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文钰在温于家吃了一顿索然无味的饭。
大人们在侃天侃地,从饭桌上的菜肴聊到新闻里的国际大事,又从国际大事聊到文钰和温于的婚事。此时,饭桌上的人们已经酒足饭饱,他们灼灼的目光盯着两个即将迎来喜事的年轻人,每张脸都喜笑颜开。
温于的父母在说结婚的日子怎么定,文钰的父母说要算一下,得选个黄道吉日;温于父母提了办喜宴的酒店,文钰父母在聊宾客名单和人数;温于父母说早点结婚就可以早点生孩子,文钰父母说两边家长都有空,可以帮忙带孩子……
文钰看着眼前可笑的一切,他们聊得这么投入,你一言我一语,把她和温于的婚事聊得清楚明白,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文钰觉得自己仿佛有两个灵魂,一个灵魂被困在坐在桌边的躯壳里,陪着四个异想天开的大人演戏,陪着妈妈演一出家庭和谐美满;另一个灵魂从她的头顶飘出,漠然地俯瞰着眼下荒谬的一切。
温于始终端坐着,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文钰头顶的灵魂惊讶地看着温于的脸,看着他看向文钰的躯壳时脉脉含情的眼神,看着他彬彬有礼地为她夹菜。大人们喜闻乐见地注视着这一幕,两位妈妈捂起嘴“咯咯咯”地笑着,两位爸爸互相敬酒在庆贺。
饭局结束时,文钰已经疲惫不堪。她只感觉自己像具行尸走肉似的站着,温于的妈妈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怜爱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他们在互相道别。温于的爸爸嘱咐温于要小心开车,把文钰和她的父母安全送到家。
文钰看到了潘羡臣发来的微信,感受到了里面固执的、威胁的意思。
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妈妈今晚好高兴啊,爸爸也如此配合。他们像世上所有正常的夫妻一样说着话,笑看着自己的女儿。
文钰沉默地坐在车里。她降下车窗,晚风微热,哗啦啦地扑上她的面颊。到了别墅入口,妈妈让温于停车,从这儿走进去很近,不需要再送到家门口了。天色已晚,两个年轻人可以早点回家,大人们就不拖后腿了。
车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
文钰说:“一会儿你不用开进去,把我在小区门口放下就行。”
温于淡淡地看她一眼,又淡淡地说:“这么晚了,你打算让我睡哪儿去?”
“不知道。”但是文钰提醒他,“你自己说的,这几天你搬出去住。”
温于冷冷地扯了下嘴角。
除了父母家,他还有别的去处。公司的员工宿舍,再不济就是酒店。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乡村和大山的人,完全不靠父母挤进了前途光明的企业,他的未来是广袤的疆土,他有自己的傲气,他不屑于和文钰计较这些小事。
他把文钰扔在小区门口就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文钰站在门口,抬头望了望沉默的夜空。城市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让人看不清它的内心。小小的星星点缀在这张朦胧的画布上,光芒也随之暗淡
许多。
潘羡臣从车里出来,望着同一片天空。
他从急不可耐等到面无表情。一两个小时过去,文钰一个字都没回他。他也破罐破摔,手机丢在车里,人在车外发呆。良久过去,他看到文钰的父母一前一后地走回来,他们的身后再无别人。
潘羡臣松垮地倚在车门上,身后传来他的手机铃声。站累了,他打开车门坐回去。手机里无数的电话和微信几欲将他淹没。宁铠问他怎么忽然走了,出什么事了,现在在哪儿。他父母也打了好几个电话。严芊芊微信问他在哪里。
他一一扫过,一个没理。
没过多久,严芊芊又发微信:你不接电话,你爸妈担心,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芊万富翁:你要不回个电话呢?
芊万富翁:或者你回我个微信?我在你爸妈家,我可以帮你和他们说。毕竟我严芊芊说到做到真女人,答应过你有事替你兜着就会替你兜着!
芊万富翁:所以你到底溜哪儿去了?我好好奇。
芊万富翁:啊!
芊万富翁:你不会是去找文钰姐姐了吧?你现在在她家?别墅?还是哪里?
芊万富翁:你知不知道文钰姐姐除了别墅还有另一个家?
潘羡臣看着这条微信陷入了沉思。然后他问严芊芊:文钰另一个家在哪里?
严芊芊好无语。一晚上过去,她发觉之前她理清的那条线似乎出现了点偏差。根据潘羡臣的反应和对他人品的回顾,严芊芊觉得这件事可能有另一种解读。说不定潘羡臣并不是知三当三呢?说不定他是被蒙在鼓里,只不过头顶有一片青青大草原罢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太绿了,太惨了。
品味着潘羡臣最新发的这条微信,严芊芊越发觉得他头发是绿的。
她心里不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
芊万富翁:[地址]
芊万富翁:这是文钰姐姐住在市中心的小区。我有幸去过一次哈!我发现她好像是和男朋友一起住的。你确定要去吗?
潘羡臣回:和我爸妈说一声,不用担心我,我去去就回。
严芊芊服了。
在小区大门口,潘羡臣终于见到了文钰。她身旁没有任何碍眼的人,也没有那辆碍眼的车。她独自站在那里,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蹲了一晚上的人,终于蹲到了,潘羡臣却没有急着过去,而是也站在原地,凝望了一会儿她的身影。
有那么一刹那,潘羡臣觉得文钰好孤独。
他徐徐走过去,蓦然出现在文钰的视线里。文钰好像还没回神,目光慢悠悠地落在他的身上。
潘羡臣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冷冷的笑,说:“嗨!文钰。你怎么没和你的正牌男友在一起,反而被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冒牌货堵住了?”
文钰:“……”
她无言地看着他。
潘羡臣也不着急,整整一晚上,他到现在还空着肚子,身体也是疲乏的,但精神却格外亢奋,他好像有一肚子话可以拿来讥讽她。他说:“你和你的男朋友同居了,对吧?他现在在家里等你吗?你呢,你在外面干什么?钓鱼?你和你男朋友的情趣是不是就是玩弄像我这样的蠢货的感情呢?”
文钰:“……”
潘羡臣觉得自己可笑,真的笑出声来,说:“怎么哑巴了?你这张嘴,和我接吻的时候多好用啊,现在为什么不说话呢?”
文钰沉默地看着他,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像尖刺一样扎向她。但她今晚已经麻木了,她觉得自己钝钝的,像一颗按部就班的齿轮渐渐生锈了,转不动了。
这样数次的沉默以对,总算令潘羡臣动了怒。他用虎口掐住文钰的下巴,晃了晃她的脸。
“你说话!”
文钰扭了扭脸,甩开了潘羡臣的手,说:“他叫温于,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未婚夫。”
“……”潘羡臣哑然,数次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他才难以置信地说道:“今天我等了你这么久,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有男朋友。有另一个家。和男朋友同居。现在,未婚夫?
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文钰,你真把我当成一条狗是吧?”潘羡臣咬牙切齿地说,“耍我耍了这么久,你什么感觉啊?”
文钰闭了闭眼,耳边似乎一阵寂静,然后突然猛地炸开,耳鸣过后,齿轮咔哧咔哧转了起来。她迟钝的五感像涨潮般瞬间扑来,羞愧、内疚、自责、后悔……千万种复杂的情感在她身体里像毒蛇般爬行,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痛苦地眨了眨眼,泪水盈满了眼眶。
潘羡臣痛恨自己看到这个女人鳄鱼的眼泪居然还会感到一阵揪心,他同样痛苦地说:“你怎么有脸哭的?”
他说得没错。
文钰用手拭泪,一下又一下,就是擦不完。她用力地搓抹自己的眼睛,把眼睛弄得又红又肿。
潘羡臣粗鲁地扯下她的手,呵斥道:“够了!”
他别开脸,不去看她。过了片刻,他又无力地问:“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吗?你对我,没别的话好说了吗?”
文钰低了低头。这一刻,她好想去死啊。
从楼顶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呢?没有虚伪,没有欺瞒,妈妈的、爸爸的、温于的、眼前这个人的,所有的账都一笔勾销。
她动了动唇,潘羡臣转回脸,等着她。
她说:“……分手吧。”
潘羡臣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气得脸都扭曲了:“你有病?居然和我谈分手?要分手也该是我来提吧?你算什么东西?”
他难以容忍今晚此时此地的屈辱,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离开前,瞪着文钰恶狠狠地骂她:“……渣女。”
潘羡臣的车轰的一下飙走,刺耳的车轮擦地声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文钰慢吞吞地往前走着,某一时刻忽然蹲下,抱着膝盖缩成一颗球似的,呜呜呜地哭着。
她好烂。
她是个烂人。像她那个恶心的爸一样烂。
她是垃圾。
她活该。她怎么不去死呢?
第28章
潘羡臣睡不着,打电话把宁铠叫出来喝酒。宁铠骂骂咧咧了一路,还是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清吧。他到的时候,潘羡臣已经喝上了。宁铠皱了皱眉,夺下潘羡臣手里的酒杯,说:“胡晶晶不让我喝酒,她说上次我喝醉喝了一缸水族箱里的水。”
潘羡臣瞥他一眼:“她不让你喝,关我什么事?酒还我。”
宁铠手一偏,躲开了潘羡臣来拿酒杯的手,说:“你喝了我就得陪你喝,谁让咱俩关系这么好呢?”
潘羡臣抢不回酒倒也无所谓,他手撑着头点评宁铠:“恶心。”
宁铠说:“谁恶心了?我为了你抛弃胡晶晶,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胡晶晶让我滚到你床上睡算了。”
潘羡臣满脸嫌弃:“更恶心了。”
他招了招手,让调酒师又给他上了一杯酒,警告宁铠:“能不能别提胡晶晶了?炫耀?”
宁铠手肘撑吧台上,手里的酒杯被他拎在指间,里面浅浅的酒液晃荡,映出宁铠调笑的脸。他两腿交叠着靠着吧台,右脚点着地,歪着脸看潘羡臣,说:“你怎么回事?借酒浇愁?出什么事了?”
潘羡臣仰脖、张嘴,把新上的酒一口吞进肚子里,没说话。
宁铠猜:“不会失恋了吧?”
潘羡臣觉得好笑。失恋?他谈过吗?人家承认他吗?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他觉得耻辱,黑着
脸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喝酒,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大有干脆在这儿醉生梦死算了的架势。
宁铠看他这模样,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语气立刻变得严肃:“想喝死在这儿啊?我不同意。这里没人给你收尸!”他再次夺下潘羡臣的酒杯,又威胁了调酒师,说:“你再敢给他酒,我立马辞退你!这次我说真的。”
调酒师感觉到了,忙小鸡啄米地点头,收走潘羡臣面前的空酒杯,飞速逃到别的地方去。
潘羡臣一下子喝得又多又急,有点晕了,两手撑在吧台上,烂泥似的靠着。许久,他笑笑,说:“你说得对,宁铠。不是所有故事的完结都是在一起,我的结局就是BE。”
宁铠:“……”
他当时开玩笑的!宁铠急忙安慰他:“你先别急着下结论,万一峰回路转了呢?况且,分手一个,再找下一个呗。你想认识怎样的妹妹,我都去给你找来!”
潘羡臣自暴自弃:“不想谈了。”
宁铠说:“想当和尚啊?行啊,那我去给你找几个尼姑。”
潘羡臣:“……”
宁铠大笑起来,拍拍潘羡臣的肩膀,说:“我和胡晶晶分分合合的时候也这么痛彻心扉,后来还不是被我搞到手了?你心眼儿比我多,手也比我黑多了,你搞不到吗?你们俩是同事吧?你现在这么苦情,到时候上班见面了怎么办?”
潘羡臣坐独立办公室,门一关,见不到部门里其他人。同事们偶尔会来办公室找他,交材料、签字什么的。采购商对接会开展在即,他一上班就忙得跟陀螺似的,根本没功夫想其他事。
早八点他已经在会议室开会,领导班子的内部会,简单地沟通了一下对接会事宜。接下来是部门汇报会,各同事互相交流下这段时间完成了什么工作、进展如何、后续怎么跟进等等,各自对齐了一下颗粒度。
文钰负责的工作内容复杂且繁琐,她准备的汇报ppt内容比较多,站在交互会议屏前讲了许久。同事们都仔细地盯着她,彭雁盯着她,潘羡臣也盯着她。她不敢直视潘羡臣的眼睛,每每目光滑到那边,她总能及时刹车,好像身体里装了个探测雷达似的,总是刚好避免和潘羡臣对视。
散了会,她收起笔电就走,比下班还积极。
回到办公室坐下,叶一诺从后面赶上她,扶着她的椅背问:“怎么了你?”
“我怎么了?”文钰反问。
“你不对劲啊,说说呗,发生什么事了?”
“我哪里不对劲?刚刚会上我汇报得不好吗?还是哪里出错了?”
叶一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汇报得很好,一点儿没出错。但你我什么关系?我能看不出来你有问题吗?你和潘总怎么了?感觉你俩气场不太对。”
文钰低头沉默。
这么明显吗?她在会上自如地讲述,一点结巴都没有。下台的时候走得抬头挺胸,坐下后就继续开笔电记录会议内容,完全装出了心无旁骛的样子。
叶一诺说:“你汇报的时候,潘总一直死盯你。偏偏你一眼都不看他,我感觉他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你俩肯定有事吧?不然他为什么一副恨不得吃了你的样子?”
文钰:“……”
她没想到。看着叶一诺一脸好奇的样子,文钰随口搪塞:“可能嫉妒我讲得好吧。有些领导是这样的,很小心眼。”
叶一诺:“……”
“逗我吧你。不说算了。”叶一诺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坐回位置。
中午吃饭,彭雁特意来找文钰。她有一些工作上的细节要交代给文钰,叶一诺在旁听着,忽然彭雁停了下来,叶一诺顺着彭雁的目光看向文钰,文钰正垂着头扒饭,整张脸都写着心不在焉。
彭雁说:“是不是不该在你吃饭的时候谈工作的事?影响你食欲了?”
叶一诺在饭桌下踢了文钰一脚。文钰回神,说:“嗯。”
彭雁:“……”
叶一诺:“……”
彭雁笑了笑,端着吃好的餐盘起身,说:“那一会儿再说吧。”
午休时,文钰被彭雁叫到茶水区。彭雁拿出了一罐包装精美的茶叶,开盖、撕包装、取杯、泡茶。
“这不是普通的大红袍,和单位里的廉价茶叶更是不一样。本来不该这么简易地冲泡,但这里条件简陋,只能将就一下。”彭雁说着,拿过文钰手里的茶杯,也替她泡了一杯,然后笑着递给她,说,“你品品看,味道很不同。”
文钰小心翼翼地抿一口。茶汤带着矿物质的鲜甜,咽下后口舌生津。好闻的干茶香萦绕着,岩韵的层次感渐渐散开,茶味入口微涩后迅速化甘。确实和一般的茶不太一样。
彭雁关注着她变化的神情,给她介绍:“武夷山天心寺僧人以茶疗疾,大红袍是武夷茶王,被视为佛茶。你品着它,就像经历时间和际遇的淬炼,沸水冲沏,反而茶香醇厚。岩茶七泡还有余香,这是茶道和修心的结合。”
文钰捧着茶杯,望着彭雁。
彭雁说:“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人就像这茶叶一样,也在时不时被沸水淋透。文钰,我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需要你立马调整好你的工作状态。我始终相信你的职业素养和专业能力,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彭雁拿着茶杯走了。文钰感到一阵羞赧。她一心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实际上她一没躲过叶一诺的观察,二没逃开彭雁的审视。刚刚彭雁温和的眼神笼罩着她,像在包容她一切的不得体。
会议室里汇报时,彭雁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对她说:你掩饰得很好,但这并不是你该有的工作态度。
文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后便去了彭雁办公桌旁,说:“雁姐,请你过目。没问题的话,我就上交潘总了。”她手里拿着刚打印好的材料,左上角用长尾夹整齐仔细地夹好。
彭雁翻看了几下,点点头:“没问题。上交吧。”
文钰进了潘羡臣的办公室。
潘羡臣办公的时候偶尔会戴着眼镜,今天他没有。文钰立在他面前,喊了他一声:“潘总。”
“嗯。”
潘羡臣看着电脑屏幕,暂时没管她。她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办公室内凝了长时间的寂静,片刻后,潘羡臣不知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寂静还是总算忙完了他电脑前的活,他终于开口吩咐道:“拿来。”
文钰把材料递过去。
潘羡臣看着她双手递来又收回,继续当根棍子在那儿杵着,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冒出一股火气。
跟他装不熟是吧?
从上班第一眼碰面到现在,她就没看过他一眼。
电梯里面认识的同事都和他打招呼,随口问一句早饭吃的什么。文钰躲在电梯最里面的角落里当鸵鸟,也像现在这样垂头看地。在地板上找钱是吧?多看看就能找到是吧?
潘羡臣面不改色地和同事们闲聊,眼睛却盯着电梯内壁上文钰的倒影。他观察她的脸色和眼神,她似是毫无察觉一般,在电梯里扮演一个彻底的透明人。
潘羡臣在心里冷笑。
谁不会演呢?他也没再多看文钰,径直从电梯里走出去,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
会议室里她更变本加厉。明明是她向他汇报,明明是她要谦卑要恭敬,然而她整场汇报里,没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他双休两天都泡在清吧里,喝了许多酒,像个傻小子一样买醉,回单位上班后重新见到文钰,文钰像个没事人一样,汇报不仅没出任何纰漏,甚至比其他同事精彩许多。
她怎么敢的啊?
就这么无所谓的吗?
潘羡臣为自己感到不值。他一目十行地检查着文钰上交的东西,唰唰唰地翻着页,试图从中找出什么问题。但没有。她的材料像她此刻
这个人一样整洁干净没有差池。
他啪的一声扔下那几页纸,态度很差地对文钰挥挥手,说:“没问题。你走吧。”
文钰点头:“好的潘总。”
门口合上,潘羡臣气得笑了,小丑竟是他自己。
他随手拾起桌上的笔朝门口砸去,哐当一声,笔落在地上。忽然意识到这是文钰送他的钢笔,他又急忙走过去捡起来,打开笔帽检查笔尖有没有变形。里面完好无损。接着他走回桌边,随便从打印机里取出一张A4纸,用钢笔在上面写写划划,出水流畅。笔没坏。
他把钢笔放一边,又随手拿起一根单位里发的黑色中性笔,重新摔到门上去。
文钰不知道潘羡臣在自己办公室里发火生闷气,她交完材料就去和彭雁报告,接着又坐回位置继续办公。到了下午,同事们都自动默认要加班,小郑被派去外面买饭,叶一诺舔舔嘴唇,怀念地说:“潘总不请客啦?”
彭雁敲了她脑瓜子一下,说:“占领导便宜占上瘾了?”
叶一诺遗憾地撇撇嘴,遗憾地盯着文钰看。
文钰说:“看我干嘛?一会儿你不准夹我的菜。”
叶一诺气得说不出话,在心里直嘀咕:和男人吵完架的女人真可怕!连夹菜都不许了!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潘羡臣办公室的方向,潘羡臣的办公室门紧紧关着,人从中午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过。在里面闭关修炼啊?叶一诺想了想,良心发现地对彭雁说:“雁姐,潘总应该也没吃饭吧?要不要让小郑帮他也买一份啊?”
彭雁说:“我已经和小郑说过了,买了。”
“哇!雁姐你真的好周到!”叶一诺星星眼拍马屁,拍完瞥了旁边文钰一眼,心想:不像某些女人,心狠起来比谁都硬。
过了一会儿,小郑买饭回来了。同事们饿昏头了,一个个扑上去抢盒饭。彭雁替文钰和叶一诺拿了,递给她们。叶一诺接过谢了彭雁,彭雁把手里另两盒交给文钰,说:“一盒给你,另一盒送到潘总办公室去。”
文钰:?
叶一诺瞪着眼睛看好戏。
文钰说:“为什么是我去?”
彭雁说:“你有任何意见都给我保留,让你去你就去,不要多话。”
叶一诺兴奋起来了。
文钰捧着盒饭去敲潘羡臣的门。门打开,潘羡臣看到她,简洁道:“有事?”
“潘总,你的盒饭。”
潘羡臣挑剔地看了看文钰手里的盒饭,又看了看文钰,说:“怎么忽然给我送饭?我不吃。”
“你不是还没吃饭吗?雁姐让我送的。”
“不吃。”
文钰无语了一下,总不能把盒饭原样带回吧。她也没继续说服潘羡臣,只把盒饭放在他桌上就走。
潘羡臣对着她背影说:“回来。”
文钰转头,看见潘羡臣已经把盒饭盖子打开,一次性筷子被他啪的一下拆开,他捏着筷子皱着眉,在饭菜里搅啊搅,说:“这个米饭熟没熟啊?看着就很硬。这个什么菜啊?黑乎乎的,还这么多油。还有别的菜吗?你去给我换一盒。”
文钰:“……”
潘羡臣催:“愣着干什么?快去。”
过了一会儿,文钰又端了一盒盒饭进来,说:“潘总,盒饭数量和人数一样,大家都已经在吃了,没别的可换了。这盒是我的,你和我换吧。”
“嗯。”潘羡臣接过,打开吃起来。
文钰:“……”
彭雁订的饭菜就那么几个菜色,大家的盒饭都大同小异。尤其文钰这盒和给潘羡臣的那盒,里面几道菜一模一样。刚刚挑这嫌那的人,现在倒很好说话,一声不吭地吃得挺快。
文钰无言地看着潘羡臣吃饭。潘羡臣一边吃一边对她说:“别站着,你也吃。”
两盒盒饭现在都在潘羡臣桌上,一盒他正在吃,另一盒一模一样的被他拆开并排放在旁边。文钰没动。她怎么吃?虎口夺食地吃?她舔舔唇,提醒潘羡臣:“潘总,我的饭……”
潘羡臣瞥了旁边那盒饭一眼,说:“椅子搬来,坐过来吃。”
“……”
文钰为难:“这不好吧?”
潘羡臣似笑非笑:“哪里不好?”
“我同事都在外面吃,我怎么好在你这儿吃?我也要到外面吃。”
“你没和我吃过饭?”
潘羡臣凉凉地看着她,她说:“……吃过。”
“终于肯承认了?我以为我们是陌生人。”潘羡臣讽刺她,“动作快点,搬椅子。”
潘羡臣的办公桌前就有一把会客椅,但文钰还是没动,她扭开脸,有些难堪地说道:“……那天在小区门口,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她还有脸提这个?
潘羡臣好笑地看着她,说:“是啊,分手了。我们现在除了上下级关系,没别的关系。但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吃饭,我就想找个下属陪我一起吃,这个下属就是你。你有什么意见吗?”
文钰说不出话,目光幽幽地瞪着他。片刻后,她才说:“潘总,你在刁难我。”
“和我一起吃顿饭就是刁难你?以前我刁难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不说?”潘羡臣神色不耐,饭也不想吃了,就抱着臂看她。
“潘总,既然我们是上下级关系,还是保持距离吧。尤其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好一个保持距离。
玩完他了,现在要开始保持距离了。
潘羡臣觉得自己真贱,就这么又被她羞辱了一次。他咬着后槽牙,点点头说:“行,如你所愿。”
第29章
下班后,潘羡臣把宁铠约到健身房。卧推、硬拉、卷腹……两个小时过去,宁铠累得像狗一样躺在地上哈哧哈哧喘气。潘羡臣坐在史密斯机上喝水,额头的汗如雨下,黑T后背洇湿了一大片。
宁铠无语地问:“为什么你分手,痛苦的是我?”
潘羡臣说:“你多久没来健身房了?看看你那肚子。准备给胡晶晶当软枕是吧?”
宁铠:“……”
宁铠气得蹭一下从地上蹿起来,指着潘羡臣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好心陪你,你给老子人身攻击是吧?”他掀开自己的短袖,露出肚皮,有理有据地说:“你看!你看!哪里像软枕!我最近是比较疏于锻炼,但那不是因为我新店开业忙吗?等忙完这阵,爸爸跟你在健身房血战到底!再说了,爸爸就算不练,底子也还在的好吧。”
潘羡臣冷哼一声,挑战他:“别等忙完,就现在。来。”
宁铠经不起激,袖子一撸,说来就来。
……
半小时后。宁铠再次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吐舌头求饶:“我服了,你是我爸爸,行吗?”
潘羡臣用衣摆擦汗,喘着气,没说话。
宁铠偷偷看他被湿衣贴紧身体勾勒出来的线条,心里很佩服。没女人的男人就是精力旺盛得像头牛哈。宁铠每天伺候胡晶晶都快要累死,潘羡臣每天上班加班下班还这么有劲头,都不知道他过剩的力气从哪儿冒出来的。
瞧瞧他那手臂,那大腿,那胸那肩那背……女人看了爱死了好吧。宁铠想不通,文钰为什么看不上他。潘羡臣站起身,滚滚汗滴扑簌簌落下,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头顶的灯光覆盖在他皮肤上,泛起湿亮的光。
宁铠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哪儿不好?你和文钰为什么会分手?”
潘羡臣自嘲:“我蠢。”
“啊?”
“她有未婚夫。”潘羡臣解释。
“啊???”
宁铠震惊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她脚踩两条船?”
看不出来啊。文钰那张脸,很有迷惑性。宁铠觉得文钰就是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那种长相,要说她是玩得花的坏女人,他完全不信啊。但潘羡臣这副样子,显然是被坏女人坑惨了。那哪儿行啊?宁铠义愤填膺地说:“分!分得
好!咱找下一个!等着吧,我给你安排!”
没过两天,宁铠把潘羡臣约到他新开的分店里。这家店和竹篱笆那家不同,这家走超现代风格。利落的线条、金属的冷调、简约的设计……所有一切都彰显出快节奏的冷感城市调调。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年轻人,还有一些凑热闹的网红。
宁铠在大厅里给潘羡臣留了最好的位置,替他点了大众点评里排行最前的菜,又给他这张桌上放摆件,放鲜花。
潘羡臣看着他忙来忙去,说:“你搞快点,我一会儿要去健身房。”
宁铠无语:“健身房健身房,没女人看没女人摸,你去个屁的健身房。你等着,我朋友一会儿就到。”
过了五六分钟,成琳走了进来。她是胡晶晶练瑜伽时认识的,两个人志趣相投,除练瑜伽之外,胡晶晶和成琳还一起吃过饭、逛过街。她们逛街的时候,宁铠就给她们拎包和当司机。一来二去,成琳和宁铠也熟悉起来。
成琳是很直爽的人,宁铠提出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也不需要胡晶晶作陪,她拎着个小包,自己就来了。反正成也行,不成也行,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了。
到桌边坐下,成琳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潘羡臣,宁铠打趣:“怎么样?帅吧?”
成琳完全不害羞,爽朗笑说:“挺帅的,是我喜欢的款。”
潘羡臣抬眼看了看她,笑笑不说话。然后又去看宁铠,用眼神问他:你搞什么东西?
宁铠用眼神回答他:帮你进行爱情转移。
成琳看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直接打断道:“你好,你叫潘羡臣对吧?胡晶晶和宁铠都向我介绍过你。我叫成琳。”
潘羡臣收回视线,礼貌地点点头:“你好成琳。”
“你爱吃什么菜?我们一起看看菜单?”
成琳一边说,一边翻看桌面上摆着的菜单。宁铠插嘴道:“今天我这个老板请客,菜我已经替你们点好了,马上上,你们稍等,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宁铠走到门口去,他手机响了,于是站在店门外接电话。
电话挂断没等几分钟,人就来了。宁铠迎上去对她们说:“你们来啦,欢迎欢迎!位置已经帮你们留好了。快请进吧!”
文钰和叶一诺走进店里。
前一天晚上,有个有点熟悉的陌生号码给文钰打电话,文钰接起,宁铠的声音传过来:“文钰你是不是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要带朋友来我店里的吗?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文钰没想到宁铠还会给他打电话,只好先解释:“最近工作忙,一时忘记了。”
宁铠说:“下班后来吃顿晚饭总可以吧?”
文钰扛不住宁铠这么热情,于是今晚就带着叶一诺来吃晚饭了。
她们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熟人,文钰和叶一诺齐齐愣住。宁铠从她们身后走来,将她们引到潘羡臣和成琳的隔壁桌,说:“请坐。菜单在桌上,也可以扫码点单。”
文钰和潘羡臣对视。潘羡臣先移开目光,成琳对他说:“我看你好像有肌肉,你有健身习惯?”
“嗯。”
“吃完饭你准备去健身房吗?”
“有这个打算。”
成琳笑笑,很直接地问:“我从没去过健身房,很好奇,你一会儿能带我去看看吗?”
“……”
潘羡臣没有马上答应,他的右手放在桌上弹钢琴。成琳的意图太明显了,他一旦答应,对成琳这种十分主动的女人来说,就是释放可以更进一步的信号。
他忽然想知道此刻文钰的反应,于是他不经意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文钰和叶一诺在专心致志地点单,好像并没有注意他这边的动静。
潘羡臣看向成琳,说:“好。”
上菜了。潘羡臣一边吃菜,一边听成琳和他说话。成琳很能起话题,潘羡臣回答得并不热情,但他们这桌完全没有冷场过。成琳询问了潘羡臣很多问题,诸如吃菜的口味、日常的爱好、穿衣的风格、工作的内容等等不一而足。
叶一诺掏出手机忍不住给文钰发微信:借这个女人的光,我充分了解了我的领导。
文小钰:别摸手机了,吃饭吃饭。
她们俩这桌吃得很安静,和旁边潘羡臣和成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她们是后到的,上菜也慢,但最后是比旁边那桌先吃完的。文钰和叶一诺去收银台结账,说好文钰请客,叶一诺就抓了一把薄荷糖在边上等。
付完钱,叶一诺要去上洗手间,又钻回店里。文钰就接过她手里那一把薄荷糖捧着,她们俩都没口袋。文钰靠墙站着,双手装着薄荷糖,她觉得自己像什么景点,路过的人都要往她身上和手上看一眼。
没一会儿,身边多出个人。
潘羡臣也靠墙站着,距离她十五厘米左右。成琳也去洗手间了,他在店外等待。刚刚吃饭时一直没打招呼,现在单独两个人,文钰不得不打:“潘总。”
潘羡臣说:“不用打招呼,像刚刚那样装不认识就好。”
文钰:“……”
接着文钰讪讪地说:“刚刚潘总不是有事在忙?我们不敢打扰……”
“嗯。”
潘羡臣没再多说,脸转向另一边。
文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薄荷糖,心里开始焦急。早不去晚不去,叶一诺偏偏要这时候去洗手间。拿一颗拿两颗就行,叶一诺非要拿一大把。现在她走不得,还这么滑稽地捧着糖。文钰想钻地缝。
两三分钟后,谢天谢地,叶一诺甩着手出来了。文钰急忙扑上去,拽着叶一诺走。她们走之前和潘羡臣说了一声,潘羡臣脸色冷淡,一声都不出。
忽然之间,潘羡臣觉得一切都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吃饭没意思,健身没意思,等待也没意思,成琳更是没意思。
他在干什么?
潘羡臣给宁铠打电话,说:“你人在哪儿?出来。”
几秒钟后,宁铠从后厨出来,问:“怎么就你一个?成琳呢?”
“什么成琳不成琳,你以后少给我拉郎配。她在洗手间,我不等了,你和她说一声。”
宁铠疑惑:“什么叫不等了?你们不是约好一起去健身房?”
“不去了。”潘羡臣面无表情地说,“我对她没意思。”
“怎么呢?她长得不够好看?还是性格不喜欢?我看她好像对你有点想法,你不试试吗?”
“不想试。”
宁铠明白过来,说:“你就想要原来那个呗?”
潘羡臣沉默了片刻,想到文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饭桌上他们距离那么近,但一句话都没说,像是距离特别远。成琳很有目的地和他不停地说啊说啊,他根本没听进去,只觉得好烦好烦。
他的眼睛看着成琳,却好像根本没聚焦,到现在,成琳长什么样他都没记清楚。他一点也不在乎成琳长得好不好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整个过程,他的余光都在留意旁边。
文钰在吃什么?在喝什么?和她对面的同事在聊什么?
可她们吃得很安静。潘羡臣连文钰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坐在那里,他只求时间过快点,这种场面有什么劲儿呢?文钰越是不动如山地坐着,他就越是觉得难熬。
她不过问?也不吃醋?
潘羡臣无力地笑笑,问宁铠:“你把文钰她们叫过来吃饭是为了什么呢?”
宁铠理所应当地回答:“当然是想让她看看,没了她,你照样过得很好啊!”
潘羡臣苦笑着对宁铠说:“你看我,你觉得我过得很好吗?”
“……”
宁铠张了张嘴,说不出违心的话。
潘羡臣说:“谢你的好意,就这样吧。别折腾了。”
潘羡臣开车回去,健身房的计划也泡汤了,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把自己埋起来,不会想不会动,像一根木头一样沉睡过去算了。
他回了市中心的房子,浴室很宽敞,靠窗处摆着一个巨大的浴缸。但平时他不常用它,他通常选择淋浴,这样更快。今天照常如此。淋浴头打开,淅淅沥沥的水幕落下来,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的脑子里混乱一片,适宜的水温也没能让他的身体彻底放松,他的精神依旧紧绷着。他想起等人上洗手间的时候
,文钰像个吉祥物似的捧着双手乖乖站着,那时候他就想笑话她。但她的神态是严肃的、认真的,吃完饭后热热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夜风一吹,头顶的呆毛飘啊飘的。
潘羡臣想用手揉揉她的头发、她的脸颊。他忍住了,故意别开脸不看不想。
温热的水流从他的头顶淋下,酥酥麻麻地滑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忽然僵硬了一下,感受到那个地方。
连想都不能想吗?
潘羡臣叹口气,把水温调冷,强迫自己摒除一切杂念,赶紧冷静下来。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他没接到。然后是响铃第二次、第三次……紧接着又是叮咚叮咚的微信提示音。
潘羡臣拧了开关,抽出浴巾随意地擦了擦水,又把浴巾随手一丢,挂在了空荡荡的浴缸沿上。他赤着脚走出去,打开手机。好几个电话,好几条微信。
[出事了。]
第30章
文钰坐着叶一诺的车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钰脸色不好,始终不怎么说话,叶一诺也很有眼色地没有抓着文钰问东问西。但其实叶一诺有一肚子的疑问。比如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潘羡臣和对面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关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应该不是很熟悉的样子。难道潘羡臣在和那个女人相亲吗?
那文钰呢?
叶一诺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文钰。
文钰被安全带捆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她侧着脸看着窗外。路边的霓虹像走马灯一样映在文钰的脸上,使她的脸一块儿红一块儿黄,看不太清她的神色。
但叶一诺还是能感受到文钰低落的情绪。
叶一诺很八卦,但也很心疼。她是嗑文潘cp的,今晚这一出,把她给狠狠虐到了。
一直到文钰小区门口,叶一诺都没问出任何一个和潘羡臣有关的问题。她和文钰告别,并嘱咐文钰回去后赶紧洗个热水澡,然后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文钰也想照叶一诺说的做,但今晚坐在潘羡臣对面的那个女人的脸就像撕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牢牢扒在她的脑海里。那个女人好像叫成琳?文钰不由自主地回想着。成琳的头发、成琳的眉毛、成琳的眼睛、成琳的鼻子、成琳的嘴巴……成琳所有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和她分手后,他马上准备找下一个了是吗?
文钰忽然很难过。
明明是她和潘羡臣提出要保持距离,今晚的距离保持得很好,完全没有越界的行为举止,可为什么她会感觉到难过呢?
想到之后潘羡臣会带着成琳去参观健身房,成琳会看到潘羡臣在器械上运动、流汗,文钰就觉得很不高兴。她想给潘羡臣发微信,问问他现在在干什么,但她没有身份。她忍住了。
夜里九点多。微信响了。
她胡思乱想的脑子停下来,接着忙扑过去看手机。
雁过留声:出事了。明天开始,准备迎战。
隔日到了单位,彭雁给文钰详细解释了情况。领导班子昨晚就紧急集合召开了临时会议,彭雁是今天早上七点进会议室的,比正常上班时间早了一个半小时。十来分钟的短会,领导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各自散了。彭雁又开了部门会议,和所有同事传达上级精神。
散会后,彭雁吩咐文钰马上去调取托克贸易的采购数据,文钰指了指微信,说:“雁姐,我已经发给你了。”
彭雁惊讶地看着她,问:“什么时候找的?”
“刚刚我一边开会一边找的。”文钰说,“你让我开会必带笔电的。事情在会议上也说得很清楚,我感觉处理这件事快速响应很重要。怕误了时机。”
彭雁点头,收回视线。点开文钰发给她的文件,里面收集了托克贸易近三年来的所有采购数据,其中采购的近80%的货品都来源于集团下市场。
文钰说:“刚刚我联系了梦梦,让她把托克贸易采购的几个核心区块发详情给我。她现在正在找,一会儿我收到马上转发给你。”梦梦是之前她和彭雁去巡市场时认识的运营部同事,廖世辉随手推给她们的人。集团人数众多,各分公司同事之间常用钉钉联系。那次巡查后,文钰和梦梦加了微信,用微信沟通显得更亲密些。
彭雁再一次惊讶地看了看文钰,先表扬了她应对危机时的反应敏捷,后补充说:“光那个市场不够,集团下所属市场应调尽调。这一点我交给你来办。我会把各市场相关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去一个个向他们要相关资料。”
文钰说:“好的。”
她坐回位置,很快便收到了彭雁发来的通讯录。密密麻麻一长串,光靠她一人效率太低了。文钰把叶一诺和另两个关系较熟悉的同事喊来帮忙。
直到中午,他们几个人才把庞大的数据收集整理完毕。文钰把数据汇总在一个文档里,把电子版留存好,又打印了纸质版交给彭雁。彭雁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文钰解释:“几个同事一起干的。”她把几个同事的名字一一报给彭雁,彭雁点头表示知道了。
“同事之间不抢功,这个很值得表扬。”彭雁接过文钰手里的一份汇总,一边快速浏览一边吩咐,“你再去打印一份,一会儿和我一起去找潘总。”
潘羡臣请她们坐下。办公桌对面只有一张会客椅,文钰让给彭雁坐,她站在彭雁旁边,把新打印的那份数据交给潘羡臣。潘羡臣接过,细细地看。
文钰注意到他面色不济,不禁联想到昨晚的事。昨晚的饭局,昨晚的成琳。他这么困,没睡好的样子,眼下还有一片浅浅的青。为什么?是因为工作吗?还是和成琳有关?
她咬咬唇,不准自己再乱七八糟地想。
潘羡臣看得很细,但多年工作经验练就他快速的能力,很快,他浏览完毕,说:“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彭雁说:“那就得先了解了解托克贸易的真实目的了。”
托克贸易注册在阿联酋迪拜,是专注于跨国商品采购与分销的贸易企业,基本活跃于中东、北非及欧洲市场。托克的主营商品范围和我市集团下市场契合,由政府牵头,商务局等各部门协同,托克与我市集团已合作多年,今年却突然通知要撤出我市市场,让人极感意外的同时也不得不令人怀疑起它背后的深层原因。
潘羡臣示意彭雁继续说。彭雁却转头看向文钰。这一点彭雁和众同事在部门会议里简单讨论过,文钰想了想,说:“托克贸易指出我市市场同质化竞争严重,新品更新慢,物流成本也比较高,还指责部分商户有货不对板的问题。”
她顿了顿,又是短暂的思考。接着她看向潘羡臣,潘羡臣也正专注地望着她。但这样的对视没有任何遐想的意味,他们都很专业。文钰定住神,继续道:“我们都怀疑这是托克贸易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得先进行实地考察才能得知。”
潘羡臣问她:“怎么进行实地考察?”
文钰答:“分两拨人,一拨人留在本市,去托克贸易采购的核心区块调研;另一拨人去广州,托克贸易不是想反水广州吗?那我们就去广州看看,那边的市场有什么优势。”
潘羡臣点头,说:“好,那就这么办。”
彭雁满意地看着文钰笑了笑,然后转向潘羡臣,问:“潘总,具体人员怎么分配呢?”
潘羡臣微微仰头,眼神落在半空。他的手指在桌上弹琴,哒哒哒哒。文钰不由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她看到潘羡臣细且修长的手指忽然停下,他的思考也停下了。
“我走不了,这几天必须留在市里。彭雁,只能辛苦你,带上合适的人选跑一趟广州。”潘羡臣说。
彭雁说:“好。”
她看了看文钰,又看了看潘羡臣,笑着说:“潘总,我很想带文钰走,因为她很实用。但市里的调研也很重要,我把文钰留给你,我想她肯定能帮上你大忙。”
文钰:“……”
文钰意想不到地看了彭雁一眼。一直以来,彭雁出差都是带她的,她们的合作已经非常默契。她不知道彭雁在这时候忽然把她推给潘羡臣是什么意思,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急促起来。
潘羡臣对彭雁的决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站起身,说:“好,那就各自行动吧。”
彭雁走出潘羡臣的办公室,文钰扭了扭身,很想跟着走出去。她很习惯跟在彭雁的身后。潘羡臣在她耳后提醒:“彭雁不是把你给我了吗?你动什么。”
文钰:“……”
于是她又幽幽转回身来。
“潘总,接下来我们直接去市场吗?”
潘羡臣拎起车钥匙就走,示意文钰跟在后面,说:“从核心区块开始,一户户摸底。”
“好的。”
他们在电梯间等电梯上行。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跳动,文钰抬头盯着看。冷不丁的,潘羡臣问她:“你脚好了?”
文钰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右脚,回答他:“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始我打算自己开车上下班了。”
她的车早就维修好了,一直停在地下车库里吃灰。现在脚活动方便,家到单位的距离不远,右脚应该能负担。
“那今天你开车。”潘羡臣把钥匙一丢,甩进她的怀里。
电梯“叮”的一声响,到了。
文钰抱着潘羡臣的车钥匙跟进去,傻傻地反问:“我开?”
“嗯。”潘羡臣双手空空,插进裤兜,乐得清闲,说,“不然我开?你让领导给你开车?”
文钰:“……”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文钰在心里揭穿他:以前他又不是没给她开过车。迈巴赫、路虎揽胜,她都坐过他的副驾。
哪知潘羡臣明明没看她,她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以前我给你开车,是因为你我的身份和现在不同。现在我凭什么给你开车?”
文钰:“……”
好的。知道了。潘总。
文钰握紧车钥匙,电梯又“叮”一声,她率先踏出去,左右寻找潘羡臣的车。
潘羡臣长腿一迈,往左边走去:“这边。”
文钰坐进驾驶室,潘羡臣坐进副驾。车里静了六七秒——
“你在等谁?”潘羡臣侧头看文钰,讽刺道,“没人了,就我们俩。开吧。”
文钰当然知道就他们俩,她只是先熟悉一下这辆迈巴赫罢了。驾驶位空间好大,她得先往前调调。哪里调呢?她左看看右看看。潘羡臣手臂一伸,替她按下按钮。
“怎么样?可以了没?”他问。
“嗯……好像要再前面一点。”文钰用脚去感受着。
“这样呢?”
“还要前面。”
“这下够了吧?舒服了?”
“嗯……好像差不多?”文钰伸了伸腿,确认能准确触碰到刹车和油门,点点头,说,“刚刚好,舒服了。”
潘羡臣收回手。车里又静了六七秒。文钰和潘羡臣对视。
潘羡臣:“……”
文钰:“……”
忽然一下子——文钰敏锐地反应过来,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他们在停车场刮蹭的事,暧昧不清的场景、一语双关的对话。现在好像重现了。
潘羡臣目视前方,命令她:“出发。”
等了一会儿,车没动。
潘羡臣去看她,她在手机里点啊点,说:“稍等啊潘总,我开个导航。有几个市场我不太熟悉路。”
潘羡臣把她手机拿过来,塞进中控柜里,说:“我说,你开。”
“……好的。”
又等了一会儿,车子还没起步。潘羡臣闭了闭眼,在心里叹气。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中控手扶箱上,文钰的右手摸上来。他们的手碰到了一起。
潘羡臣问:“你在摸什么?”
文钰:“……”
她无辜地看着潘羡臣,解释:“你这车是怀挡,我不习惯。老想着换挡杆在中控这儿。”
潘羡臣没理她。
文钰汗都要流下来了。开车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