣,对手机说:“我开扩音了。”


    严芊芊懂了,她也对着手机说:“潘羡臣哥哥?你还没回家吗?再不回家的话,我就和你妈妈一起出来找你了!”


    潘羡臣眼睛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难过。他沉默地看着文钰,文钰把扩音关了,单手捂住手机听筒,劝告潘羡臣:“你留点体面吧。”


    潘羡臣闭了闭眼,夜晚热烘烘的风忽然吹起来了,把他的眼睛吹得酸酸的。他眯了眯眼,似乎是想把眼前的女人看得更清楚,良久,他动了动唇,他的声音仿佛比那阵风还要轻——


    “都是因为你,我才变得这么不体面。”


    第43章


    文钰静悄悄地回了别墅,躺回床上,给严芊芊发微信说了声谢谢。严芊芊不像平常那样秒回,过了好久才回复文钰。


    芊万富翁:不用谢!你也帮助过我呀!


    芊万富翁:不过再有下次,我可能就不敢帮忙了……你都不知道,刚刚潘羡臣哥哥回来的时候像什么……


    芊万富翁:你看过《死神来了》吗?


    芊万富翁:我觉得如果他的眼神能砍人,我已经被他砍了三千刀,比拼多多还能砍。


    文小钰:……


    文钰实在不想继续和潘羡臣有关的话题,匆匆和严芊芊道别后,她关了手机,闭上眼睛。她刻意地不去回想刚刚的场面,也不去思考所有和潘羡臣有关的事情。但她仍旧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过后,她才渐渐有些困意。


    文钰陷入了浅睡眠。她开始接连做梦。梦境里有爸爸妈妈,有潘羡臣和温于,这些人在她梦里关系错乱,让文钰快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只有两种情绪:要么是凶神恶煞,要么是哀恸不已。


    她看到潘羡臣的眼睛一片通红,脸上满是泪水;回头又看到妈妈凶神恶煞的神情,举着大刀要朝她用力地挥舞……


    文钰在梦里不停地奔逃,跑到筋疲力竭、浑身大汗。清早,她醒过来,额头上冰冰凉凉,头发里还蕴着湿气。一晚的汗让她全身黏糊糊的,起床后,她先去浴室洗澡。


    妈妈已经在餐桌上摆满了早饭,稀饭、蛋饼、花卷、咸鸭蛋。她的情绪似乎已经恢复如常,笑容满面地招呼文钰多吃一点。


    文钰观察着妈妈的神情,内心的忐忑不安渐渐压下去一些。


    妈妈说:“小钰,妈妈昨天可能是昏了头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


    文钰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颤,心忽然又提了起来。


    “你也一样,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不懂事的话。”妈妈继续说,“现在睡了一觉了,妈妈清醒了。你呢,小钰?你清醒了没有?”


    文钰低着头喝稀饭,不敢多说话。


    “小钰啊,你听妈妈再给你分析分析:温于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肯定不穷,你跟着他不会过苦日子的;当然,他们家也没那么有钱,这样最好,男人有钱就会去外面乱搞,温于不会的。”


    “……”


    “你怎么能说不想和他结婚呢?这样的男人很适合你,你不应该错过的。小钰,以后不要再说类似的话了,好不好?妈妈真的希望你能找个好男人结婚,一辈子都幸福快乐。”


    “……”


    餐桌上,除了妈妈的喋喋不休,没有其他的声音。文钰只顾着吃早饭,没有多说什么。


    周一去上班的时候,文钰发现潘羡臣的办公室是空的。中午在食堂吃饭,也没见到潘羡臣跟过来。叶一诺悄悄告诉她潘羡臣跟着严致闻去了国外考察学习,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了。


    文钰点点头,说:“知道了。”


    叶一诺仔细研究着文钰的表情,问:“你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文钰说:“他出国关我什么事,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叶一诺摇摇头说:“你居然说这种话,好歹我也是你们的cp粉,你们一点糖都不撒,我还嗑什么。”


    文钰打断叶一诺的臆想:“我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


    叶一诺:“……”


    安静了足足十秒钟,叶一诺消化了这个坏消息。她很想说些什么,劝文钰、安慰文钰,但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很多天,文钰面无表情地上班,又面无表情地下班,叶一诺都不敢在她面前开玩笑。下班后,文钰开车回家。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到了家也懒得烧饭做菜,甚至连点外卖都没有心情。


    天热,她钻进浴室去洗澡,洗完了才发现忘记把换洗衣服带进来。她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置物架,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


    没办法,她只好随便裹了一条浴巾出去。中央空调制冷很快,不到半小时,室内已经泛起丝丝凉意。


    文钰身上的水渍还没擦净,被冷风一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的换洗衣服被她落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走过去,准备换掉身上的浴巾。


    这时候,大门开了。温于走了进来。


    文钰回头一看,手忙脚乱地把散掉的浴巾又重新裹回去。情急之下,乒乒乓乓地把桌上的东西都弄翻了。


    温于注视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直发冷笑。她防他跟防狼似的,对他比对陌生人还见外。温于给她留面子,装作没看到似的走到一旁,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地上。


    文钰终于裹好浴巾,脸上还带着热水澡后的红晕,眉头却皱起来,神情里有明显的意外和烦乱:“你怎么来了?”


    温于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说:“定制的婚纱到了,你要打开看看吗?”


    文钰扫了一眼那一大包东西,拾起换洗衣服抱在怀里,说:“不用了,我去穿衣服。”


    她进了卧室,把衣服穿好又走出来。温于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文钰看着他舒适地靠在沙发背上,架起二郎腿,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温于好笑地收了手机,看着她:“我才刚来。而且,你搞清楚我们的关系了吗?今晚就算我睡在这里,也没问题吧?”


    文钰拧着眉不说话。


    温于又说:“丧事时生的气,到现在还没消?不至于吧?”他收回视线,手里无意识地转着手机玩,脸上挂着讽刺的笑,说:“还是说,你心里有别人了,巴不得赶我走?”


    文钰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说:“你听到了。”


    温于装傻:“什么?”


    文钰说:“那个电话。”


    温于扯扯嘴角,不回这句话。他无所谓的态度令文钰觉得开眼,忍不住问他:“你没什么反应吗?”


    “你想我有什么反应?”温于反问。


    骂她、恨她、和她一拍两散。但他不骂不恨甚至不问,今晚还特意跑一趟给她送婚纱。


    文钰不禁想:这


    真的正常吗?她和温于的关系像蚕丝一样脆弱,又像蛛网一样复杂。


    像是能看透她的想法,温于站起来,走到文钰面前,说:“你觉得婚姻是什么呢?爱情的结果还是利益的捆绑?我认为结婚就是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同伴,接下来的生活一起过、风雨一起闯。结婚是要负责任的。文钰,我们结婚后,我会对你负责任,会对你好的。”


    文钰看着他平静的脸,问:“你完全没想过找一个相爱的人结婚、一起过生活、一起闯风雨吗?”


    温于笑了一声,说:“你觉得这很容易吗?世界上有多少夫妻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呢?又有多少人是年纪到了时间到了才走到一起的呢?能够相互包容和忍让,忍受着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已经是很多人摸索出来最适合婚姻的模式。我想人也不要太贪心、苛求太多了。”


    文钰:“……”


    温于没有留下来过夜,他和文钰说了再见就走了。文钰坐回沙发上,看了看那一包婚纱,她一点打开试穿的心思都没有。那件婚纱明明那么闪亮,那么好看。她回想着温于的话,似乎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但同时又觉得非常荒谬。今晚的见面、对话简直是一场不忍细思的魔幻现实主义幻影。


    到很晚的时候,文钰依然吃不下任何东西。她疲惫地躺在床上,疲惫地想:算了,就这样吧。


    过两天去上班,文钰向彭雁请了假。妈妈和温于轮番打电话给她,向她告知了婚宴时间、地点等一应细节。温于让她提前请假,结完婚马上出发去度假。他答应会对文钰好,尽一个合格丈夫的责任,因此蜜月旅行的地点、方式,温于都按照文钰的喜好来安排。


    彭雁惊讶地听着这个重磅消息,一时有些发愣地看着文钰。但她也没有多问什么,过不了多久,她将正式接受调令,前往分公司继续工作,这里的人事物即将成为她的过客。


    “好,我知道了。你钉钉上申请,抄送领导进行审批。”彭雁说。


    文钰点点头回到工位。她把自己的婚假、年假、调休假等七七八八的假加在一起,凑出了一个月的时间。


    叶一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文钰,不忍地说:“文小钰,你还好吗?我怎么感觉你人快没了。”


    文钰扯着嘴角笑笑,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叶一诺还是安慰自己:“我马上就能一个月都不用上班了,一直当牛马给人打工,我都快累死了。”


    叶一诺试探地说:“潘总还没回国,你要不要再等等呢?等他回国再说……”


    文钰笑笑,说:“等他干什么?给我当花童啊?”


    叶一诺:“……”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叶一诺哭丧着脸,心里好难过。她娱乐圈的上一个哥哥官宣恋爱,她都没这么难过。她好想在钉钉里私聊潘羡臣:你被偷家了!你快回来!再不回来你和文钰的cp要原地解绑了!


    五天后,潘羡臣回国了。


    第44章


    文钰望着客厅地板上一整箱喜糖发愣。早上出门上班时,这里还什么都没有,这箱喜糖应该是温于搬进来的。她走过去,看到箱子上贴了一张便签纸,温于给她留言:明天上班的时候你带去单位,给领导同事们发一下。每人两份。


    文钰把便签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喜糖旁边摆着那提婚纱,温于两天前专程送来的,她到现在还没处理。既没有试穿过,也没有拆开把它挂好收好。两天了,婚纱在里面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吧。


    现在喜糖又来了。文钰同样没有打开箱子看一眼的想法,结婚的所有琐事,她一概未曾过问。妈妈、温于一家全程操刀,这个婚礼是办给妈妈和温于的,文钰觉得自己像个工具人一样没有参与感。


    她照常给自己煮简单的晚饭吃,吃完洗漱上床睡觉。三天来一直如此。温于吩咐她的事她没干,喜糖箱子上连胶带都还牢牢地贴着,喜糖和婚纱一起相依作伴,可怜兮兮地立在地板上落灰。


    上午八点半不到,文钰把车停在单位停车场。下车时,对面的车冲她嘀嘀叫了两声,她脚步一顿,眯着眼睛辨认着。那辆车是温于的。下一刻,温于从车上下来。他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文钰走过去,问他:“你怎么来我单位了?”


    温于指了指后备箱里的东西,反问文钰:“眼熟吗?”


    文钰看过去。后备箱里放着那一箱至今未被拆封的喜糖。文钰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要来我单位分喜糖?”


    “那不然呢?”温于面色不虞地看着她,“你自己懒得动手,那只好我来替你效劳。”


    文钰说:“谁规定一定要分的?”


    “那你打算让它们永远待在箱子里,就这么长虫、发烂?”温于说,“买都买了,别浪费。”


    他弯下腰,轻松把一大箱子抱在怀里,下巴示意了下不远处的电梯,对文钰说:“你和我一起,我需要你带路。”


    文钰没动。她和温于面对面站着,静止了好几秒。


    身后有人走动。不一会儿,小郑和同个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一起走过来,看到了他们。这架势,小郑一眼就看出来了,很有兴致地过来围观,说:“文钰姐,听说你要结婚了?这位是你老公吗?长得好高好帅。”


    文钰盯了小郑一眼:“你哪里听说的?”


    小郑摸摸后脖子,说:“啊?办公室里都传开了呀!我们还私下讨论是不是很快就能喝到你们的喜酒了呢!”他一边说,一边趁机打量着温于,简单打了个招呼后,指着温于怀里的箱子问:“你们准备发喜糖了?”


    温于礼貌地朝他笑笑,回:“是。”


    “哇!那恭喜恭喜啦!”小郑和旁边的另一个同事说。


    他们没多逗留,说说笑笑地朝电梯走去。温于看了看他们的背影,收回视线,和文钰商量:“电梯快要到了,我们和他们一起上去?”


    文钰还没说什么,身旁又有同事路过。温于笑话她:“别僵着了。从这里经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往我们身上看两眼,你想当猴子被别人看?”


    文钰看了看周围。现在是上班高峰时间,不少同事都是这个时间到单位的。那些望过来的眼睛里,有文钰熟悉的,也有文钰不认识的。不远处有两道身影走来,文钰看到了,立刻避开目光,下意识地想把温于和喜糖一起推到什么角落里,别让人看到最好。


    温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文钰。她的眼神在闪躲,动作也略显慌乱。温于不由顺着她刚刚目视的方向看过去。


    小白走在潘羡臣身后一步,率先和文钰打了声招呼。他看了文钰身旁的男人一眼,但没有多问什么。他继续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忽然发觉潘羡臣落在后面了。小白回头,看到潘羡臣站在文钰旁边,那个地方两男一女共三人,形成了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三足鼎立似的杵在那儿。


    尽管没有过多关注,但小白很容易就猜到了抱着大箱子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这两天单位里大家闲来无事在聊的文钰的未婚夫。这个文钰,自己的私事从没和同事们多说,忽然聊起来,居然已经要结婚了。


    小白不明白潘羡臣为什么要过去凑热闹,但他还是跟着一起走过去,站到了潘羡臣旁边。


    温于注视着潘羡臣,问文钰:“这位是?”


    小白替文钰回答:“这位是潘总


    ,是文钰的分管领导。”


    “哦。”温于点点头,发觉这位潘总的目光从始自终就没离开过文钰,好像完全拿他当空气。文钰没看任何人,低着头,一声没吭。这两人之间默默地流动着一种奇妙的气场,像热锅里的糖浆,黏黏腻腻的。


    温于一下子就知道了潘羡臣是谁。


    “潘总你好,我是文钰的未婚夫,今天我们是来发喜糖的。”温于很得体地笑着。


    潘羡臣像根本没听到有人说话似的,两眼紧盯着文钰,语气讥讽:“我刚回国,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啊?”


    小白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听着不像好话。他去看潘羡臣的脸,潘羡臣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小白熟悉他这样子,知道潘羡臣准备发火了。小白准备冒冷汗了。


    温于没说什么,空出一只手来握住文钰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潘羡臣这才把视线分到温于身上,盯着他足足三秒,而后下滑,落在那个大箱子上。潘羡臣说:“这是喜糖?怎么没打开呢?现在就发给我吧,我尝尝甜不甜。”


    小白冷汗下来了。


    温于假装没听懂潘羡臣话里的意思,打着圆场:“潘总好心急啊,我们还得点点喜糖的数量。要不潘总先上楼,一会儿我和文钰亲自把喜糖送过来。”


    潘羡臣古怪地看了看温于的脸。听到电话里发生的事,知道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在接吻,现在居然面色平静地在这里准备发喜糖。他想伪装一切都没发生过?现在和他女人接吻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他无动于衷?潘羡臣感觉到温于的伪善,丝毫不顾忌地撕破他的面具:“你怎么这么假惺惺?”


    温于的笑僵在嘴角。小白的嘴角也僵硬了。


    文钰闭了闭眼,心里充满了慌张、难堪、不安的情绪。她这几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在现实的搓磨与压迫下,她已经认命了。她想要不就像工具人一样活着吧,穿上昂贵的婚纱,踏上铺满鲜花的婚宴台,在众人的打量和议论下结束这一场闹剧。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婚姻,她还有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哪个女人在婚姻中不演戏呢?


    她忽略掉自己的难过和痛苦,麻木地接受着其他人的安排。她像贪吃蛇游戏里的那条贪吃蛇,周围被吃得干干净净,荒芜极了,她孤零零地甩着尾巴在游戏里绕啊绕。这时候潘羡臣这条不安分的大蛇突然来了,他想咬她的尾巴,在她身后拼命地追啊追。她躲得好不及时,眼看着就要被大蛇一口咬掉头颅。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也要来添乱啊?


    文钰伸手去接温于怀里的喜糖箱,低声说:“别发了,你走吧。”


    温于不放,箱子在他手里拿得牢牢的。文钰抬头看他,他说:“我请一次假不容易,你就别想打发我走了。”


    文钰仍旧低着头,没人看得清她此时的神情:“今天发不了。”


    “那什么时候能发呢?”温于冷冷地看着她。刚刚潘羡臣的评价令他很丢脸,他维持着体面才没有当众发火。现在他把隐隐的怒火冲着文钰,心里在责怪她没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让一个野男人耀武扬威到他面前来了。


    “不用你发,我自己来发,行吗?”文钰说。


    “既然要发,为什么不现在发?”温于抬高了音量,生着气的眼眸瞪着文钰,说,“你看,电梯还没走,我们现在就可以直接坐进去上楼!”


    小郑和其他同事在电梯里,小郑按着开门键不让电梯自动关门。眼前的这场好戏没人想错过,几个男男女女站在电梯里,眼睛却一寸不挪地盯着文钰那个方向。


    文钰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给人围观一样。她不敢去看潘羡臣的脸和眼睛,稍微错开了身,抬头看向温于,说话的声音因为难过而微微颤抖:“你先走吧,好吗?别在这儿待着了。”


    温于完全没被她的哀求打动,含着怒意说:“这里到底谁该走啊?是我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潘羡臣一眼,到现在潘羡臣仍旧光明正大地窥视着文钰,他的神色不像刚刚那样含着讥诮和不屑,而像是笼上了一层厚重的积雨云,仿佛酝酿着暴雨来临前的狂怒。


    潘羡臣望着文钰的侧脸,敏感地感受到了文钰的惊慌和绝望。他对温于说:“她让你走,今天先别发了。”


    温于嗤笑一声,觉得这个潘羡臣真可笑。他在干什么?命令他吗?文钰的手还搭在他怀里的喜糖箱上,趁他不注意,文钰稍稍用力,去夺箱子。温于快速反应,抓紧喜糖箱的同时往外一推,文钰像只流浪在大街上饿得没一点力气的什么动物似的,被用力推了出去。她身后是配电房,她削瘦的背撞到配电房坚硬的金属门上。


    文钰的手还保持着拿箱子的动作,后背忽然的钝痛让她情不自禁呻吟一声。


    厚重的积雨云盛不住了,噼里啪啦的大雨落下来了。潘羡臣手臂一伸,挡在文钰和金属门之间,但来不及了,她已经撞到了。这一下痛得文钰几欲落泪,但她咬着唇忍住了。


    潘羡臣扭身,一言不发地踹到那个喜糖箱上,猛烈的冲击力让温于抱着箱子往后踉跄。喜糖箱抱不住了,哐当一下砸到了地上。温于的脚被砸痛,他的腰也嗑到了车后备箱上,一阵发痛。


    “你干什么?!”温于站稳身体,扶着自己的腰问。


    “痛吗?”潘羡臣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于,温于因腰痛而微微弯腰,比他矮了一头,“她刚刚也是这样。”


    “你在替她教训我?”温于忍痛站直,和潘羡臣平视。


    潘羡臣手插着兜,目光阴狠。温于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句,眼前这男人会立刻像头怒发冲冠的公狮一样扑上来撕碎他。


    温于咬着牙,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潘羡臣看到了,阴沉着脸问他:“你想说什么?”


    他们的动静有点大,除了电梯里的观众,还有一些刚下车的观众。小白挡在观众们面前,一边赔笑脸一边赶人:“别看了别看了!赶紧上楼打卡去吧!”


    保安也被这边的声音吸引过来,持着警棍插入两个男人之间,中气十足地喊:“干什么呢?”他认出其中一个男人是潘羡臣,于是又回头去看另一个男人。另一个不认识。保安去问潘羡臣:“潘总,是不是这个人在闹事啊?要不要叫安保队过来?”


    小白冲出来说:“不用了不用了,一点小摩擦。”


    接着小白把潘羡臣往后扯,又绕过保安走到温于面前,低声劝说:“你看看现在这情况,闹下去谁都不好看。今天先这样吧,各自散了,有什么事等冷静了以后再说。”


    保安也在劝架。温于被保安推着走远到了车前,温于瞪着保安喊:“别碰我!”


    紧接着他又去看文钰。潘羡臣越发像只护短的公狮,把自己的母狮配偶死死地挡在身后。这样的场面他在电话里感受到过,现在当场贴脸开大,温于心底终于有了一丝恨意,他怒视着他们,骂道:“奸夫□□。”


    潘羡臣不逞口舌之快,利落地冲过去要打架。小白急忙抱住他的腰,保安迅速挡在温于面前,催温于:“乱说什么呢你?你赶紧上车赶紧走!快点!”


    温于驾车如一溜烟似的跑了。停车场里的闲杂人等也被小白赶上了电梯,干完这些事,他跑回来对潘羡臣说:“潘总,我们也该走了。”


    潘羡臣去扶文钰,文钰把手避开,不让他碰。他还处于盛怒当中,抽风似的硬要握住文钰的手腕,文钰被他猛地带到身前。他生气地问:“这样你还要和他结婚吗?”


    是啊。今天的场面太难看了。文钰羞愤地垂着脸,后背的剧痛渐渐变成火辣辣的灼烧感。她讨厌温于,也恼怒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们两个骂爽了打爽了,留她一个女人在风暴中心。


    文钰恨恨地抬头,恨恨地说:“我和他结婚,你插什么手呢?你是谁呀?”


    潘羡臣眯着眼睛看她:“我是谁?很好笑。要不要在这儿和你接个吻让你想清楚我是谁?”


    文钰羞赧地别开脸


    ,余光中,小白也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他当着外人的面还要对她说这些话,让她如此下不来台。文钰冷笑一声,破罐破摔:“我都要结婚了,你还对我有非分之想啊?潘总,不是吧,这么缺女人吗?”


    潘羡臣也冷笑:“是啊,缺。你结吧!结了就给我离!离了我还要你!”


    文钰凶狠地瞪着潘羡臣,潘羡臣同样凶狠地瞪着文钰。他们对峙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是他们互相戳痛对方的证明。


    小白看了一出大戏,联想到最近潘羡臣的反常,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他印象中的潘羡臣一直很客观冷静,是他工作上仰慕的对象。没想到处理起女人的事也显得捉襟见肘,和他平时跟女朋友吵架时没什么两样。英雄难过美人关,真理啊。


    他考虑再三,还是走近他们,打断这对纯恨男女的施法,提醒道:“潘总,真该上楼了。早上有会啊。”


    潘羡臣和文钰精疲力竭地分开。小白好说歹说,总算把潘羡臣请去楼上开会。文钰等下一趟电梯上楼。折腾了许久,打卡时间早就错过了。文钰慢吞吞地回到座位,叶一诺鬼鬼祟祟地拍她的肩,压低声音说:“怎么回事啊?你和潘总在停车场拉拉扯扯,照片都传出来了!”


    第45章


    叶一诺把文钰扯到茶水区,想了想觉得不安全,又把文钰带到了消防楼梯间。她们站在上一层楼和下一层楼的中间,叶一诺犹不放心,做贼似的爬上楼把耳朵贴消防通道门上听了一会儿,又做贼似的爬下楼重复了一遍动作。听完以后,她又蹬蹬蹬跑回两层楼中间,对文钰说:“现在没人,安全。”


    文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跑上跑下,目光愣愣得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假人。


    叶一诺掏出手机,把她加入的十余个单位小群翻出来给文钰看,说:“你看看!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把同几张照片发了多少群呢!怎么这么八卦呀!我平生最讨厌八卦的人!”


    文钰:“……”


    叶一诺很气愤,一边用手指划拉着微信,一边向文钰告状:“你知道我加了我们单位多少八卦群吗?你知道有多少八卦群里现在正在八卦你和潘总的瓜吗?天呐!我都不敢去数。”


    文钰接过叶一诺的手机,点进几个99+消息的八卦群,里面果然热闹得跟过春节一样。他们对着文钰和潘羡臣评头论足,联系到文钰最近要结婚的消息,她和潘羡臣的关系就像燃烧的引线一样,瞬间炸开了这群好事的炮竹。他们在打赌是不是文钰先勾引潘羡臣的,毕竟潘总的地位摆在这儿;他们猜测这一对狗男女进展到了哪一步,是不是背着文钰的未婚夫开了好几次房了;他们兴奋地讨论着,猥琐地编排着……


    叶一诺观察着文钰的神情,某一时刻,她猛地夺回自己的手机,啪嗒一下锁屏,说:“别看了别看了,这些人嘴巴太臭了,都熏到我了。”


    文钰低着头,没说话。


    叶一诺安抚文钰:“他们说的很多话都是在造谣,放在娱乐圈,早就律师函警告了。”


    文钰点头,抿了抿唇,自暴自弃地说:“但也有很多话是事实。确实是我先勾引了潘羡臣,那天要不是我喝多了,我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开始。”


    叶一诺反驳:“怎么这么说呢!接吻是两个人的事吧?没有他吻,你怎么接?明明是你们互相吸引,怎么说是勾引呢?”


    文钰笑笑,不发一言地走上楼梯,推开消防通道门走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人好像正说着什么,见文钰回来,又各自安静。叶一诺在后面小声问她:“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有没有事啊?需要我陪你谈谈吗?我们可以继续去楼梯间。”


    文钰愣了一下,摇摇头说:“谢谢,不用了。”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也知道了啊,刚刚就在说她的闲话吧?


    文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强装镇定地回了工位。这一上午,她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耳边一旦有窸窸窣窣都声音,她就风声鹤唳地警觉起来,竖着耳朵听那些声音是不是在评论她。中午吃饭坐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她总觉得有无数道视线在看她。


    同事们都很体面,当面和她沟通工作的时候笑得和平常无异,但她明明看到那个对她笑的同事在叶一诺的某个八卦群里和其他男同事猜测她的三围数据。


    文钰深呼吸着,但不管这样反复几次,她仍旧觉得胸口闷闷的。


    午休时,妈妈给她打了电话。文钰跑到楼梯间去接,但又害怕被人听到,于是她不停地往上爬,一层又一层,直到顶楼。从这一层推开消防通道门,是单位顶层的阳光平台,这里一个同事都没有。


    妈妈从温于嘴里得知了今天没把喜糖发出去的事,特意打了电话来询问文钰情况。从妈妈的反应中,文钰知道温于并没有把潘羡臣的事说出来。为什么呢?可能他今天太丢脸了,伤自尊心的事他不说;也可能是就算这么丢脸,他依然想硬着头皮和她过生活、闯风雨……


    不管是什么原因,文钰都觉得可笑极了。


    妈妈说:“发个喜糖而已,你不要连这种小事都推推阻阻不情不愿的。温于说他特地请了半天假来陪你发喜糖,结果被你赶走了……既然你不想他陪你一起发,那你就自己发。这个任务你今天必须完成,下班前妈妈会再打电话问你。”


    文钰苦笑着说:“妈妈,我没有喜糖。”


    妈妈说:“那喜糖呢?在哪儿?温于那里吗?那你也请个半天假,去温于那里把喜糖拿过来发掉。”


    文钰没说话。


    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劝她的话。文钰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恍惚之中,她觉得自己好像聋了,明明妈妈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她怎么什么都听不到了呢?


    把妈妈的声音盖下去的,是一阵又一阵呼啸的狂风。今天是个阴天,风很大很大,尤其当文钰推开消防通道门,走向顶楼的阳光平台时,那阵来来去去的风就把文钰包裹住了。


    她走向围栏,短短的铁栏杆立在她眼前。时间已经很久了吧,栏杆上满是铁锈。文钰伸手上前摸了摸,冰冰凉凉的,还很刺手。她觉得妈妈的声音太吵了,像三千只鸭子从她脑子里踩过,也像无数个夜晚噩梦里的索命恶鬼。她伸头往栏杆下看了看,这里好高,楼下的汽车和行人像一只瓢虫一样小。


    如果从这里直接下楼,下落时刮起的狂风会不会把她脑子里的鸭子全都吹走?


    文钰试着踩上围栏。


    没有栏杆护着,她的视野更清楚了。她浑身都浸在风里。她忍不住低头往脚下看,她的脚在瑟瑟发抖。呼啦啦——狂风把她的衣摆吹起,露出一角她的皮肤,凉凉的,她起了鸡皮疙瘩。她的心脏在狂跳,眼睛被吹出了迎风泪。


    咚的一下——


    她跌下去了。本就撞伤了的后背二次碰撞到硬邦邦的地板,背上的伤势雪上加霜。她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熄屏了,妈妈挂掉了电话。她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仍在发抖的脚,内心里涌上涨潮般一阵又一阵的后怕。


    文钰不敢跳。她跌回了平台的地面。


    她没有马上下楼。这里很好,离天空很近,周围全是风,什么嘈杂的声音都没有。她不想回到办公室听同事们背着她窃窃私语的声音,更不想看到他们对着她和对着手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


    文钰在平台上放空了脑子。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像一颗小石子儿或者一粒默默无名的尘埃,应该会很自由。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乱飞的思绪。


    潘


    羡臣在电话里问她:“你怎么不在办公室?你去哪儿了?”


    文钰回:“怎么了?”


    潘羡臣顿了顿,然后慢吞吞地问道:“你看到了吗?那些照片。”


    “嗯。”文钰说,“还有他们的讨论,我都看到了。”


    潘羡臣长久地沉默着。半晌,他说:“那些照片截止到现在,不会再流传出去。所有和你有关的议论,也全部删除了。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都闭嘴。”


    文钰笑了一下,没回话。


    潘羡臣分辨着她的笑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他请求道:“我现在能见到你吗?我想见你。”


    “见我干什么?”


    潘羡臣动了动唇,却没说话。他想拥抱文钰,想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想把她嵌进自己的怀里,把她安全地保护起来。但她想见他吗?现在她应该恨死他了吧?潘羡臣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在停车场和那个男的争执起来,他应该先让文钰回办公室,然后把那男的领到没人的角落,朝他脸上、手上、脚上、胸口上狠狠地踹上几脚。


    他居然当着他的面把文钰推撞到配电房的金属门上?


    那么响的一声。多痛啊!


    想到这里,潘羡臣静下来的心又激烈地跳起来。他刚刚怎么没动作快一点把温于从车上扯下来,反而被小白和保安拦住了呢?他很想把那男的头摁在地上,然后骑到他身上一拳一拳地打。中学时他就是这么对付来挑衅他的社会青年的。他一打三四个,自己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但依然恶狠狠地骑在那个青年的身上,一手拎着他的领子,一手挥拳。把人打得满脸是血。


    青年服了,再不敢在小巷子里堵他和宁铠,也不敢再问他们要钱。潘羡臣不怵打架,他宁愿自己头破血流,也想把温于打服,让他跪地求饶,让他主动退出。


    “潘羡臣?”长时间等不到人回应,文钰问道,“还在吗?”


    “在。”


    潘羡臣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暴力的想法挤出脑子去。他听到文钰轻飘飘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觉得又痒又疼。


    “对不起。”他感受着胸口闷闷的痛感说道。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一颗心会变得很痛,有时候又像浸泡在可乐里一样快乐地冒泡。这样不断地反复,就连痛都令人兴奋和铭记。


    文钰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在手机两头沉默着。良久,文钰才说:“我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和你挂了。”


    她接通了虞仙芸的电话。


    “文钰。”妈妈语气严肃,似乎还透着一丝疲惫,她叫她全名,往往意味着要说大事,“你要是真不想给单位的同事发喜糖,那就不要发了,反正这也不影响你和温于结婚。这周五,你回别墅来。我约了温于的父母过来,我们两家人聚一聚好好谈谈你和温于的婚事。把所有的细节全部定下,你们的婚礼,如期举行。”


    第46章


    周四晚上,虞仙芸给丈夫打电话,好说歹说,把人劝回了别墅。周五上午,她跑了菜市场和生鲜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准备在晚上搞一顿丰盛的家庭大餐。


    来做客的是温于一家,虞仙芸非常重视,这是她为她的女儿精心挑选的家庭。她对温于尤其满意。今晚,他们将一边把酒言欢,一边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彻底敲定。包括再次确认婚宴的时间和地点,互通宾客的人数和桌次,把司仪为他们设计的婚宴流程再次复述巩固,精确到几点几分黑灯,几点几分进场,几点几分奏乐,台上有哪些节目,哪些环节需要双方家长上台讲话。


    温于一家很有诚意,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余分钟。温于特意为了今晚请了下午的假,到超市买了水果、饮料等礼品,又回家接上父母,齐齐赶到文钰家的别墅。


    虞仙芸正在厨房忙碌,温于的妈妈做惯了厨房里的事,很客套地也进了厨房帮忙。温于的爸爸和文钰的爸爸在客厅喝茶,墙壁上放着央视出品的红色电视剧,他们一边喝一边随意地讨论剧情。两位父亲并不熟稔,所以也只能聊一些电视剧剧情之类的话题。温于坐在客厅沙发上,他临时请假,工作落下了,于是便在手机里继续办公。


    虞仙芸一边和温于的妈妈寒暄,一边偷偷用手机给文钰发微信。温于全家都到了,文钰却还没到,实在太没有礼貌了。一直到大部分菜都出炉,灶台上只剩下一锅老母鸡汤时,文钰才推门进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温于的父母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她对他们笑了一下,接着继续低头换鞋。


    虞仙芸不满她这样的态度,觉得很不尊重温于的长辈。同时更不满她迟到,于是虞仙芸趁大家没注意,朝文钰勾了勾手,示意她跟着自己上楼进卧室。


    文钰一跟进去,虞仙芸就把门关上,劈头盖脸地批评文钰。文钰解释:“周五下班很堵车。”


    虞仙芸说:“你就不能请半天假?温于也要上班,他怎么就能提前到呢?”


    文钰无所谓地笑笑:“他想和我结婚呗。”


    虞仙芸被她堵了一嘴,此时心里憋着气。今天文钰不太对劲,以前她批评女儿,女儿会低头一声不吭,今天怎么顶嘴了?虞仙芸嗤笑一声,道:“就他想和你结婚?你也很需要和他结婚,懂吗?我的傻女儿。”


    文钰低头,嘴角挂着让虞仙芸看了很不舒服的笑。她勾了下文钰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然后说:“怎么了?你觉得妈妈说得不对?有话你就直说,别自己在那里怪笑!”


    文钰从善如流:“你觉得我哪里需要和他结婚呢?”


    虞仙芸又被堵嘴了。是啊,她的女儿相貌学历都出众,工作稳定家境殷实,不管怎么看,都是婚恋市场的香饽饽。唯有一点——她的家庭关系。虞仙芸想到文钰的爸爸,想到自己忍气吞声的许多年,想到外面养着的那个野女人,想到将来会有一个私生子来和文钰争夺家产……文钰什么都很好,就是她父母的关系很不好。


    虞仙芸认为自己是文钰的后腿,因为她没处理好自己的夫妻关系,害得文钰不能千挑万选,只能将就。但作为母亲,她已经尽力了。她维系着整个家庭表面的平静,为文钰挑选了最适合的伴侣。虞仙芸在赌,赌温于是个老实的孩子,和文钰结了婚,会一辈子对她好。


    文钰看着妈妈长久不说话,也不想太过于咄咄逼人。她再次垂下脸,轻轻地说:“你为什么那么急呢?妈妈。我今天真的好害怕,我害怕我和温于就这么定下来了,害怕我马上要和他一起生活了……我开车的时候都在发抖。”


    虞仙芸听不得这些,真正过着苦日子的人是她,而她的女儿是被她宠爱着长大的。她凭什么在妈妈面前说这些话,让妈妈难受、伤心呢?虞仙芸硬起心肠,说:“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你爸爸那副样子,你也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把心思花在我们这个家上。妈妈担心哪一天真的和你爸爸离婚了,那时候你怎么办?你父母关系不和,你要让别人怎么看待你?温于会不会对你有想法?会不会欺负你?趁妈妈和爸爸还在一起,你要赶紧结婚。”


    文钰觉得这段话很好笑,她也真的笑出声来。抬头望着妈妈的脸,她说:“这些事我不在乎的,妈妈,如果你要离婚,我一定会支持你。你离婚吧,别这么痛苦地折磨自己了,好吗?”


    虞仙芸被文钰的话戳中了痛脚,忽然怒气冲冲起来:“你说什么屁话!又来劝爸爸妈妈离婚?你妈都五十好几了,


    你让妈妈离婚了以后孤家寡人一个?你爸爸倒幸福了,有个野女人陪他,还有个狗杂种!你到底向着你爸爸还是向着你妈?!”


    “所以其实是你自己不愿离婚,而我的婚事只是其中的借口。”文钰难过地断言道,“为了不离婚,你根本不关心我的情感需求,从不问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他,你就想把我卖掉,把我推到火坑里去。”


    “你胡说!妈妈怎么会卖你?妈妈怎么忍心把你推进火坑?妈妈就算是自己跳进火坑,也不会让你去受苦!”虞仙芸说着说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下,“你为什么总纠结喜不喜欢、爱不爱?结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结婚不是光有爱就行了的!”


    文钰也哭起来。这些日子她太难熬了,有时候对着洗手池上的镜子想痛快哭一场,可心里的苦涩却像水泥袋一样堵住了她的心口和眼眶,她的泪也被堵住了,根本落不下来。


    今晚,看着妈妈落泪,她的眼泪也终于决堤,泄洪一般汹涌而来。她哭得哽咽,说话断断续续:“……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我……不喜欢……”


    虞仙芸粗鲁地打断她:“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谁呀?这么些年,妈妈前前后后给你介绍了多少男孩子,你喜欢上哪一个了?每次见完面都说不喜欢,让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有时候我甚至很怀疑,我生的女儿是不是个怪胎啊?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男人,你喜欢女人?你难道是同性恋吗?是这种变态吗?”


    文钰抬起朦胧的泪眼,瞪着妈妈:“同性恋怎么就是变态了?他们碍着你什么事了?他们喜欢同性是变态,我不喜欢你介绍的人也是变态,你的想法为什么这么狭隘、这么迂腐?”


    虞仙芸气得直拍墙壁,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心血都像喂了狗一样:“文钰!是我这么狭隘的人养大了你!是我这么迂腐的人供你吃穿,给你最好的生活!我这么痛苦,要被你爸爸欺负,现在还要被你欺负?你有没有良心啊?”


    文钰说:“那你离婚啊,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了!”


    “你让妈妈离婚了以后怎么办?!妈妈的生活全部毁了!看着别人夫妇俩相亲相爱,你妈妈却是孤零零一个,他们怎么看妈妈?你要让他们笑话妈妈、对妈妈指指点点吗?”虞仙芸哭着喊道,“你让妈妈离婚了以后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


    文钰的声音盖过了妈妈的,她们的吵闹声隐隐约约传到楼下。卧室里安静了一会儿,虞仙芸被女儿突如其来的吼叫吓到,她没想到文钰会这样大声和她说话。反应过来后,虞仙芸捂着脸呜呜地哭泣,嘴里委屈地念叨着:“我养了你二十多年,掏心掏肺地对待你,你这么说我,这么说我!你良心太黑了!你是个坏女儿!我白养你了……白养你了……”


    文钰哭声渐止,红着眼睛望着妈妈。妈妈一辈子都用亲情来绑架她,每次她说这些话,文钰都会心痛不已、愧疚不已,然后一遍一遍地服从。今晚,不知是那一路开车过来颤抖的心给了她反抗的力气,还是进门后看见那一群她厌烦的人刺激了她的胆气,现在这一刻,她像那条割掉了鱼尾和嗓音的美人鱼一样,有了破釜沉舟的一击——


    她飞快地冲出卧室,冲下楼去,冲到温于面前,指着他大喊道:“我不爱你!温于,我完全不爱你!这样你还要和我结婚吗?我背着你爱上别的男人了,就是你来送喜糖时碰到的那个!这样你还要和我结婚吗?”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随她之后匆忙赶来的妈妈。虞仙芸捂着嘴,难以置信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文钰大笑起来。这里丰盛的饭菜、热闹的人们,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可笑!她看着温于渐渐变了脸色的神情,觉得内心里爽极了!


    “你知道的吧?对吧?温于。你知道我和那个男人接吻了,你怎么忍得住的呀?就这样你还要和我结婚?你头发都绿了!”文钰指着温于的头发笑,又把视线转向旁边惊呆了的温于父母,对他们说,“叔叔阿姨,你们不阻止自己的儿子吗?他绿了!你们还要让他和我结婚吗?他绿了!”


    接着,文钰就看到温于的脸色渐渐绿了,和他的头发一样。


    妈妈站在一边不知所措,流下的眼泪快淌成一条小河。文钰的爸爸走过来抓住文钰的手臂,试图拦下她此刻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文钰用力地甩开了他,双眼通红,狠狠地瞪着爸爸。在这个家里,这是一个罪无可恕的人!


    文钰拾起桌上的花瓶就往爸爸身边砸去,她甚至有了杀人的冲动。把这个让妈妈痛苦了一辈子的人杀掉!把这个害她做了数年噩梦的人杀掉!把这个毁了她童年和成年的人杀掉!


    砸完了花瓶,她去砸桌上的其余东西。纸巾盒、厚重的硬皮书、昂贵的茶盏……客厅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地板上到处是碎屑和水迹,狼藉得不堪入目。爸爸被她吓住,白了脸色往后退去;温于冲过来钳住她的双手。


    温于的力气那么大,文钰哪里撼动得了他?但今晚不知是温于被骂得不敢用力,还是文钰忽然有了巨力,短短几秒钟,她居然挣脱了温于的束缚。温于被她猛地一掌推远,他震惊地看着她,她像是感受不到刚刚温于抓她时用的蛮力似的,她的手腕明明快速地胀红,可她却只知道指着温于的鼻子吼叫:“我不要和你结婚!我不要和你结婚!我不要和你结婚!”


    她怒吼了无数次,嗓子都渐渐哑掉。所有人都无言地看着她,她捏紧自己的拳头,对着所有人胡乱地大喊大叫,像个女疯子一样。整栋别墅里都充斥着她的吼声。


    “啊!啊!啊——”


    像某种鸟类濒死时凄厉的啼鸣,像瓷器砸碎在地上时四分五裂的悲泣,像一个女人决心让自己死掉时发出的最后的呐喊。


    文钰像这样“啊啊啊”地吼了数次,一直到她的声音彻底变哑,再也发不出一声怒吼。


    她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像一阵罡风猛地冲出门去。无数的景在她身旁掠过,她感受到了站上阳光平台那一刻的自由。她的声音死了,但她的热泪还在翻涌,像朵朵浪花,拍打着她红彤彤的脸颊。


    她的手机忽然在她口袋里震动、响铃。她停下来,扶着一棵树粗壮的树干喘气。手机上显示是潘羡臣的来电。


    潘羡臣回国不久,处理完许多天落下的工作,直至今晚,才看到了文钰在钉钉上提交的请假申请。


    她要连请一个月的假?她准备去干什么?结婚?度蜜月?他那样威胁、恐吓、哀求过她,她最后还是要嫁给一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男人吗?潘羡臣给文钰打电话时,手都在发抖。他很悲哀地感觉到,如果这时候还制止不了她,她真的会嫁给那个男人,她会痛苦地、浑浑噩噩地过一生,而他也不会比她好过多少。


    电话接通,他急切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请一个月假?送自己走进婚姻的坟墓?我不批。不准请!”


    文钰听着他讥讽的语气,什么表情都没有,冷冷地说了一句:“滚。”


    潘羡臣被她吼得脑子一清醒,手机不由拿远了些,紧接着,他又听到手机里传来哐当的巨响,像是对面的人把手机都给砸烂了似的。最后,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文钰把手机狠狠地砸烂,嘴里嘶哑地喊着:“滚!都滚!都滚!都滚——”


    仿佛深谷的余音,隆隆地震响。如圣经摩西以旷野之风,劈开红海——


    作者有话说:你说你惹她干嘛?被凶了吧。


    第47章


    过了好久,文钰冷静下来,捡起地上稀巴烂的手机,开车回了小区。


    她的嗓子像被药毒肿了一样火辣辣地疼,但她觉得好爽!她的脸上全是覆盖了一遍又一遍的泪痕,混杂着随风拂来的空气里的灰尘,她满脸脏兮兮的。她的身体也在不断地发热,像连续运动了好几个小时。


    进了家门,文钰扔下车钥匙就冲进浴室。平时她都用热水洗澡,今晚她开了凉水。淋浴头哗哗哗地冲洗着她,她站在花洒下哭号着。不像几天前那样想哭都哭不出来,也不像这么多年来只能偷偷压抑地哭。


    淋浴头喷水喷了多久,她就跟着一起哭号了多久,好像要把身体里的脏污都哭出去似的。


    从浴室出来,她完全说不出话了。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但心脏


    却轻飘飘。夜晚十点,她躺进了被窝。脑袋一沾上枕头,她几乎立刻入睡。睡梦中什么都没有,她的耳边好清静。


    不知过去多久,手机铃响起来。文钰渐渐转醒。她拿起手机一看:妈妈的电话。现在是十点三十分。她刚刚深深地睡了半个小时。她看到手机屏幕花了,边缘像被狗啃过似的破烂。没想到这手机质量这么好,摔成这副德行还能正常工作。


    妈妈在手机另一边说话,声音里带着拼命压抑的哭声,文钰听出来了,但她根本不想理会。妈妈像是被她吓住了,说话的时候很小心翼翼,好像怕文钰再次在电话里发疯一样。妈妈问她在哪里,担忧地劝告她千万不要做傻事。


    什么傻事?


    跳楼?溺水?自杀?


    文钰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些傻事,她全在脑子里模拟过,甚至有的还试图尝试过。她在死亡的边缘试探过。但到临门一脚时她发觉自己不舍得死。她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在工作中被领导赏识、被同事艳羡,她来这个世界才短短二十几年,很多地方她没去过,很多风景她没看过。


    过去的二十多年,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仓鼠,只知道在那不断滚动的跑轮里跑着,以为这就是它的全世界了。现在——什么狗屁温于,什么狗屁结婚,都滚一边去!她要打开笼子,去旷野。


    虞仙芸的痛苦,她不想陪着她一起品尝了。她想做个自私的人,只想自己快乐。她爱妈妈,好像也爱潘羡臣,但现在她更想爱自己。


    文钰告诉妈妈别担心,她已经到家了。她给妈妈微信里发了一张自己睡在床上的照片,然后什么也不管,再次昏昏沉沉地入睡。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昨晚什么都没吃,现在饥肠辘辘,她很有耐心地给自己煮早饭,慢悠悠地坐在餐桌边享用。然后换上运动套装,她出门跑了几大圈。回来时汗流浃背,又冲进浴室洗澡。洗完澡躺回床上,继续呼呼大睡。


    周六和周日,她就是吃了跑、跑了睡、睡了吃这样反复。周一她请了病假,利用这段时间,她要好好养养自己的废嗓。上午,她去苹果专卖店换新手机。叶一诺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


    “文小钰,你生病了?你现在怎么样啊?还好吗?”叶一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


    “……”


    叶一诺拿下手机看了一眼,这是文钰的号码没错呀?那刚刚和她说话的那个公鸭嗓是谁?


    “你嗓子怎么了?”


    “哑了。”


    “……”


    啊。叶一诺好不习惯这个怪声啊。总感觉自己在跟鸭子对话。


    “是不是喉咙发炎了?感冒了吗?有没有发烧?吃药了没有?你今天记得多喝点热水啊!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我现在在手机店。”文钰说。


    “……?”叶一诺真是好不理解今天的对话,简直每说一句话脑子里就会打出一个问号,她问文钰,“啊?你生病去手机店干什么?你应该去药店和医院。”


    文钰说:“我没生病。我就想买个新手机。”


    “……”


    那请病假就是假的咯?叶一诺反应过来。但文钰的嗓子又是怎么回事?而且文钰是几乎不请假的人,今天专门请了个假病假去买新手机?这什么操作?好魔幻。叶一诺又反应不过来了。


    专卖店的工作人员把新手机递给文钰,文钰一边走出店外一边告诉叶一诺自己的新号码。


    叶一诺:“……”


    更不理解了。


    “为什么忽然换手机换号码?”叶一诺此时顶着一张黑人问号脸在问问题。


    “就是想换。”文钰说,“想全部换成新的。”


    “……那以前的号码呢?还用吗?”


    文钰把摔烂的旧手机装进一个透明收纳袋里,还没丢。她想了想,说:“不知道。反正暂时不用了。”


    “好吧,那我以后就联系你的新号码咯。新微信记得加我啊。”叶一诺嘱咐完毕,立刻给文钰分享今早开会的瓜,“你今天不来上班真是错过了!早上例会,严总也来了。潘总开会时走神被严总批了!天呐!你能想象吗?潘总哎!走神哎!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严总批了哎!那个场面简直了……”


    文钰打断她:“不要再和我说潘羡臣的事了。我不想听。”


    叶一诺瓜说一半不过瘾,无语了一下,说:“……哦。”


    挂了电话,文钰直接回了家。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她环顾着四周。然后拿起一大超大号的垃圾袋,把属于温于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塞进去。垃圾袋封口,再找个纸箱装进去,纸箱再封口。她联系了快递,直接把这一箱垃圾寄到温于的公司去。


    做完这些,她感觉整个房子都清爽了不少。接着她坐在沙发上思考,想了很久,她重新打开旧手机,点开了钉钉。她把自己的请假申请修改了一下:把请假时间提前了,又把请假时长延长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假叠加在一起,她给自己凑出了整整三个月的假。三个月的时间,她打算干什么呢?


    文钰一时没想好,但没关系,她现在没那么着急。


    晚上,她依然自己动手做晚饭。她厨艺不精,但填饱肚子没问题。她做饭很慢,因为很不熟练。但折腾了好久,餐桌上还是摆起了三菜一汤。她尝了一下自己的手艺,嗯,很好,明天要不还是点外卖吧。


    饭后,叶一诺给她打电话,说:“今天潘总来问我,怎么联系不上你。你旧手机是不是关机了?潘总那里,我先敷衍过去了。我看他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你,具体什么事我没问。要不要把你的新号码告诉他呀?”


    “不要。”文钰很果断,说,“你别管了,我自己联系他。”


    文钰重新把旧手机开机,叮叮咚咚,手机里一下子涌出无数消息。她一个都不理,直接给潘羡臣打电话。


    “潘总。”


    潘羡臣在手机另一边静静地呼吸,文钰听得很清晰。几秒过后,潘羡臣轻轻说:“你终于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我请了三个月的假,明天开始,我休假了。”文钰利落地说。


    潘羡臣笑了:“我批了吗?”


    “不批我就辞职。”


    “你威胁我?”


    文钰顿了顿,说:“没有。我在请求你。潘总,请你给我批假。”


    潘羡臣沉默了好一会儿,文钰听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良久,他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情绪,慢慢开口:“你还是不听我的,也不管我死活,要跑去结婚是吧?”


    文钰平静地说:“这和你无关。潘总,我现在在向你申请休假。”


    “好。很好。”潘羡臣深呼吸一口,继续说,“那你知道你现在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意味着什么吗?彭雁马上要被调走,她的位置是你的。你现在一走了之,主管的位置没人接任,你觉得那些眼红这个位置的人会无动于衷吗?”


    “我无所谓。”


    潘羡臣哑口无言了一阵。她无所谓。主管的位置无所谓,请长假无所谓,跑去和不爱的人结婚无所谓,他为此伤心难过痛苦得想死她也无所谓。她是个绝情狠心的女人。


    潘羡臣忍住了那难受的情绪,说:“你在集团已经工作了许多年,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又恰好有了上升的机会,文钰,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运,你也一样。很有可能,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就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


    “我明白。”


    “……”


    潘羡臣闭了闭眼。这样也依然留不住她吗?他快没招数了。


    文钰说:“我不是不珍惜主管的位置,只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


    休假。如果必须二选一,我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潘总,谢谢你培养我、信任我。要是主管的位置真的留不住,那我也没办法。但是我相信,我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不是因为好运。就像我现在辞职换一个地方工作,我照样能得到领导的赏识一样。”


    “……你就这么非走不可吗?”


    文钰没回答,她不想重复她反复说过的请求。


    “好。”潘羡臣语气很沉,声音很低,他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我佩服你的勇气,也欣赏你的自信。我批你的假。主管的位置不会跑,我会替你保住。”


    电话挂断。旧手机关机,重新被塞进收纳袋里放好。


    入睡前,文钰平躺在床上思考自己未来三个月的新生命要如何享用。她想弥补自己童年、少年时代的遗憾,她想去干那时候家长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干的事。文钰蹭的一下从床上爬起,床头柜的抽屉里放着便签纸和签字笔,她把便签本平摊在掌心,一项一项地记录那些不被允许的事件。


    明天她就要去宠物店买一只狗,这是她小学时就想做的事,她的父母嫌狗脏,不允许她养狗。然后她要报名一个绘画班继续去学画画,她的功底几乎已经没有了,但没关系,她很乐意和小朋友们一起重新学。她想去半夜十二点到酒吧喝酒蹦迪,认识一些很会玩的新朋友。她想到处走走看看,不跟团不做攻略,走到哪里算哪里。


    她还想谈恋爱。那种不由父母介绍的、自己结识的恋爱。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篮球前锋、图书馆里翻着《费曼物理学讲义》的学生主席、咖啡馆里每日一杯冰美式的风衣眼镜、地铁站常常巧遇的制服报纸……她不介意年龄,不介意家境,不介意他们是不是本地人。她这次只看感觉,她爱不爱、想不想。


    宠物店里打暑假工的男大学生就很可爱,文钰一进门,他居然看呆了,文钰和他打招呼,他居然还脸红。他热情洋溢地给文钰介绍各种狗的品种,文钰早就想好了,今天她要带走一只边牧。


    男大学生给文钰推荐了几只,它们黑白相间的毛发在灯光下发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文钰,爪子拍在笼门上,汪汪喊着请求新来的主人带走它。文钰挑了那只毛发铁灰色的,它被这里的工作人员养得很好,身体健康、体型健壮。它的眼睛像一往冰蓝的湖水,文钰走近看它,那面蓝色的镜子里便倒映出她兴趣盎然的脸。


    “我要它。”文钰指着蓝眼睛对男大学生说。


    “这只有点贵哦!它叫阿斯兰,《纳尼亚传奇》里的狮王你知道吧?象征着威严和智慧。你看看它的眼睛和皮毛,都好漂亮吧?”男大学生激情推销中。


    文钰点评道:“它好像一匹狼。”


    “是啊!带出去绝对威风凛凛的。而且它很聪明,会帮助主人、保护主人。”


    文钰忍不住用一根手指从笼缝里伸进去戳戳它,阿斯兰没有躲,黑黑亮亮的鼻子凑过来,嗅了嗅文钰的手指。文钰好喜欢它,问男大学生:“它的性别?”


    “它是活泼的男孩子哦!”


    “好,就它了。”


    文钰又在男大学生的科普下买了一系列养狗的配套产品,男大学生很高兴,今天这位美丽的女客人不仅很好说话,而且花钱超级大方。店里来了新客,他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滔滔不绝地跟文钰聊着养狗的事。文钰准备走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问道:“我可以加一个你的微信吗?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咨询我。”


    新客走到前台,站在文钰旁边,忽然说:“文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


    文钰和男大学生一起看过去。宁铠牵着胡晶晶的手笑着看她,胡晶晶朝文钰挥了挥手,文钰把新拥有的宝宝介绍给他们:“阿斯兰,我的狗。”


    “哇!它长得好帅呀!”胡晶晶立刻蹲下来,笑嘻嘻地摸了摸阿斯兰的脑袋。


    宁铠说:“别摸人家的了,你自己进去挑一只喜欢的吧!”


    男大学生领着胡晶晶去选狗。文钰对宁铠说:“那你们慢慢挑,我先走了。”


    这件事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潘羡臣的耳朵里。他们在宁铠新开的私房菜里吃饭,宁铠添油加醋地讲了文钰买狗的过程,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文钰是怎么买狗的。看着潘羡臣一言不发的样子,宁铠就想开个玩笑活跃气氛,说:“潘狗,她要养一只真狗,也不要你。”


    “……滚。”潘羡臣喝了口酒,更不想说话了。


    宁铠继续在他雷点上蹦迪,继续添油加醋地讲了宠物店的男大学生向文钰要微信的事,并且重点提了男大学生会脸红,很娇羞,明显是女人们心动的小狗款。


    “那个男孩子一看就很年轻,像个学生。”宁铠注意着潘羡臣的表情,说,“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潘羡臣短促地发出一声笑,说,“加了也没用,又得不到她。”


    “她真的要结婚了?”


    “嗯。”


    “那你怎么办?”宁铠好担心。


    “……”


    潘羡臣咽下一口下酒菜,吞了一大口酒,说:“谁离了谁不能活?就这样吧,算了。”


    第48章


    连续好几天没去上班,文钰的心情特别好。现在她的生活里只剩下自己和狗。阿斯兰是个很好的伴,每天按时吵醒文钰要求她带它出门遛自己。一日三餐,文钰和狗一起吃。狗不会在她吃饭的时候说些烦心的话来教育她,狗只会呼噜呼噜吃光她准备给它的所有食物,然后舔舔嘴唇表示还要。


    这几天文钰一直待在家里,除了遛狗,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她吃吃睡睡的,觉得自己好像一头猪。很好,家里一头猪和一条狗,没有烦恼,猪和狗都很快乐。


    叶一诺得知了她连请三月的事,专门打电话过来羡慕她。她笑嘻嘻地说:“你也请,我们一起在家当猪。”


    叶一诺翻翻白眼,说:“我还请什么假?我一个临时工,直接辞职就好了呀!”


    文钰嘿嘿笑着,叶一诺被她笑得心痒痒,辞职的念头真在脑子里不断打转:“你说,我要不要真的辞职了算了?”


    “我支持你。你家里好有钱,你当临时工就是来体会人间疾苦的,现在该收工了,回去当你的千金大小姐吧!”


    “哎……我爸妈赚那么多钱,养我一辈子确实没问题。”叶一诺的忧愁非常凡尔赛,“但是我也不想当米虫嘛,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卡里那么多零随便花有什么意思,我的人生都没好好奋斗过。”


    “……”


    文钰也翻翻白眼,说:“以后不许这么说话,我担心你会被人打死。”


    叶一诺也开始嘿嘿地笑。笑完了,她问文钰:“你忽然请那么久的假,我真的好不习惯哦!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我好想问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忽然请假呢?”


    文钰想了想,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说给叶一诺听,并要求她学会闭嘴,不准把她的私事告诉单位里的任何人。


    叶一诺发怒:“我是那么大嘴巴那么八卦的人吗?!”


    文钰说:“你是。”


    “……”


    叶一诺气呼呼地承认,“好吧好吧,我是有点爱吃瓜,但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会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文钰说:“你最好是。”


    叶一诺不想再和文钰聊自己爱信谣爱传谣的陋习,快速转移话题道:“这么长假期,你打算怎么过呢?”


    文钰一边撸狗一边说:“我报了短期绘画班,明天开始


    我去学水彩。”


    这个画室开在很幽静的地方,在城市中有这样一处闹中取静的角落很难得。画室很有格调,来这里学画的学生不多,但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里收费很昂贵。老师时常一对五或者一对三,甚至有时候会一对一。


    文钰在这儿学了几天,体验很不错。教她水彩的许砚山老师很专业,她基础全丢了,画画的时候难免出问题,显得有些笨拙,但许砚山完全不会没有耐心,从始自终都和颜悦色,有时候手把手帮她落笔。


    画室里的学生都很喜欢许砚山老师,和文钰一起学画的圆圆评价:“许老师画功好,长得帅,说话又那么温柔,天呐,你都不知道这么完美的人居然还有反差感!”


    文钰停了停画笔,转头去和圆圆说小话:“什么反差感?”


    圆圆是初中生,每次学画都是爸爸或者妈妈接送。她的爸妈做大生意,很忙,接孩子时总会比较迟。基本要等画室里的人走空了,圆圆的爸妈才来接她。许砚山会稍微陪她等一会儿,圆圆坐上爸妈的轿车,从车窗看出去,发现许砚山骑摩托,比她爸妈的轿车还快,轰的一声,喷着尾气一下子就蹿没影了。


    “你看看许老师的穿衣风格,感觉很文艺吧?但他下了班居然换皮衣、骑摩托!头盔一戴谁都不爱!哇!酷炸了!”


    “……”


    文钰看了看圆圆的星星眼,感觉初中生真好骗。城市里禁摩,非法改装噪音扰民。


    她把注意力转回自己的画上,刚刚都没发现,她的画笔太湿,不小心戳到画布上,落笔的地方晕开来了,好大一片,像昨晚阿斯兰和她赌气,故意尿在她床单上的那一片一样。


    文钰:“……”


    怎么办?她认认真真地画了好久的。都怪摩托!


    许砚山走过来,微微弯腰观察她的画。他和文钰近距离,但又没有失了分寸,让文钰感觉不适。他控制着音量,使自己的声音能被文钰听到但又不能被周围其他人听到:“刚刚开小差了?你的基础比别人差一点,你这样开小差的话,会更加跟不上他们的。”


    文钰也轻声说:“许老师,我来学画的目的不是为了跟上他们,我是来圆梦的。”


    许砚山温和的脸流露出一丝好奇和意外,他看向文钰,说:“哦?为什么是圆梦?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文钰看着许砚山一直以来为人师表的脸难得表现出一点学生的求知欲,于是坏心眼地开玩笑道:“许老师,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是全国美术大赛的一等奖获得者,后来因为我想专心学业就放弃了学画。如果让我一直学下去,我可能就是全中国唯一的诺贝尔美术奖获得者了。”


    许砚山:“……”


    文钰看着许老师一开始相信接着可惜然后怀疑最后无语的精彩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一声。


    许砚山没理她,拿起她的笔在她的画布上补了几下,然后说:“你看,现在怎么样?”


    那一大片晕开的痕迹被许砚山巧手几笔遮盖掩藏,又巧手几笔变换成另外的景致。从一不小心的过失变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笔,许砚山的技巧和想法都很绝。文钰由衷地赞美:“许老师好厉害啊。”


    “说自己得诺贝尔美术奖是假的,专心学业放弃学画是真的吗?全国美术大赛一等奖是真的吗?”许砚山笑着看文钰,说,“刚刚夸我厉害,是真的吗?”


    文钰说:“都是假的,但夸你厉害是真的。”


    许砚山点点头:“谢谢。那你以后上我的课不准开小差。”


    文钰也点点头,说:“哦。”


    学完了画,准备要走。圆圆故意扯了扯文钰的袖子,和她说悄悄话:“要不要稍微迟点走?一会儿看看许老师的摩托。”


    文钰说:“我对摩托不感兴趣,我对一会儿的路况比较感兴趣。我再不走,一会儿肯定要堵车了。”


    圆圆放开文钰的袖子,撇撇嘴说:“你真没劲!”


    文钰好笑地看了初中生一眼。她没劲?她来学画之前又是结婚又是三角又是发疯的,可太有劲了。算了,初中生贫乏的生活和她怎么能比呢?文钰收拾好东西,背着包拿着车钥匙,和圆圆并排站着,说:“行,陪你看一眼摩托。”


    圆圆拽着文钰跑到画室外。她父母的车已经来了,但为了文钰,圆圆没有马上上车。她俩就躲在画室门口一株巨大的琴叶榕后面,圆圆指着跨坐在摩托上的许砚山,小声惊呼着:“看到没看到没?哇!反差!”


    接圆圆的轿车降下车窗,里面的人催促圆圆赶紧上车。圆圆还想陪文钰等着看许砚山点火发车,但不知为何,许砚山一直在整理头盔,老半天了,就是不发车。轿车等不及又催促了,圆圆只好死心上车。等轿车一开走,许砚山点火发车了。


    紧接着嘎吱一声,许砚山骑着摩托停在了琴叶榕前。


    文钰:“……”


    琴叶榕:“……”


    文钰干笑着从琴叶榕后走出来,说:“许老师,没想到你还会骑摩托车啊。”


    许砚山说:“我也没想到你会专门躲在这里看我骑摩托车。”


    文钰:“……”


    都怪圆圆!文钰看了一眼那载着圆圆远走高飞的轿车,早没影了。还怪琴叶榕!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株植物。长这么小,这么不茂盛,连个人都遮不住。


    “要不要坐上来感受一下?”许砚山邀请她,“光看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兜兜风。”


    “这不太好吧……”文钰有点犹豫,也有点心动。


    “有什么不好的?这就和学画一样,要有深刻的体会才行。”许砚山拿出另一个头盔递给文钰,说,“上来吧!”


    文钰上去了。


    什么城市禁摩,什么非法改装,什么噪音扰民。王境泽的真香定律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风好大。车好快。她好爽。


    文钰礼貌地掐了一丢丢许砚山的衣服,也没把自己整个人贴到许砚山的后背上。许砚山带她转了一圈,然后在一条小河边停下。小河上架着一座石拱桥,石拱桥上停着许多辆和许砚山这辆差不多的摩托。他们是许砚山的车友。


    车友们看到许砚山过来,纷纷和他打招呼。有眼尖的发现许砚山车后带着人,嬉皮笑脸地问是不是女朋友。


    许砚山摘了头盔,说:“她叫文钰,是我画室的学生。”


    “哦——学生啊?更带感了!”


    大伙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车友里有人听到文钰的名字,摘下头盔仔细地看,忽然叫起来:“啊!文钰姐姐!真的是你!”


    文钰从许砚山背后歪出个头来,认出了埋在人群里的严芊芊。她也摘下头盔,说:“芊芊?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我朋友要夜骑呢。”


    严芊芊坐在一个美式前刺的背后,两条细细白白的胳膊搂着美式前刺的腰。文钰打量了一下这个美式前刺,不认识,但看着像渣男。文钰提醒:“你注意安全。”


    “好的。”严芊芊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文钰姐姐,我最近给你发微信,你都没有回复我。给你打电话,老提示关机。怎么回事啊?”


    “我换新号了。”


    “啊……那你新号能不能给我一个呀?省得我联系不上你。”


    文钰犹豫了一下。严芊芊和潘羡臣关系太近了,她怕给了严芊芊就等于给了潘羡臣。但看看严芊芊期待的狗狗眼和无辜的小脸蛋,文钰还是报了自己的新号码,大不了和严芊芊嘱咐一声,让她替她保密。


    和车友们短暂地交流了几句,许砚山载着文钰回了画室。文钰跳下摩托,去开自己的车。许砚山两腿点地,跨坐在摩托上看着文钰,说:“明天见?”


    “嗯,明天见。”


    明天是周六,文钰本该回别墅一趟的。但经过她的发疯文学,虞仙芸最近都没烦她,顶多在微信里问问她的近况。文钰会把自己正在干的事拍张照发给虞仙芸,有时候是在厨房煮面,有时候是在客厅看电视,有时候是在遛狗……虞仙芸发现文钰多了一条狗,但也没多问什么,她现在只希望文钰正常一点就好。


    文钰翘了别墅那边,来到画室。


    画室里好热闹,除了几个已经在学画的学生,好像还有新人。许砚山在接待新的访客,文钰不打扰他,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她把自己的画具陈列出来,屁股刚坐在小板凳上,许砚山就带着新访客过来了。


    “文钰


    ,你的熟人。”许砚山指了指严芊芊,对文钰说。


    文钰回头看他们。严芊芊不好意思地站着,她身旁除了许砚山,身后还跟着潘羡臣。潘羡臣手插着兜,四顾看着画室的环境。他不上班的时候穿得很轻松休闲,简单干净的衣服令他看起来像个男大学生。


    文钰当没看到他,只对严芊芊说:“你也想学画?”


    严芊芊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回头看一眼潘羡臣,才点点头说:“是啊,我也想学。”


    许砚山说:“那今天可以留下来先上个体验课感受一下。”


    严芊芊说:“好的。”


    许砚山笑了笑,看着严芊芊背后的男人,说:“那这位是?”


    潘羡臣下巴点了点严芊芊,介绍自己:“她家长。我也来旁听一下。”


    “好。那我给你们去拿一套画具。”


    许砚山走远了。严芊芊偷偷敲手机,不一会儿,文钰的微信就响了一声。严芊芊给她发:啊啊啊!其实根本不是我想来学画画!文钰姐姐!我没有背叛你!也没有把你的新号码透露给潘羡臣哥哥。是我昨天不小心说漏嘴了,他今天非要我来学画画!还要冒充我家长!我冤枉啊!文钰姐姐!


    文小钰:……


    芊万富翁:对不起呜呜呜……


    文小钰:没事,你找个位置坐下吧。


    芊万富翁:好的,文钰姐姐,我就坐你旁边行不行?


    文小钰:可以啊。


    芊万富翁:好!那我去拿凳子!


    严芊芊哒哒哒地跑过去拿了一条凳子,放在文钰旁边,坐下。潘羡臣也顺理成章地拿了一条凳子,在严芊芊和文钰的身后坐下。严芊芊觉得背后发毛,回头看潘羡臣,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坐啊?”


    潘羡臣说:“不能。我要坐你后面监督你。”


    严芊芊无语地转回头,又开始在微信里和文钰说潘羡臣的坏话。


    许砚山把画具拿过来了,严芊芊根本不会画画,对画画也丝毫没有兴趣。挥毫半天,一副鬼画符应运而生。许砚山看出来严芊芊十分敷衍,但也没有点破。来学画的年轻人有些确实像严芊芊一样,是被家长逼着来的。许砚山不在意,他转向文钰,和平时一样弯腰、观察,时而指点一下。


    潘羡臣盯着他们看。


    中途,许砚山离开文钰,又去指导别的学生,过不了多久又绕回来,继续和文钰讨论她的画作。这样来来回回数次,文钰的画也渐渐有了雏形。


    大概过了半小时,文钰站起来活动筋骨,接着又提起水杯去茶水室接水。过了一会儿,严芊芊也跟着她过来,苦着一张脸说:“文钰姐姐,我也好渴……”


    文钰熟悉地从旁边柜子里找到一次性水杯递给严芊芊,说:“学画很枯燥吧?”


    严芊芊像个鞭炮似的被这句导火线点炸,噼里啪啦地不断倒着苦水。这时候潘羡臣走进来,严芊芊嘎巴一下闭嘴了。


    潘羡臣口渴了,进来找水喝。他看了看文钰手里自带的水杯,问她:“这里有一次性水杯吗?”


    “有啊!”严芊芊抢答。她手里不是正捧着一个吗?那么明显,看不到吗?


    严芊芊晃了晃手里的一次性水杯,说:“我帮你也拿一个吧。”


    她转身就去柜子里找,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个给潘羡臣。潘羡臣接过,指了指公共饮水机,问:“这个我可以喝吧?”


    当然可以。严芊芊刚想回答,忽然发现潘羡臣根本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她一下就明白了,潘羡臣不是没看见她手里的一次性水杯,也不是不知道饮水机里的水他能不能喝,他根本就是在跟文钰没话找话。


    严芊芊:“……”


    无语住了。


    接了水,文钰打算往外走,严芊芊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潘羡臣伸手拦了一下,文钰停下来,看了看潘羡臣挡在她面前的手臂,又看了看潘羡臣。


    潘羡臣对严芊芊说:“不是想学画吗?赶紧去学,别在这儿偷懒。”


    严芊芊:“……”


    她继续无语。不就是想支开她吗?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严芊芊临走前鄙视地瞪了潘羡臣一眼。


    等严芊芊走远了,潘羡臣才把手臂放下,重新插进裤兜里。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不出具体的情绪。他对文钰说:“请完假,就装不认识我?”


    文钰真诚地说:“休假期间,确实不太想碰到领导。”


    潘羡臣说:“那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吧?”


    “现在说了。”文钰摊摊手,“我去学画了。”


    这样的态度。


    刚认识那会儿她还会潘总潘总地叫,整天和他不是对不起就是谢谢,现在就这种态度。


    “文钰你真有礼貌。”潘羡臣讽刺道,“许老师许老师叫得真亲切,忘记自己以前有个潘老师了?你老师可真多。”


    文钰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在干什么?吃醋?笑死了,这种醋也要吃?


    “潘总,我真的要去学画了,这里学费很贵的。”文钰一边说一边走出去。


    潘羡臣站在原地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周六,他和宁铠本来约好一起去打网球的,结果前一天晚上从严芊芊嘴里得知了文钰的消息,他立刻鸽了好兄弟。


    他明明和宁铠说过算了,他放弃了,但现在又是怎么样呢?为了见文钰一面,和她说几句话,专程跑那么大老远过来。


    潘羡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次性水杯,一用力,捏皱了。


    像他,他也没救了。


    第49章


    练了一天画,文钰松松胳膊,准备回去了。严芊芊坐在她旁边,一开始还照猫画虎画个几笔,后来干脆丢了画笔纯看文钰画。看着看着,她就困了,坐在小板凳上支着下巴打瞌睡。等文钰一有动静,她就一激灵醒过来,说:“结束了吗?结束了吗?是不是结束了?”


    好可怜的孩子。


    文钰回头看了潘羡臣一眼,说:“以后别逼严芊芊来了。”


    画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地走了,今天圆圆的父母难得来得早,和文钰道别后,圆圆也走了。文钰要收拾东西,潘羡臣和严芊芊就在边上等她。收拾好后,他们三个一起朝大门走。


    许砚山等在大门处,问文钰:“今天感觉怎么样?”


    文钰回想了一下,答:“好像更熟练了。”


    “心中有想画的东西,下笔自然会很流畅。”许砚山说,“你应该多多感受生活、感受这个世界,有了表达欲,画上的东西就会带着你的感情。”


    “好,谢谢许老师,受教了。”


    许砚山笑着说不客气,然后他提了提自己的车钥匙,叮铃哐当发出一阵金属碰撞声,说:“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夜骑?夜晚的马路和白天很不一样,城市的街景也很有独特的味道。去感受一下,对你学画会有帮助。”


    文钰问:“具体几点钟?”


    许砚山回:“八九点吧。我们这群车友通常各自吃完饭就在群里喊一声,有空的就一起出去骑了。你要去的话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他想了想,指着严芊芊又补了一句:“严芊芊今晚也去的吧?你也来吧,有伴。”


    严芊芊冲着许砚山使了好久的眼色,许砚山一点儿没看到,就这么把她背着家里人偷偷摸摸去夜骑的事给水灵灵地说出来了。她下意识地去看潘羡臣,怕他听到了要去严致闻那里告密。然而潘羡臣完全不在意她,两眼盯着文钰一直看,都要冒绿光了。


    “能不能吃完饭再决定?”文钰和许砚山商量,“我现在有点累,可能吃完饭会好一点。”


    “好,你决定好了就在微信上和我说一声。”


    许砚山骑着摩托走了。严芊芊在后面都看呆了,指着那一骑绝尘的背影说:“没看出来这还是个酷盖?”


    文钰盗用圆圆的评价,说:“反差吧?”


    严芊芊来的时候坐的是潘羡臣的车,她已经好久没坐过潘羡臣的车了,潘羡臣为了把她骗到画室,居然破天荒地提


    出要主动载她。现在她已经上车了,司机潘羡臣还没坐进来。严芊芊从车前玻璃看出去,潘羡臣正站在文钰车的驾驶位旁,两臂张开跟大鹏要展翅似的抵在车门上,文钰小半张脸露在车外,潘羡臣不走,她也不好贸然开车。


    “还有事吗?潘总。”文钰手把在方向盘上,一副随时准备走的样子。


    潘羡臣偏不让。今天和文钰没说上几句话就罢了,临走她居然还和许砚山约夜骑?不是要结婚了吗?和他说两句话不行,和许砚山夜骑就行?


    潘羡臣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提醒文钰:“你快结婚了吧,还和其他男人夜骑?”


    文钰又尝到醋味了,好笑地看着他,说:“谁说我要结婚了?”


    “什么意思?”潘羡臣不明白。


    “我和温于分了。”


    “……”


    潘羡臣一个脑子快不够用了,情节更新这么快怎么没人告诉他?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拧着眉又问一遍:“什么?”


    文钰一字一字说给他听:“我的婚礼取消了,我不结婚了。”


    潘羡臣反应了好半天,终于消化了这个最新剧情。那个叫温于的可怜男人终于被文钰踹了?文钰现在身边没人了?潘羡臣的脑子里忽然放起了烟花,他紧抿着唇,不想笑得太明显。


    他又确认一遍:“那你现在是单身?”


    文钰改正他:“我现在是自由身。”


    潘羡臣又问:“那为什么还要请三个月的长假?”


    “因为我纯粹想给自己放假。”文钰看了一眼车内时间,又说,“还有问题吗?潘总。”


    潘羡臣说:“没有了。”


    文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潘羡臣的手,潘羡臣明白,很顺从地让开了。文钰把车窗升起来,油门一踩,离开了这里。潘羡臣仍站在原地遥望着,此刻他居然有一种终于熬到头了的解放感。


    严芊芊把头从车里钻出来喊他:“哎!还走不走了?”


    潘羡臣还在放烟花,根本没注意严芊芊又开始没礼貌了。他回到车上,起步离开。严芊芊看他的脸色好像有一种枯木回春的感觉,于是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潘羡臣勾勾唇不答。过了片刻,他说:“你现在加入夜骑车队了?你没有摩托车驾驶证,怎么夜骑的?”


    严芊芊开始冒汗了。她还是喜欢刚刚那个听到她今晚要夜骑也依然无动于衷的潘羡臣,感觉傻乎乎的。现在这个一下子变得很精明,那种熟悉的、又要被拿捏的感觉回来了。


    她凶巴巴地先倒打一耙:“怎么啦?小学生,你又打算去找我爸爸打小报告啦?”


    “不告诉你爸可以,就一个条件。”


    严芊芊瞪着眼睛,竖起耳朵。


    潘羡臣说:“夜骑时间、地点、都有哪些人,跟我汇报。”


    “你要让我当间谍?!”严芊芊仿佛受到了侮辱,大喊道。


    潘羡臣笑着哼了一声,说:“你当过我妈的间谍、我爸的间谍,当一回我的间谍又怎么了?”


    他怎么知道的!严芊芊觉得自己像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以为自己吃喝不愁行动自如,实际一直被人观察得很透彻。明明她有多年间谍经验,怎么一朝就被潘羡臣看破说破了呢?


    “你为了文钰姐姐吧?”严芊芊一边冒汗一边义正严辞地说,“你一直这么缠着她不放,你觉得合适吗?”


    潘羡臣笑了两声,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哪里不合适?我和她男未婚女未嫁,我光明正大地追求一个单身的、适龄的、我很喜欢的女人,有哪里不合适?”


    严芊芊看鬼一样地看潘羡臣:“她哪里单身了?她……她单身了?”


    潘羡臣又重复了一遍严芊芊要汇报给他的信息:“夜骑时间、地点、都有哪些人。记清楚。”


    严芊芊:“……”


    好吧。她就知道,果然最后还是要被拿捏。


    今晚文钰并没有参加夜骑。许砚山感觉到遗憾,但也并没有试图说服她,在微信里给文钰留下一句“那我自己去了”就没了消息。文钰切掉许砚山的微信,和叶一诺继续聊天。


    叶一诺在微信里告诉文钰她家哥哥马上就要和吸血经纪公司解约的好消息。


    千金:这是哥哥解约前,和他的男团最后一次合体开演唱会了。我一定要去支持他!


    文小钰:好!那我支持你!


    千金:可是……最近单位真的好忙,因为在搞招商峰会,行业里的人、政府代表都要参加的。上次集团开会就强调了市里面很重视,要求全员动起来……我看集团所有部门都忙疯了。


    千金:办公室里天天加班,周六周末我本来都要和朋友聚餐的,但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雁姐不是还没走吗?她那么女强人,都和我说了好几次羡慕你,这时候请假好幸运。还有潘总……我能和你提他吗?


    文小钰:没事,你提吧。


    千金:潘总更加忙,我感觉他像个机器,24小时连轴不停转的那种。他怎么这么有精力?经常加班到很晚。他不走,我们其他人也不太敢走。不过还算他有良心,吃的喝的没亏待过我们……前两天我加班到深夜,我走的时候潘总还没走,第二天早上我来了,潘总居然已经在了……后来和同事聊起来才知道,那天潘总居然没回去过,一直待在办公室里。


    千金:天呐!他这什么体力啊!我要是一夜不睡,我绝对会原地猝死!


    文小钰:……不要使用夸张手法吓人。


    千金:哎,我就是觉得潘总好牛。难怪他这么年轻能当领导,我是不行了,我没法为了工作奉献我自己,我只会为了我家哥哥奉献我自己。如果我家哥哥要我的话,我马上把自己打包奉献过去。[流口水][流口水][流口水]


    文小钰:你真是史诗级梦女。


    文小钰:那你家哥哥演唱会几月几号啊?能请得出来假吗?


    千金:请不出来……我已经试过了,雁姐拒绝了我。所以我打算辞职了,虽然我有点愧疚,要在大家都很忙碌很需要我的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但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文小钰:大家确实很忙碌,但不见得很需要你。没关系的,你不必有负罪感。


    千金:你好像不是在安慰我?我分辨不出来。


    文小钰:嘻嘻。


    千金: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决定了。辞职报告已经打好,就写: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哥哥的演唱会。到时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你刚好休假呢。


    叶一诺给文钰发了演唱会的时间和地点,文钰查了下日历,发现刚好在她结束画室的学习之后,一切都很恰好。文钰同意了叶一诺的邀请,她从没看过演唱会,在微信里问叶一诺要准备哪些东西。


    千金:什么也不用准备!准备好一颗马上就要被我家哥哥击中的心就好了!嘿嘿嘿嘿……


    文小钰:啊这。


    叶一诺给她发来一段15秒的纯语音,文钰点开一听,15秒全都是叶一诺痴女的□□。播放到14秒的时候,文钰点了暂停,并且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第一秒的时候就点暂停。然后叶一诺恢复正常,和她说准备一套辣妹装就好,其他东西她会弄好。


    接下来是文钰在画室学画的最后几天。


    许砚山像往常一样认真地辅导她,今天的画作完成以后,许砚山毫不吝啬地表扬了她,夸她很有灵气、很有悟性。许砚山修长的手指摩挲过文钰的画作,好奇地问:“你很适合画画啊,为什么以前会学一半就放弃呢?”


    文钰说:“因为我要专心学业啊。”


    许砚山瞥了她一眼:“还骗我?之前你说过这是假的了。”


    文钰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她不学是因为父母不让,那时候她多听话啊,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反抗精神都没有。现在好了,她彻底反抗了父母,尤其是妈妈。


    妈妈和她说,那天晚上她疯跑出去后没多久,温于一家也生气地拂袖而去,


    婚事自然也跟着黄了。一桌子精心准备的菜肴全冷了。妈妈和爸爸大吵了一架,互相推脱责任,都在指责对方没把女儿教育好。爸爸到现在没回过家。


    但这些琐碎的破事文钰一点也不想说,她望着许砚山那副惜才的表情,笑笑地问:“许老师,那你看我现在继续学的话,还有机会吗?”


    许砚山一本正经地回答:“迟了。”


    他顿了顿,视线从文钰笑嘻嘻的脸上转移到她的画作上,凝神盯了几秒,又把视线转回到文钰脸上。文钰此时已经不在笑了,好看的脸蛋上未施脂粉,像她笔下那副画一样干净。许砚山拿着画笔轻点了两下她的额头,说:“但你要是继续跟着我学,结果会不一样的,因为我和一般的画师也不一样。”


    文钰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形,说:“许老师你好自信啊。”


    “有实力才敢自信。”


    许砚山放下画笔,拍拍手心,又说:“你学画的周期快结束了,你要续吗?”


    文钰说:“暂时不续。”


    许砚山又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又一眼的,文钰感觉到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果然,许砚山说:“原来你刚刚说想继续学也是假的。”


    文钰笑了笑,后面她还得去看演唱会呢。学画是她童年未尽的事宜,现在她用一段短暂的时光弥补了过去的遗失,她已经满意了。但儿时那种无比期盼的、兴奋的心情好像已经没有了。或许错过就是错过,就像破镜重圆有裂痕一样,她童年的裂痕也不会再愈合了。


    但她还是对许砚山说:“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吧,如果有,我还跟着你学。”


    许砚山点点头,不再继续她学不学的问题。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快结束了。今晚有夜骑,严芊芊也来,你来不来?”


    关于夜骑这件事,自从那晚吃完饭后文钰在微信里拒绝了许砚山,后续许砚山又邀请了她一两次,她都没去。她学了一天画,每天还得遛狗,身体快被掏空了。但现在她快结束画室的学习了,可能以后都难见这群人了。望着许砚山静静等待的神情,文钰改了主意,说:“今晚我去。”


    照常还是各自回家吃饭,晚饭后,许砚山来文钰家接人。


    许砚山的摩托真的很吸睛,一路行驶轰鸣,无数人的目光流连不止。仍旧是那条小河边,那座石拱桥上,许砚山停下等人齐。文钰坐他背后揪着他腰两侧的衣服,看着远处一辆又一辆摩托飞速赶来。


    许砚山回头,对文钰说:“今天我骑快一点。”


    文钰点头:“好啊。”


    “速度太快,可能会把人甩出去的。所以你抓紧一点。”许砚山拿着文钰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说,“我不介意你搂腰。”


    一堆摩托轰隆隆地聚在一起,场面好壮观。车友们照样嘻嘻哈哈地打趣几句,然后商量着一会儿列队出发。


    文钰寻找了一下,好像没看到严芊芊,美式前刺的背后是空的。没过一会儿,又是一阵炸耳的轰鸣。明显听出不是他们这堆摩托的,大家循声往远处看去:一辆线条极锋利的超跑向他们飞驰而来。


    几秒间,超跑就出现在他们跟前。全身黑色的车漆在淡淡的月色下仿佛泛着一层细密的闪光,像女人涂了闪粉的脸庞。车门朝天打开,严芊芊从车上跳下,又蹦跳着坐到美式前刺的车后。


    车友们不约而同地吹起口哨,吹严芊芊出场的炸裂,吹迈凯伦出现的本身。


    潘羡臣坐在车里微微低头,望着许砚山背后的文钰,问:“换车吗?”


    第50章


    浅白的月色下,潺潺的小河边,引擎的轰鸣声中,车友们一阵嗷呜乱吼地起哄。


    美式前刺转了转车把,轰的一下把摩托停到迈凯伦的车头前,近距离观赏这辆价格不菲的超跑。其他人在嬉笑议论着超跑车主和文钰的关系。


    有个满耳插钉的寸头青年兴奋地拧了拧车把,摩托在原地发出震天响的嘶吼,他在这阵扰民的声音里大笑着喊道:“怎么办砚山哥,有人来抢你女人了!”


    随着他的玩笑话,剩下的人也怪叫着轰了轰油门。一时间,这里一片鬼哭狼嚎。


    许砚山回头问文钰:“你要去坐他的车吗?”


    文钰的嘴巴被头盔死死地包裹住了,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很难让人听清楚。但许砚山离她很近,他听清了。随即,他微微躬身,去找潘羡臣的视线,传达文钰的意思:“她不换。”


    紧接着,摩托们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轰油声。


    潘羡臣脸上挂着不明情绪的笑,说:“行。那怎么玩?竞速?”


    “好。”许砚山拨下头盔上的面镜,拧着油门先骑行离开。突然的加速令文钰措手不及,啪的一下贴上许砚山的后背,她怕死,手速飞快地搂紧了许砚山的腰。


    潘羡臣盯着他们紧贴在一起的背影,猛踩油门,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紧随在后。


    其他摩托也如蝗虫过境一般,轰隆隆地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跟上。


    他们从石拱桥上出发,一路速度与激情,转眼便到了大马路上。正常行驶的车辆最怕这种飞车党,大都小心翼翼地避让。许砚山很会骑车,速度这么快,还能在马路上炫技。嗖嗖嗖的,宛如一道墨色的光影,在轿车与轿车的空隙之间穿行。


    文钰感受到了剧烈的风,吹在她的皮肤上,不是冷,而是疼痛。一下一下刀割似的,这一刹那,文钰突然后悔了,大半夜的她为什么要这么虐待自己啊?好好地抱着狗在床上安详睡去不香吗?她忽然好害怕,万一许砚山一不留神把她甩飞了怎么办?


    文钰对着许砚山的耳朵大喊:“你慢点啊!”


    许砚山听不到。文钰用指甲去掐许砚山的腰,许砚山微微偏头,似乎是想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文钰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许砚山听到了没有,过了一会儿,车速还是没有下降,反而更快了。


    文钰:“……”


    她好想回到过去,回到潘羡臣问她“换车吗”的时候,她一定会跳下许砚山的车,然后冲着潘羡臣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对他们大叫:“小学鸡自己玩儿去吧!老娘今晚不奉陪!”


    但现在,她只能很怂地抱紧许砚山,心里在向佛祖观音耶稣上帝祈祷:别死啊!千万别让我死啊!


    摩托像流星一般划过。潘羡臣开着超跑在后面狂追不停。这里无关车辆太多,他的超跑发挥不出万分之一的水平。但他依然像条猎犬一样紧紧追随在目标身后,在茫茫车流中见缝插针地穿梭着。行驶到哪里,便引起哪里疯狂地按响喇叭。


    很快,他们转到了人迹罕至的马路。潘羡臣的车速提上来了,从文钰和许砚山的背后渐渐赶超到并排,又飞速超越。但一马当先地甩开他们有什么意思呢?潘羡臣控制着速度,使迈凯伦始终停留在许砚山的摩托旁,不管对方提速或降速,他都紧咬不放。降下车窗,呼啸的风猛地灌入,他能清楚看到文钰戴着头盔的脸。这才有意思。


    许砚山扭头看了潘羡臣一眼,忽然猛拧油门,趁迈凯伦反应不及,他的摩托带着文钰咻的一声飞奔向前。潘羡臣在车里冷笑,一边加速,一边从自己的车道别过去,压在许砚山的车前。许砚山想避开他往另一边骑,潘羡臣也往另一边压。左右左右,这样变换方向数次,许砚山明白了,潘羡臣是故意的,他就想顶在他面前,不让他过去。


    他们距离很近,车速都极快。这样很危险。


    许砚山回头对着文钰喊:“他是你什么人?这么开车?他不要命了!”


    文钰竖着耳朵,但还是没太听清许砚山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趁现在,她又掐了掐许砚山的腰,嘴巴几乎贴到他的头盔上大喊:“慢点慢点!”


    许砚山渐渐减速,直至停下。


    他们一路竞速,竟然骑行到了一片郊区,柏油马路成了


    沙泥石路,前方开始出现大量的植被,更远处好似还有荒芜了好久的、矮矮的平房。


    迈凯伦也停下来,潘羡臣下车,连车门都没关,径直朝文钰这边走来。


    文钰抖着双腿从摩托车上爬下来,摘下头盔,头发乱七八糟,像章鱼乱挥舞的触手。她站不稳了,几乎要跌倒。后背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接住。她卸了力气,松松垮垮地倒进潘羡臣的怀抱里。


    潘羡臣看着她双目呆滞的样子,冷哼着问:“后悔了吗?”


    “啊?”


    文钰转过头看他,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的耳朵里现在还是呜呜呜呼呼呼轰轰轰的杂音,刚刚头盔一摘下,突然的安静令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已经失聪了。


    许砚山也从摩托上跨腿下来,摘下头盔,他的脸色不太好,因为潘羡臣的危险行径,他有点生气,说:“没必要吧?”


    潘羡臣没理他,只扶着文钰用下巴示意了下超跑的方向,问:“上我车?”


    这里荒郊野林的,连盏路灯都没有。文钰不想逞强,点头跟着潘羡臣走了。许砚山诧异地看着他们远走的背影,脑子里一时还没转过弯来。请问他今晚在这里起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迈凯伦油门一轰,很没礼貌地送了许砚山一嘴尾气。


    不多时,潘羡臣就驾车带着文钰离开了荒郊野林,回到了城市主干道上。他的车速现在正常了,甚至比旁边那辆比亚迪还慢一点。


    车里,潘羡臣看了看文钰那张惨白的小脸,从车后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文钰精神还有点错乱,迷迷糊糊地接过,也不打开喝,把瓶装水当抱枕搂在怀里。潘羡臣从她怀里把水又拿回来,帮她旋开瓶盖,再次递过去,说:“下次还上他车吗?”


    文钰低头看了看打开的矿泉水,哦,这个是喝的啊。她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凉水下肚,仿佛使她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盖上瓶盖,她又把矿泉水递回去,说:“你今天怎么来了?”


    潘羡臣垂眼看了看她还回来的水,觉得她指定是还没醒神。但他什么也没提醒,自然地接过水瓶,说:“听严芊芊说你们今晚要赛车,这么好玩的游戏,我会错过吗?”


    这辆超跑是潘羡臣刚成年时潘庆送给他的礼物,在潘羡臣十几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他和败家公子宁铠玩过一阵赛车,除了这辆迈凯伦,他还有别的跑车。那时候,他还没有参加工作,学业负担也不重,宁铠就更别提了,整天就想着怎么玩更刺激。于是他俩很快狼狈为奸,努力使自己的超跑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他们装逼的痕迹。


    玩了两年,潘羡臣和宁铠都玩厌了,他们的超跑就停在车库里吃灰。后来,潘羡臣参加工作,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平时去一下健身房,周末打打球,兴趣爱好越发变得健康。超跑们已经很久没有出山了,潘羡臣根本就把它们遗忘了。


    今晚忽然要开超跑,他一时还不太习惯。等速度提起来的时候,那种少年逐风的感觉才一点点回来。


    “哦,你还玩赛车。”文钰点了几下头,有点意外地说。


    潘羡臣笑了:“我会玩的东西很多。你是不是以为我只会工作?要不你试着多了解我一下?我很精彩的。”


    文钰有点好奇地看了潘羡臣一眼。潘羡臣也笑着看她,缓了好一阵了,她的脸色重新红润起来,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慢慢、慢慢地眨,红嫩嫩的嘴唇像蜜桃一样,她此刻在探究他,因此嘴唇微微张开一道缝。潘羡臣看得出神,明明文钰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很有感觉,就连她的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极致的吸引。


    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但他并不想在文钰面前失态。潘羡臣干咳一声,用喝水的动作来掩饰自己。


    文钰看着他拧瓶盖喝水,然后说:“你喝的好像是我的水。”


    对啊。现在发现了?刚刚谁主动把矿泉水递给他的?


    潘羡臣喝了一大口,又把瓶盖拧回去,重新递给文钰:“这么小气?行吧,那还给你。”


    文钰:“……”


    她不接,两条手臂像麻花一样紧紧抱住自己,撇着嘴说:“你都喝过了……”


    潘羡臣笑出声来。


    文钰意识到是自己把自己的瓶装水给潘羡臣的,他一声不吭就罢了,现在还明目张胆笑话她!文钰觉得脸热,瞪了潘羡臣好久,阴阳怪气地说:“你现在很高兴是不是啊?刚刚来的时候怎么愁眉苦脸的?”


    潘羡臣收了笑,回想刚才。


    他暗示文钰换车她不换,他孤零零地追着他们的摩托跑,一开始车多他还追不上,快急死他了,然后他还得眼睁睁地看着文钰和许砚山胸贴背,文钰抱着别的男人的腰,还抱得那么紧!


    想着想着,潘羡臣就高兴不起来了,他忍不住嘀咕道:“你都没抱过我……”


    文钰没听到,她正在低头看手机。微信里好几个人找她,严芊芊问她在哪儿,怎么一骑出去就跑没影儿了;许砚山问她今天是怎么回事,潘羡臣搞这么危险干什么。她一一回复。先和严芊芊解释两句,告诉她自己准备回家了,再和许砚山道歉,今晚确实很危险,下次不夜骑了。


    许砚山回复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夜骑,我依然会带你。就是像今天这么危险的不能再来了。


    文小钰:不管危不危险,我都不夜骑了。


    这句话后,许砚山没回复了。文钰一直安静坐着,手指啪嗒啪嗒地敲着屏幕。潘羡臣不是想偷窥别人的隐私,他就是实在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看到文钰微信顶端许砚山的名字,不由地又把脸拉下来了。


    搞什么?坐在他车上,还跟许砚山聊着呢?


    潘羡臣一开口就是浓浓的酸味:“许老师是不是比潘老师更讨你喜欢啊?你和许老师聊微信聊得起劲,潘老师连你微信都没有。我能不能也加一个你的微信啊?我也想当你的微信好友。”


    “你不是有我微信吗?”文钰敷衍。


    “哄谁呢?我打你几百个电话你都接不到,微信也一次不回。我已经把严芊芊的嘴撬开了。你换新号了对不对?我要加你新号,把你新号告诉我。”


    “……”文钰装死。


    潘羡臣戳破她:“你别装死,给我新号!”


    文钰说:“你作为领导有必要在下属休假期间联系下属吗?”


    潘羡臣觉得好笑,反问她:“你觉得我们除了工作关系,就没别的关系了?”


    “……”


    文钰低着头,没吭声。


    潘羡臣催她:“你给我说话。”


    他们之前的那些,都不算了?他和她的每一次接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仅如此,他还要回味,由此又引发一系列山崩海啸。那些他独自一人的迷乱的夜晚,他都没忘。文钰要是敢当着他的面说他们没别的关系,那就试试看!


    “……那些都过去了。”文钰说。


    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潘羡臣愣了一下,接着又是短促一笑:“我现在成你过去了?但你过去了,我还没过去呢。”


    “我当着我爸妈、温于和温于爸妈的面大吼大叫的,才把婚礼退掉的。”文钰侧目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轻轻地说,“过去是我不够果断,是我太拖泥带水,现在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斩断,重新来过。”


    潘羡臣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神情有些孤单,也有些难过,他觉得心里轻轻地发疼发麻。他的声音也轻轻的,对她说:“你要把过去都斩断,那你是打算把我也斩断吗?”


    文钰没回话。潘羡臣也没再多问,他沉默地开着车,文钰也沉默地坐着车。


    他们的车停在文钰小区门口。


    潘羡臣在车里静静地待了十分钟,望着文钰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这一整天都像过山车一样,文钰是他的掌舵人,她让他上,他就上;她让他下,他就下。


    但没关系,他都开迈凯伦赛车,坐个过山车又有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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