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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酸角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文钰把车停在市场外。潘羡臣先下车,文钰拿着手机、本子、录音笔和一只空的帆布袋,比潘羡臣走得慢一些。


    潘羡臣注意到文钰跟不上,刻意缓了脚步,回头看她手里塞得满满的,说:“装备这么多?”


    她举了举手机、本子和录音笔,解释:“方便记录。”


    潘羡臣笑笑:“差生文具多。”


    文钰不同意,说:“我和雁姐巡市场的时候,经常要和数据打交道,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很必须、很实用。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潘总,你和我们的工作内容、范围都不同,可能不常需要接触数字,所以你什么也不带。”


    “谁说的?我不是带了你?”


    “……”


    “走快点,今天务必把几个核心区块摸完。”


    文钰点点头,忽地脚步一扭,对潘羡臣说:“潘总你先进去,我买点东西,很快过来。”


    潘羡臣侧头看她。文钰小跑着冲进附近的便民超市,瘪瘪的帆布袋挂在她臂弯里,空荡荡地甩着。潘羡臣不等她,先去了东区。来之前他已联系好了这里的负责人,负责人领着他去摸排这边的商户。


    实地调研就是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几个和托克贸易相关的商户到了潘羡臣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一边听一边看商铺里的货品。这时候文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直接拿出手机打字记录。


    有个商户说兴奋了,竹筒倒豆子似的主动提起货品的质量问题。文钰和潘羡臣对视一眼,文钰走上前,笑嘻嘻地问他能不能把有问题的货品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商户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一下子警惕起来。


    文钰还是笑模样,从帆布袋里取出一瓶水,递给这个商户,好声好气地说:“天热,大哥你喝口水。你放心,我们不是来问责的。你肯定也希望集团能签下托克这个采购商,现在我们就是在排查摸底,看能不能给托克提供更好的服务。”


    商户半信半疑地接了水,戒备地看着文钰的手机:“真的假的?你不会想拍照吧?”


    “绝不会。”文钰立马把手机扔进帆布袋里,“大哥你就给我们看一眼呗,我们也得看看情况是否属实,万一是采购商造谣呢?那你们不是被污蔑了吗?”


    “……那行吧,让你看一眼。不准拍照啊!”


    “好的好的,谢谢大哥。”


    潘羡臣看着文钰这副样子,感觉很新奇。在他面前,文钰工作时是严肃的,私下时是冷静的。现在这样,倒是开了他的眼了。他不由去看她手提的那只帆布袋,此时它被装得鼓鼓囊囊的。


    文钰看完货品出来,和潘羡臣走到另一边,简单地和潘羡臣介绍了这商户的情况。她说托克贸易指责得没错,有些商户确实存在货不对板的问题;她说这些商户挂羊头卖狗肉,这个问题集团要重视,必须要有应对措施;她说商户们为了赚这么点蝇头小利出卖诚信,集团应该制定一些奖惩制度,坚决杜绝此类现象……


    她说了好多,潘羡臣静静地看她说,等她说完了,潘羡臣问她:“渴了没?要不要拿瓶水喝?”


    他指了指她的帆布袋,问:“里面都有什么?”


    文钰打开帆布袋给他看:“我买了咖啡、冰红茶、矿泉水之类的。要到商户嘴巴里挖消息,还是得给点小恩惠、给人留个好印象的吧?年轻人就给咖啡和冰红茶,年纪大的就给矿泉水。这矿泉水不便宜呢,依云的。”


    潘羡臣点点头,评价她:“细节很到位。”


    他们继续走访摸底。期间又换了西区和北区。文钰一边走一边在手机里往回翻看。她走得慢了点,潘羡臣


    不得不停下来等她,问:“你在看什么?”


    文钰说:“刚刚那个商户,我再看看他的信息……”


    潘羡臣催她:“你快点。”


    “来了来了。”


    她嘴巴上这么说,脚却灌铅了似的挪动得慢。潘羡臣等不及,扣着她手腕把她往前拽,一边拽一边把那个商户的基本信息、货品种类、日常交易数据、托克在其中的采购量和采购额都说了出来。


    文钰:“……”


    她找到刚刚的笔记了,和潘羡臣说得一般无二。


    潘羡臣头也不回地说:“你用烂笔头,我偏用好记性。每个人记忆的方式不同,适合使用的方法也不同。”


    文钰:“……”


    她看了看潘羡臣的后脑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五花八门的“文具”。


    忽然,潘羡臣转回头来看她,脸上漾着笑意:“怎么样?要不要考考我?你记录在手机里的东西,我都记在脑子里。”


    文钰:“……”


    不信。不服。


    他们正在市场赶路,还没开始走访下一家商户。于是文钰拿着手机,随意地翻看、询问,潘羡臣一一回答。文钰又特意挑些她觉得容易遗漏的小细节再问,潘羡臣也答上来了。


    行。信了。服了。


    文钰夸他:“潘总你脑子真好用。”


    “你的手机、录音笔也很好用,这没什么好对比的。真要比,你的产品更稳定、更前卫,我的就太原始了,不知道哪天就坏掉了。”潘羡臣说。


    文钰:“……”


    有这么说自己脑子的吗?


    快走到时,潘羡臣想办法动用关系联系到商会会长,会长替他们找到了为托克贸易供货的几家主力商户。他们一家家去看,又发现了货不对板的情况。


    离开市场时,已经是黄昏。渐沉的夕阳在地平线上洒下最后一抹光辉,鸭蛋黄似的巨大半圆欲落不落,挂在遥远处也挂在赶路人的车玻璃上。


    回去还是文钰开车。她一边等红灯一边问:“潘总,是不是还有几个市场没去摸底呢?”


    潘羡臣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说:“我让其他同事过去了。今天全摸完了。”


    “好的。”


    安静了一会儿,潘羡臣忽然问:“说说你怎么看最后那几家供货的商户。”


    他们最后看了差不多五六家供货商户,都是商会会长引荐的。除了货不对板的问题外,他们还发现其中有三家商户有新产品库存,那么托克贸易所指摘的“更新慢”便是莫须有的借口。他们想干什么呢?


    文钰想了想,说:“托克想压价,用反水来施压。”


    “嗯。”


    潘羡臣睁开眼,望着车外的落日余晖,说:“等广州那边的消息。”


    文钰说:“好。”


    下午五六点,正是行车高峰期。马路上密密麻麻地排着车队,老半天才往前挪动一点点。文钰停了车又起步,起了步又停车,一路开得像便秘一样。她还得时刻关注路况,稍一走神,就有没素质的要来加塞。文钰不给他们加。


    又要起步,她去摸换挡杆。忽然意识到这是潘羡臣的车,怀挡在方向盘右下方。她的手摸到潘羡臣的手,立刻缩回去,就怕潘羡臣又指控她摸东摸西。


    车里很安静。


    潘羡臣一声没出。文钰转脸看他,发现他微仰着脸靠在椅背上睡着。


    文钰从没看过他睡觉的样子。原来他睡觉时是这样的——微拧着眉,微抿着唇,好像在睡梦里也在费劲思索着什么。他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好呢?他脸色不是很好。


    文钰趁红灯等待时,端详着潘羡臣的脸。他的眉毛、他的眼睫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她的视线继续往下,看到他的喉结、他的半边锁骨、他呼吸时轻轻一浮一沉的胸膛、他精窄的腰和紧扣的皮带、他随意摆放的腿……


    文钰舔舔唇,不再看了。


    但过了几分钟,她又忍不住偏头,重新从他的眉毛开始看起,一直一直往下。


    潘羡臣忽然动了一下。文钰匆匆回头,注视着车前方。到了下一个交叉路口,潘羡臣醒过来。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对文钰说:“还有多久到单位?”


    文钰回:“十分钟。”


    托克贸易的事情很紧急,上级领导要求他们快、准、狠地解决。为此,所有人都被薅起来加班。现在处于调查的关键期,准点下班想都不要想。


    潘羡臣说:“今晚做好通宵准备。”


    十分钟后,文钰把车停回单位停车场。他们一起下车,一起乘电梯上楼。潘羡臣准备直接去严致闻办公室汇报,文钰要回办公室对比、整理今天收集的各项数据资料。电梯到了,文钰先下:“潘总,我先回办公室了,资料整理好后马上给你。”


    “好。”


    电梯门合上,潘羡臣揉了揉太阳穴。最近他睡眠不好,尤其工作上出了托克这件事,更是烦心。他望着电梯内壁上自己的脸,好像能看出精神不足的疲惫。刚刚在车上他也没睡着,闭着眼睛却一直是清醒的。


    他不禁回想起车里的场景。文钰以为他睡着了,于是没有顾忌地一直盯着他看。潘羡臣不由思考:她为什么要这样看他?还看了那么久。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她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


    潘羡臣的头脑越来越混乱。这时彭雁的电话打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考。彭雁和他汇报了广州的情况。广州市场的物流便宜,但品类分散,采购很不方便。


    “我们的优势是巨大的。我们市场运作成熟,政府机构支持,有最好的营商环境。为什么会反水呢?”彭雁断定,“托克是想故意压价。”


    潘羡臣笑了起来。


    彭雁不解:“潘总,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很对。你和你的手下爱将,想到一块儿去了。”潘羡臣说。


    “是吗?”于是彭雁也笑起来,问,“潘总,今天我的手下爱将没给你添麻烦吧?”


    “你的语气不像觉得她会给我添麻烦的样子。”


    彭雁哈哈笑道:“瞒不过潘总。文钰是个对待工作细致、负责的人。同时她又思路灵活、懂得变通。我好喜欢她。你应该也是吧,潘总?”


    潘羡臣没说话。


    彭雁问:“我们什么时候和托克交涉呢?”


    潘羡臣说:“明天下午。”


    “好,我马上赶回来。”彭雁说,“这个会议我能带上文钰吗?”


    彭雁现在还在广州,来来回回要花不少时间。事态的严峻和紧急意味着她必须节省时间、提高效率,今天她怕是别想休息一分钟。她在路途中不方便做方案,想把这件事交给文钰。和托克的会议参会人员不会很多,大概率是几个管理层。她想带文钰,就得和领导申请。


    “你定。”潘羡臣直接把决定权交给彭雁。


    彭雁说:“好,谢谢潘总。”


    半个小时过去,文钰终于把资料全部整理好。十五分钟前,彭雁在微信里吩咐她做一个针对托克痛点的初步招商方案,争取在会议中一举拿下托克。不允许托克贸易反水,不能给广州机会和时间,要彻底解决这些天的战役。


    文钰又花了近两个小时把初步方案形成,敲下方案里最后一个标点,她拿着笔电去找潘羡臣。潘羡臣早已从严致闻的办公室回来,正在看不久前文钰发给他的资料。现在文钰又带着初步招商方案过来,潘羡臣忽然深刻体会到彭雁说的“文钰很实用”这句话。


    潘羡臣想:文钰确实帮上他大忙了。


    文钰捧着笔电,说明来意后就把笔电转了个方向,面朝潘羡臣放下。屏幕上开着ppt,无论是字体、格式、排版还是整体风格都简约又精致,显现出文钰老练的文字功底和熟练掌握办公软件的能力。


    潘羡臣的目光不由在她身上多了些停留。


    文钰没注意到潘羡臣灼热的目光,也暂时忘记了和面前这个男人之间的种种,她工作到头脑兴奋,此刻直


    接绕过办公桌,站到潘羡臣身边,躬身弯腰,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控制着笔电上的翻页键。


    她望着屏幕,同样也目光灼灼。


    “潘总,那我开始了?”


    潘羡臣注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们的距离又变得好近。


    第32章


    夜深人静。


    办公室内开着窗帘,窗外的星、月、夜像一幅被框起来的油画。办公室内开着空调,头顶的出风口呼呼吹气,把室内的空气像扔进搅拌机里一样混合和弄。


    潘羡臣似乎闻到淡淡的香气。不是他的。他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是文钰的吗?她平时好像也不常用这些东西。那为什么他能闻到这些若有似无的气味呢?


    他注视着文钰。文钰披着长发,厚厚粗粗的一大把,她把它们收到远离潘羡臣的那一边,它们像光滑柔顺的黑绸一样静静躺在文钰的肩头和胸口。另一边露出她修长莹白的脖子。潘羡臣联想到香甜的雪梨。


    他闻到的是雪梨的香气吗?


    潘羡臣的视线默默往下,落在文钰细嫩的小臂上。她穿长袖雪纺衣,袖子被她松松垮垮地卷到肘弯,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臂仿佛夏日荷塘里的莲藕。清凉的、甜脆的、弥漫着淡香的。


    是这个气味?


    潘羡臣分辨不出。可能两者兼有,也可能什么也没有。是他的遐想。


    文钰讲说着,时不时会指着屏幕中某个数据或某行字给他看。她已经说了很久,也站了很久。随着她的说话,她的身体极轻微地摇晃,像蓝蓝的水上飘着青青的叶,迷人的荡漾。


    她提出针对托克贸易最在意的产品更新问题要联合商户布置新品专区,所有产品必须规范附上防伪二维码。她建议每款新品要备多种价格方案,最好能为采购商提供定制服务选项。


    潘羡臣说:“这些我会和严总申请,一旦通过,你要马上传达下去,让商户必须连夜布置完毕。”


    “还有物流问题。”文钰说,“我们能不能协调港运集团,提供类似拼箱专线的便利呢?”


    “我会和他们沟通。物流成本必须承诺降低。”潘羡臣想了想,说,“广州的成本数据是多少?我们控制在比他们低一点,有微弱优势就好。”


    “还有托克关心的货不对板问题。”文钰提议,“我们集团能不能出具信用担保书?如果商户产生类似问题,我们应该先行赔付,降低不利影响。至于后续,集团可以发布诚信商户红名单,奖惩制度要跟上。”


    “嗯。这些写进方案里展示,具体施展要集团开会审议。”


    “好的潘总,我已经写在里面。”


    潘羡臣看到了,文钰的方案内容照顾到方方面面,已经很细致了。他补充道:“我会以市场转型升级的名义向政府申请商户电费、宽带费补贴之类的便利,还有跨境电商基地也要优先开放给商户使用。这些能提高方案的可行性,给托克一颗定心丸。”


    文钰点头,立刻把这些内容简单加进方案。


    潘羡臣问:“还有什么问题?”


    “暂时没有。”


    “好。”潘羡臣起身,边走边说,“我找严总,你等通知。”


    方案很快通过并执行起来。文钰用彭雁给的通讯录联系了分公司的负责人,让他们监督商户新品专区的布置。分公司各同事一直在待命,这时候接到通知马上行动起来。


    文钰把这些情况分别汇报给潘羡臣和彭雁,彭雁还在路上,预计明早可以赶到。


    干完这些,文钰的活暂时告一段落。她坐在椅子上伸懒腰,活动筋骨。半小时前,办公室里的同事忙完陆陆续续离开,现在这里只剩她一个。潘羡臣从办公室出来找她,说:“跟我走,我送你回去。你赶紧睡一觉。”


    文钰提包跟在后面,说:“我可以打车。潘总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


    “这种时候就不要和我客气了。”潘羡臣说,“我还要去港运一趟,把物流的事谈好。”


    文钰震惊地看他。


    他笑笑,说:“这是大事。市里多少人睡不着,都在候命。港运没得睡,我也一样。”


    文钰欲言又止。潘羡臣看到她眼睛里闪着担忧的光,心里一动。但很快,文钰的神色又恢复如常。潘羡臣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从裤兜里伸出来。


    彭雁一夜没睡,下了车直奔办公室。文钰已经穿戴整齐在会议室等她。在彭雁的注视下,文钰把昨晚修改好的方案重新演绎了一遍。彭雁点评:“没问题。”她让文钰当下午的发言人。


    下午两点,集团领导簇拥着托克贸易话事人进入会议室。托克带了中文翻译,紧邻托克话事人坐着。文钰打开ppt用英文进行方案讲解。托克的人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文钰读书时各门学科学得都很扎实,她的英语口语还算不错,只有碰到一些专业词汇的时候会转成中文。托克的翻译这时候会凑到话事人边上耳语。


    这些内容潘羡臣已经听过一遍,但现在再听,仍觉得有新东西。在他之后,她又补充了许多,让整个方案看起来越发完善。不像是经过一夜就弄出来的东西。


    她的英文发音不是特别地道,但听懂没问题,够用了。潘羡臣有留学经历,听文钰的口语,像听小学时英文老师的中式英语发音。她讲述时把头发扎上去了。乌黑的马尾又开始跳动。


    会议室的灯光、整齐的办公桌椅、高清的会议显示屏、适宜的室温、专业的气氛……一切都显得如此恰到好处。文钰完全不怯场,会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托克的话事人,她侃侃而谈。


    她像一条河流,流水滔滔。


    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但人会为同一条河流吸引、驻足、迷恋。


    潘羡臣脑海里浮现了文钰在报告厅里汇报的场面,和此时的文钰重合。她自信、自如,展现了集团的专业和她个人独具特色的女性魅力。她在闪闪发光。


    潘羡臣喉结滚动,忍不住举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他和文钰认识的时机不对。太晚了。文钰已经有了未婚夫。


    她为什么要有未婚夫?


    潘羡臣拧着眉想。他厌恶搅和进三个人的亲密关系里,他向往纯粹的一对一的感情。他对文钰振振有词地说过这些话,他想向她表达他感情的干净和热烈。正常人都是如此吧?只有意图不轨的人和道德败坏的人才会同时和这个人那个人牵连不清,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潘羡臣忽然觉得自己的道德感原来也不强,现在,他想继续和文钰纠缠。在已经得知她有未婚夫的情况下。


    他凝望着前方这个光彩夺目的女人,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停留在托克的人的附近。翻译代表托克贸易提问:“你们展现了充分的诚意,不过我的老板还有一丝担心:如果货品再次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该怎么办?”


    文钰笑了笑,弯曲膝盖微微蹲身,拿出手机展示给托克话事人看:“这是集团推出的放心购信用系统,里面收纳了市场内所有商户,这里新增了采购商评价入口,你们可以对供货商户进行评价。差评超过三次将自动取消诚信商户的标牌。你们在采购时可以提前筛选掉不合要求的商户,从源头上避免此类错误的发生。”


    托克的人接过她的手机,看、交流。


    潘羡臣看着她挑了挑眉。这是昨天他们没有讨论过的东西。这个系统集团很早就有,只不过维护费用高,处于半废弃的鸡肋状态。看来,昨晚她还联系了信息部的同事,把系统更新升级了。


    会议室里传来三三两两碰头接耳的交流声,他们在商量会议结束后是不是要去现场看一看。集团的态度是鼓励和支持的,早在昨晚他们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最终,托克点头,在严致闻、潘羡臣和相关部门负责人的陪同下,前往核心区块市场。


    在行车途中,各商户已


    经收到通知,分公司的人早已候场待命。连夜布置的新品专区派上了用场,货品的新颖和丰富令托克的人满意。他们在展示区绕绕转转,偶尔停下拿起样品端详。


    严致闻和潘羡臣等几个领导围在他们左右,翻译在翻译双方的对话。彭雁带着文钰跟在最后,还有几个分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她们旁边说悄悄话。


    “成了没?”


    “看那几个外国佬的表情,应该成了吧!”


    彭雁低声对文钰说:“事成以后,部门聚餐,允许你们宰我。”


    文钰笑:“还没最终签合同呢。”


    “我说成了就是成了。”彭雁经验老道,笃定地说,“经过这件事,你很可能会升职,做好准备。”


    托克话事人和翻译低头商量着什么,接着翻译和严致闻说了什么,他们站成一团互相交流着。文钰觉得是时候了,他们可能决定要走了。她凑到彭雁耳边说:“雁姐,我还想做最后一件事。”


    彭雁不问是什么事,笑容满面地对文钰说:“你去做就好。我会给你撑腰,潘总也会。”


    协商过后,几辆车行驶到了集中仓库。事先安排的行程里没有这一项,仓库重地一般不让外人进入。文钰引路,带着托克贸易的所有人和几位集团老总去参观了仓库里的货。


    展示区可以造假,可以掩饰,可以伪装出向荣向上的热闹假象。仓库不可以。


    这里的货品更全面更丰富,一排排一列列有秩序地码放着,数目可观、质量可观。非常壮观。文钰想让托克意识到的是集团的充足准备和强大后劲。这个意思通过这个空间巨大的集中仓库表达清楚了。


    离开前,托克和严致闻握手。


    双方签订了三年长约。严致闻许诺下季度将提供超过30%比例的新产品,如若不达标,集团会自愿补贴物流差价。


    潘羡臣放慢脚步,渐渐和文钰、彭雁同排。彭雁很有眼色地去找其他同事闲聊,潘羡臣一边走一边对文钰说:“什么时候联系了集中仓库?我记得这里不是这样的。”


    仓库往往都脏乱臭,最起码不会像眼前这个这样整洁有序,地板干净得都能在上面溜冰。


    文钰说:“既然准备了展示区,那仓库也可以一起准备。我认为仓库更能让这些诡计多端又疑神疑鬼的外国人安心。”


    潘羡臣笑笑:“你背着我干了很多事。”


    文钰解释:“很多小事,我觉得没必要向你汇报。”


    是吗?


    潘羡臣说:“那大事呢?你有未婚夫的大事,为什么也没和我说?”


    文钰:“……”


    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自从在小区门口分了手以后,他们就没说过这样的话题了。他已经觉得她是个玩弄男人感情、品德有问题的坏女人了。


    现在什么意思?想复盘?


    刚刚办完一件大事,文钰不太想说这个话题。潘羡臣看出来了,于是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了。”


    文钰低下头,不接他的话。


    彭雁走回来,指了指手机对文钰说:“记得看部门群。吃饭时间、地址已经发了。”


    潘羡臣问:“你们要部门聚餐?”


    “是的。”彭雁点头,随口客套道,“潘总也一起来吗?”


    “好。把时间地址也发我一份。”


    “……”文钰无言地看了潘羡臣一眼。他们下面几个普通员工聚餐,他来凑什么热闹?


    第33章


    聚餐定在周五下班后。火锅店。


    大包厢。大圆桌。单人单锅。新鲜的食材摆盘精美,肉盘下还装了干冰营造仙气。满满的食物在自动旋转的桌上转啊转。


    叶一诺坐在文钰的左手边,望着对面和彭雁相邻而坐的潘羡臣,凑到文钰身边悄悄问:“潘总怎么来了?”


    文钰右手边的同事小美也凑到文钰身边,压着声音回:“来付钱的吧?”


    叶一诺继续说:“不是说雁姐请客的吗?”


    小美继续回:“那更大的领导都来了,雁姐也不好掏钱的吧?”


    叶一诺说:“潘总在这儿,我都放不开了。”


    小美回:“我也是啊。我们就多吃饭少说话吧。”


    叶一诺:“嗯嗯。今天的菜看着都好好吃啊。”


    小美:“那就多吃点,让潘总大出血一下。”


    文钰:“……”


    这么想聊要不你俩单开一桌呢?


    托克贸易的危机解除了,连日来加班的苦闷也在这一晚彻底消散。所有同事敞开了吃、敞开了喝,热闹极了。彭雁点了三箱啤酒,渐渐都空了。酒过三巡,桌上人歪的歪,扭的扭。提前知道要喝酒,很多人都没有开车。散场的时候,关系好的同事三三两两地坐一辆出租走。


    叶一诺喝了点酒,跟在文钰身后。文钰开了车,今晚滴酒未沾。火锅店外的小风一吹,叶一诺挽住文钰的胳膊,晕晕地粘在文钰身上。她打算跟着文钰的车走。


    文钰的车停在马路边,正对着火锅店门口。车边刚好有棵行道树,茂密的枝叶在风里哗啦啦地响动。停了不过两小时,车顶上就躺了好几片落叶。


    叶一诺小鸟依人地靠在文钰肩上,神秘兮兮地说:“文小钰,你有没有听说雁姐要走了?”


    文钰扭头看她。


    叶一诺笑着哼一声:“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听说雁姐要升职了,她要被调到分公司去当负责人。她年纪也到了,履历也很够,确实是该有好事了。哎,就是我有点舍不得,我还挺喜欢雁姐的呢。”


    文钰问:“你哪儿来的消息?”


    叶一诺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八九不离十。”她一个追星女孩,还有什么消息是搞不到手的吗?别小瞧她了。她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又说:“那你知道雁姐走了后,我们部门主管的位置谁来接吗?”


    文钰:“……”


    这个她好像知道。彭雁明里暗里提示过她。


    叶一诺又小人得志地哼哼道:“又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她贴到文钰耳边,一手用来挡住,明明这里就她俩,搞得好像怕被很多人听到似的:“是你。”


    文钰把头偏了偏,离叶一诺的嘴远点。


    叶一诺不高兴了,硬把文钰的脸扳回来,指责道:“什么意思你?还没正式升官就开始嫌弃我?”


    “……没。你嘴巴一股酒味,好臭。”


    “……”


    叶一诺凶巴巴地瞪着她,嘴巴噘得更高了。


    她俩无言对视的时候,小郑刚刚走出来。其他同事都相约走了,留下他一个。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此刻满脸通红。他站到文钰和叶一诺旁边,对文钰说:“文钰姐,你能不能载我一程?”


    叶一诺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把文钰的胳膊抱得更紧。她说:“你打个车呗,车钱又不贵。”


    “我不是嫌贵,我是觉得今天喝得有点头晕,想和你们一起走。”小郑解释。


    叶一诺不信。一个买双鞋都要求姐姐告奶奶的抠男。


    文钰也不想载小郑:“我们好像不顺路吧?你还是打个车吧。”


    这时候火锅店里又出来个人,站到文钰另一边。三个人齐齐看过去,齐齐打招呼:“潘总。”


    潘羡臣笑着问:“你们怎么走?”


    他是领导,今晚这种场合不得不喝酒。文钰看他的脸倒是很正常,但有些人喝多了面上是不显的。她不禁想到了在宁铠私房菜喝酒,潘羡臣出了竹篱笆冲到树下那个鬼样子。


    叶一诺回:“我蹭文小钰的车。潘总你呢?要不要叫个代驾?”


    潘羡臣说:“我没开车。”


    “哦……”叶一诺松开了点文钰的手臂。


    潘羡臣问文钰:“你去别墅?”


    “嗯。”文钰点头。双休日她一般都会回别墅住两天。


    “那你送我。我也回别墅。”


    文钰:“……”


    叶一诺把文钰的手臂放开了。


    小郑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怪怪地笑了两声,顶着张关公脸跟叶一诺说:“要不你也打个车呗?”


    叶一诺:“……”


    “还是你想和我拼车?车钱AA怎么样?”小郑提议道。


    叶一诺瞪了他一眼。呸!懒得和你BB!不过潘羡臣来了,叶一诺肯定


    不会当电灯泡。她一边按打车软件,一边在脑中嗑文潘cp。小郑见叶一诺理都不理他,无趣地耸耸肩,也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文钰和潘羡臣在对看。


    文钰:“……”


    潘羡臣笑着:“……”


    四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地站在火锅店门口,齐刷刷地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多时,打车的两个人先行告退,潘羡臣移开视线,茫茫的眼神落在眼前那棵高大的行道树上。


    文钰:“……”


    潘羡臣腿一迈,走下台阶,往那棵树走去。


    文钰忙扯住他袖子,说:“哎——你想干嘛?”她稍一用力,就把人拽停了。三步并两步地跳下台阶,文钰飞快地挡在潘羡臣面前,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手是不是去解皮带了。好,没事,皮带好好地扣着。于是她又抬起脸,严肃地敬告潘羡臣:“你不要乱来啊。”


    潘羡臣好笑地低头看她:“我哪里乱来了?”他的视线越过那棵树,落在树后的车上,说:“我刚刚准备上车。”


    啊?是吗?


    文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车静静地停在树后。好吧。文钰按了车钥匙,车前大灯唰地一亮,潘羡臣不管她同没同意,率先上了副驾驶。等文钰也上了车,潘羡臣说:“我头好晕。”


    “那我开快点,先送你回家。”


    “我头晕你还开快点?一会儿吐你车上。”


    “……”


    有道理。无法反驳。


    文钰起步,尽量开得又快又平稳。潘羡臣第一次坐她的车,对车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一会儿摸摸她的车载香薰,一会儿碰碰她的车挂。文钰的车挂是个陶瓷娃娃,圆圆白白的脸蛋、细细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红红的樱桃小嘴,肉肉的脸蛋上还涂了两团腮红,很可爱。这副模样,让潘羡臣想到了被他亲完以后的文钰。


    他笑笑,有些爱不释手地把玩那个娃娃。


    忽然文钰说:“潘总你让让,挡我视线了。”


    潘羡臣摸娃娃的时候,大半个身体都往前靠。他宽阔的背把右手边的车后镜挡住了。


    “哦。”


    潘羡臣往后靠,文钰的视线里一下子空旷了。紧接着咚的一声,文钰循声往下看,副驾的座椅被调平,潘羡臣舒服地躺在座位里。他把手臂枕在脑后,抬起眼看文钰。


    文钰:“……你打算在这儿睡觉吗?”


    “我不舒服,我想吐。”潘羡臣拧了拧眉,说,“我想躺一会儿。”


    好。那你躺吧。


    文钰扭开脸不看他,无语地开着车。


    差不多开了半个小时,别墅到了。文钰把车停在潘羡臣家别墅入口,门岗的保安过来询问,一看里面是潘羡臣,就把杆子抬起来,对文钰说:“进吧进吧,潘先生刚刚已经和我说过了,不用登记了。”


    文钰说:“我不开进去,就让他在这里下车。”


    保安看了看躺平的潘羡臣,又看了看文钰,觉得她是想甩包袱,于是为难地说道:“还是开进去吧!你看看他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自己怎么走进去啊?我要在门口值岗,也不能帮你扶人呀!”


    “……”文钰叹口气,把车开进去。


    保安告诉她潘羡臣住在哪一栋,她一边开一边观察别墅墙上的门牌号,很快就找到了潘羡臣家。


    潘羡臣还躺着不动,文钰摇了摇他:“潘羡臣,潘羡臣。”


    潘羡臣睁开眼睛,微红的眼眶里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似的,他声音沙哑地说:“你叫我什么?”


    文钰说:“潘总。起来了,你家到了。”


    潘羡臣捂着头坐起来,一瞬间头晕目眩的。他原地不动缓了一会儿,才去开车门下车。文钰见他踉跄了一下,下车去扶他,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出来接你一下。”


    “没事,不用。”


    真的不用吗?大半个身体都歪到她身上了。文钰吃力地支撑着潘羡臣的重量,觉得自己手要断了,脚要断了,脖子也要断了,一会儿整个人就在这儿散架了。


    好沉啊。


    “我觉得你还是打个电话吧……我现在……好像一步都走不动。”


    文钰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劲,没过两秒就冒汗了。不远处树丛里蝉滋儿哇滋儿哇地乱叫,叫得她头都大了。他们就这么在蝉鸣声里越站越歪、越站越歪。文钰觉得她一会儿要是歪倒在地的话,身上的潘羡臣会把她压死。


    僵持了一会儿,忽然有人从别墅里出来。文钰朝那人大喊:“哎——”


    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严芊芊惊讶的声音也传过来:“啊?文钰姐姐?你们怎么了?他怎么了?”


    文钰说:“你快去喊人过来,帮忙把他搬回家里。”


    严芊芊指了指潘羡臣说:“我刚从他家里蹭完饭出来,潘叔叔不在家,要不我帮你一起吧。”


    两个细胳膊细腿的女人一步一脚印地把潘羡臣弄回家门口,文钰放开手,对严芊芊说:“接下来辛苦你了,我就不进去了。拜拜。”


    “哦哦,拜拜。”


    文钰开着车走远。严芊芊目送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手里一轻,转脸一看,潘羡臣揉着太阳穴站直身体。


    严芊芊恍然大悟地叫:“你是装的啊?!”


    潘羡臣说:“谁装了。”


    “你你你——”严芊芊愕然地指着潘羡臣的脸,你了半天没你出来,“害我扶你半天!累死我了!”


    “让你扶了?你觉得你该出现在这里?”


    严芊芊:?


    “我懂了,你就是嫌我碍事呗。”严芊芊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潘羡臣,“你故意装醉,就是想吃文钰姐姐豆腐!亏我之前还觉得你被绿了很可怜,其实你根本就是知三当三,乐在其中!”


    潘羡臣沉着脸:“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严芊芊吼得更大声:“我态度怎么啦!”


    “蒋进。”


    严芊芊:“……”


    好啊!又拿这件事来威胁她!蒋进刚被抓的时候,潘羡臣就吓唬她要把这事儿告诉严致闻,害得严芊芊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后来她发现严致闻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说明潘羡臣没把她出卖。蒋进在里面关十天半个月的,严芊芊这里什么消息都没有。这件事潘羡臣知道了和她爸知道了效果是一样的,潘羡臣的手腕,蒋进以后绝不会出现在严芊芊面前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严芊芊更不怕了。


    她完全不接受潘羡臣的威胁,反而挑衅他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文钰姐姐的男朋友知道有你这么个存在吗?你还装醉勾引文钰姐姐!你就不怕人家男朋友把你狠狠打一顿?”


    潘羡臣冷笑道:“我给你三秒钟时间消失在我面前,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狠狠打一顿。”


    严芊芊:“……”


    看吧看吧!说不过人家就知道威胁人家!她现在站在道德制高点,立于不败之地!不过好女不跟男斗,好女也不吃眼前亏。严芊芊怂怂地闭上嘴,蹬蹬蹬地跑回自家别墅。


    潘羡臣进家门回房间,手机被他随手丢到床上。严芊芊的话忽然提醒他了——文钰那个讨人厌的未婚夫知道他的存在吗?不知道的话,他其实可以让他知道一下。


    第34章


    周一下班后,宁铠约潘羡臣来清吧一聚。


    宁铠和胡晶晶大吵了一架,胡晶晶把宁铠赶出了家门,宁铠无处可出,灰溜溜地待在清吧里。那天宁铠把潘羡臣和成琳约出来吃饭,饭中说得好好的,潘羡臣会带成琳去健身房,饭后不知怎么了,成琳从洗手间出来后,别说健身房,连潘羡臣都没人影了。宁铠替潘羡臣赔了不是。


    后来胡晶晶和成琳在瑜伽班碰面,成琳这个直性子说起这件事语气很不委婉,胡晶晶作为宁铠的老婆,宁铠作为潘羡臣的好兄弟,胡晶晶听成琳直来直往地说潘羡臣的不是,心里不太


    高兴。她觉得成琳的意思似乎是她没把这件事办好,胡晶晶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心里也憋着气。


    回家后,胡晶晶和宁铠说了这件事。本来两个人还在美美吃饭,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声音抬上去了,语气差起来了,筷子扔下去了……到最后,胡晶晶哭哭啼啼地把宁铠踹出了家门。


    现在,宁铠骂骂咧咧地和潘羡臣数落胡晶晶的不是。


    “你知道胡晶晶踹我屁股上那一脚有多痛吗?!”宁铠喝着酒喊道,“我当时都以为我要肛裂了!”


    潘羡臣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掉,说:“你们吵架,错在我。我自罚。”


    “我不是怪你。”宁铠说,“这种事成不成都不一定的,成琳也这么觉得啊。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胡晶晶面前去嚼你的舌根,胡晶晶这个人爱把事情装心里去,这不装着装着装满了,把我从她心里踢出来了。”


    潘羡臣笑了一下。


    宁铠怒了:“你还觉得好笑是吧?!”


    “我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种话。”潘羡臣和宁铠碰了一下杯,“我以为你写作文呢。”


    宁铠又一杯饮尽,不满地瞪了潘羡臣一眼:“瞧不起谁呢?就你成绩好啊?我小学三年级有一篇作文分数比你高呢。”


    调酒师为他们端上新酒。


    宁铠望酒兴叹:“哎,今天没法抱着老婆睡觉了。你呢?你怎么样?知道你前两天很忙,我都不敢打扰你。”


    “我挺好的。”


    宁铠瞪大了眼睛:“你忽然又好了?前不久不还喝酒买醉、健身房自虐吗?”


    潘羡臣说:“我想通了。”


    “想通了?想通了好啊,你爸我也就放心了。”宁铠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要不我再把成琳约出来见一见?她好像对你挺念念不忘的,你这么甩脸走人,她也愿意继续和你聊聊看——胡晶晶试探过她。”


    “不用了,我说对她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那我再介绍别的女的给你?”


    “也不用。”


    宁铠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这叫想通了?是想好去哪个寺庙当和尚的那种想通了?”


    潘羡臣无语:“你和胡晶晶结婚后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文钰。”


    宁铠:?


    “她和她未婚夫分了?你有机会了?”宁铠觉得不可思议。


    “没分。”


    “那——?”宁铠看着潘羡臣的脸,忽然懂了,于是他的头顶连续打出了一串问号。


    潘狗终于癫了?好好的人不做,真要去当狗了?道德开始没底线了?三观全部震碎了?潘羡臣这是打算又争又抢小三上位了?宁铠大大地不理解,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潘狗啊潘狗,你的狂犬病终于发作了。”


    和宁铠插科打诨完,潘羡臣回了家。托克贸易的事顺利结束,后续的采购商对接会也圆满召开,工作上最近无波无澜。日常工作都很琐碎,不过对打工多年的人来说,这些早已经习惯成自然。


    文钰最近工作上只有一件大事——彭雁要走,她要接班。文钰觉得自己并不是当领导的料,她下班到点就撤,极度讨厌加班;她不乐意和七七八八的同事们打成一片,团建从来是能请假就绝不参加。她擅长自己对自己负责,开着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独自一人,不必在与人的交往中产生矛盾、内耗自己。


    得知消息的一些同事早就私下来恭喜她,还油嘴滑舌地要她以后多多照顾。文钰笑笑,和他们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叶一诺又搞到内部消息,急急忙忙来报告——集团要搞中层干部任职资格培训班,名单里有文钰的名字。


    叶一诺有一种“姐妹暴富带带我”的安全感,对着文钰挤挤眼睛:“八字这一撇不就来了?你飞黄腾达了以后不准忘记我!我要当你的小跟班!”


    “行。”文钰点头,“我专门给你批一个办公室,装最贵的屏幕和音响,让你实现上班看哥哥演唱会的自由。”


    “哇!你要说到做到!”叶一诺星星眼,“我现在已经开始幻想我家哥哥在我办公室里给我唱跳的画面了!”


    文钰和叶一诺相视奸笑。


    笑了好几分钟,叶一诺忽然清醒过来,唉声叹气地说:“这是不可能的。最可能的是你当上领导以后会和我渐行渐远,然后你会认识别的领导姐妹,彻底把我忘了。”


    文钰握住叶一诺的手,正色道:“不会的。”


    “真的吗?”


    “我会在当上领导的那一刻就马上把你忘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


    文钰嘿嘿一笑,叶一诺撇撇嘴,笑不出来。


    文钰:“……我开玩笑的。”


    叶一诺说:“你又借着开玩笑的方式说真心话。”


    文钰:“……”


    叶一诺扭开脸,不想说话了。文钰探过头去看叶一诺的脸,叶一诺躲躲藏藏,不让她看。文钰只好对着叶一诺的后脑勺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和你说实话,比起当主管,我更喜欢现在这样。雁姐经常加班,这就是当领导的代价。我当不了一点。”


    叶一诺幽幽转回脸,说:“没见过你这样的。都快要培训了,我不准你临阵脱逃!”


    培训地点在一座海滨小城。集团大大小小分公司一拨人集中培训,除了像文钰这样的主管预备役,还有很多青年骨干。参加培训的人成分复杂,但大家要进行的课时内容是一样的。集团给每位同事都安排了业务导师和党建导师,业务导师一般是各分公司总监级别的人来担任,党建导师则是公司的党支部书记。师徒配套制度既能实时帮助学员提升能力,也能方便集团通过导师的眼睛随时对学员进行考察。


    文钰和其他同事一起坐集团的大巴到达小城。海滨小城名不虚传,环海公路干净宽敞,公路边就是浅金色的沙滩,沙滩上铺着碎小的贝壳,很多游客慕名而来,在沙滩上垒沙堡,在大海边踏浪。这里的海很澄净,热辣的阳光洒在海面,到处波光粼粼。海浪永不停息,不知疲倦地翻腾来去。


    坐在大巴上,已经离海很近,开着窗,似乎能闻到海水腥咸的味道。


    文钰坐在靠窗的位置,趴在窗沿上,她早就想好等培训空隙时要来沙滩边走走,也要下海去游两圈。


    集团花了大价钱,把所有人安排在这座海滨小城的一个度假村里。文钰领了房卡,拖着行李箱进房间休整。负责这次培训的汪老师把大家拉进一个临时群,群从下大巴开始就一直叮咚叮咚响个不停。文钰先把群聊设置成免打扰,然后才开始爬楼看群聊记录。


    大家来到海滨小城都很兴奋,在群里商量着一起去海边玩。快到晚饭时间,一些人在讨论去哪儿吃、吃什么。还有很多人说起自己的两位导师,要去正式拜见一下,联络联络感情。


    文钰放下手机,大字型躺在柔软的床上。度假村能吃喝的地方很多,她打算去西餐厅吃顿好的,晚饭后可以去沙滩消食,潮湿的海风会吹拂在她的脸颊上,细软的沙子会陷进她的脚趾缝里。光是这么想想,文钰就觉得惬意,她在床上高兴地划动四肢,像个快乐的雨刮器。过了一会儿又舒服地扭来扭去,像海底正在翻身的海星。


    脑袋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查看消息。


    潘羡臣发微信:出来。


    文小钰:啊?


    潘羡臣:我是你的业务导师,出来拜见导师。


    潘羡臣:[地址]


    文钰蹭的一下从床上蹦起,不相信似的又把这几条微信看了几遍。名单里安排给她的两位导师明明都不是潘羡臣啊,她怀疑自己眼花,又重新打开名单去检查。


    潘羡臣嫌她半天没反应,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发了个地址给你,我在这个地方等你。”


    文钰还是很意外:“潘总,你怎么会是我的业务导师?”


    潘羡臣说:“我是你的分管领导,当你的业务导师有什么不合理的吗?”


    文钰说:“名单上不是你……”


    “一开始安排的确实不是我,不过我特意和严总申请了,现在是我。”


    “……”


    “怎么?”


    “为什么?”


    “我要亲自带你,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第35章


    文钰快速赶到潘羡臣微信里发的那个


    地址——度假村里的花园餐厅。


    全透明的玻璃建筑里摆着一些长桌,桌与桌之间用绿植盆栽隔断。餐厅里的服务员各个穿着轮滑鞋,端着菜盘在长桌间穿梭送菜。潘羡臣坐在靠玻璃的某张长桌旁,手上拿着菜单在浏览。


    东坡肉是招牌菜。烤羊小排和洋葱牛仔骨看起来都不错。还有剁椒鱼头,隔壁桌上菜了,卖相挺好。


    文钰走过来站到桌边,潘羡臣抬眼看了看她,说:“坐啊。”


    她有点不情愿,椅子都只坐三分之一,好像打算随时拍拍屁股走人似的。潘羡臣观察着她的神情,继续翻看着菜单说:“不想我当你的业务导师?”


    “我不敢。”文钰抿抿唇说。


    名单早就安排好了,他随便说一声就能换掉。他和严致闻关系那么好,到时候一个不高兴把她也换掉。


    “集团组织了多次业务培训,邀请我当导师我都没答应。名单上的那个,你觉得他比我业务能力更强,更适合当你导师是吗?”


    “不是。”


    “那你不高兴什么?”


    文钰板着脸没说话。潘羡臣把菜单递过去,说:“东坡肉、烤羊小排、洋葱牛仔骨、剁椒鱼头,是你爱吃的吧?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菜单被文钰捏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半天了,一个菜也没点出来。


    潘羡臣看着她这副不乐意的样子,也有点不高兴了:“你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吃饭?”


    文钰看着他,拧着眉说:“我本来打算吃西餐的。”


    潘羡臣:“……”


    行。


    潘羡臣干脆地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就走。文钰问他:“你要去哪儿?”


    潘羡臣说:“走,导师带你去吃西餐。”


    西餐厅比花园餐厅人少了许多。这里环境更幽静,用餐的客人三三两两,各自吃着或低声交谈,全然没了刚刚花园餐厅里的热闹喧嚣。西装革履的服务员上来点餐,文钰和潘羡臣各自点了牛排和其他小食,接着服务员又为他们倒了三分之一高脚杯的红酒,面带微笑地送出祝福:“祝愿二位能度过美好的夜晚。”


    潘羡臣微笑回应:“谢谢。”


    文钰转开脸,环视着周围。忽然发觉来这里用餐的人几乎都是男女一桌,有穿着优雅得体的中年夫妇,看起来像是高知家庭出身,来这儿悠闲度假;有随意套着短袖裤衩吊带短裙就出门的外国年轻情侣,正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食……文钰心下一紧,不知道她和潘羡臣在外人看来又是什么关系?


    看她选的好地方。


    等了片刻,服务员上餐了。牛排摆在潘羡臣的面前,他熟练地使用刀叉。将鲜嫩多汁的牛排切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后,他把盘子推到文钰面前,说:“你先。”


    文钰推回去:“不用了潘总,我等我自己的。谢谢。”


    潘羡臣笑了笑,没再坚持,又把盘子接回来。在文钰的注视下,他慢悠悠地吃起牛排,时不时搭配一口醇香的红酒,那种肉香和酒香的融合仿佛能在空气里微妙地漫开,文钰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有些焦急地回望服务员来的方向。


    潘羡臣觉得她像只着急等待小鱼干的小猫咪,勾唇笑笑。很快,他的红酒见底,他又给自己倒上半杯。文钰看着葡萄红的酒液在玻璃杯里越来越满,好心提醒他:“你少喝一点,潘总。”


    潘羡臣不听她的,回:“想管我?”


    文钰无语地看了他一阵。如果你喝晕了开始找树解皮带,我不想管也得管好吗?丢脸的东西。


    这时服务员把文钰的牛排端上来。早在大巴过来的途中,文钰就已经饿了。此时望着盘子里厚厚的牛肉,她一点儿不注意形象,切一块吃一块地大快朵颐。


    潘羡臣在对面看她。小猫现在嗷呜嗷呜在啃小鱼干了。


    注意到他专注的视线,文钰不得不停下来,嘴里还塞着两块牛肉,把脸颊顶得鼓鼓的。她有些口齿不清地说:“看我干嘛?不要看我。”


    潘羡臣放松地靠上椅背,说:“不行,我要看。看你吃饭我心情好。”


    文钰嚼嚼嚼,把肉咽下去。今天的无语真是应接不暇。他到底想干什么?这里难免遇到同事,和他一起吃饭本来就有点那个,现在他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就更那个了。


    潘羡臣体会到文钰似乎有点儿不自在,但他不在乎,过去数不清的日子里,他也因为她难受、痛苦、煎熬,她这点儿不自在又算得了什么?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景,这样面对面的位置,不禁让潘羡臣联想到她私下在家里的生活。她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也是这样一起面对面地吃饭吗?吃完饭一起依偎在沙发里看电视吗?夜深后会拥抱在同一张床上吗?


    不能想。


    潘羡臣被自己幻想的画面击倒,盯着文钰的目光就多了些讥讽的意味。他说:“你的未婚夫也会像我这样看着你吗?”?


    文钰一口肉差点堵死喉咙。她拾起酒杯快速吞了一口,等肉下去,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在说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钰定了定神,正色道:“潘总,我们这是工作餐,对吧?”


    这是不允许他提起她的未婚夫是吗?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的任何信息,现在连提一句都不准。她是在戒备还是保护?潘羡臣古怪地笑着,心里快嫉妒疯了。


    “可以是。”他一字一顿地回,“也可以不是。具体要看你的表现。”


    文钰也有点生气了,问:“什么表现?”


    潘羡臣摊了摊手:“师徒见面餐,你有半点对我这个导师的尊重吗?见面到现在,你对我露出过一点笑吗?”


    他在指责她?真好意思。莫名其妙冒出来成为她的业务导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说些同样莫名其妙的话,打乱她的思绪。她哪里反应得过来?现在还要怪她不对他笑?


    文钰赌气地说:“我工作时就是这么严肃的。”


    潘羡臣嗤笑一声:“很好,和我吃饭也是你的工作。”


    “潘总,你是我的领导,陪领导吃饭难道不是下属的工作吗?”文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我也有自己的安排和计划。你突然来找我吃饭,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


    “这样啊。好,那你说说你的计划。”


    “……”


    文钰气呼呼地瞪着他。说就说。于是她掰着指头列举道:“我下午打算在房间里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六点到西餐厅吃饭,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左右,大约六点四十到七点整,我要去沙滩边散步。”


    潘羡臣看着她。


    她也看着潘羡臣。


    “没了?”潘羡臣说,“这就是你今晚的计划?”


    “对。”


    潘羡臣心里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脸上却看不出。六点四十到七点整。好的。有零有整的还。


    “吃完了吗?”潘羡臣拿湿巾擦手,“吃完了就出发去沙滩散步。”


    文钰说:“我想自己去。”


    潘羡臣点头:“好啊,你自己去。”


    从西餐厅出来,文钰直奔夜晚的沙滩。出门前她本打算换条长裙换双人字拖,现在好了,她脚上还穿着运动鞋。但问题不是很大,一会儿在沙子上走的时候,她可以赤脚。


    潘羡臣一步不落地跟在她后面。西餐厅出门到环海路上,五百米,他一米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文钰回头提醒他:“潘总,我要自己一个人去沙滩。”


    潘羡臣双手插兜,说:“这么巧?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去沙滩。”


    文钰:“……”


    潘羡臣伸出一手往前挥挥:“你去吧,别跟着我了。”


    文钰:“……”


    好。又是一阵无语。


    文钰打算不再理他,自顾自往沙滩走去。但她每走一步,都能清楚地感知到潘羡臣也在身后。文钰抿了抿唇,脑子里开始混乱。为什么?他们明明分手了。分手那晚,潘羡臣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她知道潘羡臣反感三角关系,这是他自己说的。现在他已经知道她有未婚夫,为什么还这样?


    文钰一边想一边走上沙滩。她慢吞吞地脱鞋、脱袜子,然后把袜子塞进鞋里,一手拎着一只鞋,把自己的脚陷进软乎乎的细沙里。她一深一浅地在前面走,潘羡臣在她后面跟。澎湃的海浪往沙滩边涌来,不远处的礁石被浪不停地拍打。他们安静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潘羡臣望着文钰的背影,她的长发如海藻般被风扬起,恍惚间,他仿佛觉得有丝丝缕缕勾引着他的脸。这样平静的夜晚,微湿的海风和轻拍的海浪都像梦中的场景,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只有他和她,潘羡臣不忍打破这样的宁静,心中眷恋着这里的每分每秒。


    前面的女人走了多久,他就在后面跟了多久。


    沙滩上还有别的旅人散步或笑闹,潘羡臣都看不到听不到。他的注意力全在文钰身上。文钰赤脚踩进一个沙坑,走出来的时候像左右摆屁股的小鸭子;然后她又弯腰摸了摸海水,手上握着一把湿润的泥沙;过一会儿她停下来片刻,遥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深海……


    收回视线,她又继续往前走。潘羡臣像影子一般走在后面,忽然看见文钰又停下来,蹲下身摸自己的脚。


    潘羡臣也停下来,问:“怎么了?”


    文钰看了看自己的脚底板,不知什么时候,沙滩上锋利的碎贝壳划破了她的脚,脚上留下一个小伤口,正在流血。


    潘羡臣把两只手都从裤兜里拿出来去扶文钰,他帮她把扎进肉里的贝壳碎片拔出来,随手丢掉,皱着眉吩咐:“回去涂酒精。”


    他双手一伸,想要抱她,她往旁边躲了一下,脚没站稳,一屁股跌进沙里。


    她说:“没事的,再过一会儿伤口就要愈合了。”


    潘羡臣把手收回,仍旧皱着眉:“别开玩笑了,不好笑。你脚流血了,怎么走路?要不我抱你,要不我背你,你选一个。”


    “我要自己走。”


    文钰手臂一撑,从沙里爬起来。当着潘羡臣的面,她给他全方位演示了一下她准备怎么走:先把袜子套上,再把鞋子穿上,最后一蹦一蹦地跳出沙滩。


    潘羡臣到前台给她要了医用酒精,她坐在度假村的大厅沙发里,架着二郎腿,观察自己的伤势。好巧,居然又是右脚。


    “酒精来了。”


    文钰接过酒精和棉签,给自己涂抹。潘羡臣就站在旁边观看,文钰又开始不自在。她捏着棉签停下来,抬头说:“潘总,明天好像有你的讲座,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啊?”


    “你不必急着赶我走,送你回房间后,我自己会走。”潘羡臣说。


    他们站在文钰的房门口,潘羡臣嘱咐她:“注意别碰到水。”


    “好的,谢谢潘总。”


    “现在我是你的导师,这几天不必叫我潘总,你可以随意点称呼。”


    “好的,潘老师。”


    “……”


    文钰刷卡拧开门把手,和潘羡臣挥手:“潘老师再见!”


    门啪嗒一声合上。潘羡臣没马上走,转身往墙上一靠,静静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扬了扬唇角,很轻地笑了一声。


    潘老师?听起来好像比潘总稍微好点儿——


    作者有话说:感觉本文读者都还蛮可爱的。


    第36章


    海滨小城的天气真好。晴空、白云、微风、海浪。走在环海路上,温度适宜,不打伞也不感觉到很热。


    上午九点,培训讲座开始。度假村的商务中心有个能容纳百人的大报告厅,集团的同事们早早来此占座,占位率比大学课堂高多了。今天这里有连续四场讲座,每场讲座一小时到两小时不等,中间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


    上午第一场讲座的主讲人是潘羡臣。他西装革履地上台,人模狗样地站在讲台后,不像昨天短袖休闲裤那样随便。他高大的身影往那儿一站,文钰听到周围人开始窸窸窣窣地交谈。


    这里的培训学员来自集团下属各分公司,潘羡臣在集团总部,就算分公司的人耳闻他的大名,平时也少有机会见到他本人。这时候终于当面见到,议论他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高。好帅。身材真好。


    女学员在窃窃私语。文钰一边听她们评价潘羡臣,一边望向台上的人。潘羡臣不是今天主讲人里最年轻的,但一定是所有人里最有魅力的。他对业务的熟悉了解程度很高,对市场的分析很深很有见地,却又是通过深入浅出的方式来讲解给大家听。他背后的大屏幕亮着,像光芒围绕在他周身。他课件里的字不多,不像有的教授爱读ppt照本宣科,他空手而来,完全脱稿,用课件里的图片、视频来吸引学员的注意。


    所有在讨论他外表的人渐渐被他的讲话吸引,不禁深深地沉浸入讲座。文钰观察着周围人的神态动作,他们无论男女都全神贯注,拿着本子记啊记。她带着笔电,到现在还没开机。


    忽然潘羡臣的声音断了。他的目光落在台下文钰的身上,说:“有人在走神,我们等一等。”


    周围的同事顺着潘羡臣的视线齐刷刷地扫视过来,文钰一激灵,回神了。坐她旁边的一个女同事拿胳膊肘捅了捅她,低声提醒:“喂,你在想什么?”


    文钰看着女同事的脸,干巴巴地笑了声,没说话。她总不能说自己看台上的男人看得入迷,连电脑都忘记打开了吧。女同事转回头,周围的人也不再注意她,潘羡臣继续开始讲话,她把笔电打开,准备做记录。


    讲座时长一小时左右。潘羡臣讲完后直接进入十五分钟茶歇时间,有一些人胆子很大,结伴围上去问潘羡臣问题,潘羡臣一一解答。文钰看着他被一堆男男女女包围,距离有点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她起身,走到报告厅外。


    报告厅外有长长一条连廊,连廊上拼摆着好几张长桌,桌上陈列着吃吃喝喝的东西。有甜品区、饮品区、水果区等等,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不少人围着长桌拣东西吃,说说笑笑,氛围很好。文钰拿了一块小蛋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茶,走到连廊边,一边望着远处闪着波光的海面,一边吃着茶歇。


    微信响了一声。潘羡臣问她在哪里。


    文钰假装没看到,继续吃东西。一块小蛋糕陆续吃完,她又美美地喝了几口果茶。身后笼罩上一片黑影,文钰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个人最近老是阴魂不散的。


    潘羡臣插着兜,低头看她:“为什么不回微信?”


    文钰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啊?你给我发微信了吗?我没看到。”


    “……”潘羡臣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揭穿她:“我在你背后看你很久了,你看到了,就是不回。”


    “这样啊。”文钰面不改色,示意了下手中的果茶,说,“我在吃东西,回不了。”


    潘羡臣咬牙看她。他当然知道她刚刚一直在干什么,从他走出报告厅后,他就一眼看到了文钰的背影,那时候微信已经发出去了。然后他又看到文钰拿起手机查看微信,一个字没回地又把手


    机放回口袋。接着,她开始一心一意地吃小蛋糕。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文钰已经把小蛋糕享用完毕,她嘴角还挂着一颗小小的奶油,她舔了舔嘴唇,但没舔到。


    潘羡臣盯着小奶油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用手帮她擦。她偏脸避开,潘羡臣皱了皱眉,为什么她现在对他防备心这么重?抱也不能抱,碰也不能碰,擦一下嘴巴都不行。


    他不高兴地说:“你导师都快被人抢走了,你还在这儿吃蛋糕。”


    什么意思?文钰眨眨眼看他。


    潘羡臣没好气地说:“刚刚你没看到吗?一下课我就被一群陌生人团团围住,看到导师有困难,你怎么不出手帮忙?”


    “他们不是在请教问题吗?”


    “有请教问题的,也有问我要微信的。”潘羡臣强调道,“好几个女的,想要加我微信。”


    “……”


    文钰抿了口果茶,问:“那你加了吗?”


    “你想我加吗?”


    “……”


    这什么问题?文钰拒答。


    她没说话,潘羡臣就自问自答:“没加。我是你的业务导师,为什么要加她们微信?以后导师发你微信,你必须要回。”


    “哦。”


    他们俩在连廊边站了一会儿,很快过去十五分钟,下一场讲座要开始了。潘羡臣离开报告厅,文钰进入报告厅,安心听讲。接下来的主讲人分别是举手投足都知性的中年女人、大腹便便的秃顶男和一个老头子,一直到下午,讲座才结束。


    今晚有集体晚宴,晚宴开始前几小时,集团安排了特殊的破冰活动。文钰看过流程表,有室内的跨部门协作沙盘、战略拼图挑战和三分钟利益地图之类,想想就觉得无趣;还有室外的“蓝海突围”真人贪吃蛇、背靠背信任起立和敏捷合作沙滩排球。文钰没一个感兴趣的,她好讨厌一群陌生人的团建。她打算一会儿摸下鱼,趁人不注意就溜走。


    刚刚听了那么长时间的讲座,现在换换脑子很适合。活动室里,文钰跟着众人进行破冰活动。轮到她了,她出现一下,换别人了,她立刻退场。接着,她就找了一条小板凳,坐在角落里和叶一诺聊微信。


    千金:听说这次培训安排在海边?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文钰噗嗤一笑,怎么还唱起来了。


    文小钰:那是外婆的澎湖湾。我在内地,不在台湾。


    千金:大海都是一样的嘛。你带泳衣了没?下海了没?游泳过没?


    文小钰:带了,但还没下海。


    千金:为什么不下?要是我,直接从大巴跳到海里!你怎么忍得住的啊?


    文小钰:大巴上跳下去是环海公路和一片沙滩,你跳不到海里。


    千金:……不跟你说话了。哼。


    文钰笑着收起手机。室内的破冰活动结束了,破冰策划人招呼大家接下来准备去室外释放压力,让大家先去房间换泳衣,然后到沙滩上集合。众人都兴致勃勃,文钰也一样,终于可以下海了。


    下午三点多,同事们来到了沙滩上。有些人累了,回房间后就没再出来。沙滩上的人数没有刚刚室内破冰时多。文钰心想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居然有人比她还会划水,溜得这么早。她扫视着沙滩上的人,找了个机会,悄悄逃到另一边去。


    这里人不多,有些散客在挖沙踩水,文钰绕过他们,小跑着冲向海里。她会游泳,不需要用救生圈,但她游泳技术一般且泳速极慢,在游泳池里一个人游倒还好,万一边上有其他人在练蛙泳蝶泳自由泳,她会像一颗小土豆一样瞬间被别人的水花拍翻。所以她下了海以后尽量离其他人远一点,一小片空海域里,就她一个人在慢慢扑腾。


    扑腾了好一会儿,她划累了,转了个身,打算回沙滩歇一会儿。岸上站着个人。文钰一边扑腾一边眯着眼睛辨认。


    潘羡臣抱臂在岸边看了文钰好久。她游泳的时候像只小青蛙,两条腿在海里蹬啊蹬的。他看她费劲吧啦地蹬了好久,结果也没前进几米。潘羡臣笑出声来。


    文钰认出潘羡臣,身体一扭,又往深海方向蹬去。身后猛地传来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溅起,流星雨一般落在海面,有一些飞到文钰的头发上。她蹬啊蹬啊,身后的男人很快赶超她,从她身边游过,又游到她前面去。


    潘羡臣使用自由泳,泳姿很漂亮。文钰看到一双手臂像船桨一样接连划过,手臂抬起时翻搅起灿烂的水花,阳光照在手臂上好像会发光;手臂没入海里,潘羡臣就往前进了一大截。没多时,文钰看潘羡臣就是小小一个了。


    他在炫技?


    文钰不想理他,再次扭身,往岸边游。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文钰眼睁睁看着潘羡臣从远处划回来,又划过她身边,最后比她先上岸。


    文钰:“……”


    就是在炫技!


    文钰水淋淋地从海里爬上来,站在潘羡臣对面,抹了把脸上的水,说:“潘老师游泳很厉害啊。”


    潘羡臣说:“要不要教你?”


    “不用,我会游泳。”


    “那来比赛?”


    “……不比,我肯定比不过你。”


    文钰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拒绝他。阳光热烈地洒下来,照在他们的身上。潘羡臣笑着看文钰,他没想到文钰的泳衣风格是这样。大片雪白的背露出来了,细腰两侧挖了洞也露出来了,两条腿也完整地露出来了。他的视线好像比下午的阳光还要热烈。文钰反应过来,手也不叉腰了,下意识看了眼自己。


    她从来不遮掩自己的身材,穿衣风格也遵循这个原则。不管露不露、露得多、露得少,她都没所谓,女性身体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有时去海滩玩,她甚至会穿比基尼,海边的人们用各种眼神打量她,她不在意。今天也是如此。她行李箱里的泳衣是衣柜里随手塞进去的,现在也是随意穿上,她心里只想着赶快下海。


    但现在潘羡臣这样细细地看她,她忽然觉得有点羞,垂下的手臂不太自然地抬起来,架在胸前。她也去打量潘羡臣的身体。潘羡臣全身上下只着一条泳裤,露肤度比她还高。


    潘羡臣知道文钰在看什么,他大大方方地让她看,说:“晚宴你和我坐一起。”


    “为什么?”


    “别的学员都恨不得黏在自己导师身上,趁这个机会多沟通多学习,就你搞特殊?”


    “我们经常见面啊,我有很多机会可以请教你。”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潘羡臣列举,“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单位,但平时碰面也很少。你好像也从没向我请教过问题。”


    文钰挠了挠鼻子。她平时工作上的问题,都向彭雁去请教了。


    “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要请教你什么问题。”


    文钰一边回一边走。沙滩另一边的破冰活动已经结束,大家都正在往回走。晚宴上安排了集团领导讲话环节,着装得正式一些。现在回房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发去宴会厅,时间刚刚好。


    宴会厅里富丽堂皇,男士都着西服,女士穿西服裤装或裙装。潘羡臣早早到场,和周围人寒暄后入座。他出发前给文钰发了微信催促,文钰回复十分钟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分钟,文钰还没进场。


    潘羡臣想给文钰打个电话,起身走出了宴会厅。


    电话一直是占线状态,潘羡臣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上踱步,忽然从拐角处传来说话的声音,他走上前去,看到文钰的背影。她正在打电话,还没有发现他。


    他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听出来此时和文钰打电话的人是文钰的未婚夫。他只能听到文钰的声音,听不见对面那个男人在说什么。他们电话打了很久都没有挂断,潘羡臣的耐心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他在宴会厅里等她过来,不停地看手机里的时间。


    她在这里和那个男的打电话。


    到底在说什么?有那么多话好说吗?


    潘羡臣的脸色沉下来,一步一步朝文钰走去。


    第37章


    温于这几天是回父母家住的。最近公司在搞大项目,他工作强度很大,回父母家,吃的方面就不用愁了。他妈给家里两个男人做了一辈子的饭,做得心甘情愿。现在儿子这么出息,他们二老也准备颐养天年了。


    温于工作稳定,工资也很高,这方面从不需要父母操心。他的父母现在只担心温于的婚事。


    尽管温于很少和父母沟通感情方面的事,但父母毕竟多活了二十多年,自己的儿子,哪儿能看不出不对劲呢?温于父母在饭桌上对视了一眼,由温于的妈妈先说话:“温于啊,你最近和文钰怎么样啦?她这几天出去培训了是不是?那你们不是又很多天见不到面啦?”


    温于只管自己吃饭,对于妈妈的嘘寒问暖,只简单“嗯”了一声。


    妈妈又说:“你和文钰是不是吵架了?”


    温于回:“没有。”


    怎么没有?温于妈妈又和爸爸对视了一眼,心里有自己的猜测。从哪天开始的呢?具体不记得了,但印象中已经很多天了,温于要不回他们这儿住,要不就住公司宿舍,和文钰的那个家,不知道有多久没去过了。


    温于父母很担心,生怕儿子和文钰吵架,自己的儿子是好脾气,他们都知道。文钰那个姑娘看起来好说话,但其实心里很有自己的主意,不过从不说出来。温于妈妈觉得这样的女人心思重,很不好拿捏。温于从小到大都没叛逆过,感情经历也非常简单,妈妈怕他被文钰吃死了。


    温于爸爸说话比妈妈直接些,他一边嘬着白酒,一边对温于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温于筷子停下了,好笑地看着父亲:“婚都没结,生什么孩子?”


    妈妈这时候插嘴道:“反正你们迟早要结婚的,早点生又有什么关系?”她黑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和温于爸眼神交流着,终于,把早就和温于爸商量好的话说给温于听——


    “文钰家条件比我们家好,这点我们是承认的。文钰这样的女人吧,家里有钱,自己又有好工作,长得也好看,眼光肯定很高的。别看她现在是你的人,你就掉以轻心啦,要把一个女人捆住,还是得让她怀孕生孩子。”


    温于爸爸接话:“你妈妈说得没错。所以我们两个问你,你是不是和文钰吵架了,都不和文钰睡一起了。”


    妈妈说:“等文钰培训回来,你去和文钰服个软嘛!女人都是很好哄的。”


    温于说:“我没和她吵架。”


    “吵不吵架无所谓了,重点是你得和文钰住在一起。”妈妈继续洗脑,“你们年轻人吃饭不是很讲情调的吗?晚饭的时候喝点红酒啊,小酒一喝,氛围就来了嘛。接下来要做什么事都是顺理成章的。”


    “……”


    温于继续夹菜吃饭,没回答。他爸爸看不惯他这什么都不说的样子,爸爸妈妈说话也爱理不理,把他培养这么大,翅膀终于硬了?爸爸语气不好地说道:“是你不愿意还是文钰不愿意?”


    妈妈也看向温于。温于烦躁地皱了皱眉。看儿子这副样子,妈妈猜出来了,于是又给温于出主意:“文钰不想也有办法解决的呀,刚刚不是和你说了可以喝酒嘛,你多让文钰喝几杯,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女人力气本来就没男人大,你赶紧让她怀孕,女人肚子大了,就不会再多想别的事了。”


    爸爸妈妈目光炯炯地看向温于,他们觉得自己说的话好有道理,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温于还是皱眉,皱得比刚才还紧。他当然知道用蛮力的话,文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灌醉、上床也是轻而易举。他的父母想出这种招数是因为他们读书不多,没文化,总想着要让女人怀孩子传宗接代。温于有计划要结婚、生孩子,但他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女人就范。


    “等文钰回来再说吧。”温于知道和父母没法讲道理,只好敷衍道,“先吃饭吧,别说这些了。”


    温于父母看出儿子不耐烦了,一时之间都不敢再说什么。吃了没几口菜,妈妈还是忍不住,劝他:“那你和文钰的婚事总是好说的吧?结婚照拍不拍、哪里拍,婚纱订好了没有……这么多事呢,你不和文钰商量一下吗?”


    温于:“……”


    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温于焦躁地说:“知道了!一会儿我就给文钰打电话!和她商量!”


    温于电话打来的时候,文钰已换好正装前往宴会厅。她从海边回来,快速地洗了个澡。宴会厅里冷气很足,她在衬衫外面又穿了长袖西装外套,半身一步裙紧紧裹住她的臀部和大腿。她不习惯穿丝袜,光脚穿进高跟鞋里。


    宴会厅外的拐角,文钰接起温于的电话。他问她订婚纱、婚纱照之类的事。在这座极具风情的海滨小城,文钰几乎忘了温于的存在,更别提什么婚纱和婚纱照了。温于的这个电话如一记重锤,把她狠狠钉死在逃不掉的地牢里。


    她靠着墙,敷衍地回答着温于的话。她的情绪陷入了极度的低迷、无望之中,根本没看到潘羡臣已经一步步向她走来。


    直到眼前的灯光被人挡住,她才忽然抬头看到潘羡臣铁青的脸。


    “我一直在等你。”潘羡臣死死盯着文钰,说。


    文钰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似乎是在告诉他她正在打电话。


    “在和谁打电话?”潘羡臣当看不到她的示意,明知故问道。


    “……”


    文钰听着电话另一头人的说话,没回潘羡臣的话。


    潘羡臣冷冷地看着文钰,真想把她的手机夺过来一把扔了。他克制着自己,但目光却十分具有侵略性地扫过文钰的脸。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


    猎物在被捕猎的前一刻,总能察觉到那一刹那的危机。


    文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拧了拧眉。潘羡臣的手掐上来,像铁铐一样卡住她的脸和下巴,左手却像羽毛一样轻柔,一寸寸地抚摸着她的嘴唇。她想起了清吧里的第一次吻。


    刹那间,潘羡臣的影子如天如地如整个世界般把她包裹,他咬上来前说:“很久没和你接吻了,我很怀念……”


    文钰被他堵住,发不出声音。


    电话处于接通状态。


    文钰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熟悉的男人气味排山倒海般扑来。如搅碎一盘水晶糕,如揉搓一团橡皮泥,如吮吸一根冰棍,如在刚刚那一片深海里凶猛地拍打……他们不断地发出这种声音。


    文钰睁开眼,看到潘羡臣闭着眼。尽管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她却好像能完全感知他的情绪。他的暴怒、他的嫉妒、他的难堪、他的不顾一切……随着他的步步紧逼,文钰心里仿佛也燃烧起了这些复杂的情绪。她在生气,她在震惊,她在伤心,她在难堪。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始终没法把他推开。他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坚硬和势不可挡。文钰狠了狠心,用牙咬了下去。瞬间,两个人的嘴里弥漫开一股炽热的铁锈味。


    潘羡臣终于松开了她。


    文钰得空喘息,把电话挂断,然后难以置信地望着潘羡臣,声音都哑了:“潘老师,我想请教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潘羡臣随意地抹了一把嘴,大拇指上留下浅浅的血迹,他无所谓地笑笑,说:“看不出来吗?很明显啊,我在告诉你电话里的那个男的,你是我的。”


    “……”


    文钰无言地看着他,情绪像一把火一样剧烈燃烧。她瞪着眼,皱着眉,匪夷所思地问他:“你知道我在和谁打电话?”


    他承认:“对。”


    “你是故意的?”


    他继续:“对。”


    “……”


    文钰此刻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混乱一片的状态接下去该怎么办,她的胸膛此时还因为刚刚那场激吻而剧烈地起伏着,半晌,她只能恶狠狠地骂他一句:“神经!”


    “神经?”潘羡臣气得笑了,他再次捏


    住文钰的下巴,同样恶狠狠地回敬,“那也是被你逼的!”


    温于的电话再次打过来。


    文钰低头看到,想转身换个地方去接。潘羡臣一把钳住她的手腕,使她顿时感到一阵锐痛。她的这只手要拿住手机都变得不容易,根本没法划开接听键。


    文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推他,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两只手并在一起,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她像个犯人一样被他捆住了手腕。文钰羞耻极了,她想逃跑,但她的力量实在渺小,不管她怎么往远处挪,潘羡臣总能轻轻松松地把她扯回来。她觉得自己像只老鼠一样被猫逗弄,是猫进食前的乐趣,是鼠临死前的屈辱。


    或许是觉得她太不安分,潘羡臣稍一用力,干脆把她推向墙壁。她的手被他抓着高举过头,她的手机铃声在他们的头顶不断地响着。


    潘羡臣用膝盖顶住文钰,威胁她说:“你接,我就吻你。”


    “……”


    文钰的手痛得她说不出话来,生理性的、委屈的、耻辱的泪水充满了眼眶。这个姿势让她觉得很没安全感,她想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


    “你哭什么?”潘羡臣说,“你不接电话吗?接啊。反正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手机铃声断了。


    文钰的眼眶盛不住盈满的泪,哗啦啦如泄洪口一般一股脑涌了出来。


    远处有人在讲话。渐渐地,仿佛有人在靠近。晚宴的主持人走了过来,找到潘羡臣说:“潘总,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好久。很快就是领导致辞环节,你快点进去吧!”


    “好,我知道了。马上来。”


    主持人奇怪地看了一眼潘羡臣的身后,那里好像躲着一个人。但潘羡臣高大的身躯挡在眼前,明显是不让他窥探的意思。主持人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满腹狐疑地走回宴会厅。


    文钰趁这个时候撒腿就跑,潘羡臣回身,只看见她踩着高跟鞋仓皇逃离的背影。


    第38章


    文钰一口气逃回了房间,门口在她身后砰的一下合上。她冲进卫生间里,镜子里的自己果然很狼狈。她的眼妆哭花了,鼻子红了,嘴唇上的口红被咬没了,却在嘴边的脸颊上留下一抹。


    她好像个可怜的小丑。


    在洗手池前站着,文钰还在不停地发抖。她惊愕、失望、难过极了。潘羡臣明明说过不会搅进三人关系里,明明在和她分手时那样讽刺、辱骂了她,充分地表达过对她的厌恶和痛恨。那他刚刚又是在干什么呢?在明知她有未婚夫的情况下,在她和未婚夫正在通话的情况下,用那种方式撕开她伪善的嘴脸?用身体压制的方式羞辱她?


    如果是这样,潘羡臣的目的达成了。


    现在的文钰虽然已经逃离了那个被钳制得动弹不得的场景,但刚刚那种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把身体和内心展现给他人看的羞耻感还围困着她。


    男性力量一旦爆发,原来是那样的。文钰甚至不敢再去回想,如果当时潘羡臣彻底失去了理智,她会不会真的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匍匐在他脚下。现在她躲在自己房间的卫生间里,明明很安全,但她的心脏依旧猛跳不止,好像下一刻就要冲出她的身体,摔碎在地上。


    不安、恐慌、后怕等各种情绪还在她身体里叫嚣。在这之前,她可能对潘羡臣还有那么一些无法言说的遐思,对他工作能力的敬佩、个人魅力的向往,甚至是更粗暴直接的男女之间的性吸引,但此时她什么也不敢想,被强迫时的无能为力、拼尽全力也无法反抗的弱小令她彻底认识到她和他之间的差距。


    大象可以随意踩死一只蚂蚁。她刚刚不就像一只随时能被潘羡臣捏死的蚂蚁吗?


    洗手池的水龙头哗哗流着水,这阵冲刷的水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似乎能渐渐平息文钰内心的躁乱。她脱了衣服重新洗澡,宴会厅今晚绝不会去。淋浴的热水覆盖着她颤抖的身体,洗完澡后,她冷静了一些。房间里留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给她一丝安全的感觉,她躺到床上,裹着被子。


    门铃这时候响起来,紧接着传来潘羡臣的声音:“文钰,出来。”


    他怎么还来?


    文钰用被子蒙住头装死。


    “你不吃饭了吗?”隔着一扇门,潘羡臣的声音没有刚才在她耳边时那么吓人。


    文钰没有任何回复。过了片刻,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到潘羡臣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没有多想,她直接掐断。潘羡臣知道她就在房间里,那阵手机铃他听到了。文钰怕他锲而不舍地堵门,在微信里回复他:现在我不想见到你。


    门外没动静了。


    文钰竖起耳朵仔细去听,潘羡臣好像已经走了。她松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乱糟糟的头发披在肩上,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很快,门铃又被按响,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外响起:“301房的文钰女士,有位先生为你点了餐,你出来接一下。”


    同时潘羡臣的微信也发过来:把饭吃了,不然我就去找你。


    文钰爬下床,开门接餐。晚饭用保温盒裹得很严密,包装上印着花园餐厅的招牌。文钰把饭菜罗列在桌面上:东坡肉、烤羊小排、洋葱牛仔骨、剁椒鱼头……所有保温盒的最下方,附了一张便签纸,潘羡臣在上面写:对不起。


    文钰现在很饿,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晚饭。她在椅子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拾起那张便签纸,又看了一会儿。


    他们在宴会厅里应该也吃完饭了吧,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很多人吃饱喝足去了海边,也有很多人在环海路上散步消食。现在正是感受夜风的好时候。文钰起身把面前的窗户开了一道缝,自然风立刻钻了进来,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吹着风放空。


    叶一诺给她发微信,拍了一张自己正在湖边散步的照片。照片里叶一诺塞着耳机,露出大白牙笑。


    千金:你在海边,我在湖边。为我们的友谊干杯.jpg


    千金:湖边走走也很不错呢!我耳朵里还有我家哥哥动听的歌声。


    千金:你呢?你今天下海了没?


    文小钰:下了。


    千金:怎么样?玩得高兴吗?


    文小钰:不太高兴……


    叶一诺没回微信,直接给她打了语音电话:“怎么了呀,我的钰宝?”


    文钰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听到叶一诺熟悉的声音,忽然很想哭。刚刚一路狂奔回来、淋浴头下冲洗、躲在被子里、独自吃饭……所有这些时刻,她都没哭。文钰在考虑着,是不是要对叶一诺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她憋着一肚子话太久了,她的那些故事,她从没对外人说过。


    叶一诺开始催她:“喂喂喂?海边信号不好吗?呼叫钰宝呼叫钰宝!”


    文钰说:“我在呢,我就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事情?和我说说呗!”


    “……”


    文钰犹豫了一会儿,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特殊的夜晚,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简单地说给叶一诺听。这无疑得暴露一些自己的隐私,比如温于的事。但她刻意忽略了爸爸妈妈的事,妈妈对此敏感、应激,文钰也不想把妈妈的伤口随便撕开给别人看。


    叶一诺听完沉默了许久,久到文钰都开始担心叶一诺是不是会断定她是个道德品质有问题的坏女人,从而自此疏远她。


    文钰小心翼翼地开口:“喂喂喂?湖边信号也不好吗?”


    叶一诺说:“没……我就是忽然吃到一口大瓜,现在有点消化不良……”


    文钰没有打扰她,静静地在手机边等着。过了一会儿,叶一诺消化完毕,开始总结道:“现在的情况是:你和


    潘总已经撕破脸分了手,但现在潘总貌似反悔想要和你再续前缘,而你就夹在潘总和你的未婚夫之间很为难?”


    文钰:“……再续前缘不是我说的,我也没有很为难……”


    课代表怎么这么会总结?混粉圈太久了吧。难怪娱乐圈这么多真真假假的瓜,都是你们这些人乱总结。


    叶一诺不允许别人质疑她对男女主感情线的推理,怒道:“潘总把你按在墙上强吻,这不是想再续前缘是什么?!”


    文钰:“……”


    “你在海边都演上偶像剧了!我在湖边却只能通过耳机聆听我家哥哥的声音!”


    “……”


    怎么回事?伤感的氛围都没有了……


    叶一诺继续说:“事情其实很简单,两个男人你选一个呗。你喜欢你未婚夫吗?”


    “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订婚结婚?”叶一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现在就去和你爸妈说你要退婚呗!”


    “……”


    文钰不知道怎么接话。爸爸妈妈的事她没说,那她也就没办法把自己的难处跟叶一诺说清楚。提建议是很容易的,但具体实施要考虑到现实的各种因素,有时候太复杂的环境和关系会导致好的建议难以实行。


    “有一些原因,我可能没办法和我父母提退婚。”


    “那潘总呢?你不要男主啦?”


    “……我不知道。”文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没有决断的人?”


    叶一诺叹了一口气,说:“也不能这么下定论吧。我好像理解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给你提的建议你可能早就想过,只是没那么简单去做吧。就像我家哥哥,被经纪公司压榨了那么久,早就想过要解约了吧,可是现在还是没办法,当牛做马地给资本吸血打工。”


    文钰说:“谢谢你的理解。”


    虽然事情完全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她的心情没那么差了。


    叶一诺遗憾地说:“哎,其实我希望你和潘总在一起,我都想好你们的cp名了。”


    文钰:“……”


    “不过你们要是不成的话,我会圈地自萌的,绝不打扰正主。”叶一诺宽容大度地说。


    “……”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叶一诺说,“文小钰,我是你的娘家人。”


    电话挂断后,文钰很快入睡。叶一诺后来一板一眼地说:“文小钰,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每天除了我爸妈,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你不要想太多了,什么道不道德的,小郑这么不道德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你不要不高兴嗷!”叶一诺是文钰今晚最好的安慰。


    一夜无梦。醒来后又是晴朗的好天气。接下去几天的安排和头一天无异,文钰带着笔电穿梭在报告厅和房间两点之间,除了在讲座上,文钰都会故意避开潘羡臣,最后两天她甚至没有在度假村看见潘羡臣的人影。通过竖起耳朵偷听旁边同事的对话,文钰知道有些后续没有安排讲座的导师已经回了集团,潘羡臣就是如此。


    培训总算结束了。


    文钰坐着大巴回了单位,她先向彭雁汇报了学习成果,彭雁稍微提点了她几句,她就回工位了,然后叶一诺来找她去茶水区,两个人多日未见,又因为在电话里诉说了私密的事,她们之间好像更亲密了。


    文钰把海边的特产拿出来给叶一诺,说:“专门给你买的。”


    叶一诺不客气地接过,说:“买太少了,下次记得再多买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爱吃。”


    文钰笑:“下次给你用货拉拉运回来。”


    她们各自在茶水区泡了咖啡,并肩靠着。文钰一边用小勺子搅拌咖啡,一边问:“你最近怎么样啊?没了我,中午吃饭有人陪吗?”


    叶一诺说:“切,每天吃饭换人不重样。不过,没你在办公室,我确实好无聊。这个工作我是越干越没劲了。工资也这么一丢丢,还不给我塞牙缝的呢。”


    文钰劝她:“你赶紧考一个正式的呗,临时工一直这么干,浪费你的时间。”


    叶一诺甩甩手不想说这个话题,从小到大她最怕考试。她喝了一口咖啡,不小心被烫到,呼噜呼噜吐着舌头,和文钰说:“哎,继上次强吻之后,你和潘总有后续吗?潘总好像比你早回来两天,我感觉他心情很不好,每天在办公室骂人,明明就一点小错误,值得他这么大动肝火的吗?我都不敢靠近他办公室,感觉路过的狗都能被他叫进去吼两句。”


    文钰说:“没有,我不是也刚回来吗?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微信呢?”叶一诺指指手机。


    文钰摇头:“没聊过。”


    “你们不会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吧?”


    “嗯。”


    叶一诺恍然大悟了:“难道他每天都那么暴躁……”


    茶水区有人过来,叶一诺马上闭嘴,文钰和她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下午快下班了,文钰照常提前收拾东西,等时间一到,准备马上走人。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敲响了,文钰看过去,很意外地看到居然是她妈妈来了。文钰工作这么多年,虞仙芸就来过她办公室一次:上午和好友摘了许多杨梅,下午就跑文钰办公室来分发。同事们当然很高兴,吃得津津有味。


    但后来领导和她委婉地提过,不要随便让家人来办公室送温暖,工作氛围都破坏掉了。在办公室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像什么话。那时候的分管领导还不是潘羡臣,文钰点点头受教了。回家以后就和妈妈说了,妈妈后来再也没来过她办公室。


    今天忽然来了?文钰看了看妈妈,是空手来的,只拎了一个手提包。


    文钰迎上去问妈妈怎么来了。妈妈说来接她下班。文钰不信,她小学三年级就自己独立上下学了,初高中都住校,她妈妈已经几百年没接送过她了。


    文钰说:“我自己开车了,你不会又开了一辆来吧?”


    妈妈说:“当然没有,为了来接你,我特地打车来的。”


    文钰:?


    听听,这像话吗?


    下班时间到了。文钰带着妈妈走出办公室去等电梯,文钰好笑地说:“你没车怎么接我?还不是要坐我的车回去。”


    妈妈说:“是要坐你的车啊,我来接你去婚纱店的。温于说打电话和你商量过了,你也没什么想法。那就让妈妈来替你决定好了!我已经帮你筛选了几家婚纱店,你直接去试穿就好了。”


    文钰刚刚还笑着的脸一下子沉了,她没想到温于串通妈妈直接赶鸭子上架。


    身旁有别的人来等电梯,文钰压低声音说:“为什么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总是这样先斩后奏。”


    妈妈不以为意:“你不要多说了,温于已经在婚纱店等你了,你快点吧。电梯到了。”


    虞仙芸率先走进电梯,文钰跟在她后面。进电梯一转身,和电梯外另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文钰认出来,站在潘羡臣旁边的人是他的助理小白。他们在等上行的电梯。


    文钰对上潘羡臣意味不明的视线,心里咯噔一跳。


    他听见了?


    第39章


    今晚的天黑得特别早,地平线模糊不清,远处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像一顶高压锅的盖子,阴沉沉地压下来。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很不妙了。只是这酝酿了许久的雷雨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不断地累积叠加着力量,像是打算在某一令人无法预料的时刻猛然落下。


    空气十分闷热,蝉一声也不出。路上行走的人几乎没有,车辆在马路上快速通行。所有人都知道即将有一场暴雨,忙赶着回家避雨。


    文钰把车开在中央大道上,往中央大道上一直开,再到交叉路口右拐,便是一片婚纱基地。这附近有很多婚纱店,大牌的小众的不一而足。虞仙芸为文钰选的几家婚纱店就在这里,试完这家换那家,很方便。


    温于在婚纱店里已等候多时,店里的前台小妹为温于倒了一杯又一杯水,婚纱顾问在旁候着。店门一开,文钰和虞仙芸走了进来,婚纱顾问很敏锐地迎上去,客气又热情地问:“是温于先生的太太吗?这边请。”


    文钰跟着婚纱顾问绕到里间,一眼就看见温于坐在中间的长沙发椅上。温于手里捧着店里的婚纱图册


    正在翻看,知道有人进来,他抬头一看,和文钰对视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呢?好像晴空万里下平静的湖面,不泛起一丝波澜;好像久旱下干涸的黄土地,沉默得不发一言;好像冰箱里冻着的一块冰,仿佛会千年不化似的;好像肮脏的鱼市场里的一条死鱼,瞪着眼睛纹丝不动……


    文钰疑惑地思索着、回想着。那晚他们通电话,潘羡臣在她和他面前那么嚣张,有一股恨不得干翻世界的力量和势如破竹的锋利,她切身体会到了。那手机另一头的温于呢?他们几个离得那么近,他没听到吗?


    他应该听到了。后来他又打了一个电话,只不过文钰没有接到。再后来,文钰的手机无声无息。


    温于没有过问,没有关心,甚至根本像完全不知情一样一如往常。他此刻站起身向她走来,把婚纱图册指给她看,语气平淡地说:“这一款、这一款,还有这一款,我觉得很适合你。你自己看看,还有别的喜欢的吗?”


    文钰没看图册,目光探寻又不可置信地望着温于。温于的眼睛像古老无波的井水,他注视着婚纱图,注视着文钰,注视着开始激情推销的婚纱顾问,注视着前台小妹为他倒的水……那些眼神都是一样的。


    还有这样的男人吗?


    文钰在心里不断地发笑。这么无所谓、不在乎。她忽然又想起另一个男人,完全是温于的反面。她最近有纠葛的男人怎么都如此极端?极度的冰凉和极度的热烈。


    婚纱顾问和文钰的妈妈寒暄完毕,这时候终于走到女主人的面前,满面笑容地介绍到:“文钰女士对吗?我姓王,接下来由我来为您介绍咱们店里的婚纱。文女士,您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要求吗?我可以针对性地为您推荐一下。”


    文钰看了看王顾问,又看了看妈妈。妈妈脸上洋溢的笑容一点不比这位婚纱顾问少,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店里转啊转,这店里的婚纱这么多,挂了满满几面墙,妈妈一件一件地翻看抚摸过去。看到特别美的,她还兴奋地转回头对文钰说:“小钰啊,你看看现在的婚纱多美啊!像仙女一样。妈妈以前哪有这么好看的婚纱可以穿呀?真羡慕你。妈妈今天肯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你挑最最美的婚纱!”


    王顾问机灵地插嘴:“是呀!您女儿这么好看,婚纱肯定也得挑最好看的!我们店里款式超级多的,你们可以慢慢挑选。有些客人挑不出,这件喜欢,那件也喜欢,会一次性订好几件的呢!”


    “是吗?”虞仙芸说,“那我们可得仔细挑挑,有好看的,多要两件也没问题。毕竟结婚就一次,是人生大事。”


    王顾问就等着这句话呢,此时更是喜笑颜开。听出这一家人是大主顾,比刚才还要热情许多。


    文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既不像妈妈那样去好奇地看婚纱,也不像温于那样又淡定地坐回沙发椅歇着。王顾问继续追问文钰:“文女士,您喜欢大拖尾,还是比较厚重的蓬蓬裙?”


    “都行。随便。”文钰说。


    王顾问一时接不上话似的顿了两秒,这倒是有点意外的。她是店里的老人了,每天接待无数客人,吹毛求疵的、要求过高的、细节控的……什么人她都应付得很自如,但文钰这样毫无要求的,却是很少见。


    不过也不是没有,有些女人就是云淡风轻啊。她们把结婚看得不那么重,对婚纱的要求也不那么高。这种人最好应对了。王顾问打算把适合文钰的、价格昂贵的那种婚纱都推销出来,一件件给文钰试穿。


    接下来,文钰就像一只没有独立思想的娃娃一样,被王顾问和虞仙芸不断地推衣服、穿衣服、换衣服。她长得高,比例又好,几乎每穿一件婚纱,都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其他在店里试穿的客人也忍不住来看她,另一位新娘的妈妈看她看得目不转睛,一点不吝啬地夸奖道:“哎呀!身材好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瞧瞧,穿上婚纱跟天仙儿似的!”


    虞仙芸乐得合不拢嘴,非要自谦一下:“哪有这么夸张啊?”


    “你是她妈妈吧?女儿真漂亮啊!结婚那天要美死了!作为妈妈,肯定很骄傲吧!”


    “哪有哪有!”


    虞仙芸和这个妈妈激情热聊起来。文钰从试衣镜里看到两个中年妇女幸福的脸,一声不吭地移开视线,倏忽间在镜子里对上了温于的眼神。文钰不知他什么时候看过来的,他刚刚一直坐在沙发椅上不动,婚纱图册已经合上,被他放在一边。他目光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唇角向上扬了扬。


    文钰看向镜中的自己。服帖的白缎紧贴在她的身体上,描摹出她葫芦般有凹有凸的线条。一字肩露出她的锁骨和部分后背,看起来很高雅。这件婚纱最最美最贵的地方就是它长长的拖尾。文钰穿着它,宛如深海的人鱼,神秘的、高贵的,似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可以诉说。


    虞仙芸暂时被她吸引了目光,也不和另外的妈妈商业互吹了。她走过来,不断地赞叹:“小钰,就要这件!太美了!真的太美了!我的女儿!”


    王顾问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这件婚纱好贵,赶紧订下来!


    “温于,你过来。”文钰的妈妈招招手说,“你也快来看看,这件婚纱怎么样?小钰美不美?”


    温于从善如流地走近,站在文钰的身后,他一手自然地揽上文钰的腰,微微低头,亲昵地凑到她耳边说:“小钰,你今天好美。”


    文钰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他的手。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文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了避。但镜中的男女站在一起就是赏心悦目,王顾问由衷地吹着彩虹屁:“好美好帅!你们真的好般配啊!”


    大拖尾直接买下来了。后来,文钰又试了几件,虞仙芸和王顾问替她挑选了另一套大蓬裙婚纱,这个更贵,蓬裙的纱上全是碎钻,灯光下像是把满天银河穿在了身上。这件是设计师定制款,虞仙芸付了定金,王顾问量了尺寸,准备定做好后直接空运过来。


    回到车上,虞仙芸眼眶都红了,对文钰说:“小钰,第二件大婚纱一定要妈妈付钱,这是妈妈送你的礼物。你结婚那天要穿上它变得美美的。小钰,你一定要幸福!”


    文钰的眼眶也湿了。她撇开脸,不想和妈妈面对面。她知道,一旦对上妈妈那带着企盼与哀伤的眼神,她一定会哭出来。


    出了婚纱店,他们没再去下一家再试穿。那两套婚纱已经足够好看。温于自己开车来,现在也自己开车回。晚上他要加班,今晚得暂住公司宿舍。文钰把妈妈送回别墅,在别墅里简易地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又驾车回小区。大拖尾收纳整齐放在她的车后座。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它,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定下来了吗?


    她没有任何激动、兴奋的情绪,整颗心都是满满的空。


    天边的雷云仿佛对照了她此刻的心情,沉闷的、压抑的、轰隆隆地在呐喊。天完全沉下来了,世界仿佛在刹那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哗的一声,天破碎了,密密麻麻的大雨下起来了。


    文钰的雨刮器忙得快要断掉,车前视野极差,文钰连前方是否有车都看不清楚。她只好打了双跳,在暴雨中踽踽前行。


    不知过去了多久,文钰总算把车安全开回了小区,停在地下车库里。今晚大暴雨,车库里停满了车,无人外出。从外驶回的车都带了一滩水,铺在车库地板上,整个空间变得潮湿难耐。


    文钰提着大拖尾上楼。


    电梯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文钰走向自己的家门。她猛地刹住脚步。


    她的门口坐着一个人。浑身湿透,像只可怜巴巴的落水狗。他靠在门上,被他靠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湿哒哒的水迹。他的身下也积了一汪水,仿佛是他不停流的泪。


    潘羡臣闻声抬头,他湿漉漉的眼睛和脸在此时好宁静。文钰不知道他在这儿坐了多久,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惊讶万分地看着他,空荡荡的心猛地被酸涩填满,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等了你好久。”潘羡臣站累了,现在又坐累了,一点也不想起来。


    文钰深吸一口气,说:“你


    怎么淋雨了?”


    他苦笑着说:“他们不让我开进来,我是个外人。我只好自己走进来。雨好大。文钰,我现在好冷啊。”


    第40章


    下午四点五十五,潘羡臣收到严致闻的通知,让他上楼一趟。潘羡臣刚批评完一个做事潦草态度敷衍的下属,助理小白便推门进来提醒:“潘总,该去严总办公室了。”


    潘羡臣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小白看着潘羡臣的脸色欲言又止,潘羡臣注意到他还没出去,说:“怎么?”


    小白从其他单位跟着潘羡臣跳槽到这里,两人合作多年,已经有一些默契。潘羡臣为人大方正派,作为老板是很合格的。不过最近小白发现潘羡臣的情绪很不稳定,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现在都要大动干戈。


    这么多年跟着潘羡臣,小白冒着被战火波及的风险提醒了一句:“潘总,你这几天总是发好大火。这样对身体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你不是总教我吗——再困难的问题,也一定有它的解决方式。现在解决不了,可能是方法不对。这个方法不行,那可以另辟蹊径重新试试……”


    看着潘羡臣越来越黑的脸色和越来越沉的眼神,小白不敢继续说了。


    片刻后,潘羡臣起立,带着小白去严致闻的办公室。


    等电梯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对母女,在聊婚纱的事。小白看了电梯里的那对母女一眼,认出来那是潘羡臣手下的文钰。


    他们上楼,进严致闻办公室。严致闻和潘羡臣谈起今晚要和品牌方吃晚饭的事。小白等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忽然,严致闻说:“小潘?你怎么了?今天心不在焉的。”


    小白看过去,潘羡臣笑笑,随口应对了两句。小白觉得潘羡臣的笑像戴上了假面具,是那么的勉强。今晚还要和几个高层吃饭聊事情,这种状态怎么行?小白这么担忧着,果然——他们一起从严致闻办公室出来,乘电梯下楼的时候,潘羡臣告诉小白,今晚他不出席了。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小白问。


    “我个人有一点私事。”潘羡臣不再多说,小白也跟着他一起沉默。潘羡臣去了停车场,小白只好履行助理的职责,替潘羡臣请假、向严致闻告罪。


    潘羡臣将车开得飞快。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劲,但没办法,他有时候也很难控制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开着这辆飞车要去哪里,他应该先给文钰打个电话。但他不想听到她说:不要、不好、不对、不用、不行。


    于是他今晚只有一个去处。


    到文钰小区门口的时候,暴雨倾盆而下。他想把车停进地下车库,但岗亭的保安不允许他进入。今天暴雨,业主都在家里,车库车位紧缺,实在是不能再放外人进去了啊。要不把车停路边,再走进去?保安给他提建议。


    潘羡臣把车停下,车上没伞,他冒雨进了小区。大门口的保安又问他要去哪栋哪楼几零几,他答不出来,不放行。于是他又给严芊芊打电话,严芊芊正在家里美滋滋地敷着面膜,说话时口齿不清的:“你问这个干嘛?”


    潘羡臣不想和严芊芊废话,语气很不好:“快点告诉我!”


    严芊芊怒了:“我不能告诉你!你现在很有问题!知道文钰姐姐有男朋友了还要对她纠缠不放!下这么大雨,你打算去她家里干什么?”她语气很戒备。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不清楚文钰和潘羡臣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具体有什么纠葛。她也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谁对谁错。但她没法对一个两次帮她解决了困境的人指指点点。潘羡臣说得没错啊,文钰为了帮她,让自己身陷危险了。蒋进杀青了,严芊芊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轻易去评价文钰的为人。


    她有感觉,文钰不是那种品德有问题的女人。在男女关系里,男性有很多天然优势。此刻严芊芊察觉到潘羡臣的危险性,不敢把详细地址暴露给他。她也想保护文钰。


    潘羡臣沉默了许久,严芊芊注意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暴雨的巨响。潘羡臣无措地走进了雨里,像是想回车上,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他忽然没了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严芊芊警惕地问:“你现在在哪儿?雨声怎么这么大?”


    潘羡臣没回答她,冷冷的暴雨冲洗着他,仿佛洗掉了他的自尊和骨气。他对严芊芊说:“你就告诉我吧……求你了……”


    “……”严芊芊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来话来。


    过了一会儿,严芊芊闷闷地说:“不行,真的不能告诉你。你是不是在淋雨?别淋了,小心淋感冒。”


    她快速挂了电话。她从没听过潘羡臣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低声下气的,她吓坏了。


    后来,潘羡臣在小区门口蹲守了很久。文钰却像消失了一样未曾出现。他忽然反应过来,文钰会开车进地库,然后直接乘电梯上楼。他这辈子都等不到她。


    潘羡臣自嘲地笑着,起身。突然看到小区门口的快递站,文钰的快递用她的本名贴条,很显眼地放在第一排。


    文钰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口湿淋淋的潘羡臣,潘羡臣的目光落在文钰的脸上,然后往下移,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婚纱。他闭了闭眼,不去看也不去想。


    几秒钟后,潘羡臣慢慢地直起身,可怜地问:“文钰,你能不能给我倒杯热水喝?”


    文钰开了门,让潘羡臣先进来。她去厨房倒水,过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的水出来了,文钰递给潘羡臣。


    她皱着眉低声说:“怎么搞成这样。”


    潘羡臣捧着热水杯,也不喝,只目光定定地望着文钰,说:“我想见你。”


    文钰沉默了。室内开着中央空调,冷气很足。潘羡臣打了两个喷嚏,身体抖了抖,满满地热水洒出来一些。文钰给他拆了一条新毛巾,说:“擦擦吧。”


    “嗯。”


    潘羡臣擦了擦脸上、衣服上的水,说:“还是很冷,我可以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


    文钰:“……”


    潘羡臣的脸色都白了,那么高大的身躯现在却像风雨中飘摇的枯树一样颤抖。文钰没看过潘羡臣这副模样、这种眼神,他大老远跑来淋雨,来她面前发神经。是不是因为那时候在电梯间听到了她要买婚纱?文钰觉得自己也在发神经,居然同意了潘羡臣的请求,让他进了浴室。


    水声哗啦啦响起。文钰把潘羡臣的外衣外裤丢进洗衣机速洗十分钟,洗完后又丢进烘干机用超快烘模式烘了十五分钟。她把干衣物从门缝里递给潘羡臣,潘羡臣穿好后出来,重新变得清清爽爽。


    文钰:“……”


    潘羡臣:“……”


    两人互相看着,一时无言。潘羡臣只用毛巾擦了头发,现在他的头发还是湿湿的,偶尔往下滴水。他继续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擦,一边四顾看着。房子面积不小,东西挺多。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东西在洗手台上,牙刷和牙杯。除此之外,他没看到其他。潘羡臣留意了一下那个干巴巴的牙刷,多久没使用了?毛刷都呲儿了。牙杯里一滴水都没有,干得很彻底。


    文钰说;“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潘羡臣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收回视线,望向文钰,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


    文钰不想问,感觉问下去事情会变得不好收场。


    潘羡臣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反正问不问、答不答都一样,他的意图昭然若揭,他对她的兴趣和占有欲那么明显,他相信她一定感受得到。


    他的目光往旁边落下,那里放着文钰刚提进来的婚纱:“这就是你准备在婚礼上穿的婚纱?”


    “是的。”文钰往后退了一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潘羡臣靠近她,眼睛里仿佛蒙上一层水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洗了澡,


    或者是因为淋了那一场暴雨。他的目光滚烫,仿佛藏着无数不可告人的内容,此刻几欲冲破束缚,向她喷涌而来。


    “你穿上它一定很美吧?”


    “……”


    潘羡臣离文钰越来越近,文钰退到了沙发旁,他再近一寸,她便跌坐进沙发里。她抬头望着潘羡臣,潘羡臣弯着腰,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另一手碰到了自己的衬衣纽扣。


    “你能不能把他踹掉呢?”他说,“换成我,行吗?”


    “……”


    文钰吃惊地看着他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的纽扣,从锁骨开始,一寸一寸地露出。明明她在海边看过他赤着上半身,但现在这样……穿着衣服,又好像没穿衣服的样子……让她脸更热,心跳得更猛烈。她有些艰难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


    潘羡臣的衬衣完全敞开了,像打开的大门一样迎接着文钰。文钰的余光瞄到门内的沟沟壑壑,像整齐的麦田一样排列。两边的布料随着他渐渐压下的动作而轻微晃动,模糊间,似乎刮蹭到了她的脸颊。


    他说:“你脚受伤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接送过你吧?这种男的,你还要他干什么?”


    文钰抬着下巴,只把视线落在潘羡臣的脸上,说:“你太近了,潘羡臣,别这样。”


    “哪样?”潘羡臣的手轻轻落在自己的腹部,声音像塞壬的歌声一样诱惑,“他的身材有我好吗?文钰,你想不想摸一摸?你现在就可以摸一摸……”


    “不……”


    文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在干什么?引诱她?用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热到不行,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此时自己的脸一定变成了红红的番茄。


    “我还有……”潘羡臣的声音更低下去,几乎让人听不清。他的手继续往下,搭在皮带扣上。


    文钰猛地按住了他的手。


    “别……”


    发出声音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嗓子也哑了。


    “文钰……”潘羡臣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欲语还休的片刻让文钰也觉得难以呼吸。


    天呐!求求了。别再继续……


    文钰起伏的胸口似乎要和潘羡臣微微的喘息形成辉映,再这样下去……文钰不敢想象。她闭了闭眼,忽然生出一股力气,猛推了潘羡臣一下。他的身体好硬,文钰觉得自己在推一堵墙。


    沙发间忽然有了空隙,文钰像兔子一样蹭地起跳,小跑一路冲出了门外。防盗门砰的一下关上,门内的一切都被关掉了。门外走廊上开着窗,暴雨如注,依旧下个不停。沉重的雨声冲进文钰的耳朵,把刚刚那些说话声啦,呼吸声啦,所有上电视都必须要消音才能过审的声音都冲击掉了。


    文钰望着静静的门口发呆。


    她跑出门了?刚刚那个好像是她家。现在她被关在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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