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城的一场季风》
1. 第 1 章
文钰回到家,爸爸正在用电脑。天色正暗,屋里合着窗帘,唯独电脑屏幕的光亮着。听到文钰进门,爸爸啪的一下把页面切换。
阿姨不在家里,锅是冷的。于是爸爸去煲汤,没一会儿,父女俩坐在餐桌边用饭,随意闲聊几句。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爸爸终于显出几分不耐烦,言语中有让文钰离开的意思。文钰是想走的,她对爸爸,怕多过于依赖。
收拾行李的时候,一伙人进来了,其中有妈妈。画面一转,文钰、爸爸、妈妈等一众人就聚集在了客厅。
妈妈拿着一板大屏幕的平板电脑,盯着一片黑的页面中,一缕极光绿线段渐渐延长。这是定位器,线段的延伸代表着某人在某地的移动。
妈妈说:“她受不了你了,肯定离开你了。”
说完,侧头靠倒入叔叔的颈侧。
爸爸烦躁地踱步,像没头苍蝇一样这边走走,那边转转。
叔叔怀抱着妈妈,只笑,不说话。
妈妈放下平板,舒适地收拢了自己的身体,语气里有催促的意味:“快点儿,先把事儿办了!”
她的手往下安抚自己的肚皮,文钰视线顺着下落,看到妈妈隆起的肚子,旁边的爸爸更加烦躁,却不是因为这个肚子,而是阿姨的不告而别。
妈妈说的要办的事,貌似是离婚。不过这个婚离不离,好像都没差别,爸爸早有了阿姨,妈妈也有了叔叔,现在——肚子里还装了新生命。
他们在商量,在争执。文钰像不存在似的,这里的人没人关注她,她轻飘飘地站起来,抱着自己的胸口,一步步挪出门去。
一边走,她一边感觉到脸颊的冰凉。抬手摸了摸,原来她哭了,没有声音,好像也没有知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泪流满面的。
同时,她也觉得丢脸。因为她已经二十几岁了,居然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
她偏了偏头,醒了。枕面上冷冰冰、湿答答。转头一看,黑暗中,温于的侧脸看不清晰,但他绵长的呼吸声有规律地传来,他睡得正香。
温于是文钰通过相亲认识的男人,他们的名字很特别,看起来很有缘,在一起几年了呢?文钰转了转迟钝的脑筋,想不起来了。
她不喜欢他,但也不讨厌。于是,顺理成章在一起,也睡在一起。
明天还要上班,文钰闭上眼,逼自己重新入睡。
可半夜醒来再想入睡,对她来说是件难事。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睡着了,又觉得自己睡得不够沉,似乎耳边还有空调的嗡嗡声,她叹口气,睁开眼。
头顶的日光灯很亮,让她在冷空调下却觉得有一丝热意。有领导在首位发表讲话,长桌子周围坐了一圈同事,她也夹在其中。
她猛地惊醒,原来她在会议室里,刚刚做了一场白日梦。
没有人注意到吧?
文钰抬起眼皮四处逡巡,同事们都在笔记本上唰唰写字,记录得很认真。
她内心里松口气,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大猪头。这场会议和她关系不大,所以她坐在靠末尾的位置。
很快,会议结束了,文钰慢吞吞地收拾、起身。一双手伸过来,细长的食指在她的笔记本上、猪头旁边点了两下。
文钰望过去,潘羡臣高高的影子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投到她的脸上,朦胧、灰透。这是不久前的空降兵,她的领导。
但文钰不怕他,因为潘羡臣很年轻,不像刚被调职的那位领导有一股人到中年的爹味,总想着拎着下属的脑袋教育两句;也不像某些打了鸡血的同事,整天卷生卷死。
“……第二次了。”
文钰回神,潘羡臣在对面扬起眉毛,语气有点沉。
“嗯?”她不明白。
“听我讲话很催眠?”潘羡臣凉凉地说,“第一次走神在会议中,还叹气。我哪里讲得不对?”
最后那句明显在讽刺她,她听都没听,哪里说得出哪里不对?
“对不起。”文钰咬着唇,低眉顺眼,装出一副认错的模样。
“对不起什么?”
文钰倏忽抬脸往上看一眼,潘羡臣也正在好整以暇地看她。
她已经道歉了,一个拥有着独立办公室的大领导,应该也没必要继续为难她这种小虾米吧?话题应该止步于“对不起”那三个字。
但此时文钰只好继续演戏:“对不起……没仔细听会议内容,没认真记录会议纪要。”
“嗯。”潘羡臣点点头,但文钰看不出他这样子是满意了还是没满意。
“今天的会议记录抄三遍。”
?
文钰挑起眉,眼睁睁看着潘羡臣目不斜视地从旁擦过,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又关上玻璃门消失。
抄三遍?
他当她是小学生?
文钰坐回工位,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没人注意到她的窘迫。
面前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那个大猪头还在傻乐。她撇撇嘴,无可奈何地把脑袋探到后面叶一诺的工位上。
“小叶,会议记录借我抄一下。”
叶一诺盯着电脑,腾出一手把笔记本递给文钰。
文钰谢过打开,里面画了一条狗,正在拉屎。
文钰:“……”
身后传来叶一诺得逞的笑。
文钰回头幽怨地盯着叶一诺,叶一诺两手搭成喇叭放到嘴边,声音压得很低:“你居然要抄一个临时工的会议记录?天哪!一个多小时的会议,我只觉得领导在便秘,笔记本上都是我有感而发。”
她指了指大便狗,文钰懒得理她,笔记本上唰唰几笔,接着又把本子还给叶一诺。
叶一诺接过一看,大便狗穿上了西服,系上了领带,领带上甚至细节地复刻了定制logo,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此狗原型。
叶一诺把大拇指送到文钰面前:“文大师画龙点睛,这幅世界名画我会好好珍藏的。”
下午五点,文钰准时下班。
从单位到家,十来分钟的车程,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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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的话要半小时。
半小时后,文钰驾车驶进小区地下车库。熄了火,她没有立刻下车,车载音箱还在播放随机音乐列表里的什么歌,她没听过,但还是想把歌听完。
副驾的奶油泡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文钰深吸一口,不知名的音乐恰好在此刻停歇,她准备下车上楼。
温于今日轮休,早做好一桌饭菜等文钰回家享用。有文钰爱吃的红烧排骨和油焖茄子,除此之外还有一素一汤。
很丰盛。
温于人很好,对她也很好。文钰在家从不下厨。但这一桌好菜在温于边吃边对她动手动脚的过程中变得极具目的性,温于又一次把手揽到她的腰上时,她放下筷子腾地起立,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我吃饱了。”文钰很淡地说,手拿起遥控器,随意点开某个节目,像在车里随意听歌一样。
温于顿了片刻,才收起所有情绪,也跟着粘过来,手臂固执地圈住文钰,陪着笑:“怎么又生气了?”
文钰视线没从电视节目中挪开,可也根本没在看,她的注意力都在温于的手上。她一声没吭,用两只手和温于的一只手进行两军对垒,进行到最后,温于呼哧呼哧喘着的粗气也贴到了她的脸上,她仍像只挣扎不脱的虫子死死地粘在温于密密织起的蛛网上。
她很累了,可能也有昨晚那个梦的缘故,她一整天都提不起劲儿。她没法应付温于的热情,更没法为他提供之后的情绪价值。
趁温于在厨房洗碗,文钰拎起车钥匙躲进了车里。奶油的气味似乎还未散尽,文钰觉得恶心,大开了车窗,还觉不够,启动了车子快速驶离车库,让微凉的夜风灌进车里。
文钰不知道该开向哪里,这座容纳千万人口的城市,却仿佛没有她一人的容身之处。
她只是凭着记忆在开,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把车停在单位停车场里。她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自己是悲惨还是可笑,这居然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线路。
停车场里的声控灯暗了,四周静谧。不多时,又依次传来电梯声、脚步声,紧接着声控灯亮了。
潘羡臣从电梯里出来,走得不紧不慢,但步子迈得大,好像转瞬间就到了文钰面前。他加班了,面色难掩疲惫,但这并不使他显得憔悴,反而沉淀出了一些暗含故事的余味。行走带起的阵风把他的西服下摆扬起一角,飒飒风致,让文钰不由自主地想起笔记本上那条狗——
画技不精,还是不像,狗丑,人帅。
在文钰把本子里的狗和眼前的人进行了一番品评后,她终于意识到,潘羡臣正向着她越走越近。
趁那边的视线投过来前,文钰迅速把头埋进方向盘里,用鸵鸟的形态试图躲避那边锐利的目光。
文钰不作声,四周又变得安静,脚步声消失了。紧接着,咚咚两声,她的车窗被叩响了。
那一刻,文钰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笔记本里的猪和狗,应该撕掉,销毁罪证。
第二个念头:完了,三遍罚抄,她一共抄了0遍。
2. 第 2 章
大概是见鸵鸟文钰没反应,车窗再次被叩响了。伴随着“咚咚”声,外面的人亲切地问:“小文吧?我看你五点下班了呀,怎么又回来?天都黑了,还要来加班呀?”
“啊……陶师傅啊……”
文钰抬起头,洁白的额头上因按压浮现一抹红,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车外寻找。
“快回家吧,小姑娘不要那么拼命嘛……”
文钰干笑两声,当作对陶师傅的回应。目光终于捕捉到那抹黑色的人影,潘羡臣根本没在意这边的动静,走到另一侧的拐角,宽阔的背影塞进车里,启车离开。
文钰行注目礼,视线追随着这辆黑色大众从拐角转出,从她车前路过,从停车场彻底消失。
大众旧了,爬坡上行的时候,车身吭哧吭哧地颤抖,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车门沾了干泥灰,诉说着它曾经驶过的糟糕路况。
官挺大的,车很朴素。
“……那是潘总吧?”陶师傅眯着眼睛,目送大众离开。
“是吧。”文钰不想多聊,也启动了车子。
“又加班到现在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干劲的嘛!”
陶师傅回过头,又嘱咐文钰:“赶紧回家吧小文,路上注意安全啊!我也得继续去巡逻了!”
文钰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
卧室的床上拱起长长的隆起。温于睡了。
文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掀起另一边被角,刚坐下床沿,身后传来声音:“你妈叫我们周六去家一趟,朋友聚会。”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你手机没带出去,电话我接的。”
“哦。”
文钰躺下来,背对着身后的男人。
好一会儿过去,温于问:“你去哪儿了?”
“乱转。”
“……”
又好一会儿,文钰听到温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代表他的嘲讽:“就为了躲我。”
文钰不想就这个话题和他多聊。
卧室里安静下来,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嗡嗡的低鸣像助眠的白噪音,文钰眼皮子越来越沉,几乎快要昏睡过去——直到那条有力的手臂攀附上来。
文钰唰地睁眼。
“我不想做。”
抚摸的手掌停了停,温于正在忍耐着晚饭以来到现在的怒火:“你什么时候想做过?”
文钰沉默。
温于也沉默。手臂猛地抽回,人也离开了床。接着卧室门被温于甩得很响。
文钰闭了闭眼,她毫不关心温于去了哪儿、今晚怎么睡,但她内心还是涌出一丝烦躁。温于是好脾气,但偶尔生一次闷气也很不好哄。周六的朋友聚会他大概不会去了,文钰一人前往的话,妈妈一定会追问她温于怎么不来。
想到这里,文钰疲惫地叹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回去。
因为这件事,她情绪一直很低迷,上班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叶一诺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看手机。”
微信里一大堆群消息和私人消息,文钰率先点开和叶一诺的私人对话框。
千金:群里的噩耗看见没?周六又要不带薪加班。
文钰切换到工作群。工会主席在群里发了一大堆消息,包括周六团建的文件、动员的通知、农家乐的地址定位以及最后一句温柔的威胁:务必全员参加,原则上不允许请假![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文钰转头就去和分管她的主管彭雁请假。
文小钰:雁姐,周六我家里有事,申请请假一下哦。[可爱]
雁过留声:和我请没用,去潘总那儿请。
咔嚓一声,文钰把截图发给叶一诺,后面跟了个“?”。
千金:哇,姐妹你好big胆,居然敢请假。
千金:现在请假制度改了,以前一日假雁姐直接批,现在不行,得潘总同意,还要走钉钉,抄送领导。不然你以为第一个敢请假的人会是你?
千金:潘狗就是潘狗!亏我还觉得他刚出场的时候辣么帅!我眼瞎!他当狗!
文小钰:……
文小钰:好了好了,你不要无能狂怒了。
哧溜——叶一诺凳子一滑,半个身子侧出工位,看了眼前面文钰的背影,又哧溜一下滑回去,手指头在手机键盘上快敲得冒烟:看你英勇的背影,你打算……?
片刻后,对面甩来一张截图。
文小钰:潘总,周六我要请假。
潘羡臣还没有回复。他在15楼开领导班子的会议。会议结束后,人群鱼贯而出,严总招手留他,他跟着严总去办公室。
这里的视野很好,高透的玻璃窗可以切换成过滤紫外线的模式,但现在没有。旭日的光晖完全透射进来,安静地铺在哑光的木地板上,人站在这个位置俯瞰江景,会油然生出惬意舒适的优越感。
长长的红木办公桌整洁、有序,桌沿居中的位置摆着水晶名牌:严致闻。
严致闻用一整套价值不菲的功夫茶具给潘羡臣泡茶,潘羡臣静静坐在严致闻对面,不刻意吹捧,也不感觉局促。短暂的静谧在老总办公室内流淌,两个人都习惯这种氛围,体现出他们不浅的交情。
“你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严致闻倒了一小杯,递给眼前的小辈。
“迷上钓鱼,三天两头见不到人。”
严致闻爽朗地笑起来:“挺好,人老了还有个爱好,挺好。”
潘羡臣说:“家里有套茶具,别人送的,我妈特意交代:‘必须给严叔叔送去。’过两天,我上门一趟,给送过来?”
“你妈妈太客气了,”严致闻笑笑,又替潘羡臣倒了一杯,“你人随时来,东西不必带。”
潘羡臣没应这句,茶具他一定会送到。潘严两家关系密切,东西你来我往地送,严致闻刚刚只是客气。
“芊芊快放假了,等她回国,你们俩聚聚。”
“好。”
“哎,时间真快。感觉昨天芊芊还是个小丫头,跟在你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要你带她去玩。现在呢,你俩都是大人了,都到了该谈朋友的年纪。”
潘羡臣在严致闻那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回自己办公室后,才看到文钰发来的微信消息。
潘羡臣:理由?
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就等在手机旁边,他刚放下手机没两秒,微信又震动一下。
文小钰:我生病了。
潘羡臣:什么病?
文钰翻了个白眼,她发现了,这位潘总很爱追根究底,从“对不起什么?”到“什么病?”,句句都没放过她。
文钰思考着,不想自己咒自己,于是选:感冒了。
潘羡臣:小感冒吃点药,很快好,克服一下。
文小钰:我不仅感冒,还发烧了,头晕晕的,需要静养。
“怎么样怎么样?成功没?”叶一诺八卦地问。
文钰直接把手机屏幕展示给她看,又过去近半小时,潘羡臣没有回复她。
不过在文钰这里,没有回复等于默认。周五下午,文钰速度溜了。值岗亭的陶师傅依旧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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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和她打招呼,她也点头回个笑,车子往爸妈家的方向开去。
这里是别墅群,闲人不多,于是显得空旷;绿化很足,因此又显出几分盎然野趣。
铁艺大门图案精美,镂空之处映衬出别墅前的那片小花园,妈妈热爱养花,月季、牵牛、绣球、蝴蝶兰、三角梅,还有一些文钰说不出名字的花,随着季节不同,在小花园里竞相怒放。
这是妈妈为数不多的乐趣,文钰很支持。也只有在种花养花时,妈妈才会忘掉烦心事,滔滔不绝地和文钰介绍这介绍那。文钰这才有喘息的机遇,她的情绪很复杂,企盼亲眼见证妈妈的快乐,也迫不及待想忘掉她。
文钰的心怦怦跳,总算推开铁艺门进去。
妈妈不在家。爸爸好像也不在,但这也不稀奇,爸爸总是不在。
文钰惴惴的心暂且落下,她站在宽敞的客厅左右顾盼,和上次离开家的时候一样,妈妈钟爱的多肉整齐地排在落地窗前晒太阳,爸爸的报纸随意地丢在红木躺椅上,是普通的家中一景,但就好像父母之间的距离一样,多肉和报纸的距离也隔着一整个客厅,那么遥远。
文钰把这些想法甩出脑袋,偷来的安闲她不想用来想东想西。她在舒服的沙发里陷落,思考该怎么完美回答妈妈接下来可能的提问。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铁桶上。这个铁桶是妈妈用来装花泥的工具,桶身上有个明显的凹痕,在光影下反射出不一样的光和色。那个时候,妈妈仿佛是用尽力气踹上去的,所以装满了泥的铁桶明明很沉,却依然被踹出一道痕迹。
文钰的记忆还很清楚,妈妈破口大骂:“你爸爸这个花心鬼,找了一个两个还不够!……狐狸精!臭婊子!……都看上你爸的钱,他还以为自己很抢手!……”
文钰无措地站在一旁,心跳极快。不知过去多久,妈妈总算发泄完毕,文钰走近她,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你和他离婚吧。”
妈妈发红的眼圈像恶魔的陷阱,怒视而来的时候很吓人。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女儿?!竟然劝自己的父母离婚!”妈妈似乎找到了新的矛头,文钰是她新的靶子,“离婚?想都不要想!我们夫妇辛苦赚来的钱,就这么便宜那些小三小四?做梦去吧!我就拖着,就这么拖着!”
文钰被刺痛了,很难过,也很委屈。她说:“妈妈,我只希望你快乐一点。”
妈妈愣了一下,声音里的尖酸刻薄如烟消散,也带上哭腔:“小钰,妈妈也只希望你快乐。”
可是,妈妈这副样子,她怎么会快乐?
文钰低下头,妈妈的手伸过来,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脸颊。妈妈的哭腔难以压制,排山倒海一般压倒文钰:“你千万不要像妈妈一样,找了这么个男人,一辈子都不开心。你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爱你的,结婚好好过日子。”
“……”
“那个温于怎么样?你们相处有段时间了,可以定下来了吧?”
“……”
“妈妈觉得他还不错的,人很温和,脾气很好,对你也很好。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你会幸福的。”
“你们定下来吧。”
“这样妈妈也就安心了。”
“妈妈就希望你幸福、快乐。”
“就这个吧,别再挑了。温于挺好的。”
“就温于吧。”
“就他吧。”
……
文钰的眼眶热热的,湿湿的。她的眼睛重新聚焦,依旧盯着铁桶上那个凹痕。
门开,门关。妈妈回来了。
3. 第 3 章
周六的朋友聚会,在小花园和顶楼露台举行。来的人都是妈妈多年的好友,各行各业,都是人精。大部分是同学,也有聊得来的同事,因为妈妈,大家聚在一起,荤素不忌,无话不谈。
妈妈总是很热情,去了一个新地点,和陌生人聊两句,就能交到新朋友。这些朋友往往和妈妈性格相似,总爱哈哈地乐,见到漂亮的小文钰,会捏捏她的小脸蛋,逗她两句。现在文钰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些叔叔阿姨还把她当成小孩子,现做的冰糖葫芦递给她,哄她:“小钰,很甜很甜,拿去吃。”
文钰捧着手机笑:“谢谢阿姨,我不吃。”
“哎哟,以前的小钰拿不到柜子顶的糖,用头去撞柜子咧!咚一下!脑袋上一个大包!糖没撞下来,口水先流下来了!”
一群叔叔阿姨笑得更欢了,文钰波澜不惊地陪笑。妈妈以前讲的笑话,他们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这是有她在时的固定节目,她习以为常。
“不吃糖葫芦,那去楼顶吃烧烤!李叔叔牌烧烤,你最爱吃了。”
“对的咧!为了吃李叔叔的烧烤,前一天不吃晚饭,妈妈打了好几下屁股,你才吃两口。第二天饿疯了,一个小孩子,吃得比大人还多,肚子比李叔叔还大!”
又笑作一团。
文钰从露营椅上站起来,面色如常:“拜拜!不和你们说话了。”
背后笑声渐歇,文钰一边爬楼梯,一边聊微信:小叶,有些大人,真的很没有分寸感!
千金:你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是批斗你胆敢真的丢下我不来团建的宝贵时间!
文小钰:嘿嘿。
文小钰:有没有人在说我请假的事?
千金:你没那么重要!
千金:除了我,甚至没有人发现你不见了!
千金:哦不对,还有一个人在找你。[奸笑]
千金:要不你猜猜是谁呢?[奸笑][奸笑][奸笑]
文钰按熄手机屏幕,打算晾一会儿叶一诺,否则这个女人会骑到她头顶拉屎。文钰没上露台,折身去了二楼的书房,书房旁边是卫生间,没过一会儿,有两个阿姨边聊边来上厕所。
“芸啊,一会儿我就先走了啊,我家老张出差回家,没人做饭。”
妈妈也在。
“哎呀,你管老张管那么好的咧,这边有吃有喝要走,赶回去给男人做饭!”另一个阿姨酸溜溜地说。
“老张有胃病的啦,不好饿着的。”后面半句是对文钰妈妈说的,“芸,我反正先跟你请假了啊,批准一下。”
妈妈回:“好的好的,批准了。”
酸溜溜的阿姨说:“都是恩爱的夫妻咧!一个你,一个虞仙芸。”
“那我们没有虞仙芸夫妇俩恩爱的,对吧,芸?今天老文不在场,可惜的。”
“老文刚好有事。”妈妈的声音被卫生间的门挡住一些,三个女人一起进去。文钰控制不住地竖耳倾听,妈妈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下次吧,下次。下次我让老文亲自给你道歉,再陪你家老张下棋。”
“老文真听你的话!道歉不必了啊,你告诉他,不要心里只装着老婆,忘了我们这些老闺蜜。”
笑声萦绕在卫生间里,隔着玻璃门,仿佛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假。
……
“妈妈,你和你的好朋友诉说呀,说出来会感觉好一点。”
“有毛病啊你?这种事情到处乱说?以后人家家里吃饭的时候,光讲你妈的笑话就好了!”
……
文钰忽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随手把手机塞进衣袋,扭身离开这片不真实的繁荣。
她在家附近转悠,路过遛狗的中年妇女、骑行的年轻男人、拎着菜篮子不知道要去哪家做饭的保姆阿姨。文钰漫无目的地转,走出了这片别墅群,踏上了挂满蓝雪花的阴凉小路。
这是别墅群的外围墙,大片大片的蓝雪花从围墙倾泻而下,瀑布似的铺满了人的眼睛。小路另一边是其他别墅群,用波特兰石围墙作为隔断,与铺天盖地的蓝雪花不同,显现出低调的奢侈和冷淡的秩序。
午后的风是热情的,呼呼吹拂着文钰耳旁的碎发。她走了一路,微微出汗,这使她的脸色看起来红润健康,光照下薄汗熠熠发光,像被海浪冲上礁石的人鱼,它们迷人的鳞片也是这样吸引着路过人的眼光。
微信电话响起来——叶一诺自言自语了许久,都石沉大海,一怒之下就给文钰打语音。
从波特兰石围墙里开出来的车离她渐近,她一边接听一边往旁边躲。伴随着叶一诺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那辆车从文钰手臂边擦过,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随着汽车停下,叶一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是为了制造一些故意中断的悬念。又随着潘羡臣的眼神里流露出抓住人把柄的了然,叶一诺大喊:“现在就由我来给你揭秘吧!没错,另一个在找你的人,就是潘狗!潘狗!”
文钰:“……”
谢谢你,叶一诺,你还可以再大声一点。
文钰内心里在下冷汗,但神情还算淡定。她先挂掉叶一诺的微信电话,假装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去观察潘羡臣的表情,潘羡臣比她还淡定一些,只有微微上挑的眉尾是整张脸泄漏情绪的部位。
“好巧。”
文钰扬手打招呼。
潘羡臣把手臂搁在车窗沿,半个身体微微探出,眼神上下打量着她,然后笑了一声。
“发烧?头晕?要静养?”
潘羡臣的目光故意在文钰红扑扑的脸蛋和饱满湿润的嘴唇上停留,他惊讶地想:天下竟然有这样面不改色的女骗子。
文钰扮出不好意思的神态,移开视线,不看潘羡臣的眼:“你说得对,小感冒吃点药,好得快。上午睡醒后,下午我就好多了。”
潘羡臣觉得真好笑,当着他的面,还在行骗。
文钰转移话题:“你怎么也没去啊?领导。”
潘羡臣收回半副身体,让车内的冷气吹在脸上,也吹散一点夏日的燥热。他修长的手指在车窗沿点啊点啊,像弹钢琴,也像层层波浪,荡漾在两人之间。
他去了单位的团建,但中途离场了。现在到这边来,是为了把茶具送到严致闻的家里。不过这些是他的私事,他没必要和他的下属说。望着文钰额角闪光的碎汗珠,潘羡臣说:“因为我是领导。”
“……”
文钰笑着点点头,她的微信电话又响了,看一眼,叶一诺,挂断。没一会儿,又响起,挂断。叮咚叮咚——叶一诺一怒之下连发三遍:为什么呱我电话?!
呱。呱。挂。
急得她第三遍才发对。
文钰也想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把笑堆到脸上,微微朝潘羡臣鞠了下躬:“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潘总。”
叶一诺执着地打电话。
潘羡臣瞥了眼她的手机,她把手机举到胸口的位置,看架势,等他一走,她就打算大讲特讲。
文钰催他:“再见,潘总。”
潘羡臣笑着,盯着她有点着急的模样,就是没有走的意思:“潘总?不是潘狗吗?”
文钰:“……”
他听到了!还问出来了!
文钰硬着头皮答:“你听错了,潘总。”
“那本来说的是什么?”
“……没有在说你,我和朋友打电话,和你无关吧……”
好一个和他无关。潘羡臣看着文钰死不承认的脸,被气笑了。
“会议记录呢?”
人在生气的时候就是会失去理智。潘羡臣承认,他现在就是恶意的,报复的,想搞她的。
文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潘羡臣小气地提醒:“抄三遍。”
“……哦,那个。”
“那天我一直在等你。”潘羡臣故意说。他一直在观察文钰的神色,同时在思考文钰没把会议记录交给他的原因。她不敢?那天他很忙,同事们在他的办公室来来去去,她可能根本找不到交记录的时机。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他才把事情忙完。他没空去管抄记录的事,甚至根本忘了这回事。
“我忘记交了,潘总。对不起。”
意料之内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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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
潘羡臣审视地扫过文钰的脸,接着点点头,准备离开。他一边关窗一边说:“下周一,来我办公室一趟。带上会议记录。”
等大众跑得没影儿,文钰找同事救急:[王哥,你的会议记录,拍张照给我好吗?]
文钰回到家,温于还没下班。二十分钟前,温于给她发微信,说临时加班,迟回,勿等。文钰给自己简单地弄了点儿吃的,就着平板下饭。
晚上忽然下雨,电闪雷鸣之下,道路上蜗行牛步的车已经堵了半天。窗玻璃被淋个干净,连日的日晒带来的灰蒙蒙被这一场雷暴洗得彻底。
洗完碗,文钰放着电影,侧目看了看窗外的风雨,房屋内这种暗暗的光线和舒适的温湿度给了她浓浓的自在感。
其实就这样,也很好。
妈妈给她打电话,关心她的吃饭问题,又提醒她关好门窗。然后才问起温于。
“他在加班。”
“还没回?他吃饭了吗?”
文钰不知道,那条温于说加班的消息,她都没回。
妈妈叹了口气,教育她:“你现在就给温于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他。问他吃饭了没、什么时候回家。”
文钰不情愿这么做,但还是答应了妈妈。她赤脚走到窗边,惨白的闪电在玻璃上映出她没有情绪的脸。妈妈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地唠叨,终于发觉文钰很久没吭声,她停下来,叫文钰的名字。
“……嗯。”文钰有气无力地应。
妈妈听出女儿没有兴致,烦闷的感觉像潮湿的雨气一样在静谧的空气中无声蔓延。
“妈妈给你打个电话,你就这种态度?我刚刚说的话哪句不对了?让你关心温于有什么错?让你打电话也是在查岗,否则你怎么知道他真的在加班,还是去干别的事了?妈妈会害你吗?不还是为了你的幸福!”
话说到后面,语气越来越冲,像自燃的爆竹,砰的一下就炸开了。虞仙芸挂了电话,让最后的责骂和绑架久久萦绕在文钰的耳边,枷锁一样困住她。
她站着没动,只是吸了下鼻子。刚刚难得的自在感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其实是想哭的,但是鼻子酸了一阵,所有的湿意又缓慢退去,只剩下荒芜的感觉。
周一依然是雨天,从雷雨转为淅淅沥沥的连绵小雨。空气又湿又闷,四周像有无形的水墙,压得文钰喘不过气。
她刚进办公室,彭雁就把她叫过去。
“你怎么惹到潘总了?他想把你调到别的部门去。”
“……啊?”
彭雁皱了皱眉,说:“周六,潘总打我电话,问你的事。他觉得你一考进来就在本部门没动过,想把你调走去轮岗,说要历练你,培养你。”
“……”
彭雁嗤一声:“什么培养啊,我还听不出来?他不喜欢你,想把你赶走。”
“……”
“你呢?你怎么想的?”彭雁转了转椅子,滑轮在地上嘎吱一声,很利落,和她的行事风格一样。
文钰真诚地说:“我不想走,雁姐。”
彭雁点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文钰985高材生,聪明、能干、漂亮。有人找过她报告文钰每天准点下班,一分一秒也不多在工位上燃烧,彭雁反问:“你是想说你每天在单位多待半小时才能干完一天的工作?你还不如文钰。”
现在得知文钰的意愿,她就觉得自己在电话里和潘羡臣说的话没错——
“潘总,文钰在我手下几年,从不犯错,有些工作甚至完成得比老员工精彩。你想调走她,我不同意。如果你愿意的话,请给她一个机会。下周的招商会,我打算带她。”
彭雁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姑娘,有话向来直说:“我很好奇,潘总到底觉得你哪里有问题?”
文钰避重就轻地挑了一个原因:“可能因为我上次团建没去吧。”
彭雁点点头,没继续追问。
文钰不知道老道的彭雁相信了多少,但开会画猪、团建装病、背地骂狗,都是她不能说的秘密。彭雁挥挥手,让她现在就去潘羡臣的办公室报到。
4. 第 4 章
潘羡臣在敲电脑,门敲响后,他看了一眼。没有他的允许,文钰站在他办公室门前,不往里走。
她静静地等待,同时也在观察他。可能因为在使用电脑,潘羡臣戴着一副半框眼镜,镜片的反光和黑色的半框遮盖了些许他的气势,使他显得文质彬彬,甚至有一点大学生的味道。
他很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脸庞被电脑遮住一半,声音悠悠传来:“门神,进来。”
“好的。”
文钰礼貌地轻手关门,想了想,又把门敞开,然后才找了会客的沙发坐下。
这个细节潘羡臣用余光注意到了,嘴角勾了一下,意味不明。
等潘羡臣忙完,文钰又很有眼色地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去,正式打招呼:“潘总。”
她双手捏着笔记本,上面是抄了三遍的会议记录,工整地放到潘羡臣桌上。
“我对你印象不好。”潘羡臣开门见山地说,“开会走神、团建不去,我认为你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我不需要这样的人。”
文钰稍微坐直了一点身子,与潘羡臣几次交锋,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正式。
潘羡臣继续说:“我打算调走你,但你的主管彭雁向我保你。彭雁是很直接的人,因此我给她一个面子,也给你一个机会。”
文钰抿唇。彭雁在单位的时间比潘羡臣长,年纪比潘羡臣大,平时,他们几个同事都称呼彭雁“雁姐”。但潘羡臣对彭雁的称呼、话里的语气,全显露着他和彭雁上下级泾渭分明的关系。
他看起来年纪轻轻,但完全不怯、不卑。
文钰默默在心里修改了对潘羡臣的感受和评价:她不应该不怕他,应该敬畏他。
“好的,谢谢潘总。”
门被文钰轻轻合上。潘羡臣看了看桌上的笔记本,全新的。翻开,只摘抄了那一次会议记录。三遍,没少。潘羡臣略感讶异,女性的字大多娟秀,让人感受到柔情、精致、干净、如潺潺流水的隽永。文钰的字像男人,飞扬、洒脱,仿佛蕴含龙行虎步的威压。
字如其人,但现在的文钰表现得不像她的字一样有破笼的气势和不顾一切的力量。
潘羡臣翻到最后,文钰写了几行小字——
[标题:保证书
对不起,潘总。
我不该不认真开会和听你讲话,我不该不参加团建,我让你失望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后面还有,请翻——]
小学生文笔?
潘羡臣无语,忽然感觉自己像班主任。再往后翻,看到一个简笔勾勒的小姑娘,正捧着面条下跪。下方四个小字:负荆请罪。哦,捧的不是面条,是荆条。小姑娘撇着嘴,委屈巴巴地哭出了宽面条泪。
旁边写着小姑娘说的话:求求你,原谅我!
潘羡臣把笔记本扔到一边。
切,女人的花招。
办公室里,文钰着手准备着下周的招商会。叶一诺可怜兮兮地对她说:“是不是有好几天要见不到你啦?”
文钰说:“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好几个备胎姐妹。”
“不一样的嘛,这么多姐妹里,我和你最合得来。你是我吃饭搭子、厕所搭子、八卦搭子……所有搭子里的南波万。”
文钰笑笑:“我现在就去和雁姐申请把你带上。”
叶一诺哧溜一下缩回去:“别陷害我!我下周演唱会!八百个朋友帮我一起抢票,我不能缺席!”
过了一会儿,叶一诺又钻出来:“我刚帮你查了下天气,那边下雨哦,记得带保暖的衣服和雨伞。”
出差,飞机,落地,酒店。
这场雨从这座城市下到了那座城市,商务车上下来,豆大的雨珠还落个不停,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碎成一圈一圈。雨水溅到彭雁的西裤和高跟鞋上,文钰给她撑伞。她们眯着眼睛看前方,头两辆车里下来的男男女女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家都显得狼狈。
时间有点紧张,文钰负责放行李,彭雁这个级别及其以上的马上有个会。
“雁姐,资料。”
彭雁接过,文钰把完善的资料地收进透明文件袋里,大雨没对文件造成一点损失。不同的资料各自分门别类,细心地用标签标记着,一目了然,不易弄错。文钰的细节,彭雁一直都放心。
接下来没有文钰什么事。
她舒舒服服地趴在酒店的床上,笔记本电脑摆在她面前。彭雁临走前让她待命,她开着钉钉和微信,打算找一部电影度过这个被雨困住的下午。
龙标刚出来,彭雁电话来了。
“小郑资料出错了,你电脑里有没有原始版本?修改、检查、重订,送过来。”
彭雁吩咐完,又急切地挂掉。
文钰每次出差,都有把资料备份三遍的习惯。电脑里、移动盘里、纸质的。她一边在笔记本里搜索,一边给小郑打电话。小郑是今年刚考进来的新同事,出错是情有可原的。
电话接通,一道六神无主的年轻男声传过来:“文钰姐……”
“来我房间,一起核对。”文钰报了房间号。
找到了。文钰一边浏览着文件,一边看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小郑还没到。他一进单位就被分到彭雁手下,和文钰成为同办公室的同事。叶一诺觉得小郑像小奶狗,时刻准备着下手。后来潘羡臣来了,叶一诺转移目标,但最终潘羡臣还是沦落为了潘狗,叶一诺失去目标。
“男人真是狗!”叶一诺双眼涣散地往床铺上一倒,手机卧在她的手掌。
文钰倒在她旁边,看她和小郑的聊天记录——
[姐姐,过几天是我生日,你觉得这几双鞋,哪双比较适合我啊?]
下面附赠几张鞋照。
[如果我说请姐姐挑一双送我当生日礼物,姐姐会答应小狗吗?]
“哇,不要狗脸。”叶一诺对小奶狗祛魅。
文钰再次瞥了眼时间,她第二次去电小郑。电话接得很快,小郑气喘吁吁:“文钰姐,我好像迷路了……你能不能出来接下我?”
文钰:“……”
“我在帮你检查修改。雁姐奖罚分明,出了这么大纰漏,不好好弥补,你奖金没了。”
“……那我自己再找找吧。”
几分钟后,小郑到了。
文钰领着他去找工作人员,酒店的商务中心有打印机。文钰在旁焦急地等待,工作人员指着这台吞吞吐吐的打印机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有点坏了,抱歉啊。”
“我们在你们酒店有重要会议,如果因为你耽误了,你能承担这责任吗?”
文钰看着小郑双手叉腰的样子,吩咐他:“你在这儿等,我去外面找打印店。”
“啊?外面哪儿有?”小郑一时惊慌地看着文钰奔走而去的背影,大喊,“外面下着大雨呢!”
一路车行而来的时候,文钰看到酒店旁边有打印店。她的伞在房间里,没时间回去拿,淋着雨直接跑出去。一切都很顺利,打印完毕,文钰问老板要了文件袋,再次把资料妥善收好。
彭雁接过文件袋,低声嘱咐她:“快去洗澡。”
文钰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小郑给她发微信:谢谢姐姐,改天我请你喝奶茶![可爱][可爱]
文小钰:叫我文钰姐。
小郑不正经:……哦。
文钰丢掉手机,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叮咚——
小郑不正经:我觉得叫姐姐更亲切一点,[大哭][大哭]就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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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姐姐吧!好么好么?[可怜][可怜]
文钰没理他。
这次出差的同事被拉了个小群,会议结束后,领导在群里发了晚宴地点和时间。
[包了一整层自助餐厅,香槟畅饮,大家可以穿得漂亮点哦!]
文钰不想去,她打算叫个餐来房间,然后把只看了个龙标的电影看完。
彭雁回房间换衣服,催促她:“你今天算个小功臣,不能不去。”换完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又去茶水间,走到文钰床前时,彭雁手里捧着一杯姜茶:“驱驱寒。”
文钰眼睛一亮:“谢谢雁姐。”
“不用谢,是潘总交代的,他说他没看过这么镇定自若的落汤鸡,奖励你一杯姜茶。”
文钰:“……”
彭雁笑了,拍拍她的肩:“快点换衣服,小落汤鸡。”
文钰换衣服的时候,彭雁在房间门口等她。知道这一趟有晚宴的流程,彭雁带的是一套剪裁精致的长礼服,她年近四十,但身材维持很好,依旧称得上婀娜多姿。飒爽的短卷发为她平添几分英气,个子虽不高,不过依然有气场。
文钰的裙子没那么夸张,但彭雁还是眼前一亮。她知道文钰家境优渥,从这一身中尤其能看出来。她从头到脚丝毫不显张扬,但眼睛毒辣的彭雁依然看得出来,文钰身上有一股劲儿。
她们到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始。两人散开,各自在人群穿梭。
文钰托着瓷盘挑挑拣拣,没一会儿就吃了半饱。餐厅里四处有人谈笑风生,哪里都是觥筹交错的景象。文钰觉得无趣,心里惦念着看了一半的电影。
她走着走着,就溜到了门边,小郑忽然闪现到她眼前,高个子着正装,确实有几分姿色,也难怪叶一诺一眼看上。
“姐姐,你是打算偷偷溜走吗?”
文钰:“……”
为什么能做到每一个字都值得吐槽!
“我去那边看看。”文钰转身就走。
“等等我!姐姐!”
文钰不想和同事撕破脸,脸上挂笑,脚步走得飞快。但小郑一点也没被她落下,像块牛皮糖一样甩不掉:“姐姐,那边的牛小排你尝过没?超级好吃!”
“……”
“还有那个冰激凌,你喜欢什么口味?”
“……”
“你盘子空了,要不要再加点什么呀,姐姐?”
“……”
姐姐姐姐姐姐……
文钰扭身,准备和小郑撕破脸了,目光猝不及防对上后面那人。小郑顺着她的视线回望,深吸一口气:”潘总!”
“嗯。”
潘羡臣举了举手里的香槟,当作打招呼。
狗和狗,还是有品质差距的。
小郑好像嗅到什么不详的气味,和潘羡臣打完招呼,就对文钰说:“姐姐,我去拿冰激凌,一会儿见!”
潘羡臣不关注小郑落荒而逃的背影,对文钰笑了笑:“你令我有点改观。”
文钰也笑:“是因为我今天淋成落汤鸡?”
潘羡臣摇头:“你整理的内容全面、有序,后面送上来的那份修改得细致,能从中看出你独特的思考视角。”
“谢谢潘总。”
“嗯。”
潘羡臣不吝啬夸奖,也不在她身边多停留。很快有别人围过来和他攀谈。
这下,她可以回去看电影了吧。
文钰压下嘴角的窃笑,四处找找,没有小郑,很安全。于是一阵风似的从人潮中穿越,黑绸般的长发随风扬起,与礼服飘逸的裙摆互为注脚。有人在看她,有人问起她,有人开始聊她。
潘羡臣在与其他人的聊天中分神,望了她一眼。她像一朵云,悄无声息地飘走。
5. 第 5 章
华美的晚宴像一场旧梦,装点了一些人的回忆。自由的云从不为风停留,它只在原地留下一抹柔软的痕迹。
文钰回房间后就踢掉了笨重的高跟鞋,褪去了拖沓的衣裙。兜头套一件短袖,裤子是清爽舒服的直筒宽松款。房间里没开灯,为了给电影制造氛围。
温于给她发微信:你出差了?
文小钰:嗯。
温于:你好歹和我说一声好吗?你妈问起的时候,我差点不知道怎么回。
文小钰:我妈找你干嘛?
文小钰:我和你说过了好不好?你没看见我给你留的字条吗?
温于:留什么字条!被风吹到垃圾桶里了!要不你发个微信呢?或者,当面和我说呢?
文小钰:怎么当面说,我上飞机的时候,你还在加班呢。
温于:那就发微信啊!
温于:你妈联系我妈了,聊咱俩结婚的事。
文钰盯着微信看,半晌,她把输入框里的[好的,下次一定发。]一字一字删掉。
结婚?
是的,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他们订婚都已经快一年了。
难道不该结婚吗?
妈妈说:“早点结婚,然后赶紧生孩子,这样你和温于就更加稳定了。”
文钰眼前一暗,手机自动熄屏了。电影在关键处,很精彩,但一点也吸引不到文钰了。她懒得动,懒得关电影,懒得开灯,就这么静静地在忽明忽暗的电影光里待了一会儿。
可她又觉得应该动,不动就胳膊麻了,就腰酸了,不动她就完了。
晚宴很丰盛,但她吃得不多,现在肚子又空了。房间里似乎有滚滚而来的压抑,四面八方把她包裹。她终于把电影关了,随意披一件外套就出门了。
可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下午冒雨狂奔的勇气早就没了。
电梯“叮”一声到了,文钰埋头冲进去,发现一层已经被按亮了。
“好巧?”
文钰回头,潘羡臣也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和她同系列的慵懒。他还洗了澡,头发半干半湿,像雨中松露一样诱人。他好像不喷香水,但洗过澡后,身上却自然地带着沐浴过的香气。
潘羡臣住得比文钰高一层,他先进的电梯,一楼是他按的。他的双手塞在裤兜里,微微歪头看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又在走神吗?”他问。
“潘总好。”
“我没吃饱,打算去酒店外面转转。”潘羡臣这时候没什么架子,随口问她,“你?”
“我也一样。”
“那一起?”
“……”
文钰没回答,因为她不一样。她是因为心里那一股摧枯拉朽的无力,她怕被淹没,才逃出来避难的。
但是潘羡臣没理会她的迷之沉默,就像她请假没得到回复时就自行默认一样,潘羡臣现在也自行默认了。
雨停了,闷热散了。凉凉的风迎面扑来,仿佛要把一切不合时宜吹走,吹出了一股无所畏惧。
干净的街道上走几步就偶遇一汪水洼,像透亮的镜子一样照射着世界的脸。远处的车灯、红绿灯、霓虹灯零星分布着,在人眼中形成一个又一个斑斓的光圈。
这是一个完全新鲜的、充满可能的雨后新世界。
潘羡臣闲庭散步,兴致盎然地看着沿途的街景。文钰走在他身边稍微落后一点的位置。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耳边有电动车打铃的声音,有店铺前四人打牌的声音,有树上的蝉鸣,也有高处积攒的雨珠终于落下的声音。活色生香的夜晚包容着他们的安静,让他们的不说话也成为这夜晚独特的一角。
面前是一家烧烤店,咸香的气味飘得到处都是。潘羡臣停下来,辨认了一下店招牌:“这家吧?”
文钰点点头:“好的,潘总。”
潘羡臣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从出来到现在,一直被她控制得分毫不差。她明明一路走神,但刚刚他突然停下,她也没有失控撞到他。
“怎么了?”文钰眨眨眼,觉得潘羡臣这个注视,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潘羡臣说:“我请客。”
烧烤店好火爆,不大的店面挤得水泄不通,看来老板手艺不错。光膀子的、抽着烟的、单脚踩在凳子上的……这些市民组成了这家店里最有活力的一幕幕。
潘羡臣招呼了服务生点单,服务生在油腻腻的本子上一一记下,文钰说:“再来点鸡脆骨、牛胸口油、鸡翅中、烤虾、烤茄子,冰啤酒有吧?”
“有的。”
“快点哦。”
服务生走了,潘羡臣观察着她。这里环境很不好,但她没有不适应的样子,点单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文钰看回去:“你请客哦。”
潘羡臣笑了,又重复一遍:“我请客。”
文钰舔舔嘴唇,看向旁边那个光膀子的大胖子,一串又一串吃得喷香。那天她从波特兰石围墙回去,因为狗的事,她一直胡思乱想,害得李叔叔的烧烤没吃过瘾。今天她打算小宰一笔吃回来。
烧烤躺在铁盘子里被端上来了。
文钰吃烧烤的喜好显而易见,肉的、油的、辣的。吃的时候没人讲话,以他们的关系也没话可讲。文钰顾着吃,没注意到对面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她把自己的嘴唇吃得火辣辣的,像水灵灵的新鲜辣椒。嘴角粘着油光,还有一些烧烤粉颗粒,一直延到鼓鼓的脸颊上。
潘羡臣靠在椅背上看她,她和旁边那个光膀子大胖子如出一辙。
不知不觉,她竟也成了这里融洽的一员。
潘羡臣拿出手机看消息。临时拉的出差群很热闹,晚宴后,依然有同事不断冒出来聊天。他们在谈论晚宴上的食物和美酒,也在谈论会议的惊险和顺利。
有人拍了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皮照,也有人拍了晚宴上最精致的那一道甜点。工作群不可思议地自动刷新着最新消息,好似今晚的所有都是这么恰到好处。
潘羡臣一边笑一边围观,有人把之前不知谁发的晚宴全景照又发了一遍,照片里圈了个身影:[这美女谁啊?]
没人理他,消息很快被刷掉。
潘羡臣抬头看一眼对面,被圈出来的美女正吃烧烤吃得油光满面。
[是她。@文小钰]
潘羡臣看了下把文钰艾特出来的人,姓郑。
接着又有别人艾特文钰,问她怎么不出来聊天。
……
潘羡臣问文钰:“再点?”
“不了。”
文钰心想:说好小宰就小宰,凡事也要有个度。
潘羡臣点点头,目光又回到手机上。群里艾特个没完。叮咚——
潘羡臣:[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群里静止了短暂一秒,然后大家伙忽然开始拼手速。潘羡臣手机被刷屏,一溜儿的“xx领取了你的红包”,有同事兴奋地发:红包好大!谢谢老板!于是接下来所有人整齐列队发谢谢老板。
回酒店的路上,他们走得更慢了。因为文钰吃撑,趁现在想消消食。
“谢谢潘总。”文钰说。
潘羡臣盯了她一眼。进店的时候说一遍,出店的时候说一遍,现在又说一遍。什么意思?
“你老走我后面干什么?并排走。”每次看她,都得回头,说个话,也得回头。
“我想慢慢走,潘总,你忙的话,就先走吧。”
潘羡臣扬眉,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用完人了就把人赶走。
他笑笑:“谁说我忙了?”
文钰:“……”
潘羡臣命令:“并排。
陌生的城市,昏暗的街道,她和领导,并排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这合理吗?
潘羡臣很自洽。他在思考,文钰做事很果断,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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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酒店的打印机,会选另一条路走。淋成那副德行,她没抱怨,说明她不娇气。在陌生的市井小店,裹着油气,熏着香烟,状态还是很自在。
他欣赏这样的人。
好像把她放到哪里,她都能活。
但有时候她也是复杂的。进电梯的时候,他这么大个人,她没看见,也不知道当时她在想什么。但潘羡臣看得出来,那时候文钰的情绪不好,像被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罐子罩住了似的,她难以呼吸。
所以他向她提议一起走走,觅食。
现在呢?
潘羡臣问她:“明天准备好了?”
文钰点头:“准备齐全。”干完明天一仗,就结束了。彭雁曾提过,回去以后,她有希望涨工资。
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天,大暴雨。
酒店的商务中心被他们征用。文钰跟着彭雁提前到场,但她们不坐在一起。文钰看了看名单,她旁边是小郑。
文钰:“……”
文小钰:小郑就在我旁边。
千金:什么?!我现在就给你淘宝一根打狗棒!
文钰噗嗤一笑,小郑注意到,压着声音说:“姐姐,你在笑什么?”
千金:你好可怜,身处狗圈。而我,在演唱会现场!
叶一诺发了一张自拍,明明没到晚上,现场居然已经排起了长队。远远望去,乌泱泱全是人。
文钰发:你注意安全……字没打全,旁边有阴影笼罩下来。小郑见她没理他,头探过来看她手机。文钰条件反射把手机一转,屏幕朝向另一边。再去瞪小郑,眼前一张大脸,近得毛孔都能清晰看见。
文钰吓一跳,往反方向仰,凳腿儿一晃,马上要摔。
“姐姐,你小心一点。”小郑眼疾手快抓住她,又把她扯了回来。
文钰一边坐直身体,一边四处看,准备换个空位坐下。不期然间,和远处一道灼灼的视线对碰。发现她在看,潘羡臣笑笑,挪开视线。
文钰:“……”
难得一场雨淋得领导对她改观,现在没认真听,又被抓到了。文钰扭头瞪了小郑一眼。
商务中心有个大摆钟,随着“当”的一声,整点报时。
潘羡臣发言的时候不像有的领导低头对着精心准备的稿子读,他会用眼神观察周围。听别人发言的时候,他两手就自然搭在桌上,其中有只手会“哒哒哒”地轻敲桌面,像弹钢琴。
文钰不由自主地想起蓝雪花和波特兰石围墙的午后,那天他没穿正装,碎发被空调风吹得飘扬。现在他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闲适的、正式的,多种不同的状态居然叠加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还有昨天在烧烤店,他头发湿了。再往前,在他办公室,她发现他戴着眼镜……
有人提问,他回答,他也提问别人。
文钰看着他,看久了,竟然觉得他眼神里有淡淡的笑意。
大摆钟又“当”了一下。
结束了。
文钰跟随人群走出商务中心,彭雁雷厉风行地从后赶上。文钰喊她:“雁姐。”
彭雁点点头,单手提着笔电,另一手插进裤兜,姿势很酷。她特意慢下脚步,和文钰并肩走。走两步,看她两眼,再走两步,又笑一下。
文钰:“雁姐,你笑什么?”
彭雁停下来,文钰也跟着停下。彭雁歪着头,端详文钰的脸,忽然说:“今天潘总很帅哦?”
“嗯?”
“你一直盯着他看。”
“……”
有吗?文钰回想。她看他的时候,在想东西。不过那些东西也和他有关。现在被彭雁这么直接地指出来,文钰觉得不好意思,脸上渐渐热了。
彭雁很有兴趣地看着文钰红扑扑的脸,内心里想:她现在这副模样,一定很令男人心动吧。
“没发现吗?后来潘总都被你看笑了。”
6. 第 6 章
文钰回了房间,外面暴雨下个不停,乒乒乓乓地砸着窗户。手机里大家都在说雨下得真大,走不了了。晚几分钟,群里发了通知:返程延期,酒店再续一晚。紧接着又发:晚饭潘总请客,十楼宴会厅不见不散。
又请客啊。
烧烤店,群里红包,宴会厅。
出公差是有餐标餐补的,额外产生的费用回单位再报销,一切走流程就好了。但潘羡臣这架势,显然是要自掏腰包造福群众。他很有钱吗?
潘羡臣把十楼的大宴会厅包下来了,这里平时是做婚宴的。文钰跟着彭雁坐一桌,除了她们部门的几个人,还有其他部门的同事。同一桌,有熟面孔,有生面孔,还有半生不熟的面孔。一开始大家都比较含蓄,光吃菜不讲话的,后来开酒了,场面就热起来了。
很多人来给彭雁敬酒,彭雁酒量很好,酒品很好,酒商也很好。她不是来者不拒,看情况还要反灌别人。但来回敬的次数多了,也会吃不消。
文钰凑到彭雁耳边:“雁姐,你还行吗?”
彭雁摇头。这一桌人,喝得尽兴,酒量差的原地歇着,酒量好的去别桌了。
文钰只喝了一点,现在还很清醒。小郑就没这么运气了,因为他是新来的,又是年轻男性,好像路过的狗都能灌他几杯。他又不会喝,现在已经趴桌上了。
彭雁扫视一圈,同办公室的几个都喝够了,一会儿可以结伴离场。
小郑忽然站起来,过来和彭雁打报告:“雁姐,我上厕所。”
彭雁看着他酡红的脸色,吩咐文钰:“你跟一下。”
文钰不情愿,但整桌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小郑走路歪歪扭扭,但可能成为醉鬼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没有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一路走一路虚扶着文钰的手臂,没有越界的行为。
卫生间在尽头。迎面有其他醉鬼过来,不小心撞了他们一下,小郑像个不倒翁,晃了两下,然后就倒在文钰身上了。
文钰:“……”
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
终于把小郑送达男卫门口,小郑忽然说:“姐姐,我好难受……”
“……”
文钰觉得他是故意的:“进去,就不难受了。”
她一手指着卫生间,一手推了小郑一下,恨不得立刻把他按进洗手池里。
“好……”小郑没被推走,软绵绵地笑着,头低下来凑近文钰,轻飘飘地说,“那我进去啦……姐姐,你等我一下……”
好臭。
文钰迅速屏住呼吸,酒气都吹到她脸上了!
她觉得恶心,心烦意乱地抱胸等待。
没一会儿,人出来了。
文钰看过去——意料外。她的手从胸口放下,垂在裤子两边。
潘羡臣走出来,板着脸,盯着她:“你守男厕门口干什么?”
文钰瞟了一眼他身后,说:“我等人。”
潘羡臣也回头看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他走到一边,抽了几张纸擦手。
窗户敞开着,外面的风雨刮进来,卷走了这里闷臭的酒气。
文钰看着潘羡臣,他一言不发,把手擦得很细致。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在考虑什么难事。窗外的凉风吹拂着,文钰忽然觉得刚刚那阵被小郑吃豆腐的坏感受随风变淡,她在想:潘羡臣为什么还不走?
冷不丁的,潘羡臣向她走来,又冷不丁的,他忽然问她:“你很喜欢被人叫姐姐?”
没头没脑的。莫名其妙。
文钰想:刚刚小郑在男卫门口对着她发春,潘羡臣看来在里面都听见了。
“不喜欢。”文钰摇摇头。
“那你喜欢小郑?”
文钰继续摇头,拨浪鼓似的。
潘羡臣松了松紧抿的唇线,文钰摇头的速度和幅度,他很满意。
“没事不要来男厕所。”潘羡臣说,“你回去吧。”
“小郑……”
“我带他回去。”
啊?
“这不太好吧?”
文钰神色犹豫,但下意识后退的脚步却泄漏了她巴不得脚底抹油立刻开溜。
潘羡臣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笑了一下。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
文钰点头,一边撤退,一边说:“他喝醉了,很难搞。”
潘羡臣挥手赶她。
小郑从隔间出来洗手,他担心文钰不等他,就加快了速度。
“姐姐——”
话没说完,他嘎吱停下。像控制不住的刹车,像踩到电门的狗。小郑痛恨自己不由自主地害怕眼前这个男人,白着脸,挤出笑容:“潘总好。”
潘羡臣恭候多时了。他双手插兜,是审判的架势。这个小郑很嫩,每次见到领导都像见到老师一样问好,浑身上下还没褪尽男大学生的稚气。
“给你个建议。”潘羡臣说,“职场里不要乱搞姐弟关系。”
小郑想装傻,但看潘羡臣明显是警告而非建议的眼神,他精明地直觉:不要在潘羡臣的手底下不老实。就是个女人而已,哪里没有女人呢?他的工作很好,工作环境里有各式各样有钱的女人,换一个就可以了。
想明白这一点,他顺从地点头:“知道了,潘总。”
潘羡臣冷笑,扭头即走。
喝醉了?很难搞?骗女人的把戏。都是男人,他一眼就看穿了。
下飞机后,雨停了。
文钰被妈妈一个电话喊回了家。她把车停在别墅门口,前方,是爸爸的车。
他今天在家?
文钰在车里坐了十分钟,才慢腾腾地下车。
夜色四合,经雨洗刷,空气里的气味很干净。有不知名的小昆虫在妈妈的小花园里鸣叫,晚风习习,花枝乱颤。别墅的灯大亮,隐约有饭香飘出,全部都在书写和谐、美满。
是吗?
文钰顺着饭香,走进家门。映入眼帘的是爸爸早年的书法字:家和万事兴。用昂贵的材料裱起来。
“爸爸,妈妈。”
“快来!”妈妈一边招呼,一边把新做的一盘菜端出来。
文钰走过去坐在老位置上。家里吃饭很安静,有时候妈妈会开着电视吃饭,但没人去听、去看,只是为了有声音作伴。有时候不开电视,那餐桌上就只剩下夹菜、咀嚼的声音。
更多时候,都是妈妈的声音。今天菜价涨了,炒菜的时候放了什么调料,花园里那盆花是新买的,浇花的时候腰扭了一下……妈妈不停地说,对面的爸爸像个木头,不会讲话。
文钰会和妈妈对话,妈妈就一边笑一边给她夹菜,餐桌上有了女人的笑声,听起来好像也热闹。
吃完饭,爸爸会马上离开餐厅,去客厅看新闻,或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电脑。
妈妈辛苦地洗了碗,去开书房的门,爸爸会立刻把电脑页面切换。妈妈知道他有鬼,但她常常装作不知道。面容上甚至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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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切好的水果端给爸爸,问他还要不要喝牛奶。
……
妈妈碰了碰文钰,嘟囔:“想什么呢?”
“刚刚爸爸妈妈和你说的,你听到了没?”妈妈提醒文钰,“结婚的事。”
文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先不急吧。”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总得有个计划吧?”妈妈语气沉下来。
文钰回答不出。
“妈妈嘱咐你的话,和你讲的道理,你全忘光啦?”
“……”
“前几天,我和温于妈妈说过这件事了。”
那时候文钰出差,温于在微信里和她提起过。文钰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紧迫感,她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完全明白为什么今天爸爸在家——因为这至少是件重要的事,他得在场,因为要说服她,让事情板上钉钉。
“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啊?”文钰急了,“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啊?”
眼见母女俩要争执起来,爸爸啪的一下放下筷子:“你要对自己的事情有规划,不要总是像个小孩子。”
说完,爸爸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新闻时间,他不再理睬餐桌这边的事。
文钰和妈妈都没说话。妈妈在不满爸爸对女儿的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他们多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文钰时刻注意着妈妈的神情,嘴里食不知味地嚼着米饭。
她挣扎地说:“再等等吧……”
文钰知道自己只是在拖延和逃避,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妈妈同意了她,她像一尾小鱼,被关在雨前的河塘里,时不时钻出水面透口气,又时不时回到缺少氧气的水里。
现在她为自己争取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别墅、和温于的家、单位,组成了她乏味的人生。
她在工作中短暂地忘记所有不愉快,也从不和同事领导谈起自己的私生活。她不是刻意在保护自己的隐私,只是她觉得她现在的那些生活不是属于她的。而在工作环境里,她完全属于自己。
彭雁微信通知她,周一的部门汇报让她去。
叶一诺嫉妒地说:“雁姐对你真好,以前汇报都是她自己上场呢,别的部门也是主管负责的,老严总也会来的吧。她居然让你去……”
文钰笑笑:“你到了吗?”
“放心,安全抵达!”叶一诺觉得自己请假去看演唱会的决定太对了,人果然不上班才像个人,“我不会错过周一的例会的,到时候你穿好看点,我给你拍照呀。”
周日晚,彭雁也提醒她把平时穿的那些短袖牛仔裤换掉,着正装出席。
文小钰:收到!谢谢雁姐!
雁过留声:好好把握,潘总是喜欢你的。
文钰对着手机看愣了。
雁过留声:我们私下聊过你,他说你有想法,很独特,能顶事。这样的下属谁不喜欢呢?
文小钰:嗯,我明天会表现好的。
她选的衣服很干净大气,很普通的上白下黑,但丝质的材料柔顺地贴着她的身体,风吹过时,好像会泛起波浪似的。她很少见地化了淡妆,进办公室后,好几个同事特意过来夸她好看。
报告厅里,同事们已经就座,领导们坐在第一排。
文钰脱稿上台,聚光灯把她的皮肤照得亮亮的,她回头看身后的大屏幕,飞扬的高马尾好像有了独立的灵魂。
潘羡臣的目光在她身上长久地停留。
7. 第 7 章
彭雁对文钰的表现很满意,她用手机给文钰拍照,叶一诺弓着身以防挡住后面同事的视线,她像只躲躲藏藏的小猫,偷偷和彭雁说:“雁姐,我有相机,我来拍吧。”
彭雁低头一看,叶一诺已经抱着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冲出去了。
近景,正脸一张,左侧脸一张,右侧脸一张,右侧脸怎么格外好看?右侧脸两张,右侧脸三张。切远景,左边拍过去一张,右边拍过去一张,后面往前拍一张……咔嚓咔嚓,一张两张三张……咔嚓咔嚓……
潘羡臣皱眉看了看蹲到他前面拍照的人,又皱眉看着她左找角度、右找角度,就是挡在他前面不走。
这谁?
好像叫什么叶一诺?
五分钟后,终于走了。潘羡臣舒展神情,耳边文钰的声音娓娓道来,不慌也不乱。他猜测文钰一定有丰富的大舞台经验,在她的学生时代,或许她曾无数次上台发表讲话,所以她完全不怯场,很懂得让人们的目光牢牢地粘在她身上。
文钰笔直地站着,偶尔挪动脚步,不急不躁的。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使她有一种风华正茂的惊艳,仿佛下一刻她马上会飞奔向大草原,像野马一样无拘无束地探索这世界。
潘羡臣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想象着她奔跑起来、摇晃起来,背后的高马尾一下一下地碰着她洁白的后颈……咔嚓咔嚓……潘羡臣一惊,叶一诺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到他这边来,拍个不停。
潘羡臣:“……”
他低了低头,惊讶于自己刚刚在脑海里幻想的东西。随意放在桌上的手用力握了握,指甲嵌到掌心里,微微发疼。他的手心若有似无地浮出一层薄汗,抬头,文钰亮亮的眼睛正好望着他,她眨眨眼,像漫漫星河中落下几颗碎钻,砰砰砰地落地,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也在这一片茫茫星光里砰砰直跳。
他深呼吸,尽力使自己投入到她的汇报中。
严致闻坐在他旁边,潘羡臣转头去看。一般情况下,严致闻不出席这类场合,大小会议,是由严致闻的副手出面撑场。今天不一样,刚好碰到上周招商会,严致闻到了。
潘羡臣好奇严致闻对汇报人的看法,他观察着严致闻的神态。严致闻目不转睛地盯着汇报的年轻人,体现出他对文钰汇报内容的兴趣。严致闻很少这么专注地听会议,老谋深算的老江湖总会低头躲个懒的。
文钰致谢了。
严致闻点点头,笑了一下。
潘羡臣知道严致闻对文钰印象很好,他也跟着笑一下。文钰被认可,好像他也同样感觉到骄傲和光荣似的。
从报告厅出来跟着严致闻去他的办公室,潘羡臣问:“严总,怎么样?”
严致闻说:“有好有坏,你具体问谁?”
“我当然关心我手下的员工。”
他手下去汇报的不止一人,其中有好几个主管。
严致闻一句话点评:“老油条要让位,年轻人锋芒毕露。”
潘羡臣笑了。
“好了,不聊工作了,咱们关起门来,唠唠家常?”
潘羡臣点头,主动提起:“芊芊给我发微信了,过两天回国,晚班机。”
“本来已经回来了,非要绕到旁边那个什么小国家去玩一下。她呀,太我行我素了,都是我从小惯坏了她。后悔啊!”
潘羡臣笑作回应。严致闻只有严芊芊一个独女,还是老来得子,当然把人宠上天了。再来一回,还是宠。现在说着要吃后悔药,其实心里喜欢小棉袄喜欢得不得了。
“晚上来严叔叔家吃饭?你爸妈也来。”
潘羡臣婉拒:“和朋友有约,你们老友相聚,我不去掺和了。”
潘羡臣的朋友刚度蜜月回来,他们约在老地方。
宁铠刚赶到,一眼就看见潘羡臣坐在吧台边,手里把玩着一杯特调。他三步并两步过去,搂住潘羡臣的肩:“潘狗!”
潘羡臣:“……”
“宁狗。”
“不像话!叫我宁爹。”
吧台的调酒师傅一边耍着帅,一边扑哧直乐。宁铠眼神犀利地扫过去,威胁他:“敢笑话老板?你不想干了。”
潘羡臣指指四周围,讥讽他:“你数数,几个客人?亏本的玩意儿,趁早关了吧。”
“有毛病?关了以后,我被老婆赶出门,睡哪儿去?”
调酒师傅又乐。
宁铠:“笑!笑!笑!笑一下扣一百!”
潘羡臣:“今天就被老婆赶出门了?不然你约我来这儿?”
“没有没有,今天单纯是想你了。来,让爸爸抱抱。”宁铠展开胳膊,潘羡臣一把推开他,骂他恶心。
潘羡臣和宁铠是同学,十多年的交情,十来岁的时候,两个人成天厮混在一起。宁铠每个阶段的人生大事,潘羡臣都参与了,同样,宁铠对潘羡臣也是如此。
几杯马尿下肚,宁铠就开始和潘羡臣说老婆的坏话。说她每天要监督他洗脚,不洗不给上床;说她整天不高兴了就打他出气,他打回去的话,又不给他上床;还说她一天生800个气,气球做的吧!
潘羡臣说:“那你离婚。”
“有毛病?嫉妒我有老婆就直说,不要挑拨我和我老婆的关系。”
宁铠喝酒上脸,喝几杯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这点他知道。潘羡臣不这样,他喝少了一派如常,喝多了也一派如常,根本没法从外表上观察出他的异样。直到他开始对着树干脱裤子尿尿,别人才知道他喝晕了。
宁铠看着潘羡臣这张波澜不惊的脸,完全分辨不出他喝晕没有,一根手指抖啊抖,对着潘羡臣的脸指指点点:“潘羡臣,你!连我宁狗都承认的大帅比,怎么还单身呢?你赶紧娶个老婆吧,爸爸真的不忍心看你这么孤单。”
疯了。
潘羡臣想:宁铠居然承认他帅了……不对,宁铠居然说自己是狗了……明明他才是狗,潘狗,潘狗……
潘羡臣的眼前开始模糊,面前巨大的酒墙开始移动,花花绿绿的酒瓶子在闪闪发光,像灿烂的霓虹,把他拉回那座城市,那条街道。他和一个女人并肩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富丽堂皇的晚宴里去,白色的裙摆扬起,滑过他的鼻梁。是什么气味呢?为什么他闻不到?为什么他想象不到?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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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到了什么?高马尾,摇晃,一下一下。
潘羡臣噌地起身,调酒师傅拦住他:“哎——”
潘羡臣回头,面色如常,声音也如常:“我没事,太闷了,很热。我去外面透透气。”他还不忘交代好宁铠的事,提醒调酒师傅把宁铠弄到里面去躺下。
他独自走到外面,让晚风吹吹他的身体。调酒师傅不放心,喊了他的小徒弟出来跟着。潘羡臣找到路边一棵树,倚靠上去。
怎么还是热呢?
他拎着短袖领口灌风。小徒弟迎上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叫个代驾。他拿起手机,胡乱按了一通。小徒弟伸长了脖子去看:“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我来吧。”
几番操作之后,小徒弟把手机还给潘羡臣,陪着他等代驾。直到代驾骑着折叠电动车赶到,小徒弟才把人交出去。
晴朗的夜晚,月光都柔软得不像话。
文钰在公园里散步消食,蓝牙耳机里播放着随机列表的音乐。第三首歌刚结束,叶一诺给她发了几张照片。文钰随便找了个湖边的石凳,坐下来看。
还是追星女孩牛哇,把她拍得跟明星似的。
千金:我相机里还有好多好多,这几张是我觉得最好看的。
文小钰:姐妹,你怎么这么会拍!
叶一诺骄傲地发了一个“哼”过来,然后开始吹捧自己的拍照技术,计时五分钟左右。五分钟后,她说她会陆续把她所有大作都发过来。
文钰忍不住笑,回她一个“谢谢”。
千金:……不过,还有一张照片……嘿嘿……
千金:嘿嘿嘿嘿。
文钰:“……”
怎么感觉叶一诺一副吃到瓜的样子。
文小钰:发来看看。
千金:[照片]
文钰点开,看到自己在望着台下,很专业的样子。照片是叶一诺从侧边拍的,同时拍到了报告厅前几排的同事。她把照片放大,一眼就看到了第一排的潘羡臣。
千金:怎么样?
文小钰:什么怎么样?
千金:潘狗的眼神,难道不是饿狗见到肉骨头的眼神吗?[磕到了][磕到了]
千金:什么都磕只会营养均衡.jpg
文小钰:……角度问题。
切,什么角度问题,照片她拍的她会不知道?
叶一诺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有问题,绝对有问题!不然她的嗑cp雷达怎么嘀嘀嗒嗒响个不停?
千金:你再嘴硬,我就把这张照片发给小航,让他做到集团公众号里去!
文小钰:求你别搞。
文钰把蓝牙耳机摘下来,仔细研究照片。
不是角度的关系吗?他在看她?用这种眼神?
文钰不断问自己,隆隆的摇滚乐和隆隆的心跳同频,在她的世界里轰隆隆地炸开。
微信又叮咚响了一下,她被吓了一跳,以为叶一诺又要拿她开涮,结果不是——文钰真的吓到了,潘羡臣在下班后的私人时间,晚上九点多,给她发了一条不明意味的微信。
潘羡臣:你在干嘛?
8. 第 8 章
上午,集团公众号推新。叶一诺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自言自语:“真好看。”
旁边女同事在泡咖啡,咖啡机出水的时候,她就凑过来看叶一诺手机,八卦道:“什么真好看?”
“我拍的照片。”
女同事瞄了一眼,很快没兴趣了。咖啡机刚好停止,她把咖啡杯捧起来,倚在茶水区的吧台上,说:“还以为你看什么好东西呢,集团公众号啊,没劲。”
叶一诺瞪她一眼,心说:你懂个屁!好东西存她相机里呢,发出来吓死你!
回到办公室,叶一诺又捧着照片去找文钰邀功。文钰伏案低头,叶一诺忽然出现,把她吓了一跳。
叶一诺狐疑地盯着她,说:“在干什么亏心事啊?这么一惊一乍的?”
“……是你女鬼一样好不好。”
叶一诺眯着眼睛盯了文钰三秒,啧啧道:“遮什么手机啊?有情况?”
文钰站起来,把挡路的叶一诺挪到旁边,一派正经地说道:“我们会不会太暧昧了。”
叶一诺扭头看她背影:“去哪儿呀?”
“卫生间。”
文钰攥着手机朝女卫走,到了门口又没进去,绕了一圈又回工位去。
叶一诺已经坐回自己的座位,正低头刷手机。文钰也慢吞吞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昨晚那条微信,她没回复。
她偏头看了下潘羡臣那个方向,办公室门敞开,偶尔有同事来往进出,但看不到他人。
成年人之间交流,装死也是一种明确的回答。
何况他有什么理由给她发这样的微信呢?她早就不是女高中生了,也早就不对异性的一些行为进行滤镜式美化。
文钰坐回座位。
不知过去多久,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文钰一抖。
叶一诺:“……”
“你干嘛啊?怎么又吓到了?真的心里有鬼?”
“有你这个女鬼。”
“我咋啦?我飘到你面前啦?”
“你对我伸出鬼爪了!”
叶一诺吐舌头翻白眼,把双臂搭到文钰肩上:“你是说这样吗……”
文钰:“……”
文钰看了眼叶一诺掐到她脖子上的爪子,说:“请问你有事吗?”
“有啊!”
叶一诺不装鬼了,跳到文钰面前,说:“我的饭搭子,饿饿,饭饭。”
她们一起坐电梯去楼上的员工食堂。
食堂十数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队,叶一诺拉着文钰挑挑选选,选了一个看起来队伍最短的去排。食堂空间很大,但现在吃饭的人很多,大家叽里呱啦地讲话,声浪一层叠一层,和一列列整齐又壮观的桌椅营造出拥挤的听视觉。
冷气虽开得低,但还是热。文钰身上冒着汗,感觉自己好像被丢进蜂巢了一样,嗡嗡嗡,嗡嗡嗡。
叶一诺也在她耳边嗡嗡,一会儿说今天有什么菜,一会儿说吃完去买瓶冷饮,一会儿又说快轮到了快轮到了。
“……”
文钰转头看她:“怎么不说了?”
叶一诺面朝队伍前面,手指悄悄往后面指了指。
她们后面早排了别的人,两个其他部门的男同事,不熟。再后面,居然是潘羡臣和严致闻。
稀客。
集团里这些领导有单独的餐厅,普通员工进不去。主管及以下级别的员工都来这个员工食堂,所以平时吃饭其实是见不到各位总的。
但偶尔,这些总也会下凡来体察一下民情,体验一下生活。
食堂负责人听到消息,急忙赶过来,很殷勤地说:“严总,潘总,我都不知道你们来了。怎么在这儿排队呢?我单独开个包间,把菜给你们送过去?”
严致闻笑笑:“要单独开包间,还来你这里吃?”
潘羡臣说:“我们自己打菜,一会儿随便找个空位,你不用管我们。”
“那我带你们去前面打菜——”
潘羡臣:“我们排队,你去忙你的。”
“……那好,严总,潘总,我先走,你们吃好喝好。”
严致闻还是笑,轻点了下头就继续和潘羡臣说话。他们声音不高不低,像在自己办公室里闲聊一样自得。
潘羡臣主要是听、笑、时不时回应严致闻的话。他的目光落在前面,可能看到了文钰,也可能没看到,文钰不确定。
她转回头,思考一会儿点什么菜。后面潘羡臣的说话声和笑声穿透厚厚的嗡嗡声,传到她耳朵里。
“……吃饭的时候聊起你,后来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昨天和朋友在清吧里聚,喝醉了,神智不清……”
……
文钰侧了侧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一诺说话。
他昨晚喝醉了。
他神智不清。
文钰和叶一诺点好菜,端着盘子准备去找空位。路过潘羡臣和严致闻,她们打招呼。
严致闻看着两张年轻的脸,笑得很和蔼:“我记得你,你是羡臣手底下的人。昨天在报告厅汇报的,对吧?”
文钰点头:“是的,严总,我叫文钰。”
严致闻:“哦,文钰。”
严致闻一边笑一边看着文钰的脸点头,注意到她们端着餐盘,又说:“别站着了,快去吃吧。”
两个人和领导道别离开,叶一诺拽着文钰快走几步落座,呼出一口气说:“终于走了……跟这么大领导说话我压力好大!”
她拍完胸口又点评文钰:“你好淡定,是个人才!”
文钰笑了笑,回想着刚才的场景。严致闻好像因为一场汇报对她印象深刻,两句话里流露出对她的赞赏。潘羡臣好似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旁观、冷静。
她觉得自己没有回复是正确的。
下午,彭雁交代部门内几个同事写材料,写好统一交给文钰汇总。
四点半,文钰把自己的部分写好,陆续又收到其他几个同事的,这时候,已经到五点了。彭雁临时有事,十五分钟前离开了。离开前,她特意吩咐文钰,汇总材料今天务必上交。
办公室渐渐空了,最后一个同事下班,边走边取笑文钰:“难得的画面啊!终于有一天比你早走了。”
文钰看了下腕表:五点二十。
她又回头看了看小郑的座位,空的。文钰微信私聊小郑:小郑,你材料写好了没?我要上交了。
十分钟后小郑回复:不好意思文钰姐,我同学从外地过来找我,我请他吃饭。吃完饭我马上回去!
?
文钰无语,她还饿着肚子呢,这个小郑先吃上了?
而且,他怎么忽然变正常了?
文小钰:那你快点哦![握手]
文钰取出蓝牙耳机戴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连续听了三首歌,她睁眼看看微信,问小郑回来了没,然后继续闭目听歌。
又两首歌后,她去上卫生间。回来时她发现整个办公区已经黑了,只有一个保洁在静静地拖地。
潘羡臣还没走,从他办公室泻出一地灯光。不过这一点也不稀奇,他总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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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
小郑还没有回来,微信也没回。
文钰退出和小郑的对话框,进入部门群。
文小钰:小郑你好好陪你同学吃饭吧,不用回办公室了。你那部分我先帮你写,怕领导等不及了。@小郑不正经
放下手机,文钰噼里啪啦打电脑。没几分钟,小郑私聊她:文钰姐……我现在就回来了……还有你干嘛发群里啊?私发我就好了。
文小钰:你没回我,我以为你微信坏掉了。
小郑不正经:……
小郑不正经:我这不是没看到嘛!看到了我肯定会回你的呀!
文钰懒得理他。
将近七点,文钰把汇总好的材料发给彭雁,彭雁回她:我还在外面,你直接发给潘总。
文钰看了眼窗外,天完全暗了。路灯亮着,马路上车行徐徐,血红的车尾灯连成一片。确认发送后,文钰拎着车钥匙去停车场。
车热着,她没急着走。两分钟后,潘羡臣从电梯里出来。他的车就停在她旁边,文钰确认了一眼,是的,旁边是辆老旧的大众。
她想趁潘羡臣走近前开走,嘎吱一声——她车头擦结构柱上了。
文钰:“……”
她的车技没这么不好呀。都是因为她下班心切。
文钰降半窗瞥一眼,早上停车的时候离左边线很近,右边两个车位是空的,单位停车场总有空余,她没再挪车,就这么停着了。现在右边有辆车,方向盘多打了点儿,就这么撞上结构柱了。
她往回退了一点,潘羡臣走过来,敲敲她开了一半的窗。
“潘总。”
潘羡臣没注意到她车头的擦痕,目光定定地粘在文钰的脸上,文钰的职业假笑快维持不住,头皮没来由地发麻。
这时的潘羡臣沉着脸,眼神咄咄逼人。
他望着文钰粉饰太平的神色,想到她一整天一切如常地工作、吃饭、加班,顿觉自己好笑。现在也好笑,他要当豺狼虎豹?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方,堵一个女人干什么?
停车场里安静极了,空气里仿佛有灰尘的味道。很淡,好像把这里的时间沉淀了。
潘羡臣渐渐冷静下来,他垂下眼,盯着文钰一张一合的嘴。
“潘总,有什么事?”
潘羡臣扯扯嘴角:“你昨天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
文钰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仅头皮发麻,心脏还一紧一紧的。
脚底一松,车子也开了出去,嘎吱——
车头再次撞上结构柱,刚刚退回的一点缝隙又重新被挤兑,把潘羡臣压到车头和结构柱形成的锐角里。
文钰想补救,方向打了,车头又动,但这回一点回转的空间都没有,她的车头在结构柱上来回摩擦,车身在潘羡臣的身上也同样。
潘羡臣:“……”
文钰:“……”
潘羡臣无语地看着她:“你想夹死我?”
“你先出去……”
文钰伸着脖子看前面,又转过头看后面。
潘羡臣好笑:“我怎么出去?”
文钰看他,潘羡臣被卡在一个独特的部位。
文钰:“……”
“你要不回一下方向呢?”潘羡臣指导。
文钰照做,砰——她的车屁股撞得旁边那大众晃了两下,她的车严丝合缝地顶在了左结构柱和右大众之间。
文钰:“……”
潘羡臣:“……”
但是潘羡臣可以走出来了。
9. 第 9 章
文钰看着潘羡臣,潘羡臣看着文钰。
“下来。”他说。
文钰下车,把驾驶位让给潘羡臣。潘羡臣钻进去,先把座椅往后调了些,等他的两条腿能舒展开,他才替她把车挪出去。文钰看他动作十分老练,她的车子像泥鳅一样滑出去。
她的车没事了,文钰扭头,望了一眼无辜的大众。
啪的一声,车门合上。潘羡成下了车,走到自己的车旁。文钰跟过去,说:“潘总,现在给保险打电话吗?”
潘羡臣蹲下来,观察了一下车的伤势,又走到她的车前,弯腰摸了一下车头那道痕迹。
“不用了,小伤。”潘羡臣说,“自己维修吧。”
“好的。那就各自维修,你的车花多少钱,到时候我付。”
“好。”
文钰抿抿唇,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潘总,今天也太……”
太一言难尽了。
潘羡臣看她一眼,说:“没关系,你人没事就好。”
“我没事我没事,”文钰说完,又问他,“你没事吧?”
潘羡臣没说话,但他那表情,又好像说了很多话。文钰不由自主地去看被她刮到的结构柱,那里留下一个浅浅的小坑。接着她又不由自主地看回来,视线滑下,落到那个独特的部位。
“还看?”
潘羡臣皱着眉,忽然觉得有点热起来。他似疼非疼的,但又不能做什么。
文钰回想起刚刚那画面,也觉得脸上热热的。还有他们那个夹死出去的对话,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觉得很不正经。
“回去吧。”潘羡臣说。
“好的,潘总再见。”
文钰先上了车,潘羡臣的车跟在她后面,出了停车场,又各自奔东西。
潘羡臣降下车窗,让晚风滑过他微热的脸。车载香水在冷气出风口那儿嵌着,幽幽的木质香被空调风送到他的鼻腔。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似的,慢悠悠地接起来。
“在干什么?这么久才接爸爸电话?”
“在开车。”
“准备去接芊芊了?”
“……”潘羡臣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他忘了,今天是严芊芊回国的日子。
知子莫若父,潘庆立马问:“你是不是忘了?”
“我刚刚撞车了。”
潘庆顿了一秒,急问:“严重吗?人受伤了?”
潘羡臣答:“人没事,车受轻伤。”
“那就好,你别吓你爸。”
“我一会儿就到家。”
“不去接芊芊了?”潘庆咂摸出一点味道来,“……刚刚是在转移话题是吧?你真撞车了?”
潘羡臣:“……”
电话挂断,潘庆那句“你必须给我去接芊芊!你让一个小姑娘这么晚在机场你放心吗?!”还回荡在车里。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潘羡臣想。他又瞄了眼时间,给严芊芊发微信:到了没?
芊万富翁:猪啊你!我还没上飞机!
潘羡臣:那你自己打车回。
芊万富翁:我爸说你会来接我啊?不会吧,你又要放我鸽子?
潘羡臣:太迟了,我要睡觉。
芊万富翁:???
芊万富翁:除非你说你在陪你女朋友,否则你敢不来接我我就找潘叔叔告状!
凌晨三点,严芊芊从机场出来。寂静的路上零星停着几辆出租车,偶有疲惫的旅人拖着行李箱上车,砰砰两声关车后备箱和车门的声音仿佛是这片机场唯一的动静。
严芊芊从寒冷的地方回到炎夏,在马路牙子上站了一会儿就热得满头汗。她左顾右盼,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人。
忽然,从后面驶上来一辆车,冲她嘀嘀按喇叭。
严芊芊吓一跳,往后退的时候差点摔倒。车窗降下来,潘羡臣的脸露出来,严芊芊立刻大骂:“神经!突然按喇叭!”她看了看潘羡臣的大众,更不满了:“这什么呀?我还以为是什么黑车。”
潘羡臣说:“爱坐不坐。”
嘴上很嫌弃,但身体还是坐进去了。严芊芊觉得再在热风里吹下去,她肯定要像个雪糕似的化了。
车里冷气很足,一下子把严芊芊吹得很舒适。这时她才有空嘲笑潘羡臣:“我就知道,你肯定找不到女朋友。”
“你再这样,我就答应你爸。”
“……什么?”
“你爸想撮合我俩。”
严芊芊瞪圆了眼睛,好像听了天方夜谭一般大喊:“你年纪比我大那么多!我才不要!”
“那你闭嘴。”
“……”
车里安静了几分钟,然后响起了哒哒哒触碰手机键盘的声音。潘羡臣行车途中抽空看了严芊芊一眼,了然:“又在跟谁说我坏话?”
“谁说你了!笑死。”
现在凌晨三点多,除了潘羡臣这个大冤种,严芊芊在国内认识的人都睡了。于是她只能在备忘录里破口大骂:老东西!老东西!老东西!
潘羡臣只睡了三个小时就去上班了。
市里几个领导要下来视察,严致闻让潘羡臣下午带他们去集团下市场转一转。上午,领导们就在会议室里开会。
大人物们都聚集在一起,下面办公室里就比较松快。叶一诺偷偷用手机看演唱会,旁边小郑早上来打了个卡就消失了。
彭雁走过来敲文钰的桌面:“走,去现场看看。”
招商部每月要和运营管理部等几个部门联合巡查市场一到两次,招商部重点关注战略级商户和问题区域。运营管理部对市场熟悉程度高,日常巡查都是他们负责,和招商部一起,他们主要是陪同。
文钰的车送去维修,她是打车来上班的,去市场彭雁开车,文钰坐在副驾驶。不过彭雁虽为文钰的直属领导,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从不在意,她是实干派。
文钰刚到彭雁手下的时候,跟着彭雁跑现场总是带本子和笔,巡查途中观察到的现象和问题,她都细致记录下来。彭雁看过她的本子,详略得当,重点突出。
是好苗子,于是彭雁给她提建议:“本子和笔是老办法,是学生思维。现代科技产品众多,你要善于选择和利用。以后出来带笔但不用笔,用手机记。开会的时候用笔电。打字一定比写字快,删改调整都更方便。”
后来,文钰除了带上彭雁提醒的这些,还带一支录音笔。她私下特意去对比过专业录音笔和手机录音的优缺点——手机录音适合快速备忘,这个时代人人都有一部手机,使用起来更便捷;专业录音笔的麦克风质量、降噪能力、续航时间、存储容量等条件有各种选项,花一点钱能使用条件更好的设备,对文钰来说,是划算的。
她用的是索尼的产品。彭雁对她的主动思考和举一反三是很满意的。
文钰也觉得彭雁的领导模式很适合她,她们一天要巡查数个市场,路线要规划,从哪一站开始经过哪一站再去哪一站,结束一个马上下一个,中途不停留。文钰知道有些领导在巡查市场的时候会偷懒耍滑,和什么什么部门的负责人很熟啦,怎么怎么就去负责人办公室喝茶啦,下面的人就被晾在一边。可工作还是下面的人在干,这样效率太低,会推迟下班时间。
像彭雁这样,一个上午三个市场,速度是极快的。
中午,文钰照旧和彭雁在鲍大叔煲仔饭填肚子。下午,继续巡市场。
彭雁把车停下,走到市场12号门,早有人在那儿等她们。
“彭主管是吧?”
“我是。你是……安保部的?”彭雁打量了他的工作服。
“对,领导让我来带你们去转转。”
彭雁不满,但也没说话。文钰瞧她的脸色,替她问:“运营部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啊,没人告诉我啊。”
“……”
他们说话间转到中庭。八层高的市场中庭顶上用了玻璃顶,保证了几个中庭都有充足的阳光,中庭四角种了椰子树、棕榈树之类,百国小国旗串成串,交叉错落地悬挂在头顶。
这个市场是外商友好市场,是本市重要的对外交流窗口之一,也是集团标志性的、重要的对外宣传口。
“安保部的……”彭雁站在一棵棕榈树下,眯起眼辨认对面工作服上的姓名牌。
“叫我老王就行了!”
“好,老王。”彭雁说,“还是得让运营部的人来,我们要的数据,要了解的情况,你不知道。没有运营的同事在,我们工作没法完成。”
“这……”老王挠挠头,为难道,“要不我再帮你们问问?”
“麻烦你。”文钰说。
老王拿着手机稍走远些去打电话。
彭雁往前走了几步,视野更开阔,顺着电扶梯往上看,又转头去看另一边的直梯。这里来往人潮汹涌,直梯每趟上下几乎都是满的。接着她又自上而下快速扫过眼前的商户,最后视线停留在正前方。
“这就是运营部不在的原因。”
文钰也看到了——分管市场的领导正带着那几个市领导边走边介绍,路线中经过的商户都是老演员了,各个衣冠楚楚,脸上带笑,一派繁荣景象。
潘羡臣也在那群人中。
老王打完电话回来,说:“彭主管,运营部的人说今天很忙,实在抽不出人手……”
彭雁朝那边笑着点点头。老王话说一半看过去,那群领导的屁股后头跟着运营管理部的廖世辉,廖世辉也看到彭雁了,趁市领导在某商户前驻留时,他快步走过来打招呼。
彭雁也打招呼:“廖主管。”
廖世辉看看他们只有稀稀拉拉三个人,殷切地说:“怎么没人陪彭主管巡查啊?哎,本来我可以带你转一圈,实在是今天——”他一脸为难地往后看一眼。
“我理解。市领导视察是大事。”彭雁说。
廖世辉:“我让梦梦过来吧,市场这些事,她都懂的。”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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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廖世辉带着热情的笑转身,没走远,笑就收了,嘴上嘀咕:“真会找麻烦,净挑些好日子来。”
彭雁低声对文钰说:“跟廖世辉巡市场最累,他能派个人来最好不过。我们一会儿速战速决,和市领导的路线岔开吧。”
梦梦是从扶梯上下来的,她引着彭雁和文钰往另一个方向走,老王功成身退,这里还是三个人。
廖世辉选人是牛的,这个梦梦年纪轻轻,但对工作内容格外熟悉,文钰一边听她介绍,一边在手机里记录。不多时,他们就走了小半个市场。
彭雁眼神询问文钰,文钰点头,她们打算撤了。
“那边好像有人在吵架……”路过的人说着,眼睛齐齐往那个方向看。
“怎么回事?”彭雁问。
“我去看看。”
梦梦小跑过去,但没跑太远,找了个附近的商户问。这里的商户她都很熟,一下子就问出来了。她正要往回走,彭雁和文钰也一前一后走过来。
彭雁说:“吵得太凶了,今天领导视察,影响很不好。”
她们一边走,梦梦一边把问到的消息说出来。
吵架的是AB两商户,两家积怨已久。
A商户举报B商户恶意低价倾销同类商品,导致A商户利益受损。B商户懒得理A商户,只把生活和厨余垃圾一股脑儿扔到A商户门面去。A商户上门要说法,B商户死不承认,这里刚好又没有监控。A商户扬言要联合C商户D商户E商户F商户一起抗议,B商户嚣张道有本事你去呀你告到□□去呀,A商户一气之下跑到B商户门口叫骂。
午饭后开始的苗头,刚刚火山爆发。
梦梦拦住彭雁和文钰:“别往前走了,这些人吵起架来很没分寸的。我打电话喊安保部。”
AB吵架的时候,周围一群吃瓜的,文钰看了眼,其中还真有两个阿姨在嗑瓜子。
“……好像说同样的东西,那个人故意便宜卖哦……”
“这么恶心?那是要吵架的。我的话,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咯!”
“……卖那么便宜有赚头吗?”
“便宜卖的那个好像是老总的什么亲戚,你说有赚头吗?……本来那几家铺,他是进不来的,还不是有后台?”
“什么亲戚呀?”
“你听呀,他们在吵——我感觉是哪个领导的小三。”
“啧啧,这些人,每天穿西装的,背地里乱搞小三小四……”
……
越说越离谱了。
文钰往嗑瓜子的阿姨身后站,竖着耳朵听还有没有更离谱的。
“别吵了别吵了!今天商户群里都通知了,市里领导来了!你们还吵!”
“就是要吵到领导面前呀,要听听我们老百姓的心声!”
……
“领导已经来了!就在你们后面!”
数十双眼睛往后看,梦梦一惊,连连摆手:“啊?我?我不是领导呀!”
“你不是领导谁是领导?你每天在这里巡逻的。你过来评评理呀!他们这么吵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啦?”
数十人挤来推去,梦梦像块肥肉一样被疯狗抢来夺去,嗑瓜子的阿姨喊:“梦梦又不是领导,她也只是个打工的。梦梦今天是来陪领导视察的,领导在这儿!”
躲在阿姨背后竖着耳朵的文钰:“……”
吵架的人也冲过来,气势汹汹地抓住文钰的手臂,彭雁挡他:“你一个大男人不要对小姑娘动手动脚的。”
“你算老几?你是不是领导?”
彭雁重复:“别动手动脚。”
“我就问你是不是领导!”
彭雁去拨他的手,这个男的力气很大,手臂一推,就把彭雁挡开了。文钰在他手里像件破衣服,被甩来甩去的。
安保部的人总算到了,一群大男人围着一群大男人,一圈绕一圈,一层裹一层,肉垫着肉,臭味熏着臭味。文钰和彭雁被冲开了,面前一大堵肉墙,彭雁和梦梦在外面着急,文钰在墙内被挤成肉饼。
她仰着脸,想呼吸上面的空气。
可是这些男的女的像一块块砖一样砌上来,似乎要完全堵死她才罢休。
她对抓着她手的男人呐喊,放了我,放了我。
没人听到。
她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忽然一时刻,所有声音好似都暗淡了,她耳鸣了。
混乱中,文钰感觉有人喊,够了够了……无数声够了像雷鸣般愠怒,轰隆轰隆从四面八方集聚成一团,沉沉的黑云压下、炸开,哗啦啦的雨像倾泻的瀑布,浇注在人的脚边。
“够了!”
文钰一激灵,耳朵听见了,雷霆万怒的呵斥。
人群迭呼、四散、奔逃。地面一层薄薄的水波浪。
文钰跪在地上,抬头去看——潘羡臣站在不远处,脸色是雷云过境的铁青。他一手提着高压水枪,一手向她伸来。
10. 第 10 章
沁凉的水贴着文钰的掌心,浸泡着她的长裤。高压水枪将裹紧她的人墙往四面八方冲散,人群此时被拆成几堆几堆,零散地、没有组织地、不成气候地分散在各个角落。
有的人被从头淋了个透心凉,有的人站得远只被溅湿了几滴……所有人都茫然、讶异,他们望着地板漫开的水浪,他们捂着自己湿透的头发,他们瞪着彼此。
太突然了。
刚刚那场风波忽然被一杆水枪平息了。
人群回神,眼睛们看向潘羡臣和他手里的高压水枪。愤怒的、奇怪的、吵吵嚷嚷的声音像去而复返的蝗群,嗡嗡地鸣起来。安保部的、物业部的、运营部的……在这里的几乎所有工作人员,一下子都出现了,他们拦着、挡住群众,去安抚,去解释,去说明。
潘羡臣把高压水枪扔下,去扶文钰。文钰撑着地面,试图自己站起来。潘羡臣疾走两步,趁文钰重新摔回之前,支撑住她的手臂。
软、细。像麦田里随风倒伏的麦秆,柔弱难承一击。
潘羡臣拧着眉:“为什么逞强?”
文钰说不出话。她以为自己能站,但右脚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连撑起身体都显得艰难。
潘羡臣发现了,收回力,只虚架着她,不再打算把她从地板上扯起来,于是他弯下腰去适应她跪坐的高度。
“脚怎么了?”
“……可能……扭了。”
“能站起来吗?”
“我试试。”
文钰小心翼翼地直起腿,右脚如针刺刀割,她想倒,潘羡臣撑起了她,用胸口做她的支架。
“靠到我身上。”他说。
不用他吩咐,文钰右半边身体实在没力,她大半力气都撞到潘羡臣胸上。她很痛,冷汗唰的下来,生理性眼泪噙在眼眶,带着哭腔说:“不行,我站不起来。”
“我抱你。”
文钰瞪眼看着潘羡臣蹲下去,彭雁这时赶过来,拦住潘羡臣说:“潘总,我来吧。”
潘羡臣抬头看了眼,彭雁和梦梦挡在他面前,梦梦一脸惊慌失措,显然工作多年也没见过如此场面,彭雁冷静许多,但她也没比文钰壮多少,个子还比文钰矮。
彭雁扶着文钰另一边,说:“潘总,这里闹得这么大,市领导那边怎么处理?他们还没走吧?”
她好意提醒他。
潘羡臣了解,仍然果断地把文钰抱起,边走边说:“她自己走不了。你们谁抱得动她?”
彭雁和梦梦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文钰天旋地转了一阵,眼前一花,再看清时,她已到了全新的高度。潘羡臣结实的手臂圈着她,坚硬的胸膛堵着她,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被装进了一个牢固的盒子里,很安全。
潘羡臣的呼吸在她头顶,一下又一下,很有力。
文钰觉得紧张,转头去找彭雁。彭雁被落在后面,于是小跑起来,没注意到这些。
“别乱动。”潘羡臣越走越快,出门前,他慢下脚步,一边等彭雁一边说,“你送她去医院,检查有没有骨折。这边的事我处理。你的车在哪里?”
彭雁带路,潘羡臣把文钰放进副驾驶,文钰的右脚轻磕到车门上,疼得她一抖。
“碰到了?”潘羡臣弓着腰,还没从车里出去,他看着文钰细眉轻蹙的模样,轻声道,“对不起。”
“……没事。”
文钰垂着眼,不去看潘羡臣的脸。
离得近,潘羡臣看到文钰脸蛋上浅浅亮亮的两道泪痕,声音更轻更低:“怎么哭了?”
文钰拿手背擦了擦脸,也低声回:“忍不住。”
潘羡臣勾了勾唇,没说话。
彭雁陪着文钰排队、检查、取药。所幸文钰的右脚没有骨折,只是扭伤,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说只能用喷雾药止痛和抗炎,不能治疗,慢慢养吧。
文钰请了一天假。隔日去上班,她拄着拐杖。
电梯到的时候,她怕人不等她,敲着拐杖快走了几步。潘羡臣从负一层上来,在电梯里替她按着开门键。
“你慢点。”
“谢谢潘总。”
他们是同一层,潘羡臣已经按了。电梯里的人渐次走出去,潘羡臣低头看她的脚,问:“怎么样了?”
文钰答:“好一些了。”
“要用拐杖?”
“医生让我少走路。”
文钰一手撑拐,一手拿手机和叶一诺发微信。
千金:你今天来上班了吧?到了没?要不要我出来接你?
文小钰:不用了,我买了拐杖。
千金:啊???
千金:这么严重吗?……虽然但是,我有点想笑……
文小钰:……
文小钰:有那么好笑吗?
文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拐杖,又抬头看了看电梯壁上倒映出的影子。
不就是一个身负轻伤还坚持上班的励志形象吗?文钰不懂叶一诺的笑点。她反复观看自己与叶一诺的聊天记录,寻找刚刚她是不是一不小心讲了个笑话。
聊天框顶一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下显示叶一诺的昵称,来回数次,叶一诺后来干脆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文钰点开:“好惨啊你……前几天车没了,现在脚也没了……你真的,我哭死。”
文钰:“……”
语气里一点也听不出觉得她惨的意思啊,叶一诺甚至又单独发了一段只有笑声没有说话的语音。
文钰:“……”
笑。
笑笑笑。
文钰偏头看潘羡臣:“潘总,你怎么也笑?”
潘羡臣收起上扬的嘴角,目光盈盈地看着她:“车没了,你怎么来的?有人送你吗?”
“我打车。”
潘羡臣点点头,那就是没人接送了。
“你下班别急着走。”
下班不急是不可能的。文钰就算拄着拐杖,下班也依然走出了一阵风的架势。但右脚确实阻碍了她下班的速度,明明她是第一个从工位里站起来的人,最后却成了倒数第一个走出办公室的人。
文钰:“……”
叶一诺在前面回头:“真的不用我扶吗?”
“不用。”
文钰站马路边打车。
此时是下班高峰,打车软件半天没人接单,好不容易接单一个,两百米外开过来居然要等十分钟!文钰吓得退了这单,点了下一单,下一单:距你150米,等待十五分钟。
文钰:“……”
还不如刚刚那个两百呢。
她叹口气,一边重新搜索附近车辆,一边望着路过的车和人。她站在一棵行道树下,前面是非机动车道,骑小电驴的和自行车的挤在一块儿,前后错落地停在原地等红灯。
绿灯。小电驴和自行车冲了出去。文钰看着他们,想到了迁徙的蚁群。
吱一声——有车很没素质地停在她面前。后面的美团骑手和饿了么骑手疯狂按喇叭,这是城市独有的交通堵塞进行曲,但也没有哪个敢从车隙里往前挤的,因为堵路的是辆迈巴赫。
迈巴赫副驾驶窗落下,文钰看到潘羡臣坐在驾驶位上,他对她说:“上车。送你。”
文钰微微弯腰,指指手机:“不用了潘总,我打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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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羡臣说:“取消。快上车,后面人在骂我。”
“……”
文钰上车后,迈巴赫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把后面的骂骂咧咧给甩远了。
车内播放着音量极低的轻音乐,车载香水是一只钢灰色的风车,夹在出风口处,顺着呼呼吹出的冷风匀速旋转。好像是雪松混杂佛手柑的木质香。
好闻。文钰感觉到舒适。
路口等红灯时,潘羡臣说:“不是让你下班等我吗?”他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办完事马不停蹄地回单位,偌大一个办公室,早就人走茶凉。他以为文钰已经走了,没想到车开出来,看到一个瘸子在路边揽车。
文钰说:“你没让我等你,你让我下班别急着走。”
“……”潘羡臣看一眼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笑,“好,是我没说明白。”
绿灯,车开。
潘羡臣打方向盘,拐弯:“下次上我车能不能别这么扭捏,我第一次被这么多人骂。”
“谁扭捏了?”
“你。”
“我怎么扭捏了?”
“磨磨蹭蹭不肯上车。”
“我哪知道是你?你不是开大众的吗?”文钰振振有词。
潘羡臣好笑地盯她一眼:“大众不是被你撞了吗?”
“……”
文钰没那么振振有词了,小声了点说道:“哦,那个,你车去修了吧,多少钱,我还没转你呢。”
“不用了,车卖了。”
啊?
文钰更加小小声:“就是因为被我撞了吗?”
“嗯。”
“……”
潘羡臣笑着说:“觉得不好意思就请我吃饭。”
文钰看了看顶配的车内饰,先试探:“员工食堂?”
“你也太抠了吧。”
好吧。
“那你想吃什么?”
潘羡臣没答,把车开到一片用篱笆围着的建筑里,快速倒车停车熄火。
“走吧。”
文钰看着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忽然意识到这是潘羡臣一开始就定好的目的地。他让她上车,她就上了车,他没问她去哪儿,她也忘了说地址,他直接带她来到了这里。
好丝滑的连招。
潘羡臣下车绕到了文钰这一边,替她开车门,故意取笑她:“不会吧,下车也这么磨蹭?”
文钰轻飘飘地下车,脑子里还在复盘自己怎么就到了这儿。
“我朋友开的私房菜,没问题吧?”
文钰认命地说:“你定,反正是我请客就好了。”
这地方挺雅致的,先用竹篱笆圈了一块地,密密匝匝的竹叶提升了这里的隐私性,但又不像铜墙铁壁似的给人造成逼仄狭窄的感觉。风从竹叶缝隙里透过,阳光也一样。石砖切成嶙峋的模样,鳞次栉比地引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左旁挖坑放水种睡莲养锦鲤,右旁雕栏小桥竹林幽幽,有一种烟柳画桥的水乡意象。
潘羡臣轻车熟路地把文钰带进去,雅间早已备好,胡桃木长方桌,头顶吊着纸雕灯。窗户也是木质的,微微开缝,素色的纱帘被窗外风吹得鼓起,轻轻飘荡着很像波浪。正对窗的门居然是别致的圆洞造型,穿出走进时有误入古意园林的感觉。
“环境还可以?”潘羡臣用瓷壶给她倒水,“开这店的朋友叫宁铠,当初装修的时候,我给他提了建议。”
“嗯。”文钰一边上下左右看,一边说,“和别人都不一样,挺特别的。”
宁铠这时候走进来,笑着看了眼潘羡臣,而后去打量文钰:“这位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
11. 第 11 章
宁铠拉开文钰旁边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这桌是四人位,他一坐下,立马显得整桌都热闹起来。他左手放桌上,右手搭在椅子上,借这姿势正大光明地看文钰。
文钰也偏过头看他,桌上一领导加一领导朋友,她倒不怯场,大方地作自我介绍。
宁铠对她笑,热情地说:“我是老板,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不用不用,说好了我请的。”文钰说。
宁铠这才去看潘羡臣:“有没有搞错?你让女人请你?”
潘羡臣:“不行吗?”
“行行行,是我不懂你们的情趣。”宁铠说完,又询问文钰,“那我让他们上菜单?”
“好。”
他冲门外吆喝了一声,很快有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文钰接过菜单,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潘羡臣,从桌上给他推过去。
“你点。”
“随便点?”
“嗯。”
宁铠围观着,鄙视地盯着潘羡臣“啧啧啧”,潘羡臣赶他:“你很空?还不走?”
“空个屁,我百忙之中来服务你们。”宁铠听话起身,周到地对文钰说,“有任何事喊我啊,我很空的。”
文钰笑笑,对潘羡臣说:“你朋友真有意思。”
潘羡臣看着宁铠一步三摇地走出雅间,对文钰说:“他结婚了。”
“嗯?”
“老婆叫胡晶晶,比他还有意思。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
“我点了几个,你看看,还有没有想吃的。”
文钰接过菜单浏览。
潘羡臣的手机叮咚叮咚响,宁铠隔着扇雅间门,给他发微信。
胡晶晶的大铠甲:你行![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胡晶晶的大铠甲:这个好看。
胡晶晶的大铠甲:身材好。
胡晶晶的大铠甲:怎么找到的?
潘羡臣:同事。
胡晶晶的大铠甲:办公室恋爱?好刺激哦!
潘羡臣:有病。
上菜了。蟹粉狮子头、八宝葫芦鸭、荷香珍珠丸、松露荞麦面、芒果鱼子酱……盘盘菜都精致小巧,云雾松茸汤用杯盏盛起,下置干冰,腾腾的热气和干冰的雾气营造着火与冰的碰撞,松茸片在鲜香的鸡汤中漂浮,让人想起古河里摇荡的小舟。
服务员还在继续上菜。
潘羡臣说:“你点了这么多?”
“吃一顿饭才多少钱,你那个车维修的话要几千块吧?就让我用饭钱抵,太便宜我了。”
“你这么算账的?”
潘羡臣脸有点垮下来,她这意思,是想赶紧和他撇清关系。
“而且我看这些菜好像都很好吃,也想尝尝鲜嘛。”文钰没注意潘羡臣的表情,两眼放光地扫着桌上的菜码,她早饿了,忽然想到对面还坐着个人,又补充道,“你也尝尝鲜,不用客气!”
看她眼冒精光的样子,潘羡臣又笑起来:“不用一次点完,吃不下。我们还可以再来的。”
文钰舔舔嘴巴,眼神请示潘羡臣,说:“潘总,吃吧?”
“动筷吧。”
潘羡臣先夹了一片青翠欲滴的菜叶,文钰在他之后。文钰吃饭的时候很专注,狮子头、葫芦鸭、松茸鸡……吃得她红面油唇。
潘羡臣停下筷子观察她,然后说:“爱吃肉?”
“嗯。”文钰点头,嘴里还叼着一根鸭腿,发现潘羡臣早就坐着不动了,她把鸭肉咽下去,问,“你吃饱了?”
潘羡臣答非所问:“你慢慢吃。”
文钰低头看菜,还剩下很多,确实点多了,一会儿结完帐打包好了,不能浪费。
雅间里的空调呼呼吹风,把文钰发际线上一圈小碎发吹得摇摇摆摆,让人联想到老村落,小河湾,芦苇荡。那些芦苇须也是这样晃啊晃的,摇曳出迷人的风情。
潘羡臣想到出差去的烧烤店,文钰也像这样吃得津津有味,也像这样大鱼大肉,吃得热热红红油油肿肿的。潘羡臣去看文钰的嘴唇,笑了笑,像桌上那道胖嘟嘟的水晶虾饺。
他好奇文钰吃这么多又是怎么维持身材的,她明明很瘦。抱她像抱一床软绵绵的蚕丝被,他都没花什么力气。
潘羡臣熟识的几个女性都吃得不多,他妈妈每天一拳米饭,菜肴再美味也只浅尝两口;严芊芊整天嚷嚷着减肥,还特别挑食,这不吃那不吃的……
文钰吃得最香,腮帮子鼓鼓的,嘴巴一嚼一嚼,像他养在水缸里的兰寿鱼。
他好喜欢看她吃饭。
文钰:“……”
她怎么有一种自己其实可能是一头猪的感觉?
“潘总,说好我请客,你又没怎么吃,全进我肚子了……”
“好吃吗?”
“……好吃。”
“这里的米酒也很香,不过你脚伤了,我开车,都不能喝。”潘羡臣问,“你会喝酒吗?”
“能少喝一点。”
“要不我让宁铠给你温一壶,你带回去少尝一点?”
潘羡臣起身走出去。
文钰片刻后想到什么,急忙追出去,对着围着收银台的潘羡臣和宁铠喊:“我来付我来付!”
两个男人齐齐看着一个身残志坚的女人拄着拐杖一高一低地走过来。
宁铠用气音问潘羡臣:“刚都没注意,怎么是瘸的?”
潘羡臣用气音回:“不小心弄伤了。”
“你弄的?”
“不是。”
“那谁弄的?”
“你废话太多了。”
“爸爸这不是关心你吗?”
“……滚。”
文钰挪到收银台,宁铠笑着说:“你这个脚,别走这么急呀。”
“一共多少钱?”
宁铠看了潘羡臣一眼,还是笑着:“你怎么抢着付钱?潘羡臣过来点米酒的,又没打算帮你付钱。”
是吗?
文钰看了看潘羡臣,潘羡臣倚着收银台,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文钰:“那我要几个打包盒。”
宁铠看潘羡臣:“这么快要走了?”
潘羡臣说:“那结账吧。”
文钰付了三百多,这么多菜,还大都是荤菜,也不知道这个宁铠给她打了多少折。
潘羡臣和文钰一前一后走出门,宁铠给他发微信:白替你高兴了,人家对你根本没意思!
潘羡臣:?
胡晶晶的大铠甲:抢着付钱,又急着走。
胡晶晶的大铠甲:你没戏了。
潘羡臣没理他,两腿生风似的往前走。
文钰一瘸一拐地跟不上,远远看着潘羡臣独自坐进车里。
他在生气。
潘羡臣车灯大亮,照得文钰眯了眯眼。她用拐杖走了两步又停下,拿着手机在捣鼓。
潘羡臣定定看着她的方向,等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他估计不出来,只感觉她好慢,怎么还不过来。
后来他等不及,直接把车开到她脚边去。
潘羡臣特意把副驾驶那边冲着她,好像回到了几小时之前,他堵在非机动车道请她上车一样。
“要我扶你上车吗?”他从车窗看出去,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不用。”文钰扬了扬手机,说,“谢谢潘总介绍的店,味道很好。我打了车,两分钟后到。今天麻烦潘总了,潘总再见!”
“……”
潘羡臣气得抿紧了嘴角。行,她真行。
潘羡臣猛踩油门,迈巴赫一溜烟地冲出了竹篱笆。嘎吱一声又停下,他把车停在篱笆旁的拐角,死死踩住刹车不动。
车里自动连了蓝牙,播放刚才暂停的轻音乐。他不想听,猛地掐了。
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他看到一辆出租车应约而来,然后载着文钰绝尘而去。
潘羡臣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弹钢琴,五分钟后,他缓缓启动车辆,离开这里。
文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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拄拐以后,办公室的同事都在照顾她。要出去跑的差事都是其他同事在干,彭雁出门办事换了个人带。
下午,彭雁带人回来,和文钰说:“来会客室一趟。”
文钰走得慢,彭雁扶着她也走得慢。
“谢谢雁姐。”
“不用谢。”彭雁说,“你快点好起来,我还带你出去跑,整个办公室就你最好用。”
“……”
“我是在夸你。”
“……哦,那谢谢雁姐?”
彭雁笑了笑,推开会客室的门。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一下子起立,和她们打招呼:“二位领导好。”
文钰愣了一下。这不是在市场里抓着她手不放的那男的吗?文钰记得很清楚,这男的虎背熊腰,一身蛮力,把她手腕抓得通红。后来她被人群挤得倒在地上,抬头一眼看到这男的下巴肉,整个人杵在那儿,像座自来水厂的大水塔。
大水塔看见她的脚,忙迎上来扶她。彭雁替文钰一挡,大水塔解释:“领导,我没想动手动脚。”
彭雁道:“你先坐,我来扶。”
三个人三方会晤似的在沙发上坐下,大水塔说:“我来道歉的,真不好意思啊,没想到就吵个架,让领导受伤了。”
文钰说:“我不是领导。”
“我也不知道怎么叫你,反正你们管着我们,那你们就是领导。”大水塔一副很通情达理的样子,和吵架那时判若两人。
彭雁说:“事情已经搞清楚了吧?对方有没有恶意压价?”
“搞清楚了搞清楚了,我也没想到她那些是临期货,想快点低价处理掉的。后面那些货价格都是正常的,和我们差不多。”
“所以你是不是太冲动了?动不动就吵架打架,影响不好。”
“是是是,我的错。”
“而且乱传谣言,什么领导的亲戚,小三小四的,是你传出去的吗?”
大水塔羞愧地挠脸,尴尬道:“吵架的时候随口骂的嘛,谁知道那些八婆听了就信,还传出去了。”
“你还怪听的人了?这种话能乱说吗?”
“是我错了,以后再不乱说了!”大水塔说,“潘总是好领导,那天陪市领导那么忙,还亲自过来和我解释。我们一下子把话说开了……他还特意跟我说,要来找你道歉。”
大水塔眼睛一转,看向文钰。
“不好意思啊,我真是气晕了,没控制好脾气,害得你脚扭了。看医生了没?多少医药费啊?我来出。”
文钰说:“算了,就一点挂号费,我已经工伤报掉了。”
“我家里有虫草,还有那个药参,我给你拿来,你补补?”
“不用了。”
大水塔为难地看着文钰:“这……潘总说了,必须请求你的原谅。”
……
彭雁让文钰留着别动,她把大水塔送了出去。回到会客室,文钰在收拾一次性纸杯,彭雁帮她,说:“潘总办事很周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文钰点点头,想到潘羡臣的脸,严肃的、目光如炬的,紧抱着她疾步而走;温和的、朗目疏眉的,陪她吃了一桌的肉。
透过明亮的玻璃门,文钰看到潘羡臣正伏案工作,他又戴上了那副黑色半框眼镜。
文钰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潘羡臣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她把一份材料交到他办公桌上,他没反应。
“潘总。”她提醒。
潘羡臣做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一会儿看。”
她还没走,潘羡臣才抬眼看她:“还有事?”
“市场里那个商户,来找我道歉了。”
“嗯。”
“他说是你要求的——谢谢你。”
“……”
潘羡臣又低下头去,摆明了不想理睬她。文钰抿抿唇,转身离开。
潘羡臣盖上笔帽,啪一下把笔按下:“谢谢,对不起。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话和我说了。”
12. 第 12 章
他要她说什么?
文钰不知道。她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身份不对,时机不对,什么都不对。
她垂下脸,咬着唇,半天没说话。
潘羡臣摘下眼镜,抱胸靠到椅背上,也不说话,静静看她。
“……”
“……”
办公室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眼前这女人仿佛一具稻草人,时间不停,她也站岗不停,好像会站到天荒地老似的。
潘羡臣深吸一口气,成为第一只落到稻草人身上的鸟,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静。
“你小学生罚站?”
“没有。”
“那你站那儿一动不动?”
“你又没让我走。”
“……”
潘羡臣又吸一口气。她好有道理!光会呛他!
“好!那你走过来。”他眼神示意了下,指挥她往前走,离他近一点。
文钰目测了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没往前走,反而退了一小步。
潘羡臣:“……”
他黑着脸讽刺她:“我说反了?还是你没认真听?”他哐当一下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什么,不一会儿,他拿着东西走过去,逼近她。
“你这么出尔反尔?”潘羡臣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在文钰眼前哗啦啦地翻着,他指着其中一页质问,“你自己看看,你保证了什么?”
文钰瞥了一眼,然后:“……”
不会吧?这是她写的保证书?保证要认真听他讲话不让他失望,后面还负荆请罪求他原谅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居然存到现在当证据?
文钰抬头观察着潘羡臣,潘羡臣目光灼灼死盯她,快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早知道就不乱耍小花招了。
文钰光速滑跪:“对不起……”
“不准说对不起。”潘羡臣打断她,现在他气得想把笔记本卷起来当棍子,咚咚敲她的脑袋,像个真正的班主任那样。
咚咚——
随着敲门声响,门被推开,严芊芊钻进来一个脑袋,嬉皮笑脸地打招呼:“我亲爱的哥哥?”
潘羡臣:“……”
文钰扭头看,严芊芊的眼神也在她身上打转。
潘羡臣暂时放过文钰,问严芊芊:“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玩呀!”
“我还有事。”
严芊芊探寻的目光在潘羡臣和文钰之间扫来扫去,她故意挑了个软点儿的柿子捏:“姐姐?你们还有事要讲?”
“没了。”文钰快速说,“潘总,我先出去了。”
门被一阵风合上。
潘羡臣冷冷地盯着严芊芊,严芊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眨着眼睛问他:“怎么了?我坏你好事儿了?”
潘羡臣回椅子坐下:“我要工作,没空陪你玩。”
“我就在你这儿坐坐,又不吵你。”
“去楼上找你爸,到你爸那儿坐。”
“我爸让我别烦他,他让我下来找你。”
“……”
“嘿嘿。”严芊芊讨好地笑,“我好久没回国,我爸都不让我出门了。这几天在家待着快emo了……你这有什么好玩的呀?”
“我这是办公室。”潘羡臣加重音。
“你好无趣。”严芊芊嘟着嘴,不打算再搭理他,于是靠在沙发上开始刷抖音。
“……”
抖音热曲和严芊芊银铃般的笑声从潘羡臣的办公室传出来,叶一诺滑着椅子坐到文钰的办公桌旁,一边吃文钰带来的荔枝,一边吃瓜:“里面那位,是哪家的大小姐?”
文钰看着叶一诺一口一个,吃得一点也不见外,说:“我怎么知道。”
“你刚刚不是在里面碰到了吗?没听他们聊什么?”叶一诺啧啧两下,点评,“不管是哪里下凡来的大小姐,总之肯定和潘狗关系不简单。”
文钰回想着刚刚在潘羡臣办公室里的一见一闻,那个一身名牌的年轻女孩子亲密地喊他“哥哥”,不知道是亲哥哥,还是……?
“你听听,影响多不好啊?办公场地,嘻嘻哈哈,白日宣淫,荒淫无度……我手机上看我家哥哥的演唱会都偷偷摸摸的,有时候还开静音,他们居然光天化日之下……”
文钰:“……”
“你少吃点吧。”文钰打断叶一诺。
“……”
叶一诺像呆住的土拨鼠,捏着一颗刚剥好的荔枝,看看文钰,又看看小盘子里越吃越少的荔枝,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就吃了你三四颗……”
“……我让你少吃点瓜。”
“哦。”
叶一诺点头,把手里的荔枝喂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又从盘子里拿了颗新的。
文钰把它抢回来:“荔枝也少吃点,都不给我留几个。”
文钰和叶一诺一起坐电梯下班。电梯门即将合上,外面有人在喊:“等一下!等一下!”接着传来一阵猛按电梯钮的声音。
快合上的电梯门又打开了,严芊芊叉着腰堵在电梯门前,炫耀地对潘羡臣说:“多亏我手速快!”
潘羡臣跟在严芊芊身后进电梯。
文钰和他对视一眼后错开。好难得,他居然这么早下班?为什么呢?
文钰不由自主地去看严芊芊,严芊芊像只欢快的小鸡,叽叽叽地说着话:“你打算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你知道我很挑的,一般的我都看不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不会是宁铠哥开的私厨吧?我不要,我今天不想吃中餐!”
……
一直到一层,严芊芊还没和潘羡臣商量好到底要去哪儿吃好吃的。文钰先下了电梯,和叶一诺道别,叶一诺明显憋了一肚子话想和她说,电梯门一关闭,文钰的手机微信就响个没完。
千金:我用我家哥哥的人格担保,他们俩肯定有一腿!
文小钰:不必了吧,内娱没几家哥哥能担保的,多不吉利。
千金:我家哥哥不一样!
千金:……这不是重点!
千金:重点是,潘狗天天加班,但今天忽然准时下班,还要带一个小妹妹去吃好吃的……
千金:啊!我看到他们上同一辆车了!潘狗当司机,小妹妹坐在他的副驾驶!这多暧昧呀!
千金:他们走了……和我擦肩而过,我看到小妹妹笑得好开心!
千金:潘狗果然狗!前不久还含情脉脉地看你呢,没几天就换人了。我要把相机里那张照片删掉!恶心心!
文钰看完了叶一诺的停车场直播,不知道该回什么。今晚没有风,低沉沉的天压下来,笨重的黑云闷闷的,树下的蝉鸣闷闷的,文钰感觉自己也闷闷的。
她回到家先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时,温于也回来了。
下班前,温于发微信和她商量晚上要不出去吃,有一家新开的土耳其餐厅,排队老长,他预约上了。文钰同意了。
他们偶尔会这样出去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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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温于开车,文钰坐在旁边给他导航。温于的方向感很差,开过两三次的路,还要靠导航才会走。
温于把车停好,和文钰一起走进这家座无虚席的土耳其餐厅。
服务员将他们引到靠窗的位置上,温于根据大众点评来点菜,文钰打量完这家店,转头去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潮。
店外排队的人很多,大多是年轻的男女,也有关系亲密的好姐妹。文钰随意地扫过他们陌生的脸,忽然——眼前有一张年轻的脸被放大了。
严芊芊站在玻璃外,满脸惊喜地冲着她挥手:“哎!哎!你是那个办公室里的姐姐!”
文钰:“……”
“还记得我吗?”严芊芊大喊。
旁边很多人看过来,店里的食客、店外的长队。
……年轻真好。文钰不想像她那样大喊大叫惹人围观,淡淡笑着对严芊芊点头。
“真羡慕你们!你们已经吃上了,我们前面还有45桌!”
“……”
文钰越过严芊芊去看她身后的人,发现并不是潘羡臣,而是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女性,看样子和严芊芊是同龄人,可能是同学。
两个年轻女孩子面对面地聊了几句,严芊芊忽然把前面还有45桌的等位票撕掉,对文钰说:“前面太多人了,我们不等了。姐姐你慢慢吃,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
两个年轻女孩子一阵风似的跑掉了,文钰望着严芊芊的背影小鸟一般飞远,漫无目的地想她怎么没和潘羡臣一起吃呢?他们两个不是同一辆车出来的吗?
文钰心不在焉地吃着什锦咔吧,没想到严芊芊真来问她好不好吃,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她的微信号,添加好友的申请信息就是:姐姐好吃吗?文钰差点以为是不是小郑换了个号。
但仔细想想,她和严芊芊之间的交集,就是那个人了。她的微信看来是他推出去的。
这是什么操作?
文钰加了严芊芊好友,下一秒——
对方正在输入中……
芊万富翁:姐姐你好,我叫严芊芊。
芊万富翁:请问如果让你给这家餐厅打分,一到十分你会打几分?
文钰:“……”
文小钰:7分吧。
芊万富翁:啊?这么低?
文钰:“……”
这很低吗?文钰觉得中上水平,已经算过得去了。
芊万富翁:我是那种只要10分的人,菜不是十分好吃我不吃,衣服不是十分好看我不穿。当然啦,人不是十分喜欢,我也不会要的!
芊万富翁:那算啦,这家店我避雷了。谢谢姐姐,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吃好了没?”
文钰回神,抬头看温于。温于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看着他平淡、沉默又无波无澜的脸,文钰鬼使神差地问:“你觉得这家店好吃吗?”
温于答:“还行吧?反正不难吃。”
“那你下次还会来吃吗?”
温于皱了皱眉,反问:“下次谁知道?刚好路过,又没那么多人排队的话,或许会再来吃一次吧。”
文钰垂下眼,没说话。
手机里那行“人不是十分喜欢,我也不会要”像淬了火一样烫进她的眼里和心里,使她的眼眶一阵阵发热,她的胸口像星火燎原一般滚烫。
潘羡臣是严芊芊十分喜欢的人吗?
文钰想:我自己呢?谁是我十分喜欢的人?
13. 第 13 章
吃饭的时候,文钰喜欢和大人们分享自己学校里的趣事,哪个同学又被老师骂哭啦,哪个同学偷偷带了零食送给同学们,她说她也想带,妈妈笑着听,爸爸让她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小学三年级,文钰表现出了绘画的天分,班主任老师建议她的父母培养孩子的才能,妈妈给她报了素描班,她开始用铅笔画画。她喜欢画画,周六的下午她不用写作业,而是和素描班的同学们一边聊天一边学画。初中的时候,她停止了学画,她的成绩下降了,爸爸说画这些东西有个屁用。
她以很优秀的分数考上了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她忽然沉迷于石塑粘土,粘土在她的手里成型、变得栩栩如生。寒暑假回家,她还带着她的宝贝粘土在书房里创造,占用了爸爸用电脑的时间。爸爸批评她成天玩弄小孩子的玩意儿,大好时间不去谈男朋友。
“什么是大好时间?”文钰问。
“你现在二十岁,年轻漂亮,这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间!”爸爸言之凿凿地说,“难道你还打算三十的时候再去挑男人?人老珠黄,谁看得上你?”
……
文钰觉得喜欢是无用的东西。
她幼年的分享欲、童年的乐趣、成年的艺术幻想,全是无用的东西。
她喜欢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篮球前锋、图书馆里翻着《费曼物理学讲义》的学生主席、咖啡馆里每日一杯冰美式的风衣眼镜、地铁站常常巧遇的制服报纸……
他们年纪太小、不住本地、家境贫寒、单亲无依……
她的父母拒绝、反对、控制。
妈妈说:“光有喜欢没有用啊,他的条件不好,你跟着他会受苦的……他的条件太好,他会不会和你只是玩玩而已?浪费了你的青春年华。”
妈妈说:“温于很好,爸爸妈妈亲自为你挑选的,不会有错。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
温于的条件既不很差,也不很好,他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孩子。他的父母淳朴且关系简单,他像所有小镇做题家一样从农村走出,凭自己的本事走进世界五百强。
妈妈劝她:“温于适合你。他稳重、踏实,看着就不像会乱搞的那种男人。你和他结婚过日子,会很幸福的。就算他以后乱来,出什么事了,以他的家庭,爸爸妈妈拿得住的。”
父母出钱为文钰在市中心购置了一套三居室,写她的名字。订婚后,文钰就和温于住在那里。22层,视野很好,从落地窗俯瞰出去,看得见远山高云、钢峦叠嶂。这里房价很高。
温于有另外的买房计划,不过他的父母能为他提供的助益很少,他需要卖力地工作、不断地晋升。
周六周末两天,温于都要出差。文钰回到别墅那里,早中晚饭都由妈妈包了。妈妈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一边数落她工作上的不小心。
“工作而已,你那么拼干什么?现在好了,成瘸子了吧!温于怎么回事?你受伤了也不陪着你,挑这时间出差……”
文钰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客厅里放着什么电视剧,妈妈把切好的水果端给她。
“都是因为要伺候你,我下午和朋友约好去买衣服都去不了!”
文钰从沙发上蹭起来:“你要去买衣服?”
“是啊,周五就约好周日下午三个人一起逛逛街,结果来了你这么个祖宗!”
“你去你去,不用管我。”
文钰喜欢妈妈的那群朋友,他们各个鲜活。妈妈和他们待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文钰看到这样的妈妈,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餐桌旁,小文钰叽里呱啦地胡侃,妈妈在笑眯眯地听。
不过是她们角色互换了而已,现在轮到妈妈和朋友们叽叽喳喳说不停,文钰边看边听边笑着。
她小时候的愿望是妈妈永远都开心。
文钰笑嘻嘻地把妈妈送出门去,临走前,妈妈还反复叮嘱她晚饭不要点外卖,她向来是懂事听话的孩子,尤其是妈妈的话。家里锅碗瓢盆齐全,冰箱里也囤了很多食物,但文钰一个人吃就懒得下厨,现在还早,文钰慢吞吞地晃荡出门,准备找家附近的小店解决晚饭。
这里围了两片别墅群,它们毗邻而居,对面是宽阔的大马路,马路对面热闹地开着许多商铺。文钰在这条热闹的街上行走、寻找。
林阿姨录了一条微信视频给她发过来。她们和妈妈在常逛的熟店里,经常五六七八件地买,老板最喜欢她们这样的大客户,每次她们前去,总是服务很热情,这件衣服刚穿上,下条裙子就替她们挑好递过来,买一件上衣不够,必须再配一条长裤。有时候老板也会推销高跟鞋和休闲鞋,她们试穿了觉得好看,也会顺便带走。
视频里妈妈正在穿衣镜前转圈,碎花长裙飘起来,花蝴蝶似的。老板没入镜,但他殷勤的声音被录进去了:“好看!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穿回去还不把你老公迷死?”
两个阿姨在旁附和。
没过几秒,妈妈发了一条微信语音来,声音里洋溢着幸福和快乐:小钰,林阿姨刚刚发给你的你看了吗?妈妈穿着好看吗?文钰回了好看。林阿姨也发语音条给她:你妈妈臭美咧!说要多买几条咯。
文钰一边给三个高兴坏了的美妇女参谋点评,一边找到一家小食店走进去。店里没什么人,但凉爽干净,头顶的大电扇唰唰唰地旋转,把餐厨那头的肉香吹了过来。
文钰点了两肉一素,可能吃不完,但在吃这方面她不想亏待自己。
手机微信响了,她先瞧了瞧屏幕上的时间,四点五十。妈妈她们还在买?
意外。
是严芊芊给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很糊,文钰点开、放大。照片里有个不修边幅的年轻女人在啃红烧肉,尽管天花板上的大电扇在不知疲倦地转,但这女人还是满头冒汗,吃得喷香。
文钰:“……”
她咬了一半的红烧肉扑通一下掉进碗里,然后猛地抬头。
店外停着一辆迈巴赫,驾驶位的窗户全开着,文钰先看到潘羡臣的鼻梁和下巴,后看到从副驾驶位伸长了大半个身体探过来的严芊芊。严芊芊又是那副惊喜的神情,一边对文钰挥手,一边把眼睛笑得弯弯的。
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人行道,严芊芊在车里大喊:“我们好有缘啊!”
……确实。
街上的行人被热情的声音吸引,好奇地观察着他们。
场景重现了。
文钰放下筷子,回头和老板说一声:“别收,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吃。”她一瘸一拐地走到车旁,和他们打招呼。
严芊芊兴奋地向她问东问西。怎么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儿,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为了迁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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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里的高度,文钰弯下腰,潘羡臣的脸这才完整地展现在她眼前。
潘羡臣在看她,似乎在两个女人的一问一答中,他插不上话。他默默看着粘在文钰嘴边的米粒,仿佛在这张油乎乎的嘴旁,米粒都泛着晶莹的光。
在这附近撞到她两次了,潘羡臣打断严芊芊的喋喋不休:“你住这边?”他用眼神示意了马路对面的别墅群,文钰点点头。
严芊芊更兴奋了:“啊!真的吗?我也住这边!那我能不能来找你玩啊?”
潘羡臣问严芊芊:“你和她很熟?”
严芊芊答:“不是很熟。”
“那你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别人?”
“玩着玩着不就熟了?”严芊芊皱着眉,对潘羡臣的横插一脚很不满意。
她看向文钰,又换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孔:“我们一会儿还有事,他要先送我回家。你先去吃饭吧!我们先走啦,拜拜!”
车窗合上,文钰直起身,目送他们远去。
吃完饭,文钰挪回家去。客厅里亮着灯,没人,很安静。
“妈妈?”文钰放下拐杖,扶着墙一步步走上楼梯。妈妈的主卧虚掩着门,文钰推门进去,看到妈妈弓着腰坐在床边的背影。床上凌乱地躺着妈妈下午新买的衣裙裤,地上丢了一条,文钰认出来,那是林阿姨拍给她的视频里的那条碎花裙。
被撕了。
现在像彩色的破抹布,七零八落地没有形象。
文钰急忙过去,妈妈的脸上挂满泪痕。她想到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妈妈出差不在家,夜晚她起床上厕所,迷迷糊糊地推错了门,爸爸房间里很昏暗,唯独亮着电视机的白光,白光照着床上爸爸的脸和另一个陌生阿姨的脸。
后来爸爸妈妈吵架,他们从不当着她的面吵,但小文钰已经不好骗了,爸爸妈妈紧紧关着的门内,传来的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他们在互相指责,推搡打骂。小文钰躲在被子里,用厚厚的枕头压住灵敏的耳朵,不去听,不去想,但心脏却砰砰地跳,眼泪哗哗地流。
等文钰上高中了,爸爸告诉她要和妈妈离婚,后来妈妈又歇斯底里地对她哭喊着绝不离婚。她夹在父母中间,像一坨被夹烂的泥。妈妈绝望、伤心欲绝的脸在此刻和文钰眼前的这张脸重合,没有过问什么,只这一瞬间,文钰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为什么?怎么会?
明明下午的时候,妈妈还笑得像朵花儿一样。
洗干净脸,妈妈疲惫地睡了。文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回想着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九点多,她的手机亮了,成为她黑漆漆的卧室里唯一的光。
严芊芊发微信问她家在哪里,她有很多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想要现在送给她。文钰艰难地回不用,但严芊芊好像根本听不懂别人的拒绝,锲而不舍地追问。
文钰擦干净脸,走出家门。严芊芊说五分钟就到。
远处的星很亮,月亮很弯,阵阵虫鸣和微微的风勾勒出了这个美丽的夜晚。文钰无心关注这些,她出门也浑浑噩噩,一条宽松的短裤,一件薄薄的吊带,像从被子里刚爬出来。
她静静地等待。很快,不远处传来走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一张同样惊愕的脸。
“怎么是你?”
“怎么又哭了?”
他们同时说道。
14. 第 14 章
严芊芊回国以后,潘严两家这么大小齐全地聚,这是头一次。严致闻和潘庆在茶室里喝茶,两位夫人和阿姨在厨房里忙活。阿姨在严致闻家干了很多年头,勤快又利索,主要负责晚饭的硬菜。潘羡臣和严芊芊的妈妈聚在厨房里帮忙,没一会儿,严芊芊的妈妈把水果切好装盘端出,喊两个小的来吃水果。
潘羡臣应声而来,接过水果盘端到客厅去。严芊芊不见人影。
“芊芊又躲到哪儿去了?有时候在家里,我和她爸爸都半天找不到她。”
潘羡臣说:“我去楼上找找。”
严芊芊蹲在地板上,她的卧室门敞开着,大大的行李箱打开瘫在一边,干净的木地板上摆着一排又一排的小东西,都是她从国外淘回来的。
潘羡臣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很有分寸地不踏进去。站了片刻,严芊芊像看不见他似的头都不抬。潘羡臣敲敲她的房门,说:“你在摆摊?”
“我想给文钰姐姐送巧克力吃……”严芊芊仔细挑选着,从地板上拾起一板又一板,都是她自认为十分好吃的。
潘羡臣打听:“你怎么送?”
“一会儿吃完饭走过去就好啦,她不是住在隔壁吗?”
潘羡臣点点头:“选好下来。”
晚饭很丰盛,阿姨的手艺特别好,四大两小围坐一团,说笑的话题自然围绕着家里最小的宝贝严芊芊。大人们问她在国外待着感觉怎么样、适不适应,严芊芊说了许多国外有意思的见闻,逗得大人们直乐。潘庆问她会不会在国外待着待着就带个金头发蓝眼睛的男朋友回来,严芊芊红着脸说:“不会的潘叔叔,我还是喜欢咱们中国男人。”
潘羡臣的妈妈杨怡追问:“是吗?那你喜欢哪种中国男人?像潘羡臣这样的中国男人你喜不喜欢?”
“……”
严芊芊差点一口排骨汤喷出来。她扫了潘羡臣一眼,潘羡臣正在无动于衷地夹菜。好的,火烧她眉毛,他不救是吧?
严芊芊马上斩钉截铁地纠正:“阿姨,刚刚我说得不准确,其实我喜欢的是中国年轻男人。潘羡臣哥哥有点老了,不是很适合我。”还哥哥呢,如果没有大人在场,严芊芊会喊他老东西。
严致闻瞪她一眼:“胡说什么?”
潘庆圆场:“我觉得芊芊说得没错啊,潘羡臣是老大不小了,到现在还没有人要。”
杨怡拍他一下:“你也是胡说什么!你儿子长这么帅,怎么没人要?”
然后又骂潘羡臣:“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知道吃菜,这么饿?”
噗嗤——严芊芊笑出声来,刚喝到嘴里的排骨汤从嘴角两边流下来。她妈妈忙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快擦擦,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杨怡继续骂儿子:“芊芊这么可爱,你个大男人就不知道主动出击?”
“杨女士,”潘羡臣主动出击,“恋童是犯法的。”
“……”严芊芊排骨汤也不擦了,猛地站起来反问,“你骂谁是儿童?!”
四个大人忙当和事佬,两个安抚炸毛的严芊芊,两个痛骂惹祸的潘羡臣。这顿圆满和睦的晚饭就这么有滋有味地结束了。
饭后,严致闻拉着潘羡臣下棋,一边走炮一边对潘羡臣说:“芊芊说话不经大脑,你不要往心里去。在我们眼里,你是最年轻有为的孩子。”
潘羡臣笑笑,很包容地说:“严叔叔安心,我不会和她计较。在我眼里,她就像一个小孩子。”
严致闻落棋的手一顿,明白了。
严芊芊玩心还很重,背后又有强硬的家庭作底,平时根本不思考什么正经事,只琢磨怎么玩高兴。昨晚偷溜出门去蹦迪喝酒,背地里不知道结识了什么狐朋狗友,被严致闻揪回来关家里。今天一整天都让潘羡臣看着,严芊芊没车,要去哪儿就麻烦潘羡臣一趟。
潘羡臣眼望棋盘,将军,他要赢了。
“芊芊还小,容易受蒙骗,昨晚的事也不知道她受到教训没有。”潘羡臣落子,道,“我看她刚刚又收拾东西好像要准备出门,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什么?”
严致闻无心下棋,把正打算往外跑的严芊芊抓回来,劈头盖脸地教育一通。说到最后,他严令禁止严芊芊偷偷出门,尤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大人们又到茶室里喝茶,严芊芊在廊下罚站。潘羡臣抱臂走过去,盯着严芊芊手里的巧克力,好心提建议:“要不我替你跑一趟?”
“真的?”严芊芊眼睛亮起来。
潘羡臣勾勾唇角。略施小技。他说:“地址发我。”
今晚月色真好。他跟着月亮一路走过去,老远便看见那边杵着个纤细的影子,清凉的衣裤和单薄的身体。他不禁快走几步,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双眼。
她也向他望来。
“怎么是你?”
“怎么又哭了?”
他们同时说道。
文钰转开视线:“我没哭。”
潘羡臣不打算拆穿她,他把巧克力拆盒,从中拾了一块,递过去:“严芊芊这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吃喝玩乐还是很在行的。尝尝吧?这是她精挑细选的。”
文钰接过,咬了一角。
潘羡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说话。时间走到这儿,好像变慢了。他看她的眼神,让文钰想到了报告厅里,叶一诺为他们拍的那张照片。
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五,严芊芊微信告知她要给她送巧克力,没几分钟,潘羡臣就替严芊芊跑了腿。
这么晚了,他们还待在一起吗?
文钰嘴巴嚼嚼嚼。眼前落下一小片灰影,清脆的“咚”一声——潘羡臣曲起手指,轻轻敲了她脑门儿一下。他好笑地说:“又走神了。”
文钰眼神聚焦,落在潘羡臣脸上。她觉得他真是高深莫测,他为什么来?为谁而来?她好像猜不到眼前这男人的想法。但她又不由自主地去猜、去想,像一只锅上的饺,被翻过来翻过去地煎。
说不定真像叶一诺说得那样,这个潘羡臣是个煎饺的老手。
想到这儿,文钰别扭地往后退了一步。
潘羡臣:?
他笑笑,往前进了一步,问:“脚好多了?”
“没有,还走不快。”
“我看你后退挺快的。”他笑模样逼近,压在文钰眼前,像巨人弯腰。
文钰不得已往后仰,脚瘸了跑不了,就原地钉着。苦了她的腰,像座风雨里飘摇的破拱桥。
“……潘总,太近了。”她咬着唇说。
潘羡臣望着她泛红的脸颊和洁白的脖颈,感叹天底下怎么有这么适配的颜色和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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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看了不会浮想联翩呢?他的视线缓缓往下移,轻薄的吊带勾勒出她好看的线条。注意到他的目光,文钰猛地抱紧了自己。
遮什么呢?他一路走来看了一路。
潘羡臣把文钰的腰扶起来:“非工作时间、非工作地点,你不用喊我潘总。”
他把手里的巧克力全递给她,又说:“时间太晚了,你回去吧。以后出门不要这么匆忙,记得披外套。”
文钰拿着巧克力回家。回到楼上的卧室,她把窗帘掀开一道缝,从缝里往下看。
潘羡臣双手插兜,仍站在那儿。他好像在抬头看。文钰的卧室关着灯,他是看不见的。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潘羡臣转身离开。他的背影渐渐变小,直至不见。
文钰忍不住给叶一诺发微信。
文小钰:你说,潘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叶一诺秒回。
千金:她?谁?
文小钰:你翻聊天记录。
她们最后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叶一诺告发潘羡臣和严芊芊同乘一车上。
千金:哦,那个小妹妹啊?几百年前的微信消息了,你不回我以为你不在意呢。
文小钰:请你说话不要用夸张手法。
千金:还能什么关系?一起坐车的关系呗。
过了几秒,叶一诺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激动地问:你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文钰抱着手机躺在床上,一会儿滚到左边,一会儿又滚到右边。不知道该不该说。
千金:人呢?
千金:人呢?
千金:人呢?
文小钰:我今天碰到他们了。
千金:什么时候?刚刚?现在?
千金:现在十点多了。
千金: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一起睡觉的关系吧?
叶一诺吃瓜吃得兴奋极了,隔日上班的时候,还硬拉着文钰躲到卫生间门口蛐蛐。中午去食堂吃饭,文钰很后悔,早知道她就什么也不说了。这样叶一诺也会正常点,不会吃一口菜又吃一口瓜吃一口菜又吃一口瓜又吃一口瓜又吃一口瓜又吃一口瓜……
“我求你别再说了……”文钰服了她了。
叶一诺恨她不争气,瞪着她说:“好歹你也是女配角之一,怎么一点也不关注故事的发展呢?”
“我什么女配角?”
“被男主用那种眼神看的女配角。”
“……”
文钰恹恹地搅拌着碗里的饭菜:“我早说过,那是角度问题。”
下午,彭雁带着办公室里几个同事出去,文钰留守负责一些文书工作。三点,彭雁发微信通知她让她把刚收到的资料打印,送到潘羡臣办公室去。文钰照做。
潘羡臣接过,大致浏览,放到一边。文钰转身要走。
“等等。”潘羡臣说。
“潘总?”
潘羡臣看着文钰,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的半框眼镜还架在鼻梁上,有些角度,镜片反射出一片亮光。
“女卫、食堂。还有吗?”
“什么?”
“你和叶一诺。”潘羡臣提醒。
“……”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问她:“你为什么要造我黄谣?”
15. 第 15 章
文钰没有反驳,更没有说话,她望着潘羡臣的脸,似乎是在分析他此刻的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唇角甚至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他的眼睛也正专注于她,仿佛只单纯好奇她造谣的原因。
信息量好大。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女卫、食堂,任何一个说小话的地点,叶一诺都鬼鬼祟祟地四处检查过,并没有可疑人员。她们是确保安全了以后,才开始背后说坏话的。
潘羡臣这么神通广大?
要不就是隔墙有耳。文钰想。她不禁回头瞧了一眼,办公室里还剩几个稀稀拉拉的同事正在工位里敲电脑,是哪双眼睛呢?这么狗腿子。文钰小学一年级下学期就不告老师了,怎么有人这么大了还爱告老师。
“你看什么呢?”潘羡臣问。
“没什么。”
文钰转回来。潘羡臣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批斗她?那为什么不喊上叶一诺?他说她造谣,造什么谣?难道他和严芊芊是清白的?文钰想东想西,像解高数题一样条分缕析。
潘羡臣板着脸,语气却没他脸色那么严肃:“说,你和叶一诺,谁是主谋?”
来了。文钰想。一半一半吧。
但文钰很讲义气地对潘羡臣说:“我。”
潘羡臣不算笑地笑了一下,点点头:“都说我什么了?”
“你们坐同一辆车下班。”
潘羡臣要思考一下才想起来严芊芊来他单位混时间,后来他下班就顺便把严芊芊也捎回去,他什么也没想,他觉得自己和货拉拉没什么两样。
这种也算?
潘羡臣的神情总算有点变化,他讶异地说:“你也坐过我的车。”
是啊。文钰心想:但是她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啊。
“你们很晚还待在一起。”
又是让人没头没脑的指控。潘羡臣这回懒得回忆了,直接问:“什么时候?”
“昨晚。”
哦——潘羡臣想起来,随即反应过来。
文钰继续说:“她想送我巧克力,结果是你帮她跑这一趟的。”
谁帮谁?潘羡臣好笑极了,他到底是为了谁?
“然后你们就合起伙来造我黄谣?在单位里议论领导?”潘羡臣总算搞清楚了,这个叶一诺不是个好东西。
“……对不起。”
“严芊芊是严致闻严总的女儿,我家和严总家熟识,我和严芊芊也熟识,仅此而已。”潘羡臣从椅背上起来,双肘放在办公桌上,左手又开始弹钢琴,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右手随意地拾起桌上的笔转啊转啊。
他说:“你完全误会我了。谣言很假。”
她怀疑他和严芊芊?笑死。不如怀疑怀疑她自己。
潘羡臣顺便为自己正名:“如果我喜欢一个女人,肯定会和其他异性保持距离,绝不会不清不楚。这一点你放心。我厌烦明明是两个人的事,还要多出第三个人。我也绝不会搅和到三个人的关系里去。”
他放下笔,边走边说:“你跟我来。”
潘羡臣带着文钰去了停车场,他吩咐文钰上车,很快启动车子,从单位离开。
文钰问:“潘总,我们要去哪儿?”
潘羡臣说:“到了就知道了。”
一路熟悉的风景渐渐变陌生,接着又渐渐熟悉起来。眼前出现了那古风古韵的竹篱笆,青翠的竹叶在夏风中簌簌作响,锦鲤在水里摇头摆尾,细听,水声潺潺。
文钰一头雾水地跟着潘羡臣走进大门,潘羡臣问前台:“好了吗?”
前台马上点头:“早备好了。”
他用对讲机联系了谁,很快,有另外的人从后厨出来,手里提着精美的礼盒。拿近了,文钰才看清礼盒包装上遒劲地印着“宁家米酒”四个大字。
文钰:“……”
潘羡臣说:“以前没有这样的包装,现在升级了。给你。”
文钰想起之前他们来这家私房菜吃晚饭,潘羡臣便推荐她这里的米酒,但那天晚上他们不欢而散,米酒她没拿。
文钰接过米酒,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上班上一半,过来拿米酒?
潘羡臣看腕表,现在四点多。他询问文钰:“晚饭这里吃?”
文钰摇头:“不了,我回家吃。”
潘羡臣点头,率先走出门:“好,我送你回家。”
“……现在还没到五点呢。”
“偶尔有事提前走,不行吗?”潘羡臣按下车钥匙,迈巴赫的大灯亮起,“和领导一起早退,没人敢说你。”
……好吧。
文钰是不会不接受这个好消息的。
潘羡臣问她想听什么音乐,她说随便;潘羡臣问她车里温度适宜吗,她说还行。潘羡臣就随机挑了轻音乐,温度维持不变。舒缓的大提琴拉奏着,车里萦绕着一种安详的氛围。文钰松下肩膀,也跟着安详起来。
潘羡臣仍是没有问她住址,避开了下班高峰期,顺利地一路绿灯开到了目的地。
车停在别墅群门口。外来车扫不进,要在门岗亭登记。
潘羡臣按下车窗,和门口保安交流着,指了指副驾驶的人,说:“送业主回家。”
车顺利开进去了。
文钰目瞪口呆地看着,潘羡臣笑笑,说:“怎么了?”
“感觉你才是住这里的。”
好自然。
潘羡臣就来过一回,直行、打弯,他完全没问她,一点没错地把车开到了她父母的别墅前。认路的本领比狗还牛。
文钰没有立刻下车,她本不打算回到这里。工作日,她往往住和温于一起的那个套间,那里地处市中心,离单位更近,交通也更便利。但是温于出差还未归,今晚再和妈妈同住也没问题。
她短暂回顾了一下这如坠云里雾里的半天,说:“潘总——”
潘羡臣打断她:“现在已经下班了,我和你说过,下班后,不用喊我潘总。”
“……”
“我比你大几岁,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
文钰喊不出口。她干脆省略称呼:“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潘羡臣目送她进门。没过一会儿,楼上某个房间的窗前便掠过一道人影。找到了。潘羡臣收回视线,开车出去。成年以后,他就从父母家搬了出去,到市中心另买了一套单住。和父母家距离不算近,但有车,去哪里都方便。
等红灯的时候,他给文钰发微信:我们住得这么近,你可以蹭我的车上下班。
她的车不知道修好没有,就算修好了,她这个脚,也很难自如地开车。
文钰暂时没回复。
宁铠得到消息,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我的好大儿,不是吧?你硬追?”
“你再无痛当爹试试呢?”
“好吧好吧,潘羡臣。”宁铠改口,“我听我店里人说,你下午班都不上了,带着上次那瘸女人来拿米酒?”
“瘸女人?”
“……好吧好吧,反正就上回那个美女。”
“怎么?心疼?拿你一盒米酒而已,不必这么小气吧。”
宁铠切一声,说:“你爸爸什么时候小气过?米酒你可以随便拿,但这女人嘛,感觉很难追的样子。”
又当爸爸。
潘羡臣不和他废话,直接掐了电话。
胡晶晶的大铠甲:我不当爸爸了还不行?
胡晶晶的大铠甲:我就是觉得没必要,你什么条件啊,何必去啃硬骨头?
潘羡臣:她哪里硬了?有我硬吗?
胡晶晶的大铠甲:?
胡晶晶的大铠甲:刚刚我说她一句瘸都不行,你现在开黄腔?
潘羡臣:心脏看什么都脏。我陈述事实。
胡晶晶的大铠甲:行,你硬。
胡晶晶的大铠甲:我就是怕你吃苦头。
潘羡臣:你不了解我?我就爱挑战不可能。我想干的事,哪件没成?
胡晶晶的大铠甲:那倒是。
胡晶晶的大铠甲:你这么说,我可就燃起来了啊!那我从现在起,开始当你的爱情保安。
潘羡臣没回他,文钰的微信消息来了,潘羡臣切出去,点进文钰的。
文小钰:不用了吧潘总,多不好意思啊,感觉挺不方便的。
潘羡臣:谁不方便?
文小钰:你。
潘羡臣:没有不方便。并且非常顺路。
文钰不知道怎么回。妈妈在楼下准备晚饭,她很高兴文钰不请自来。文钰躺在卧室的床上休息,一手抱着手机,一手抱着被角。她听到楼下厨房滋滋滋的热油声,有一瞬间,她怀疑这声音不是从楼下传来,而根本是从她胸口处冒出来的。
滋滋滋。滋滋滋。
像寂静的沼泽突然被热到滚烫,滋滋滋地冒着无数小泡。
她当然知道,没有哪个领导会做慈善,会如此体恤受伤的下属。潘羡臣根本不是以领导的身份来帮助她。他说他和严芊芊毫无关系,那能和他发生关系的,会不会是她呢?
文钰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下楼梯走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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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摔倒。她进了厨房,在滋滋滋的声音里问妈妈:“妈妈,今晚就我们俩吃?”
妈妈一边翻炒一边奇怪地看她一眼:“是呀,你还想有谁?温于?他出差好几天了,什么时候回来?”
“要一周。”
“出差那么久呀?”妈妈把菜盛盘,眉宇间不禁染上一丝愁绪,“你每天给他打电话了吗?问问他怎么样嘛。吃好喝好睡好了没有,工作忙不忙、累不累……你不要觉得男人会乖乖守着你,感情是需要经营的。你要表达出对他的爱和关心,这样他才不会被外面的甜言蜜语诱惑。”
“……”
文钰低下头,妈妈看了看她,关了灶火,滋滋滋的声音没了。
“怎么又不说话?妈妈有时候和你沟通,会觉得很累。和你说什么,你也不回答。有些时候,你和你那个爸还真是像!都是不说话不理人,气死人了。”
“我说了,你没听。”
“啊?你说什么了?你刚刚说话了?”
“……”
文钰沉默了片刻。她说了,她总是说。但她说的得不到肯定和支持。
“……我怎么表达爱和关心?”文钰说,“我根本不爱他,我怎么关心他?”
妈妈蹙着眉,那一丝愁绪像点燃的香烟一样呼啦啦地冒出源源不断的烟气,渐渐凝成一团一团,愁云似的笼罩在妈妈的脸上。又来了又来了。妈妈不爱听文钰说这些,她觉得文钰不懂事、太年轻、看不穿。
“妈妈是过来人,你为什么不相信妈妈?这些话我早和你说过了,你以为挑男人是挑衣服?喜欢就买了?”妈妈有点烦躁地扭过头,重新起火,烧下一盘菜,“等温于出差回来,我们得好好聊聊你俩的大事。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不要想了。你和温于已经不是普通的男女朋友关系,你们订婚了,是未婚夫和未婚妻,喜糖都发出去了。你别想临时变卦,那样你让妈妈那些亲朋好友怎么想?小钰,你和温于木已成舟,你就这么走下去,试试看,好不好?”
文钰回到卧室,手机丢到一边,她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和以前一样,像鸵鸟似的这么埋一会儿,枕头很快就湿了。
文钰没答应潘羡臣来接她。但一大早出门,文钰还是看见熟悉的黑色迈巴赫等在大门外。
“潘总早!”
文钰弯下腰,对着驾驶位打招呼。
潘羡臣一指副驾驶,催她:“快上车。”
他们一起到单位,又一起乘电梯上楼。潘羡臣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文钰慢他几步,挪着挪着挪到自己的工位。
叶一诺从她身后冒出来,手一伸,把自己的滑轮椅拉出来,包都没来得及放下,直接坐到文钰桌旁。
“有进展?”
“什么有进展?”文钰看着叶一诺贼眉鼠眼故意压低声音说话的样子装傻。
叶一诺啧一声:“我和你们一起坐电梯上来的。”
“……”
“潘狗的副驾驶换成你了?女配角上位成女主角了?”
“……”
文钰皱眉瞥了叶一诺一眼:“你小心说话,以后不要潘狗潘狗的叫了。”
“怎么啦?真成女主角开始管起男主角的外号啦?”
“……我们偷偷摸摸说他和严芊芊的事被他发现了。”文钰说,“他现在肯定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
叶一诺心虚地朝潘羡臣的办公室看一眼,几乎是用气音说道:“他在我们身边有眼线?”叶一诺左右看看,似乎是在寻找办公室里可疑的叛徒。但大家都很正常,叶一诺当然一无所获。
“有事微信聊。”
叶一诺又滑着椅子坐回去。
下午,温于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到家了。
“你提前回来了?”文钰问。
“嗯,事情办好了就回来了。”温于说,“你妈让我们一起去她那儿吃晚饭。”
“……”
文钰能想象到,饭桌上妈妈会和温于说什么。
“喂?”
“……嗯。”文钰低低回,“我知道了。”
五点多一点,潘羡臣从办公室出来,找彭雁要报表。路过文钰的办公桌,发现她的位置是空的,电脑是关着的。叶一诺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走,一边对潘羡臣说:“五点刚到,就下班了。”
“嗯。”
潘羡臣面色如常地回办公室。他打算送文钰回家的,但就差这么一点,居然没逮着人。
他回椅子坐下,重新打开电脑。
16. 第 16 章
直到近八点,潘羡臣才从单位下班。严芊芊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开口就喊哥哥。
潘羡臣:“……”
她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严芊芊说:“我刚准备和朋友去酒吧玩呢,都没喝几杯,我爸就来查岗了。他今天不是加班吗?现在居然已经到家了!我不在家,他骂我死哪儿去了。你现在赶快来接我好不好?我怕回迟了我爸又不许我出门了。”
看吧。
潘羡臣说:“我给你转钱,你打个车吧。”
严芊芊:?
“为什么?”接一下都不愿意,白认识十八年了。
“你老是莫名其妙坐一个男人的车,不怕被误会吗?”潘羡臣说。
哪里莫名其妙了?严芊芊不解,每次坐潘羡臣的车,不都是有正经事吗?不过,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很罕见地没有继续胡搅蛮缠,淡淡地“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潘羡臣如约给她转钱。严芊芊退回了,回他:不用你的钱,我自己有钱。
夜色很浓。头顶没有一丝云,延续了白天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零零散散的几颗星像提着灯笼的萤火虫,随着车行也缓慢地移动着。夜晚温度适宜,凉风阵阵。潘羡臣关了空调,开着窗户吹风。
他闲适地把左手架在车窗上,头微微偏着,夜风透过高速行驶的车穿进车内,掀起他的碎发。他想了想,调转了车头,改变了原本的目的地。
十来分钟后,他把车停在了别墅群里。
潘羡臣按响严芊芊家门铃的时候,严芊芊正被严致闻批评。严芊芊身上有明显的酒味,她根本没法撒谎。
“严叔叔。”潘羡臣打完招呼,看了严芊芊一眼,严芊芊撇着嘴,被骂得脸色发白。
严致闻忍不住和潘羡臣抱怨:“你知道吗?我问她问了十分钟了,和谁玩、在哪里玩,她就是不肯说!”
“我也有交朋友的权利和自由。”严芊芊小声反驳。
“你当然有自由,但我作为你爸爸,也有过问你朋友是谁的义务!”
严致闻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严芊芊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严芊芊年轻好看还有钱,这种女孩子太容易被人骗了。严致闻很担心严芊芊去外面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时候被人坑了还得帮忙数钱呢。
“严叔叔别生气了,芊芊心里有数的。”潘羡臣替严芊芊说话,“今天她和同学聚餐,和我说过的。那几个同学都不是乱来的人,我知道的。”
“是吗?”严致闻怀疑地看着严芊芊。
严芊芊忙说:“是的是的!你不信我,总该相信潘羡臣哥哥吧?”
等严致闻被哄走,严芊芊松一口气,像个葛优似的躺在沙发上。她还算有良心,对救兵潘羡臣说:“下次你有需要,我也会豁出去帮你的。”
潘羡臣意味深长地笑笑。
“那谢谢了。只要你别惹祸,今天的谎我就没白撒。”
“今天和我一起喝酒的都是我的好朋友,认识很久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打脸的。”严芊芊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是主人,潘羡臣是客人,忙招呼他,“要不要吃点什么?水果?还是喝点什么?”
潘羡臣想了想,说:“你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听说挺好吃的。”
“我就说吧!”严芊芊得意地笑,“我的眼光,那还有假?文钰姐姐和你说的吧?我问问她,巧克力吃完了没,要不要再送几盒。刚好你在这儿,你再帮我送一下吧!”
几分钟后,潘羡臣得逞地站在了文钰家门前。
他给文钰发微信,让她出来一趟。过了很久,文钰才回复他。他在附近找了棵大梧桐靠着,又过了好几分钟,文钰才出来。远远地,潘羡臣看见她,直起身体,打算埋怨她下来得迟,害他被蚊子吸了好几口血。
但看见文钰的脸,潘羡臣脸上的笑渐渐凝固了。
她是不是又哭过了?
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他走近一点,低头问她:“你很难过吗?”
文钰垂着脸没回答。她眼睛里仿佛有点点泪光,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闪闪的,也像夜空里那几颗寥寥的星。潘羡臣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忍不住抬手摩挲了一下文钰的脸,似乎想替她擦拭那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泪痕。
潘羡臣不想追问,他对文钰笑了笑,忽然说起另一件事:“米酒喝了吗?”
文钰点头:“喝了。”
“好喝吗?”
“嗯。”
“那要不要跟我换个地方再喝一点?”
文钰盯着他,兀自思考着。潘羡臣继续引诱她:“喝一点浓烈的、刺激的、与众不同的。米酒很温软,很好入口。但有时候,人就是得喝点不温软的才够劲儿。”
文钰回头看了看家的方向,再转回来时,对着潘羡臣点点头。
“好。”
潘羡臣带她去照顾宁铠的生意。
宁铠的清吧照样人少得可怜,处于一种老板没有钱继续烧着它的话,随时都会在下一秒里倒闭的状况。宁铠搞不懂自己的私房菜明明开得这么好,为什么就是盘不活这个清吧。
他的菜是顶级的,酒也一样啊。
潘羡臣领着文钰到卡座坐下,自作主张地替文钰挑了酒。很快,有人把酒端上。文钰垂眸看着玻璃杯里荡漾着的酒精,缓缓地握住它。
“我记得你说过你能少喝一点?”
“嗯。”文钰把酒送至嘴边,一口灌下去,说,“但我不想少喝一点。”
“……”
潘羡臣看了眼被她一口喝空的酒杯,问:“再来?”
“好。”
文钰想换不同的口味,前后点了七八杯不同的酒。潘羡臣看着她满杯又空杯,自己手里的那杯放下不动了。两个来喝酒的人,总要有一个是清醒着的吧。
不间断地喝了那么多,文钰一下子难受起来。头是重的晕的,身体是飘的浮的,舌头是麻的没知觉的。眼前的潘羡臣一下变成两个一下又合成一个,看得文钰眼花缭乱。
她有些踉跄地站起来,问:“卫生间在哪里?”
潘羡臣喊了个女服务生来陪她去卫生间。女服务生很敬业地在门口候着,文钰把自己关在隔间里。温于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她没听到。下班后,她和温于回到别墅,妈妈已经摆了满桌的菜等他们。文钰心烦意乱,在饭桌上当着温于的面和妈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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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了一架,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妈妈准备好的正事没说成,文钰被痛骂的时候,她看到了潘羡臣的微信,立刻跑了出去。
温于电话没拨通,很快发来微信。
[你在哪儿?]
[你太不懂事了。]
[我看到你妈妈难过得都哭了。]
文钰蹲在地上,手机屏幕光照着她红彤彤的脸,看到妈妈哭了,她的眼泪也猛地涌了出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妈妈哭,她就会哭。她像妈妈的影子,和妈妈做一样的动作。但她似乎不想走在妈妈的轨迹上,她们两个像团乱麻,不舒适地纠缠在一起。
她在卫生间里待得太久了。
潘羡臣担心了,走到卫生间,女服务员示意他文钰还在里面没出来,他点头挥手,让女服务员先行离开。
他守在门口。清吧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卫生间里也空空如也。潘羡臣想冲进去直接把人带出来,但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站在门外,喊她:“文钰?”
文钰回他:“快了!你回去等我!”
潘羡臣犹豫了几秒,徐徐往回走。文钰不想回复温于,没一会儿,妈妈的微信也发来。
[小钰,你今天太丢脸了。怎么好当着温于的面和妈妈吵成那样?妈妈也跟着你丢脸了。你让温于怎么想我们?]
文钰听着门外的动静,潘羡臣似乎还没走远。她快速地打开隔间门,歪歪扭扭地冲出去。
“潘羡臣!”她大喊。
潘羡臣扭身,看见文钰扶着墙疾步走来。他展开双臂接住她,笑着说:“好难得,你居然喊我的名字。”
清吧里光线昏暗,却不至于看不清人的面目。文钰抬起头,潘羡臣漆黑发亮的眼睛正带着笑意地望着她,她觉得他的眼睛像一汪沉沉的湖,也像一面镜子,文钰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她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迷醉,眼睛也一样。清吧里播放着不知名的小众音乐,不知从哪儿穿来了风,悠悠转转地萦绕着他们。文钰的长发被吹拂,丝丝缕缕落到她的脸颊上。潘羡臣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毛茸茸的发让他的手指尖发痒,软绵绵的脸蛋好像剥了壳的鸡蛋,他不敢太用力,很轻很轻地触碰着。
“喝了酒有没有高兴一点?”他问。
“没有。”她答。
“那怎么办呢?”他的手虚托着她的脸,大拇指往她的嘴唇上挪。他的动作太轻太慢了,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像是他的手指在发抖,快到了,快到了,仿佛久旱碰绿洲的旅人,在抵达的那一刻激动地颤抖。
潘羡臣用大拇指感受着文钰红润饱满的唇,随着他手指的挪动,文钰的唇也轻轻扯动着,像一块在盘子里不断摇晃的果冻,摇啊摇啊,然后摇回原位。
文钰眨眨眼睛,唇上酥酥痒痒。她无意识地微张开唇。潘羡臣的手指一下子濡湿,他好想把盘子里的果冻掐碎,再一口一口地吞入腹中。
无人在意的角落,似乎连时间都变得迷离。
潘羡臣用虎口掐住文钰的下巴,使她不得不仰起头。他的嘴唇压到了她的嘴唇上,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同时从他的口腔蔓延到四肢。
果冻被掐碎了。
17. 第 17 章
清吧里寥寥数几的客人在各自饮酒、谈话。调酒师在壮观的酒墙前炫技,有客人对他潇洒的摇晃动作赞不绝口,他们互相调笑着。服务生闲得没事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看手机、开玩笑。
这里的每个人都浸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没有人发现清吧那条窄窄的、寂静的走廊里有两个忘乎所以的人。
文钰站累了,右脚不受控地抖了一下。力的平衡打破了,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去,倒在了走廊冰冷的墙上。咚的一声,她的后脑勺敲了上去。好痛!她皱了皱眉,忍不住惊呼。但她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潘羡臣堵住她,耳边只剩下她破碎的呜咽。
如此沉迷、投入,潘羡臣依旧抽出一只手来,垫在了文钰的脑后。
他发现文钰是个虚架子,看起来高高长长,实际上像那柳枝,软且无力。才几分钟?她还靠着墙,但还是像背后涂油一样一寸寸地滑下去。
潘羡臣忍不住笑话她:“你属泥鳅的?”
他滚烫的手掐住她的腰,又把她撑起来。但没过一会儿,她又要软下去,滑不溜秋,像一汪春水。他把自己和她调转过来,他倚墙,让文钰倒在他身上。没用,她又滑下去。接着他把她高高地抱起来,让她夹住他的腰。不行,文钰的腿完全没有力气,像面条一样在他臂弯里晃悠。
潘羡臣:“……”
好吧。
潘羡臣不禁笑出了声,暂时放过了她。
回到地面,文钰差点膝盖一软要跪下去,潘羡臣拎着她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肩上,取笑她:“你怎么这么没用?”
“谁没用?”
“你。”
文钰眯了眯眼,仔细辨认潘羡臣的脸。潘羡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迷乱的双眼落到她红肿的嘴唇上。他忍不住又啄了她一下,问她:“你是清醒的吧?”
文钰没回。
“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知道我们刚刚在干什么吗?”
“知道。”
“好,知道就好。”潘羡臣满意了,他不想趁人之危,他要她清醒地和他接吻。
“还喝吗?”
文钰摇头。
“那送你回去?”
文钰点头。
潘羡臣笑着掐掐她的脸蛋,肉肉软软的,他好喜欢:“怎么不说话了?”
她含羞带臊地瞥一眼过去:“说什么?”
潘羡臣单手就揽住她的细腰,把她带向自己的胸口:“说说感受?要不评价一下?喜不喜欢和我这样?”
文钰别开脸,不去看他灼灼的目光和兴致勃勃的脸。
他好厚脸皮啊。
“你不说?那轮到我了。”潘羡臣笑着,“你的嘴好软、好香,很好亲。就是你体力不好,我还没有尽兴,你就吃不消了。我建议你去运动,不然我亲着亲着你就没气了。”
文钰:“……”
“我很喜欢和你这样,我想多亲几次。”潘羡臣掰正了文钰避开他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还很喜欢你,文钰。”
“……”
“我喜欢你,文钰。”他又重复了一遍。
潘羡臣把文钰送回别墅,抬头看,那扇四四方方的窗被点亮。他坐在车里,没有立刻离开。现在的他不醉、不困、不累,他有旺盛的精力和兴奋的头脑。
他打电话给宁铠。
宁铠接起:“有事?我在拉屎。”
潘羡臣装作听不到他粗俗的语言,他的精神仍沉浸在刚才那一场风花雪月里。
“我有女朋友了。”
宁铠:?
他看看手机,上面显示的是潘羡臣的名字。第二眼看的是时间,十点多,不算很迟,已经开始说梦话了?
“你说什么?我在拉屎我听不见。”
“……”潘羡臣想把宁铠按进马桶里冲掉,“我和文钰。”
“怎么可能?她之前还对你爱搭不理,一副想快点摆脱你的样子。”
潘羡臣受够了,威胁他:“我劝你说点好听的。”
“……你党员不听群众的真话?”宁铠继续犯贱,“而且根据我老婆胡晶晶多年阅读言情小说的经验,她说:爱情故事一般都有起承转合,像你这么顺利的,写个几章就完结了,这不可能。”
潘羡臣冷笑:“照你这意思,我们必须像你和你老婆那样分分合合好几年在一起,才算完结?”
“也不是所有完结都要在一起,还有一种结局叫BE。”
“滚吧你。”
潘羡臣挂了电话。宁狗是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文钰回到房间,回想着这一天。妈妈已经在床上躺下,但她肯定在生她的气,刚刚她到妈妈的床前打招呼、道歉,妈妈一声不吭地翻身,拿屁股对着她。温于也已经不在别墅里,他二十分钟前发了微信,告诉文钰他先回去了。
接着是在清吧里发生的一切。
文钰想:她确实喝多了酒,使今晚的行动都变得格外冲动,使今后的轨迹都偏离了正常。
刚刚她在洗手池用冷水冲脸,夜晚的所有旖旎、迷乱全部冷静,她头疼地思考着事件的发展。潘羡臣是认真的。当然,她也不是乱搞的人。但接下来她该如何去解决和处理呢?
文钰的脑子越来越胀,她支撑不住地倒下,睡死在床上。
她上班迟到了。
看着她急急忙忙地走进办公室,彭雁起身,把她喊到了茶水区。
“二十分钟后回去收拾一下简单的衣物,跟我出趟差。”
文钰惊讶地看了彭雁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彭雁注意到这些,了然地说:“你脚问题不大,现在走路都可以不用拐杖了,渐渐好起来了。你放心,出差不需要多走路,有事我也会照顾你。”
开彭雁的车。有两个男同事轮换着当司机,坐在车前排。文钰和彭雁坐在后排。
很快,下榻酒店。
文钰跟着彭雁出差不是一两次,她得心应手地完成彭雁交代的工作,彭雁也觉得如虎添翼。文钰脚瘸的这些天,彭雁挑这个挑那个,试用了一个又一个,没一个像文钰这样与她有默契。
她必须带着文钰出差。
晚上,她们两个在房间里看电视。白天的工作使她们疲惫,到现在都还没有胃口。彭雁思考着带下属出来干活,不能亏待了人家,她听着电视,眼睛却盯着手机,在里面搜索着本地的美食。过一会儿,和文钰一起出去弄口吃的。
文钰也在看手机,忽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像是吃了一大惊似的。
彭雁狐疑地看了看她,问:“怎么了?”
文钰说:“雁姐,我有事下去一趟。”
彭雁:?
人生地不熟的隔壁城市,你有什么事要下去一趟?
彭雁也跟着起身说:“需不需要我陪同?”
“不用。”
“那我等你回来一起去吃饭?”
“……也不用。”
彭雁更怀疑了,但她还是躺回床上,不放心地嘱咐:“陌生城市,大晚上的,你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好的雁姐。”
文钰换了一套衣服,拿着手机出门了。
她四处看看有没有碰到熟人,没有人,她立马钻进电梯,鬼鬼祟祟地走出酒店。潘羡臣说他就把车停在酒店附近,文钰看了一圈,没找到他的那辆黑色迈巴赫。
这时候,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把她勾到了背后人的怀里。她吓了一跳,想大叫,那人凑到她耳边,和她咬耳朵:“嘘——别喊,是我。”
文钰转过身,捶了潘羡臣一下。他笑着把文钰软绵绵的拳头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你干嘛这么偷偷摸摸?”文钰控诉。
潘羡臣说:“我在学你。刚刚你不就是这么走出来的吗?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文钰:“……”
她脸热:“我哪有?”
潘羡臣牵着她走到车旁。文钰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又换了一辆车,难怪刚刚她死活没找到。潘羡臣替她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亲手把她塞进去,然后自己绕了一圈,坐进车里。
为了见她一面,潘羡臣连夜跑高速,开的是一辆越野车。车里很宽敞,潘羡臣握着文钰的手,和她十指紧扣。
文钰装冷静,问他:“你酒店找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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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头:“我一会儿回去,还有事没做完,要加班。”
文钰目瞪口呆:“那你还来?!”
他笑笑,把和文钰十指紧扣的手举到嘴边,在上面亲了一口,说:“很想见你。”
“……”
文钰难以形容此时的感受,好像心脏被人攥在手里,狠狠地又捏又掐,酸酸的,胀胀的,又痛又爽。她望着潘羡臣的笑脸,忍不住飞快过去啄了他一下。
太浅了。太轻了。
不够。
潘羡臣松开她的手,按住她的后脑,搂住她的腰,把她按在车门上亲吻。车里空间明明很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渐渐地变热、变逼仄。这回她坐着,完全没后路可滑,潘羡臣只觉得嘴里冒出了一股铁锈味,才放她呼吸两口。
文钰睁着水汪汪的眼,心疼地说:“能不能不回去加班呢?你这样好累。”
潘羡臣喟叹一声,将她整个人提起,从副驾转移到了他腿上。现在说什么都多余,他只想吻她、吻她、不停地吻她。
哪里累了?他觉得值得。
文钰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快化了。她闭着眼,眼前却出现了无数图画。模糊的、混乱的、绚丽的……蜜蜂在金黄的花蕊里抖动,鱼儿在清澈的池水里翻搅,渐渐地,渐渐地,下起雨来了,豆珠大的雨点陷进泥里,把泥搅和得一团黏一团烂。
她快要窒息了。
潘羡臣松手,吩咐她:“呼吸。”
她听话地吸气,没过两秒,这个男人又不知餍足地压上来。
如此反复。
文钰不断地体会着濒死的感觉。
不知过去了多久,文钰完全没力气了,整个人像死鱼一样贴在潘羡臣的胸口,只剩一张鱼嘴在呼哧呼哧喘气。潘羡臣又抓过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她手心湿湿的,是他们两个人的汗。汗就汗吧,她管不了这么多。腿上一直有个很硬很烫的东西堵着她,让她坐得很不舒服。她也管不了。
她觉得自己肯定没比潘羡臣好到哪儿去,那样大的一场雨,那样糜烂的泥泞,只会透过一层又一层的束缚和包裹,浸透到地底深处去。此时的他们,同样的狼狈不堪。
“你要走了吗?”文钰有气无力地问。
“你想我走吗?”
“……”
文钰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想他走,可他今晚不会留;想他走,那根本是违心的话。还是早点走吧,这样就能早点回去,也能早点休息。
她撑着他的胸膛艰难地起身,说:“你现在就走。”
潘羡臣笑:“好狠的心。”
“以后也不要这么远跑过来找我。”
“不行。”
“那你回去别加班了,直接去睡觉。”
“事儿还没办完呢。”
“明天不是还有时间?明天再办。”
“明早还有个会,必须出席。”
“……”
文钰拧着眉瞪他。她说一句,他堵一句。潘羡臣又笑了,胸口沉沉地震动,她的手也跟着一起震。
他说:“你上去吧,我走了。”
文钰收拾好自己,从潘羡臣的路虎揽胜上下来,潘羡臣看向她身后,点了点头。文钰转身看去,彭雁拎着一袋吃的站在那里,也对着潘羡臣点点头,当打招呼。
文钰跟着彭雁一起钻进电梯,但其实她想钻的不是电梯,而是随便哪一道地缝。
彭雁比她自然,随口说道:“等了你快一小时,实在等不住,我就下来买了点吃的。”
文钰冒汗。什么?她和潘羡臣在下面搞七搞八地搞了一个小时?她明明是打算下来和潘羡臣一起找个地方吃饭的。
彭雁似乎能看出她的心理活动似的,贴心地问:“你应该也没吃吧?我买多了,我们一起吃。”
文钰:“……”
怎么办?更想找条地缝钻了。
到了房间,彭雁把食物一样样码好,招呼文钰过来吃。文钰磨磨蹭蹭,彭雁就说:“你不用不好意思,也不用遮遮掩掩,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文钰:?
彭雁笑笑:“你翻翻微信记录,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潘总喜欢你。”
18. 第 18 章
文钰很意外,看彭雁了然于胸的样子,觉得不太好意思,好像自己被她看透了似的。她不想当着彭雁的面去检查微信,和彭雁一起吃完饭填饱了肚子后,文钰躲进卫生间准备洗澡,放水前把她和彭雁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
彭雁说的那条微信,在好久以前。彭雁忽然让她去报告厅汇报,汇报前一天,彭雁发了这句话。
从那时候就看出来?从那时候就知道?
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文钰心不在焉地冲了个澡,出来后,换成彭雁进去。听着浴室里水声哗哗,文钰舒服地躺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小红书和抖音。
抖音有推送可能认识的人的功能,她总是刷到没互关过的同学、校友。毕业多年,很多同学已经断了联系,关系要好的那几个躺在她的微信好友圈里,聊得也不多了。抖音里这些熟悉的陌生人就更别提了,她偶尔刷到,不算好奇地看一看对方发了什么,然后划过去,转眼就忘了。
短短十几分钟,她已经刷到两三个。有的在发搞笑视频,收获了共同好友的几个点赞;有的发了自己旅游的照片,一连好几张,风景好美,看风景的人脸文钰却认不太出了,他(她)原来是长这样?还有的在官宣,搂着一看年纪就很小的女孩儿,笑得牙龈都要露出来了。
这条点赞评论数最多,大家就爱看这种,人类的本质是八卦的。
文钰划过去。等等。过了三秒,她又划回来。
这谁?
官宣的照片里,这男的是她高中同校不同班的校友,这张脸她不会认错。重要的是旁边的女孩儿。文钰点击照片,双指放大,仔细辨认。尽管年轻女孩儿浓妆艳抹,但最终文钰还是看出来了。
这不是严芊芊吗?
文钰拧着眉,严肃地盯着这张亲密照。蒋进高一刚入学就引起学校小范围的轩然大波,他高且帅,成绩虽然普通,但他篮球打得很好,每次打篮球,球场周围都围了一圈男男女女,男的酸溜溜地点评他的球技也就那样,女的看不太懂但一点不妨碍她们为他惊呼尖叫。
蒋进出尽了风头。
文钰真正和他熟识是因为她的同桌樊婷婷。那时候,樊婷婷也是蒋进篮球围观大军里的一员,而且她次次冲到最前面。她家条件很好,樊婷婷一上初中,家里就给她买了苹果手机,而且每年换新。樊婷婷用的永远是像素最高、价格最贵、款式最新的手机。她每次都用手机给蒋进拍照,还要发微博。樊婷婷的微博号就像蒋进的个人宣传号一样,樊婷婷也很像蒋进的站姐。
后来,樊婷婷就和蒋进谈恋爱了。有时候中午吃饭,樊婷婷想和蒋进一起,又怕太明显,于是会拉着文钰这个烟雾弹来欲盖弥彰。次数多了,文钰和蒋进也熟悉起来。
蒋进不是个好东西。趁樊婷婷不在场,蒋进对文钰很不规矩,暗地里总想和文钰发生点什么。
文钰问他:“樊婷婷怎么办?”
蒋进无所谓地笑笑:“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和她分手。”
文钰:“……”
不介意的话,两个同时是吧?好一个未满十八岁的时间管理大师。
文钰骂他:“渣男。”
蒋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文钰对他无话可说,转头就把这些告诉了樊婷婷。樊婷婷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愣了十几秒,愣到文钰觉得樊婷婷是不是接受不了打击要石化了,愣到文钰担心樊婷婷会不会失恋以后从此一蹶不振了,愣到文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着急地告诉她……
樊婷婷说:“草!渣男!动我可以,动我姐妹不行!老娘和他拼了!”
樊婷婷是人间清醒大女主。
她说:“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男人哪里不能泡?听说大学里的男人更绝色……小小蒋进,呸!”
从此以后,樊婷婷从蒋进站姐黑化成了蒋进最大的黑粉头子。
黑粉比正儿八经的粉丝更牛,粉丝挖不出的料,黑粉分分钟实锤。经过和蒋进高中三年的势不两立,樊婷婷居然挖到了蒋进的人生黑料。
樊婷婷绘声绘色地说:“……我就这么盯着他进了那个巷子。那个巷子干什么的知道吗?……小小年纪,居然点外卖!”
点外卖就是□□的隐讳说法。
文钰震惊了。哇,真没想到,居然是个法制咖。
樊婷婷庆幸地说:“幸好老娘守身如玉,不管他怎么对我动手动脚,我都不让他得逞。他一个点外卖的人,万一有什么传染病呢?那我在大学里还怎么泡男人……”
文钰瞥她一眼,忍不住点评她:“……你三观是挺正的,就是人有点色。”
现在。
这个法制咖居然骗到了严芊芊?严芊芊才几岁?臭不要脸。
文钰考虑了好久,还是给严芊芊发了微信。
文小钰:芊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过了两分钟,严芊芊直接微信语音打回来:“文钰姐姐,你怎么知道?”
文钰说:“是不是蒋进?”
“哇,文钰姐姐,你怎么知道?”严芊芊语气里觉得好神奇的样子,文钰觉得蒋进把她骗到手,大约没花多长时间。
“蒋进是我高中校友,我看到他发抖音官宣了。”
“哇,文钰姐姐,”严芊芊更兴奋了,“我们真的好有缘分啊!你看,我们家住隔壁,现在连我男朋友你都认识!”
“……”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芊芊妹妹。你男朋友蒋进是个远近闻名的渣男。
文钰把蒋进的黑历史告诉严芊芊,说:“你和他分手吧,他不是个好男人。”
严芊芊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一下子低落下去,说:“哦,我知道了,文钰姐姐,我考虑一下吧。”
微信语音挂了。
文钰皱了皱眉。还要考虑一下?法制咖魅力这么大?不过她和严芊芊交情并不深,对她说的话,严芊芊估计也要判断一下真伪。也不是谁都像樊婷婷这么果断的。
文钰不再去管这件事,她自己还一地鸡毛呢。
出差回来,文钰回了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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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室。叶一诺招呼她一块儿去茶水区。文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早上她来月经了。叶一诺把自己带来的鲜荔枝倒出来,装进茶水区准备的果盘里,递给文钰:“拿去吃,上次吃了你那么多荔枝,这次吃我的。”
文钰嘿嘿笑着:“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一诺小气地说:“也不准吃太多,给我留几颗。而且最后一颗是我的。”
两个女人站在垃圾桶边上剥荔枝啃荔枝,一边啃,叶一诺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怎么感觉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都有点不认识你了。”
文钰也口齿不清:“我才出差两天,哪有好久。”
“嘿嘿,那我对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叶一诺油完以后,又认真道,“真的,这是一种感觉,我感觉你不像以前那么熟悉了,好像有点点变化。”
“什么变化?”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有点像一个人。”
“谁?”
叶一诺奸笑一声,凑近文钰,说:“潘狗……总。”
文钰:“……”
文钰斜她一眼,凉凉地说:“你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可以不改。”潘狗总是什么?像这个人真的叫潘狗,然后尊称他为总。骂得更难听了。
“潘总潘总。改得过来。”叶一诺从善如流地说,“你不觉得你和潘总有点神似吗?”
“……不觉得。”
“听说两个人接吻的话,他们就会变得越来越像……你和潘总……?”
“……”
文钰心猛地一跳,装出面不改色的样子:“别乱说。潘总有眼线,你忘了?一会儿把你请去办公室喝茶。”
追星女孩怎么回事?这么敏锐。
叶一诺完全不怕:“潘总和严总出差了,要好几天呢。没事儿,咱们现在可以大大地讲领导的坏话。”
文钰:“……”
九点,潘羡臣发微信和她说了出差的事。
潘羡臣:昨晚临时通知要出差,早上七点的飞机,你应该还在睡觉,就没和你说。
文小钰:知道啦。
文小钰:那你昨晚是不是都没睡几个小时?现在到了吧?赶快去补觉。
潘羡臣:补不了了。已经进会议室了。
文小钰:……又没说开会的时候必须每分每秒都全神贯注,偶尔打个盹你不会呀?
潘羡臣:像你那样?
他们同时想到了以前文钰开会的时候,不注意听被罚抄三遍会议记录的事情。文钰觉得潘羡臣此时一定在屏幕另一头笑话她。文钰想了半天没想到拿什么事情笑话回去。
潘羡臣:不说了。要开会了。
文小钰:好。
潘羡臣:好几天见不到面,你会想我吗?
不是不说了吗?忽然问这个。文钰久久看着那个问句,感受心脏跳得剧烈。又来了,那种又痛又爽的感觉。潘羡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文钰的回复,但会议已经开始,他最后发了一句便按熄手机。
潘羡臣:我会想你。晚上我要和你视频。
19. 第 19 章
文钰捏着手机去了卫生间,洗了个手就出来,然后又挪到了茶水区。茶水区里吃的喝的五花八门,但文钰既不想吃也不想喝,她在茶水区里转了一圈又转了出来。
她很想傻笑一会儿,但办公室里人好多。于是她只能这样没有目的地走来走去,好像动起来的时候不会像静止的时候那样,耳朵里全是噗噗噗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像一壶水,在火下炙烤,噗噗噗地,沸腾了好久。
接着她冷静下来。
晚上要视频。怎么视频?在哪里视频?
文钰和温于同住,她总不好在温于的眼皮子底下和潘羡臣视频吧。刹那间,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浓浓的愧疚。潘羡臣态度那么认真地和她说过,他讨厌掉进三个人的关系里,而她没有办法干净地处理好自己的关系和圈子,迫使潘羡臣也像她一样跌进厚厚的泥沼。
她后悔起来。是不是不该在那家清吧开始的?但那个时候,她像被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紧紧裹住,她快透不过气来。可能是报复的,可能是求救的,她向潘羡臣走去。
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文钰坐回座位。和刚才猛烈的冲动的情绪相比,现在的感觉更像是漫无边际的雾笼烟罩,没有方向也没有出路。
她恨她爸爸多年出轨的恶劣行径,也恨妈妈一容再容的懦弱自欺。但现在的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两样?文钰难过极了,此刻的她像她父亲一样卑劣,像她母亲一样无能。
她一言不发地回家。
温于今天下班比她早,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文钰一点也不想见到他,没打招呼就匆匆进了卧室。但躲进卧室又怎么样呢?这个套间里到处是温于的物品和气息。从前文钰没有什么强烈的感受,只把温于当成即将合法的室友。但现在,她觉得这里的每寸土地、每个角落都是那么碍眼。
很快,温于做好了饭菜。他来卧室喊文钰吃饭。吃完了饭,文钰主动去洗碗。温于在客厅看电视。过了一会儿,温于走过来帮文钰摆放洗干净的碗碟筷勺。
文钰在洗碗池边冲洗最后一只碗。
腰上忽然圈过来一双手。文钰身体一抖,碗砸到了洗碗池里,碎了一个角。温于忙握住她的手,说:“别碰,划破了怎么办?你别管了,就扔在这儿吧。”
他的手很热很烫,在她皮肤上一寸寸游走。文钰的身体很凉很冰,她往旁边一闪,躲开了温于。
她问了一个笨问题:“你想干什么?”
温于眼神幽暗,其中沉淀着许多令文钰害怕的内容:“你说呢?”
文钰推开他,右脚也管不上了,只顾着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卧室,反锁了门。温于紧随她后,门把手被他上上下下按得极重极响,文钰怀疑下一刻温于是不是就要把门把手暴力拆卸,然后破门而入。
她觉得十分无助。
看了看身后,是巨大的窗玻璃,为了防止从高层不小心摔落,窗户都只允许开十指宽,她也没可能从这儿逃离。左右再看看,几面墙壁像铁笼子一样关住她,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片刻后,门把手不摇摆了。门外暂时没了动静。
隔着门,温于嘲讽地对文钰说道:“我们住一起很久了,也快结婚了,你一次都没让我碰过。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文钰没答。温于又不笨,她不相信温于看不出来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关系是怎么回事。那温于为什么不指出来呢?他在装傻,或者他也根本无所谓结婚对象是谁。
对温于来说,文钰是很好的选择。她的家境很好,父母人脉也广,就连她本人在长相身高学历工作等方面都无短板。在这样的情况下,爱不爱,已经不是温于考虑的范畴了。
室内室外都安静了。
文钰坐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她的手机丢在旁边,忽然响了起来。
潘羡臣如约给她发了视频请求。
文钰更加心烦意乱。她不想拒绝潘羡臣,她想看见他的脸;但她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情况下神色如常地和他视频。
提示音响了一阵,停了。两秒后,又重新响起来。
文钰耳朵疼,头也疼。她狠心按了挂断。
不一会儿,潘羡臣发了个问号给她。
文小钰:现在不方便。
潘羡臣:那什么时候方便?你说个时间。
文小钰:今天不视频了。
潘羡臣有几分钟没有回复。文钰看见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等了半天,潘羡臣删删减减,最后发了几个字过来。
潘羡臣:你怎么了?
文钰看了一眼,按灭手机,把脸埋进膝盖里。不知过去多久,没有预兆地,手机又响起来。文钰心乱如麻,想继续挂断,定睛一看,来电人却不是潘羡臣。
她顿了顿,按了接听。
首先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杂七杂八的人说话声,然后严芊芊才说:“文钰姐姐,你救救我。”
文钰拧开了门锁,忧心如焚地走出去。温于坐在客厅,看着她,面色不虞地问:“你要去哪儿?”文钰来不及回答,只顾着在玄关换鞋。温于被冷落了一晚上,此刻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拎起文钰就喊:“我问你话呢!”
文钰被扯得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抬头去看温于。温于个子很高,力气很大,像这样发着火杵在她面前,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样。文钰那丁点力气,根本挣脱不开。
她不想把严芊芊的事告诉温于,但现在被温于这样制止,她有了冷静的时间。
严芊芊和一个关系要好的女同学去了酒吧,一群男男女女在包间里潇洒。骰子、扑克、酒精、香烟。局是蒋进组的,他带了一群好兄弟,好兄弟又带了一群好兄弟,十数人在包间里上蹿下跳,酒当水喝,烟不离手。包间里烟雾缭绕,呛得人快要没法呼吸。桌上除了酒,还摆着不知名的花花绿绿的饮料。严芊芊不敢喝,蒋进不让她走。七七八八被一堆人灌了些酒,严芊芊说自己想吐,蒋进才同意她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在包间里面,她没法偷偷溜走。趁机锁了卫生间的门,严芊芊才敢给文钰打电话。
为什么是文钰呢?
当今晚蒋进的好兄弟逼严芊芊和她的女同学喝酒他也不管的时候,当蒋进不顾严芊芊的拒绝也要当着许多人的面和严芊芊亲热的时候,当严芊芊想走蒋进却让人堵门阻拦的时候,严芊芊似乎在一瞬间接受了文钰给她的忠告。
蒋进不是个好男人。今晚,她危。
严芊芊在微信电话里带着很明显的哭腔,说:“怎么办啊文钰姐姐?我同学还在被他们灌酒。我觉得蒋进今晚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想把我灌醉,然后对我做什么啊?我逃不掉,他们有好多人,而且很多是男人。我好害怕啊。文钰姐姐,怎么办啊?”
“你打电话给你爸妈了吗?”
“……没有。我爸爸出差了,而且我也没告诉他我谈恋爱了。他根本不知道蒋进是谁。如果知道,他肯定要打死我。我不敢告诉他。”
真是。debuff叠满了。
文钰说:“有一个妹妹被灌酒了,现在逃不出来。”
温于皱了皱眉,上下看了看文钰,尤其是她半瘸不瘸的右脚,说:“你想去接她?你?”
文钰:“……”
她知道自己自不量力,这种场合起码要带个男人,于是她补充:“还有你。”
几分钟后,温于开车带着文钰去接人。
找到严芊芊和蒋进的包间,温于推门,文钰跟在后面进去。包间内果然不堪入目,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看到有人进来,站得离门最近的黄毛问:“你们谁呀?”
文钰说:“我找严芊芊。”
黄毛冲里面大喊:“进哥!有人找你女朋友!”
不多时,蒋进从昏暗的烟雾里走出来,他自己嘴上也叼着根烟,袅袅的烟气往头顶飘,好像马上就能上西天了似的。
蒋进不认识温于,但一眼就认出了文钰。他把烟取下,歪嘴笑道:“稀客呀,文钰。你怎么会来找我?”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严芊芊。”文钰又重复了一遍。
“严芊芊?谁是严芊芊?我不认识什么严芊芊。”
文钰不耐烦:“别装了,刚那黄毛都说严芊芊是你女朋友了。”
蒋进和黄毛对视一眼。
蒋进:“……”
黄毛:“……你说谁黄毛呢?!”
蒋进破罐破摔,很不要脸地说:“是啊,严芊芊是我女朋友。怎么了?我和我女朋友玩得好好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文钰盯着他不说话。
他怎么还和以前一个样,一点长进都没有。忘记高中被樊婷婷追在屁股后面喊打喊骂的日子啦?
文钰勾勾手指,对蒋进说:“那我现在找你。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蒋进一挑眉,暧昧地对黄毛笑笑,然后推开温于,吊儿郎当地跟着文钰走出了包间。
片刻后,两个人又走回来。
文钰直奔卫生间。温于回头看,蒋进刚才那副轻佻的样子全然没有了,现在铁青着脸,瞪着文钰的背影。发现温于在看他,他又扭头去瞪温于,恶狠狠的,像条落水的哈巴狗。
温于觉得这男的智商应该不高。
没一会儿,文钰就搂着严芊芊过来了。严芊芊把她的女同学也捎上。温于跟在三个女人后面,出了酒吧,又给三个女人当司机。先把严芊芊的女同学送回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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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是严芊芊。
文钰陪着严芊芊坐在后排,严芊芊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活力。过了一会儿,她抖着肩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文钰忙给她抽纸巾擦眼泪,严芊芊越哭越厉害,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挂在脸上,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还挺喜欢他的呢……他怎么这样?我……我难过死了……呜呜呜……”
“有什么好难过的?”文钰安抚着她单薄的背,“你不是说了,要十分喜欢的人,你才会要?那你首先得找个十分好的人才能去十分喜欢呀。”
温于从后视镜里看了文钰一眼。
“蒋进别说十分好,他根本是负分。这么烂的人,没了就没了。”
严芊芊擤了一把鼻涕,泪眼汪汪地看着文钰:“文钰姐姐,蒋进今天好凶。你刚刚是怎么说服他放我走的?”
说服?
文钰笑了,说:“我威胁他,如果不让严芊芊走,我就把他高中时的黑历史整理成pdf文档,寄给他的老板。”
严芊芊眼泪不流了,呆呆地看文钰:“就这样?”
“对啊,就这样。”
严芊芊鄙视地说:“他好怂啊。”
……
到了严芊芊家,严芊芊下车,走之前,她请求文钰:“文钰姐姐,这件事,你能不能不告诉我爸爸?”
严致闻是集团大领导,办公室高高在上,和文钰根本不在同一层。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碰面,哪有条件去打严芊芊的小报告?
文钰笑笑,同意了:“好。但你也要答应我,和蒋进断干净,不要再被骗了。”
严芊芊点点头。
经历了这件事,文钰和严芊芊的关系亲密起来。严芊芊有事没事会和文钰发微信,不上班的时候,严芊芊会约文钰吃饭或者逛街。文钰也知道了更多严芊芊的信息,她回国不久,国内能玩的朋友没几个,文钰算是被她逮到了。
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叶一诺看文钰和严芊芊聊微信聊得火热,忍不住酸溜溜地说:“有些人啊,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文钰抬眼,看到叶一诺垮着张脸,撇着嘴叽叽歪歪地念叨:“你好啊,你打入敌人内部了,你太好了。现在就我孤家寡人一个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哎!”
文钰说:“哇,你有必要吗?严芊芊就一十八岁的小姑娘,太无聊了没人陪。我才和她聊两句。”
叶一诺学她:“哇,你才是有必要吗?为了哄小姑娘,把我这个老姑娘撇下了呗。你听听你说的话,多像渣男啊!”
文钰:“……我心里其实是最爱你的。”
叶一诺翻白眼:“迟了!哄不好了!”她双手抱胸,下巴抬得比眼睛都要高,气呼呼又补一句:“而且你这句更渣男了!”
吃完饭,叶一诺勾着文钰的手回办公室。最近大领导小领导都不在,叶一诺看她家哥哥演唱会也不偷偷摸摸了,有时候直接在茶水区外放,文钰躲清静,藏进消防楼梯里接潘羡臣的视频电话。
潘羡臣脸色不好,一看就是没睡饱。文钰很心疼,劝他:“你现在就去睡觉吧,你好像都有黑眼圈了。”
潘羡臣勾唇笑笑:“难得和你打上视频电话,你让我去睡觉?”
文钰想起前两天潘羡臣给她打视频,她拒接了。潘羡臣问她怎么了,她也没回。
“对不起,我那天——”文钰说不下去了。
“不要总说对不起。”潘羡臣手撑着头,“这几天我也很忙,都没功夫找你。”
“嗯。”
“你呢?你也很忙吗?”
“不忙。”文钰摇头,想起办公室里群龙无首妖魔乱舞的样子,她有时候都想偷偷带个平板来刷电视剧了。
“那你怎么不找我?”
潘羡臣嘴边挂着浅浅的笑,语气里却好似带着一股哀怨。
文钰脸红了一下,尽管知道楼梯里很安全,还是忍不住四处看看有没有人。
“你怕什么?”
潘羡臣伸出一根手指,触碰着屏幕,说:“我想摸你。”摸摸她软乎乎的脸,摸摸她细细的腰。
“……”
轰的一下,文钰的脸红透了。潘羡臣仔细看着,觉得文钰像颗小番茄。好吃的小番茄,肯定甜甜香香又多汁。
“我还想亲你。”
“……”
“你呢?你想吗?”
“……”
潘羡臣摸着屏幕的手停了停。文钰捂着大半张脸没说话,眼睛飘飘忽忽地看向别处。潘羡臣皱眉,他想看她的脸,看她的嘴唇。怎么好遮掉?昨晚他还梦到了她。她的马尾不再摇摆在半空,而是被他狠狠地掐在手里。
“我还想——”
“你别说了。”文钰制止他。
20. 第 20 章
潘羡臣低声笑起来。眉宇间的倦色令他的脸、他的笑别有一番味道。文钰想到了她出差那时,她和潘羡臣在越野车里昏天黑地的一个小时。那时潘羡臣也是这样笑,胸口震啊震,文钰仿佛觉得自己所处的大地都颤动起来了。
“你快去休息。”文钰催他。她觉得自己再这样听下去、说下去,她的脸可以直接煎鸡蛋了。
“好。”
潘羡臣点头,又问:“你最近和严芊芊走得很近?”
文钰说:“算是吧。你怎么知道的?”
“她和严总打电话,我听到的。电话里十句有八句都是你。严总现在对你很好奇。”
“这……我是没想到的。”
“严芊芊这人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会全身心投入。”潘羡臣别有意味地说,“这点你要向她学习。”
“……”
“她很粘人吧?跟屁虫一样。烦不烦?”
文钰摇头:“不烦。就是太好骗了。可能严总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吧。”
她犹豫着,要不要和潘羡臣提一提蒋进的事。她答应了严芊芊不和严致闻告密,潘羡臣又不是严致闻。文钰把蒋进的事简单地说给潘羡臣听。
潘羡臣:“……”
早就知道严芊芊会打他脸了,就是没想到会打这么狠。上回严芊芊是怎么和他说的?认识了很久的好朋友?今天文钰怎么说的?和蒋进从认识到恋爱不到一月。严芊芊是这么定义“很久”的?
潘羡臣又想起之前他不让严芊芊坐他的车,怕误会。严芊芊痛快地答应了。他就知道严芊芊哪有这么善解人意,根本是因为蒋进!
“我知道了。”潘羡臣的脸色很严肃。
文钰有点担心:“你不要和严总去说,我答应了芊芊的。”
“嗯。”
挂了视频,文钰又在楼梯间坐了一会儿。她想了想,找出樊婷婷的微信,发:婷婷,最近有空吗?见一面?
樊婷婷回得很快:有空有空,好久没和你聚了。时间地点你定。
文小钰:你还记得蒋进吗?
樊婷婷:这个垃圾?你算是问对人了!老娘这辈子就是此货的克星!
樊婷婷:***(以下省略800字以上小作文)
文钰:“……”
果然,真正的好朋友虽然很久没联系,可一旦联系上了,依然无话不谈。
下班后,严芊芊来约文钰一起吃饭。最近几天,她们经常一起聚。严芊芊是个对吃很挑剔的人,不是十分好吃的不会带着文钰去。这些天文钰跟着严芊芊,种草了不少十分好吃的店。周六,文钰邀请严芊芊一起去爬山。
芊万富翁:爬山?一定要用爬吗?坐缆车的那种有没有?
文小钰:要不你看看你肚子上的肉肉再决定呢?
芊万富翁:……你很快就说服我了。
芊万富翁:不过你的脚没问题吗?
文小钰: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这座山也不高,爬上去很快的。
芊万富翁:那好,我们哪里见?
文小钰:我到你们别墅入口等你。
周六日两天,文钰也住在别墅里,和严芊芊家离得很近。严芊芊很大方,明明文钰年纪更大,可到外面吃饭总是抢着买单,还说几次约饭都是她提出来的,就应该是她请客。文钰打算一会儿到山上请严芊芊吃农家乐,这家店开了很多年,文钰经常吃,口碑很好。
很快,文钰就走到约定地点了。严芊芊还没出来,文钰靠在围墙边等着,时不时看一眼入口处有没有人。
严芊芊家的别墅管理得比文钰家的严,外面的来访者要进入不仅要登记,还要业主家和岗亭的保安通过电话才肯放行。这里很少有闲人,出入都是汽车,如果有人候在大门口,那是非常显眼的。
文钰一眼就看到了蒋进。他站在别墅入口张望着,岗亭的保安过来询问,他不理,走开了点,但也没走远,过一会儿又走回来继续等。像赶不走的苍蝇似的。
芊万富翁:文钰姐姐,我看入口那儿好像有个人,好像是蒋进。
文小钰:是蒋进。
芊万富翁:啊?那怎么办?我已经拉黑他了,但他好像还想缠着我……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文小钰:我过来了。
文钰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严芊芊怕蒋进,她不怕。毕竟是跟着樊婷婷一起黑过蒋进的,滤镜碎了以后,樊婷婷变成猛女,带着小兵文钰干死蒋进。
“你在这儿干什么?”文钰双手叉腰,挡在蒋进面前。
蒋进乍一眼看到文钰,吓一跳。但文钰不是樊婷婷,蒋进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虚张声势的:“我找我女朋友,关你什么事?”
“你和严芊芊已经分手了。”
蒋进恨恨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是乌鸦啊?我碰到你就倒霉!你拆了我多少姻缘了,樊婷婷、严芊芊,还都是ABB的!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乌鸦!”
“严芊芊已经拉黑你了吧?你还纠缠不休、自讨没趣?苍蝇。”
“你骂谁苍蝇呢?”
听到这里,严芊芊不得不站出来。蒋进见到严芊芊,宛如见到救星一般,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
严芊芊:“……”
文钰:“……”
岗亭里看了好久戏的保安:“……”
接下来就是蒋进的独角好戏。不过这一招文钰以前没看过,可能是渣男的自我修养,进化出了为五斗米折腰的功能。文钰很清楚,蒋进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为什么对严芊芊这么揪住不放。
严芊芊太有钱了。
蒋进嫁给她,可以少奋斗许多年。
“你快起来!你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妈祖!”严芊芊很急。要是被熟人看到,误以为她是渣女怎么办?蒋进演技真好,这么一会儿功夫,眼泪已经流了两轮了。
“芊芊,我求你原谅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认识你,这样,我现在也不会受这么多折磨!”
文钰:“……”
台词有点耳熟?
严芊芊说:“你别扯我衣服!哎……你鼻涕蹭我鞋上了!”
这场大戏拉扯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文钰拽着严芊芊跑进了别墅区,蒋进被负责任的保安死死拦住。山爬不成了,严芊芊一路跑得气喘吁吁,靠着棵大树点评:“比爬山还累!”
文钰问她:“蒋进纠缠你多久了?”
严芊芊说:“那天晚上你把我从酒吧接出来后,我就拉黑他了。后来他一直打我电话,电话拉黑,他就换号打。我走路上都胆战心惊的,好怕他在尾随我。现在又找到家里来……”
文钰:“你还不打算告诉你父母吗?”
“我怕……我怕蒋进,也怕我爸爸。”严芊芊垂着头,满脸都是天塌了的绝望。
“家里是安全的,你这几天先别出门。现在自己能走回家吗?”
严芊芊点头。
“好,那你回家,我看着你进门。”
严芊芊一连两三天都没出门,蒋进除了周六那天用陌生号打了几个骚扰电话,发了几条骚扰短信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很干净。严芊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潘羡臣和严致闻出差回来了。潘羡臣一落地就给文钰打电话,连续两个,都被她掐了。过了几秒,文钰发消息给他:有要事,勿扰。
她和樊婷婷正在蹲守中。小巷子。泥水坑。垃圾桶。等时间差不多了,樊婷婷说:“报警报警!”滴嘟滴嘟的警车来了,带走了点外卖的蒋进,又滴嘟滴嘟地走了。
樊婷婷拍了拍手说:“老鼠还想跟猫斗?送你进去住几天。”
文钰说:“他工作应该也没了吧?”
蒋进篮球打得好,在一家俱乐部当教练,教小学生打篮球。
樊婷婷嗤笑一声,道:“肯定没了!就他?快别祸害社会主义接班人了!”
“他不会怀恨在心,报复我们吧?”
樊婷婷斜看文钰一眼,拍拍胸口说:“姐妹,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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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这个怂货哪儿敢报复,他下次看到我们只敢抱头鼠窜!”
这时潘羡臣的电话又打过来。文钰接了,和他说了刚才的盛况。潘羡臣声音沉下来:“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
潘羡臣赶到的时候,文钰正坐在小巷子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她脚下是浅浅的雨水坑,倒映着上方红红绿绿的招牌灯。她抬起双腿一摆一摆,是等久了的动作。她身后黑漆漆的,远处两旁的路灯把这道黑衬托得像什么怪物的血盆大口,仿佛要一口吞掉中间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又脏又破又乱又臭。
潘羡臣皱着眉,把文钰牵出来。
“你想改行当超级英雄?”他讽刺道。
“为正义花生。”文钰说。
“……”
潘羡臣没脾气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一想到刚刚文钰待在这种看起来就很像凶杀案现场的鬼地方,他一阵阵紧张和害怕。他想严厉地骂她一顿,但他手心里的手温温软软的,眼前的人时隔多日终于活生生能触碰,他又忽然很不舍得。
他不应该骂她。应该吻她。
但现在明显不是好的时机。潘羡臣不想在这么恶心的地方对文钰做这件事。
九点半,潘羡臣送完文钰来到了严芊芊的家门口。
潘羡臣:出来。
芊万富翁:?
芊万富翁:你在教我做事?
芊万富翁:你在神气什么?
潘羡臣:蒋进。给你三分钟。出来。
两分半后,严芊芊屁滚尿流地出来了。大门一关,确保门内外隔音良好,严芊芊谄媚地对潘羡臣笑:“羡臣哥哥,这么晚了,怎么了吗?”
潘羡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然后冷笑一声:“蒋进被拘留了。你的文钰姐姐替你搞定的。”
“啊?真的?”严芊芊双眼放光,“文钰姐姐真的好厉害!上次也是她把我救出来的!哎……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潘羡臣抱臂看她,她被看得直发毛。
严芊芊小声嘟囔:“怎么了嘛?”
“乱交朋友,惹事生非,自己坑自己。没见过像你这样会自己跳火坑的人才。”
严芊芊:“……”
别骂了别骂了,已经在后悔了。
严芊芊想起过去几天的惴惴不安和惊恐遭遇,嘴角往下一撇,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委屈道:“我哪知道蒋进这么可怕?分手了还要缠着我,吓得我现在听到电话铃声就害怕……晚上还要做噩梦……”
看着很可怜,但有可恨之处。
潘羡臣不吃这套,硬着心肠交代:“那你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因为我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爸。你爸出手了,蒋进这个人渣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
严芊芊:?
眼泪白流了?这老东西。
“不行啊潘羡臣哥哥,我爸知道了,蒋进死了,我不也死了?”
“谁管你死活?”
“……”严芊芊含着一包泪,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爸爸的,你只是恨铁不成钢,你只是关心我。对吧?”
“蒋进这种危险人物,你也敢招惹。他犯法了。”
“嗯嗯,我错了。”她把头埋下去,没脸看潘羡臣。
“还把文钰也拉扯进来,两次。”
“嗯嗯,是我不对。”好愧疚。
“你自己被骗就骗了,文钰出事了怎么办?她那么瘦,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她也就比你大几岁,她——”
“嗯嗯……嗯?”
什么叫她自己被骗就骗了???
严芊芊猛地抬头,诧异地看着潘羡臣。不对啊,听这意思——她咂摸着说:“你不是关心我,你就是在担心文钰姐姐?”
“有什么不对?”
“……”
没什么不对,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潘羡臣看了眼腕表,时间已不早。走之前,他甩下最后一句话:“文钰很忙,你不要总是去烦她。”
21. 第 21 章
文钰请了三天假。
潘羡臣钉钉上收到请假申请的时候,文钰已经坐上了去往下河村的城乡大巴。她请的是丧假。潘羡臣点了审批通过,又把彭雁叫进来,问她文钰请丧假的事。
彭雁说:“她和我说得很临时,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她家谁去世了?”
“这我不清楚。”
潘羡臣点头,让彭雁出去了。他手头上有不少工作,但此时没有工作的心思。昨晚他刚出差回来,得知了严芊芊和蒋进的事,根本没时间和文钰好好相处。今天上班,文钰又请假了。
她什么都没和他说。他甚至比彭雁知道得还要迟。
潘羡臣的感觉很不好。一支黑色中性笔在他指间转啊转,像他此刻不安焦躁的心。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发微信给文钰:你还好吗?
他捏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微信跟死了一样毫无反应。潘羡臣开始做这些天积攒的事,文件刚打开看了两眼,他又扭头去看手机。
没回复。
他继续工作。这回坚持了五分钟。
没回复。
潘羡臣拧着眉,把微信从后台划掉,然后又从主页面重新点开。结果是一样的。
他很想给文钰打电话,但又担心她正在忙。他也不太想给文钰打电话,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声不吭,什么也没和他说。他在生气。他凭什么跟小狗似的摇着尾巴去贴她?
一上午,潘羡臣什么工作都没完成。随着微信越发寂静,他的脸色也越发铁青。
行。他是狗。他摇尾巴。他先低头。
潘羡臣给文钰打电话。
文钰没接到。她手机静音了。城乡大巴又破又旧,在泥泞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地行驶。大巴里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文钰有点晕车,脸色发白地靠坐着,眼睛紧闭着,她不想看车上这些十分陌生的亲戚。
凌晨两三点,温于把她从睡梦中晃醒。温于的奶奶去世了,老家那边打来电话,让他们现在就赶过去。
文钰洗了把脸清醒了点,温于已经穿戴整齐在玄关等她。她望着他沉默的脸,试探地问:“我必须要去吗?我们还没结婚。我多出一些帛金,可以吗?”
温于静静的视线扫向她。温于和奶奶关系不亲,从小他就跟着父母搬出下河村,和奶奶的见面次数寥寥无几。养在奶奶身边的是温于的堂弟,他们的关系更像亲祖孙。但温于是家中长子,这种场合他必须挑起大梁。
“但我们已经订婚了,我的家庭、我所有的亲戚都认了你了。”温于说,“你不出席,那些人会怎么想?怎么看我和我爸妈?”
文钰抿抿唇,不置可否。
温于提醒她:“晚上你说你要去酒吧接人,我二话不说陪你去了。看在这个面子上,你就不能帮帮我?”
文钰:“……”
“你去了不用做什么,跟着大流就好了。”温于看出文钰同意了,侧开身让出路,说,“走吧。”
他们开车到一片野外停车场,大巴在那里等待。车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温于依次和他们打招呼,也向他们介绍文钰。
有个上了年纪的、也不知是温于叔叔还是伯伯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文钰,笑呵呵地说:“温于好福气啊,老婆长得真漂亮!”
文钰看了他一眼,他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不太整齐的黄牙,和他黝黑的肤色倒是相配。文钰不禁想到了她看过的鬼故事里的乡村老尸,顿时令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温于带着她在后排坐下。颠簸的时间太久,文钰胃里好难受,有强烈的呕吐冲动。温于专注地望着窗外,没注意她。过了一会儿,他说:“到了。”
下了车,乌泱泱一群人迁徙似的挪动着。不远处架了个临时大棚,有挂着皮围裙的阿姨拿着自来水管在冲洗很大的铁盆。
温于说:“先进棚吃早饭。”
早饭很简单,几张大圆桌上摆着类似的包子、稀饭、豆奶之类。棚里的人来来去去,各顾各的,和文钰擦肩而过很多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刚刚晕车还没缓过来,现在闻到肉包子的气味,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吃吧,我吃不下。”文钰走出棚子去外面透气。
下河村依山傍水,环境清幽。这里远离现代化都市,一路过来少见高楼大厦,一排排矮屋和一块块农田是这里的主旋律。
现在天色已大亮,忽然,哗的一声,远处的山林里飞过不知数量的鸟,落下一阵鸟啼。
过了一会儿,温于和几个中年男人从大棚里出来。文钰谁都不认识,只能跟在温于后面。温于把她带到一座简陋的活动板房前,吩咐她先在这儿等着,就被其他人喊去忙东忙西了。
文钰左右看看,身后紧邻一片密林,身前是忙碌的人群,所有人都在干自己的事,没人顾得上她。她像一个另类,孤零零地杵在那儿。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
等了好久,温于还没回来。文钰想上卫生间,她随手拦了一个附近的妇女询问。妇女看看她,手往一个方向一指,一边带着她走,一边说:“你是温于老婆吧?”
文钰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等着喝你们喜酒呢!”
这问题文钰没法回,朝妇女干巴巴地笑笑。
“到了,拉吧。”
“……”
文钰看了看眼前的“厕所”,很为难地站着。妇女了解地问:“是不是不习惯旱厕?那没办法,现在条件简陋,只能将就。”
“……我先不上了。”这里好臭,文钰屏住呼吸,想赶紧离开。
妇女说:“人都要吃喝拉撒,不上厕所怎么行?你要在这儿好几天呢,怎么搞?要不让温于带你回老屋去,那儿有抽水马桶。”
“……谢谢,我一会儿和他说。”
文钰走回原地,温于不知何时已经在那儿站着了。文钰心急地迎上去,温于也看到她,问:“你去哪儿了?我不是让你在这儿等我吗?”
“温于,我想上厕所。”
温于顿了下,知道文钰不会上旱厕,得带她去老屋里。但现在事情多得很,回老屋得开车,他还得向亲戚借车。
温于紧皱着眉,但还是借了辆皮卡送她回去。上完厕所出来,文钰对温于说:“我饿了。”
温于:“……”
温于:“谁让你不吃早饭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吃的?”
文钰回头看看老屋:“那里面会不会有吃的?”
温于:“……”
他急糊涂了。温于跳下车,冲进老屋,不多时,端着一盒饼干出来递给文钰。
皮卡开了。又是一阵颠簸。
文钰手里拿着不知什么品牌的饼干,看了看保质期。已经过期两年了。老人都爱囤东西,过期了也不舍得扔,到现在还没开封。
饼干肯定不能吃了。
文钰看了看温于紧绷的侧脸,什么也没说。算了。
仍旧回到那个地方。温于指了指临时搭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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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活动板房说:“你去里面休息一下,有事我喊你。”
文钰走进去,里面已经有几个男女坐在板床上休息。他们互不认识,相互笑笑点点头就当打招呼。文钰学他们随便找了张板床坐下,他们在低声交谈,嘴里吃着苹果。文钰饿着肚子,不去看他们。
她想回家。
文钰捂着肚子,眼眶发酸。她把手机拿出来,无意识地左右划着主屏幕页面。信号时有时无,点开微信,顶端的圈圈一直在转,始终刷不出新信息。
她想念潘羡臣。
潘羡臣刚刚出差回来,他们都来不及说几句话,又见不到面了。
文钰点开和潘羡臣的聊天记录,一字一行仔仔细细地看。
啪嗒——她的眼泪砸到了手机屏幕上,把潘羡臣对她说的话晕开了,看不清了。她急忙把眼泪抹掉,那句话又能看得真切了。
外面忽然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温于进来找她,说:“吃午饭了,吃完稍微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晚上还要守灵。”
“守灵?”文钰惊讶地说,“你没和我说还要守灵。”
温于有点不耐:“丧葬习俗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止你,还有我,还有别人一起。”
“我可以不去吗?”文钰说,“我害怕。”
温于奇怪地看着她:“有什么好怕的?里面躺着的是我奶奶,又不是鬼!”
“……”
文钰囫囵吞枣地吃了点食物,心底一直惴惴。认识温于以来,她一次都没见过他的奶奶。现在人死了,她居然要为她守灵?
一个陌生人躺在那儿睡觉,她都不乐意守在边上,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死人。
天很快擦黑了。温于奶奶的尸体停放在温家祠堂里,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口,有一种诡异的中式恐怖。文钰忐忑地在祠堂外走来走去,她甩着伤未痊愈的右脚,把地上的泥土蹭得凹下一口浅坑。
她不断地取出手机看时间,每分每秒都过得像一月一年那样漫长。不知是哪个时刻,手机突然叮咚连响。手机收到了信号。
文钰打开微信,好几人给她发了消息。她寻找着,潘羡臣的微信夹在中间,她点开看。
[你还好吗?]
[?]
[在忙?]
[你现在在哪里?]
[看到消息回复我一下。]
[对方未应答]
[接电话。]
[对方未应答]
[对方未应答]
[对方未应答]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对方未应答]
最近通话里也有潘羡臣的未接来电。
这一连串消息像惊雷一般在文钰心底砰砰炸开。当她在不断思念他的时候,他也在不断寻找她。仿佛在这一刻,他们之间有一根看不清摸不着的线连接着,文钰通过这根微微颤抖的线,感受到了潘羡臣的着急、担心、慌乱。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联系他,捧着手机的双手像那根无形的线一样在细微地颤抖。
又没有信号了。
文钰把手机对天举起,来回不断地走着,捕捉着可能存在信号的地方和时刻。
走着走着,她不知走到了哪里。手机的信号格像病床上的心跳一样微弱。她蹙着眉,紧盯着那微弱的变化。
这时,她的手腕忽然猛地被人抓住。文钰浑身一抖,回头,温于急躁的脸埋在周围的黑暗里,他瞪着眼睛说:“你在干什么?”
22. 第 22 章
文钰拧了拧手腕,挣扎不开。温于的力气太大了,她的手像被铁镣铐紧紧箍住似的,丝毫没法动弹。
“很痛。”她只好示弱。
温于松开了手。
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紧盯着文钰的眼神像猎狗一样。他不满地看了看文钰和她手中紧紧捏着的手机,说:“他们都进祠堂了,你还在这儿玩手机?”
文钰再一次请求温于,说:“温于,我可不可以不进去守灵?我真的害怕。我在外面等你,可以吗?”
温于说:“不可以。他们都进去了,你也得进去。”
文钰往后退了一步。
温于又去拽她手腕,这回她有防备,错开了他的手。
温于恼了,骂她:“你别无理取闹了!一整天什么忙都没帮上,只知道推脱!”
文钰鼻子发酸,为自己辩解:“是你说的我来了不用做什么,只要随大流就好了。”
“那现在请你随大流去守灵!”
“我不想守。”文钰顿了顿,不想让温于听到她的哭腔,“我现在又冷又饿,我想找个舒服的地方躺一会儿。”
“又冷又饿?”温于冷笑,“现在是夏天!今天30度!你冷什么呢?饿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是不是觉得乡下农家饭菜不合胃口?你自己数数你吃了几口?”
文钰往远处逃,温于便步步紧追。他们从祠堂门外沿着泥泞小道一路往山林里走。文钰脚伤走不快,没走几步,温于就抓到她了。
“你这副样子,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要强迫你干什么呢。”温于把她往回扯,文钰身体打晃,跌倒在地上。
“起来。”温于居高临下地看她。
文钰瞪着他,拍掉了他伸过来扶她的手,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向祠堂反方向走。
温于在她身后恨恨地喊:“早知你这样,我不应该让你来的!”
“我本来就不该来。”文钰头也不回。
温于在后面紧跟着,文钰沉默、坚硬、不管不顾的背影深深刺痛了他。他的长辈、同辈一双一对早就按照族谱名录排好,大家都规规矩矩地根据丧葬仪式流程安排在做事。就他成了笑话。
他脚步渐缓,直至停下。
“再走,你就进山了。”温于冷冷地说,“我没功夫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文钰停了下来。温于不提醒,她都没发现,四周景致已换。令人毛骨悚然的祠堂不见了,脚下泥泞的路铺上了一层又一层薄薄的枯叶,踩上去会嘎吱嘎吱轻响。周围矗立着几人高的樟树,在呜呜的山风中摇晃枝干。眼前笼罩着浓浓的黑,头顶的月光和星光十分暗淡。她好像已经走到山里来了。
文钰急匆匆回头喊:“温于!”
温于早不在她身后,她依稀看到远处一道黑漆漆的背影,正充耳不闻地远离她。
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把她丢在这里?
文钰感到一阵茫然,然后是吃惊和慌张。不就是守灵吗?她不想去他就把她单独丢在这里喂狼喂蛇喂虫?文钰扭头看了看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她不知道这座山里有没有野狼野猪什么的,她只觉得此时她头晕眼花。她没骗温于,她真的感觉很冷。
她不敢去碰这里的一草一木,就怕不小心惊扰了什么在这里栖息的生物。她继续对着温于的背影大喊:“温于!回来!我跟你去守灵!”
视野内已经完全看不见别的人影了。文钰耳边只传来山林中呼啸而过的风声。
文钰:“……”
接下来怎么办?文钰完全没有野外认路的经验。她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熟悉的是车水马龙和灯红酒绿。她只从小学课本上学到过看树木的年轮稀疏来辨认南北。但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能凭着来时的感觉往回走。
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还没看到那座挂着红灯笼的祠堂,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林子里打转。她是走不快的,但现在也顾不得脚伤,她一个劲儿地走,拼命地走,根本感受不到右脚的疼痛。身体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她开始冒汗,额上、背上。刚出一层汗,又被吹干,衣物冷冰冰地贴着她的身体。
不知走到了哪里,叮咚一声,手机响了。
这里有很弱的信号。
八点多,潘羡臣又给她发了微信:为什么一整天都不回我?
文钰怕那点可怜的信号消失,忙站在原地不动,急速地按了个数字1发送了出去。
发送成功。
很快,潘羡臣回了语音电话。
“喂?”
听到潘羡臣的声音,文钰一时说不出话来,鼻子猛地一酸,眼泪仿佛决堤了一样疯狂地涌出。她把自己的嘴巴捂住,没有漏出一丝声响。
“……”
“……”
“文钰?”潘羡臣说,“你怎么了?说话。”
“……”
“……在哭?”
信号断了。
文钰泪眼朦胧地拿着手机,看着微信顶端又开始转起圈圈,手机右上角的信号只有一格。她深呼吸,抹了把脸,把潮湿的手心擦到衣服上,继续往前走。
下河村背靠的山连着山,茂密连绵。但山里是没有野兽的。如果现在是白天,文钰会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走进多深的山林里,顶多十分钟,就能走出来。黑夜里,文钰走了近半小时,才走到林子边缘,看到了那两盏鲜红的灯笼。
温于在林子口,与她相向而行。
文钰见到他,冲上去,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掌声引得祠堂附近的人看了过来。
文钰说:“你为什么把我丢在山里?”
温于捂着脸,似是难以置信:“是你自己要进山的。况且,你也没走多深,山外围而已。”
“万一我走不出来呢?”
“不会走不出来。而且我正打算去找你。”
文钰对他无话可说了。避开他,文钰继续往前走。温于忙扯住她的胳膊,问:“你要去哪儿?”
她说:“我要回家。”
温于觉得离谱:“还在丧期呢,你回什么家?你怎么回家?你打算走回去吗?进山进村车程近一小时,你要走回去?没有车,你走不回去。”
文钰甩开他的手,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温于说:“好,刚刚我把你一个人留在山里是我不对。但你能不能也照顾一下我的情绪?在这儿和我发脾气,很多亲戚都看到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他们在原地逗留太久,有人靠过来看看究竟。
那个带文钰去上旱厕的妇女走过来当和事佬:“怎么啦?吵架了?特殊时期,两个人都让一让嘛!”她先劝温于,说:“你是个大男人,心胸要宽广一点,不要和自己老婆生气呀!”然后又劝文钰:“你呢,是不是害怕守灵?那婶子先带你去休息一下,等你准备好了,婶子陪你一起进祠堂,怎么样?”
周围人都七嘴八舌地附和。文钰扭着头,不说话。温于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把脸扭开了。
妇女来拉文钰:“走走走,别在这儿站着啦!”手一碰到文钰,她就惊呼一声,又伸手去摸文钰的额头,惊喊道:“哎呀!怎么这么烫?你发烧啦!”
文钰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是啊,她发烧了。刚刚一直在打寒战,原来是发烧了。她很冷,是因为发烧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现在忽然有人指出来了,文钰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委屈自心底冒出来,她抿着唇,咬着牙,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出来。
温于意外地看着她。他也没想到。整天,他都忙得关注不到她。
“有没有退烧药啊?再拿点热水。”
“发烧别守灵啦,赶快去睡觉吧!板床还有空呢。”
“睡板床怎么行的啦?开车送她去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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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找个舒服的宾馆啊。”
……
下河村的热心村民开着皮卡送文钰去镇上。温于的亲戚们都走不开,按照规矩,温于也不能离场。他站在皮卡外,对着窗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了。你去镇上好好睡一觉,这边的事,你不用管了。”
文钰不想看见他,把车窗关起来。
热心村民送完了文钰,还得赶回去继续帮忙。他对文钰说:“药给你放这儿了,你记得吃啊!我先走了!”
文钰说:“谢谢叔叔。”
门一关,文钰就着热水把退烧药吃了,然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小时。天还没亮,她醒过来,拿着房卡去退房。出了宾馆,她打了一辆车,直接回城去。师傅说:“两百!”
文钰同意了。现在别管几百都行,她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去。
回到家,她轰的一下趴到床上。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她也懒得管。睡意上来,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又是两个小时。文钰出了一身汗,悠悠转醒。她拿起手机想看时间,才发现手机没充电。充电器接上后没过几分钟,手机里跳出一大堆消息和未接来电。
潘羡臣给她打了数十个电话。她吃力地撑起半身,给潘羡臣回过去。电话瞬间接通——
“文钰?”
“嗯。”
“……”他没有马上说话,停顿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歇,失控的、无措的感觉宛如潮水般渐次退去。他拿着手机的手好像慢慢恢复了知觉。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在轻轻地抖。
“文钰。”潘羡臣好久没喝水,觉得口干舌燥,他吞咽了一下,说,“文钰,我求你,你别这样让我联系不上,好吗?”
文钰眨眨眼睛,脑子还有些混沌,她也没喝水,同样口干舌燥:“我在山里,没有信号。”
“你那时候怎么了?是不是很难过?”
“……嗯。”
“现在呢?好一点了吗?”
文钰摇摇头,眼眶又红了。忽然想到潘羡臣看不到她的表情,于是说:“没有好,潘羡臣,我发烧了。”
“吃药了吗?”
“吃了。”
“现在有人照顾你吗?”
“……没有。”
“那你在哪儿呢?我可以过来陪你。”
文钰把手机从耳边拿下,看了眼时间。她说:“这么迟了,你还没睡觉吗?”
“没有。”
潘羡臣一边说,一边往窗外看去。他睡不着,现在不仅不在床上,甚至没在他家里。潘羡臣坐在车里,他的车停在文钰别墅大门口。门口的保安不让他进。他联系不上文钰,不知道去哪儿找她,于是开着车等在了她家门前。
越来越像摇着尾巴的小狗。
他望着挂在天上的孤零零的月亮,说:“文钰,如果我说我现在想立刻见到你,你会赶到我面前吗?”
“……潘羡臣,我正在生病呢。”文钰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睡一觉醒来可能会好。你也睡觉吧。”
电话挂掉了。
潘羡臣闭着眼睛,沉默地坐在车里。他知道自己很不恰当。让一个正经历着丧亲之痛的人拖着病躯来见他?仅仅为了满足他的相思之欲?这不讲道理,也很过分。
但——
他细想过,如果反过来,让他排除一切困难赶过去见她,他是愿意的。
潘羡臣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路上。等红灯,停下来。他的目光虚无缥缈地落在半空不知什么地方。
忽然,下雨了。
滴滴答答的雨珠贴在车玻璃上,黏黏腻腻的。长长一条雨丝从上方滑落,底端凝着重重的一颗,要掉不掉的。
潘羡臣凝视着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片刻,他苦笑了一下。
他就像这场雨。
他在患得患失。
23. 第 23 章
文钰的丧假还剩两天。温于那边的事情她不用再管,但她也不打算销假回去上班。假请都请了,她要把它休完。
从下河村回来后,文钰的烧就渐渐退了。在家躺了一下午,量了三四次体温,每次都在正常范围内。昨晚出了一身汗,文钰觉得自己都臭了,起床后速度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严芊芊给她打电话:“文钰姐姐,我又找到了一家十分好吃的店,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呀!”
文钰犹豫了一下。她病还没好全,不太敢出门,晚上打算煮碗馄饨应付的。但在家窝了一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文钰也想出去走走。又想到之前她想请严芊芊爬山吃农家乐,后来因为蒋进也没请成。干脆这次请了吧。
“好啊,那我请客。”文钰说。
“不行不行,还是我请客。”严芊芊说,“你帮我把蒋进这个大包袱甩掉了,我都没好好谢谢你呢!”
“不用谢,为民除害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要谢的要谢的!我知道你每次帮我,其实自己也挺危险的,我很不好意思的。”严芊芊飞快地说,好像生怕文钰再推拒似的,“反正就是我请客啊,就这么说好了!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等你哦!”
“你在我家门口?”
文钰走到落地窗前,往楼下看去。楼下空无一人,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严芊芊说的家门口应该是别墅那边。
“我没在别墅里。”文钰说。
“那你在哪里啊?我现在过来接你。”
“接我?你怎么接?你又没车,而且你也不会开车。”
严芊芊嘿嘿一笑,说:“我借了我爸爸的司机。文钰姐姐报地址吧,我们马上过来。”
等文钰穿戴整齐,严芊芊发微信和她说她到了。
芊万富翁:文钰姐姐,我忽然好想上洗手间,能不能借一下你的?
文小钰:好的,你上来吧。
文钰把详细门牌号告诉严芊芊,严芊芊火速上楼,文钰一打开门,严芊芊就捂着肚子往卫生间冲。
“……那是书房。”
“哦哦。”严芊芊踢踏踢踏,两只脚在原地跑着,急急地问,“那卫生间在哪儿?”
文钰指给她。一阵抽水声过去,严芊芊满脸舒爽地走出来,一边洗手一边随口说道:“文钰姐姐你家装修真好看!我好羡慕你呀,我也想自己住出来,但我父母不会同意的。”
文钰笑着说:“你太小了,等过几年吧。”
司机把她们俩送到了那家店。严芊芊很客气,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店里装潢很新,摆盘也很精致,文钰忍不住和严芊芊一起拿出手机给菜拍照。
这时潘羡臣发微信给她:晚上我来接你吃晚饭。
文小钰:我已经在吃了,和严芊芊一起。
潘羡臣没回复了。他把微信列表往下滑,找到严芊芊,问:你又在干什么?
严芊芊正在美美拍照中。忽然收到潘羡臣的微信,她一时没感受出“又”字表达的深层含义,也没体会到这句话语气里的忍无可忍。她美滋滋地回:我在和文钰姐姐吃饭呀!
然后附图三张。
潘羡臣收到严芊芊拍的两张美食照和一张文钰的他拍照,先把他拍照右键保存进相册,然后继续质问严芊芊:不是和你说了,别去烦文钰?
芊万富翁:?我请她吃饭怎么烦她了?
潘羡臣又没回复了。他转到文钰的对话框里,发:什么时候吃完?我开车送你回家。
文小钰:不用了,芊芊带了严总的司机。[可爱][可爱][可爱]
潘羡臣:“……”
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潘羡臣又发:这周五我生日,打算去宁铠的私房菜聚一聚,你也来?
文钰想了想,回:好。
吃完饭,文钰和严芊芊去逛商场。严芊芊买了很多衣服和化妆品,多到四只手都拿不下,她给司机打电话,让司机帮忙拎到车里去。没过多久,严芊芊就逛累了,捏了捏穿着高跟鞋的脚,一扭一扭地去洗手间。
趁严芊芊在洗手间里方便,文钰进了旁边一家店,为潘羡臣挑生日礼物。这一晚上逛下来,文钰思考了许多。给潘羡臣的礼物不好选太贵的,比如名表什么的;也不好选太私密的,比如衣裤鞋之类的;送些茶杯之类的小东西,又觉得以潘羡臣的年龄和资历,好像不太配。选来选去,文钰选了一件对潘羡臣来说比较实用的。
周五晚上,文钰打车去了宁铠的私房菜。潘羡臣从单位出发直接去很近,文钰没让他绕路来接。她不上班,出发得早,路上也空,她是第一个到的。前台的人早就接到指示,见文钰进来,很热情地把她直接引到定好的雅间里。和上回来的那间不一样,这间更大一些,少了点灵巧雅致的味道,多了些豪迈恣意的滋味。同样的装修风格,不同的空间大小、设计巧思,给人呈现的感觉居然大不相同。
文钰坐在位置上观察着四周,没过一会儿,门开了,潘羡臣走了进来。
他们多日未见,忽然这么一坐一站地对视,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良久,文钰先笑了一下,潘羡臣走到她旁边,见桌上还未摆上茶水,便又走到一边服务柜去拿茶水。柜子上放着一柄瓷壶,潘羡臣拎了拎,空的。
文钰站起身走过去,说:“你要喝茶吗?刚刚服务员问我,我没要。我去叫服务员给你拿。”
还没走到服务柜,文钰折了个弯往外走,雅间门刚打开一条缝,背后一只手伸过来,把门又合上了。潘羡臣在她身后说:“我也没那么想喝茶。”
“哦。”文钰点点头。
潘羡臣低头观察着文钰的脸,说:“就这样?”
文钰抬头:“哪样?”
“这么冷淡。”潘羡臣勾唇笑着,轻飘飘地说。
他高大的身体拦在文钰身前,令这么大的空间一刹那就逼仄起来。文钰的面前一下子充满了潘羡臣的味道——他为了今天的生日,出发前特意洗了头洗了澡,身上有很清凉的洗浴品的气味;他的衣服也是刚晒好拿过来穿的,散发出暖洋洋的太阳的香味。文钰心如擂鼓地看着他,呼吸间全是潘羡臣的气息。
“你很紧张?”潘羡臣觉得有趣。文钰在宽阔的报告厅当着那么多领导同事的面做汇报是那么自如,出差、巡查、跨部门协作的时候也从不露怯,现在在他面前,他居然感觉到了她在紧张。
她神色是如常的,站在他眼前的整个人的模样也和往常一般无二,但好神奇,这么近,潘羡臣好似能听到她咚咚咚的心跳声。动听。他喜欢听。
“可能好几天没见了。”文钰说。
“是吗?那我好像也在紧张。”潘羡臣拉着文钰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你摸,我心跳很快。”
文钰:“……”
像疾速奔腾的骏马,像呼啸而过的列车,像密密麻麻的鼓点。文钰觉得自己的掌心好像瞬间滚烫起来,她想把手抽回,潘羡臣不让,反而更逼近了一些。文钰觉得潘羡臣黑黑的睫毛似乎都能倒映在她脸上了。
“你病彻底好了?”他低声耳语。
“嗯。”
“生病的时候为什么不同意我过来陪你?”
“我又没什么大事,吃了药很快就好了。你过来也没什么用呀,万一传染给你怎么办?”
“我身体很好的,没那么容易被传染。”
潘羡臣说着,手臂便圈到了文钰腰上。文钰贴着门,他贴着文钰。潘羡臣想到了在清吧里的时候,她好没力气。这样不行。他偏过脸看了看,猛地用力,掐着文钰的腰把她抬了起来,然后放到了服务柜上。
文钰:“……”
“你干什么?放我下去。”她踢了踢腿,想从服务柜上滑下去。
潘羡臣顶住她,将她死死锁在柜面上。这样文钰就比他高了。潘羡臣仰着头看她,嘴角的笑好迷人:“好几天没见,我们要不要重新熟悉一下?”
文钰像被大狗逮住的小猫,毫无反抗之力。她看着潘羡臣拿着她的手把它们搭在他宽阔的肩上,问:“怎么熟悉?”
潘羡臣笑笑,不回答。文钰看着他的脸,不必他说什么,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吻在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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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很知道怎么熟悉。”
他还要说破她。
“你不累吗?”文钰微微仰脖,和他分开。
他皱着眉,很不满地把她的后脑勺重新压下来:“有什么累的。”
过了一会儿,文钰又分开,又问:“你脖子不酸吗?”
潘羡臣懒得回答她,只粗暴地把她的腿往他腰后带:“你夹紧点。”
又过几分钟,文钰挪挪屁股,抱怨:“我不舒服。这个柜子好硬啊,我屁股都坐痛了。”
“拿个垫子给你?”潘羡臣指的是椅子上的软垫。
文钰瞥过去一眼,摇头:“那个摘不下来。”
“摘不下来?”
“对啊,固定在椅子上的。你好朋友的店,你怎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这个干什么。”
他们亲一会儿,歇一会儿,又聊一会儿。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潘羡臣总算把文钰抱下来。他看了看文钰的唇,怪她:“怎么这么嫩啊?亲两下就肿了。”
文钰瞪他一眼。怎么这么厚脸皮啊,说得出这种话。
他们齐齐在椅子上坐下。又过了两三分钟,宁铠带着胡晶晶来了。
文钰第一次见胡晶晶,打量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胡晶晶抱着手板着脸皱着眉进来,和身边的宁铠距离一尺远。宁铠一边和文钰打招呼,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眼瞧胡晶晶。
潘羡臣笑问:“宁铠又惹你了?”
胡晶晶冷哼一声:“他怎么会惹我呢?是我多管闲事,干涉他的自由了。”
宁铠忙说:“你没有多管闲事,我也没有自由。”
胡晶晶翻了个白眼给宁铠看:“是吗?刚刚出门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要翻身农奴把歌唱吗?你唱啊。”
宁铠:“我不会唱。更不会翻身。”
“得了吧。两面派。”
“我是你忠实的仆人,行吧?”
两人吵着嘴坐下,胡晶晶看到文钰,换上一副笑脸,和她打招呼。文钰笑笑,对胡晶晶自我介绍了一下。宁铠在旁边插嘴,对文钰说:“你别怕,我俩就这样。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谁和你床尾和了?”
胡晶晶阴阳怪气地说完,就拉着文钰细数宁铠的十大罪状。今天的罪状是:宁铠出门的时候穿得太随便,胡晶晶让他换一套正式一点的,宁铠偷懒,胡晶晶讲理,宁铠耍赖,胡晶晶发怒,宁铠要自由,胡晶晶彻底翻脸。
“还穿衣自由呢,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胡晶晶总结道。
宁铠嬉皮笑脸地说:“什么日子啊?”
潘羡臣说:“不好意思,是我的生日。”其实他的生日没什么特别的,以前也和宁铠一起过,不吃蛋糕不吹蜡烛不送礼物,吃顿饭喝点酒插科打诨就过去了。但今天不同——今天他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文钰说:“祝你生日快乐!潘羡臣。”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潘羡臣。
“哟!还有礼物!祝你生日快乐!潘羡臣!”宁铠模仿文钰的语气说。
潘羡臣盯他一眼。
胡晶晶很兴奋:“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潘羡臣看了看文钰,文钰对他点点头。于是潘羡臣就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礼盒,黑丝绒包裹着一支昂贵的钢笔。
文钰说:“你办公室里放了很多中性笔,都是单位发的。那些笔质量不好,老是断墨。我就想送你钢笔应该很实用。选的时候对比了好几支,这支手感最好,写字不会累。”
“谢谢。”潘羡臣笑着把礼盒盖好,小心地放在一边。
“哇!潘羡臣,好实用哦!”宁铠怪叫。
“哇!潘羡臣,好用心哦!”胡晶晶也怪叫。
“嗯。”潘羡臣满脸都是笑。
文钰:“……”
“我的礼物就没这么实用这么用心了。”宁铠手一摊,拿出手机,说,“我用钱打发你吧。”
叮咚——潘羡臣收到了宁铠的转账。宁铠收回手机,说:“我和胡晶晶一起的。祝你生日快乐!潘羡臣。”
24. 第 24 章
肉麻话说完以后,宁铠就让服务员上菜了。为了潘羡臣的生日,宁铠今天特意把他爸酒库里存了多年的陈酿拿出来,胡晶晶接过看了眼年份,惊呼:“哇!爸爸知道的话,不会打断你的狗腿吧?”
“为了哥们儿,少一条腿没事的!”
胡晶晶不知想到什么,开始冷笑:“呵,少一条腿没事,少了自由就不行。”
“……这茬儿不是过去了吗?”
文钰看他们斗嘴觉得好笑。潘羡臣给她夹肉,说:“胡晶晶有意思吧?比脱口秀演员还会callback。”
文钰点评:“你们都挺有意思的。”
潘羡臣说:“我也?”
“嗯。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很好。”文钰给潘羡臣倒了一杯酒,说,“大寿星,喝一杯吧。感情深,一口闷!”
“我不喝。”
宁铠暂时和胡晶晶休战,瞪着潘羡臣说:“我腿都要断了,你不喝?”
潘羡臣解释:“我开车了。”
“这话说的,谁走路来似的。”宁铠不管,自己举杯,也把杯子塞到潘羡臣手里,“喝!不醉不归!”
“我一会儿要送文钰回去。”潘羡臣把杯子放下。
文钰看他:“不用不用,我打车就行。你喝吧,今天这么高兴。”
潘羡臣笑着看回去:“又想打车了?这么高兴的日子也不让我送你吗?文钰,现在我真的难得见你一回。我们都多长时间没独处了?”
文钰:“……”
宁铠:“你俩需不需要我和胡晶晶回避一下啊?”
文钰说:“不用回避。”然后又转回头对着潘羡臣:“你喝吧,到时候叫代驾,我跟你车走。”
于是,潘羡臣就被宁铠胡晶晶一对奸夫贼妇猛灌酒。但是潘羡臣酒量好,当宁铠胡晶晶开始醉酒互喷时,潘羡臣依旧面色如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文钰看手机,问她:“你在看什么?”
文钰指指手机站起来,说:“我去接个电话。”
她七拐八绕,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但今天这里生意很好,几乎每个雅间都有客人,她又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大门外。唰唰唰,风里的竹叶摇曳着,文钰踏上了小木桥,在竹叶的掩映下接温于的电话。
“下周六我爸妈去山里买只土鸡,家里烧饭,我们一起吃一顿。”
“你们吃吧,我就不去了。”
温于沉默了片刻,又说:“前两天的事是我不好,我真不知道你生病了。你现在病好了吗?”
文钰面无表情地站着。她发高烧是温于亲戚给的退烧药,是热心村民送她去的镇上。她离开宾馆后给温于发了微信说了一声,温于不知是太忙还是不高兴她这样走掉,一直没回复。这两天她躺在床上养病,温于一句话都没过问。文钰不是在埋怨他,毕竟她对温于也关怀不到哪儿去。
她只是觉得温于假惺惺,明明都是将就,何苦演一出迟到的关心呢?
文钰不想陪他继续生不生病的话题,重复道:“你们自己吃,我真的不去吃了。”
温于说:“我爸妈怪我没照顾好你,请你来家里吃饭,也是他们的意思。他们希望我们借此机会能把话说开,我疏忽了,我认,请你吃饭,就当赔罪,可以吗?”
文钰没说话,心底冒上来一股烦闷。她不想去。她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为什么硬要逼她呢?
“周六我要陪我妈吃饭,”文钰搬出家长,“这几天我都住在别墅里。”
温于又沉默了一阵,后来才说:“我知道这几天你不想见到我,你不用搬去别墅住,房子是你的,该出去的是我。这几天我会回我爸妈家住,你回去住吧。”
电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文钰扭身,忽地被桥下的人吓得一激灵。
潘羡臣双手插兜站在那里,因为喝了酒,他的眸光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他定定地望了文钰一会儿,唇角微微上扬:“你怎么跟做贼似的?背着我在干什么?”
文钰冷汗都要下来了,还没张口说什么,潘羡臣又转身了。文钰看着潘羡臣步步远走的背影,总感觉他和平时不太一样。文钰跟着他走过去,潘羡臣沿着石砖小路,不疾不徐地走出了竹篱笆。
竹篱笆外是交错的窄路,路口四棵树。潘羡臣挑挑选选,最后站到了最高的一棵树下。文钰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面,搞不懂他要做什么。很快,她看见潘羡臣伸手去解裤腰带——
“哎——”文钰眼疾手快地拦住他。
潘羡臣低头一看,文钰的双手按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按在他的皮带上。片刻,他抬头,指控道:“你摸我。”
文钰:“……”
“大马路上的,你别脱裤子呀。”文钰急了。
“不脱裤子你怎么摸我啊?”潘羡臣说。
文钰:“……”
“我没想摸你。”文钰一阵脸热。尽管知道此刻的潘羡臣多半是醉得不轻,但她手底下的触感好真实。
“怎么不想呢?我都是这么想你的。你怎么不想呢?”
“……”
“你摸吧,我允许你摸我。”
“……”
天呐!谁来救救她。
文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潘羡臣说服,他终于同意要讲文明树新风,不在树下撒尿。接着文钰又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死沉死沉的潘羡臣拽回店里。刚到大门口,宁铠和胡晶晶也走出来了。
宁铠喝得更是烂醉,走路七扭八扭,短短两步路,差点没把自己拧成麻花。还好胡晶晶没醉,扶着宁铠没让他摔倒。
醒着俩,醉了俩。2比2,那就各自顾各自吧。
胡晶晶说:“弄碗醒酒汤吧!”
前台的人马上应:“好的老板娘,后厨说已经在煮了。你们稍等一下啊。”
文钰扶着潘羡臣等醒酒汤,胡晶晶扶着宁铠走啊走,走到了收银台旁的水族箱前,猛地把宁铠的脑袋按进去,嘴里喊着:“喝醒酒汤咯!喝醒酒汤咯!”
文钰:“……”
好吧。众人皆醉我独醒。1比3。
店里的人都来帮忙,先把宁铠和胡晶晶塞进车里,然后陪着他们回家。文钰叫了代驾,扶着潘羡臣坐进车后排。
潘羡臣喝了一碗醒酒汤,现在安静地靠坐着。文钰观察着他的样子,好像比刚刚好一点儿了。但他仍是皱着眉,嘴唇紧抿着。文钰忍不住把手伸过去,按了按他的眉头,轻声说:“别皱眉呀。”
他转过脸来,眉毛真的不皱了,笑笑地看着文钰。
文钰的心变得好软。
“你清醒了没有?”她又轻声问他。
他点点头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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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真的吗?那这是几?”文钰举着手指比了个数字二。
潘羡臣也比了个数字二给她看,说:“耶。”
嗯。清醒了点,但不多。
上了主干道,文钰拿着一张小小便签纸递给代驾,说:“师傅,先去这个地址。”便签纸上的地址是店里的人写的,文钰意外地发现这个地址不在别墅区,而是市中心某一处高档小区。
代驾接过辨认了一下,说:“好的。”
潘羡臣这时候插进来说:“先去澎石路。”他看着文钰交代:“先送你回家。”澎石路就是那两片别墅群中间夹着的路。
“先送你。”文钰劝他,“不然一会儿你一个人怎么上楼。”
潘羡臣摇头,然后去拍驾驶位的椅背,说:“听我的,去澎石路。我给你加钱。”
文钰:“……”
代驾:“……”
代驾掉了个头,准备先去澎石路。不是因为他贪财,而是他不开去澎石路的话,潘羡臣就不让他开了。文钰没办法,只好先去别墅区,潘羡臣父母应该住在那里,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把他送回父母家。
没过多久,澎石路到了。
文钰从正副驾驶位中间探过身去,指着潘羡臣家的别墅区入口对代驾说:“师傅,先去那边。”
潘羡臣也从正副驾驶位中间钻过去,指着相邻的别墅区说:“不对,先去旁边那个。”
代驾:“……”
文钰侧头看看潘羡臣,潘羡臣一本正经地监视着前方路况。他肩膀好宽,还偏要挤进来。文钰撞了他一下,想把他撞出去,但他同时也好结实,文钰不仅没把他撞出去,还觉得自己肩膀好痛。
文钰:“……”
他们两个就这么挨挨挤挤地贴在一起。
从后视镜里观看全程的代驾:“……”
没事的,你们不需要考虑代驾的感受。没事的。
代驾一脸麻木地把车开进了别墅区里,停在了文钰家的别墅门前。潘羡臣率先下车,文钰跟在他后面。潘羡臣绕到车后,开了后备箱。他从后备箱里取出水果、饮料、酒和香烟,对文钰说:“走,去你家。”
文钰:?
文钰忙把潘羡臣拦住,震惊地看着他大箱小盒地提着,问:“这是什么?”
潘羡臣笑:“不认得吗?这是我准备拜访你父母的礼物。第一次上门,总不好空手吧?”
文钰:“……”
她认真地看了看潘羡臣的脸,觉得自己人麻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没醒酒吗?”
潘羡臣说:“我没有醉。”
“那你把东西放回去。”文钰板起脸。
“……”潘羡臣拎着没动,他和文钰对视着,良久,他问:“我不能去你家拜访你父母吗?”
文钰觉得心好累,说:“……不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现在喝醉了,一点也不清醒。”
“那等我清醒了呢?可以去吗?”
“……”
文钰不知道怎么回答。潘羡臣的脸色好认真,那样郑重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不忍去看。
他们在寂静下沉默。
过了好久,潘羡臣说:“文钰,你有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吗?”
25. 第 25 章
折腾了十几分钟,文钰总算把潘羡臣弄回车里。代驾不想当他们play的一环,早下了车骑着小电驴跑了。文钰坐进驾驶座,把车开到隔壁的别墅区。她脚还没好全,但慢慢开也无妨。
到了别墅入口,执勤的保安走过来,文钰指了指后排的潘羡臣,对保安说:“这是你们的业主,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来。他住哪一栋你知道吗?”
潘羡臣抱胸看着窗外,说:“我不住在这里。”
文钰回头:“你市中心的家离这里有点远,我的脚可能没法长时间开车,你今晚先回父母家住,好吗?”
潘羡臣不说话,用行动回答了她——不好。
他下了车,固执地站到一边,用背影对着文钰。
保安没见过这种场面,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文钰对保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告诉他这里交给她,让他安心回去执勤。
文钰走到潘羡臣身旁,歪着头看他:“我没想到,你喝醉酒是这样的。”
潘羡臣不想搭理她,但又很好奇,没忍住问:“怎样?”
“不像平时的你,像个小朋友一样。”
“……”
文钰再走近他一点,用哄小朋友的语气哄潘羡臣:“现在有点晚了,我先送你进去,你早点躺下睡觉好不好?”
潘羡臣看她:“你呢?”
“我也有点累了,我也早点回去睡觉,行吗?”
“……”
潘羡臣什么也没说,手臂一揽,轻而易举把文钰捞进怀里。就算是现在这样小朋友的状态,潘羡臣依然力气很大,紧紧箍着文钰,他的脸埋到了文钰的脖子上,文钰微微踮脚,才能像盏容器似的把潘羡臣装好。
他们安静地拥抱。
身旁有车辆驶过,别墅里的其他业主回来了,自动扫车抬杆,开进了别墅区。司机开车很稳,严芊芊坐在后排清清楚楚地看着入口处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随着车缓缓前行,她吃惊地目光追随。
没眼花吧?
车开得很慢,肯定没眼花。
那男的和那女的,好像都是她熟人啊?
不对吧?直到车开远了,看不到那对相偎的人,严芊芊依然摸不着头脑。潘羡臣和文钰姐姐?他们在谈恋爱吗?潘羡臣也就算了,文钰姐姐不是有男朋友的吗?
严芊芊震惊地回想着——她先是在一家土耳其餐厅里见到文钰和她男朋友;后来被蒋进困在酒吧,也是文钰姐姐的男朋友陪着文钰姐姐一起来接她;最近一次她去了文钰家里借厕所,套间里的各种陈设都透露出家里还有一个男主人的信息。
怎么个事儿?
严芊芊从震惊中回神,拿出手机想质问潘羡臣,噼里啪啦地打字又删掉,这样反复数次。潘羡臣是什么时候和文钰姐姐搞到一起去的?他们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应该很早就认识。严芊芊还去过潘羡臣的办公室,同时看到过他们俩。那时候发生什么了?严芊芊努力回忆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啊?
然后呢?
送巧克力?两次!为文钰处理蒋进的事大晚上专门跑过来教训她?哇喔。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严芊芊混乱的脑子逐渐理出一条清晰的线。
司机依旧平稳地开着车,浑然不知后座的严芊芊正经历着一场脑内风暴。严芊芊摸着下巴啧啧啧啧,心里不断地咆哮着:牛哇潘羡臣!居然为爱当三?!
潘羡臣到办公室的时候,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昨晚喝成那样,早上醒来还有一阵阵头痛。他揉着太阳穴在办公椅上坐下,助理小白敲门进来提醒他九点整有个会议,他点头表示知道。过了五分钟,他拿着会议本乘电梯上楼。
电梯的银色金属内壁倒映出潘羡臣不太精神的脸。小白站在潘羡臣右手边,看了看内壁上的倒影,问:“潘总,要不要给你泡杯咖啡?”
潘羡臣低头看腕表,说:“好。会议开始前送过来。”
小白下了电梯。
潘羡臣提前到了会议室,正前方的交互会议屏上打着“2025年国际采购商招商工作部署会”的标题。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把会议本放在桌面上,会议本的皮质封面上插着一只黑色中性笔,上次用完后就顺手挂在上面,没取下来过。
他忽然想到昨天文钰送给他一支钢笔,他放在车子中控扶手箱里,忘记带上来。他又想到文钰送他钢笔时的神态和对他说的话,他记得很清楚。后来他喝多了,晕乎乎地在竹篱笆旁的小木桥边找到文钰,当时她正在打电话。他不知道电话另一边是谁,他就是不喜欢文钰那时候背对他很防备的样子。然后他走出篱笆找了棵树……再然后他们一起坐车回别墅,他非要提着东西去她家,她不同意……
醉酒后的一切,他都记得,完全没断片。因此他才介意文钰的反应,她挡在家门前不让他靠近的样子,好像也在拒绝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可能。
潘羡臣的心情很不好。
小白是很能干的助手,很准时地在会议开始前替潘羡臣泡好咖啡送上来。中途他还回了潘羡臣的办公室一趟,把潘羡臣茶杯里的水倒掉,换成新泡的咖啡。参加专项工作部署会的人都是分公司的各位总,大家用的都是老干部杯,杯里是价格不菲的茶叶水。潘羡臣的茶杯放在桌上,完全不突兀。
会议围绕着年采购额高达20亿的托克贸易展开。
楼下办公室里,彭雁吩咐文钰准备各式材料,政府部门很重视后续的采购商对接会,这件事必须洽谈成功。为此,整个集团大多数部门都在加班,文钰的部门尤其重要,五点后,所有同事都留了下来,谁也不敢有怨言。
过了近一小时,彭雁和小郑去楼下取外卖,两个人四只手拎得满满的。他们把盒饭在桌上放下,彭雁招呼所有人:“潘总请客,大家快来吃。”
文钰和叶一诺坐在一块儿,两人你夹我的菜我尝你的菜,吃得不分你我。
吃到一半,叶一诺小声抱怨:“今天真的累死,感觉我再看三遍我家哥哥的演唱会直拍我也缓不过来。还好吃得还行,我快饿死了。”
文钰说:“盒饭好像有多的,没吃饱你再拿一盒。”
叶一诺点点头,夹着一块鲜嫩挂汁的醋炒鸡观察:“这些菜和我们自己点的外卖不太一样,感觉不像预制菜啊,分量很足,也很新鲜。潘总下血本啊。”
“嗯。”文钰埋头吃着,随口回道,“今天一整天没有看见潘总了。”
叶一诺没回话,文钰抬起头,看见叶一诺眼睛贼贼地盯着她,嘴角还挂着贱贱的笑。
文钰:“……你干嘛?”
叶一诺奸里奸气地说:“是不是想你的情郎啦?瞧你那一脸相思的样子。”
文钰觉得叶一诺眼睛有问题:“我哪里一脸相思啦?”
“你听听你那语气——”叶一诺挤眉弄眼地模仿文钰,“我今天都一整天没看见我的潘郎了啦,人家好思念的啦。”
文钰:“……”
“你应该进娱乐圈去演戏,和你家哥哥做同事。”文钰懒得理她了。
“……哎,看!”
叶一诺忽然兴奋地捅了捅文钰,文钰抬起头,潘羡臣从拐角处走出来,迎面走向他们这一群人。彭雁率先和他打招呼,然后是其他同事。潘羡臣对着大家点点头,随意问:“味道还可以吗?”
有人喊:“超好吃!”
“那就多吃点。”潘羡臣笑笑,“这段时间会很辛苦,大家坚持坚持。”
他从过道穿过,经过文钰,眼神轻飘飘地从她脸上划过。同事们继续吃吃喝喝,潘羡臣已经走出办公区,等在了电梯前。
过了一会儿,文钰微信响起。潘羡臣发:来电梯间。
文钰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四处看着周围的人。除了叶一诺对她露出了神秘的姨母笑,其他人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文钰:“……”
就你会磕。她没什么气势地瞪了叶一诺一眼,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了电梯间。
潘羡臣靠墙等着,电梯也没按。文钰走到他面前,叫他:“潘总。”
潘羡臣看着她的脸,问:“饭菜是不是很好吃?我按你喜好点的,大部分都是肉。”
文钰抿抿唇:“嗯。好吃的,谢谢潘总。”
“是吧?”潘羡臣视线往下挪,落在她的嘴巴上,“好吃得都吃到嘴巴外面去了。”
“嗯?”
文钰伸手去摸,没摸掉。潘羡臣替她把粘了菜汤汁的米饭粒拿掉。
“这是宁铠新请的厨师做的,正好让你们试试菜。”
“哦。”文钰了然地点头。
潘羡臣问:“你还要加班多久?”
“两小时打底。”
“嗯。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我现在就得走,我还有事。”
“好。”文钰说,“那你吃饭了吗?”
潘羡臣按了电梯:“我回去吃。”
电梯门合上,潘羡臣下到停车场,开车去了别墅。今晚父母请了厨师到家里做菜,邀请几个同学好友小聚。严致闻一家已经到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叔叔伯伯,他们在政府部门上班。公务员不能违反八项规定,他们不敢在外宴请消费,现在聚集在潘庆家,就当是脱了工服,私下好友聚餐。
但饭桌上聊的事情还是和最近招商有关。严致闻很重视这件事,国家开放政策,政府牵头引导,集团市场化运作。办好了是应该的,办不好区里市里省里都丢脸。
这些事严芊芊完全不感兴趣,但她知道这个场合很重要,她只顾着自己吃饭,然后偶尔抬头看一眼。
当她第n次看过来时,潘羡臣终于也赏她一眼。他替严芊芊满上快见底的橙汁,压声说:“你看什么?”
严芊芊扭开脸:“没什么。”
潘羡臣没再管她。
过了没几分钟,严芊芊又忍不住去看潘羡臣的脸。潘羡臣忍无可忍:“你有话就说。”
严芊芊不敢说。她只敢在心里自言自语地感叹:原来这就是男小三的脸。光看外表是多么光鲜亮丽,谁知背地里却在偷偷插足别人的感情,默默无闻地当着小三。
“啧啧啧。”严芊芊不禁感叹出声音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潘羡臣皱眉看她一眼。
莫名其妙。
严芊芊看他的眼神怎么好像在看过街老鼠一样。
夜色渐浓。
文钰从单位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迟了,她打车回了家。温于很守诺,果然如约住回了他父母家。文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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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走时声,脑子一片空白。预计未来几天都要像这样加班了。
她打算瘫个十分钟再去洗漱。
十分钟后,她还是懒得起来。
那再瘫五分钟。
五分钟后——没有变化。
妈妈的电话这时忽然打过来,文钰一激灵,终于从沙发上跳下来。
“下周六去温于家吃饭,你怎么不答应?”妈妈语气里有责怪,劈头盖脸地问文钰。
文钰说:“最近一直要加班,我好累。”
“加班加班,饭总是要吃的吧?去温于家吃一顿,你再去加班,不是很方便吗?”
哪里方便了?和温于一家人吃饭最累人。
文钰脑海里浮现温于父母的脸。朴素、老实、沧桑。他们的年纪只比文钰的父母大一点,但外貌上看起来却大很多。人生经历不同,生活刻画在人脸上的痕迹也就不同。
每次见到文钰,温于的父母总是特别热情,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好像生怕话掉地上冷场了似的。他们看着文钰总是笑,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她是小辈,他们是长辈,但他们和她相处时好像不太把自己当长辈。这样的模式令文钰感觉不舒适,但她不好说出来,会下了两个长辈的面子。
文钰不太想应付温于的父母,她和妈妈商量:“我和温于说过了,我不去吃了。”
“是啊,你不去吃,所以温于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妈妈抬高声音,“他父母好心好意请你,你为什么不去呢?以后总归是要嫁到他家当儿媳妇的,和公婆多熟悉熟悉不好吗?他电话打给我,邀请我和你爸爸也一起去,必须带上你!”
文钰皱了皱眉。
明明是她和温于的事,他为什么偏要把她父母也牵扯进来?拿她父母压她,他真卑鄙!
文钰说:“爸爸也去?他都多少天没回家了,他也去?”
妈妈很讨厌文钰说起爸爸的这种语气,忍不住教育她:“好歹是你爸爸,你不要这么不耐烦,你尊重他一点。”
文钰不说话。
妈妈知道这是文钰表示反抗的态度,但现在暂时也顾不得这个。她叹口气,说:“文钰,你爸爸那里,我已经谈好了,下周六,他会出现的。为了你的事,爸爸妈妈会给你撑面子的。”
文钰觉得好笑,忍不住反问:“撑什么面子?”
“去你公婆家里,爸爸妈妈要给你坐坐镇呀!”妈妈理所当然地说,“温于爸爸妈妈都在,我和你爸爸不去的话,不就显得你势单力薄了吗?”
文钰嘟囔道:“都是假的。”
“什么都是假的?爸爸妈妈难道是假的吗?”
“你们的关系是假的。”
“……”
妈妈哑口无言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在温于面前!”她有些不安,试探地问文钰:“你没把爸爸妈妈的事告诉温于吧?”
文钰心烦地说:“……没有。”
“那就好。”妈妈松一口气,“小钰,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应该清楚的。”
文钰觉得难过,声音低下去:“可这是欺骗。温于觉得我条件不错,所以和我相处。他以为我家庭幸福美满,可这都是他想象中的我。每次面对他,谈起父母的话题,我心里都堵得慌。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如果他连我父母的真实关系都不能接受,那干脆分开就好了呀。”
“文钰!”妈妈喝止她,“你不要犯傻!爸爸妈妈的事你绝对不可以告诉温于!有很多人是不接受单亲家庭的,你要是说出去了,温于不要你了怎么办?爸爸妈妈还没离婚呢!你干嘛要告诉他给自己找麻烦呢?”
“……”
虞仙芸的絮絮叨叨持续了很久才结束,文钰疲惫地放下手机,想到下周六的饭局不得不去,恨不得此刻起瘫死在沙发上。
一个多小时了,她还没从沙发上爬起来。
第二个电话是潘羡臣打来的。
文钰听出来他正在洗漱,电话里有电动牙刷的嗡嗡声,接着是吐水声。潘羡臣擦干净嘴,从洗手池移动到卧室,对文钰说:“准备睡了吗?”
文钰有气无力地回:“还没洗澡。”
“这么迟?为什么?”
“我懒得动。”
“今天加班累的?”潘羡臣说,“据我所知,你从不主动加班,偶尔加班一次,澡都洗不了了?”
其实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文钰没法和他说真正的原因。
她把这个话题跳过:“你准备睡了?”
“嗯。”
潘羡臣把被子盖好,靠坐在床头。他想象着文钰是不是也像他这样坐在床上,或者躺在床上?他了解文钰的工作状态,但完全不清楚文钰的私生活。她睡觉喜欢平躺还是侧着?习惯穿什么类型的睡衣?他睡觉总是赤上身,如果文钰在他怀里,肯定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
他深吸口气。他想了。
文钰毫无察觉地在另一头说话,隔着手机,她的声音像罩上一层棉布,不如当面那样清脆,但又有另样的诱人。潘羡臣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说起另外的事:“下周六宁铠的私房菜开分店,就是你们今晚吃的那些。他让我邀请你去参加开业庆典,在晚上,我去接你。”
26. 第 26 章
文钰婉拒了潘羡臣下周六的邀约,电话挂断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到潘羡臣的不高兴。
她告诉潘羡臣那天她有事冲突去不了,潘羡臣问她什么事,她答不出来。潘羡臣连“再见”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掀开被子,潘羡臣从床上起来,站到窗边上,无言地望着窗外。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绪。从学生时代到参加工作,他向来是优秀的。他是学生代表,他在主席台上讲话,全体老师和同学都注视着他。工作以后,除却他的能力,他还有强大的家庭作为支持,因此他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其他人要奋斗半辈子才能爬到的位置。
他一路走来是和鲜花、掌声、赞美相伴的。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情绪。
潘羡臣的感觉一直很敏锐。他觉得文钰好像有事瞒着他。
但他暂时也没法找到合适的时间去细问她,最近由于招商的大事,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办公室里,文钰已经连续加了近一周的班。准备好前期的材料、文件等,接下来他们还有无数个大小会议要参加。叶一诺是临时工,比文钰好点,起码领导们不会把什么大活重活交给她干。
她望着文钰伏案工作的背影,心疼地说:“文小钰,我感觉你好像瘦了。怎么这么惨?你的潘郎也同意雁姐让你干这么多活吗?每晚加班到深夜,你和你的潘郎多久没见面了啊?”
文钰:“……有空说这屁话,没空帮我分担点儿?”
叶一诺嘿嘿一笑。分担是不可能分担的,她不比文钰,一进单位就接触核心业务。她的工作能力也比不上文钰,与其说替文钰分担,不如说给文钰帮倒忙。
“周六我家哥哥开巡回演唱会第一站,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现场放松发泄一下?”
文钰回头看了叶一诺一眼。
怎么又是周六?这么凑巧,全挤在周六。文钰不追星,从来没看过演唱会,也没追过现场。有时候在朋友圈刷到好朋友发的演唱会视频,她觉得很新奇。那么一大群人因为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同一个目的聚集在一起,为了同一个夜晚而呼喊、雀跃。光是想象,就觉得这样的场景令人热血沸腾。
叶一诺在劝说她:“怎么样啊文小钰?我给你弄票,我们一起去爽一把?”
文钰舔舔唇说:“不行啊,我真的有事。”
和温于的事。爸爸妈妈的事。温于父母的事。算来算去,好像就不是她在乎的事。
温于周六会来接她,她在父母家里。为了图方便,她爸爸妈妈也不单独开车,到时候会坐温于的车一起过去。
暮色四合。夏季的天暗得晚,天边的晚霞挂了许久还未褪色,橙红一片,像燃烧的火焰一般把半边天都照亮。气温不高不低,无数行人在街道、公园遛弯儿。广场上放着大音箱,一群退休了闲着没事儿干的阿姨在齐舞。
夏季就是这么热闹、喧嚣。
宁铠的新分店门口整齐地摆了两溜儿大麦,站岗似的列在红地毯的两边。鞭炮噼里啪啦地放着,一大堆宁铠的亲朋好友赶来热场祝贺,大伙高兴极了,各个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潘羡臣独自靠在玻璃门上,手里转着手机。宁铠看他无意识出神的模样,撇下众人向他走去。
“兄弟开新地图,你这么愁眉苦脸干什么?”宁铠把手臂搭到潘羡臣的肩上。
“恭喜你。”潘羡臣说。
“没听出恭喜的意思。”宁铠瞅着潘羡臣的脸,了然地说道,“不就是女朋友没跟着一块儿来么,至于跟个怨夫似的吗?”
潘羡臣笑笑,没说话。
“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老板亲自下场,试试效果怎么样?”
宁铠掏出手机,也没拨键,光是坏笑着看潘羡臣的表情。潘羡臣这时候不拉着脸了,视线落在宁铠的手机上,像小男孩渴望地望着心爱的玩具。见宁铠半天不动,潘羡臣催他:“你倒是打啊。”
宁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笑骂没出息的潘狗:“你没救了。”
电话接通的时候,文钰正在别墅里等温于来接。妈妈让她换上漂亮的裙子,她懒得穿。上身短袖下身短裤,怎么舒服怎么来。妈妈生气,又把她狠狠地数落了一通。
已经很不高兴今晚的饭局,文钰偏不要在衣着上听从父母的话。她像头小倔驴似的和妈妈对着干,任凭妈妈怎么骂她,她只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声。
宁铠的电话打过来,是陌生的号码。文钰以为是推销电话,干脆地拒接了。
没过几秒,同一个号码又打过来。
文钰狐疑地接起:“喂?”
“我是宁铠。今天我新店开业,你怎么不来捧场啊?你不来捧场的话,有些人可是很伤心的呢。”
文钰:“……”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烧得热烈的云霞,说:“不好意思啊宁铠,我今天有事去不了。过两天我多带几个朋友去给你捧场,可以吗?”
宁铠笑着扭头看潘羡臣,潘羡臣冷着脸不发一言。宁铠说:“过两天欢迎你来,但今天开业是大日子啊,你也得来啊!”
文钰来回拒绝了宁铠好几次,这个热情的电话才挂断。
没过几秒,又一个电话打来,仍旧是陌生号码。
文钰接起,对方很有礼貌地说:“你好文钰,我是胡晶晶。你还记得我吗?今天是我老公宁铠的新店开业仪式,我们都很盼望着你能来。你现在可以过来吗?”
文钰:“……”
胡晶晶在手机这头等待着,宁铠在她对面站着,不断地用手指着潘羡臣,嘴巴上做着夸张的口型:跟她说潘羡臣去接她,潘羡臣接她!潘!羡!臣!去!接!她!
看似每个字都是感叹的语气,但实际上宁铠并没有发出声音。
胡晶晶白了他一眼,嫌他吵,扭过身不看他。
宁铠望眼欲穿地盯着胡晶晶的背影,潘羡臣同样也望眼欲穿地盯着胡晶晶的背影。
过了片刻,胡晶晶挂断电话转回身,对着两个望眼欲穿的男人摇了摇头。
宁铠拍了拍潘羡臣的肩膀,安慰他:“节哀啊。”
潘羡臣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拿着手机走到店里坐下。文钰的微信好安静。不和他解释一句,也没有任何安抚的说明。她看不出他在生气吗?她不知道他很难过吗?他不清楚文钰今晚到底有什么事,不清楚她准备去哪里、和谁在一起。丝丝麻麻的不安像虫啃蚁噬般包裹着他全身,宁铠的喜事他一点也不觉得喜,现在他只想冲到文钰面前,凶狠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严芊芊的微信这时候跳出来——
芊万富翁:你现在在哪儿啊?
潘羡臣把顶端的微信提示划掉,点都不想点进去。
芊万富翁:?
芊万富翁:已读不回是吧?
潘羡臣继续装死,他根本没心情和严芊芊说话。
严芊芊恼了。此刻她正坐在严致闻的车里,严致闻的司机在开车。她和严致闻申请了今晚和同学在外吃饭,严致闻派出了自己的司机监视她,并勒令她九点半前必须回家。
车刚开出别墅大门,严芊芊就让司机停下。司机疑惑不解地看着严芊芊打开车窗,钻出个脑袋盯着前方。
那里有什么?
司机顺着严芊芊的目光看去,只看见隔壁别墅区前停着一辆车,车主正和岗亭的保安交涉。没过一会儿,保安放人,那辆车顺利地开进去了。
严芊芊眼尖,一眼就认出那辆车,还有开车的那个男人——文钰姐姐的男朋友。
天呐!严芊芊震撼地感叹着:男小三潘羡臣过着什么日子啊?有他(文钰姐姐的男朋友)没他(潘羡臣)、有他(潘羡臣)没他(文钰姐姐的男朋友)的日子!男小三注定一辈子躲躲藏藏!
严芊芊实在忍不住发微信给潘羡臣,结果潘羡臣居然不理她?也不知道他这个身份有什么好嚣张的。
芊万富翁:我劝你做人正直点,不要搞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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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万富翁:还让我不要打扰文钰姐姐,我看是你自己不要去打扰文钰姐姐吧!
潘羡臣:?
严芊芊冷笑一声。怎么?触发关键词了是吧?
芊万富翁:当小三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还是和文钰姐姐保持距离,各自安好吧!
严芊芊正义凛然地发完微信,吩咐司机开车。车刚起步,潘羡臣的语音电话就拨过来了。严芊芊雄赳赳气昂昂地接起,中气十足地“喂”了一声,潘羡臣语气不好:“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可没胡说。”严芊芊在车里舒服地翘着二郎腿,“文钰姐姐是有男朋友的,你对有男朋友的女孩子下手,是何居心?”
“……你说什么?”
还装傻?严芊芊继续说:“我刚刚看到文钰姐姐的男朋友了,他刚开车进别墅——”
话没说完,电话挂了。
?
严芊芊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气急败坏地给潘羡臣发微信:居然挂我电话?!没礼貌!
潘羡臣拿着手机冲出店门。宁铠拉都拉不住他,在他背后喊:“去哪儿啊你?不吃饭了?”
车在路上极速飞驰。潘羡臣一边看仪表盘上的时间,一边猛踩油门。他单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空出来给文钰打电话。一个两个没人接,他就回拨三个四个。文钰给他发了微信: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潘羡臣看着这句话直发笑。
不方便?哪里不方便?
他忽然想起前不久他出差,那么疲惫,他仍想和她打视频。她是怎么拒绝他的?
好像也是不方便。
潘羡臣扯着嘴角冷冷地笑。
原来是这样。这么长时间的迷惑和不安现在都有了出口。要不是严芊芊点醒他,他现在还像个傻子一样陷在情绪的漩涡里。过去和文钰相处的点点滴滴,蛛丝马迹似的在他脑中铺开。原来。原来。原来!
他在马路上不停地超车、鸣笛,胸腔里焚烧着怒火。但他内心里仍有一丝侥幸,祈祷着这一切是假的,这一切是严芊芊在胡说八道。
没一会儿,他就把车开到了文钰别墅区的门口。他开一辆很贵的车,前几天刚在这里出现过,岗亭的保安认出他,简单记录了他的手机号和他要拜访的那户门牌号,就抬杆放他进去了。
他开到文钰家附近,大老远便看见那栋别墅门前停着一辆陌生的车。他忽然紧张起来,来时的那股猛劲儿渐渐弱了,随着他踩下刹车,他的手越发冰凉,甚至微微颤抖。他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却突然想掉头离开,什么气势都没了。
漫长难熬的时间里,潘羡臣紧盯着那栋别墅和那辆车。静谧的车里,只剩下他一下一下的沉沉的呼吸声。
接着,有人从别墅里走出来了。
先是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似乎是夫妻,但又不太像夫妻。男的空着手走在前面,大步流星;女的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后面,两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们双双等在那辆车旁。
紧接着,一个潘羡臣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走出来,他的手上也提满了东西。
最后,文钰出来了。
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走在众人背后,脚步不快不慢。她的右脚应该已经大好,像这样走路,已经看不太出什么一瘸一拐的迹象。前面那个高壮的男人停下等她,她面无表情地与他错身,径直开了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潘羡臣猜测那对中年夫妻应该是文钰的父母,他们此时坐进了车后座。车窗关着,他看不见里面的任何。那个男人把手里拎着的许多东西塞进后备箱,然后小跑着绕回驾驶位。很快,这辆车从潘羡臣的眼前驶离。
潘羡臣坐在车里未动。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半晌,他拿起手机重新给文钰打电话,文钰依旧拒接。他忽然觉得很疲惫,把头压在方向盘上,很久都没动过。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潘羡臣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字地在微信聊天框内输入:我在你家门口等你。我要现在、立刻见到你。
27-30
第27章
文钰在温于家吃了一顿索然无味的饭。
大人们在侃天侃地,从饭桌上的菜肴聊到新闻里的国际大事,又从国际大事聊到文钰和温于的婚事。此时,饭桌上的人们已经酒足饭饱,他们灼灼的目光盯着两个即将迎来喜事的年轻人,每张脸都喜笑颜开。
温于的父母在说结婚的日子怎么定,文钰的父母说要算一下,得选个黄道吉日;温于父母提了办喜宴的酒店,文钰父母在聊宾客名单和人数;温于父母说早点结婚就可以早点生孩子,文钰父母说两边家长都有空,可以帮忙带孩子……
文钰看着眼前可笑的一切,他们聊得这么投入,你一言我一语,把她和温于的婚事聊得清楚明白,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文钰觉得自己仿佛有两个灵魂,一个灵魂被困在坐在桌边的躯壳里,陪着四个异想天开的大人演戏,陪着妈妈演一出家庭和谐美满;另一个灵魂从她的头顶飘出,漠然地俯瞰着眼下荒谬的一切。
温于始终端坐着,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文钰头顶的灵魂惊讶地看着温于的脸,看着他看向文钰的躯壳时脉脉含情的眼神,看着他彬彬有礼地为她夹菜。大人们喜闻乐见地注视着这一幕,两位妈妈捂起嘴“咯咯咯”地笑着,两位爸爸互相敬酒在庆贺。
饭局结束时,文钰已经疲惫不堪。她只感觉自己像具行尸走肉似的站着,温于的妈妈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怜爱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他们在互相道别。温于的爸爸嘱咐温于要小心开车,把文钰和她的父母安全送到家。
文钰看到了潘羡臣发来的微信,感受到了里面固执的、威胁的意思。
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妈妈今晚好高兴啊,爸爸也如此配合。他们像世上所有正常的夫妻一样说着话,笑看着自己的女儿。
文钰沉默地坐在车里。她降下车窗,晚风微热,哗啦啦地扑上她的面颊。到了别墅入口,妈妈让温于停车,从这儿走进去很近,不需要再送到家门口了。天色已晚,两个年轻人可以早点回家,大人们就不拖后腿了。
车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
文钰说:“一会儿你不用开进去,把我在小区门口放下就行。”
温于淡淡地看她一眼,又淡淡地说:“这么晚了,你打算让我睡哪儿去?”
“不知道。”但是文钰提醒他,“你自己说的,这几天你搬出去住。”
温于冷冷地扯了下嘴角。
除了父母家,他还有别的去处。公司的员工宿舍,再不济就是酒店。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乡村和大山的人,完全不靠父母挤进了前途光明的企业,他的未来是广袤的疆土,他有自己的傲气,他不屑于和文钰计较这些小事。
他把文钰扔在小区门口就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文钰站在门口,抬头望了望沉默的夜空。城市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让人看不清它的内心。小小的星星点缀在这张朦胧的画布上,光芒也随之暗淡
许多。
潘羡臣从车里出来,望着同一片天空。
他从急不可耐等到面无表情。一两个小时过去,文钰一个字都没回他。他也破罐破摔,手机丢在车里,人在车外发呆。良久过去,他看到文钰的父母一前一后地走回来,他们的身后再无别人。
潘羡臣松垮地倚在车门上,身后传来他的手机铃声。站累了,他打开车门坐回去。手机里无数的电话和微信几欲将他淹没。宁铠问他怎么忽然走了,出什么事了,现在在哪儿。他父母也打了好几个电话。严芊芊微信问他在哪里。
他一一扫过,一个没理。
没过多久,严芊芊又发微信:你不接电话,你爸妈担心,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芊万富翁:你要不回个电话呢?
芊万富翁:或者你回我个微信?我在你爸妈家,我可以帮你和他们说。毕竟我严芊芊说到做到真女人,答应过你有事替你兜着就会替你兜着!
芊万富翁:所以你到底溜哪儿去了?我好好奇。
芊万富翁:啊!
芊万富翁:你不会是去找文钰姐姐了吧?你现在在她家?别墅?还是哪里?
芊万富翁:你知不知道文钰姐姐除了别墅还有另一个家?
潘羡臣看着这条微信陷入了沉思。然后他问严芊芊:文钰另一个家在哪里?
严芊芊好无语。一晚上过去,她发觉之前她理清的那条线似乎出现了点偏差。根据潘羡臣的反应和对他人品的回顾,严芊芊觉得这件事可能有另一种解读。说不定潘羡臣并不是知三当三呢?说不定他是被蒙在鼓里,只不过头顶有一片青青大草原罢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太绿了,太惨了。
品味着潘羡臣最新发的这条微信,严芊芊越发觉得他头发是绿的。
她心里不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
芊万富翁:[地址]
芊万富翁:这是文钰姐姐住在市中心的小区。我有幸去过一次哈!我发现她好像是和男朋友一起住的。你确定要去吗?
潘羡臣回:和我爸妈说一声,不用担心我,我去去就回。
严芊芊服了。
在小区大门口,潘羡臣终于见到了文钰。她身旁没有任何碍眼的人,也没有那辆碍眼的车。她独自站在那里,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蹲了一晚上的人,终于蹲到了,潘羡臣却没有急着过去,而是也站在原地,凝望了一会儿她的身影。
有那么一刹那,潘羡臣觉得文钰好孤独。
他徐徐走过去,蓦然出现在文钰的视线里。文钰好像还没回神,目光慢悠悠地落在他的身上。
潘羡臣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冷冷的笑,说:“嗨!文钰。你怎么没和你的正牌男友在一起,反而被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冒牌货堵住了?”
文钰:“……”
她无言地看着他。
潘羡臣也不着急,整整一晚上,他到现在还空着肚子,身体也是疲乏的,但精神却格外亢奋,他好像有一肚子话可以拿来讥讽她。他说:“你和你的男朋友同居了,对吧?他现在在家里等你吗?你呢,你在外面干什么?钓鱼?你和你男朋友的情趣是不是就是玩弄像我这样的蠢货的感情呢?”
文钰:“……”
潘羡臣觉得自己可笑,真的笑出声来,说:“怎么哑巴了?你这张嘴,和我接吻的时候多好用啊,现在为什么不说话呢?”
文钰沉默地看着他,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像尖刺一样扎向她。但她今晚已经麻木了,她觉得自己钝钝的,像一颗按部就班的齿轮渐渐生锈了,转不动了。
这样数次的沉默以对,总算令潘羡臣动了怒。他用虎口掐住文钰的下巴,晃了晃她的脸。
“你说话!”
文钰扭了扭脸,甩开了潘羡臣的手,说:“他叫温于,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未婚夫。”
“……”潘羡臣哑然,数次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他才难以置信地说道:“今天我等了你这么久,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有男朋友。有另一个家。和男朋友同居。现在,未婚夫?
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文钰,你真把我当成一条狗是吧?”潘羡臣咬牙切齿地说,“耍我耍了这么久,你什么感觉啊?”
文钰闭了闭眼,耳边似乎一阵寂静,然后突然猛地炸开,耳鸣过后,齿轮咔哧咔哧转了起来。她迟钝的五感像涨潮般瞬间扑来,羞愧、内疚、自责、后悔……千万种复杂的情感在她身体里像毒蛇般爬行,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痛苦地眨了眨眼,泪水盈满了眼眶。
潘羡臣痛恨自己看到这个女人鳄鱼的眼泪居然还会感到一阵揪心,他同样痛苦地说:“你怎么有脸哭的?”
他说得没错。
文钰用手拭泪,一下又一下,就是擦不完。她用力地搓抹自己的眼睛,把眼睛弄得又红又肿。
潘羡臣粗鲁地扯下她的手,呵斥道:“够了!”
他别开脸,不去看她。过了片刻,他又无力地问:“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吗?你对我,没别的话好说了吗?”
文钰低了低头。这一刻,她好想去死啊。
从楼顶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呢?没有虚伪,没有欺瞒,妈妈的、爸爸的、温于的、眼前这个人的,所有的账都一笔勾销。
她动了动唇,潘羡臣转回脸,等着她。
她说:“……分手吧。”
潘羡臣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气得脸都扭曲了:“你有病?居然和我谈分手?要分手也该是我来提吧?你算什么东西?”
他难以容忍今晚此时此地的屈辱,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离开前,瞪着文钰恶狠狠地骂她:“……渣女。”
潘羡臣的车轰的一下飙走,刺耳的车轮擦地声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文钰慢吞吞地往前走着,某一时刻忽然蹲下,抱着膝盖缩成一颗球似的,呜呜呜地哭着。
她好烂。
她是个烂人。像她那个恶心的爸一样烂。
她是垃圾。
她活该。她怎么不去死呢?
第28章
潘羡臣睡不着,打电话把宁铠叫出来喝酒。宁铠骂骂咧咧了一路,还是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清吧。他到的时候,潘羡臣已经喝上了。宁铠皱了皱眉,夺下潘羡臣手里的酒杯,说:“胡晶晶不让我喝酒,她说上次我喝醉喝了一缸水族箱里的水。”
潘羡臣瞥他一眼:“她不让你喝,关我什么事?酒还我。”
宁铠手一偏,躲开了潘羡臣来拿酒杯的手,说:“你喝了我就得陪你喝,谁让咱俩关系这么好呢?”
潘羡臣抢不回酒倒也无所谓,他手撑着头点评宁铠:“恶心。”
宁铠说:“谁恶心了?我为了你抛弃胡晶晶,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胡晶晶让我滚到你床上睡算了。”
潘羡臣满脸嫌弃:“更恶心了。”
他招了招手,让调酒师又给他上了一杯酒,警告宁铠:“能不能别提胡晶晶了?炫耀?”
宁铠手肘撑吧台上,手里的酒杯被他拎在指间,里面浅浅的酒液晃荡,映出宁铠调笑的脸。他两腿交叠着靠着吧台,右脚点着地,歪着脸看潘羡臣,说:“你怎么回事?借酒浇愁?出什么事了?”
潘羡臣仰脖、张嘴,把新上的酒一口吞进肚子里,没说话。
宁铠猜:“不会失恋了吧?”
潘羡臣觉得好笑。失恋?他谈过吗?人家承认他吗?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他觉得耻辱,黑着
脸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喝酒,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大有干脆在这儿醉生梦死算了的架势。
宁铠看他这模样,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语气立刻变得严肃:“想喝死在这儿啊?我不同意。这里没人给你收尸!”他再次夺下潘羡臣的酒杯,又威胁了调酒师,说:“你再敢给他酒,我立马辞退你!这次我说真的。”
调酒师感觉到了,忙小鸡啄米地点头,收走潘羡臣面前的空酒杯,飞速逃到别的地方去。
潘羡臣一下子喝得又多又急,有点晕了,两手撑在吧台上,烂泥似的靠着。许久,他笑笑,说:“你说得对,宁铠。不是所有故事的完结都是在一起,我的结局就是BE。”
宁铠:“……”
他当时开玩笑的!宁铠急忙安慰他:“你先别急着下结论,万一峰回路转了呢?况且,分手一个,再找下一个呗。你想认识怎样的妹妹,我都去给你找来!”
潘羡臣自暴自弃:“不想谈了。”
宁铠说:“想当和尚啊?行啊,那我去给你找几个尼姑。”
潘羡臣:“……”
宁铠大笑起来,拍拍潘羡臣的肩膀,说:“我和胡晶晶分分合合的时候也这么痛彻心扉,后来还不是被我搞到手了?你心眼儿比我多,手也比我黑多了,你搞不到吗?你们俩是同事吧?你现在这么苦情,到时候上班见面了怎么办?”
潘羡臣坐独立办公室,门一关,见不到部门里其他人。同事们偶尔会来办公室找他,交材料、签字什么的。采购商对接会开展在即,他一上班就忙得跟陀螺似的,根本没功夫想其他事。
早八点他已经在会议室开会,领导班子的内部会,简单地沟通了一下对接会事宜。接下来是部门汇报会,各同事互相交流下这段时间完成了什么工作、进展如何、后续怎么跟进等等,各自对齐了一下颗粒度。
文钰负责的工作内容复杂且繁琐,她准备的汇报ppt内容比较多,站在交互会议屏前讲了许久。同事们都仔细地盯着她,彭雁盯着她,潘羡臣也盯着她。她不敢直视潘羡臣的眼睛,每每目光滑到那边,她总能及时刹车,好像身体里装了个探测雷达似的,总是刚好避免和潘羡臣对视。
散了会,她收起笔电就走,比下班还积极。
回到办公室坐下,叶一诺从后面赶上她,扶着她的椅背问:“怎么了你?”
“我怎么了?”文钰反问。
“你不对劲啊,说说呗,发生什么事了?”
“我哪里不对劲?刚刚会上我汇报得不好吗?还是哪里出错了?”
叶一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汇报得很好,一点儿没出错。但你我什么关系?我能看不出来你有问题吗?你和潘总怎么了?感觉你俩气场不太对。”
文钰低头沉默。
这么明显吗?她在会上自如地讲述,一点结巴都没有。下台的时候走得抬头挺胸,坐下后就继续开笔电记录会议内容,完全装出了心无旁骛的样子。
叶一诺说:“你汇报的时候,潘总一直死盯你。偏偏你一眼都不看他,我感觉他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你俩肯定有事吧?不然他为什么一副恨不得吃了你的样子?”
文钰:“……”
她没想到。看着叶一诺一脸好奇的样子,文钰随口搪塞:“可能嫉妒我讲得好吧。有些领导是这样的,很小心眼。”
叶一诺:“……”
“逗我吧你。不说算了。”叶一诺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坐回位置。
中午吃饭,彭雁特意来找文钰。她有一些工作上的细节要交代给文钰,叶一诺在旁听着,忽然彭雁停了下来,叶一诺顺着彭雁的目光看向文钰,文钰正垂着头扒饭,整张脸都写着心不在焉。
彭雁说:“是不是不该在你吃饭的时候谈工作的事?影响你食欲了?”
叶一诺在饭桌下踢了文钰一脚。文钰回神,说:“嗯。”
彭雁:“……”
叶一诺:“……”
彭雁笑了笑,端着吃好的餐盘起身,说:“那一会儿再说吧。”
午休时,文钰被彭雁叫到茶水区。彭雁拿出了一罐包装精美的茶叶,开盖、撕包装、取杯、泡茶。
“这不是普通的大红袍,和单位里的廉价茶叶更是不一样。本来不该这么简易地冲泡,但这里条件简陋,只能将就一下。”彭雁说着,拿过文钰手里的茶杯,也替她泡了一杯,然后笑着递给她,说,“你品品看,味道很不同。”
文钰小心翼翼地抿一口。茶汤带着矿物质的鲜甜,咽下后口舌生津。好闻的干茶香萦绕着,岩韵的层次感渐渐散开,茶味入口微涩后迅速化甘。确实和一般的茶不太一样。
彭雁关注着她变化的神情,给她介绍:“武夷山天心寺僧人以茶疗疾,大红袍是武夷茶王,被视为佛茶。你品着它,就像经历时间和际遇的淬炼,沸水冲沏,反而茶香醇厚。岩茶七泡还有余香,这是茶道和修心的结合。”
文钰捧着茶杯,望着彭雁。
彭雁说:“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人就像这茶叶一样,也在时不时被沸水淋透。文钰,我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需要你立马调整好你的工作状态。我始终相信你的职业素养和专业能力,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彭雁拿着茶杯走了。文钰感到一阵羞赧。她一心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实际上她一没躲过叶一诺的观察,二没逃开彭雁的审视。刚刚彭雁温和的眼神笼罩着她,像在包容她一切的不得体。
会议室里汇报时,彭雁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对她说:你掩饰得很好,但这并不是你该有的工作态度。
文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后便去了彭雁办公桌旁,说:“雁姐,请你过目。没问题的话,我就上交潘总了。”她手里拿着刚打印好的材料,左上角用长尾夹整齐仔细地夹好。
彭雁翻看了几下,点点头:“没问题。上交吧。”
文钰进了潘羡臣的办公室。
潘羡臣办公的时候偶尔会戴着眼镜,今天他没有。文钰立在他面前,喊了他一声:“潘总。”
“嗯。”
潘羡臣看着电脑屏幕,暂时没管她。她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办公室内凝了长时间的寂静,片刻后,潘羡臣不知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寂静还是总算忙完了他电脑前的活,他终于开口吩咐道:“拿来。”
文钰把材料递过去。
潘羡臣看着她双手递来又收回,继续当根棍子在那儿杵着,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冒出一股火气。
跟他装不熟是吧?
从上班第一眼碰面到现在,她就没看过他一眼。
电梯里面认识的同事都和他打招呼,随口问一句早饭吃的什么。文钰躲在电梯最里面的角落里当鸵鸟,也像现在这样垂头看地。在地板上找钱是吧?多看看就能找到是吧?
潘羡臣面不改色地和同事们闲聊,眼睛却盯着电梯内壁上文钰的倒影。他观察她的脸色和眼神,她似是毫无察觉一般,在电梯里扮演一个彻底的透明人。
潘羡臣在心里冷笑。
谁不会演呢?他也没再多看文钰,径直从电梯里走出去,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
会议室里她更变本加厉。明明是她向他汇报,明明是她要谦卑要恭敬,然而她整场汇报里,没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他双休两天都泡在清吧里,喝了许多酒,像个傻小子一样买醉,回单位上班后重新见到文钰,文钰像个没事人一样,汇报不仅没出任何纰漏,甚至比其他同事精彩许多。
她怎么敢的啊?
就这么无所谓的吗?
潘羡臣为自己感到不值。他一目十行地检查着文钰上交的东西,唰唰唰地翻着页,试图从中找出什么问题。但没有。她的材料像她此刻
这个人一样整洁干净没有差池。
他啪的一声扔下那几页纸,态度很差地对文钰挥挥手,说:“没问题。你走吧。”
文钰点头:“好的潘总。”
门口合上,潘羡臣气得笑了,小丑竟是他自己。
他随手拾起桌上的笔朝门口砸去,哐当一声,笔落在地上。忽然意识到这是文钰送他的钢笔,他又急忙走过去捡起来,打开笔帽检查笔尖有没有变形。里面完好无损。接着他走回桌边,随便从打印机里取出一张A4纸,用钢笔在上面写写划划,出水流畅。笔没坏。
他把钢笔放一边,又随手拿起一根单位里发的黑色中性笔,重新摔到门上去。
文钰不知道潘羡臣在自己办公室里发火生闷气,她交完材料就去和彭雁报告,接着又坐回位置继续办公。到了下午,同事们都自动默认要加班,小郑被派去外面买饭,叶一诺舔舔嘴唇,怀念地说:“潘总不请客啦?”
彭雁敲了她脑瓜子一下,说:“占领导便宜占上瘾了?”
叶一诺遗憾地撇撇嘴,遗憾地盯着文钰看。
文钰说:“看我干嘛?一会儿你不准夹我的菜。”
叶一诺气得说不出话,在心里直嘀咕:和男人吵完架的女人真可怕!连夹菜都不许了!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潘羡臣办公室的方向,潘羡臣的办公室门紧紧关着,人从中午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过。在里面闭关修炼啊?叶一诺想了想,良心发现地对彭雁说:“雁姐,潘总应该也没吃饭吧?要不要让小郑帮他也买一份啊?”
彭雁说:“我已经和小郑说过了,买了。”
“哇!雁姐你真的好周到!”叶一诺星星眼拍马屁,拍完瞥了旁边文钰一眼,心想:不像某些女人,心狠起来比谁都硬。
过了一会儿,小郑买饭回来了。同事们饿昏头了,一个个扑上去抢盒饭。彭雁替文钰和叶一诺拿了,递给她们。叶一诺接过谢了彭雁,彭雁把手里另两盒交给文钰,说:“一盒给你,另一盒送到潘总办公室去。”
文钰:?
叶一诺瞪着眼睛看好戏。
文钰说:“为什么是我去?”
彭雁说:“你有任何意见都给我保留,让你去你就去,不要多话。”
叶一诺兴奋起来了。
文钰捧着盒饭去敲潘羡臣的门。门打开,潘羡臣看到她,简洁道:“有事?”
“潘总,你的盒饭。”
潘羡臣挑剔地看了看文钰手里的盒饭,又看了看文钰,说:“怎么忽然给我送饭?我不吃。”
“你不是还没吃饭吗?雁姐让我送的。”
“不吃。”
文钰无语了一下,总不能把盒饭原样带回吧。她也没继续说服潘羡臣,只把盒饭放在他桌上就走。
潘羡臣对着她背影说:“回来。”
文钰转头,看见潘羡臣已经把盒饭盖子打开,一次性筷子被他啪的一下拆开,他捏着筷子皱着眉,在饭菜里搅啊搅,说:“这个米饭熟没熟啊?看着就很硬。这个什么菜啊?黑乎乎的,还这么多油。还有别的菜吗?你去给我换一盒。”
文钰:“……”
潘羡臣催:“愣着干什么?快去。”
过了一会儿,文钰又端了一盒盒饭进来,说:“潘总,盒饭数量和人数一样,大家都已经在吃了,没别的可换了。这盒是我的,你和我换吧。”
“嗯。”潘羡臣接过,打开吃起来。
文钰:“……”
彭雁订的饭菜就那么几个菜色,大家的盒饭都大同小异。尤其文钰这盒和给潘羡臣的那盒,里面几道菜一模一样。刚刚挑这嫌那的人,现在倒很好说话,一声不吭地吃得挺快。
文钰无言地看着潘羡臣吃饭。潘羡臣一边吃一边对她说:“别站着,你也吃。”
两盒盒饭现在都在潘羡臣桌上,一盒他正在吃,另一盒一模一样的被他拆开并排放在旁边。文钰没动。她怎么吃?虎口夺食地吃?她舔舔唇,提醒潘羡臣:“潘总,我的饭……”
潘羡臣瞥了旁边那盒饭一眼,说:“椅子搬来,坐过来吃。”
“……”
文钰为难:“这不好吧?”
潘羡臣似笑非笑:“哪里不好?”
“我同事都在外面吃,我怎么好在你这儿吃?我也要到外面吃。”
“你没和我吃过饭?”
潘羡臣凉凉地看着她,她说:“……吃过。”
“终于肯承认了?我以为我们是陌生人。”潘羡臣讽刺她,“动作快点,搬椅子。”
潘羡臣的办公桌前就有一把会客椅,但文钰还是没动,她扭开脸,有些难堪地说道:“……那天在小区门口,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她还有脸提这个?
潘羡臣好笑地看着她,说:“是啊,分手了。我们现在除了上下级关系,没别的关系。但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吃饭,我就想找个下属陪我一起吃,这个下属就是你。你有什么意见吗?”
文钰说不出话,目光幽幽地瞪着他。片刻后,她才说:“潘总,你在刁难我。”
“和我一起吃顿饭就是刁难你?以前我刁难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不说?”潘羡臣神色不耐,饭也不想吃了,就抱着臂看她。
“潘总,既然我们是上下级关系,还是保持距离吧。尤其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好一个保持距离。
玩完他了,现在要开始保持距离了。
潘羡臣觉得自己真贱,就这么又被她羞辱了一次。他咬着后槽牙,点点头说:“行,如你所愿。”
第29章
下班后,潘羡臣把宁铠约到健身房。卧推、硬拉、卷腹……两个小时过去,宁铠累得像狗一样躺在地上哈哧哈哧喘气。潘羡臣坐在史密斯机上喝水,额头的汗如雨下,黑T后背洇湿了一大片。
宁铠无语地问:“为什么你分手,痛苦的是我?”
潘羡臣说:“你多久没来健身房了?看看你那肚子。准备给胡晶晶当软枕是吧?”
宁铠:“……”
宁铠气得蹭一下从地上蹿起来,指着潘羡臣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好心陪你,你给老子人身攻击是吧?”他掀开自己的短袖,露出肚皮,有理有据地说:“你看!你看!哪里像软枕!我最近是比较疏于锻炼,但那不是因为我新店开业忙吗?等忙完这阵,爸爸跟你在健身房血战到底!再说了,爸爸就算不练,底子也还在的好吧。”
潘羡臣冷哼一声,挑战他:“别等忙完,就现在。来。”
宁铠经不起激,袖子一撸,说来就来。
……
半小时后。宁铠再次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吐舌头求饶:“我服了,你是我爸爸,行吗?”
潘羡臣用衣摆擦汗,喘着气,没说话。
宁铠偷偷看他被湿衣贴紧身体勾勒出来的线条,心里很佩服。没女人的男人就是精力旺盛得像头牛哈。宁铠每天伺候胡晶晶都快要累死,潘羡臣每天上班加班下班还这么有劲头,都不知道他过剩的力气从哪儿冒出来的。
瞧瞧他那手臂,那大腿,那胸那肩那背……女人看了爱死了好吧。宁铠想不通,文钰为什么看不上他。潘羡臣站起身,滚滚汗滴扑簌簌落下,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头顶的灯光覆盖在他皮肤上,泛起湿亮的光。
宁铠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哪儿不好?你和文钰为什么会分手?”
潘羡臣自嘲:“我蠢。”
“啊?”
“她有未婚夫。”潘羡臣解释。
“啊???”
宁铠震惊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她脚踩两条船?”
看不出来啊。文钰那张脸,很有迷惑性。宁铠觉得文钰就是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那种长相,要说她是玩得花的坏女人,他完全不信啊。但潘羡臣这副样子,显然是被坏女人坑惨了。那哪儿行啊?宁铠义愤填膺地说:“分!分得
好!咱找下一个!等着吧,我给你安排!”
没过两天,宁铠把潘羡臣约到他新开的分店里。这家店和竹篱笆那家不同,这家走超现代风格。利落的线条、金属的冷调、简约的设计……所有一切都彰显出快节奏的冷感城市调调。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年轻人,还有一些凑热闹的网红。
宁铠在大厅里给潘羡臣留了最好的位置,替他点了大众点评里排行最前的菜,又给他这张桌上放摆件,放鲜花。
潘羡臣看着他忙来忙去,说:“你搞快点,我一会儿要去健身房。”
宁铠无语:“健身房健身房,没女人看没女人摸,你去个屁的健身房。你等着,我朋友一会儿就到。”
过了五六分钟,成琳走了进来。她是胡晶晶练瑜伽时认识的,两个人志趣相投,除练瑜伽之外,胡晶晶和成琳还一起吃过饭、逛过街。她们逛街的时候,宁铠就给她们拎包和当司机。一来二去,成琳和宁铠也熟悉起来。
成琳是很直爽的人,宁铠提出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也不需要胡晶晶作陪,她拎着个小包,自己就来了。反正成也行,不成也行,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了。
到桌边坐下,成琳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潘羡臣,宁铠打趣:“怎么样?帅吧?”
成琳完全不害羞,爽朗笑说:“挺帅的,是我喜欢的款。”
潘羡臣抬眼看了看她,笑笑不说话。然后又去看宁铠,用眼神问他:你搞什么东西?
宁铠用眼神回答他:帮你进行爱情转移。
成琳看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直接打断道:“你好,你叫潘羡臣对吧?胡晶晶和宁铠都向我介绍过你。我叫成琳。”
潘羡臣收回视线,礼貌地点点头:“你好成琳。”
“你爱吃什么菜?我们一起看看菜单?”
成琳一边说,一边翻看桌面上摆着的菜单。宁铠插嘴道:“今天我这个老板请客,菜我已经替你们点好了,马上上,你们稍等,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宁铠走到门口去,他手机响了,于是站在店门外接电话。
电话挂断没等几分钟,人就来了。宁铠迎上去对她们说:“你们来啦,欢迎欢迎!位置已经帮你们留好了。快请进吧!”
文钰和叶一诺走进店里。
前一天晚上,有个有点熟悉的陌生号码给文钰打电话,文钰接起,宁铠的声音传过来:“文钰你是不是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要带朋友来我店里的吗?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文钰没想到宁铠还会给他打电话,只好先解释:“最近工作忙,一时忘记了。”
宁铠说:“下班后来吃顿晚饭总可以吧?”
文钰扛不住宁铠这么热情,于是今晚就带着叶一诺来吃晚饭了。
她们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熟人,文钰和叶一诺齐齐愣住。宁铠从她们身后走来,将她们引到潘羡臣和成琳的隔壁桌,说:“请坐。菜单在桌上,也可以扫码点单。”
文钰和潘羡臣对视。潘羡臣先移开目光,成琳对他说:“我看你好像有肌肉,你有健身习惯?”
“嗯。”
“吃完饭你准备去健身房吗?”
“有这个打算。”
成琳笑笑,很直接地问:“我从没去过健身房,很好奇,你一会儿能带我去看看吗?”
“……”
潘羡臣没有马上答应,他的右手放在桌上弹钢琴。成琳的意图太明显了,他一旦答应,对成琳这种十分主动的女人来说,就是释放可以更进一步的信号。
他忽然想知道此刻文钰的反应,于是他不经意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文钰和叶一诺在专心致志地点单,好像并没有注意他这边的动静。
潘羡臣看向成琳,说:“好。”
上菜了。潘羡臣一边吃菜,一边听成琳和他说话。成琳很能起话题,潘羡臣回答得并不热情,但他们这桌完全没有冷场过。成琳询问了潘羡臣很多问题,诸如吃菜的口味、日常的爱好、穿衣的风格、工作的内容等等不一而足。
叶一诺掏出手机忍不住给文钰发微信:借这个女人的光,我充分了解了我的领导。
文小钰:别摸手机了,吃饭吃饭。
她们俩这桌吃得很安静,和旁边潘羡臣和成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她们是后到的,上菜也慢,但最后是比旁边那桌先吃完的。文钰和叶一诺去收银台结账,说好文钰请客,叶一诺就抓了一把薄荷糖在边上等。
付完钱,叶一诺要去上洗手间,又钻回店里。文钰就接过她手里那一把薄荷糖捧着,她们俩都没口袋。文钰靠墙站着,双手装着薄荷糖,她觉得自己像什么景点,路过的人都要往她身上和手上看一眼。
没一会儿,身边多出个人。
潘羡臣也靠墙站着,距离她十五厘米左右。成琳也去洗手间了,他在店外等待。刚刚吃饭时一直没打招呼,现在单独两个人,文钰不得不打:“潘总。”
潘羡臣说:“不用打招呼,像刚刚那样装不认识就好。”
文钰:“……”
接着文钰讪讪地说:“刚刚潘总不是有事在忙?我们不敢打扰……”
“嗯。”
潘羡臣没再多说,脸转向另一边。
文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薄荷糖,心里开始焦急。早不去晚不去,叶一诺偏偏要这时候去洗手间。拿一颗拿两颗就行,叶一诺非要拿一大把。现在她走不得,还这么滑稽地捧着糖。文钰想钻地缝。
两三分钟后,谢天谢地,叶一诺甩着手出来了。文钰急忙扑上去,拽着叶一诺走。她们走之前和潘羡臣说了一声,潘羡臣脸色冷淡,一声都不出。
忽然之间,潘羡臣觉得一切都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吃饭没意思,健身没意思,等待也没意思,成琳更是没意思。
他在干什么?
潘羡臣给宁铠打电话,说:“你人在哪儿?出来。”
几秒钟后,宁铠从后厨出来,问:“怎么就你一个?成琳呢?”
“什么成琳不成琳,你以后少给我拉郎配。她在洗手间,我不等了,你和她说一声。”
宁铠疑惑:“什么叫不等了?你们不是约好一起去健身房?”
“不去了。”潘羡臣面无表情地说,“我对她没意思。”
“怎么呢?她长得不够好看?还是性格不喜欢?我看她好像对你有点想法,你不试试吗?”
“不想试。”
宁铠明白过来,说:“你就想要原来那个呗?”
潘羡臣沉默了片刻,想到文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饭桌上他们距离那么近,但一句话都没说,像是距离特别远。成琳很有目的地和他不停地说啊说啊,他根本没听进去,只觉得好烦好烦。
他的眼睛看着成琳,却好像根本没聚焦,到现在,成琳长什么样他都没记清楚。他一点也不在乎成琳长得好不好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整个过程,他的余光都在留意旁边。
文钰在吃什么?在喝什么?和她对面的同事在聊什么?
可她们吃得很安静。潘羡臣连文钰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坐在那里,他只求时间过快点,这种场面有什么劲儿呢?文钰越是不动如山地坐着,他就越是觉得难熬。
她不过问?也不吃醋?
潘羡臣无力地笑笑,问宁铠:“你把文钰她们叫过来吃饭是为了什么呢?”
宁铠理所应当地回答:“当然是想让她看看,没了她,你照样过得很好啊!”
潘羡臣苦笑着对宁铠说:“你看我,你觉得我过得很好吗?”
“……”
宁铠张了张嘴,说不出违心的话。
潘羡臣说:“谢你的好意,就这样吧。别折腾了。”
潘羡臣开车回去,健身房的计划也泡汤了,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把自己埋起来,不会想不会动,像一根木头一样沉睡过去算了。
他回了市中心的房子,浴室很宽敞,靠窗处摆着一个巨大的浴缸。但平时他不常用它,他通常选择淋浴,这样更快。今天照常如此。淋浴头打开,淅淅沥沥的水幕落下来,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的脑子里混乱一片,适宜的水温也没能让他的身体彻底放松,他的精神依旧紧绷着。他想起等人上洗手间的时候
,文钰像个吉祥物似的捧着双手乖乖站着,那时候他就想笑话她。但她的神态是严肃的、认真的,吃完饭后热热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夜风一吹,头顶的呆毛飘啊飘的。
潘羡臣想用手揉揉她的头发、她的脸颊。他忍住了,故意别开脸不看不想。
温热的水流从他的头顶淋下,酥酥麻麻地滑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忽然僵硬了一下,感受到那个地方。
连想都不能想吗?
潘羡臣叹口气,把水温调冷,强迫自己摒除一切杂念,赶紧冷静下来。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他没接到。然后是响铃第二次、第三次……紧接着又是叮咚叮咚的微信提示音。
潘羡臣拧了开关,抽出浴巾随意地擦了擦水,又把浴巾随手一丢,挂在了空荡荡的浴缸沿上。他赤着脚走出去,打开手机。好几个电话,好几条微信。
[出事了。]
第30章
文钰坐着叶一诺的车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钰脸色不好,始终不怎么说话,叶一诺也很有眼色地没有抓着文钰问东问西。但其实叶一诺有一肚子的疑问。比如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潘羡臣和对面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关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应该不是很熟悉的样子。难道潘羡臣在和那个女人相亲吗?
那文钰呢?
叶一诺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文钰。
文钰被安全带捆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她侧着脸看着窗外。路边的霓虹像走马灯一样映在文钰的脸上,使她的脸一块儿红一块儿黄,看不太清她的神色。
但叶一诺还是能感受到文钰低落的情绪。
叶一诺很八卦,但也很心疼。她是嗑文潘cp的,今晚这一出,把她给狠狠虐到了。
一直到文钰小区门口,叶一诺都没问出任何一个和潘羡臣有关的问题。她和文钰告别,并嘱咐文钰回去后赶紧洗个热水澡,然后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文钰也想照叶一诺说的做,但今晚坐在潘羡臣对面的那个女人的脸就像撕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牢牢扒在她的脑海里。那个女人好像叫成琳?文钰不由自主地回想着。成琳的头发、成琳的眉毛、成琳的眼睛、成琳的鼻子、成琳的嘴巴……成琳所有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和她分手后,他马上准备找下一个了是吗?
文钰忽然很难过。
明明是她和潘羡臣提出要保持距离,今晚的距离保持得很好,完全没有越界的行为举止,可为什么她会感觉到难过呢?
想到之后潘羡臣会带着成琳去参观健身房,成琳会看到潘羡臣在器械上运动、流汗,文钰就觉得很不高兴。她想给潘羡臣发微信,问问他现在在干什么,但她没有身份。她忍住了。
夜里九点多。微信响了。
她胡思乱想的脑子停下来,接着忙扑过去看手机。
雁过留声:出事了。明天开始,准备迎战。
隔日到了单位,彭雁给文钰详细解释了情况。领导班子昨晚就紧急集合召开了临时会议,彭雁是今天早上七点进会议室的,比正常上班时间早了一个半小时。十来分钟的短会,领导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各自散了。彭雁又开了部门会议,和所有同事传达上级精神。
散会后,彭雁吩咐文钰马上去调取托克贸易的采购数据,文钰指了指微信,说:“雁姐,我已经发给你了。”
彭雁惊讶地看着她,问:“什么时候找的?”
“刚刚我一边开会一边找的。”文钰说,“你让我开会必带笔电的。事情在会议上也说得很清楚,我感觉处理这件事快速响应很重要。怕误了时机。”
彭雁点头,收回视线。点开文钰发给她的文件,里面收集了托克贸易近三年来的所有采购数据,其中采购的近80%的货品都来源于集团下市场。
文钰说:“刚刚我联系了梦梦,让她把托克贸易采购的几个核心区块发详情给我。她现在正在找,一会儿我收到马上转发给你。”梦梦是之前她和彭雁去巡市场时认识的运营部同事,廖世辉随手推给她们的人。集团人数众多,各分公司同事之间常用钉钉联系。那次巡查后,文钰和梦梦加了微信,用微信沟通显得更亲密些。
彭雁再一次惊讶地看了看文钰,先表扬了她应对危机时的反应敏捷,后补充说:“光那个市场不够,集团下所属市场应调尽调。这一点我交给你来办。我会把各市场相关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去一个个向他们要相关资料。”
文钰说:“好的。”
她坐回位置,很快便收到了彭雁发来的通讯录。密密麻麻一长串,光靠她一人效率太低了。文钰把叶一诺和另两个关系较熟悉的同事喊来帮忙。
直到中午,他们几个人才把庞大的数据收集整理完毕。文钰把数据汇总在一个文档里,把电子版留存好,又打印了纸质版交给彭雁。彭雁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文钰解释:“几个同事一起干的。”她把几个同事的名字一一报给彭雁,彭雁点头表示知道了。
“同事之间不抢功,这个很值得表扬。”彭雁接过文钰手里的一份汇总,一边快速浏览一边吩咐,“你再去打印一份,一会儿和我一起去找潘总。”
潘羡臣请她们坐下。办公桌对面只有一张会客椅,文钰让给彭雁坐,她站在彭雁旁边,把新打印的那份数据交给潘羡臣。潘羡臣接过,细细地看。
文钰注意到他面色不济,不禁联想到昨晚的事。昨晚的饭局,昨晚的成琳。他这么困,没睡好的样子,眼下还有一片浅浅的青。为什么?是因为工作吗?还是和成琳有关?
她咬咬唇,不准自己再乱七八糟地想。
潘羡臣看得很细,但多年工作经验练就他快速的能力,很快,他浏览完毕,说:“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彭雁说:“那就得先了解了解托克贸易的真实目的了。”
托克贸易注册在阿联酋迪拜,是专注于跨国商品采购与分销的贸易企业,基本活跃于中东、北非及欧洲市场。托克的主营商品范围和我市集团下市场契合,由政府牵头,商务局等各部门协同,托克与我市集团已合作多年,今年却突然通知要撤出我市市场,让人极感意外的同时也不得不令人怀疑起它背后的深层原因。
潘羡臣示意彭雁继续说。彭雁却转头看向文钰。这一点彭雁和众同事在部门会议里简单讨论过,文钰想了想,说:“托克贸易指出我市市场同质化竞争严重,新品更新慢,物流成本也比较高,还指责部分商户有货不对板的问题。”
她顿了顿,又是短暂的思考。接着她看向潘羡臣,潘羡臣也正专注地望着她。但这样的对视没有任何遐想的意味,他们都很专业。文钰定住神,继续道:“我们都怀疑这是托克贸易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得先进行实地考察才能得知。”
潘羡臣问她:“怎么进行实地考察?”
文钰答:“分两拨人,一拨人留在本市,去托克贸易采购的核心区块调研;另一拨人去广州,托克贸易不是想反水广州吗?那我们就去广州看看,那边的市场有什么优势。”
潘羡臣点头,说:“好,那就这么办。”
彭雁满意地看着文钰笑了笑,然后转向潘羡臣,问:“潘总,具体人员怎么分配呢?”
潘羡臣微微仰头,眼神落在半空。他的手指在桌上弹琴,哒哒哒哒。文钰不由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她看到潘羡臣细且修长的手指忽然停下,他的思考也停下了。
“我走不了,这几天必须留在市里。彭雁,只能辛苦你,带上合适的人选跑一趟广州。”潘羡臣说。
彭雁说:“好。”
她看了看文钰,又看了看潘羡臣,笑着说:“潘总,我很想带文钰走,因为她很实用。但市里的调研也很重要,我把文钰留给你,我想她肯定能帮上你大忙。”
文钰:“……”
文钰意想不到地看了彭雁一眼。一直以来,彭雁出差都是带她的,她们的合作已经非常默契。她不知道彭雁在这时候忽然把她推给潘羡臣是什么意思,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急促起来。
潘羡臣对彭雁的决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站起身,说:“好,那就各自行动吧。”
彭雁走出潘羡臣的办公室,文钰扭了扭身,很想跟着走出去。她很习惯跟在彭雁的身后。潘羡臣在她耳后提醒:“彭雁不是把你给我了吗?你动什么。”
文钰:“……”
于是她又幽幽转回身来。
“潘总,接下来我们直接去市场吗?”
潘羡臣拎起车钥匙就走,示意文钰跟在后面,说:“从核心区块开始,一户户摸底。”
“好的。”
他们在电梯间等电梯上行。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跳动,文钰抬头盯着看。冷不丁的,潘羡臣问她:“你脚好了?”
文钰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右脚,回答他:“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始我打算自己开车上下班了。”
她的车早就维修好了,一直停在地下车库里吃灰。现在脚活动方便,家到单位的距离不远,右脚应该能负担。
“那今天你开车。”潘羡臣把钥匙一丢,甩进她的怀里。
电梯“叮”的一声响,到了。
文钰抱着潘羡臣的车钥匙跟进去,傻傻地反问:“我开?”
“嗯。”潘羡臣双手空空,插进裤兜,乐得清闲,说,“不然我开?你让领导给你开车?”
文钰:“……”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文钰在心里揭穿他:以前他又不是没给她开过车。迈巴赫、路虎揽胜,她都坐过他的副驾。
哪知潘羡臣明明没看她,她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以前我给你开车,是因为你我的身份和现在不同。现在我凭什么给你开车?”
文钰:“……”
好的。知道了。潘总。
文钰握紧车钥匙,电梯又“叮”一声,她率先踏出去,左右寻找潘羡臣的车。
潘羡臣长腿一迈,往左边走去:“这边。”
文钰坐进驾驶室,潘羡臣坐进副驾。车里静了六七秒——
“你在等谁?”潘羡臣侧头看文钰,讽刺道,“没人了,就我们俩。开吧。”
文钰当然知道就他们俩,她只是先熟悉一下这辆迈巴赫罢了。驾驶位空间好大,她得先往前调调。哪里调呢?她左看看右看看。潘羡臣手臂一伸,替她按下按钮。
“怎么样?可以了没?”他问。
“嗯……好像要再前面一点。”文钰用脚去感受着。
“这样呢?”
“还要前面。”
“这下够了吧?舒服了?”
“嗯……好像差不多?”文钰伸了伸腿,确认能准确触碰到刹车和油门,点点头,说,“刚刚好,舒服了。”
潘羡臣收回手。车里又静了六七秒。文钰和潘羡臣对视。
潘羡臣:“……”
文钰:“……”
忽然一下子——文钰敏锐地反应过来,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他们在停车场刮蹭的事,暧昧不清的场景、一语双关的对话。现在好像重现了。
潘羡臣目视前方,命令她:“出发。”
等了一会儿,车没动。
潘羡臣去看她,她在手机里点啊点,说:“稍等啊潘总,我开个导航。有几个市场我不太熟悉路。”
潘羡臣把她手机拿过来,塞进中控柜里,说:“我说,你开。”
“……好的。”
又等了一会儿,车子还没起步。潘羡臣闭了闭眼,在心里叹气。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中控手扶箱上,文钰的右手摸上来。他们的手碰到了一起。
潘羡臣问:“你在摸什么?”
文钰:“……”
她无辜地看着潘羡臣,解释:“你这车是怀挡,我不习惯。老想着换挡杆在中控这儿。”
潘羡臣没理她。
文钰汗都要流下来了。开车好累。
30-40
第31章
文钰把车停在市场外。潘羡臣先下车,文钰拿着手机、本子、录音笔和一只空的帆布袋,比潘羡臣走得慢一些。
潘羡臣注意到文钰跟不上,刻意缓了脚步,回头看她手里塞得满满的,说:“装备这么多?”
她举了举手机、本子和录音笔,解释:“方便记录。”
潘羡臣笑笑:“差生文具多。”
文钰不同意,说:“我和雁姐巡市场的时候,经常要和数据打交道,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很必须、很实用。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潘总,你和我们的工作内容、范围都不同,可能不常需要接触数字,所以你什么也不带。”
“谁说的?我不是带了你?”
“……”
“走快点,今天务必把几个核心区块摸完。”
文钰点点头,忽地脚步一扭,对潘羡臣说:“潘总你先进去,我买点东西,很快过来。”
潘羡臣侧头看她。文钰小跑着冲进附近的便民超市,瘪瘪的帆布袋挂在她臂弯里,空荡荡地甩着。潘羡臣不等她,先去了东区。来之前他已联系好了这里的负责人,负责人领着他去摸排这边的商户。
实地调研就是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几个和托克贸易相关的商户到了潘羡臣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一边听一边看商铺里的货品。这时候文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直接拿出手机打字记录。
有个商户说兴奋了,竹筒倒豆子似的主动提起货品的质量问题。文钰和潘羡臣对视一眼,文钰走上前,笑嘻嘻地问他能不能把有问题的货品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商户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一下子警惕起来。
文钰还是笑模样,从帆布袋里取出一瓶水,递给这个商户,好声好气地说:“天热,大哥你喝口水。你放心,我们不是来问责的。你肯定也希望集团能签下托克这个采购商,现在我们就是在排查摸底,看能不能给托克提供更好的服务。”
商户半信半疑地接了水,戒备地看着文钰的手机:“真的假的?你不会想拍照吧?”
“绝不会。”文钰立马把手机扔进帆布袋里,“大哥你就给我们看一眼呗,我们也得看看情况是否属实,万一是采购商造谣呢?那你们不是被污蔑了吗?”
“……那行吧,让你看一眼。不准拍照啊!”
“好的好的,谢谢大哥。”
潘羡臣看着文钰这副样子,感觉很新奇。在他面前,文钰工作时是严肃的,私下时是冷静的。现在这样,倒是开了他的眼了。他不由去看她手提的那只帆布袋,此时它被装得鼓鼓囊囊的。
文钰看完货品出来,和潘羡臣走到另一边,简单地和潘羡臣介绍了这商户的情况。她说托克贸易指责得没错,有些商户确实存在货不对板的问题;她说这些商户挂羊头卖狗肉,这个问题集团要重视,必须要有应对措施;她说商户们为了赚这么点蝇头小利出卖诚信,集团应该制定一些奖惩制度,坚决杜绝此类现象……
她说了好多,潘羡臣静静地看她说,等她说完了,潘羡臣问她:“渴了没?要不要拿瓶水喝?”
他指了指她的帆布袋,问:“里面都有什么?”
文钰打开帆布袋给他看:“我买了咖啡、冰红茶、矿泉水之类的。要到商户嘴巴里挖消息,还是得给点小恩惠、给人留个好印象的吧?年轻人就给咖啡和冰红茶,年纪大的就给矿泉水。这矿泉水不便宜呢,依云的。”
潘羡臣点点头,评价她:“细节很到位。”
他们继续走访摸底。期间又换了西区和北区。文钰一边走一边在手机里往回翻看。她走得慢了点,潘羡臣
不得不停下来等她,问:“你在看什么?”
文钰说:“刚刚那个商户,我再看看他的信息……”
潘羡臣催她:“你快点。”
“来了来了。”
她嘴巴上这么说,脚却灌铅了似的挪动得慢。潘羡臣等不及,扣着她手腕把她往前拽,一边拽一边把那个商户的基本信息、货品种类、日常交易数据、托克在其中的采购量和采购额都说了出来。
文钰:“……”
她找到刚刚的笔记了,和潘羡臣说得一般无二。
潘羡臣头也不回地说:“你用烂笔头,我偏用好记性。每个人记忆的方式不同,适合使用的方法也不同。”
文钰:“……”
她看了看潘羡臣的后脑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五花八门的“文具”。
忽然,潘羡臣转回头来看她,脸上漾着笑意:“怎么样?要不要考考我?你记录在手机里的东西,我都记在脑子里。”
文钰:“……”
不信。不服。
他们正在市场赶路,还没开始走访下一家商户。于是文钰拿着手机,随意地翻看、询问,潘羡臣一一回答。文钰又特意挑些她觉得容易遗漏的小细节再问,潘羡臣也答上来了。
行。信了。服了。
文钰夸他:“潘总你脑子真好用。”
“你的手机、录音笔也很好用,这没什么好对比的。真要比,你的产品更稳定、更前卫,我的就太原始了,不知道哪天就坏掉了。”潘羡臣说。
文钰:“……”
有这么说自己脑子的吗?
快走到时,潘羡臣想办法动用关系联系到商会会长,会长替他们找到了为托克贸易供货的几家主力商户。他们一家家去看,又发现了货不对板的情况。
离开市场时,已经是黄昏。渐沉的夕阳在地平线上洒下最后一抹光辉,鸭蛋黄似的巨大半圆欲落不落,挂在遥远处也挂在赶路人的车玻璃上。
回去还是文钰开车。她一边等红灯一边问:“潘总,是不是还有几个市场没去摸底呢?”
潘羡臣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说:“我让其他同事过去了。今天全摸完了。”
“好的。”
安静了一会儿,潘羡臣忽然问:“说说你怎么看最后那几家供货的商户。”
他们最后看了差不多五六家供货商户,都是商会会长引荐的。除了货不对板的问题外,他们还发现其中有三家商户有新产品库存,那么托克贸易所指摘的“更新慢”便是莫须有的借口。他们想干什么呢?
文钰想了想,说:“托克想压价,用反水来施压。”
“嗯。”
潘羡臣睁开眼,望着车外的落日余晖,说:“等广州那边的消息。”
文钰说:“好。”
下午五六点,正是行车高峰期。马路上密密麻麻地排着车队,老半天才往前挪动一点点。文钰停了车又起步,起了步又停车,一路开得像便秘一样。她还得时刻关注路况,稍一走神,就有没素质的要来加塞。文钰不给他们加。
又要起步,她去摸换挡杆。忽然意识到这是潘羡臣的车,怀挡在方向盘右下方。她的手摸到潘羡臣的手,立刻缩回去,就怕潘羡臣又指控她摸东摸西。
车里很安静。
潘羡臣一声没出。文钰转脸看他,发现他微仰着脸靠在椅背上睡着。
文钰从没看过他睡觉的样子。原来他睡觉时是这样的——微拧着眉,微抿着唇,好像在睡梦里也在费劲思索着什么。他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好呢?他脸色不是很好。
文钰趁红灯等待时,端详着潘羡臣的脸。他的眉毛、他的眼睫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她的视线继续往下,看到他的喉结、他的半边锁骨、他呼吸时轻轻一浮一沉的胸膛、他精窄的腰和紧扣的皮带、他随意摆放的腿……
文钰舔舔唇,不再看了。
但过了几分钟,她又忍不住偏头,重新从他的眉毛开始看起,一直一直往下。
潘羡臣忽然动了一下。文钰匆匆回头,注视着车前方。到了下一个交叉路口,潘羡臣醒过来。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对文钰说:“还有多久到单位?”
文钰回:“十分钟。”
托克贸易的事情很紧急,上级领导要求他们快、准、狠地解决。为此,所有人都被薅起来加班。现在处于调查的关键期,准点下班想都不要想。
潘羡臣说:“今晚做好通宵准备。”
十分钟后,文钰把车停回单位停车场。他们一起下车,一起乘电梯上楼。潘羡臣准备直接去严致闻办公室汇报,文钰要回办公室对比、整理今天收集的各项数据资料。电梯到了,文钰先下:“潘总,我先回办公室了,资料整理好后马上给你。”
“好。”
电梯门合上,潘羡臣揉了揉太阳穴。最近他睡眠不好,尤其工作上出了托克这件事,更是烦心。他望着电梯内壁上自己的脸,好像能看出精神不足的疲惫。刚刚在车上他也没睡着,闭着眼睛却一直是清醒的。
他不禁回想起车里的场景。文钰以为他睡着了,于是没有顾忌地一直盯着他看。潘羡臣不由思考:她为什么要这样看他?还看了那么久。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她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
潘羡臣的头脑越来越混乱。这时彭雁的电话打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考。彭雁和他汇报了广州的情况。广州市场的物流便宜,但品类分散,采购很不方便。
“我们的优势是巨大的。我们市场运作成熟,政府机构支持,有最好的营商环境。为什么会反水呢?”彭雁断定,“托克是想故意压价。”
潘羡臣笑了起来。
彭雁不解:“潘总,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很对。你和你的手下爱将,想到一块儿去了。”潘羡臣说。
“是吗?”于是彭雁也笑起来,问,“潘总,今天我的手下爱将没给你添麻烦吧?”
“你的语气不像觉得她会给我添麻烦的样子。”
彭雁哈哈笑道:“瞒不过潘总。文钰是个对待工作细致、负责的人。同时她又思路灵活、懂得变通。我好喜欢她。你应该也是吧,潘总?”
潘羡臣没说话。
彭雁问:“我们什么时候和托克交涉呢?”
潘羡臣说:“明天下午。”
“好,我马上赶回来。”彭雁说,“这个会议我能带上文钰吗?”
彭雁现在还在广州,来来回回要花不少时间。事态的严峻和紧急意味着她必须节省时间、提高效率,今天她怕是别想休息一分钟。她在路途中不方便做方案,想把这件事交给文钰。和托克的会议参会人员不会很多,大概率是几个管理层。她想带文钰,就得和领导申请。
“你定。”潘羡臣直接把决定权交给彭雁。
彭雁说:“好,谢谢潘总。”
半个小时过去,文钰终于把资料全部整理好。十五分钟前,彭雁在微信里吩咐她做一个针对托克痛点的初步招商方案,争取在会议中一举拿下托克。不允许托克贸易反水,不能给广州机会和时间,要彻底解决这些天的战役。
文钰又花了近两个小时把初步方案形成,敲下方案里最后一个标点,她拿着笔电去找潘羡臣。潘羡臣早已从严致闻的办公室回来,正在看不久前文钰发给他的资料。现在文钰又带着初步招商方案过来,潘羡臣忽然深刻体会到彭雁说的“文钰很实用”这句话。
潘羡臣想:文钰确实帮上他大忙了。
文钰捧着笔电,说明来意后就把笔电转了个方向,面朝潘羡臣放下。屏幕上开着ppt,无论是字体、格式、排版还是整体风格都简约又精致,显现出文钰老练的文字功底和熟练掌握办公软件的能力。
潘羡臣的目光不由在她身上多了些停留。
文钰没注意到潘羡臣灼热的目光,也暂时忘记了和面前这个男人之间的种种,她工作到头脑兴奋,此刻直
接绕过办公桌,站到潘羡臣身边,躬身弯腰,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控制着笔电上的翻页键。
她望着屏幕,同样也目光灼灼。
“潘总,那我开始了?”
潘羡臣注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们的距离又变得好近。
第32章
夜深人静。
办公室内开着窗帘,窗外的星、月、夜像一幅被框起来的油画。办公室内开着空调,头顶的出风口呼呼吹气,把室内的空气像扔进搅拌机里一样混合和弄。
潘羡臣似乎闻到淡淡的香气。不是他的。他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是文钰的吗?她平时好像也不常用这些东西。那为什么他能闻到这些若有似无的气味呢?
他注视着文钰。文钰披着长发,厚厚粗粗的一大把,她把它们收到远离潘羡臣的那一边,它们像光滑柔顺的黑绸一样静静躺在文钰的肩头和胸口。另一边露出她修长莹白的脖子。潘羡臣联想到香甜的雪梨。
他闻到的是雪梨的香气吗?
潘羡臣的视线默默往下,落在文钰细嫩的小臂上。她穿长袖雪纺衣,袖子被她松松垮垮地卷到肘弯,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臂仿佛夏日荷塘里的莲藕。清凉的、甜脆的、弥漫着淡香的。
是这个气味?
潘羡臣分辨不出。可能两者兼有,也可能什么也没有。是他的遐想。
文钰讲说着,时不时会指着屏幕中某个数据或某行字给他看。她已经说了很久,也站了很久。随着她的说话,她的身体极轻微地摇晃,像蓝蓝的水上飘着青青的叶,迷人的荡漾。
她提出针对托克贸易最在意的产品更新问题要联合商户布置新品专区,所有产品必须规范附上防伪二维码。她建议每款新品要备多种价格方案,最好能为采购商提供定制服务选项。
潘羡臣说:“这些我会和严总申请,一旦通过,你要马上传达下去,让商户必须连夜布置完毕。”
“还有物流问题。”文钰说,“我们能不能协调港运集团,提供类似拼箱专线的便利呢?”
“我会和他们沟通。物流成本必须承诺降低。”潘羡臣想了想,说,“广州的成本数据是多少?我们控制在比他们低一点,有微弱优势就好。”
“还有托克关心的货不对板问题。”文钰提议,“我们集团能不能出具信用担保书?如果商户产生类似问题,我们应该先行赔付,降低不利影响。至于后续,集团可以发布诚信商户红名单,奖惩制度要跟上。”
“嗯。这些写进方案里展示,具体施展要集团开会审议。”
“好的潘总,我已经写在里面。”
潘羡臣看到了,文钰的方案内容照顾到方方面面,已经很细致了。他补充道:“我会以市场转型升级的名义向政府申请商户电费、宽带费补贴之类的便利,还有跨境电商基地也要优先开放给商户使用。这些能提高方案的可行性,给托克一颗定心丸。”
文钰点头,立刻把这些内容简单加进方案。
潘羡臣问:“还有什么问题?”
“暂时没有。”
“好。”潘羡臣起身,边走边说,“我找严总,你等通知。”
方案很快通过并执行起来。文钰用彭雁给的通讯录联系了分公司的负责人,让他们监督商户新品专区的布置。分公司各同事一直在待命,这时候接到通知马上行动起来。
文钰把这些情况分别汇报给潘羡臣和彭雁,彭雁还在路上,预计明早可以赶到。
干完这些,文钰的活暂时告一段落。她坐在椅子上伸懒腰,活动筋骨。半小时前,办公室里的同事忙完陆陆续续离开,现在这里只剩她一个。潘羡臣从办公室出来找她,说:“跟我走,我送你回去。你赶紧睡一觉。”
文钰提包跟在后面,说:“我可以打车。潘总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
“这种时候就不要和我客气了。”潘羡臣说,“我还要去港运一趟,把物流的事谈好。”
文钰震惊地看他。
他笑笑,说:“这是大事。市里多少人睡不着,都在候命。港运没得睡,我也一样。”
文钰欲言又止。潘羡臣看到她眼睛里闪着担忧的光,心里一动。但很快,文钰的神色又恢复如常。潘羡臣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从裤兜里伸出来。
彭雁一夜没睡,下了车直奔办公室。文钰已经穿戴整齐在会议室等她。在彭雁的注视下,文钰把昨晚修改好的方案重新演绎了一遍。彭雁点评:“没问题。”她让文钰当下午的发言人。
下午两点,集团领导簇拥着托克贸易话事人进入会议室。托克带了中文翻译,紧邻托克话事人坐着。文钰打开ppt用英文进行方案讲解。托克的人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文钰读书时各门学科学得都很扎实,她的英语口语还算不错,只有碰到一些专业词汇的时候会转成中文。托克的翻译这时候会凑到话事人边上耳语。
这些内容潘羡臣已经听过一遍,但现在再听,仍觉得有新东西。在他之后,她又补充了许多,让整个方案看起来越发完善。不像是经过一夜就弄出来的东西。
她的英文发音不是特别地道,但听懂没问题,够用了。潘羡臣有留学经历,听文钰的口语,像听小学时英文老师的中式英语发音。她讲述时把头发扎上去了。乌黑的马尾又开始跳动。
会议室的灯光、整齐的办公桌椅、高清的会议显示屏、适宜的室温、专业的气氛……一切都显得如此恰到好处。文钰完全不怯场,会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托克的话事人,她侃侃而谈。
她像一条河流,流水滔滔。
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但人会为同一条河流吸引、驻足、迷恋。
潘羡臣脑海里浮现了文钰在报告厅里汇报的场面,和此时的文钰重合。她自信、自如,展现了集团的专业和她个人独具特色的女性魅力。她在闪闪发光。
潘羡臣喉结滚动,忍不住举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他和文钰认识的时机不对。太晚了。文钰已经有了未婚夫。
她为什么要有未婚夫?
潘羡臣拧着眉想。他厌恶搅和进三个人的亲密关系里,他向往纯粹的一对一的感情。他对文钰振振有词地说过这些话,他想向她表达他感情的干净和热烈。正常人都是如此吧?只有意图不轨的人和道德败坏的人才会同时和这个人那个人牵连不清,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潘羡臣忽然觉得自己的道德感原来也不强,现在,他想继续和文钰纠缠。在已经得知她有未婚夫的情况下。
他凝望着前方这个光彩夺目的女人,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停留在托克的人的附近。翻译代表托克贸易提问:“你们展现了充分的诚意,不过我的老板还有一丝担心:如果货品再次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该怎么办?”
文钰笑了笑,弯曲膝盖微微蹲身,拿出手机展示给托克话事人看:“这是集团推出的放心购信用系统,里面收纳了市场内所有商户,这里新增了采购商评价入口,你们可以对供货商户进行评价。差评超过三次将自动取消诚信商户的标牌。你们在采购时可以提前筛选掉不合要求的商户,从源头上避免此类错误的发生。”
托克的人接过她的手机,看、交流。
潘羡臣看着她挑了挑眉。这是昨天他们没有讨论过的东西。这个系统集团很早就有,只不过维护费用高,处于半废弃的鸡肋状态。看来,昨晚她还联系了信息部的同事,把系统更新升级了。
会议室里传来三三两两碰头接耳的交流声,他们在商量会议结束后是不是要去现场看一看。集团的态度是鼓励和支持的,早在昨晚他们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最终,托克点头,在严致闻、潘羡臣和相关部门负责人的陪同下,前往核心区块市场。
在行车途中,各商户已
经收到通知,分公司的人早已候场待命。连夜布置的新品专区派上了用场,货品的新颖和丰富令托克的人满意。他们在展示区绕绕转转,偶尔停下拿起样品端详。
严致闻和潘羡臣等几个领导围在他们左右,翻译在翻译双方的对话。彭雁带着文钰跟在最后,还有几个分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她们旁边说悄悄话。
“成了没?”
“看那几个外国佬的表情,应该成了吧!”
彭雁低声对文钰说:“事成以后,部门聚餐,允许你们宰我。”
文钰笑:“还没最终签合同呢。”
“我说成了就是成了。”彭雁经验老道,笃定地说,“经过这件事,你很可能会升职,做好准备。”
托克话事人和翻译低头商量着什么,接着翻译和严致闻说了什么,他们站成一团互相交流着。文钰觉得是时候了,他们可能决定要走了。她凑到彭雁耳边说:“雁姐,我还想做最后一件事。”
彭雁不问是什么事,笑容满面地对文钰说:“你去做就好。我会给你撑腰,潘总也会。”
协商过后,几辆车行驶到了集中仓库。事先安排的行程里没有这一项,仓库重地一般不让外人进入。文钰引路,带着托克贸易的所有人和几位集团老总去参观了仓库里的货。
展示区可以造假,可以掩饰,可以伪装出向荣向上的热闹假象。仓库不可以。
这里的货品更全面更丰富,一排排一列列有秩序地码放着,数目可观、质量可观。非常壮观。文钰想让托克意识到的是集团的充足准备和强大后劲。这个意思通过这个空间巨大的集中仓库表达清楚了。
离开前,托克和严致闻握手。
双方签订了三年长约。严致闻许诺下季度将提供超过30%比例的新产品,如若不达标,集团会自愿补贴物流差价。
潘羡臣放慢脚步,渐渐和文钰、彭雁同排。彭雁很有眼色地去找其他同事闲聊,潘羡臣一边走一边对文钰说:“什么时候联系了集中仓库?我记得这里不是这样的。”
仓库往往都脏乱臭,最起码不会像眼前这个这样整洁有序,地板干净得都能在上面溜冰。
文钰说:“既然准备了展示区,那仓库也可以一起准备。我认为仓库更能让这些诡计多端又疑神疑鬼的外国人安心。”
潘羡臣笑笑:“你背着我干了很多事。”
文钰解释:“很多小事,我觉得没必要向你汇报。”
是吗?
潘羡臣说:“那大事呢?你有未婚夫的大事,为什么也没和我说?”
文钰:“……”
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自从在小区门口分了手以后,他们就没说过这样的话题了。他已经觉得她是个玩弄男人感情、品德有问题的坏女人了。
现在什么意思?想复盘?
刚刚办完一件大事,文钰不太想说这个话题。潘羡臣看出来了,于是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了。”
文钰低下头,不接他的话。
彭雁走回来,指了指手机对文钰说:“记得看部门群。吃饭时间、地址已经发了。”
潘羡臣问:“你们要部门聚餐?”
“是的。”彭雁点头,随口客套道,“潘总也一起来吗?”
“好。把时间地址也发我一份。”
“……”文钰无言地看了潘羡臣一眼。他们下面几个普通员工聚餐,他来凑什么热闹?
第33章
聚餐定在周五下班后。火锅店。
大包厢。大圆桌。单人单锅。新鲜的食材摆盘精美,肉盘下还装了干冰营造仙气。满满的食物在自动旋转的桌上转啊转。
叶一诺坐在文钰的左手边,望着对面和彭雁相邻而坐的潘羡臣,凑到文钰身边悄悄问:“潘总怎么来了?”
文钰右手边的同事小美也凑到文钰身边,压着声音回:“来付钱的吧?”
叶一诺继续说:“不是说雁姐请客的吗?”
小美继续回:“那更大的领导都来了,雁姐也不好掏钱的吧?”
叶一诺说:“潘总在这儿,我都放不开了。”
小美回:“我也是啊。我们就多吃饭少说话吧。”
叶一诺:“嗯嗯。今天的菜看着都好好吃啊。”
小美:“那就多吃点,让潘总大出血一下。”
文钰:“……”
这么想聊要不你俩单开一桌呢?
托克贸易的危机解除了,连日来加班的苦闷也在这一晚彻底消散。所有同事敞开了吃、敞开了喝,热闹极了。彭雁点了三箱啤酒,渐渐都空了。酒过三巡,桌上人歪的歪,扭的扭。提前知道要喝酒,很多人都没有开车。散场的时候,关系好的同事三三两两地坐一辆出租走。
叶一诺喝了点酒,跟在文钰身后。文钰开了车,今晚滴酒未沾。火锅店外的小风一吹,叶一诺挽住文钰的胳膊,晕晕地粘在文钰身上。她打算跟着文钰的车走。
文钰的车停在马路边,正对着火锅店门口。车边刚好有棵行道树,茂密的枝叶在风里哗啦啦地响动。停了不过两小时,车顶上就躺了好几片落叶。
叶一诺小鸟依人地靠在文钰肩上,神秘兮兮地说:“文小钰,你有没有听说雁姐要走了?”
文钰扭头看她。
叶一诺笑着哼一声:“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听说雁姐要升职了,她要被调到分公司去当负责人。她年纪也到了,履历也很够,确实是该有好事了。哎,就是我有点舍不得,我还挺喜欢雁姐的呢。”
文钰问:“你哪儿来的消息?”
叶一诺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八九不离十。”她一个追星女孩,还有什么消息是搞不到手的吗?别小瞧她了。她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又说:“那你知道雁姐走了后,我们部门主管的位置谁来接吗?”
文钰:“……”
这个她好像知道。彭雁明里暗里提示过她。
叶一诺又小人得志地哼哼道:“又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她贴到文钰耳边,一手用来挡住,明明这里就她俩,搞得好像怕被很多人听到似的:“是你。”
文钰把头偏了偏,离叶一诺的嘴远点。
叶一诺不高兴了,硬把文钰的脸扳回来,指责道:“什么意思你?还没正式升官就开始嫌弃我?”
“……没。你嘴巴一股酒味,好臭。”
“……”
叶一诺凶巴巴地瞪着她,嘴巴噘得更高了。
她俩无言对视的时候,小郑刚刚走出来。其他同事都相约走了,留下他一个。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此刻满脸通红。他站到文钰和叶一诺旁边,对文钰说:“文钰姐,你能不能载我一程?”
叶一诺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把文钰的胳膊抱得更紧。她说:“你打个车呗,车钱又不贵。”
“我不是嫌贵,我是觉得今天喝得有点头晕,想和你们一起走。”小郑解释。
叶一诺不信。一个买双鞋都要求姐姐告奶奶的抠男。
文钰也不想载小郑:“我们好像不顺路吧?你还是打个车吧。”
这时候火锅店里又出来个人,站到文钰另一边。三个人齐齐看过去,齐齐打招呼:“潘总。”
潘羡臣笑着问:“你们怎么走?”
他是领导,今晚这种场合不得不喝酒。文钰看他的脸倒是很正常,但有些人喝多了面上是不显的。她不禁想到了在宁铠私房菜喝酒,潘羡臣出了竹篱笆冲到树下那个鬼样子。
叶一诺回:“我蹭文小钰的车。潘总你呢?要不要叫个代驾?”
潘羡臣说:“我没开车。”
“哦……”叶一诺松开了点文钰的手臂。
潘羡臣问文钰:“你去别墅?”
“嗯。”文钰点头。双休日她一般都会回别墅住两天。
“那你送我。我也回别墅。”
文钰:“……”
叶一诺把文钰的手臂放开了。
小郑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怪怪地笑了两声,顶着张关公脸跟叶一诺说:“要不你也打个车呗?”
叶一诺:“……”
“还是你想和我拼车?车钱AA怎么样?”小郑提议道。
叶一诺瞪了他一眼。呸!懒得和你BB!不过潘羡臣来了,叶一诺肯定
不会当电灯泡。她一边按打车软件,一边在脑中嗑文潘cp。小郑见叶一诺理都不理他,无趣地耸耸肩,也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文钰和潘羡臣在对看。
文钰:“……”
潘羡臣笑着:“……”
四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地站在火锅店门口,齐刷刷地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多时,打车的两个人先行告退,潘羡臣移开视线,茫茫的眼神落在眼前那棵高大的行道树上。
文钰:“……”
潘羡臣腿一迈,走下台阶,往那棵树走去。
文钰忙扯住他袖子,说:“哎——你想干嘛?”她稍一用力,就把人拽停了。三步并两步地跳下台阶,文钰飞快地挡在潘羡臣面前,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手是不是去解皮带了。好,没事,皮带好好地扣着。于是她又抬起脸,严肃地敬告潘羡臣:“你不要乱来啊。”
潘羡臣好笑地低头看她:“我哪里乱来了?”他的视线越过那棵树,落在树后的车上,说:“我刚刚准备上车。”
啊?是吗?
文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车静静地停在树后。好吧。文钰按了车钥匙,车前大灯唰地一亮,潘羡臣不管她同没同意,率先上了副驾驶。等文钰也上了车,潘羡臣说:“我头好晕。”
“那我开快点,先送你回家。”
“我头晕你还开快点?一会儿吐你车上。”
“……”
有道理。无法反驳。
文钰起步,尽量开得又快又平稳。潘羡臣第一次坐她的车,对车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一会儿摸摸她的车载香薰,一会儿碰碰她的车挂。文钰的车挂是个陶瓷娃娃,圆圆白白的脸蛋、细细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红红的樱桃小嘴,肉肉的脸蛋上还涂了两团腮红,很可爱。这副模样,让潘羡臣想到了被他亲完以后的文钰。
他笑笑,有些爱不释手地把玩那个娃娃。
忽然文钰说:“潘总你让让,挡我视线了。”
潘羡臣摸娃娃的时候,大半个身体都往前靠。他宽阔的背把右手边的车后镜挡住了。
“哦。”
潘羡臣往后靠,文钰的视线里一下子空旷了。紧接着咚的一声,文钰循声往下看,副驾的座椅被调平,潘羡臣舒服地躺在座位里。他把手臂枕在脑后,抬起眼看文钰。
文钰:“……你打算在这儿睡觉吗?”
“我不舒服,我想吐。”潘羡臣拧了拧眉,说,“我想躺一会儿。”
好。那你躺吧。
文钰扭开脸不看他,无语地开着车。
差不多开了半个小时,别墅到了。文钰把车停在潘羡臣家别墅入口,门岗的保安过来询问,一看里面是潘羡臣,就把杆子抬起来,对文钰说:“进吧进吧,潘先生刚刚已经和我说过了,不用登记了。”
文钰说:“我不开进去,就让他在这里下车。”
保安看了看躺平的潘羡臣,又看了看文钰,觉得她是想甩包袱,于是为难地说道:“还是开进去吧!你看看他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自己怎么走进去啊?我要在门口值岗,也不能帮你扶人呀!”
“……”文钰叹口气,把车开进去。
保安告诉她潘羡臣住在哪一栋,她一边开一边观察别墅墙上的门牌号,很快就找到了潘羡臣家。
潘羡臣还躺着不动,文钰摇了摇他:“潘羡臣,潘羡臣。”
潘羡臣睁开眼睛,微红的眼眶里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似的,他声音沙哑地说:“你叫我什么?”
文钰说:“潘总。起来了,你家到了。”
潘羡臣捂着头坐起来,一瞬间头晕目眩的。他原地不动缓了一会儿,才去开车门下车。文钰见他踉跄了一下,下车去扶他,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出来接你一下。”
“没事,不用。”
真的不用吗?大半个身体都歪到她身上了。文钰吃力地支撑着潘羡臣的重量,觉得自己手要断了,脚要断了,脖子也要断了,一会儿整个人就在这儿散架了。
好沉啊。
“我觉得你还是打个电话吧……我现在……好像一步都走不动。”
文钰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劲,没过两秒就冒汗了。不远处树丛里蝉滋儿哇滋儿哇地乱叫,叫得她头都大了。他们就这么在蝉鸣声里越站越歪、越站越歪。文钰觉得她一会儿要是歪倒在地的话,身上的潘羡臣会把她压死。
僵持了一会儿,忽然有人从别墅里出来。文钰朝那人大喊:“哎——”
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严芊芊惊讶的声音也传过来:“啊?文钰姐姐?你们怎么了?他怎么了?”
文钰说:“你快去喊人过来,帮忙把他搬回家里。”
严芊芊指了指潘羡臣说:“我刚从他家里蹭完饭出来,潘叔叔不在家,要不我帮你一起吧。”
两个细胳膊细腿的女人一步一脚印地把潘羡臣弄回家门口,文钰放开手,对严芊芊说:“接下来辛苦你了,我就不进去了。拜拜。”
“哦哦,拜拜。”
文钰开着车走远。严芊芊目送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手里一轻,转脸一看,潘羡臣揉着太阳穴站直身体。
严芊芊恍然大悟地叫:“你是装的啊?!”
潘羡臣说:“谁装了。”
“你你你——”严芊芊愕然地指着潘羡臣的脸,你了半天没你出来,“害我扶你半天!累死我了!”
“让你扶了?你觉得你该出现在这里?”
严芊芊:?
“我懂了,你就是嫌我碍事呗。”严芊芊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潘羡臣,“你故意装醉,就是想吃文钰姐姐豆腐!亏我之前还觉得你被绿了很可怜,其实你根本就是知三当三,乐在其中!”
潘羡臣沉着脸:“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严芊芊吼得更大声:“我态度怎么啦!”
“蒋进。”
严芊芊:“……”
好啊!又拿这件事来威胁她!蒋进刚被抓的时候,潘羡臣就吓唬她要把这事儿告诉严致闻,害得严芊芊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后来她发现严致闻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说明潘羡臣没把她出卖。蒋进在里面关十天半个月的,严芊芊这里什么消息都没有。这件事潘羡臣知道了和她爸知道了效果是一样的,潘羡臣的手腕,蒋进以后绝不会出现在严芊芊面前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严芊芊更不怕了。
她完全不接受潘羡臣的威胁,反而挑衅他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文钰姐姐的男朋友知道有你这么个存在吗?你还装醉勾引文钰姐姐!你就不怕人家男朋友把你狠狠打一顿?”
潘羡臣冷笑道:“我给你三秒钟时间消失在我面前,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狠狠打一顿。”
严芊芊:“……”
看吧看吧!说不过人家就知道威胁人家!她现在站在道德制高点,立于不败之地!不过好女不跟男斗,好女也不吃眼前亏。严芊芊怂怂地闭上嘴,蹬蹬蹬地跑回自家别墅。
潘羡臣进家门回房间,手机被他随手丢到床上。严芊芊的话忽然提醒他了——文钰那个讨人厌的未婚夫知道他的存在吗?不知道的话,他其实可以让他知道一下。
第34章
周一下班后,宁铠约潘羡臣来清吧一聚。
宁铠和胡晶晶大吵了一架,胡晶晶把宁铠赶出了家门,宁铠无处可出,灰溜溜地待在清吧里。那天宁铠把潘羡臣和成琳约出来吃饭,饭中说得好好的,潘羡臣会带成琳去健身房,饭后不知怎么了,成琳从洗手间出来后,别说健身房,连潘羡臣都没人影了。宁铠替潘羡臣赔了不是。
后来胡晶晶和成琳在瑜伽班碰面,成琳这个直性子说起这件事语气很不委婉,胡晶晶作为宁铠的老婆,宁铠作为潘羡臣的好兄弟,胡晶晶听成琳直来直往地说潘羡臣的不是,心里不太
高兴。她觉得成琳的意思似乎是她没把这件事办好,胡晶晶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心里也憋着气。
回家后,胡晶晶和宁铠说了这件事。本来两个人还在美美吃饭,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声音抬上去了,语气差起来了,筷子扔下去了……到最后,胡晶晶哭哭啼啼地把宁铠踹出了家门。
现在,宁铠骂骂咧咧地和潘羡臣数落胡晶晶的不是。
“你知道胡晶晶踹我屁股上那一脚有多痛吗?!”宁铠喝着酒喊道,“我当时都以为我要肛裂了!”
潘羡臣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掉,说:“你们吵架,错在我。我自罚。”
“我不是怪你。”宁铠说,“这种事成不成都不一定的,成琳也这么觉得啊。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胡晶晶面前去嚼你的舌根,胡晶晶这个人爱把事情装心里去,这不装着装着装满了,把我从她心里踢出来了。”
潘羡臣笑了一下。
宁铠怒了:“你还觉得好笑是吧?!”
“我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种话。”潘羡臣和宁铠碰了一下杯,“我以为你写作文呢。”
宁铠又一杯饮尽,不满地瞪了潘羡臣一眼:“瞧不起谁呢?就你成绩好啊?我小学三年级有一篇作文分数比你高呢。”
调酒师为他们端上新酒。
宁铠望酒兴叹:“哎,今天没法抱着老婆睡觉了。你呢?你怎么样?知道你前两天很忙,我都不敢打扰你。”
“我挺好的。”
宁铠瞪大了眼睛:“你忽然又好了?前不久不还喝酒买醉、健身房自虐吗?”
潘羡臣说:“我想通了。”
“想通了?想通了好啊,你爸我也就放心了。”宁铠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要不我再把成琳约出来见一见?她好像对你挺念念不忘的,你这么甩脸走人,她也愿意继续和你聊聊看——胡晶晶试探过她。”
“不用了,我说对她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那我再介绍别的女的给你?”
“也不用。”
宁铠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这叫想通了?是想好去哪个寺庙当和尚的那种想通了?”
潘羡臣无语:“你和胡晶晶结婚后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文钰。”
宁铠:?
“她和她未婚夫分了?你有机会了?”宁铠觉得不可思议。
“没分。”
“那——?”宁铠看着潘羡臣的脸,忽然懂了,于是他的头顶连续打出了一串问号。
潘狗终于癫了?好好的人不做,真要去当狗了?道德开始没底线了?三观全部震碎了?潘羡臣这是打算又争又抢小三上位了?宁铠大大地不理解,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潘狗啊潘狗,你的狂犬病终于发作了。”
和宁铠插科打诨完,潘羡臣回了家。托克贸易的事顺利结束,后续的采购商对接会也圆满召开,工作上最近无波无澜。日常工作都很琐碎,不过对打工多年的人来说,这些早已经习惯成自然。
文钰最近工作上只有一件大事——彭雁要走,她要接班。文钰觉得自己并不是当领导的料,她下班到点就撤,极度讨厌加班;她不乐意和七七八八的同事们打成一片,团建从来是能请假就绝不参加。她擅长自己对自己负责,开着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独自一人,不必在与人的交往中产生矛盾、内耗自己。
得知消息的一些同事早就私下来恭喜她,还油嘴滑舌地要她以后多多照顾。文钰笑笑,和他们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叶一诺又搞到内部消息,急急忙忙来报告——集团要搞中层干部任职资格培训班,名单里有文钰的名字。
叶一诺有一种“姐妹暴富带带我”的安全感,对着文钰挤挤眼睛:“八字这一撇不就来了?你飞黄腾达了以后不准忘记我!我要当你的小跟班!”
“行。”文钰点头,“我专门给你批一个办公室,装最贵的屏幕和音响,让你实现上班看哥哥演唱会的自由。”
“哇!你要说到做到!”叶一诺星星眼,“我现在已经开始幻想我家哥哥在我办公室里给我唱跳的画面了!”
文钰和叶一诺相视奸笑。
笑了好几分钟,叶一诺忽然清醒过来,唉声叹气地说:“这是不可能的。最可能的是你当上领导以后会和我渐行渐远,然后你会认识别的领导姐妹,彻底把我忘了。”
文钰握住叶一诺的手,正色道:“不会的。”
“真的吗?”
“我会在当上领导的那一刻就马上把你忘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
文钰嘿嘿一笑,叶一诺撇撇嘴,笑不出来。
文钰:“……我开玩笑的。”
叶一诺说:“你又借着开玩笑的方式说真心话。”
文钰:“……”
叶一诺扭开脸,不想说话了。文钰探过头去看叶一诺的脸,叶一诺躲躲藏藏,不让她看。文钰只好对着叶一诺的后脑勺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和你说实话,比起当主管,我更喜欢现在这样。雁姐经常加班,这就是当领导的代价。我当不了一点。”
叶一诺幽幽转回脸,说:“没见过你这样的。都快要培训了,我不准你临阵脱逃!”
培训地点在一座海滨小城。集团大大小小分公司一拨人集中培训,除了像文钰这样的主管预备役,还有很多青年骨干。参加培训的人成分复杂,但大家要进行的课时内容是一样的。集团给每位同事都安排了业务导师和党建导师,业务导师一般是各分公司总监级别的人来担任,党建导师则是公司的党支部书记。师徒配套制度既能实时帮助学员提升能力,也能方便集团通过导师的眼睛随时对学员进行考察。
文钰和其他同事一起坐集团的大巴到达小城。海滨小城名不虚传,环海公路干净宽敞,公路边就是浅金色的沙滩,沙滩上铺着碎小的贝壳,很多游客慕名而来,在沙滩上垒沙堡,在大海边踏浪。这里的海很澄净,热辣的阳光洒在海面,到处波光粼粼。海浪永不停息,不知疲倦地翻腾来去。
坐在大巴上,已经离海很近,开着窗,似乎能闻到海水腥咸的味道。
文钰坐在靠窗的位置,趴在窗沿上,她早就想好等培训空隙时要来沙滩边走走,也要下海去游两圈。
集团花了大价钱,把所有人安排在这座海滨小城的一个度假村里。文钰领了房卡,拖着行李箱进房间休整。负责这次培训的汪老师把大家拉进一个临时群,群从下大巴开始就一直叮咚叮咚响个不停。文钰先把群聊设置成免打扰,然后才开始爬楼看群聊记录。
大家来到海滨小城都很兴奋,在群里商量着一起去海边玩。快到晚饭时间,一些人在讨论去哪儿吃、吃什么。还有很多人说起自己的两位导师,要去正式拜见一下,联络联络感情。
文钰放下手机,大字型躺在柔软的床上。度假村能吃喝的地方很多,她打算去西餐厅吃顿好的,晚饭后可以去沙滩消食,潮湿的海风会吹拂在她的脸颊上,细软的沙子会陷进她的脚趾缝里。光是这么想想,文钰就觉得惬意,她在床上高兴地划动四肢,像个快乐的雨刮器。过了一会儿又舒服地扭来扭去,像海底正在翻身的海星。
脑袋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查看消息。
潘羡臣发微信:出来。
文小钰:啊?
潘羡臣:我是你的业务导师,出来拜见导师。
潘羡臣:[地址]
文钰蹭的一下从床上蹦起,不相信似的又把这几条微信看了几遍。名单里安排给她的两位导师明明都不是潘羡臣啊,她怀疑自己眼花,又重新打开名单去检查。
潘羡臣嫌她半天没反应,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发了个地址给你,我在这个地方等你。”
文钰还是很意外:“潘总,你怎么会是我的业务导师?”
潘羡臣说:“我是你的分管领导,当你的业务导师有什么不合理的吗?”
文钰说:“名单上不是你……”
“一开始安排的确实不是我,不过我特意和严总申请了,现在是我。”
“……”
“怎么?”
“为什么?”
“我要亲自带你,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第35章
文钰快速赶到潘羡臣微信里发的那个
地址——度假村里的花园餐厅。
全透明的玻璃建筑里摆着一些长桌,桌与桌之间用绿植盆栽隔断。餐厅里的服务员各个穿着轮滑鞋,端着菜盘在长桌间穿梭送菜。潘羡臣坐在靠玻璃的某张长桌旁,手上拿着菜单在浏览。
东坡肉是招牌菜。烤羊小排和洋葱牛仔骨看起来都不错。还有剁椒鱼头,隔壁桌上菜了,卖相挺好。
文钰走过来站到桌边,潘羡臣抬眼看了看她,说:“坐啊。”
她有点不情愿,椅子都只坐三分之一,好像打算随时拍拍屁股走人似的。潘羡臣观察着她的神情,继续翻看着菜单说:“不想我当你的业务导师?”
“我不敢。”文钰抿抿唇说。
名单早就安排好了,他随便说一声就能换掉。他和严致闻关系那么好,到时候一个不高兴把她也换掉。
“集团组织了多次业务培训,邀请我当导师我都没答应。名单上的那个,你觉得他比我业务能力更强,更适合当你导师是吗?”
“不是。”
“那你不高兴什么?”
文钰板着脸没说话。潘羡臣把菜单递过去,说:“东坡肉、烤羊小排、洋葱牛仔骨、剁椒鱼头,是你爱吃的吧?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菜单被文钰捏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半天了,一个菜也没点出来。
潘羡臣看着她这副不乐意的样子,也有点不高兴了:“你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吃饭?”
文钰看着他,拧着眉说:“我本来打算吃西餐的。”
潘羡臣:“……”
行。
潘羡臣干脆地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就走。文钰问他:“你要去哪儿?”
潘羡臣说:“走,导师带你去吃西餐。”
西餐厅比花园餐厅人少了许多。这里环境更幽静,用餐的客人三三两两,各自吃着或低声交谈,全然没了刚刚花园餐厅里的热闹喧嚣。西装革履的服务员上来点餐,文钰和潘羡臣各自点了牛排和其他小食,接着服务员又为他们倒了三分之一高脚杯的红酒,面带微笑地送出祝福:“祝愿二位能度过美好的夜晚。”
潘羡臣微笑回应:“谢谢。”
文钰转开脸,环视着周围。忽然发觉来这里用餐的人几乎都是男女一桌,有穿着优雅得体的中年夫妇,看起来像是高知家庭出身,来这儿悠闲度假;有随意套着短袖裤衩吊带短裙就出门的外国年轻情侣,正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食……文钰心下一紧,不知道她和潘羡臣在外人看来又是什么关系?
看她选的好地方。
等了片刻,服务员上餐了。牛排摆在潘羡臣的面前,他熟练地使用刀叉。将鲜嫩多汁的牛排切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后,他把盘子推到文钰面前,说:“你先。”
文钰推回去:“不用了潘总,我等我自己的。谢谢。”
潘羡臣笑了笑,没再坚持,又把盘子接回来。在文钰的注视下,他慢悠悠地吃起牛排,时不时搭配一口醇香的红酒,那种肉香和酒香的融合仿佛能在空气里微妙地漫开,文钰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有些焦急地回望服务员来的方向。
潘羡臣觉得她像只着急等待小鱼干的小猫咪,勾唇笑笑。很快,他的红酒见底,他又给自己倒上半杯。文钰看着葡萄红的酒液在玻璃杯里越来越满,好心提醒他:“你少喝一点,潘总。”
潘羡臣不听她的,回:“想管我?”
文钰无语地看了他一阵。如果你喝晕了开始找树解皮带,我不想管也得管好吗?丢脸的东西。
这时服务员把文钰的牛排端上来。早在大巴过来的途中,文钰就已经饿了。此时望着盘子里厚厚的牛肉,她一点儿不注意形象,切一块吃一块地大快朵颐。
潘羡臣在对面看她。小猫现在嗷呜嗷呜在啃小鱼干了。
注意到他专注的视线,文钰不得不停下来,嘴里还塞着两块牛肉,把脸颊顶得鼓鼓的。她有些口齿不清地说:“看我干嘛?不要看我。”
潘羡臣放松地靠上椅背,说:“不行,我要看。看你吃饭我心情好。”
文钰嚼嚼嚼,把肉咽下去。今天的无语真是应接不暇。他到底想干什么?这里难免遇到同事,和他一起吃饭本来就有点那个,现在他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就更那个了。
潘羡臣体会到文钰似乎有点儿不自在,但他不在乎,过去数不清的日子里,他也因为她难受、痛苦、煎熬,她这点儿不自在又算得了什么?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景,这样面对面的位置,不禁让潘羡臣联想到她私下在家里的生活。她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也是这样一起面对面地吃饭吗?吃完饭一起依偎在沙发里看电视吗?夜深后会拥抱在同一张床上吗?
不能想。
潘羡臣被自己幻想的画面击倒,盯着文钰的目光就多了些讥讽的意味。他说:“你的未婚夫也会像我这样看着你吗?”?
文钰一口肉差点堵死喉咙。她拾起酒杯快速吞了一口,等肉下去,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在说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钰定了定神,正色道:“潘总,我们这是工作餐,对吧?”
这是不允许他提起她的未婚夫是吗?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的任何信息,现在连提一句都不准。她是在戒备还是保护?潘羡臣古怪地笑着,心里快嫉妒疯了。
“可以是。”他一字一顿地回,“也可以不是。具体要看你的表现。”
文钰也有点生气了,问:“什么表现?”
潘羡臣摊了摊手:“师徒见面餐,你有半点对我这个导师的尊重吗?见面到现在,你对我露出过一点笑吗?”
他在指责她?真好意思。莫名其妙冒出来成为她的业务导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说些同样莫名其妙的话,打乱她的思绪。她哪里反应得过来?现在还要怪她不对他笑?
文钰赌气地说:“我工作时就是这么严肃的。”
潘羡臣嗤笑一声:“很好,和我吃饭也是你的工作。”
“潘总,你是我的领导,陪领导吃饭难道不是下属的工作吗?”文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我也有自己的安排和计划。你突然来找我吃饭,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
“这样啊。好,那你说说你的计划。”
“……”
文钰气呼呼地瞪着他。说就说。于是她掰着指头列举道:“我下午打算在房间里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六点到西餐厅吃饭,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左右,大约六点四十到七点整,我要去沙滩边散步。”
潘羡臣看着她。
她也看着潘羡臣。
“没了?”潘羡臣说,“这就是你今晚的计划?”
“对。”
潘羡臣心里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脸上却看不出。六点四十到七点整。好的。有零有整的还。
“吃完了吗?”潘羡臣拿湿巾擦手,“吃完了就出发去沙滩散步。”
文钰说:“我想自己去。”
潘羡臣点头:“好啊,你自己去。”
从西餐厅出来,文钰直奔夜晚的沙滩。出门前她本打算换条长裙换双人字拖,现在好了,她脚上还穿着运动鞋。但问题不是很大,一会儿在沙子上走的时候,她可以赤脚。
潘羡臣一步不落地跟在她后面。西餐厅出门到环海路上,五百米,他一米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文钰回头提醒他:“潘总,我要自己一个人去沙滩。”
潘羡臣双手插兜,说:“这么巧?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去沙滩。”
文钰:“……”
潘羡臣伸出一手往前挥挥:“你去吧,别跟着我了。”
文钰:“……”
好。又是一阵无语。
文钰打算不再理他,自顾自往沙滩走去。但她每走一步,都能清楚地感知到潘羡臣也在身后。文钰抿了抿唇,脑子里开始混乱。为什么?他们明明分手了。分手那晚,潘羡臣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她知道潘羡臣反感三角关系,这是他自己说的。现在他已经知道她有未婚夫,为什么还这样?
文钰一边想一边走上沙滩。她慢吞吞地脱鞋、脱袜子,然后把袜子塞进鞋里,一手拎着一只鞋,把自己的脚陷进软乎乎的细沙里。她一深一浅地在前面走,潘羡臣在她后面跟。澎湃的海浪往沙滩边涌来,不远处的礁石被浪不停地拍打。他们安静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潘羡臣望着文钰的背影,她的长发如海藻般被风扬起,恍惚间,他仿佛觉得有丝丝缕缕勾引着他的脸。这样平静的夜晚,微湿的海风和轻拍的海浪都像梦中的场景,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只有他和她,潘羡臣不忍打破这样的宁静,心中眷恋着这里的每分每秒。
前面的女人走了多久,他就在后面跟了多久。
沙滩上还有别的旅人散步或笑闹,潘羡臣都看不到听不到。他的注意力全在文钰身上。文钰赤脚踩进一个沙坑,走出来的时候像左右摆屁股的小鸭子;然后她又弯腰摸了摸海水,手上握着一把湿润的泥沙;过一会儿她停下来片刻,遥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深海……
收回视线,她又继续往前走。潘羡臣像影子一般走在后面,忽然看见文钰又停下来,蹲下身摸自己的脚。
潘羡臣也停下来,问:“怎么了?”
文钰看了看自己的脚底板,不知什么时候,沙滩上锋利的碎贝壳划破了她的脚,脚上留下一个小伤口,正在流血。
潘羡臣把两只手都从裤兜里拿出来去扶文钰,他帮她把扎进肉里的贝壳碎片拔出来,随手丢掉,皱着眉吩咐:“回去涂酒精。”
他双手一伸,想要抱她,她往旁边躲了一下,脚没站稳,一屁股跌进沙里。
她说:“没事的,再过一会儿伤口就要愈合了。”
潘羡臣把手收回,仍旧皱着眉:“别开玩笑了,不好笑。你脚流血了,怎么走路?要不我抱你,要不我背你,你选一个。”
“我要自己走。”
文钰手臂一撑,从沙里爬起来。当着潘羡臣的面,她给他全方位演示了一下她准备怎么走:先把袜子套上,再把鞋子穿上,最后一蹦一蹦地跳出沙滩。
潘羡臣到前台给她要了医用酒精,她坐在度假村的大厅沙发里,架着二郎腿,观察自己的伤势。好巧,居然又是右脚。
“酒精来了。”
文钰接过酒精和棉签,给自己涂抹。潘羡臣就站在旁边观看,文钰又开始不自在。她捏着棉签停下来,抬头说:“潘总,明天好像有你的讲座,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啊?”
“你不必急着赶我走,送你回房间后,我自己会走。”潘羡臣说。
他们站在文钰的房门口,潘羡臣嘱咐她:“注意别碰到水。”
“好的,谢谢潘总。”
“现在我是你的导师,这几天不必叫我潘总,你可以随意点称呼。”
“好的,潘老师。”
“……”
文钰刷卡拧开门把手,和潘羡臣挥手:“潘老师再见!”
门啪嗒一声合上。潘羡臣没马上走,转身往墙上一靠,静静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扬了扬唇角,很轻地笑了一声。
潘老师?听起来好像比潘总稍微好点儿——
作者有话说:感觉本文读者都还蛮可爱的。
第36章
海滨小城的天气真好。晴空、白云、微风、海浪。走在环海路上,温度适宜,不打伞也不感觉到很热。
上午九点,培训讲座开始。度假村的商务中心有个能容纳百人的大报告厅,集团的同事们早早来此占座,占位率比大学课堂高多了。今天这里有连续四场讲座,每场讲座一小时到两小时不等,中间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
上午第一场讲座的主讲人是潘羡臣。他西装革履地上台,人模狗样地站在讲台后,不像昨天短袖休闲裤那样随便。他高大的身影往那儿一站,文钰听到周围人开始窸窸窣窣地交谈。
这里的培训学员来自集团下属各分公司,潘羡臣在集团总部,就算分公司的人耳闻他的大名,平时也少有机会见到他本人。这时候终于当面见到,议论他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高。好帅。身材真好。
女学员在窃窃私语。文钰一边听她们评价潘羡臣,一边望向台上的人。潘羡臣不是今天主讲人里最年轻的,但一定是所有人里最有魅力的。他对业务的熟悉了解程度很高,对市场的分析很深很有见地,却又是通过深入浅出的方式来讲解给大家听。他背后的大屏幕亮着,像光芒围绕在他周身。他课件里的字不多,不像有的教授爱读ppt照本宣科,他空手而来,完全脱稿,用课件里的图片、视频来吸引学员的注意。
所有在讨论他外表的人渐渐被他的讲话吸引,不禁深深地沉浸入讲座。文钰观察着周围人的神态动作,他们无论男女都全神贯注,拿着本子记啊记。她带着笔电,到现在还没开机。
忽然潘羡臣的声音断了。他的目光落在台下文钰的身上,说:“有人在走神,我们等一等。”
周围的同事顺着潘羡臣的视线齐刷刷地扫视过来,文钰一激灵,回神了。坐她旁边的一个女同事拿胳膊肘捅了捅她,低声提醒:“喂,你在想什么?”
文钰看着女同事的脸,干巴巴地笑了声,没说话。她总不能说自己看台上的男人看得入迷,连电脑都忘记打开了吧。女同事转回头,周围的人也不再注意她,潘羡臣继续开始讲话,她把笔电打开,准备做记录。
讲座时长一小时左右。潘羡臣讲完后直接进入十五分钟茶歇时间,有一些人胆子很大,结伴围上去问潘羡臣问题,潘羡臣一一解答。文钰看着他被一堆男男女女包围,距离有点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她起身,走到报告厅外。
报告厅外有长长一条连廊,连廊上拼摆着好几张长桌,桌上陈列着吃吃喝喝的东西。有甜品区、饮品区、水果区等等,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不少人围着长桌拣东西吃,说说笑笑,氛围很好。文钰拿了一块小蛋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茶,走到连廊边,一边望着远处闪着波光的海面,一边吃着茶歇。
微信响了一声。潘羡臣问她在哪里。
文钰假装没看到,继续吃东西。一块小蛋糕陆续吃完,她又美美地喝了几口果茶。身后笼罩上一片黑影,文钰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个人最近老是阴魂不散的。
潘羡臣插着兜,低头看她:“为什么不回微信?”
文钰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啊?你给我发微信了吗?我没看到。”
“……”潘羡臣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揭穿她:“我在你背后看你很久了,你看到了,就是不回。”
“这样啊。”文钰面不改色,示意了下手中的果茶,说,“我在吃东西,回不了。”
潘羡臣咬牙看她。他当然知道她刚刚一直在干什么,从他走出报告厅后,他就一眼看到了文钰的背影,那时候微信已经发出去了。然后他又看到文钰拿起手机查看微信,一个字没回地又把手
机放回口袋。接着,她开始一心一意地吃小蛋糕。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文钰已经把小蛋糕享用完毕,她嘴角还挂着一颗小小的奶油,她舔了舔嘴唇,但没舔到。
潘羡臣盯着小奶油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用手帮她擦。她偏脸避开,潘羡臣皱了皱眉,为什么她现在对他防备心这么重?抱也不能抱,碰也不能碰,擦一下嘴巴都不行。
他不高兴地说:“你导师都快被人抢走了,你还在这儿吃蛋糕。”
什么意思?文钰眨眨眼看他。
潘羡臣没好气地说:“刚刚你没看到吗?一下课我就被一群陌生人团团围住,看到导师有困难,你怎么不出手帮忙?”
“他们不是在请教问题吗?”
“有请教问题的,也有问我要微信的。”潘羡臣强调道,“好几个女的,想要加我微信。”
“……”
文钰抿了口果茶,问:“那你加了吗?”
“你想我加吗?”
“……”
这什么问题?文钰拒答。
她没说话,潘羡臣就自问自答:“没加。我是你的业务导师,为什么要加她们微信?以后导师发你微信,你必须要回。”
“哦。”
他们俩在连廊边站了一会儿,很快过去十五分钟,下一场讲座要开始了。潘羡臣离开报告厅,文钰进入报告厅,安心听讲。接下来的主讲人分别是举手投足都知性的中年女人、大腹便便的秃顶男和一个老头子,一直到下午,讲座才结束。
今晚有集体晚宴,晚宴开始前几小时,集团安排了特殊的破冰活动。文钰看过流程表,有室内的跨部门协作沙盘、战略拼图挑战和三分钟利益地图之类,想想就觉得无趣;还有室外的“蓝海突围”真人贪吃蛇、背靠背信任起立和敏捷合作沙滩排球。文钰没一个感兴趣的,她好讨厌一群陌生人的团建。她打算一会儿摸下鱼,趁人不注意就溜走。
刚刚听了那么长时间的讲座,现在换换脑子很适合。活动室里,文钰跟着众人进行破冰活动。轮到她了,她出现一下,换别人了,她立刻退场。接着,她就找了一条小板凳,坐在角落里和叶一诺聊微信。
千金:听说这次培训安排在海边?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文钰噗嗤一笑,怎么还唱起来了。
文小钰:那是外婆的澎湖湾。我在内地,不在台湾。
千金:大海都是一样的嘛。你带泳衣了没?下海了没?游泳过没?
文小钰:带了,但还没下海。
千金:为什么不下?要是我,直接从大巴跳到海里!你怎么忍得住的啊?
文小钰:大巴上跳下去是环海公路和一片沙滩,你跳不到海里。
千金:……不跟你说话了。哼。
文钰笑着收起手机。室内的破冰活动结束了,破冰策划人招呼大家接下来准备去室外释放压力,让大家先去房间换泳衣,然后到沙滩上集合。众人都兴致勃勃,文钰也一样,终于可以下海了。
下午三点多,同事们来到了沙滩上。有些人累了,回房间后就没再出来。沙滩上的人数没有刚刚室内破冰时多。文钰心想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居然有人比她还会划水,溜得这么早。她扫视着沙滩上的人,找了个机会,悄悄逃到另一边去。
这里人不多,有些散客在挖沙踩水,文钰绕过他们,小跑着冲向海里。她会游泳,不需要用救生圈,但她游泳技术一般且泳速极慢,在游泳池里一个人游倒还好,万一边上有其他人在练蛙泳蝶泳自由泳,她会像一颗小土豆一样瞬间被别人的水花拍翻。所以她下了海以后尽量离其他人远一点,一小片空海域里,就她一个人在慢慢扑腾。
扑腾了好一会儿,她划累了,转了个身,打算回沙滩歇一会儿。岸上站着个人。文钰一边扑腾一边眯着眼睛辨认。
潘羡臣抱臂在岸边看了文钰好久。她游泳的时候像只小青蛙,两条腿在海里蹬啊蹬的。他看她费劲吧啦地蹬了好久,结果也没前进几米。潘羡臣笑出声来。
文钰认出潘羡臣,身体一扭,又往深海方向蹬去。身后猛地传来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溅起,流星雨一般落在海面,有一些飞到文钰的头发上。她蹬啊蹬啊,身后的男人很快赶超她,从她身边游过,又游到她前面去。
潘羡臣使用自由泳,泳姿很漂亮。文钰看到一双手臂像船桨一样接连划过,手臂抬起时翻搅起灿烂的水花,阳光照在手臂上好像会发光;手臂没入海里,潘羡臣就往前进了一大截。没多时,文钰看潘羡臣就是小小一个了。
他在炫技?
文钰不想理他,再次扭身,往岸边游。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文钰眼睁睁看着潘羡臣从远处划回来,又划过她身边,最后比她先上岸。
文钰:“……”
就是在炫技!
文钰水淋淋地从海里爬上来,站在潘羡臣对面,抹了把脸上的水,说:“潘老师游泳很厉害啊。”
潘羡臣说:“要不要教你?”
“不用,我会游泳。”
“那来比赛?”
“……不比,我肯定比不过你。”
文钰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拒绝他。阳光热烈地洒下来,照在他们的身上。潘羡臣笑着看文钰,他没想到文钰的泳衣风格是这样。大片雪白的背露出来了,细腰两侧挖了洞也露出来了,两条腿也完整地露出来了。他的视线好像比下午的阳光还要热烈。文钰反应过来,手也不叉腰了,下意识看了眼自己。
她从来不遮掩自己的身材,穿衣风格也遵循这个原则。不管露不露、露得多、露得少,她都没所谓,女性身体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有时去海滩玩,她甚至会穿比基尼,海边的人们用各种眼神打量她,她不在意。今天也是如此。她行李箱里的泳衣是衣柜里随手塞进去的,现在也是随意穿上,她心里只想着赶快下海。
但现在潘羡臣这样细细地看她,她忽然觉得有点羞,垂下的手臂不太自然地抬起来,架在胸前。她也去打量潘羡臣的身体。潘羡臣全身上下只着一条泳裤,露肤度比她还高。
潘羡臣知道文钰在看什么,他大大方方地让她看,说:“晚宴你和我坐一起。”
“为什么?”
“别的学员都恨不得黏在自己导师身上,趁这个机会多沟通多学习,就你搞特殊?”
“我们经常见面啊,我有很多机会可以请教你。”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潘羡臣列举,“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单位,但平时碰面也很少。你好像也从没向我请教过问题。”
文钰挠了挠鼻子。她平时工作上的问题,都向彭雁去请教了。
“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要请教你什么问题。”
文钰一边回一边走。沙滩另一边的破冰活动已经结束,大家都正在往回走。晚宴上安排了集团领导讲话环节,着装得正式一些。现在回房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发去宴会厅,时间刚刚好。
宴会厅里富丽堂皇,男士都着西服,女士穿西服裤装或裙装。潘羡臣早早到场,和周围人寒暄后入座。他出发前给文钰发了微信催促,文钰回复十分钟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分钟,文钰还没进场。
潘羡臣想给文钰打个电话,起身走出了宴会厅。
电话一直是占线状态,潘羡臣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上踱步,忽然从拐角处传来说话的声音,他走上前去,看到文钰的背影。她正在打电话,还没有发现他。
他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听出来此时和文钰打电话的人是文钰的未婚夫。他只能听到文钰的声音,听不见对面那个男人在说什么。他们电话打了很久都没有挂断,潘羡臣的耐心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他在宴会厅里等她过来,不停地看手机里的时间。
她在这里和那个男的打电话。
到底在说什么?有那么多话好说吗?
潘羡臣的脸色沉下来,一步一步朝文钰走去。
第37章
温于这几天是回父母家住的。最近公司在搞大项目,他工作强度很大,回父母家,吃的方面就不用愁了。他妈给家里两个男人做了一辈子的饭,做得心甘情愿。现在儿子这么出息,他们二老也准备颐养天年了。
温于工作稳定,工资也很高,这方面从不需要父母操心。他的父母现在只担心温于的婚事。
尽管温于很少和父母沟通感情方面的事,但父母毕竟多活了二十多年,自己的儿子,哪儿能看不出不对劲呢?温于父母在饭桌上对视了一眼,由温于的妈妈先说话:“温于啊,你最近和文钰怎么样啦?她这几天出去培训了是不是?那你们不是又很多天见不到面啦?”
温于只管自己吃饭,对于妈妈的嘘寒问暖,只简单“嗯”了一声。
妈妈又说:“你和文钰是不是吵架了?”
温于回:“没有。”
怎么没有?温于妈妈又和爸爸对视了一眼,心里有自己的猜测。从哪天开始的呢?具体不记得了,但印象中已经很多天了,温于要不回他们这儿住,要不就住公司宿舍,和文钰的那个家,不知道有多久没去过了。
温于父母很担心,生怕儿子和文钰吵架,自己的儿子是好脾气,他们都知道。文钰那个姑娘看起来好说话,但其实心里很有自己的主意,不过从不说出来。温于妈妈觉得这样的女人心思重,很不好拿捏。温于从小到大都没叛逆过,感情经历也非常简单,妈妈怕他被文钰吃死了。
温于爸爸说话比妈妈直接些,他一边嘬着白酒,一边对温于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温于筷子停下了,好笑地看着父亲:“婚都没结,生什么孩子?”
妈妈这时候插嘴道:“反正你们迟早要结婚的,早点生又有什么关系?”她黑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和温于爸眼神交流着,终于,把早就和温于爸商量好的话说给温于听——
“文钰家条件比我们家好,这点我们是承认的。文钰这样的女人吧,家里有钱,自己又有好工作,长得也好看,眼光肯定很高的。别看她现在是你的人,你就掉以轻心啦,要把一个女人捆住,还是得让她怀孕生孩子。”
温于爸爸接话:“你妈妈说得没错。所以我们两个问你,你是不是和文钰吵架了,都不和文钰睡一起了。”
妈妈说:“等文钰培训回来,你去和文钰服个软嘛!女人都是很好哄的。”
温于说:“我没和她吵架。”
“吵不吵架无所谓了,重点是你得和文钰住在一起。”妈妈继续洗脑,“你们年轻人吃饭不是很讲情调的吗?晚饭的时候喝点红酒啊,小酒一喝,氛围就来了嘛。接下来要做什么事都是顺理成章的。”
“……”
温于继续夹菜吃饭,没回答。他爸爸看不惯他这什么都不说的样子,爸爸妈妈说话也爱理不理,把他培养这么大,翅膀终于硬了?爸爸语气不好地说道:“是你不愿意还是文钰不愿意?”
妈妈也看向温于。温于烦躁地皱了皱眉。看儿子这副样子,妈妈猜出来了,于是又给温于出主意:“文钰不想也有办法解决的呀,刚刚不是和你说了可以喝酒嘛,你多让文钰喝几杯,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女人力气本来就没男人大,你赶紧让她怀孕,女人肚子大了,就不会再多想别的事了。”
爸爸妈妈目光炯炯地看向温于,他们觉得自己说的话好有道理,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温于还是皱眉,皱得比刚才还紧。他当然知道用蛮力的话,文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灌醉、上床也是轻而易举。他的父母想出这种招数是因为他们读书不多,没文化,总想着要让女人怀孩子传宗接代。温于有计划要结婚、生孩子,但他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女人就范。
“等文钰回来再说吧。”温于知道和父母没法讲道理,只好敷衍道,“先吃饭吧,别说这些了。”
温于父母看出儿子不耐烦了,一时之间都不敢再说什么。吃了没几口菜,妈妈还是忍不住,劝他:“那你和文钰的婚事总是好说的吧?结婚照拍不拍、哪里拍,婚纱订好了没有……这么多事呢,你不和文钰商量一下吗?”
温于:“……”
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温于焦躁地说:“知道了!一会儿我就给文钰打电话!和她商量!”
温于电话打来的时候,文钰已换好正装前往宴会厅。她从海边回来,快速地洗了个澡。宴会厅里冷气很足,她在衬衫外面又穿了长袖西装外套,半身一步裙紧紧裹住她的臀部和大腿。她不习惯穿丝袜,光脚穿进高跟鞋里。
宴会厅外的拐角,文钰接起温于的电话。他问她订婚纱、婚纱照之类的事。在这座极具风情的海滨小城,文钰几乎忘了温于的存在,更别提什么婚纱和婚纱照了。温于的这个电话如一记重锤,把她狠狠钉死在逃不掉的地牢里。
她靠着墙,敷衍地回答着温于的话。她的情绪陷入了极度的低迷、无望之中,根本没看到潘羡臣已经一步步向她走来。
直到眼前的灯光被人挡住,她才忽然抬头看到潘羡臣铁青的脸。
“我一直在等你。”潘羡臣死死盯着文钰,说。
文钰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似乎是在告诉他她正在打电话。
“在和谁打电话?”潘羡臣当看不到她的示意,明知故问道。
“……”
文钰听着电话另一头人的说话,没回潘羡臣的话。
潘羡臣冷冷地看着文钰,真想把她的手机夺过来一把扔了。他克制着自己,但目光却十分具有侵略性地扫过文钰的脸。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
猎物在被捕猎的前一刻,总能察觉到那一刹那的危机。
文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拧了拧眉。潘羡臣的手掐上来,像铁铐一样卡住她的脸和下巴,左手却像羽毛一样轻柔,一寸寸地抚摸着她的嘴唇。她想起了清吧里的第一次吻。
刹那间,潘羡臣的影子如天如地如整个世界般把她包裹,他咬上来前说:“很久没和你接吻了,我很怀念……”
文钰被他堵住,发不出声音。
电话处于接通状态。
文钰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熟悉的男人气味排山倒海般扑来。如搅碎一盘水晶糕,如揉搓一团橡皮泥,如吮吸一根冰棍,如在刚刚那一片深海里凶猛地拍打……他们不断地发出这种声音。
文钰睁开眼,看到潘羡臣闭着眼。尽管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她却好像能完全感知他的情绪。他的暴怒、他的嫉妒、他的难堪、他的不顾一切……随着他的步步紧逼,文钰心里仿佛也燃烧起了这些复杂的情绪。她在生气,她在震惊,她在伤心,她在难堪。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始终没法把他推开。他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坚硬和势不可挡。文钰狠了狠心,用牙咬了下去。瞬间,两个人的嘴里弥漫开一股炽热的铁锈味。
潘羡臣终于松开了她。
文钰得空喘息,把电话挂断,然后难以置信地望着潘羡臣,声音都哑了:“潘老师,我想请教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潘羡臣随意地抹了一把嘴,大拇指上留下浅浅的血迹,他无所谓地笑笑,说:“看不出来吗?很明显啊,我在告诉你电话里的那个男的,你是我的。”
“……”
文钰无言地看着他,情绪像一把火一样剧烈燃烧。她瞪着眼,皱着眉,匪夷所思地问他:“你知道我在和谁打电话?”
他承认:“对。”
“你是故意的?”
他继续:“对。”
“……”
文钰此刻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混乱一片的状态接下去该怎么办,她的胸膛此时还因为刚刚那场激吻而剧烈地起伏着,半晌,她只能恶狠狠地骂他一句:“神经!”
“神经?”潘羡臣气得笑了,他再次捏
住文钰的下巴,同样恶狠狠地回敬,“那也是被你逼的!”
温于的电话再次打过来。
文钰低头看到,想转身换个地方去接。潘羡臣一把钳住她的手腕,使她顿时感到一阵锐痛。她的这只手要拿住手机都变得不容易,根本没法划开接听键。
文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推他,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两只手并在一起,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她像个犯人一样被他捆住了手腕。文钰羞耻极了,她想逃跑,但她的力量实在渺小,不管她怎么往远处挪,潘羡臣总能轻轻松松地把她扯回来。她觉得自己像只老鼠一样被猫逗弄,是猫进食前的乐趣,是鼠临死前的屈辱。
或许是觉得她太不安分,潘羡臣稍一用力,干脆把她推向墙壁。她的手被他抓着高举过头,她的手机铃声在他们的头顶不断地响着。
潘羡臣用膝盖顶住文钰,威胁她说:“你接,我就吻你。”
“……”
文钰的手痛得她说不出话来,生理性的、委屈的、耻辱的泪水充满了眼眶。这个姿势让她觉得很没安全感,她想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
“你哭什么?”潘羡臣说,“你不接电话吗?接啊。反正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手机铃声断了。
文钰的眼眶盛不住盈满的泪,哗啦啦如泄洪口一般一股脑涌了出来。
远处有人在讲话。渐渐地,仿佛有人在靠近。晚宴的主持人走了过来,找到潘羡臣说:“潘总,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好久。很快就是领导致辞环节,你快点进去吧!”
“好,我知道了。马上来。”
主持人奇怪地看了一眼潘羡臣的身后,那里好像躲着一个人。但潘羡臣高大的身躯挡在眼前,明显是不让他窥探的意思。主持人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满腹狐疑地走回宴会厅。
文钰趁这个时候撒腿就跑,潘羡臣回身,只看见她踩着高跟鞋仓皇逃离的背影。
第38章
文钰一口气逃回了房间,门口在她身后砰的一下合上。她冲进卫生间里,镜子里的自己果然很狼狈。她的眼妆哭花了,鼻子红了,嘴唇上的口红被咬没了,却在嘴边的脸颊上留下一抹。
她好像个可怜的小丑。
在洗手池前站着,文钰还在不停地发抖。她惊愕、失望、难过极了。潘羡臣明明说过不会搅进三人关系里,明明在和她分手时那样讽刺、辱骂了她,充分地表达过对她的厌恶和痛恨。那他刚刚又是在干什么呢?在明知她有未婚夫的情况下,在她和未婚夫正在通话的情况下,用那种方式撕开她伪善的嘴脸?用身体压制的方式羞辱她?
如果是这样,潘羡臣的目的达成了。
现在的文钰虽然已经逃离了那个被钳制得动弹不得的场景,但刚刚那种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把身体和内心展现给他人看的羞耻感还围困着她。
男性力量一旦爆发,原来是那样的。文钰甚至不敢再去回想,如果当时潘羡臣彻底失去了理智,她会不会真的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匍匐在他脚下。现在她躲在自己房间的卫生间里,明明很安全,但她的心脏依旧猛跳不止,好像下一刻就要冲出她的身体,摔碎在地上。
不安、恐慌、后怕等各种情绪还在她身体里叫嚣。在这之前,她可能对潘羡臣还有那么一些无法言说的遐思,对他工作能力的敬佩、个人魅力的向往,甚至是更粗暴直接的男女之间的性吸引,但此时她什么也不敢想,被强迫时的无能为力、拼尽全力也无法反抗的弱小令她彻底认识到她和他之间的差距。
大象可以随意踩死一只蚂蚁。她刚刚不就像一只随时能被潘羡臣捏死的蚂蚁吗?
洗手池的水龙头哗哗流着水,这阵冲刷的水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似乎能渐渐平息文钰内心的躁乱。她脱了衣服重新洗澡,宴会厅今晚绝不会去。淋浴的热水覆盖着她颤抖的身体,洗完澡后,她冷静了一些。房间里留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给她一丝安全的感觉,她躺到床上,裹着被子。
门铃这时候响起来,紧接着传来潘羡臣的声音:“文钰,出来。”
他怎么还来?
文钰用被子蒙住头装死。
“你不吃饭了吗?”隔着一扇门,潘羡臣的声音没有刚才在她耳边时那么吓人。
文钰没有任何回复。过了片刻,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到潘羡臣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没有多想,她直接掐断。潘羡臣知道她就在房间里,那阵手机铃他听到了。文钰怕他锲而不舍地堵门,在微信里回复他:现在我不想见到你。
门外没动静了。
文钰竖起耳朵仔细去听,潘羡臣好像已经走了。她松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乱糟糟的头发披在肩上,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很快,门铃又被按响,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外响起:“301房的文钰女士,有位先生为你点了餐,你出来接一下。”
同时潘羡臣的微信也发过来:把饭吃了,不然我就去找你。
文钰爬下床,开门接餐。晚饭用保温盒裹得很严密,包装上印着花园餐厅的招牌。文钰把饭菜罗列在桌面上:东坡肉、烤羊小排、洋葱牛仔骨、剁椒鱼头……所有保温盒的最下方,附了一张便签纸,潘羡臣在上面写:对不起。
文钰现在很饿,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晚饭。她在椅子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拾起那张便签纸,又看了一会儿。
他们在宴会厅里应该也吃完饭了吧,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很多人吃饱喝足去了海边,也有很多人在环海路上散步消食。现在正是感受夜风的好时候。文钰起身把面前的窗户开了一道缝,自然风立刻钻了进来,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吹着风放空。
叶一诺给她发微信,拍了一张自己正在湖边散步的照片。照片里叶一诺塞着耳机,露出大白牙笑。
千金:你在海边,我在湖边。为我们的友谊干杯.jpg
千金:湖边走走也很不错呢!我耳朵里还有我家哥哥动听的歌声。
千金:你呢?你今天下海了没?
文小钰:下了。
千金:怎么样?玩得高兴吗?
文小钰:不太高兴……
叶一诺没回微信,直接给她打了语音电话:“怎么了呀,我的钰宝?”
文钰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听到叶一诺熟悉的声音,忽然很想哭。刚刚一路狂奔回来、淋浴头下冲洗、躲在被子里、独自吃饭……所有这些时刻,她都没哭。文钰在考虑着,是不是要对叶一诺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她憋着一肚子话太久了,她的那些故事,她从没对外人说过。
叶一诺开始催她:“喂喂喂?海边信号不好吗?呼叫钰宝呼叫钰宝!”
文钰说:“我在呢,我就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事情?和我说说呗!”
“……”
文钰犹豫了一会儿,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特殊的夜晚,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简单地说给叶一诺听。这无疑得暴露一些自己的隐私,比如温于的事。但她刻意忽略了爸爸妈妈的事,妈妈对此敏感、应激,文钰也不想把妈妈的伤口随便撕开给别人看。
叶一诺听完沉默了许久,久到文钰都开始担心叶一诺是不是会断定她是个道德品质有问题的坏女人,从而自此疏远她。
文钰小心翼翼地开口:“喂喂喂?湖边信号也不好吗?”
叶一诺说:“没……我就是忽然吃到一口大瓜,现在有点消化不良……”
文钰没有打扰她,静静地在手机边等着。过了一会儿,叶一诺消化完毕,开始总结道:“现在的情况是:你和
潘总已经撕破脸分了手,但现在潘总貌似反悔想要和你再续前缘,而你就夹在潘总和你的未婚夫之间很为难?”
文钰:“……再续前缘不是我说的,我也没有很为难……”
课代表怎么这么会总结?混粉圈太久了吧。难怪娱乐圈这么多真真假假的瓜,都是你们这些人乱总结。
叶一诺不允许别人质疑她对男女主感情线的推理,怒道:“潘总把你按在墙上强吻,这不是想再续前缘是什么?!”
文钰:“……”
“你在海边都演上偶像剧了!我在湖边却只能通过耳机聆听我家哥哥的声音!”
“……”
怎么回事?伤感的氛围都没有了……
叶一诺继续说:“事情其实很简单,两个男人你选一个呗。你喜欢你未婚夫吗?”
“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订婚结婚?”叶一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现在就去和你爸妈说你要退婚呗!”
“……”
文钰不知道怎么接话。爸爸妈妈的事她没说,那她也就没办法把自己的难处跟叶一诺说清楚。提建议是很容易的,但具体实施要考虑到现实的各种因素,有时候太复杂的环境和关系会导致好的建议难以实行。
“有一些原因,我可能没办法和我父母提退婚。”
“那潘总呢?你不要男主啦?”
“……我不知道。”文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没有决断的人?”
叶一诺叹了一口气,说:“也不能这么下定论吧。我好像理解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给你提的建议你可能早就想过,只是没那么简单去做吧。就像我家哥哥,被经纪公司压榨了那么久,早就想过要解约了吧,可是现在还是没办法,当牛做马地给资本吸血打工。”
文钰说:“谢谢你的理解。”
虽然事情完全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她的心情没那么差了。
叶一诺遗憾地说:“哎,其实我希望你和潘总在一起,我都想好你们的cp名了。”
文钰:“……”
“不过你们要是不成的话,我会圈地自萌的,绝不打扰正主。”叶一诺宽容大度地说。
“……”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叶一诺说,“文小钰,我是你的娘家人。”
电话挂断后,文钰很快入睡。叶一诺后来一板一眼地说:“文小钰,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每天除了我爸妈,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你不要想太多了,什么道不道德的,小郑这么不道德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你不要不高兴嗷!”叶一诺是文钰今晚最好的安慰。
一夜无梦。醒来后又是晴朗的好天气。接下去几天的安排和头一天无异,文钰带着笔电穿梭在报告厅和房间两点之间,除了在讲座上,文钰都会故意避开潘羡臣,最后两天她甚至没有在度假村看见潘羡臣的人影。通过竖起耳朵偷听旁边同事的对话,文钰知道有些后续没有安排讲座的导师已经回了集团,潘羡臣就是如此。
培训总算结束了。
文钰坐着大巴回了单位,她先向彭雁汇报了学习成果,彭雁稍微提点了她几句,她就回工位了,然后叶一诺来找她去茶水区,两个人多日未见,又因为在电话里诉说了私密的事,她们之间好像更亲密了。
文钰把海边的特产拿出来给叶一诺,说:“专门给你买的。”
叶一诺不客气地接过,说:“买太少了,下次记得再多买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爱吃。”
文钰笑:“下次给你用货拉拉运回来。”
她们各自在茶水区泡了咖啡,并肩靠着。文钰一边用小勺子搅拌咖啡,一边问:“你最近怎么样啊?没了我,中午吃饭有人陪吗?”
叶一诺说:“切,每天吃饭换人不重样。不过,没你在办公室,我确实好无聊。这个工作我是越干越没劲了。工资也这么一丢丢,还不给我塞牙缝的呢。”
文钰劝她:“你赶紧考一个正式的呗,临时工一直这么干,浪费你的时间。”
叶一诺甩甩手不想说这个话题,从小到大她最怕考试。她喝了一口咖啡,不小心被烫到,呼噜呼噜吐着舌头,和文钰说:“哎,继上次强吻之后,你和潘总有后续吗?潘总好像比你早回来两天,我感觉他心情很不好,每天在办公室骂人,明明就一点小错误,值得他这么大动肝火的吗?我都不敢靠近他办公室,感觉路过的狗都能被他叫进去吼两句。”
文钰说:“没有,我不是也刚回来吗?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微信呢?”叶一诺指指手机。
文钰摇头:“没聊过。”
“你们不会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吧?”
“嗯。”
叶一诺恍然大悟了:“难道他每天都那么暴躁……”
茶水区有人过来,叶一诺马上闭嘴,文钰和她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下午快下班了,文钰照常提前收拾东西,等时间一到,准备马上走人。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敲响了,文钰看过去,很意外地看到居然是她妈妈来了。文钰工作这么多年,虞仙芸就来过她办公室一次:上午和好友摘了许多杨梅,下午就跑文钰办公室来分发。同事们当然很高兴,吃得津津有味。
但后来领导和她委婉地提过,不要随便让家人来办公室送温暖,工作氛围都破坏掉了。在办公室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像什么话。那时候的分管领导还不是潘羡臣,文钰点点头受教了。回家以后就和妈妈说了,妈妈后来再也没来过她办公室。
今天忽然来了?文钰看了看妈妈,是空手来的,只拎了一个手提包。
文钰迎上去问妈妈怎么来了。妈妈说来接她下班。文钰不信,她小学三年级就自己独立上下学了,初高中都住校,她妈妈已经几百年没接送过她了。
文钰说:“我自己开车了,你不会又开了一辆来吧?”
妈妈说:“当然没有,为了来接你,我特地打车来的。”
文钰:?
听听,这像话吗?
下班时间到了。文钰带着妈妈走出办公室去等电梯,文钰好笑地说:“你没车怎么接我?还不是要坐我的车回去。”
妈妈说:“是要坐你的车啊,我来接你去婚纱店的。温于说打电话和你商量过了,你也没什么想法。那就让妈妈来替你决定好了!我已经帮你筛选了几家婚纱店,你直接去试穿就好了。”
文钰刚刚还笑着的脸一下子沉了,她没想到温于串通妈妈直接赶鸭子上架。
身旁有别的人来等电梯,文钰压低声音说:“为什么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总是这样先斩后奏。”
妈妈不以为意:“你不要多说了,温于已经在婚纱店等你了,你快点吧。电梯到了。”
虞仙芸率先走进电梯,文钰跟在她后面。进电梯一转身,和电梯外另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文钰认出来,站在潘羡臣旁边的人是他的助理小白。他们在等上行的电梯。
文钰对上潘羡臣意味不明的视线,心里咯噔一跳。
他听见了?
第39章
今晚的天黑得特别早,地平线模糊不清,远处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像一顶高压锅的盖子,阴沉沉地压下来。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很不妙了。只是这酝酿了许久的雷雨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不断地累积叠加着力量,像是打算在某一令人无法预料的时刻猛然落下。
空气十分闷热,蝉一声也不出。路上行走的人几乎没有,车辆在马路上快速通行。所有人都知道即将有一场暴雨,忙赶着回家避雨。
文钰把车开在中央大道上,往中央大道上一直开,再到交叉路口右拐,便是一片婚纱基地。这附近有很多婚纱店,大牌的小众的不一而足。虞仙芸为文钰选的几家婚纱店就在这里,试完这家换那家,很方便。
温于在婚纱店里已等候多时,店里的前台小妹为温于倒了一杯又一杯水,婚纱顾问在旁候着。店门一开,文钰和虞仙芸走了进来,婚纱顾问很敏锐地迎上去,客气又热情地问:“是温于先生的太太吗?这边请。”
文钰跟着婚纱顾问绕到里间,一眼就看见温于坐在中间的长沙发椅上。温于手里捧着店里的婚纱图册
正在翻看,知道有人进来,他抬头一看,和文钰对视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呢?好像晴空万里下平静的湖面,不泛起一丝波澜;好像久旱下干涸的黄土地,沉默得不发一言;好像冰箱里冻着的一块冰,仿佛会千年不化似的;好像肮脏的鱼市场里的一条死鱼,瞪着眼睛纹丝不动……
文钰疑惑地思索着、回想着。那晚他们通电话,潘羡臣在她和他面前那么嚣张,有一股恨不得干翻世界的力量和势如破竹的锋利,她切身体会到了。那手机另一头的温于呢?他们几个离得那么近,他没听到吗?
他应该听到了。后来他又打了一个电话,只不过文钰没有接到。再后来,文钰的手机无声无息。
温于没有过问,没有关心,甚至根本像完全不知情一样一如往常。他此刻站起身向她走来,把婚纱图册指给她看,语气平淡地说:“这一款、这一款,还有这一款,我觉得很适合你。你自己看看,还有别的喜欢的吗?”
文钰没看图册,目光探寻又不可置信地望着温于。温于的眼睛像古老无波的井水,他注视着婚纱图,注视着文钰,注视着开始激情推销的婚纱顾问,注视着前台小妹为他倒的水……那些眼神都是一样的。
还有这样的男人吗?
文钰在心里不断地发笑。这么无所谓、不在乎。她忽然又想起另一个男人,完全是温于的反面。她最近有纠葛的男人怎么都如此极端?极度的冰凉和极度的热烈。
婚纱顾问和文钰的妈妈寒暄完毕,这时候终于走到女主人的面前,满面笑容地介绍到:“文钰女士对吗?我姓王,接下来由我来为您介绍咱们店里的婚纱。文女士,您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要求吗?我可以针对性地为您推荐一下。”
文钰看了看王顾问,又看了看妈妈。妈妈脸上洋溢的笑容一点不比这位婚纱顾问少,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店里转啊转,这店里的婚纱这么多,挂了满满几面墙,妈妈一件一件地翻看抚摸过去。看到特别美的,她还兴奋地转回头对文钰说:“小钰啊,你看看现在的婚纱多美啊!像仙女一样。妈妈以前哪有这么好看的婚纱可以穿呀?真羡慕你。妈妈今天肯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你挑最最美的婚纱!”
王顾问机灵地插嘴:“是呀!您女儿这么好看,婚纱肯定也得挑最好看的!我们店里款式超级多的,你们可以慢慢挑选。有些客人挑不出,这件喜欢,那件也喜欢,会一次性订好几件的呢!”
“是吗?”虞仙芸说,“那我们可得仔细挑挑,有好看的,多要两件也没问题。毕竟结婚就一次,是人生大事。”
王顾问就等着这句话呢,此时更是喜笑颜开。听出这一家人是大主顾,比刚才还要热情许多。
文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既不像妈妈那样去好奇地看婚纱,也不像温于那样又淡定地坐回沙发椅歇着。王顾问继续追问文钰:“文女士,您喜欢大拖尾,还是比较厚重的蓬蓬裙?”
“都行。随便。”文钰说。
王顾问一时接不上话似的顿了两秒,这倒是有点意外的。她是店里的老人了,每天接待无数客人,吹毛求疵的、要求过高的、细节控的……什么人她都应付得很自如,但文钰这样毫无要求的,却是很少见。
不过也不是没有,有些女人就是云淡风轻啊。她们把结婚看得不那么重,对婚纱的要求也不那么高。这种人最好应对了。王顾问打算把适合文钰的、价格昂贵的那种婚纱都推销出来,一件件给文钰试穿。
接下来,文钰就像一只没有独立思想的娃娃一样,被王顾问和虞仙芸不断地推衣服、穿衣服、换衣服。她长得高,比例又好,几乎每穿一件婚纱,都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其他在店里试穿的客人也忍不住来看她,另一位新娘的妈妈看她看得目不转睛,一点不吝啬地夸奖道:“哎呀!身材好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瞧瞧,穿上婚纱跟天仙儿似的!”
虞仙芸乐得合不拢嘴,非要自谦一下:“哪有这么夸张啊?”
“你是她妈妈吧?女儿真漂亮啊!结婚那天要美死了!作为妈妈,肯定很骄傲吧!”
“哪有哪有!”
虞仙芸和这个妈妈激情热聊起来。文钰从试衣镜里看到两个中年妇女幸福的脸,一声不吭地移开视线,倏忽间在镜子里对上了温于的眼神。文钰不知他什么时候看过来的,他刚刚一直坐在沙发椅上不动,婚纱图册已经合上,被他放在一边。他目光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唇角向上扬了扬。
文钰看向镜中的自己。服帖的白缎紧贴在她的身体上,描摹出她葫芦般有凹有凸的线条。一字肩露出她的锁骨和部分后背,看起来很高雅。这件婚纱最最美最贵的地方就是它长长的拖尾。文钰穿着它,宛如深海的人鱼,神秘的、高贵的,似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可以诉说。
虞仙芸暂时被她吸引了目光,也不和另外的妈妈商业互吹了。她走过来,不断地赞叹:“小钰,就要这件!太美了!真的太美了!我的女儿!”
王顾问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这件婚纱好贵,赶紧订下来!
“温于,你过来。”文钰的妈妈招招手说,“你也快来看看,这件婚纱怎么样?小钰美不美?”
温于从善如流地走近,站在文钰的身后,他一手自然地揽上文钰的腰,微微低头,亲昵地凑到她耳边说:“小钰,你今天好美。”
文钰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他的手。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文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了避。但镜中的男女站在一起就是赏心悦目,王顾问由衷地吹着彩虹屁:“好美好帅!你们真的好般配啊!”
大拖尾直接买下来了。后来,文钰又试了几件,虞仙芸和王顾问替她挑选了另一套大蓬裙婚纱,这个更贵,蓬裙的纱上全是碎钻,灯光下像是把满天银河穿在了身上。这件是设计师定制款,虞仙芸付了定金,王顾问量了尺寸,准备定做好后直接空运过来。
回到车上,虞仙芸眼眶都红了,对文钰说:“小钰,第二件大婚纱一定要妈妈付钱,这是妈妈送你的礼物。你结婚那天要穿上它变得美美的。小钰,你一定要幸福!”
文钰的眼眶也湿了。她撇开脸,不想和妈妈面对面。她知道,一旦对上妈妈那带着企盼与哀伤的眼神,她一定会哭出来。
出了婚纱店,他们没再去下一家再试穿。那两套婚纱已经足够好看。温于自己开车来,现在也自己开车回。晚上他要加班,今晚得暂住公司宿舍。文钰把妈妈送回别墅,在别墅里简易地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又驾车回小区。大拖尾收纳整齐放在她的车后座。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它,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定下来了吗?
她没有任何激动、兴奋的情绪,整颗心都是满满的空。
天边的雷云仿佛对照了她此刻的心情,沉闷的、压抑的、轰隆隆地在呐喊。天完全沉下来了,世界仿佛在刹那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哗的一声,天破碎了,密密麻麻的大雨下起来了。
文钰的雨刮器忙得快要断掉,车前视野极差,文钰连前方是否有车都看不清楚。她只好打了双跳,在暴雨中踽踽前行。
不知过去了多久,文钰总算把车安全开回了小区,停在地下车库里。今晚大暴雨,车库里停满了车,无人外出。从外驶回的车都带了一滩水,铺在车库地板上,整个空间变得潮湿难耐。
文钰提着大拖尾上楼。
电梯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文钰走向自己的家门。她猛地刹住脚步。
她的门口坐着一个人。浑身湿透,像只可怜巴巴的落水狗。他靠在门上,被他靠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湿哒哒的水迹。他的身下也积了一汪水,仿佛是他不停流的泪。
潘羡臣闻声抬头,他湿漉漉的眼睛和脸在此时好宁静。文钰不知道他在这儿坐了多久,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惊讶万分地看着他,空荡荡的心猛地被酸涩填满,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等了你好久。”潘羡臣站累了,现在又坐累了,一点也不想起来。
文钰深吸一口气,说:“你
怎么淋雨了?”
他苦笑着说:“他们不让我开进来,我是个外人。我只好自己走进来。雨好大。文钰,我现在好冷啊。”
第40章
下午四点五十五,潘羡臣收到严致闻的通知,让他上楼一趟。潘羡臣刚批评完一个做事潦草态度敷衍的下属,助理小白便推门进来提醒:“潘总,该去严总办公室了。”
潘羡臣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小白看着潘羡臣的脸色欲言又止,潘羡臣注意到他还没出去,说:“怎么?”
小白从其他单位跟着潘羡臣跳槽到这里,两人合作多年,已经有一些默契。潘羡臣为人大方正派,作为老板是很合格的。不过最近小白发现潘羡臣的情绪很不稳定,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现在都要大动干戈。
这么多年跟着潘羡臣,小白冒着被战火波及的风险提醒了一句:“潘总,你这几天总是发好大火。这样对身体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你不是总教我吗——再困难的问题,也一定有它的解决方式。现在解决不了,可能是方法不对。这个方法不行,那可以另辟蹊径重新试试……”
看着潘羡臣越来越黑的脸色和越来越沉的眼神,小白不敢继续说了。
片刻后,潘羡臣起立,带着小白去严致闻的办公室。
等电梯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对母女,在聊婚纱的事。小白看了电梯里的那对母女一眼,认出来那是潘羡臣手下的文钰。
他们上楼,进严致闻办公室。严致闻和潘羡臣谈起今晚要和品牌方吃晚饭的事。小白等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忽然,严致闻说:“小潘?你怎么了?今天心不在焉的。”
小白看过去,潘羡臣笑笑,随口应对了两句。小白觉得潘羡臣的笑像戴上了假面具,是那么的勉强。今晚还要和几个高层吃饭聊事情,这种状态怎么行?小白这么担忧着,果然——他们一起从严致闻办公室出来,乘电梯下楼的时候,潘羡臣告诉小白,今晚他不出席了。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小白问。
“我个人有一点私事。”潘羡臣不再多说,小白也跟着他一起沉默。潘羡臣去了停车场,小白只好履行助理的职责,替潘羡臣请假、向严致闻告罪。
潘羡臣将车开得飞快。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劲,但没办法,他有时候也很难控制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开着这辆飞车要去哪里,他应该先给文钰打个电话。但他不想听到她说:不要、不好、不对、不用、不行。
于是他今晚只有一个去处。
到文钰小区门口的时候,暴雨倾盆而下。他想把车停进地下车库,但岗亭的保安不允许他进入。今天暴雨,业主都在家里,车库车位紧缺,实在是不能再放外人进去了啊。要不把车停路边,再走进去?保安给他提建议。
潘羡臣把车停下,车上没伞,他冒雨进了小区。大门口的保安又问他要去哪栋哪楼几零几,他答不出来,不放行。于是他又给严芊芊打电话,严芊芊正在家里美滋滋地敷着面膜,说话时口齿不清的:“你问这个干嘛?”
潘羡臣不想和严芊芊废话,语气很不好:“快点告诉我!”
严芊芊怒了:“我不能告诉你!你现在很有问题!知道文钰姐姐有男朋友了还要对她纠缠不放!下这么大雨,你打算去她家里干什么?”她语气很戒备。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不清楚文钰和潘羡臣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具体有什么纠葛。她也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谁对谁错。但她没法对一个两次帮她解决了困境的人指指点点。潘羡臣说得没错啊,文钰为了帮她,让自己身陷危险了。蒋进杀青了,严芊芊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轻易去评价文钰的为人。
她有感觉,文钰不是那种品德有问题的女人。在男女关系里,男性有很多天然优势。此刻严芊芊察觉到潘羡臣的危险性,不敢把详细地址暴露给他。她也想保护文钰。
潘羡臣沉默了许久,严芊芊注意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暴雨的巨响。潘羡臣无措地走进了雨里,像是想回车上,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他忽然没了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严芊芊警惕地问:“你现在在哪儿?雨声怎么这么大?”
潘羡臣没回答她,冷冷的暴雨冲洗着他,仿佛洗掉了他的自尊和骨气。他对严芊芊说:“你就告诉我吧……求你了……”
“……”严芊芊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来话来。
过了一会儿,严芊芊闷闷地说:“不行,真的不能告诉你。你是不是在淋雨?别淋了,小心淋感冒。”
她快速挂了电话。她从没听过潘羡臣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低声下气的,她吓坏了。
后来,潘羡臣在小区门口蹲守了很久。文钰却像消失了一样未曾出现。他忽然反应过来,文钰会开车进地库,然后直接乘电梯上楼。他这辈子都等不到她。
潘羡臣自嘲地笑着,起身。突然看到小区门口的快递站,文钰的快递用她的本名贴条,很显眼地放在第一排。
文钰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口湿淋淋的潘羡臣,潘羡臣的目光落在文钰的脸上,然后往下移,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婚纱。他闭了闭眼,不去看也不去想。
几秒钟后,潘羡臣慢慢地直起身,可怜地问:“文钰,你能不能给我倒杯热水喝?”
文钰开了门,让潘羡臣先进来。她去厨房倒水,过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的水出来了,文钰递给潘羡臣。
她皱着眉低声说:“怎么搞成这样。”
潘羡臣捧着热水杯,也不喝,只目光定定地望着文钰,说:“我想见你。”
文钰沉默了。室内开着中央空调,冷气很足。潘羡臣打了两个喷嚏,身体抖了抖,满满地热水洒出来一些。文钰给他拆了一条新毛巾,说:“擦擦吧。”
“嗯。”
潘羡臣擦了擦脸上、衣服上的水,说:“还是很冷,我可以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
文钰:“……”
潘羡臣的脸色都白了,那么高大的身躯现在却像风雨中飘摇的枯树一样颤抖。文钰没看过潘羡臣这副模样、这种眼神,他大老远跑来淋雨,来她面前发神经。是不是因为那时候在电梯间听到了她要买婚纱?文钰觉得自己也在发神经,居然同意了潘羡臣的请求,让他进了浴室。
水声哗啦啦响起。文钰把潘羡臣的外衣外裤丢进洗衣机速洗十分钟,洗完后又丢进烘干机用超快烘模式烘了十五分钟。她把干衣物从门缝里递给潘羡臣,潘羡臣穿好后出来,重新变得清清爽爽。
文钰:“……”
潘羡臣:“……”
两人互相看着,一时无言。潘羡臣只用毛巾擦了头发,现在他的头发还是湿湿的,偶尔往下滴水。他继续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擦,一边四顾看着。房子面积不小,东西挺多。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东西在洗手台上,牙刷和牙杯。除此之外,他没看到其他。潘羡臣留意了一下那个干巴巴的牙刷,多久没使用了?毛刷都呲儿了。牙杯里一滴水都没有,干得很彻底。
文钰说;“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潘羡臣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收回视线,望向文钰,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
文钰不想问,感觉问下去事情会变得不好收场。
潘羡臣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反正问不问、答不答都一样,他的意图昭然若揭,他对她的兴趣和占有欲那么明显,他相信她一定感受得到。
他的目光往旁边落下,那里放着文钰刚提进来的婚纱:“这就是你准备在婚礼上穿的婚纱?”
“是的。”文钰往后退了一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潘羡臣靠近她,眼睛里仿佛蒙上一层水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洗了澡,
或者是因为淋了那一场暴雨。他的目光滚烫,仿佛藏着无数不可告人的内容,此刻几欲冲破束缚,向她喷涌而来。
“你穿上它一定很美吧?”
“……”
潘羡臣离文钰越来越近,文钰退到了沙发旁,他再近一寸,她便跌坐进沙发里。她抬头望着潘羡臣,潘羡臣弯着腰,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另一手碰到了自己的衬衣纽扣。
“你能不能把他踹掉呢?”他说,“换成我,行吗?”
“……”
文钰吃惊地看着他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的纽扣,从锁骨开始,一寸一寸地露出。明明她在海边看过他赤着上半身,但现在这样……穿着衣服,又好像没穿衣服的样子……让她脸更热,心跳得更猛烈。她有些艰难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
潘羡臣的衬衣完全敞开了,像打开的大门一样迎接着文钰。文钰的余光瞄到门内的沟沟壑壑,像整齐的麦田一样排列。两边的布料随着他渐渐压下的动作而轻微晃动,模糊间,似乎刮蹭到了她的脸颊。
他说:“你脚受伤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接送过你吧?这种男的,你还要他干什么?”
文钰抬着下巴,只把视线落在潘羡臣的脸上,说:“你太近了,潘羡臣,别这样。”
“哪样?”潘羡臣的手轻轻落在自己的腹部,声音像塞壬的歌声一样诱惑,“他的身材有我好吗?文钰,你想不想摸一摸?你现在就可以摸一摸……”
“不……”
文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在干什么?引诱她?用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热到不行,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此时自己的脸一定变成了红红的番茄。
“我还有……”潘羡臣的声音更低下去,几乎让人听不清。他的手继续往下,搭在皮带扣上。
文钰猛地按住了他的手。
“别……”
发出声音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嗓子也哑了。
“文钰……”潘羡臣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欲语还休的片刻让文钰也觉得难以呼吸。
天呐!求求了。别再继续……
文钰起伏的胸口似乎要和潘羡臣微微的喘息形成辉映,再这样下去……文钰不敢想象。她闭了闭眼,忽然生出一股力气,猛推了潘羡臣一下。他的身体好硬,文钰觉得自己在推一堵墙。
沙发间忽然有了空隙,文钰像兔子一样蹭地起跳,小跑一路冲出了门外。防盗门砰的一下关上,门内的一切都被关掉了。门外走廊上开着窗,暴雨如注,依旧下个不停。沉重的雨声冲进文钰的耳朵,把刚刚那些说话声啦,呼吸声啦,所有上电视都必须要消音才能过审的声音都冲击掉了。
文钰望着静静的门口发呆。
她跑出门了?刚刚那个好像是她家。现在她被关在门外了。
40-50
第41章
文钰暂时不敢进门。她还穿着拖鞋呢。想了想,她坐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先到车里躲一阵。
眼前的车回来了一辆又一辆,等文钰面前的空车位都停满了,潘羡臣发了微信给她:别躲了,回来吧。我走了。谢谢你的热水。
文钰松一口气。
她越发想不透潘羡臣这个人。前两天还在凶巴巴地威胁她、强迫她,今晚居然改变招数主动示弱,像个猎物一样出现在她面前。这就是诡计多端的男人吗?
潘羡臣出门前,把自己收拾妥帖,衬衣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扣住了锁骨也扣住了男德,几乎把喉结都遮盖掉。
他开车去找宁铠。宁铠和胡晶晶正在家里吃饭,四菜一汤配红酒,桌上还点着香薰蜡烛。潘羡臣正好饿着,于是宁铠给他上碗上筷,好心地让他蹭了顿烛光晚饭。
吃着饭,潘羡臣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宁铠。宁铠在旁听得目瞪狗呆。胡晶晶嘁了一声,辣评道:“你们这些臭男人,骚起来根本没我们女人什么事儿了。”
“你你你——”宁铠手指着潘羡臣说,“你居然出卖你的色相???”
潘羡臣挪开宁铠的手,说:“你老婆没教过你吗?和人说话的时候,手别指着人,筷子也别对着人。多不礼貌。”
胡晶晶帮老公说话:“还不是潘哥你操作太骚,我们家铠铠实在大为震惊。”
宁铠说:“更重要的是你卖了肉,还没有卖成功啊!”
潘羡臣:“……”
胡晶晶补刀:“看来你的肉也没那么香。”
潘羡臣:“……”
宁铠和胡晶晶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奸夫奸妇的笑容。
潘羡臣低着头不说话。他刚刚在文钰面前的那副样子,已经使出了他的浑身解数,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一直以来,都是女人对他这么做。现在好了,角色互换,他终于体会到以前那些扑上来的女人被他拒绝后是什么心情了。
宁铠问他:“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潘羡臣皱眉思考着,他的意思已经对文钰表达得很清楚了,文钰到底是什么态度呢?在门口看到文钰提着的婚纱,他当时都恨不得冲过去把婚纱撕了。她试穿过了?试穿给那个男的看了?他用力咬着后槽牙,才把那种恨恨的感觉压下去。
骗进文钰的房子里后,他观察了屋内的陈设。好像不像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充满了两个人共同的东西,那个男人的存在痕迹少得可怜。潘羡臣想:如若是他,他一定会让家里铺满他和她的爱和回忆。客厅里摆放她爱闻的香薰,桌子上是他的留声机,沙发上叠着她看电视盖的小毯子,茶几上放着他的办公笔电,浴室里有她的瓶瓶罐罐,洗手台上躺着他的剃须刀,床铺是她最爱的四件套,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他准备的套。
那个男人真的爱她吗?
海滨小城的宴会厅外拐角处,他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故意激怒人的话、他们一起发出的接吻声音,手机通话时听不到吗?绝不可能。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依旧相安无事,为什么那个男的还愿意陪文钰买婚纱?潘羡臣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得知有这么一个男人这样对待他的女人,他会丢下一切冲过去打架。
而文钰要嫁的这个男人,这么平静,这么无所谓吗?
潘羡臣恨恨地说:“都这样了,那男的还这么能忍,忍者神龟?”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碰到对手了。
宁铠无语地看了潘羡臣一阵,无语地提醒他:“反过来你也一样。文钰有未婚夫还不告诉你,你上赶着贴人家,我看你也挺能忍的,两个乌龟就别互相笑话了行吗?”
潘羡臣气得摔筷子。
胡晶晶说:“摔坏了你要赔啊!”
潘羡臣没吃饱,被忍无可忍的宁铠胡晶晶夫妇赶了出来。他开车回了家,给自己煮了一碗青菜面,然后洗澡上床。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卧室里十分安静,窗帘遮光效果极好,此时睁眼也是一片黑。
但潘羡臣睡不着,他回想着几个小时前他在文钰家里的所作所为,回想着文钰当时的神情动作。她没有马上推开他,也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样子,她的脸红红的,眼神在不断地闪躲。
文钰对他不是全然没有想法的。她是不是也对他有不一样的感觉呢?她对他、她对那个男的,分别是哪种程度呢?
潘羡臣想现在就问问她,手机拿出来了,微信点开了,但后来想了想又算了。如果她更喜欢他,那她应该会马上和那个男的断干净,现在的情况却不是如此。
长夜漫漫,潘羡臣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脑海里开始遐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暴雨夜,文钰居然没有推开他,她柔软的双手缠上来,像绳子一般紧紧地捆住他。不是他自己解的皮带,而是她来帮忙。窗外下着暴雨,他们在室内也下着一场暴雨。
潘羡臣睡醒了。那一刹那他依旧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后来,他感受到床单上凉凉湿湿的。他忽然清醒过来——刚刚那些全是假的,只有床单脏了是真的。
他难得地没有按时到岗。
办公室里是敲敲打打的键盘声。文钰在工位完成自己的日常工作,严芊芊发微信找她。最近这些日子她很忙,严芊芊好像知道她忙似的,在这段时间里很贴心地没有打扰她。好久没联系,这时候看到严芊芊的微信,文钰还挺意外的。
芊万富翁:文钰姐姐,你最近还好吗?
文小钰:挺好的,怎么啦?
芊万富翁:……没什么,我就是想关心一下你……比如昨晚啊,下着大暴雨啊,你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啊之类的……
文小钰:?
文小钰:我不明白……
芊万富翁:不明白就好,不明白说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咯?
芊万富翁:嘻嘻。
文钰看着这几句话,不禁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联系到严芊芊和潘羡臣的关系,她觉得严芊芊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她想了想,斟酌着语言给严芊芊发:昨天潘羡臣来找过我,但你别担心,没什么特别的事。
芊万富翁:啊!
芊万富翁:他还是去找你了吗?我都没有告诉他你家地址……
文钰想:严芊芊果然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她知道多少。昨晚发生的那种事,没有必要告诉严芊芊,严芊芊还只是个小姑娘,小姑娘此时正在担心她的安危。文钰发了一些安抚的话给严芊芊,想让她放心。
芊万富翁:他其实知道你有男朋友的,但他还是那样……我也是劝过他的,但他好像不听我的,还是执意要当小三……
文钰看着严芊芊的微信皱了皱眉。小三这个词有点刺眼。严芊芊和潘羡臣应该认识很多年了,他们两家好像是世交。关系这么亲的人,也会这样评价潘羡臣吗?潘羡臣明明就不是什么小三。
文小钰:芊芊,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再管这些事了。谢谢你。还有,能不能不要叫潘羡臣小三?太不好听了。
严芊芊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回了个“哦哦”。
文钰不太高兴,中午吃饭的时候,光听叶一诺叭叭个不停,她自己不太想讲话。叶一诺看出来了,歇了一分钟。但一分钟后,她又像是憋不住似的,示意文钰往旁边看,悄声说:“潘总来员工食堂吃饭哎,好难得啊。”
文钰顺着叶一诺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潘羡臣坐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座位上,他对面是其他高层。
叶一诺说:“他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吃饭?是不是因为你?”
文钰把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饭菜上,没说话。叶一诺自顾自地开始分析:“看来海边的后续要来了。哇,真看不出来,平时潘总这么像模像样的,遇到真爱,也是甘愿当小三的啊。”
文钰:“……”
怎么这样?一个两个都要骂潘羡臣是小三。而这一切和她脱不了干系。文钰难过地垂下眼,请求叶一诺:“别叫潘总小三好不好?这个罪名好大。”
叶一诺看了文钰一眼。这是文钰今天吃饭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她看着文钰不高兴的表情,自知失言,耸耸肩不再调侃了。
接下来几天,潘羡臣每天都出现在员工食堂。他对面的人时常在变,但他坐的位置总是没什么变化。要不在文钰左前方,要不在文钰右手边,始终和文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社交距离。
叶一诺实在忍不住必须说:“实锤了!他就是因为你来这儿吃饭的!”
文钰也看出来了。他们最近除了工作上的正常沟通,没有任何别的交流。在微信上也一样。文钰都差点怀疑潘羡臣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他们刚开始认识的那时候。但是像这样总是和她在同一个食堂吃饭,总是坐在距离她五步远的位置,又是什么意思呢?文钰心里痒痒的,今天是周五,下班后她要回别墅。
车停在别墅外的时候,文钰深吸口气,先给妈妈发了一条微信:妈妈,我到了,我今天有话想对你说。
妈妈没有回复,可能在忙碌吧。
文钰进了别墅,看到妈妈在厨房里择菜,她走过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妈妈,我和温于的事,能不能算了?我试过了,我和他好像没法培养感情。我不喜欢他。”
妈妈没有说话,但择菜的手停了停。
文钰一鼓作气:“我不想和他结婚,我不喜欢他,我根本没法想象以后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啪的一声,菜被狠狠摔进篮子里。
文钰住了嘴,看着妈妈的背影。片刻后,妈妈又开始动手择菜了。她一边择一边说:“什么叫没法想象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你试都没试,怎么想象在一起的日子?我早和你说过,光有喜欢没屁用,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钻牛角尖,这么不听话?现在来和我说不想结婚了?请柬印了,喜糖定了,妈妈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你要和温于结婚了。你现在又不想结婚了?你想丢脸,能不能不要带上你妈啊?”
文钰一下子觉得鼻头酸涩了,反问妈妈:“妈妈,你觉得我的幸福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妈妈又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嗤笑一声说:“和温于在一起怎么就不幸福了?道理都和你说过,你这样反反复复干什么呢?”
文钰憋住哭意:“可是我不喜欢他。”
又是啪的一声,这下整盆菜都被摔到了地上。文钰吓得浑身一抖。妈妈转过身来,大吼大叫:“喜欢喜欢喜欢!我喜欢你爸!你看看你爸怎么对我的?!我今天才知道,他在外面又买了一套房子,养着那个臭女人!你爸爸藏得可真好啊,和臭女人生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我这个法定妻子上门去讨说法,你爸爸居然护着那个女的,把我赶出来了!你看看!你看看!他怎么把我赶出来的!”
妈妈情绪崩溃,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脖子。文钰惊愕地发现妈妈的脖子上有一圈乌青,像锁住她灵魂的镣铐一样可怕,她满脸淌着泪水,眼睛早已哭肿了。妈妈哭着告诉文钰,爸爸是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推出来的。
文钰憋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抱住妈妈说:“妈妈,离婚吧,离婚吧!”
“呸!绝不可能!用我们夫妻财产买房养私生子!现在还想让我退位便宜了那臭女人和狗杂种?”妈妈一边骂,一边笑,文钰看着她失控的样子,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妈妈在厨房发泄似的喊叫了好久,文钰浑身冰冷,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她不敢再提温于的事。
……
今晚好累。
文钰在浴缸里泡了很久,温热的水漫过了她的头顶,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某一时刻,她有一个念头:干脆就在水里睡着吧。在水里睡着,再也不要睁开眼睛。但人类对生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渴求,文钰快憋不住气的那一刻,她像条快在水里闷死的鱼,蹦出水面来透口气。雨前的水塘,是鱼的牢笼;这里也是文钰的牢笼。
洗净擦净后,文钰躺下,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她看到了温于的朋友圈——照片是文钰试穿婚纱那天拍的,拍得好般配。她和温于的共同好友几乎没有,她只看到评论区稀稀拉拉的两三条赞美。
文钰一点也不想看这条朋友圈和下面的评论,她手一划,把它们掩耳盗铃般地划了过去。严芊芊的语音电话忽然响起来,文钰接通,严芊芊招呼也不打,急匆匆地说:“文钰姐姐你小心一点,刚刚潘羡臣哥哥过去找你了!”
文钰坐直身体。像是担心她没听明白,严芊芊又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晚上我在潘叔叔家蹭饭,我看潘羡臣哥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一直在喝酒。刚刚吃完了,他也不和他爸妈说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出门。我问他去哪儿,他说要去找你!啊呀,他醉醺醺的,你小心一点啊!”
挂了电话,文钰准备下
楼出门。她不敢躲着潘羡臣,她怕他找不到她就按门铃,这样会把妈妈吵醒。
她出了门,低头看见自己很随意的小吊带,想了想,又回去拿了件外套披上。再出来时,她就看到了不远处潘羡臣向她走来的身影。
借着酒意,他说:“文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第42章
潘羡臣周五准时下了班。这是一件很少见的事,助理小白惊讶极了,他也跟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潘总,我感觉你最近变化好大。你以前把加班当家常便饭,现在……”
“现在怎么样?”潘羡臣和小白一起等电梯。
小白经常跟着潘羡臣一起加班,今天周五女朋友生日,居然可以按时到饭店给女友庆生了,他很高兴,说话就有点得意忘形:“现在吧,感觉你更像个人了!有七情六欲的那种人……”
潘羡臣眼神危险地扫了小白一眼,小白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但潘羡臣并没有苛责他,与他在电梯分别后,竟然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我有点私事,得早点走。”
小白和潘羡臣道别后,一边赶去见女友,一边不由地琢磨起来:潘总怎么最近老有私事?
潘羡臣在车里坐着,车里光线昏暗,把他沉默的脸掩藏了。不远处电梯门打开了,文钰走出来。她没有发现什么,只顾着走向自己的车,启动、离开。几秒钟后,潘羡臣也跟车离开。
在路上行驶着,潘羡臣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偷窥跟踪狂。工作的时候好一些,忙碌时是想不到任何别的事的。一旦工作暂告一段落,脑子放了空,他就开始想起文钰。他把办公室门打开,从里面望出去;他去茶水区,总是路过文钰的办公室;他每天都去员工食堂吃那些难吃的猪食,为的是能在吃饭时看见她……
潘羡臣在海滨小城动用过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又在她家里自甘丢下脸面勾引她。他变换了各种招数,软硬皆施,但文钰好像一块坚硬的钢铁一般敲不碎,像一片紧咬的扇贝一样无孔可入。不过潘羡臣从来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就算拿电钻钻、用烈火烧,他也要打开这片顽固的扇贝,钻进她的洞里去。
他知道文钰有时候周六日会回别墅,一路跟车而走,果然如此。文钰开进了她的别墅区大门,潘羡臣也开进了自己的别墅区大门。
家中已经开饭。他平时不怎么回家吃饭,今天没有知会家里,临时回来,潘庆和杨怡都挺意外的。
严芊芊又在他家蹭饭,居然还坐在他平时坐的座位上,和他爸妈聊得不亦乐乎。杨怡女士笑得眼睛都没了,也不知道严芊芊这个智障儿童说了什么把他妈逗成这样。
到底谁才是这家的小孩啊?
潘羡臣不高兴地走过去,赶苍蝇一样赶严芊芊:“你自己没爸妈?回你自己家吃饭去。”
严芊芊看到他就笑不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小气!”
杨怡对着潘羡臣这张黑得像锅底的脸也笑不出来:“严致闻在加班,芊芊妈妈也不在家,她家里没人啦。你和你爸都不在家,今天是芊芊在陪我说话。”向潘羡臣解释完,又笑嘻嘻地看着严芊芊,说:“芊芊随时可以来我们家吃饭,阿姨把你当女儿的。”
很好。严芊芊才是这家的小孩。
潘羡臣没好气地打断她们的母女情深,对严芊芊说:“这我位置,你坐一边去。”
吃饭时他们一家三口在热聊,潘羡臣一言不发地夹菜吃饭喝酒。潘庆和杨怡看出来潘羡臣有心事,但他们的儿子自中学开始就很少对自己的父母说心里话,他总是独立解决问题,不让父母操心。
饭后,潘羡臣拿着手机出门。杨怡对严芊芊使了个眼色,间谍严芊芊就追出去,在大门外喊住潘羡臣:“哎——”
潘羡臣拧着眉回头:“哎?你有礼貌吗?”
严芊芊撇撇嘴,一字一顿强调:“潘、羡、臣、哥、哥!你准备去哪儿?”
潘羡臣说:“你管得着吗?”
严芊芊大胆猜测:“你是不是想去找文钰姐姐?”
潘羡臣脚步顿了一秒,没再理她,自顾自走远了。
严芊芊恨恨地跺跺脚,在心里骂潘羡臣老东西撬墙角。骂完以后又马上拿出手机给文钰打电话,提醒她有狗危险。
文钰披着外套出门等潘羡臣,夏夜蚊虫多,文钰站在绿化带旁跺了跺脚。很快,潘羡臣像一阵风似的刮到她面前,她随风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你又喝酒了。”文钰拢了拢外套,说。
“我现在很清醒。”潘羡臣在她面前站着。文钰站在三四级台阶上,比他高了一些,他要微微仰头看她。
“每次喝完酒,你都这么说。”文钰不信。
“这次是真的。”
潘羡臣刚刚确实喝得不多,但一点点酒精对这个浓郁黏稠的夜晚来说已经足够。他每喝一口,就觉得内心里多热一分,喝到最后,他的心已经变得像是架在烧烤架上炙烤一般。
他太想见文钰了,于是就这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他看到文钰穿着他之前看到她穿过的小吊带,外面披着一件外套,裤子也是很随性的家居风格,脚上一双米色拖鞋。她时不时在地上轻轻地踩几下,像是在赶蚊子。
这么生活化的画面,令潘羡臣感觉他好像能随时把眼前的女人容纳进自己的世界里似的。
借着酒意,他忍不住问:“文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这一刻,他们之间安静极了。没有晚风拂过,也没有嘈杂的虫鸣。时间好像静止了。潘羡臣有些紧张地等着文钰。
文钰动了动唇,不忍地望着潘羡臣灼灼的视线,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潘羡臣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文钰既没有回答“爱”,也没有回答“不爱”。她像在逃避什么似的绕过了他的问题。
“不想回答?”潘羡臣有些失望,片刻后,点点头,说,“好,那我换一个问题——你爱他吗?”
文钰蹙眉。爱不爱。为什么总要问她这些问题?她好累、好烦、好想躲起来。
她又跺了跺脚,脚腕好痒,她已经被蚊子咬了。今晚连蚊子都这么讨厌。她不耐地移开视线,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旁边的绿化带上,语气不善:“潘总,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有关系吗?”
潘羡臣被她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有关系吗?他总是想她,工作时变得不够专注,生活里变得浑浑噩噩。他开始频繁地喝酒,时不时会走神。他的方方面面都被她影响了,她像扎进他肉里的细刺,又疼又痒,却拔不出去。现在她居然问和他有关系吗?
潘羡臣被气得笑了一下,她好自私,完全不打算管他的死活是吗?
“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不走。”潘羡臣指了指地下,黑着脸耍赖。
文钰越发心烦,想赶紧离开这里,于是挑了一个更简单的问题回答:“不爱。”
潘羡臣追问:“谁?他还是我。”
文钰紧抿着唇,挤出一个字:“他。”
潘羡臣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高兴了一刹那,而后是汹涌滚来的气愤。他重重地往上踩了一级台阶:“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文钰:“……”
又不回答。潘羡臣觉得更气了,死死盯着她的脸,冷冷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也不爱你?”
“……知道。”
潘羡臣笑出声来。他不过是猜测和试探,没想到真的会得到这种答案。
她在搞什么?玩和不爱的男人结婚的过家家游戏?
潘羡臣继续往上走,走到和文钰同一台阶,不需要再仰视她,反过来轮到她抬头仰望。
“那就别和他结婚。”他俯视着她。
潘羡臣发怒的时候很吓人,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让文钰想到了雷霆万怒时的压抑和窒息。她脑海中
浮现那晚宴会厅外的场面,那时力远不能及的不安和恐惧也一并从身体各个角落破土而出。
文钰咬着牙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潘羡臣也咬着牙说:“你有病?不爱他你和他结婚?”他痛恨文钰此时的不配合,觉得她不可理喻,他自己也口不择言起来:“你和他上过床吗?和不爱的男人上床是什么滋味?”
文钰怒视着他,心里好恨:“你故意来我这儿发酒疯的?”
“回答!”潘羡臣声音越来越大,“我要知道你和他上过床没有!”
文钰下意识往别墅楼上看了一眼,妈妈的窗户是暗的,她已经入睡。文钰低喊道:“你小声一点!”
“你怕谁听到?”潘羡臣顺着她的目光也往楼上看,“我这么见不得人吗?”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划破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严芊芊等了半天,没等到潘羡臣回来,她实在不放心,于是又联系了文钰,问:“文钰姐姐,你现在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
文钰警戒地盯着潘羡臣,对手机说:“我开扩音了。”
严芊芊懂了,她也对着手机说:“潘羡臣哥哥?你还没回家吗?再不回家的话,我就和你妈妈一起出来找你了!”
潘羡臣眼睛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难过。他沉默地看着文钰,文钰把扩音关了,单手捂住手机听筒,劝告潘羡臣:“你留点体面吧。”
潘羡臣闭了闭眼,夜晚热烘烘的风忽然吹起来了,把他的眼睛吹得酸酸的。他眯了眯眼,似乎是想把眼前的女人看得更清楚,良久,他动了动唇,他的声音仿佛比那阵风还要轻——
“都是因为你,我才变得这么不体面。”
第43章
文钰静悄悄地回了别墅,躺回床上,给严芊芊发微信说了声谢谢。严芊芊不像平常那样秒回,过了好久才回复文钰。
芊万富翁:不用谢!你也帮助过我呀!
芊万富翁:不过再有下次,我可能就不敢帮忙了……你都不知道,刚刚潘羡臣哥哥回来的时候像什么……
芊万富翁:你看过《死神来了》吗?
芊万富翁:我觉得如果他的眼神能砍人,我已经被他砍了三千刀,比拼多多还能砍。
文小钰:……
文钰实在不想继续和潘羡臣有关的话题,匆匆和严芊芊道别后,她关了手机,闭上眼睛。她刻意地不去回想刚刚的场面,也不去思考所有和潘羡臣有关的事情。但她仍旧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过后,她才渐渐有些困意。
文钰陷入了浅睡眠。她开始接连做梦。梦境里有爸爸妈妈,有潘羡臣和温于,这些人在她梦里关系错乱,让文钰快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只有两种情绪:要么是凶神恶煞,要么是哀恸不已。
她看到潘羡臣的眼睛一片通红,脸上满是泪水;回头又看到妈妈凶神恶煞的神情,举着大刀要朝她用力地挥舞……
文钰在梦里不停地奔逃,跑到筋疲力竭、浑身大汗。清早,她醒过来,额头上冰冰凉凉,头发里还蕴着湿气。一晚的汗让她全身黏糊糊的,起床后,她先去浴室洗澡。
妈妈已经在餐桌上摆满了早饭,稀饭、蛋饼、花卷、咸鸭蛋。她的情绪似乎已经恢复如常,笑容满面地招呼文钰多吃一点。
文钰观察着妈妈的神情,内心的忐忑不安渐渐压下去一些。
妈妈说:“小钰,妈妈昨天可能是昏了头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
文钰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颤,心忽然又提了起来。
“你也一样,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不懂事的话。”妈妈继续说,“现在睡了一觉了,妈妈清醒了。你呢,小钰?你清醒了没有?”
文钰低着头喝稀饭,不敢多说话。
“小钰啊,你听妈妈再给你分析分析:温于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肯定不穷,你跟着他不会过苦日子的;当然,他们家也没那么有钱,这样最好,男人有钱就会去外面乱搞,温于不会的。”
“……”
“你怎么能说不想和他结婚呢?这样的男人很适合你,你不应该错过的。小钰,以后不要再说类似的话了,好不好?妈妈真的希望你能找个好男人结婚,一辈子都幸福快乐。”
“……”
餐桌上,除了妈妈的喋喋不休,没有其他的声音。文钰只顾着吃早饭,没有多说什么。
周一去上班的时候,文钰发现潘羡臣的办公室是空的。中午在食堂吃饭,也没见到潘羡臣跟过来。叶一诺悄悄告诉她潘羡臣跟着严致闻去了国外考察学习,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了。
文钰点点头,说:“知道了。”
叶一诺仔细研究着文钰的表情,问:“你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文钰说:“他出国关我什么事,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叶一诺摇摇头说:“你居然说这种话,好歹我也是你们的cp粉,你们一点糖都不撒,我还嗑什么。”
文钰打断叶一诺的臆想:“我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
叶一诺:“……”
安静了足足十秒钟,叶一诺消化了这个坏消息。她很想说些什么,劝文钰、安慰文钰,但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很多天,文钰面无表情地上班,又面无表情地下班,叶一诺都不敢在她面前开玩笑。下班后,文钰开车回家。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到了家也懒得烧饭做菜,甚至连点外卖都没有心情。
天热,她钻进浴室去洗澡,洗完了才发现忘记把换洗衣服带进来。她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置物架,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
没办法,她只好随便裹了一条浴巾出去。中央空调制冷很快,不到半小时,室内已经泛起丝丝凉意。
文钰身上的水渍还没擦净,被冷风一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的换洗衣服被她落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走过去,准备换掉身上的浴巾。
这时候,大门开了。温于走了进来。
文钰回头一看,手忙脚乱地把散掉的浴巾又重新裹回去。情急之下,乒乒乓乓地把桌上的东西都弄翻了。
温于注视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直发冷笑。她防他跟防狼似的,对他比对陌生人还见外。温于给她留面子,装作没看到似的走到一旁,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地上。
文钰终于裹好浴巾,脸上还带着热水澡后的红晕,眉头却皱起来,神情里有明显的意外和烦乱:“你怎么来了?”
温于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说:“定制的婚纱到了,你要打开看看吗?”
文钰扫了一眼那一大包东西,拾起换洗衣服抱在怀里,说:“不用了,我去穿衣服。”
她进了卧室,把衣服穿好又走出来。温于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文钰看着他舒适地靠在沙发背上,架起二郎腿,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温于好笑地收了手机,看着她:“我才刚来。而且,你搞清楚我们的关系了吗?今晚就算我睡在这里,也没问题吧?”
文钰拧着眉不说话。
温于又说:“丧事时生的气,到现在还没消?不至于吧?”他收回视线,手里无意识地转着手机玩,脸上挂着讽刺的笑,说:“还是说,你心里有别人了,巴不得赶我走?”
文钰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说:“你听到了。”
温于装傻:“什么?”
文钰说:“那个电话。”
温于扯扯嘴角,不回这句话。他无所谓的态度令文钰觉得开眼,忍不住问他:“你没什么反应吗?”
“你想我有什么反应?”温于反问。
骂她、恨她、和她一拍两散。但他不骂不恨甚至不问,今晚还特意跑一趟给她送婚纱。
文钰不禁想:这
真的正常吗?她和温于的关系像蚕丝一样脆弱,又像蛛网一样复杂。
像是能看透她的想法,温于站起来,走到文钰面前,说:“你觉得婚姻是什么呢?爱情的结果还是利益的捆绑?我认为结婚就是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同伴,接下来的生活一起过、风雨一起闯。结婚是要负责任的。文钰,我们结婚后,我会对你负责任,会对你好的。”
文钰看着他平静的脸,问:“你完全没想过找一个相爱的人结婚、一起过生活、一起闯风雨吗?”
温于笑了一声,说:“你觉得这很容易吗?世界上有多少夫妻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呢?又有多少人是年纪到了时间到了才走到一起的呢?能够相互包容和忍让,忍受着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已经是很多人摸索出来最适合婚姻的模式。我想人也不要太贪心、苛求太多了。”
文钰:“……”
温于没有留下来过夜,他和文钰说了再见就走了。文钰坐回沙发上,看了看那一包婚纱,她一点打开试穿的心思都没有。那件婚纱明明那么闪亮,那么好看。她回想着温于的话,似乎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但同时又觉得非常荒谬。今晚的见面、对话简直是一场不忍细思的魔幻现实主义幻影。
到很晚的时候,文钰依然吃不下任何东西。她疲惫地躺在床上,疲惫地想:算了,就这样吧。
过两天去上班,文钰向彭雁请了假。妈妈和温于轮番打电话给她,向她告知了婚宴时间、地点等一应细节。温于让她提前请假,结完婚马上出发去度假。他答应会对文钰好,尽一个合格丈夫的责任,因此蜜月旅行的地点、方式,温于都按照文钰的喜好来安排。
彭雁惊讶地听着这个重磅消息,一时有些发愣地看着文钰。但她也没有多问什么,过不了多久,她将正式接受调令,前往分公司继续工作,这里的人事物即将成为她的过客。
“好,我知道了。你钉钉上申请,抄送领导进行审批。”彭雁说。
文钰点点头回到工位。她把自己的婚假、年假、调休假等七七八八的假加在一起,凑出了一个月的时间。
叶一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文钰,不忍地说:“文小钰,你还好吗?我怎么感觉你人快没了。”
文钰扯着嘴角笑笑,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叶一诺还是安慰自己:“我马上就能一个月都不用上班了,一直当牛马给人打工,我都快累死了。”
叶一诺试探地说:“潘总还没回国,你要不要再等等呢?等他回国再说……”
文钰笑笑,说:“等他干什么?给我当花童啊?”
叶一诺:“……”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叶一诺哭丧着脸,心里好难过。她娱乐圈的上一个哥哥官宣恋爱,她都没这么难过。她好想在钉钉里私聊潘羡臣:你被偷家了!你快回来!再不回来你和文钰的cp要原地解绑了!
五天后,潘羡臣回国了。
第44章
文钰望着客厅地板上一整箱喜糖发愣。早上出门上班时,这里还什么都没有,这箱喜糖应该是温于搬进来的。她走过去,看到箱子上贴了一张便签纸,温于给她留言:明天上班的时候你带去单位,给领导同事们发一下。每人两份。
文钰把便签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喜糖旁边摆着那提婚纱,温于两天前专程送来的,她到现在还没处理。既没有试穿过,也没有拆开把它挂好收好。两天了,婚纱在里面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吧。
现在喜糖又来了。文钰同样没有打开箱子看一眼的想法,结婚的所有琐事,她一概未曾过问。妈妈、温于一家全程操刀,这个婚礼是办给妈妈和温于的,文钰觉得自己像个工具人一样没有参与感。
她照常给自己煮简单的晚饭吃,吃完洗漱上床睡觉。三天来一直如此。温于吩咐她的事她没干,喜糖箱子上连胶带都还牢牢地贴着,喜糖和婚纱一起相依作伴,可怜兮兮地立在地板上落灰。
上午八点半不到,文钰把车停在单位停车场。下车时,对面的车冲她嘀嘀叫了两声,她脚步一顿,眯着眼睛辨认着。那辆车是温于的。下一刻,温于从车上下来。他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文钰走过去,问他:“你怎么来我单位了?”
温于指了指后备箱里的东西,反问文钰:“眼熟吗?”
文钰看过去。后备箱里放着那一箱至今未被拆封的喜糖。文钰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要来我单位分喜糖?”
“那不然呢?”温于面色不虞地看着她,“你自己懒得动手,那只好我来替你效劳。”
文钰说:“谁规定一定要分的?”
“那你打算让它们永远待在箱子里,就这么长虫、发烂?”温于说,“买都买了,别浪费。”
他弯下腰,轻松把一大箱子抱在怀里,下巴示意了下不远处的电梯,对文钰说:“你和我一起,我需要你带路。”
文钰没动。她和温于面对面站着,静止了好几秒。
身后有人走动。不一会儿,小郑和同个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一起走过来,看到了他们。这架势,小郑一眼就看出来了,很有兴致地过来围观,说:“文钰姐,听说你要结婚了?这位是你老公吗?长得好高好帅。”
文钰盯了小郑一眼:“你哪里听说的?”
小郑摸摸后脖子,说:“啊?办公室里都传开了呀!我们还私下讨论是不是很快就能喝到你们的喜酒了呢!”他一边说,一边趁机打量着温于,简单打了个招呼后,指着温于怀里的箱子问:“你们准备发喜糖了?”
温于礼貌地朝他笑笑,回:“是。”
“哇!那恭喜恭喜啦!”小郑和旁边的另一个同事说。
他们没多逗留,说说笑笑地朝电梯走去。温于看了看他们的背影,收回视线,和文钰商量:“电梯快要到了,我们和他们一起上去?”
文钰还没说什么,身旁又有同事路过。温于笑话她:“别僵着了。从这里经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往我们身上看两眼,你想当猴子被别人看?”
文钰看了看周围。现在是上班高峰时间,不少同事都是这个时间到单位的。那些望过来的眼睛里,有文钰熟悉的,也有文钰不认识的。不远处有两道身影走来,文钰看到了,立刻避开目光,下意识地想把温于和喜糖一起推到什么角落里,别让人看到最好。
温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文钰。她的眼神在闪躲,动作也略显慌乱。温于不由顺着她刚刚目视的方向看过去。
小白走在潘羡臣身后一步,率先和文钰打了声招呼。他看了文钰身旁的男人一眼,但没有多问什么。他继续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忽然发觉潘羡臣落在后面了。小白回头,看到潘羡臣站在文钰旁边,那个地方两男一女共三人,形成了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三足鼎立似的杵在那儿。
尽管没有过多关注,但小白很容易就猜到了抱着大箱子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这两天单位里大家闲来无事在聊的文钰的未婚夫。这个文钰,自己的私事从没和同事们多说,忽然聊起来,居然已经要结婚了。
小白不明白潘羡臣为什么要过去凑热闹,但他还是跟着一起走过去,站到了潘羡臣旁边。
温于注视着潘羡臣,问文钰:“这位是?”
小白替文钰回答:“这位是潘总
,是文钰的分管领导。”
“哦。”温于点点头,发觉这位潘总的目光从始自终就没离开过文钰,好像完全拿他当空气。文钰没看任何人,低着头,一声没吭。这两人之间默默地流动着一种奇妙的气场,像热锅里的糖浆,黏黏腻腻的。
温于一下子就知道了潘羡臣是谁。
“潘总你好,我是文钰的未婚夫,今天我们是来发喜糖的。”温于很得体地笑着。
潘羡臣像根本没听到有人说话似的,两眼紧盯着文钰,语气讥讽:“我刚回国,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啊?”
小白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听着不像好话。他去看潘羡臣的脸,潘羡臣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小白熟悉他这样子,知道潘羡臣准备发火了。小白准备冒冷汗了。
温于没说什么,空出一只手来握住文钰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潘羡臣这才把视线分到温于身上,盯着他足足三秒,而后下滑,落在那个大箱子上。潘羡臣说:“这是喜糖?怎么没打开呢?现在就发给我吧,我尝尝甜不甜。”
小白冷汗下来了。
温于假装没听懂潘羡臣话里的意思,打着圆场:“潘总好心急啊,我们还得点点喜糖的数量。要不潘总先上楼,一会儿我和文钰亲自把喜糖送过来。”
潘羡臣古怪地看了看温于的脸。听到电话里发生的事,知道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在接吻,现在居然面色平静地在这里准备发喜糖。他想伪装一切都没发生过?现在和他女人接吻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他无动于衷?潘羡臣感觉到温于的伪善,丝毫不顾忌地撕破他的面具:“你怎么这么假惺惺?”
温于的笑僵在嘴角。小白的嘴角也僵硬了。
文钰闭了闭眼,心里充满了慌张、难堪、不安的情绪。她这几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在现实的搓磨与压迫下,她已经认命了。她想要不就像工具人一样活着吧,穿上昂贵的婚纱,踏上铺满鲜花的婚宴台,在众人的打量和议论下结束这一场闹剧。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婚姻,她还有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哪个女人在婚姻中不演戏呢?
她忽略掉自己的难过和痛苦,麻木地接受着其他人的安排。她像贪吃蛇游戏里的那条贪吃蛇,周围被吃得干干净净,荒芜极了,她孤零零地甩着尾巴在游戏里绕啊绕。这时候潘羡臣这条不安分的大蛇突然来了,他想咬她的尾巴,在她身后拼命地追啊追。她躲得好不及时,眼看着就要被大蛇一口咬掉头颅。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也要来添乱啊?
文钰伸手去接温于怀里的喜糖箱,低声说:“别发了,你走吧。”
温于不放,箱子在他手里拿得牢牢的。文钰抬头看他,他说:“我请一次假不容易,你就别想打发我走了。”
文钰仍旧低着头,没人看得清她此时的神情:“今天发不了。”
“那什么时候能发呢?”温于冷冷地看着她。刚刚潘羡臣的评价令他很丢脸,他维持着体面才没有当众发火。现在他把隐隐的怒火冲着文钰,心里在责怪她没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让一个野男人耀武扬威到他面前来了。
“不用你发,我自己来发,行吗?”文钰说。
“既然要发,为什么不现在发?”温于抬高了音量,生着气的眼眸瞪着文钰,说,“你看,电梯还没走,我们现在就可以直接坐进去上楼!”
小郑和其他同事在电梯里,小郑按着开门键不让电梯自动关门。眼前的这场好戏没人想错过,几个男男女女站在电梯里,眼睛却一寸不挪地盯着文钰那个方向。
文钰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给人围观一样。她不敢去看潘羡臣的脸和眼睛,稍微错开了身,抬头看向温于,说话的声音因为难过而微微颤抖:“你先走吧,好吗?别在这儿待着了。”
温于完全没被她的哀求打动,含着怒意说:“这里到底谁该走啊?是我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潘羡臣一眼,到现在潘羡臣仍旧光明正大地窥视着文钰,他的神色不像刚刚那样含着讥诮和不屑,而像是笼上了一层厚重的积雨云,仿佛酝酿着暴雨来临前的狂怒。
潘羡臣望着文钰的侧脸,敏感地感受到了文钰的惊慌和绝望。他对温于说:“她让你走,今天先别发了。”
温于嗤笑一声,觉得这个潘羡臣真可笑。他在干什么?命令他吗?文钰的手还搭在他怀里的喜糖箱上,趁他不注意,文钰稍稍用力,去夺箱子。温于快速反应,抓紧喜糖箱的同时往外一推,文钰像只流浪在大街上饿得没一点力气的什么动物似的,被用力推了出去。她身后是配电房,她削瘦的背撞到配电房坚硬的金属门上。
文钰的手还保持着拿箱子的动作,后背忽然的钝痛让她情不自禁呻吟一声。
厚重的积雨云盛不住了,噼里啪啦的大雨落下来了。潘羡臣手臂一伸,挡在文钰和金属门之间,但来不及了,她已经撞到了。这一下痛得文钰几欲落泪,但她咬着唇忍住了。
潘羡臣扭身,一言不发地踹到那个喜糖箱上,猛烈的冲击力让温于抱着箱子往后踉跄。喜糖箱抱不住了,哐当一下砸到了地上。温于的脚被砸痛,他的腰也嗑到了车后备箱上,一阵发痛。
“你干什么?!”温于站稳身体,扶着自己的腰问。
“痛吗?”潘羡臣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于,温于因腰痛而微微弯腰,比他矮了一头,“她刚刚也是这样。”
“你在替她教训我?”温于忍痛站直,和潘羡臣平视。
潘羡臣手插着兜,目光阴狠。温于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句,眼前这男人会立刻像头怒发冲冠的公狮一样扑上来撕碎他。
温于咬着牙,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潘羡臣看到了,阴沉着脸问他:“你想说什么?”
他们的动静有点大,除了电梯里的观众,还有一些刚下车的观众。小白挡在观众们面前,一边赔笑脸一边赶人:“别看了别看了!赶紧上楼打卡去吧!”
保安也被这边的声音吸引过来,持着警棍插入两个男人之间,中气十足地喊:“干什么呢?”他认出其中一个男人是潘羡臣,于是又回头去看另一个男人。另一个不认识。保安去问潘羡臣:“潘总,是不是这个人在闹事啊?要不要叫安保队过来?”
小白冲出来说:“不用了不用了,一点小摩擦。”
接着小白把潘羡臣往后扯,又绕过保安走到温于面前,低声劝说:“你看看现在这情况,闹下去谁都不好看。今天先这样吧,各自散了,有什么事等冷静了以后再说。”
保安也在劝架。温于被保安推着走远到了车前,温于瞪着保安喊:“别碰我!”
紧接着他又去看文钰。潘羡臣越发像只护短的公狮,把自己的母狮配偶死死地挡在身后。这样的场面他在电话里感受到过,现在当场贴脸开大,温于心底终于有了一丝恨意,他怒视着他们,骂道:“奸夫□□。”
潘羡臣不逞口舌之快,利落地冲过去要打架。小白急忙抱住他的腰,保安迅速挡在温于面前,催温于:“乱说什么呢你?你赶紧上车赶紧走!快点!”
温于驾车如一溜烟似的跑了。停车场里的闲杂人等也被小白赶上了电梯,干完这些事,他跑回来对潘羡臣说:“潘总,我们也该走了。”
潘羡臣去扶文钰,文钰把手避开,不让他碰。他还处于盛怒当中,抽风似的硬要握住文钰的手腕,文钰被他猛地带到身前。他生气地问:“这样你还要和他结婚吗?”
是啊。今天的场面太难看了。文钰羞愤地垂着脸,后背的剧痛渐渐变成火辣辣的灼烧感。她讨厌温于,也恼怒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们两个骂爽了打爽了,留她一个女人在风暴中心。
文钰恨恨地抬头,恨恨地说:“我和他结婚,你插什么手呢?你是谁呀?”
潘羡臣眯着眼睛看她:“我是谁?很好笑。要不要在这儿和你接个吻让你想清楚我是谁?”
文钰羞赧地别开脸
,余光中,小白也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他当着外人的面还要对她说这些话,让她如此下不来台。文钰冷笑一声,破罐破摔:“我都要结婚了,你还对我有非分之想啊?潘总,不是吧,这么缺女人吗?”
潘羡臣也冷笑:“是啊,缺。你结吧!结了就给我离!离了我还要你!”
文钰凶狠地瞪着潘羡臣,潘羡臣同样凶狠地瞪着文钰。他们对峙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是他们互相戳痛对方的证明。
小白看了一出大戏,联想到最近潘羡臣的反常,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他印象中的潘羡臣一直很客观冷静,是他工作上仰慕的对象。没想到处理起女人的事也显得捉襟见肘,和他平时跟女朋友吵架时没什么两样。英雄难过美人关,真理啊。
他考虑再三,还是走近他们,打断这对纯恨男女的施法,提醒道:“潘总,真该上楼了。早上有会啊。”
潘羡臣和文钰精疲力竭地分开。小白好说歹说,总算把潘羡臣请去楼上开会。文钰等下一趟电梯上楼。折腾了许久,打卡时间早就错过了。文钰慢吞吞地回到座位,叶一诺鬼鬼祟祟地拍她的肩,压低声音说:“怎么回事啊?你和潘总在停车场拉拉扯扯,照片都传出来了!”
第45章
叶一诺把文钰扯到茶水区,想了想觉得不安全,又把文钰带到了消防楼梯间。她们站在上一层楼和下一层楼的中间,叶一诺犹不放心,做贼似的爬上楼把耳朵贴消防通道门上听了一会儿,又做贼似的爬下楼重复了一遍动作。听完以后,她又蹬蹬蹬跑回两层楼中间,对文钰说:“现在没人,安全。”
文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跑上跑下,目光愣愣得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假人。
叶一诺掏出手机,把她加入的十余个单位小群翻出来给文钰看,说:“你看看!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把同几张照片发了多少群呢!怎么这么八卦呀!我平生最讨厌八卦的人!”
文钰:“……”
叶一诺很气愤,一边用手指划拉着微信,一边向文钰告状:“你知道我加了我们单位多少八卦群吗?你知道有多少八卦群里现在正在八卦你和潘总的瓜吗?天呐!我都不敢去数。”
文钰接过叶一诺的手机,点进几个99+消息的八卦群,里面果然热闹得跟过春节一样。他们对着文钰和潘羡臣评头论足,联系到文钰最近要结婚的消息,她和潘羡臣的关系就像燃烧的引线一样,瞬间炸开了这群好事的炮竹。他们在打赌是不是文钰先勾引潘羡臣的,毕竟潘总的地位摆在这儿;他们猜测这一对狗男女进展到了哪一步,是不是背着文钰的未婚夫开了好几次房了;他们兴奋地讨论着,猥琐地编排着……
叶一诺观察着文钰的神情,某一时刻,她猛地夺回自己的手机,啪嗒一下锁屏,说:“别看了别看了,这些人嘴巴太臭了,都熏到我了。”
文钰低着头,没说话。
叶一诺安抚文钰:“他们说的很多话都是在造谣,放在娱乐圈,早就律师函警告了。”
文钰点头,抿了抿唇,自暴自弃地说:“但也有很多话是事实。确实是我先勾引了潘羡臣,那天要不是我喝多了,我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开始。”
叶一诺反驳:“怎么这么说呢!接吻是两个人的事吧?没有他吻,你怎么接?明明是你们互相吸引,怎么说是勾引呢?”
文钰笑笑,不发一言地走上楼梯,推开消防通道门走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人好像正说着什么,见文钰回来,又各自安静。叶一诺在后面小声问她:“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有没有事啊?需要我陪你谈谈吗?我们可以继续去楼梯间。”
文钰愣了一下,摇摇头说:“谢谢,不用了。”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也知道了啊,刚刚就在说她的闲话吧?
文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强装镇定地回了工位。这一上午,她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耳边一旦有窸窸窣窣都声音,她就风声鹤唳地警觉起来,竖着耳朵听那些声音是不是在评论她。中午吃饭坐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她总觉得有无数道视线在看她。
同事们都很体面,当面和她沟通工作的时候笑得和平常无异,但她明明看到那个对她笑的同事在叶一诺的某个八卦群里和其他男同事猜测她的三围数据。
文钰深呼吸着,但不管这样反复几次,她仍旧觉得胸口闷闷的。
午休时,妈妈给她打了电话。文钰跑到楼梯间去接,但又害怕被人听到,于是她不停地往上爬,一层又一层,直到顶楼。从这一层推开消防通道门,是单位顶层的阳光平台,这里一个同事都没有。
妈妈从温于嘴里得知了今天没把喜糖发出去的事,特意打了电话来询问文钰情况。从妈妈的反应中,文钰知道温于并没有把潘羡臣的事说出来。为什么呢?可能他今天太丢脸了,伤自尊心的事他不说;也可能是就算这么丢脸,他依然想硬着头皮和她过生活、闯风雨……
不管是什么原因,文钰都觉得可笑极了。
妈妈说:“发个喜糖而已,你不要连这种小事都推推阻阻不情不愿的。温于说他特地请了半天假来陪你发喜糖,结果被你赶走了……既然你不想他陪你一起发,那你就自己发。这个任务你今天必须完成,下班前妈妈会再打电话问你。”
文钰苦笑着说:“妈妈,我没有喜糖。”
妈妈说:“那喜糖呢?在哪儿?温于那里吗?那你也请个半天假,去温于那里把喜糖拿过来发掉。”
文钰没说话。
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劝她的话。文钰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恍惚之中,她觉得自己好像聋了,明明妈妈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她怎么什么都听不到了呢?
把妈妈的声音盖下去的,是一阵又一阵呼啸的狂风。今天是个阴天,风很大很大,尤其当文钰推开消防通道门,走向顶楼的阳光平台时,那阵来来去去的风就把文钰包裹住了。
她走向围栏,短短的铁栏杆立在她眼前。时间已经很久了吧,栏杆上满是铁锈。文钰伸手上前摸了摸,冰冰凉凉的,还很刺手。她觉得妈妈的声音太吵了,像三千只鸭子从她脑子里踩过,也像无数个夜晚噩梦里的索命恶鬼。她伸头往栏杆下看了看,这里好高,楼下的汽车和行人像一只瓢虫一样小。
如果从这里直接下楼,下落时刮起的狂风会不会把她脑子里的鸭子全都吹走?
文钰试着踩上围栏。
没有栏杆护着,她的视野更清楚了。她浑身都浸在风里。她忍不住低头往脚下看,她的脚在瑟瑟发抖。呼啦啦——狂风把她的衣摆吹起,露出一角她的皮肤,凉凉的,她起了鸡皮疙瘩。她的心脏在狂跳,眼睛被吹出了迎风泪。
咚的一下——
她跌下去了。本就撞伤了的后背二次碰撞到硬邦邦的地板,背上的伤势雪上加霜。她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熄屏了,妈妈挂掉了电话。她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仍在发抖的脚,内心里涌上涨潮般一阵又一阵的后怕。
文钰不敢跳。她跌回了平台的地面。
她没有马上下楼。这里很好,离天空很近,周围全是风,什么嘈杂的声音都没有。她不想回到办公室听同事们背着她窃窃私语的声音,更不想看到他们对着她和对着手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
文钰在平台上放空了脑子。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像一颗小石子儿或者一粒默默无名的尘埃,应该会很自由。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乱飞的思绪。
潘
羡臣在电话里问她:“你怎么不在办公室?你去哪儿了?”
文钰回:“怎么了?”
潘羡臣顿了顿,然后慢吞吞地问道:“你看到了吗?那些照片。”
“嗯。”文钰说,“还有他们的讨论,我都看到了。”
潘羡臣长久地沉默着。半晌,他说:“那些照片截止到现在,不会再流传出去。所有和你有关的议论,也全部删除了。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都闭嘴。”
文钰笑了一下,没回话。
潘羡臣分辨着她的笑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他请求道:“我现在能见到你吗?我想见你。”
“见我干什么?”
潘羡臣动了动唇,却没说话。他想拥抱文钰,想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想把她嵌进自己的怀里,把她安全地保护起来。但她想见他吗?现在她应该恨死他了吧?潘羡臣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在停车场和那个男的争执起来,他应该先让文钰回办公室,然后把那男的领到没人的角落,朝他脸上、手上、脚上、胸口上狠狠地踹上几脚。
他居然当着他的面把文钰推撞到配电房的金属门上?
那么响的一声。多痛啊!
想到这里,潘羡臣静下来的心又激烈地跳起来。他刚刚怎么没动作快一点把温于从车上扯下来,反而被小白和保安拦住了呢?他很想把那男的头摁在地上,然后骑到他身上一拳一拳地打。中学时他就是这么对付来挑衅他的社会青年的。他一打三四个,自己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但依然恶狠狠地骑在那个青年的身上,一手拎着他的领子,一手挥拳。把人打得满脸是血。
青年服了,再不敢在小巷子里堵他和宁铠,也不敢再问他们要钱。潘羡臣不怵打架,他宁愿自己头破血流,也想把温于打服,让他跪地求饶,让他主动退出。
“潘羡臣?”长时间等不到人回应,文钰问道,“还在吗?”
“在。”
潘羡臣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暴力的想法挤出脑子去。他听到文钰轻飘飘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觉得又痒又疼。
“对不起。”他感受着胸口闷闷的痛感说道。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一颗心会变得很痛,有时候又像浸泡在可乐里一样快乐地冒泡。这样不断地反复,就连痛都令人兴奋和铭记。
文钰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在手机两头沉默着。良久,文钰才说:“我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和你挂了。”
她接通了虞仙芸的电话。
“文钰。”妈妈语气严肃,似乎还透着一丝疲惫,她叫她全名,往往意味着要说大事,“你要是真不想给单位的同事发喜糖,那就不要发了,反正这也不影响你和温于结婚。这周五,你回别墅来。我约了温于的父母过来,我们两家人聚一聚好好谈谈你和温于的婚事。把所有的细节全部定下,你们的婚礼,如期举行。”
第46章
周四晚上,虞仙芸给丈夫打电话,好说歹说,把人劝回了别墅。周五上午,她跑了菜市场和生鲜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准备在晚上搞一顿丰盛的家庭大餐。
来做客的是温于一家,虞仙芸非常重视,这是她为她的女儿精心挑选的家庭。她对温于尤其满意。今晚,他们将一边把酒言欢,一边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彻底敲定。包括再次确认婚宴的时间和地点,互通宾客的人数和桌次,把司仪为他们设计的婚宴流程再次复述巩固,精确到几点几分黑灯,几点几分进场,几点几分奏乐,台上有哪些节目,哪些环节需要双方家长上台讲话。
温于一家很有诚意,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余分钟。温于特意为了今晚请了下午的假,到超市买了水果、饮料等礼品,又回家接上父母,齐齐赶到文钰家的别墅。
虞仙芸正在厨房忙碌,温于的妈妈做惯了厨房里的事,很客套地也进了厨房帮忙。温于的爸爸和文钰的爸爸在客厅喝茶,墙壁上放着央视出品的红色电视剧,他们一边喝一边随意地讨论剧情。两位父亲并不熟稔,所以也只能聊一些电视剧剧情之类的话题。温于坐在客厅沙发上,他临时请假,工作落下了,于是便在手机里继续办公。
虞仙芸一边和温于的妈妈寒暄,一边偷偷用手机给文钰发微信。温于全家都到了,文钰却还没到,实在太没有礼貌了。一直到大部分菜都出炉,灶台上只剩下一锅老母鸡汤时,文钰才推门进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温于的父母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她对他们笑了一下,接着继续低头换鞋。
虞仙芸不满她这样的态度,觉得很不尊重温于的长辈。同时更不满她迟到,于是虞仙芸趁大家没注意,朝文钰勾了勾手,示意她跟着自己上楼进卧室。
文钰一跟进去,虞仙芸就把门关上,劈头盖脸地批评文钰。文钰解释:“周五下班很堵车。”
虞仙芸说:“你就不能请半天假?温于也要上班,他怎么就能提前到呢?”
文钰无所谓地笑笑:“他想和我结婚呗。”
虞仙芸被她堵了一嘴,此时心里憋着气。今天文钰不太对劲,以前她批评女儿,女儿会低头一声不吭,今天怎么顶嘴了?虞仙芸嗤笑一声,道:“就他想和你结婚?你也很需要和他结婚,懂吗?我的傻女儿。”
文钰低头,嘴角挂着让虞仙芸看了很不舒服的笑。她勾了下文钰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然后说:“怎么了?你觉得妈妈说得不对?有话你就直说,别自己在那里怪笑!”
文钰从善如流:“你觉得我哪里需要和他结婚呢?”
虞仙芸又被堵嘴了。是啊,她的女儿相貌学历都出众,工作稳定家境殷实,不管怎么看,都是婚恋市场的香饽饽。唯有一点——她的家庭关系。虞仙芸想到文钰的爸爸,想到自己忍气吞声的许多年,想到外面养着的那个野女人,想到将来会有一个私生子来和文钰争夺家产……文钰什么都很好,就是她父母的关系很不好。
虞仙芸认为自己是文钰的后腿,因为她没处理好自己的夫妻关系,害得文钰不能千挑万选,只能将就。但作为母亲,她已经尽力了。她维系着整个家庭表面的平静,为文钰挑选了最适合的伴侣。虞仙芸在赌,赌温于是个老实的孩子,和文钰结了婚,会一辈子对她好。
文钰看着妈妈长久不说话,也不想太过于咄咄逼人。她再次垂下脸,轻轻地说:“你为什么那么急呢?妈妈。我今天真的好害怕,我害怕我和温于就这么定下来了,害怕我马上要和他一起生活了……我开车的时候都在发抖。”
虞仙芸听不得这些,真正过着苦日子的人是她,而她的女儿是被她宠爱着长大的。她凭什么在妈妈面前说这些话,让妈妈难受、伤心呢?虞仙芸硬起心肠,说:“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你爸爸那副样子,你也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把心思花在我们这个家上。妈妈担心哪一天真的和你爸爸离婚了,那时候你怎么办?你父母关系不和,你要让别人怎么看待你?温于会不会对你有想法?会不会欺负你?趁妈妈和爸爸还在一起,你要赶紧结婚。”
文钰觉得这段话很好笑,她也真的笑出声来。抬头望着妈妈的脸,她说:“这些事我不在乎的,妈妈,如果你要离婚,我一定会支持你。你离婚吧,别这么痛苦地折磨自己了,好吗?”
虞仙芸被文钰的话戳中了痛脚,忽然怒气冲冲起来:“你说什么屁话!又来劝爸爸妈妈离婚?你妈都五十好几了,
你让妈妈离婚了以后孤家寡人一个?你爸爸倒幸福了,有个野女人陪他,还有个狗杂种!你到底向着你爸爸还是向着你妈?!”
“所以其实是你自己不愿离婚,而我的婚事只是其中的借口。”文钰难过地断言道,“为了不离婚,你根本不关心我的情感需求,从不问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他,你就想把我卖掉,把我推到火坑里去。”
“你胡说!妈妈怎么会卖你?妈妈怎么忍心把你推进火坑?妈妈就算是自己跳进火坑,也不会让你去受苦!”虞仙芸说着说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下,“你为什么总纠结喜不喜欢、爱不爱?结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结婚不是光有爱就行了的!”
文钰也哭起来。这些日子她太难熬了,有时候对着洗手池上的镜子想痛快哭一场,可心里的苦涩却像水泥袋一样堵住了她的心口和眼眶,她的泪也被堵住了,根本落不下来。
今晚,看着妈妈落泪,她的眼泪也终于决堤,泄洪一般汹涌而来。她哭得哽咽,说话断断续续:“……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我……不喜欢……”
虞仙芸粗鲁地打断她:“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谁呀?这么些年,妈妈前前后后给你介绍了多少男孩子,你喜欢上哪一个了?每次见完面都说不喜欢,让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有时候我甚至很怀疑,我生的女儿是不是个怪胎啊?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男人,你喜欢女人?你难道是同性恋吗?是这种变态吗?”
文钰抬起朦胧的泪眼,瞪着妈妈:“同性恋怎么就是变态了?他们碍着你什么事了?他们喜欢同性是变态,我不喜欢你介绍的人也是变态,你的想法为什么这么狭隘、这么迂腐?”
虞仙芸气得直拍墙壁,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心血都像喂了狗一样:“文钰!是我这么狭隘的人养大了你!是我这么迂腐的人供你吃穿,给你最好的生活!我这么痛苦,要被你爸爸欺负,现在还要被你欺负?你有没有良心啊?”
文钰说:“那你离婚啊,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了!”
“你让妈妈离婚了以后怎么办?!妈妈的生活全部毁了!看着别人夫妇俩相亲相爱,你妈妈却是孤零零一个,他们怎么看妈妈?你要让他们笑话妈妈、对妈妈指指点点吗?”虞仙芸哭着喊道,“你让妈妈离婚了以后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
文钰的声音盖过了妈妈的,她们的吵闹声隐隐约约传到楼下。卧室里安静了一会儿,虞仙芸被女儿突如其来的吼叫吓到,她没想到文钰会这样大声和她说话。反应过来后,虞仙芸捂着脸呜呜地哭泣,嘴里委屈地念叨着:“我养了你二十多年,掏心掏肺地对待你,你这么说我,这么说我!你良心太黑了!你是个坏女儿!我白养你了……白养你了……”
文钰哭声渐止,红着眼睛望着妈妈。妈妈一辈子都用亲情来绑架她,每次她说这些话,文钰都会心痛不已、愧疚不已,然后一遍一遍地服从。今晚,不知是那一路开车过来颤抖的心给了她反抗的力气,还是进门后看见那一群她厌烦的人刺激了她的胆气,现在这一刻,她像那条割掉了鱼尾和嗓音的美人鱼一样,有了破釜沉舟的一击——
她飞快地冲出卧室,冲下楼去,冲到温于面前,指着他大喊道:“我不爱你!温于,我完全不爱你!这样你还要和我结婚吗?我背着你爱上别的男人了,就是你来送喜糖时碰到的那个!这样你还要和我结婚吗?”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随她之后匆忙赶来的妈妈。虞仙芸捂着嘴,难以置信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文钰大笑起来。这里丰盛的饭菜、热闹的人们,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可笑!她看着温于渐渐变了脸色的神情,觉得内心里爽极了!
“你知道的吧?对吧?温于。你知道我和那个男人接吻了,你怎么忍得住的呀?就这样你还要和我结婚?你头发都绿了!”文钰指着温于的头发笑,又把视线转向旁边惊呆了的温于父母,对他们说,“叔叔阿姨,你们不阻止自己的儿子吗?他绿了!你们还要让他和我结婚吗?他绿了!”
接着,文钰就看到温于的脸色渐渐绿了,和他的头发一样。
妈妈站在一边不知所措,流下的眼泪快淌成一条小河。文钰的爸爸走过来抓住文钰的手臂,试图拦下她此刻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文钰用力地甩开了他,双眼通红,狠狠地瞪着爸爸。在这个家里,这是一个罪无可恕的人!
文钰拾起桌上的花瓶就往爸爸身边砸去,她甚至有了杀人的冲动。把这个让妈妈痛苦了一辈子的人杀掉!把这个害她做了数年噩梦的人杀掉!把这个毁了她童年和成年的人杀掉!
砸完了花瓶,她去砸桌上的其余东西。纸巾盒、厚重的硬皮书、昂贵的茶盏……客厅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地板上到处是碎屑和水迹,狼藉得不堪入目。爸爸被她吓住,白了脸色往后退去;温于冲过来钳住她的双手。
温于的力气那么大,文钰哪里撼动得了他?但今晚不知是温于被骂得不敢用力,还是文钰忽然有了巨力,短短几秒钟,她居然挣脱了温于的束缚。温于被她猛地一掌推远,他震惊地看着她,她像是感受不到刚刚温于抓她时用的蛮力似的,她的手腕明明快速地胀红,可她却只知道指着温于的鼻子吼叫:“我不要和你结婚!我不要和你结婚!我不要和你结婚!”
她怒吼了无数次,嗓子都渐渐哑掉。所有人都无言地看着她,她捏紧自己的拳头,对着所有人胡乱地大喊大叫,像个女疯子一样。整栋别墅里都充斥着她的吼声。
“啊!啊!啊——”
像某种鸟类濒死时凄厉的啼鸣,像瓷器砸碎在地上时四分五裂的悲泣,像一个女人决心让自己死掉时发出的最后的呐喊。
文钰像这样“啊啊啊”地吼了数次,一直到她的声音彻底变哑,再也发不出一声怒吼。
她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像一阵罡风猛地冲出门去。无数的景在她身旁掠过,她感受到了站上阳光平台那一刻的自由。她的声音死了,但她的热泪还在翻涌,像朵朵浪花,拍打着她红彤彤的脸颊。
她的手机忽然在她口袋里震动、响铃。她停下来,扶着一棵树粗壮的树干喘气。手机上显示是潘羡臣的来电。
潘羡臣回国不久,处理完许多天落下的工作,直至今晚,才看到了文钰在钉钉上提交的请假申请。
她要连请一个月的假?她准备去干什么?结婚?度蜜月?他那样威胁、恐吓、哀求过她,她最后还是要嫁给一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男人吗?潘羡臣给文钰打电话时,手都在发抖。他很悲哀地感觉到,如果这时候还制止不了她,她真的会嫁给那个男人,她会痛苦地、浑浑噩噩地过一生,而他也不会比她好过多少。
电话接通,他急切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请一个月假?送自己走进婚姻的坟墓?我不批。不准请!”
文钰听着他讥讽的语气,什么表情都没有,冷冷地说了一句:“滚。”
潘羡臣被她吼得脑子一清醒,手机不由拿远了些,紧接着,他又听到手机里传来哐当的巨响,像是对面的人把手机都给砸烂了似的。最后,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文钰把手机狠狠地砸烂,嘴里嘶哑地喊着:“滚!都滚!都滚!都滚——”
仿佛深谷的余音,隆隆地震响。如圣经摩西以旷野之风,劈开红海——
作者有话说:你说你惹她干嘛?被凶了吧。
第47章
过了好久,文钰冷静下来,捡起地上稀巴烂的手机,开车回了小区。
她的嗓子像被药毒肿了一样火辣辣地疼,但她觉得好爽!她的脸上全是覆盖了一遍又一遍的泪痕,混杂着随风拂来的空气里的灰尘,她满脸脏兮兮的。她的身体也在不断地发热,像连续运动了好几个小时。
进了家门,文钰扔下车钥匙就冲进浴室。平时她都用热水洗澡,今晚她开了凉水。淋浴头哗哗哗地冲洗着她,她站在花洒下哭号着。不像几天前那样想哭都哭不出来,也不像这么多年来只能偷偷压抑地哭。
淋浴头喷水喷了多久,她就跟着一起哭号了多久,好像要把身体里的脏污都哭出去似的。
从浴室出来,她完全说不出话了。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但心脏
却轻飘飘。夜晚十点,她躺进了被窝。脑袋一沾上枕头,她几乎立刻入睡。睡梦中什么都没有,她的耳边好清静。
不知过去多久,手机铃响起来。文钰渐渐转醒。她拿起手机一看:妈妈的电话。现在是十点三十分。她刚刚深深地睡了半个小时。她看到手机屏幕花了,边缘像被狗啃过似的破烂。没想到这手机质量这么好,摔成这副德行还能正常工作。
妈妈在手机另一边说话,声音里带着拼命压抑的哭声,文钰听出来了,但她根本不想理会。妈妈像是被她吓住了,说话的时候很小心翼翼,好像怕文钰再次在电话里发疯一样。妈妈问她在哪里,担忧地劝告她千万不要做傻事。
什么傻事?
跳楼?溺水?自杀?
文钰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些傻事,她全在脑子里模拟过,甚至有的还试图尝试过。她在死亡的边缘试探过。但到临门一脚时她发觉自己不舍得死。她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在工作中被领导赏识、被同事艳羡,她来这个世界才短短二十几年,很多地方她没去过,很多风景她没看过。
过去的二十多年,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仓鼠,只知道在那不断滚动的跑轮里跑着,以为这就是它的全世界了。现在——什么狗屁温于,什么狗屁结婚,都滚一边去!她要打开笼子,去旷野。
虞仙芸的痛苦,她不想陪着她一起品尝了。她想做个自私的人,只想自己快乐。她爱妈妈,好像也爱潘羡臣,但现在她更想爱自己。
文钰告诉妈妈别担心,她已经到家了。她给妈妈微信里发了一张自己睡在床上的照片,然后什么也不管,再次昏昏沉沉地入睡。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昨晚什么都没吃,现在饥肠辘辘,她很有耐心地给自己煮早饭,慢悠悠地坐在餐桌边享用。然后换上运动套装,她出门跑了几大圈。回来时汗流浃背,又冲进浴室洗澡。洗完澡躺回床上,继续呼呼大睡。
周六和周日,她就是吃了跑、跑了睡、睡了吃这样反复。周一她请了病假,利用这段时间,她要好好养养自己的废嗓。上午,她去苹果专卖店换新手机。叶一诺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
“文小钰,你生病了?你现在怎么样啊?还好吗?”叶一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
“……”
叶一诺拿下手机看了一眼,这是文钰的号码没错呀?那刚刚和她说话的那个公鸭嗓是谁?
“你嗓子怎么了?”
“哑了。”
“……”
啊。叶一诺好不习惯这个怪声啊。总感觉自己在跟鸭子对话。
“是不是喉咙发炎了?感冒了吗?有没有发烧?吃药了没有?你今天记得多喝点热水啊!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我现在在手机店。”文钰说。
“……?”叶一诺真是好不理解今天的对话,简直每说一句话脑子里就会打出一个问号,她问文钰,“啊?你生病去手机店干什么?你应该去药店和医院。”
文钰说:“我没生病。我就想买个新手机。”
“……”
那请病假就是假的咯?叶一诺反应过来。但文钰的嗓子又是怎么回事?而且文钰是几乎不请假的人,今天专门请了个假病假去买新手机?这什么操作?好魔幻。叶一诺又反应不过来了。
专卖店的工作人员把新手机递给文钰,文钰一边走出店外一边告诉叶一诺自己的新号码。
叶一诺:“……”
更不理解了。
“为什么忽然换手机换号码?”叶一诺此时顶着一张黑人问号脸在问问题。
“就是想换。”文钰说,“想全部换成新的。”
“……那以前的号码呢?还用吗?”
文钰把摔烂的旧手机装进一个透明收纳袋里,还没丢。她想了想,说:“不知道。反正暂时不用了。”
“好吧,那我以后就联系你的新号码咯。新微信记得加我啊。”叶一诺嘱咐完毕,立刻给文钰分享今早开会的瓜,“你今天不来上班真是错过了!早上例会,严总也来了。潘总开会时走神被严总批了!天呐!你能想象吗?潘总哎!走神哎!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严总批了哎!那个场面简直了……”
文钰打断她:“不要再和我说潘羡臣的事了。我不想听。”
叶一诺瓜说一半不过瘾,无语了一下,说:“……哦。”
挂了电话,文钰直接回了家。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她环顾着四周。然后拿起一大超大号的垃圾袋,把属于温于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塞进去。垃圾袋封口,再找个纸箱装进去,纸箱再封口。她联系了快递,直接把这一箱垃圾寄到温于的公司去。
做完这些,她感觉整个房子都清爽了不少。接着她坐在沙发上思考,想了很久,她重新打开旧手机,点开了钉钉。她把自己的请假申请修改了一下:把请假时间提前了,又把请假时长延长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假叠加在一起,她给自己凑出了整整三个月的假。三个月的时间,她打算干什么呢?
文钰一时没想好,但没关系,她现在没那么着急。
晚上,她依然自己动手做晚饭。她厨艺不精,但填饱肚子没问题。她做饭很慢,因为很不熟练。但折腾了好久,餐桌上还是摆起了三菜一汤。她尝了一下自己的手艺,嗯,很好,明天要不还是点外卖吧。
饭后,叶一诺给她打电话,说:“今天潘总来问我,怎么联系不上你。你旧手机是不是关机了?潘总那里,我先敷衍过去了。我看他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你,具体什么事我没问。要不要把你的新号码告诉他呀?”
“不要。”文钰很果断,说,“你别管了,我自己联系他。”
文钰重新把旧手机开机,叮叮咚咚,手机里一下子涌出无数消息。她一个都不理,直接给潘羡臣打电话。
“潘总。”
潘羡臣在手机另一边静静地呼吸,文钰听得很清晰。几秒过后,潘羡臣轻轻说:“你终于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我请了三个月的假,明天开始,我休假了。”文钰利落地说。
潘羡臣笑了:“我批了吗?”
“不批我就辞职。”
“你威胁我?”
文钰顿了顿,说:“没有。我在请求你。潘总,请你给我批假。”
潘羡臣沉默了好一会儿,文钰听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良久,他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情绪,慢慢开口:“你还是不听我的,也不管我死活,要跑去结婚是吧?”
文钰平静地说:“这和你无关。潘总,我现在在向你申请休假。”
“好。很好。”潘羡臣深呼吸一口,继续说,“那你知道你现在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意味着什么吗?彭雁马上要被调走,她的位置是你的。你现在一走了之,主管的位置没人接任,你觉得那些眼红这个位置的人会无动于衷吗?”
“我无所谓。”
潘羡臣哑口无言了一阵。她无所谓。主管的位置无所谓,请长假无所谓,跑去和不爱的人结婚无所谓,他为此伤心难过痛苦得想死她也无所谓。她是个绝情狠心的女人。
潘羡臣忍住了那难受的情绪,说:“你在集团已经工作了许多年,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又恰好有了上升的机会,文钰,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运,你也一样。很有可能,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就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
“我明白。”
“……”
潘羡臣闭了闭眼。这样也依然留不住她吗?他快没招数了。
文钰说:“我不是不珍惜主管的位置,只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
休假。如果必须二选一,我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潘总,谢谢你培养我、信任我。要是主管的位置真的留不住,那我也没办法。但是我相信,我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不是因为好运。就像我现在辞职换一个地方工作,我照样能得到领导的赏识一样。”
“……你就这么非走不可吗?”
文钰没回答,她不想重复她反复说过的请求。
“好。”潘羡臣语气很沉,声音很低,他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我佩服你的勇气,也欣赏你的自信。我批你的假。主管的位置不会跑,我会替你保住。”
电话挂断。旧手机关机,重新被塞进收纳袋里放好。
入睡前,文钰平躺在床上思考自己未来三个月的新生命要如何享用。她想弥补自己童年、少年时代的遗憾,她想去干那时候家长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干的事。文钰蹭的一下从床上爬起,床头柜的抽屉里放着便签纸和签字笔,她把便签本平摊在掌心,一项一项地记录那些不被允许的事件。
明天她就要去宠物店买一只狗,这是她小学时就想做的事,她的父母嫌狗脏,不允许她养狗。然后她要报名一个绘画班继续去学画画,她的功底几乎已经没有了,但没关系,她很乐意和小朋友们一起重新学。她想去半夜十二点到酒吧喝酒蹦迪,认识一些很会玩的新朋友。她想到处走走看看,不跟团不做攻略,走到哪里算哪里。
她还想谈恋爱。那种不由父母介绍的、自己结识的恋爱。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篮球前锋、图书馆里翻着《费曼物理学讲义》的学生主席、咖啡馆里每日一杯冰美式的风衣眼镜、地铁站常常巧遇的制服报纸……她不介意年龄,不介意家境,不介意他们是不是本地人。她这次只看感觉,她爱不爱、想不想。
宠物店里打暑假工的男大学生就很可爱,文钰一进门,他居然看呆了,文钰和他打招呼,他居然还脸红。他热情洋溢地给文钰介绍各种狗的品种,文钰早就想好了,今天她要带走一只边牧。
男大学生给文钰推荐了几只,它们黑白相间的毛发在灯光下发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文钰,爪子拍在笼门上,汪汪喊着请求新来的主人带走它。文钰挑了那只毛发铁灰色的,它被这里的工作人员养得很好,身体健康、体型健壮。它的眼睛像一往冰蓝的湖水,文钰走近看它,那面蓝色的镜子里便倒映出她兴趣盎然的脸。
“我要它。”文钰指着蓝眼睛对男大学生说。
“这只有点贵哦!它叫阿斯兰,《纳尼亚传奇》里的狮王你知道吧?象征着威严和智慧。你看看它的眼睛和皮毛,都好漂亮吧?”男大学生激情推销中。
文钰点评道:“它好像一匹狼。”
“是啊!带出去绝对威风凛凛的。而且它很聪明,会帮助主人、保护主人。”
文钰忍不住用一根手指从笼缝里伸进去戳戳它,阿斯兰没有躲,黑黑亮亮的鼻子凑过来,嗅了嗅文钰的手指。文钰好喜欢它,问男大学生:“它的性别?”
“它是活泼的男孩子哦!”
“好,就它了。”
文钰又在男大学生的科普下买了一系列养狗的配套产品,男大学生很高兴,今天这位美丽的女客人不仅很好说话,而且花钱超级大方。店里来了新客,他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滔滔不绝地跟文钰聊着养狗的事。文钰准备走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问道:“我可以加一个你的微信吗?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咨询我。”
新客走到前台,站在文钰旁边,忽然说:“文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
文钰和男大学生一起看过去。宁铠牵着胡晶晶的手笑着看她,胡晶晶朝文钰挥了挥手,文钰把新拥有的宝宝介绍给他们:“阿斯兰,我的狗。”
“哇!它长得好帅呀!”胡晶晶立刻蹲下来,笑嘻嘻地摸了摸阿斯兰的脑袋。
宁铠说:“别摸人家的了,你自己进去挑一只喜欢的吧!”
男大学生领着胡晶晶去选狗。文钰对宁铠说:“那你们慢慢挑,我先走了。”
这件事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潘羡臣的耳朵里。他们在宁铠新开的私房菜里吃饭,宁铠添油加醋地讲了文钰买狗的过程,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文钰是怎么买狗的。看着潘羡臣一言不发的样子,宁铠就想开个玩笑活跃气氛,说:“潘狗,她要养一只真狗,也不要你。”
“……滚。”潘羡臣喝了口酒,更不想说话了。
宁铠继续在他雷点上蹦迪,继续添油加醋地讲了宠物店的男大学生向文钰要微信的事,并且重点提了男大学生会脸红,很娇羞,明显是女人们心动的小狗款。
“那个男孩子一看就很年轻,像个学生。”宁铠注意着潘羡臣的表情,说,“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潘羡臣短促地发出一声笑,说,“加了也没用,又得不到她。”
“她真的要结婚了?”
“嗯。”
“那你怎么办?”宁铠好担心。
“……”
潘羡臣咽下一口下酒菜,吞了一大口酒,说:“谁离了谁不能活?就这样吧,算了。”
第48章
连续好几天没去上班,文钰的心情特别好。现在她的生活里只剩下自己和狗。阿斯兰是个很好的伴,每天按时吵醒文钰要求她带它出门遛自己。一日三餐,文钰和狗一起吃。狗不会在她吃饭的时候说些烦心的话来教育她,狗只会呼噜呼噜吃光她准备给它的所有食物,然后舔舔嘴唇表示还要。
这几天文钰一直待在家里,除了遛狗,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她吃吃睡睡的,觉得自己好像一头猪。很好,家里一头猪和一条狗,没有烦恼,猪和狗都很快乐。
叶一诺得知了她连请三月的事,专门打电话过来羡慕她。她笑嘻嘻地说:“你也请,我们一起在家当猪。”
叶一诺翻翻白眼,说:“我还请什么假?我一个临时工,直接辞职就好了呀!”
文钰嘿嘿笑着,叶一诺被她笑得心痒痒,辞职的念头真在脑子里不断打转:“你说,我要不要真的辞职了算了?”
“我支持你。你家里好有钱,你当临时工就是来体会人间疾苦的,现在该收工了,回去当你的千金大小姐吧!”
“哎……我爸妈赚那么多钱,养我一辈子确实没问题。”叶一诺的忧愁非常凡尔赛,“但是我也不想当米虫嘛,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卡里那么多零随便花有什么意思,我的人生都没好好奋斗过。”
“……”
文钰也翻翻白眼,说:“以后不许这么说话,我担心你会被人打死。”
叶一诺也开始嘿嘿地笑。笑完了,她问文钰:“你忽然请那么久的假,我真的好不习惯哦!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我好想问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忽然请假呢?”
文钰想了想,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说给叶一诺听,并要求她学会闭嘴,不准把她的私事告诉单位里的任何人。
叶一诺发怒:“我是那么大嘴巴那么八卦的人吗?!”
文钰说:“你是。”
“……”
叶一诺气呼呼地承认,“好吧好吧,我是有点爱吃瓜,但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会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文钰说:“你最好是。”
叶一诺不想再和文钰聊自己爱信谣爱传谣的陋习,快速转移话题道:“这么长假期,你打算怎么过呢?”
文钰一边撸狗一边说:“我报了短期绘画班,明天开始
我去学水彩。”
这个画室开在很幽静的地方,在城市中有这样一处闹中取静的角落很难得。画室很有格调,来这里学画的学生不多,但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里收费很昂贵。老师时常一对五或者一对三,甚至有时候会一对一。
文钰在这儿学了几天,体验很不错。教她水彩的许砚山老师很专业,她基础全丢了,画画的时候难免出问题,显得有些笨拙,但许砚山完全不会没有耐心,从始自终都和颜悦色,有时候手把手帮她落笔。
画室里的学生都很喜欢许砚山老师,和文钰一起学画的圆圆评价:“许老师画功好,长得帅,说话又那么温柔,天呐,你都不知道这么完美的人居然还有反差感!”
文钰停了停画笔,转头去和圆圆说小话:“什么反差感?”
圆圆是初中生,每次学画都是爸爸或者妈妈接送。她的爸妈做大生意,很忙,接孩子时总会比较迟。基本要等画室里的人走空了,圆圆的爸妈才来接她。许砚山会稍微陪她等一会儿,圆圆坐上爸妈的轿车,从车窗看出去,发现许砚山骑摩托,比她爸妈的轿车还快,轰的一声,喷着尾气一下子就蹿没影了。
“你看看许老师的穿衣风格,感觉很文艺吧?但他下了班居然换皮衣、骑摩托!头盔一戴谁都不爱!哇!酷炸了!”
“……”
文钰看了看圆圆的星星眼,感觉初中生真好骗。城市里禁摩,非法改装噪音扰民。
她把注意力转回自己的画上,刚刚都没发现,她的画笔太湿,不小心戳到画布上,落笔的地方晕开来了,好大一片,像昨晚阿斯兰和她赌气,故意尿在她床单上的那一片一样。
文钰:“……”
怎么办?她认认真真地画了好久的。都怪摩托!
许砚山走过来,微微弯腰观察她的画。他和文钰近距离,但又没有失了分寸,让文钰感觉不适。他控制着音量,使自己的声音能被文钰听到但又不能被周围其他人听到:“刚刚开小差了?你的基础比别人差一点,你这样开小差的话,会更加跟不上他们的。”
文钰也轻声说:“许老师,我来学画的目的不是为了跟上他们,我是来圆梦的。”
许砚山温和的脸流露出一丝好奇和意外,他看向文钰,说:“哦?为什么是圆梦?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文钰看着许砚山一直以来为人师表的脸难得表现出一点学生的求知欲,于是坏心眼地开玩笑道:“许老师,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是全国美术大赛的一等奖获得者,后来因为我想专心学业就放弃了学画。如果让我一直学下去,我可能就是全中国唯一的诺贝尔美术奖获得者了。”
许砚山:“……”
文钰看着许老师一开始相信接着可惜然后怀疑最后无语的精彩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一声。
许砚山没理她,拿起她的笔在她的画布上补了几下,然后说:“你看,现在怎么样?”
那一大片晕开的痕迹被许砚山巧手几笔遮盖掩藏,又巧手几笔变换成另外的景致。从一不小心的过失变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笔,许砚山的技巧和想法都很绝。文钰由衷地赞美:“许老师好厉害啊。”
“说自己得诺贝尔美术奖是假的,专心学业放弃学画是真的吗?全国美术大赛一等奖是真的吗?”许砚山笑着看文钰,说,“刚刚夸我厉害,是真的吗?”
文钰说:“都是假的,但夸你厉害是真的。”
许砚山点点头:“谢谢。那你以后上我的课不准开小差。”
文钰也点点头,说:“哦。”
学完了画,准备要走。圆圆故意扯了扯文钰的袖子,和她说悄悄话:“要不要稍微迟点走?一会儿看看许老师的摩托。”
文钰说:“我对摩托不感兴趣,我对一会儿的路况比较感兴趣。我再不走,一会儿肯定要堵车了。”
圆圆放开文钰的袖子,撇撇嘴说:“你真没劲!”
文钰好笑地看了初中生一眼。她没劲?她来学画之前又是结婚又是三角又是发疯的,可太有劲了。算了,初中生贫乏的生活和她怎么能比呢?文钰收拾好东西,背着包拿着车钥匙,和圆圆并排站着,说:“行,陪你看一眼摩托。”
圆圆拽着文钰跑到画室外。她父母的车已经来了,但为了文钰,圆圆没有马上上车。她俩就躲在画室门口一株巨大的琴叶榕后面,圆圆指着跨坐在摩托上的许砚山,小声惊呼着:“看到没看到没?哇!反差!”
接圆圆的轿车降下车窗,里面的人催促圆圆赶紧上车。圆圆还想陪文钰等着看许砚山点火发车,但不知为何,许砚山一直在整理头盔,老半天了,就是不发车。轿车等不及又催促了,圆圆只好死心上车。等轿车一开走,许砚山点火发车了。
紧接着嘎吱一声,许砚山骑着摩托停在了琴叶榕前。
文钰:“……”
琴叶榕:“……”
文钰干笑着从琴叶榕后走出来,说:“许老师,没想到你还会骑摩托车啊。”
许砚山说:“我也没想到你会专门躲在这里看我骑摩托车。”
文钰:“……”
都怪圆圆!文钰看了一眼那载着圆圆远走高飞的轿车,早没影了。还怪琴叶榕!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株植物。长这么小,这么不茂盛,连个人都遮不住。
“要不要坐上来感受一下?”许砚山邀请她,“光看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兜兜风。”
“这不太好吧……”文钰有点犹豫,也有点心动。
“有什么不好的?这就和学画一样,要有深刻的体会才行。”许砚山拿出另一个头盔递给文钰,说,“上来吧!”
文钰上去了。
什么城市禁摩,什么非法改装,什么噪音扰民。王境泽的真香定律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风好大。车好快。她好爽。
文钰礼貌地掐了一丢丢许砚山的衣服,也没把自己整个人贴到许砚山的后背上。许砚山带她转了一圈,然后在一条小河边停下。小河上架着一座石拱桥,石拱桥上停着许多辆和许砚山这辆差不多的摩托。他们是许砚山的车友。
车友们看到许砚山过来,纷纷和他打招呼。有眼尖的发现许砚山车后带着人,嬉皮笑脸地问是不是女朋友。
许砚山摘了头盔,说:“她叫文钰,是我画室的学生。”
“哦——学生啊?更带感了!”
大伙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车友里有人听到文钰的名字,摘下头盔仔细地看,忽然叫起来:“啊!文钰姐姐!真的是你!”
文钰从许砚山背后歪出个头来,认出了埋在人群里的严芊芊。她也摘下头盔,说:“芊芊?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我朋友要夜骑呢。”
严芊芊坐在一个美式前刺的背后,两条细细白白的胳膊搂着美式前刺的腰。文钰打量了一下这个美式前刺,不认识,但看着像渣男。文钰提醒:“你注意安全。”
“好的。”严芊芊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文钰姐姐,我最近给你发微信,你都没有回复我。给你打电话,老提示关机。怎么回事啊?”
“我换新号了。”
“啊……那你新号能不能给我一个呀?省得我联系不上你。”
文钰犹豫了一下。严芊芊和潘羡臣关系太近了,她怕给了严芊芊就等于给了潘羡臣。但看看严芊芊期待的狗狗眼和无辜的小脸蛋,文钰还是报了自己的新号码,大不了和严芊芊嘱咐一声,让她替她保密。
和车友们短暂地交流了几句,许砚山载着文钰回了画室。文钰跳下摩托,去开自己的车。许砚山两腿点地,跨坐在摩托上看着文钰,说:“明天见?”
“嗯,明天见。”
明天是周六,文钰本该回别墅一趟的。但经过她的发疯文学,虞仙芸最近都没烦她,顶多在微信里问问她的近况。文钰会把自己正在干的事拍张照发给虞仙芸,有时候是在厨房煮面,有时候是在客厅看电视,有时候是在遛狗……虞仙芸发现文钰多了一条狗,但也没多问什么,她现在只希望文钰正常一点就好。
文钰翘了别墅那边,来到画室。
画室里好热闹,除了几个已经在学画的学生,好像还有新人。许砚山在接待新的访客,文钰不打扰他,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她把自己的画具陈列出来,屁股刚坐在小板凳上,许砚山就带着新访客过来了。
“文钰
,你的熟人。”许砚山指了指严芊芊,对文钰说。
文钰回头看他们。严芊芊不好意思地站着,她身旁除了许砚山,身后还跟着潘羡臣。潘羡臣手插着兜,四顾看着画室的环境。他不上班的时候穿得很轻松休闲,简单干净的衣服令他看起来像个男大学生。
文钰当没看到他,只对严芊芊说:“你也想学画?”
严芊芊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回头看一眼潘羡臣,才点点头说:“是啊,我也想学。”
许砚山说:“那今天可以留下来先上个体验课感受一下。”
严芊芊说:“好的。”
许砚山笑了笑,看着严芊芊背后的男人,说:“那这位是?”
潘羡臣下巴点了点严芊芊,介绍自己:“她家长。我也来旁听一下。”
“好。那我给你们去拿一套画具。”
许砚山走远了。严芊芊偷偷敲手机,不一会儿,文钰的微信就响了一声。严芊芊给她发:啊啊啊!其实根本不是我想来学画画!文钰姐姐!我没有背叛你!也没有把你的新号码透露给潘羡臣哥哥。是我昨天不小心说漏嘴了,他今天非要我来学画画!还要冒充我家长!我冤枉啊!文钰姐姐!
文小钰:……
芊万富翁:对不起呜呜呜……
文小钰:没事,你找个位置坐下吧。
芊万富翁:好的,文钰姐姐,我就坐你旁边行不行?
文小钰:可以啊。
芊万富翁:好!那我去拿凳子!
严芊芊哒哒哒地跑过去拿了一条凳子,放在文钰旁边,坐下。潘羡臣也顺理成章地拿了一条凳子,在严芊芊和文钰的身后坐下。严芊芊觉得背后发毛,回头看潘羡臣,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坐啊?”
潘羡臣说:“不能。我要坐你后面监督你。”
严芊芊无语地转回头,又开始在微信里和文钰说潘羡臣的坏话。
许砚山把画具拿过来了,严芊芊根本不会画画,对画画也丝毫没有兴趣。挥毫半天,一副鬼画符应运而生。许砚山看出来严芊芊十分敷衍,但也没有点破。来学画的年轻人有些确实像严芊芊一样,是被家长逼着来的。许砚山不在意,他转向文钰,和平时一样弯腰、观察,时而指点一下。
潘羡臣盯着他们看。
中途,许砚山离开文钰,又去指导别的学生,过不了多久又绕回来,继续和文钰讨论她的画作。这样来来回回数次,文钰的画也渐渐有了雏形。
大概过了半小时,文钰站起来活动筋骨,接着又提起水杯去茶水室接水。过了一会儿,严芊芊也跟着她过来,苦着一张脸说:“文钰姐姐,我也好渴……”
文钰熟悉地从旁边柜子里找到一次性水杯递给严芊芊,说:“学画很枯燥吧?”
严芊芊像个鞭炮似的被这句导火线点炸,噼里啪啦地不断倒着苦水。这时候潘羡臣走进来,严芊芊嘎巴一下闭嘴了。
潘羡臣口渴了,进来找水喝。他看了看文钰手里自带的水杯,问她:“这里有一次性水杯吗?”
“有啊!”严芊芊抢答。她手里不是正捧着一个吗?那么明显,看不到吗?
严芊芊晃了晃手里的一次性水杯,说:“我帮你也拿一个吧。”
她转身就去柜子里找,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个给潘羡臣。潘羡臣接过,指了指公共饮水机,问:“这个我可以喝吧?”
当然可以。严芊芊刚想回答,忽然发现潘羡臣根本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她一下就明白了,潘羡臣不是没看见她手里的一次性水杯,也不是不知道饮水机里的水他能不能喝,他根本就是在跟文钰没话找话。
严芊芊:“……”
无语住了。
接了水,文钰打算往外走,严芊芊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潘羡臣伸手拦了一下,文钰停下来,看了看潘羡臣挡在她面前的手臂,又看了看潘羡臣。
潘羡臣对严芊芊说:“不是想学画吗?赶紧去学,别在这儿偷懒。”
严芊芊:“……”
她继续无语。不就是想支开她吗?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严芊芊临走前鄙视地瞪了潘羡臣一眼。
等严芊芊走远了,潘羡臣才把手臂放下,重新插进裤兜里。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不出具体的情绪。他对文钰说:“请完假,就装不认识我?”
文钰真诚地说:“休假期间,确实不太想碰到领导。”
潘羡臣说:“那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吧?”
“现在说了。”文钰摊摊手,“我去学画了。”
这样的态度。
刚认识那会儿她还会潘总潘总地叫,整天和他不是对不起就是谢谢,现在就这种态度。
“文钰你真有礼貌。”潘羡臣讽刺道,“许老师许老师叫得真亲切,忘记自己以前有个潘老师了?你老师可真多。”
文钰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在干什么?吃醋?笑死了,这种醋也要吃?
“潘总,我真的要去学画了,这里学费很贵的。”文钰一边说一边走出去。
潘羡臣站在原地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周六,他和宁铠本来约好一起去打网球的,结果前一天晚上从严芊芊嘴里得知了文钰的消息,他立刻鸽了好兄弟。
他明明和宁铠说过算了,他放弃了,但现在又是怎么样呢?为了见文钰一面,和她说几句话,专程跑那么大老远过来。
潘羡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次性水杯,一用力,捏皱了。
像他,他也没救了。
第49章
练了一天画,文钰松松胳膊,准备回去了。严芊芊坐在她旁边,一开始还照猫画虎画个几笔,后来干脆丢了画笔纯看文钰画。看着看着,她就困了,坐在小板凳上支着下巴打瞌睡。等文钰一有动静,她就一激灵醒过来,说:“结束了吗?结束了吗?是不是结束了?”
好可怜的孩子。
文钰回头看了潘羡臣一眼,说:“以后别逼严芊芊来了。”
画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地走了,今天圆圆的父母难得来得早,和文钰道别后,圆圆也走了。文钰要收拾东西,潘羡臣和严芊芊就在边上等她。收拾好后,他们三个一起朝大门走。
许砚山等在大门处,问文钰:“今天感觉怎么样?”
文钰回想了一下,答:“好像更熟练了。”
“心中有想画的东西,下笔自然会很流畅。”许砚山说,“你应该多多感受生活、感受这个世界,有了表达欲,画上的东西就会带着你的感情。”
“好,谢谢许老师,受教了。”
许砚山笑着说不客气,然后他提了提自己的车钥匙,叮铃哐当发出一阵金属碰撞声,说:“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夜骑?夜晚的马路和白天很不一样,城市的街景也很有独特的味道。去感受一下,对你学画会有帮助。”
文钰问:“具体几点钟?”
许砚山回:“八九点吧。我们这群车友通常各自吃完饭就在群里喊一声,有空的就一起出去骑了。你要去的话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他想了想,指着严芊芊又补了一句:“严芊芊今晚也去的吧?你也来吧,有伴。”
严芊芊冲着许砚山使了好久的眼色,许砚山一点儿没看到,就这么把她背着家里人偷偷摸摸去夜骑的事给水灵灵地说出来了。她下意识地去看潘羡臣,怕他听到了要去严致闻那里告密。然而潘羡臣完全不在意她,两眼盯着文钰一直看,都要冒绿光了。
“能不能吃完饭再决定?”文钰和许砚山商量,“我现在有点累,可能吃完饭会好一点。”
“好,你决定好了就在微信上和我说一声。”
许砚山骑着摩托走了。严芊芊在后面都看呆了,指着那一骑绝尘的背影说:“没看出来这还是个酷盖?”
文钰盗用圆圆的评价,说:“反差吧?”
严芊芊来的时候坐的是潘羡臣的车,她已经好久没坐过潘羡臣的车了,潘羡臣为了把她骗到画室,居然破天荒地提
出要主动载她。现在她已经上车了,司机潘羡臣还没坐进来。严芊芊从车前玻璃看出去,潘羡臣正站在文钰车的驾驶位旁,两臂张开跟大鹏要展翅似的抵在车门上,文钰小半张脸露在车外,潘羡臣不走,她也不好贸然开车。
“还有事吗?潘总。”文钰手把在方向盘上,一副随时准备走的样子。
潘羡臣偏不让。今天和文钰没说上几句话就罢了,临走她居然还和许砚山约夜骑?不是要结婚了吗?和他说两句话不行,和许砚山夜骑就行?
潘羡臣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提醒文钰:“你快结婚了吧,还和其他男人夜骑?”
文钰又尝到醋味了,好笑地看着他,说:“谁说我要结婚了?”
“什么意思?”潘羡臣不明白。
“我和温于分了。”
“……”
潘羡臣一个脑子快不够用了,情节更新这么快怎么没人告诉他?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拧着眉又问一遍:“什么?”
文钰一字一字说给他听:“我的婚礼取消了,我不结婚了。”
潘羡臣反应了好半天,终于消化了这个最新剧情。那个叫温于的可怜男人终于被文钰踹了?文钰现在身边没人了?潘羡臣的脑子里忽然放起了烟花,他紧抿着唇,不想笑得太明显。
他又确认一遍:“那你现在是单身?”
文钰改正他:“我现在是自由身。”
潘羡臣又问:“那为什么还要请三个月的长假?”
“因为我纯粹想给自己放假。”文钰看了一眼车内时间,又说,“还有问题吗?潘总。”
潘羡臣说:“没有了。”
文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潘羡臣的手,潘羡臣明白,很顺从地让开了。文钰把车窗升起来,油门一踩,离开了这里。潘羡臣仍站在原地遥望着,此刻他居然有一种终于熬到头了的解放感。
严芊芊把头从车里钻出来喊他:“哎!还走不走了?”
潘羡臣还在放烟花,根本没注意严芊芊又开始没礼貌了。他回到车上,起步离开。严芊芊看他的脸色好像有一种枯木回春的感觉,于是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潘羡臣勾勾唇不答。过了片刻,他说:“你现在加入夜骑车队了?你没有摩托车驾驶证,怎么夜骑的?”
严芊芊开始冒汗了。她还是喜欢刚刚那个听到她今晚要夜骑也依然无动于衷的潘羡臣,感觉傻乎乎的。现在这个一下子变得很精明,那种熟悉的、又要被拿捏的感觉回来了。
她凶巴巴地先倒打一耙:“怎么啦?小学生,你又打算去找我爸爸打小报告啦?”
“不告诉你爸可以,就一个条件。”
严芊芊瞪着眼睛,竖起耳朵。
潘羡臣说:“夜骑时间、地点、都有哪些人,跟我汇报。”
“你要让我当间谍?!”严芊芊仿佛受到了侮辱,大喊道。
潘羡臣笑着哼了一声,说:“你当过我妈的间谍、我爸的间谍,当一回我的间谍又怎么了?”
他怎么知道的!严芊芊觉得自己像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以为自己吃喝不愁行动自如,实际一直被人观察得很透彻。明明她有多年间谍经验,怎么一朝就被潘羡臣看破说破了呢?
“你为了文钰姐姐吧?”严芊芊一边冒汗一边义正严辞地说,“你一直这么缠着她不放,你觉得合适吗?”
潘羡臣笑了两声,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哪里不合适?我和她男未婚女未嫁,我光明正大地追求一个单身的、适龄的、我很喜欢的女人,有哪里不合适?”
严芊芊看鬼一样地看潘羡臣:“她哪里单身了?她……她单身了?”
潘羡臣又重复了一遍严芊芊要汇报给他的信息:“夜骑时间、地点、都有哪些人。记清楚。”
严芊芊:“……”
好吧。她就知道,果然最后还是要被拿捏。
今晚文钰并没有参加夜骑。许砚山感觉到遗憾,但也并没有试图说服她,在微信里给文钰留下一句“那我自己去了”就没了消息。文钰切掉许砚山的微信,和叶一诺继续聊天。
叶一诺在微信里告诉文钰她家哥哥马上就要和吸血经纪公司解约的好消息。
千金:这是哥哥解约前,和他的男团最后一次合体开演唱会了。我一定要去支持他!
文小钰:好!那我支持你!
千金:可是……最近单位真的好忙,因为在搞招商峰会,行业里的人、政府代表都要参加的。上次集团开会就强调了市里面很重视,要求全员动起来……我看集团所有部门都忙疯了。
千金:办公室里天天加班,周六周末我本来都要和朋友聚餐的,但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雁姐不是还没走吗?她那么女强人,都和我说了好几次羡慕你,这时候请假好幸运。还有潘总……我能和你提他吗?
文小钰:没事,你提吧。
千金:潘总更加忙,我感觉他像个机器,24小时连轴不停转的那种。他怎么这么有精力?经常加班到很晚。他不走,我们其他人也不太敢走。不过还算他有良心,吃的喝的没亏待过我们……前两天我加班到深夜,我走的时候潘总还没走,第二天早上我来了,潘总居然已经在了……后来和同事聊起来才知道,那天潘总居然没回去过,一直待在办公室里。
千金:天呐!他这什么体力啊!我要是一夜不睡,我绝对会原地猝死!
文小钰:……不要使用夸张手法吓人。
千金:哎,我就是觉得潘总好牛。难怪他这么年轻能当领导,我是不行了,我没法为了工作奉献我自己,我只会为了我家哥哥奉献我自己。如果我家哥哥要我的话,我马上把自己打包奉献过去。[流口水][流口水][流口水]
文小钰:你真是史诗级梦女。
文小钰:那你家哥哥演唱会几月几号啊?能请得出来假吗?
千金:请不出来……我已经试过了,雁姐拒绝了我。所以我打算辞职了,虽然我有点愧疚,要在大家都很忙碌很需要我的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但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文小钰:大家确实很忙碌,但不见得很需要你。没关系的,你不必有负罪感。
千金:你好像不是在安慰我?我分辨不出来。
文小钰:嘻嘻。
千金: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决定了。辞职报告已经打好,就写: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哥哥的演唱会。到时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你刚好休假呢。
叶一诺给文钰发了演唱会的时间和地点,文钰查了下日历,发现刚好在她结束画室的学习之后,一切都很恰好。文钰同意了叶一诺的邀请,她从没看过演唱会,在微信里问叶一诺要准备哪些东西。
千金:什么也不用准备!准备好一颗马上就要被我家哥哥击中的心就好了!嘿嘿嘿嘿……
文小钰:啊这。
叶一诺给她发来一段15秒的纯语音,文钰点开一听,15秒全都是叶一诺痴女的□□。播放到14秒的时候,文钰点了暂停,并且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第一秒的时候就点暂停。然后叶一诺恢复正常,和她说准备一套辣妹装就好,其他东西她会弄好。
接下来是文钰在画室学画的最后几天。
许砚山像往常一样认真地辅导她,今天的画作完成以后,许砚山毫不吝啬地表扬了她,夸她很有灵气、很有悟性。许砚山修长的手指摩挲过文钰的画作,好奇地问:“你很适合画画啊,为什么以前会学一半就放弃呢?”
文钰说:“因为我要专心学业啊。”
许砚山瞥了她一眼:“还骗我?之前你说过这是假的了。”
文钰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她不学是因为父母不让,那时候她多听话啊,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反抗精神都没有。现在好了,她彻底反抗了父母,尤其是妈妈。
妈妈和她说,那天晚上她疯跑出去后没多久,温于一家也生气地拂袖而去,
婚事自然也跟着黄了。一桌子精心准备的菜肴全冷了。妈妈和爸爸大吵了一架,互相推脱责任,都在指责对方没把女儿教育好。爸爸到现在没回过家。
但这些琐碎的破事文钰一点也不想说,她望着许砚山那副惜才的表情,笑笑地问:“许老师,那你看我现在继续学的话,还有机会吗?”
许砚山一本正经地回答:“迟了。”
他顿了顿,视线从文钰笑嘻嘻的脸上转移到她的画作上,凝神盯了几秒,又把视线转回到文钰脸上。文钰此时已经不在笑了,好看的脸蛋上未施脂粉,像她笔下那副画一样干净。许砚山拿着画笔轻点了两下她的额头,说:“但你要是继续跟着我学,结果会不一样的,因为我和一般的画师也不一样。”
文钰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形,说:“许老师你好自信啊。”
“有实力才敢自信。”
许砚山放下画笔,拍拍手心,又说:“你学画的周期快结束了,你要续吗?”
文钰说:“暂时不续。”
许砚山又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又一眼的,文钰感觉到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果然,许砚山说:“原来你刚刚说想继续学也是假的。”
文钰笑了笑,后面她还得去看演唱会呢。学画是她童年未尽的事宜,现在她用一段短暂的时光弥补了过去的遗失,她已经满意了。但儿时那种无比期盼的、兴奋的心情好像已经没有了。或许错过就是错过,就像破镜重圆有裂痕一样,她童年的裂痕也不会再愈合了。
但她还是对许砚山说:“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吧,如果有,我还跟着你学。”
许砚山点点头,不再继续她学不学的问题。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快结束了。今晚有夜骑,严芊芊也来,你来不来?”
关于夜骑这件事,自从那晚吃完饭后文钰在微信里拒绝了许砚山,后续许砚山又邀请了她一两次,她都没去。她学了一天画,每天还得遛狗,身体快被掏空了。但现在她快结束画室的学习了,可能以后都难见这群人了。望着许砚山静静等待的神情,文钰改了主意,说:“今晚我去。”
照常还是各自回家吃饭,晚饭后,许砚山来文钰家接人。
许砚山的摩托真的很吸睛,一路行驶轰鸣,无数人的目光流连不止。仍旧是那条小河边,那座石拱桥上,许砚山停下等人齐。文钰坐他背后揪着他腰两侧的衣服,看着远处一辆又一辆摩托飞速赶来。
许砚山回头,对文钰说:“今天我骑快一点。”
文钰点头:“好啊。”
“速度太快,可能会把人甩出去的。所以你抓紧一点。”许砚山拿着文钰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说,“我不介意你搂腰。”
一堆摩托轰隆隆地聚在一起,场面好壮观。车友们照样嘻嘻哈哈地打趣几句,然后商量着一会儿列队出发。
文钰寻找了一下,好像没看到严芊芊,美式前刺的背后是空的。没过一会儿,又是一阵炸耳的轰鸣。明显听出不是他们这堆摩托的,大家循声往远处看去:一辆线条极锋利的超跑向他们飞驰而来。
几秒间,超跑就出现在他们跟前。全身黑色的车漆在淡淡的月色下仿佛泛着一层细密的闪光,像女人涂了闪粉的脸庞。车门朝天打开,严芊芊从车上跳下,又蹦跳着坐到美式前刺的车后。
车友们不约而同地吹起口哨,吹严芊芊出场的炸裂,吹迈凯伦出现的本身。
潘羡臣坐在车里微微低头,望着许砚山背后的文钰,问:“换车吗?”
第50章
浅白的月色下,潺潺的小河边,引擎的轰鸣声中,车友们一阵嗷呜乱吼地起哄。
美式前刺转了转车把,轰的一下把摩托停到迈凯伦的车头前,近距离观赏这辆价格不菲的超跑。其他人在嬉笑议论着超跑车主和文钰的关系。
有个满耳插钉的寸头青年兴奋地拧了拧车把,摩托在原地发出震天响的嘶吼,他在这阵扰民的声音里大笑着喊道:“怎么办砚山哥,有人来抢你女人了!”
随着他的玩笑话,剩下的人也怪叫着轰了轰油门。一时间,这里一片鬼哭狼嚎。
许砚山回头问文钰:“你要去坐他的车吗?”
文钰的嘴巴被头盔死死地包裹住了,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很难让人听清楚。但许砚山离她很近,他听清了。随即,他微微躬身,去找潘羡臣的视线,传达文钰的意思:“她不换。”
紧接着,摩托们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轰油声。
潘羡臣脸上挂着不明情绪的笑,说:“行。那怎么玩?竞速?”
“好。”许砚山拨下头盔上的面镜,拧着油门先骑行离开。突然的加速令文钰措手不及,啪的一下贴上许砚山的后背,她怕死,手速飞快地搂紧了许砚山的腰。
潘羡臣盯着他们紧贴在一起的背影,猛踩油门,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紧随在后。
其他摩托也如蝗虫过境一般,轰隆隆地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跟上。
他们从石拱桥上出发,一路速度与激情,转眼便到了大马路上。正常行驶的车辆最怕这种飞车党,大都小心翼翼地避让。许砚山很会骑车,速度这么快,还能在马路上炫技。嗖嗖嗖的,宛如一道墨色的光影,在轿车与轿车的空隙之间穿行。
文钰感受到了剧烈的风,吹在她的皮肤上,不是冷,而是疼痛。一下一下刀割似的,这一刹那,文钰突然后悔了,大半夜的她为什么要这么虐待自己啊?好好地抱着狗在床上安详睡去不香吗?她忽然好害怕,万一许砚山一不留神把她甩飞了怎么办?
文钰对着许砚山的耳朵大喊:“你慢点啊!”
许砚山听不到。文钰用指甲去掐许砚山的腰,许砚山微微偏头,似乎是想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文钰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许砚山听到了没有,过了一会儿,车速还是没有下降,反而更快了。
文钰:“……”
她好想回到过去,回到潘羡臣问她“换车吗”的时候,她一定会跳下许砚山的车,然后冲着潘羡臣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对他们大叫:“小学鸡自己玩儿去吧!老娘今晚不奉陪!”
但现在,她只能很怂地抱紧许砚山,心里在向佛祖观音耶稣上帝祈祷:别死啊!千万别让我死啊!
摩托像流星一般划过。潘羡臣开着超跑在后面狂追不停。这里无关车辆太多,他的超跑发挥不出万分之一的水平。但他依然像条猎犬一样紧紧追随在目标身后,在茫茫车流中见缝插针地穿梭着。行驶到哪里,便引起哪里疯狂地按响喇叭。
很快,他们转到了人迹罕至的马路。潘羡臣的车速提上来了,从文钰和许砚山的背后渐渐赶超到并排,又飞速超越。但一马当先地甩开他们有什么意思呢?潘羡臣控制着速度,使迈凯伦始终停留在许砚山的摩托旁,不管对方提速或降速,他都紧咬不放。降下车窗,呼啸的风猛地灌入,他能清楚看到文钰戴着头盔的脸。这才有意思。
许砚山扭头看了潘羡臣一眼,忽然猛拧油门,趁迈凯伦反应不及,他的摩托带着文钰咻的一声飞奔向前。潘羡臣在车里冷笑,一边加速,一边从自己的车道别过去,压在许砚山的车前。许砚山想避开他往另一边骑,潘羡臣也往另一边压。左右左右,这样变换方向数次,许砚山明白了,潘羡臣是故意的,他就想顶在他面前,不让他过去。
他们距离很近,车速都极快。这样很危险。
许砚山回头对着文钰喊:“他是你什么人?这么开车?他不要命了!”
文钰竖着耳朵,但还是没太听清许砚山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趁现在,她又掐了掐许砚山的腰,嘴巴几乎贴到他的头盔上大喊:“慢点慢点!”
许砚山渐渐减速,直至停下。
他们一路竞速,竟然骑行到了一片郊区,柏油马路成了
沙泥石路,前方开始出现大量的植被,更远处好似还有荒芜了好久的、矮矮的平房。
迈凯伦也停下来,潘羡臣下车,连车门都没关,径直朝文钰这边走来。
文钰抖着双腿从摩托车上爬下来,摘下头盔,头发乱七八糟,像章鱼乱挥舞的触手。她站不稳了,几乎要跌倒。后背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接住。她卸了力气,松松垮垮地倒进潘羡臣的怀抱里。
潘羡臣看着她双目呆滞的样子,冷哼着问:“后悔了吗?”
“啊?”
文钰转过头看他,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的耳朵里现在还是呜呜呜呼呼呼轰轰轰的杂音,刚刚头盔一摘下,突然的安静令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已经失聪了。
许砚山也从摩托上跨腿下来,摘下头盔,他的脸色不太好,因为潘羡臣的危险行径,他有点生气,说:“没必要吧?”
潘羡臣没理他,只扶着文钰用下巴示意了下超跑的方向,问:“上我车?”
这里荒郊野林的,连盏路灯都没有。文钰不想逞强,点头跟着潘羡臣走了。许砚山诧异地看着他们远走的背影,脑子里一时还没转过弯来。请问他今晚在这里起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迈凯伦油门一轰,很没礼貌地送了许砚山一嘴尾气。
不多时,潘羡臣就驾车带着文钰离开了荒郊野林,回到了城市主干道上。他的车速现在正常了,甚至比旁边那辆比亚迪还慢一点。
车里,潘羡臣看了看文钰那张惨白的小脸,从车后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文钰精神还有点错乱,迷迷糊糊地接过,也不打开喝,把瓶装水当抱枕搂在怀里。潘羡臣从她怀里把水又拿回来,帮她旋开瓶盖,再次递过去,说:“下次还上他车吗?”
文钰低头看了看打开的矿泉水,哦,这个是喝的啊。她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凉水下肚,仿佛使她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盖上瓶盖,她又把矿泉水递回去,说:“你今天怎么来了?”
潘羡臣垂眼看了看她还回来的水,觉得她指定是还没醒神。但他什么也没提醒,自然地接过水瓶,说:“听严芊芊说你们今晚要赛车,这么好玩的游戏,我会错过吗?”
这辆超跑是潘羡臣刚成年时潘庆送给他的礼物,在潘羡臣十几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他和败家公子宁铠玩过一阵赛车,除了这辆迈凯伦,他还有别的跑车。那时候,他还没有参加工作,学业负担也不重,宁铠就更别提了,整天就想着怎么玩更刺激。于是他俩很快狼狈为奸,努力使自己的超跑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他们装逼的痕迹。
玩了两年,潘羡臣和宁铠都玩厌了,他们的超跑就停在车库里吃灰。后来,潘羡臣参加工作,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平时去一下健身房,周末打打球,兴趣爱好越发变得健康。超跑们已经很久没有出山了,潘羡臣根本就把它们遗忘了。
今晚忽然要开超跑,他一时还不太习惯。等速度提起来的时候,那种少年逐风的感觉才一点点回来。
“哦,你还玩赛车。”文钰点了几下头,有点意外地说。
潘羡臣笑了:“我会玩的东西很多。你是不是以为我只会工作?要不你试着多了解我一下?我很精彩的。”
文钰有点好奇地看了潘羡臣一眼。潘羡臣也笑着看她,缓了好一阵了,她的脸色重新红润起来,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慢慢、慢慢地眨,红嫩嫩的嘴唇像蜜桃一样,她此刻在探究他,因此嘴唇微微张开一道缝。潘羡臣看得出神,明明文钰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很有感觉,就连她的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极致的吸引。
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但他并不想在文钰面前失态。潘羡臣干咳一声,用喝水的动作来掩饰自己。
文钰看着他拧瓶盖喝水,然后说:“你喝的好像是我的水。”
对啊。现在发现了?刚刚谁主动把矿泉水递给他的?
潘羡臣喝了一大口,又把瓶盖拧回去,重新递给文钰:“这么小气?行吧,那还给你。”
文钰:“……”
她不接,两条手臂像麻花一样紧紧抱住自己,撇着嘴说:“你都喝过了……”
潘羡臣笑出声来。
文钰意识到是自己把自己的瓶装水给潘羡臣的,他一声不吭就罢了,现在还明目张胆笑话她!文钰觉得脸热,瞪了潘羡臣好久,阴阳怪气地说:“你现在很高兴是不是啊?刚刚来的时候怎么愁眉苦脸的?”
潘羡臣收了笑,回想刚才。
他暗示文钰换车她不换,他孤零零地追着他们的摩托跑,一开始车多他还追不上,快急死他了,然后他还得眼睁睁地看着文钰和许砚山胸贴背,文钰抱着别的男人的腰,还抱得那么紧!
想着想着,潘羡臣就高兴不起来了,他忍不住嘀咕道:“你都没抱过我……”
文钰没听到,她正在低头看手机。微信里好几个人找她,严芊芊问她在哪儿,怎么一骑出去就跑没影儿了;许砚山问她今天是怎么回事,潘羡臣搞这么危险干什么。她一一回复。先和严芊芊解释两句,告诉她自己准备回家了,再和许砚山道歉,今晚确实很危险,下次不夜骑了。
许砚山回复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夜骑,我依然会带你。就是像今天这么危险的不能再来了。
文小钰:不管危不危险,我都不夜骑了。
这句话后,许砚山没回复了。文钰一直安静坐着,手指啪嗒啪嗒地敲着屏幕。潘羡臣不是想偷窥别人的隐私,他就是实在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看到文钰微信顶端许砚山的名字,不由地又把脸拉下来了。
搞什么?坐在他车上,还跟许砚山聊着呢?
潘羡臣一开口就是浓浓的酸味:“许老师是不是比潘老师更讨你喜欢啊?你和许老师聊微信聊得起劲,潘老师连你微信都没有。我能不能也加一个你的微信啊?我也想当你的微信好友。”
“你不是有我微信吗?”文钰敷衍。
“哄谁呢?我打你几百个电话你都接不到,微信也一次不回。我已经把严芊芊的嘴撬开了。你换新号了对不对?我要加你新号,把你新号告诉我。”
“……”文钰装死。
潘羡臣戳破她:“你别装死,给我新号!”
文钰说:“你作为领导有必要在下属休假期间联系下属吗?”
潘羡臣觉得好笑,反问她:“你觉得我们除了工作关系,就没别的关系了?”
“……”
文钰低着头,没吭声。
潘羡臣催她:“你给我说话。”
他们之前的那些,都不算了?他和她的每一次接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仅如此,他还要回味,由此又引发一系列山崩海啸。那些他独自一人的迷乱的夜晚,他都没忘。文钰要是敢当着他的面说他们没别的关系,那就试试看!
“……那些都过去了。”文钰说。
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潘羡臣愣了一下,接着又是短促一笑:“我现在成你过去了?但你过去了,我还没过去呢。”
“我当着我爸妈、温于和温于爸妈的面大吼大叫的,才把婚礼退掉的。”文钰侧目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轻轻地说,“过去是我不够果断,是我太拖泥带水,现在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斩断,重新来过。”
潘羡臣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神情有些孤单,也有些难过,他觉得心里轻轻地发疼发麻。他的声音也轻轻的,对她说:“你要把过去都斩断,那你是打算把我也斩断吗?”
文钰没回话。潘羡臣也没再多问,他沉默地开着车,文钰也沉默地坐着车。
他们的车停在文钰小区门口。
潘羡臣在车里静静地待了十分钟,望着文钰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这一整天都像过山车一样,文钰是他的掌舵人,她让他上,他就上;她让他下,他就下。
但没关系,他都开迈凯伦赛车,坐个过山车又有什么的。
50-60
第51章
结束了在画室的短期学习,文钰开始在家里收拾行李。演唱会在另一座城市开,离文钰这儿不算近,出行得坐高铁,没法当天去当天回,得多带一套换洗衣服
,提前到那边的酒店入住。
等叶一诺办好了离职手续,文钰和她一人提一个行李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一趟行程全权由叶一诺负责,包括演唱会的预约订票买票、过去的路线和使用的交通工具、酒店的预定和入住等。叶一诺给文钰打包票,保证给文钰带来绝佳的演唱会首体验。
文钰看透叶一诺了,说:“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为了给你家哥哥涨粉?”
叶一诺嘿嘿奸笑道:“如果看完这次演唱会,你能接受我的安利,成为我们哥哥第3855.8万个粉丝就好了。”
文钰说:“粉丝数怎么有零有整的?”
叶一诺说:“因为这是哥哥的微博粉丝数呀!你现在要不就先点一波关注吧?晚上就是哥哥的人了嘿嘿嘿嘿……”
她们坐在高铁里,叶一诺像个老鸨一样的笑声难免会吸引一些旁人的目光。文钰用手挡脸,另一只手捂住叶一诺的嘴巴,不准她流口水,压低声音说:“别笑了!别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
叶一诺说:“成为哥哥的粉丝后,异样的眼光我都已经接受习惯了……他们总觉得哥哥是花瓶,其实哥哥明明很努力啊……你的微博呢?交出来!你的小红书呢?也交出来!都去关注一下哥哥的账号。”
文钰对她没辙,先把手机交出去稳住她。叶一诺替文钰在各个软件上都点了关注,终于满意了。高铁也在叶一诺的花痴行为和文钰的无语表情中到站了。她们离开高铁站,打的去了酒店。叶一诺订了标间,在房间里,两只行李箱齐齐打开。文钰震惊地看着叶一诺行李箱里的各种东西,好多她都不认识。
什么荧光棒啊,手幅灯牌啊之类的应援物,大件的有折叠板凳啊,望远镜啊等等,还有小风扇、降温贴、润喉糖之类的小东西。叶一诺一一给文钰介绍它们的用途,然后吩咐文钰要举手幅,还要喊应援词,要和她异口同声,不准念错。
文钰举着手幅:“……”
这些东西好多是双份甚至多份的,比如代表哥哥应援色的黄色短衫,叶一诺带了两件,分了一件给文钰;比如应援物之类的就是多份,到时候演唱会场馆外候场的时候可以分发给没带应援物的粉丝。
文钰端着叶一诺硬塞给她的黄色短衫,头顶开始冒汗。这玩意儿这么大面积的黄,确定穿起来不会变成香蕉吗?她咽了口口水,骑虎难下地说:“你不是让我带辣妹装吗?我能不能穿辣妹装啊?”
“可以啊!”叶一诺很好说话地说,“辣妹装外面再套这件哥哥的应援色衣服就好了!”
“……”
文钰花了三秒钟时间思考现在打车连夜赶回还来不来得及。
“你不要有压力。”叶一诺继续安慰她,“到时候我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举灯牌你就举灯牌,我挥荧光棒你就挥荧光棒,我喊哥哥名字你就也喊哥哥名字,要大声!要让哥哥听到!不用怕!”
“……”
就是这样才怕好不好?光听听就觉得怕了……
但事已至此……
文钰叹口气,豁出去了:“好!今晚!你在故我在!你喊!我就喊!”
“嗯!”叶一诺用力地握了握文钰的手,又用力地摇了几摇,正式和文钰粉丝达成了今晚短暂的打call合作。
她们收拾好一应物件,提前去了演唱会场馆外排队。
没想到距离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排队的队伍就堪比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看着到处是人山人海,文钰有点晕,问叶一诺:“粉丝们都这么积极的吗?”
叶一诺自豪地挺了挺小胸脯,说:“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家哥哥可是顶流!”
现场人满为患,安保们早已出动,在现场维持秩序。夏日的夜晚多热啊,更何况这座城市还有“火炉之城”的别称。粉丝们热情高涨,完全没有被地表38度的高温吓跑,反而齐声在场馆外喊起了应援词。那么多人,喊得跟一个人似的。文钰不由自主地回想:要是她小学五年级参加的合唱队也这么整齐,他们就不会被合唱老师骂了。
文钰夹在热火朝天的人群里快聋了,她想问问叶一诺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检票进场,叶一诺就站在她前面,离她那么近都没听到。文钰拍拍叶一诺的肩膀,叶一诺回过头来,大喊:“怎么啦?现在就把哥哥的灯牌给你吗?”
“……不是!”文钰也大喊,“我想问我们还得站这儿等多久啊?!”
“什么?想走啊?不行!上了贼船你就下不去了!不准走!”
“……”
文钰无语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又喊:“我是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呀?!”
“什么?你要去哪儿?就在这儿等着!不准去!”
“……”
聋的传人是吧?无语。
算了。文钰不再试图和疯狂的叶姓粉丝沟通,扭开脸,左右看看,到处都是疯狂的粉丝,她个假粉丝被包围了。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人潮一波又一波地来。文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饺子,被其他饺子挤啊挤的,等一会儿出锅,她就熟了。安保们也在吃力地守着警戒线,呐喊着让粉丝们不要拥挤。一转眼,文钰就被旁边的人挤了一下。
她扭头去看,又不知道是哪个饺子挤的她。再转回头,叶一诺居然不见了。
刚刚明明在她前面啊!文钰目光往前寻找,没有找到叶一诺熟悉的身影。这里的人大多穿着相同的应援色,文钰不能凭借衣物来寻找叶一诺,但叶一诺今天扎了个双马尾,双马尾上还绑着零星的一些小蝴蝶结,看起来很童话,这是很好辨认的。
但文钰找不到。就是没有。
她一下子就心急了,这里人这么多,现在所有人都挤来挤去的,叶一诺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万一发生什么踩踏事件,出事了可怎么办?她前面没找到,又回头去看。
站在她左后方的是个安保人员,个子特别高,文钰平视过去,只能看到他制服上的纽扣。文钰抬起头,着急地抓住这个安保人员,问:“请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双马尾啊?我朋友不见了!”
这个安保人员很年轻,但小麦色的肌肤和凌厉的棱角压掉了他年纪小的弱势,使他在一堆安保人员里显得健壮而有力量。他不苟言笑的脸转过来,看向文钰:“你是说这个吗?”
他的声音很沉,但很有穿透力。他一边问,一边提起双臂,从下面拎起一个什么东西。文钰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叶一诺忽然从地下长出来了。安保的大手捏着叶一诺的两肩,把不小心摔下地的叶一诺扶起来。叶一诺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头,刚好挡在安保人员的下巴前。
文钰失而复得,啪的一下拍在叶一诺的手臂上,急道:“你去哪儿了?!”
“刚刚被挤到后面去了。没事了没事了!”叶一诺一边解释一边嘻嘻地笑,她整张脸都热红了,像顶着个大红灯笼似的,偏偏身上穿着黄色短衫,红黄搭配,像番茄炒蛋一样。
文钰一边觉得好笑一边生气。怎么有人差点被踩踏了还无动于衷啊?居然还敢笑得这么邪恶?文钰骂她:“不准笑了!邪恶双马尾!”
叶一诺把双马尾一甩,回头和安保人员道谢。安保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叶一诺看着他,歪了歪脑袋问:“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你和我哥哥长得好像。”
安保:“……”
文钰:“……”
哪有人这样要微信的?神经。
叶一诺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点歧义,于是补充一句:“啊……我说的不是我亲生
哥哥,我是独生女,没有哥哥。我说的是今天开演唱会的哥哥。”
文钰拉了拉叶一诺的胳膊,问:“你想干嘛啊?”
叶一诺转过来和她耳语:“低配版我家哥哥,加微信干嘛?愣着呀!”
文钰:“……”
那个安保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皮肤还黑黑的,垂下眼睛看着她们的时候好吓人。文钰忽然联想到过年时,贴在老家大门口的门神,也是这么凶神恶煞。
叮——
微信二维码扫描成功,微信好友添加成功。
文钰:?
叶一诺加了微信就回到队伍里,长长的队伍总算动了,这么长的队伍检票也花了好长时间。文钰跟着叶一诺进了场馆,灯光暗着,一会儿又亮起,舞台升上来,音乐忽然震耳欲聋。
偌大一个场馆,所有人都在蹦跳着欢呼着,冲着舞台上的年轻男人们呐喊着。叶一诺尤其卖力,脖子上的筋都喊得凸出来了。文钰没见过这种场面,有点手足无措。叶一诺忽然拽着她的手腕,对她喊:“学我!学我!哥哥!啊啊啊!爱你!”
文钰:“……”
矜持了一会儿,文钰决定入乡随俗。在叶一诺的带领下,她和全场的粉丝一起呐喊了好几个小时。嗓子火辣辣的,浑身都冒着汗,但这些都是小事,现场的热烈,周围的一切都让文钰觉得激情澎湃。她对舞台上的男团不熟悉也没感觉,但这里声音对了、温度对了、气氛对了,文钰感觉也对了,她喊得声嘶力竭,但并不是为了台上的人喊的,是为自己、为今晚、为自由。
散场后,文钰还很兴奋,和叶一诺叽叽喳喳地一路逛回酒店。
文钰先去洗澡,叶一诺躺在床上看手机。等文钰出来了,叶一诺手机也看完了,从床上站起来。文钰一边擦头发一边对叶一诺说:“好饿呀!我们点个外卖吧!”
叶一诺说:“我出去一下。”
“啊?”文钰抓住她手臂,“这么晚,你去哪儿?”
叶一诺没回话,抿着唇看文钰。在两人安静的对视中,叶一诺的脸渐渐红起来,抿着的嘴角渐渐扬上去。
文钰:?
什么啊?邪恶双马尾变娇羞双马尾了。
电光火石之间,文钰忽然明白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叶一诺的手机,说:“不会吧?那个安保?”
“他说我的应援物掉了,在他那里,他给我送过来。”叶一诺解释,“可能是刚刚排队我摔下去的时候被挤掉的。散场了以后他没找到我,就在微信里问我了。场馆离我们酒店很近,他走过来了,现在就在楼下。”
“……不是吧?你没搞错吧?我们现在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他也是个陌生人,你要下去找他吗?”
叶一诺想了想,说:“我速去速回。”
文钰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间门被叶一诺甩上,不可置信过后,忽然又觉得莫名熟悉。
哎?她是不是也这样过?那一次和彭雁出差,也是陌生的城市,漆黑的夜晚,潘羡臣突然开车来找她,候在酒店楼下。她好像也像叶一诺这样抛弃了彭雁。
文钰:“……”
电视机里的声响吵吵闹闹,文钰坐下来,眼睛看着电视节目,脑子里却在回想过去。
潘羡臣现在在干什么呢?今天是工作日,叶一诺还说过最近单位里很忙,那潘羡臣现在应该在加班吧?
文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新号里的微信列表一划就到底了,寥寥无几的几个好友。她点开搜索栏,输入一串号码,很快屏幕上跳出了熟悉的头像和昵称。这时候文钰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能把潘羡臣的手机号默背下来。
她犹豫了好久,十几分钟后,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
好友申请信息是:你好,在吗?
一直到叶一诺满面春风沾沾自喜风风火火地回来,对面都没理她。
第52章
叶一诺回房间后就一边脱鞋脱衣服一边冲进浴室,速度快得跟闪电似的。文钰跑过去只来得及撞上叶一诺刚关上的浴室门。浴室里传来淙淙水声,文钰拍了拍门,说:“你躲什么躲?你给我老实交代,刚刚发生了什么?”
叶一诺满脸怀春地站在花洒下,假装自己听不见。
她是很直接的人,大学开始到现在,看到合眼缘的就会很主动地去要微信。有的成功,有的不成功。总的来说,成功的比较多。今天的双马尾造型加上精致的妆容让叶一诺整个人都发亮了,安保就面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微信二维码就递过来了。
叶一诺一扫,一个不露脸就露上半身肌肉的头像就跳出来了,旁边挂着“没有双眼皮”的昵称。
没有双眼皮?
叶一诺差点笑出声来。下楼以后,没有双眼皮靠在路灯旁等她,手上提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叶一诺遗失的应援物。叶一诺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歪着脸从下往上去看没有双眼皮的双眼皮。
没有双眼皮说:“你看什么?”
叶一诺哈哈地笑:“你还真没有双眼皮啊?”
然后她就发现没有双眼皮的脸红了。尽管天色已暗,路灯不明,没有双眼皮的肤色也很黑,但他脸红起来很明显,还故意把头转开,假装看风景。
叶一诺觉得他这么可爱,肯定是个弟弟,拿出手机对他说:“你真名叫什么?我备注一下。”
没有双眼皮又把脸转回来,明亮的眼睛盯着叶一诺。他也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说:“我发给你了。”
叶一诺低头一看:窦朗。
窦朗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叶一诺,叶一诺笑嘻嘻地接过说谢谢,然后又问窦朗:“没有双眼皮,你就是专门来给我送应援物的吗?”
“嗯。”窦朗点头,他不明白叶一诺都知道他名字了,为什么还叫他微信名。他是没有双眼皮,他全家都是单眼皮,他也遗传了父母的单眼皮。
“你多大了?没有双眼皮。”
“……二十。”
“哦,果然比我小。”叶一诺笑着说,“那姐姐请你去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窦朗问:“吃什么?”
“天气这么热,吃……刨冰?冰沙?你选一个。”
叶一诺带着窦朗吃了冰沙才回来的。洗完澡,她知道文钰肯定会问她,于是盘腿坐到床上,主动和文钰交代:“窦朗是附近大学的大二学生,演唱会安保是在打工。他是练体育的,身材超级好!你要不要看看他的肌肉?”
文钰看了一眼叶一诺手机里放大的照片,说:“你打算?”
“上他!”
“……好的,你牛。”
文钰也盘腿坐上床,听叶一诺复述了一下刚刚和窦朗的见面过程。看着叶一诺一副计划要把窦朗吃干抹净的样子,文钰不得不给她泼冷水:“你小心一点,万一这个窦朗是小郑二号呢?”
“怎么会呢?”叶一诺举例反驳道,“刚刚吃冰沙,说好我请客,但他和我抢着付钱。我没抢过他,输在手比他短。小郑一个打个车都要和我AA的抠货,怎么和窦朗相提并论啊?”
“你已经被他迷住了。”
“他才被我迷住了,刚刚吃完冰沙还不舍得走,我说太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他才和我拜拜。”
文钰笑了声,说:“是是是,你是万人迷。”
叶一诺得意地甩了下头发,说:“你就等着看吧!很快我就会把他压在我的石榴裙下。”
文钰笑而不语。那个窦朗看着身高逼近一米九,穿着安保的制服更显得人高马大,刚刚照片里的肌肉也很有力量的样子。小小叶一诺,到时候谁压谁还不一定呢。
聊完窦朗,文钰拿出手机
,问叶一诺:“这一趟一共花了多少钱?你算一下,我转你。”
叶一诺摆摆手说:“哎呀!不用啦!我请你的。”
“那不行,亲姐妹也要明算账。”文钰指指手机,“你快点,不然我就给你转一个万元红包!”
叶一诺拗不过她,只好用计算器算了下花费,一共是7709元,两人AA各自承担3854.5元。文钰给叶一诺凑了个整,转给她3855元,叶一诺收到钱后又嘿嘿笑起来,说:“哇!好有缘啊!这个钱刚好是哥哥微博粉丝数哎!”
文钰也笑起来。叶一诺又说:“谢谢你哦文小钰,这一趟我还赚了五毛!”
“下次哥哥开演唱会还叫我,我让你再赚五毛。”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说说笑笑闹闹的,一直折腾到凌晨才睡。第二天醒来,两个人都困困的。她们本来要坐高铁回去,但昨天窦朗邀请叶一诺在这边再待一天,他当导游,陪他们在这座城市走走看看。
文钰不想当电灯泡,想自己先走,但叶一诺硬把她留下,说来都来了。
于是,在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里,窦朗带着她们逛老街、吃美食。这座城市有一片著名的情人湖,窦朗带着她们上船游湖。船夫在前面摇着橹,叶一诺和窦朗在船中说笑,文钰在船尾当电灯泡。
文钰:“……”
她应该在船底,不应该在船里,看到他们有多甜蜜。
不过情人湖的风景确实很美,湖水干净湖声荡荡,湖边的垂柳飘飘摇曳,像女人手里的羽扇,勾引着游人的心。
文钰练就了一副前面的男女在说什么她都听不到的神功,只顾着自己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照。严芊芊发来微信问她现在在哪儿,她收回手机,选了一张刚拍的湖边美景发过去。
芊万富翁:哇!你去外面旅游啦?
文小钰:这是情人湖,传说在情人湖上和情人一起乘船游湖,会幸福一辈子。
芊万富翁:还有别的照片吗?我看看。
文小钰:[照片][照片][照片]
芊万富翁:哎?坐你前面的那两个人是谁呀?
文小钰:……是一对未来的情侣。
芊万富翁:人家是情侣,在那里亲亲我我地游湖,要幸福一辈子。你去凑什么热闹?
文小钰:?
芊万富翁:一声不吭就走人了,结果去给别的情侣当电灯泡?
芊万富翁:什么时候能给我号码,加我微信?
文钰:“……”
好了,最后这句看出来了,对面不是严芊芊。那会是谁呢?好难猜哦。文钰无语地看着潘羡臣用严芊芊的手机发给她的微信,想到她昨天发给潘羡臣的好友申请,到现在没得到回复。活该!就不给你微信!
过了半天,微信没有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微信有动静了。
严芊芊已经夺回了手机的使用权,不好意思地跟文钰解释:今天周六,我爸爸邀请潘叔叔一家到我们家吃饭。潘羡臣哥哥也来了,看到我和你在聊天,他就用蛮力抢走了我的手机!
文小钰:……那他还挺野蛮的。
芊万富翁:谁说不是呢?我现在是跑到了厕所里锁了门才躲开他的!
芊万富翁:刚刚那句凑什么热闹开始,就不是我在和你聊天了……而是他!一个得不到你就无能狂怒的臭男人!
文钰看着手机噗嗤一声笑出来。
严芊芊继续发:他好烦啊!一直在问我要你的新号码,我不给,他就威逼利诱!笑话!我可是党员好不好?哪有那么容易被策反啊?……文钰姐姐,我现在就是想问你一句,我到底能不能把你的新号码给他啊?他确实是有点太烦了……
文钰想了想,回复:你让他现在看手机。
没过几分钟,昨晚那条石沉大海的好友申请收到了回复:你是?
文钰再回复:到底加不加?
潘羡臣没回复了,很快,界面跳开,显示对方已经是您的好友了。潘羡臣没打字,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文钰?”
“是我。”
“……你怎么加我微信都不报名字啊?昨天我还以为是什么推销的还是骚扰的。”
“看来潘总经常被人骚扰?”
“没有经常,我很不抢手的。”潘羡臣故意说反话。
文钰听出来了,说:“这么多骚扰你的,你怎么不加一个?万一对面是个超级无敌大美女呢?”
“我现在加了啊,请问这位超级无敌大美女,什么时候赏脸,我请你吃饭。”
文钰笑了笑,视线投向远处荡漾的湖心。明媚的阳光像是给湖面撒上一层金粉,随着湖水摇啊摇啊,湖面闪闪发光。多么美的景致啊,文钰此刻的心情也是美美的。
她说:“我和叶一诺出来看演唱会了。”
潘羡臣马上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们最近不是工作很忙吗?哪里还有空跑这跑那的。”
“你不用操心这个,时间我自有安排。”
文钰没说话了。潘羡臣就像这头顶的烈阳,热辣辣、滚烫烫,直能烫进人心里去。她捂了捂自己发热的胸口,说:“潘羡臣,我想好好感受这三个月,我列了一张清单,要用这三个月把以前我不敢做的、没做完的事都做一遍。”
“有哪些事呢?”
“有很多,我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了。我可以发给你看看。”
“你现在就发给我看。”
文钰给备忘录截屏,发到潘羡臣的微信里。好几分钟,潘羡臣都没说话,他在仔仔细细地看文钰的清单。除了遛狗、学画什么的,七七八八的还有很多,满满的一整列,把整张截图都塞满了。潘羡臣看到最后一条是谈恋爱,后面还补充了一对括弧,括弧里备注着:一定要自己十分喜欢的。
潘羡臣说:“这些事,我都可以陪你一起。”
“我想自己来。”文钰说。
“……好。那最后一条——”潘羡臣顿了顿,“你要谈恋爱,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文钰笑了一下,说:“这个世界这么精彩,我还没到处走走看看呢。万一在哪里能碰到我十分喜欢的呢?”
“……”
潘羡臣陷入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文钰就在心里憋笑。过了片刻,又听潘羡臣不死心地说:“那你优先考虑一下我,我现在就先拿着爱的号码牌排队,可以吗?”
文钰没回答,只是笑,笑声通过手机传到了潘羡臣的耳朵里,挠得他的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船靠岸了,我先和你挂了。”文钰说,“明天我就会回去,你不用来接我,也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工作。再见,潘羡臣。”
“明天见,文钰。”
第53章
文钰和叶一诺留在酒店又住了一晚,叶一诺抱着手机和窦朗聊得火热,她俩睡得这么近,明明昨晚还你爬我床上我爬你床上地胡闹,今晚就已经楚河汉界切得分明。文钰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不然这张床就是窦朗的了。
他们才认识几天,怎么就跟按了快进键一样。
隔天上午,文钰和叶一诺坐高铁回家。高铁站里,窦朗来送她们。叶一诺和窦朗正处在不经意地肢体接触一下就会很兴奋的初级阶段,她们离开前,叶一诺拥抱了一下窦朗。坐上了高铁,叶一诺对文钰说:“抱过他了,离睡了他还会远吗?”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恋爱观察,文钰已经习惯了叶一诺色眯眯的样子,平静地对她说:“你小心一点,他好像是认真的。”
叶一诺哼哼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认真了?”
文钰搬出证据:“你一心只想睡他。”
叶一诺有理有据地说:“喜欢一个人才会想和他睡觉啊,你自己想想,你对着一个不爱的人,你啃得下去躺得下去?相反,对着你很爱的人,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和他抱抱亲亲睡睡,这是一个正常人类的正常生理反应。”
文钰:“……”
可以的。但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大声,周围的人又看过来了。
接下来叶一诺就没和文钰说什么话了,她忙着和刚分开就想得不行的窦朗聊微信。文钰也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她的新号没几个人知道,新微信里也空空荡荡。昨天新加了一个男性朋友,此刻正静静躺在她聊天列表的第一位。
她刷着朋友圈打发时
间,许砚山的绘画照和机车照高频出现在她的视野,她还刷到了自己的风景照和自拍照——她穿着橙色救生衣在情人湖上泛舟。许砚山给她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并且评论:这是情人湖。你和情人一起去了?
文钰那时候一边看着叶一诺和窦朗坐在一块儿难舍难分,一边顶着一张吃饱了狗粮的脸回复许砚山:我和别的情人们一起去的。许砚山懂了,又回复了她一个偷笑的小黄脸表情。
现在这条朋友圈又多了潘羡臣的评论:你好,在吗?请你以后带上我。他在嘲讽她给他发的好友申请信息,文钰没理他。
下了高铁,文钰和叶一诺分开各自回家。文钰打了出租车直接去了妈妈的别墅。这几天出门,阿斯兰没人照顾,她只好先把狗儿子送到虞仙芸那里去,请妈妈帮她养个几天。
妈妈是有养小动物的经验的,很早很早的时候,妈妈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在外公外婆家里养过中华田园猫和中华田园狗。后来文钰上小学一年级,妈妈从好友家里带回来一只小狸花猫,刚断奶不久,会伸出小猫爪向人开花。
文钰喜欢得不得了,上课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要回去给小奶猫喂小鱼干吃。但后来小狸花猫被爸爸拎着后颈肉丢出别墅了,原因是小奶猫奔去小花园拉屎的途中没控制住自己,把屎拉在了地板上。
现在文钰长大了,工作了,经济独立了,她不会任由其他人随意把自己的小宠物丢掉。她带走阿斯兰的那一天就想好了,她会一直陪着阿斯兰长大变老直至死亡。
回来后,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狗。就像刚有了宝宝的妈妈一样,几天没见到狗儿子,还怪想念的。文钰就当阿斯兰在妈妈这儿上幼儿园,现在放学了,文钰妈妈要把阿斯兰儿子接回家去。
进了别墅,家里没人也没狗。文钰给妈妈打电话,电话里妈妈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在外面遛狗呢!”
文钰等得无聊,出了别墅门。不远处向她走来两人一狗,妈妈被阿斯兰遛得满头是汗,这时候正累得直叉腰。牵狗的另有其人。不过文钰现在已经不觉得吃惊了,潘羡臣出现在她生活里的频率实在太高了,她已经免疫了。
等他们都走到文钰面前,阿斯兰第一个兴奋地扑上来,文钰蹲下来去抱狗。阿斯兰的尾巴摇得快重影了,湿润的大舌头伸出来舔啊舔啊,文钰的脸上被舔得都是口水。她站起来,不让阿斯兰再往她脸上涂口水,阿斯兰也站起来,变成竖起来的长长一条,两条前爪紧紧地扒在文钰的裤子上。
妈妈嫌弃地看着阿斯兰说:“这个狗东西好黏人啊!”
文钰护短:“不准说我儿子坏话。”
“有了儿子忘了娘?”妈妈一边说一边看着文钰的脸,文钰玩完一通回来面色红润,精神状态良好,妈妈也跟着高兴起来,继续说道,“接下来还打算去哪里玩啊?需要钱和妈妈说,妈妈转给你。出去玩开心点,你开心妈妈就开心。”
文钰笑了笑。有外人在场,妈妈不会和她提起爸爸的事,也不会提起任何有关家庭的糟糕的事。文钰也完全不想现在问妈妈这些事,妈妈指了指旁边的潘羡臣,对文钰说:“小钰,这个小潘说他和你同一个单位的,是你的同事。刚刚我在遛狗的时候碰到他的。”
文钰看向潘羡臣,打招呼道:“潘总,这么巧啊?”
“啊?潘总?”妈妈疑惑地眨眨眼睛,明白过来,“不是同事啊?是领导。潘总你好,我家小钰平时多谢你照顾和提携了。”
“阿姨叫我小潘就行。”潘羡臣说,“阿姨放心,我很喜欢文钰,工作上我会关照她的。”
文钰无语地看了潘羡臣一眼,潘羡臣笑眯眯的,对着她挑了下眉。
妈妈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之间这些小动作,也没听出潘羡臣的言外之意,她只感觉潘总好像是个很平易近人的领导,看起来很好说话,一点也没有领导的架子,跟着这样的领导,她家小钰有福了。
妈妈指着前面的别墅说:“潘总,这个就是我家。方便的话,进来吃顿午饭。家里有好多新鲜的菜,都是我早上刚买的。你刚刚还帮我遛狗了。这狗真能跑,辛苦你了。”
阿斯兰汪汪叫了两声,狗绳在文钰手里,它跑不远,只能在原地打转。看他精力充沛的样子,像是还没跑够。
文钰蹲下来,揉了揉阿斯兰的狗头,笑着问它:“阿斯兰,是不是还想出去遛遛?妈妈亲自带你去好不好?”
阿斯兰又汪汪两声。
文钰起身,和妈妈说:“妈妈,我带它出去走一圈。”
阿斯兰很兴奋地跟在文钰身边,走了没几米,阿斯兰就冲到文钰前面去了。一股巨大的牵引力带着文钰往前跑,文钰被阿斯兰扯得身体后仰。
“儿子你慢点!”文钰跟在阿斯兰屁股后面喊。
潘羡臣帮她扯住狗绳,阿斯兰感受到后面忽然冒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一下子被扯了回去。它回头看了看潘羡臣,又是这个力气好大的男人!刚刚就是他一直拽它,限制它的发挥!阿斯兰无语地冲着潘羡臣汪汪两声。
潘羡臣才懒得和狗计较,他一边扯狗绳,一边笑着和文钰说:“这就当妈妈了?”
文钰满心欢喜地看着狗子蹦蹦跳跳,说:“我和阿斯兰的感情你不会懂的。”
“你才认识它几天?”潘羡臣回忆了一下,说了一个日期,正是文钰买狗的日子,他说,“短短几天就感情很深了?你对狗怎么比对人好。”
“你怎么知道的?”文钰马上反问,很快想到宁铠和胡晶晶,明白了,是宁铠和潘羡臣说的。
“宁铠他们买了一只比熊,傻兮兮的,偷吃了胡晶晶的零食被发现了,就躺在地上装死。你的边牧智商高。”潘羡臣说,“下次要不要带着阿斯兰去宁铠家玩玩?狗也需要社交交朋友。”
“交傻兮兮的朋友?”文钰问。
潘羡臣哈哈大笑:“阿斯兰会智商碾压,这还不好?说不定它很乐意呢。”
文钰切了一声,说:“我家的教育理念是平等地交朋友和交平等的朋友,我才不会让儿子用智商去碾压别人呢。”
潘羡臣指着阿斯兰:“我的教育理念是不要随便替孩子做决定。你要不现在问问你儿子的意见?”
文钰白了他一眼,又在他的注视下蹲下来,抱着阿斯兰的脖子,在阿斯兰耳边恶魔低语:“阿斯兰,你想和笨比熊交朋友吗?想吗?什么?不想?好吧,妈妈尊重你的意见。”
她起身,对着潘羡臣摊了摊手。
潘羡臣笑了下,也蹲下来,学着文钰的样子,抚摸着阿斯兰的头,说:“你妈妈刚刚在胡言乱语,我们交朋友不分高低贵贱,有时间爸爸就带你去宁铠叔叔家认识一下笨比熊,好不好?嗯?什么?好的?儿子真乖!”
文钰抱着手臂说:“你什么时候成阿斯兰爸爸了?”
潘羡臣说:“阿斯兰都没有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阿斯兰瞪着眼睛看着爸妈:“……”
狗又遛了半小时,终于没力气了,文钰牵着阿斯兰回别墅,她不打算留下来吃午饭,刚刚遛完狗时也已经把潘羡臣打发走,现在她回来和妈妈说了声再见,就带着阿斯兰回自己家了。
她开始计划接下来要去哪里玩。她打算自驾,带上阿斯兰,开着车走到哪里算哪里,和狗儿子一起见世面。说干就干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在家简单吃了一顿午饭,她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带上阿斯兰出发了。
上了高速,望着车两旁唰唰划过的千篇一律的景色,文钰的心很宁静,仿佛这条路一直这么开下去,永远没有尽头也很好。很快,她出城了,很快,又进了下一座城。
这是一座文钰从没来过的城,中学时写作文,同学们写爬山、写攀登、写征服了自己的懦弱和胆怯后登上顶峰的骄傲。这个城市里的这座山就是同学们编作文的常用素材,文钰只在电视的旅游宣传片里见过它,现在她亲脚踏上了这座山的土地。
山好有名,吸引了许多登山客。文钰在山脚的时候碰到一个卖拐杖的人,极力推销着自己的拐杖。文钰摆手说不用了,她要靠自己的双脚爬上山顶,拐杖哥就笑她:“像你这么嘴硬的人,我今天碰到了三个。”
文钰看着
他:“……”
拐杖哥指了指旁边的队伍,说:“你以为你是他们?这座山,就连他们都爬得腿要软。”
文钰往旁边一看,训练有素的武警队伍正整装待发。队伍里各个都是年轻力壮的男性,统一的制服撸起了袖口,露出简洁利索的手臂线条,他们周围围了一圈来登山的女性,有滋哇乱叫的女大学生,也有背着手在身后的中年大妈。
“怎么样?我们的武警很帅吧?左边已婚,右边是未婚的。你看上哪个就去要微信。”拐杖哥笑嘻嘻地对文钰说。
文钰回头看着拐杖哥:“那我要了微信是不是可以让他扶我上山?”
“当然啦!武警哥哥这么有力气,让他抱你上山都行。”
“那我还要不要买你的拐杖?”
“……”
拐杖哥抽了抽嘴角,被文钰堵得说不出话。
文钰不逗他了,准备扫码付钱:“给我拿一根拐杖。”
拿上拐杖,一人一狗就出发了。
一开始,文钰和武警队伍并排爬山,武警们都来看她的狗,有几个还趁她不注意偷摸了两把,阿斯兰一路上受到的关注比它妈妈多多了。紧接着,文钰渐渐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落在了武警队伍的后半段。再然后,她的拐杖脚呲儿毛了,阿斯兰也累了。继续往后,文钰抬头已经看不见武警队伍的屁股了,阿斯兰累得跟狗一样,文钰累得跟阿斯兰一样。
周围的登山客没比她和狗好多少,一个个都跟闹饥荒大迁徙似的,弓着背低着头,走出了乞丐的气势。
不行了,这才爬了一半不到。文钰和阿斯兰坐在台阶上休息,现在上不去也下不去,处在中间好为难。文钰汗流浃背地看着狗,狗吐着舌头看着她。
这时一张二维码伸到她面前,文钰抬头看,理着寸头的年轻男人对她说:“陪爬300元,保证你登顶,要不要?”
文钰:“……”
这座山登山客好多,推销东西的也好多。
文钰说:“我都快爬到了,你还300元,这么贵。”
“我不是一般的陪爬。”
“你哪里不一般了?”
寸头男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我以前当兵的,刚刚的武警看到没?我不比他们差。而且我长得帅,陪爬的时候还可以陪聊。”
文钰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身材和长相,确实不赖。
“那也有点贵。毕竟我也长得美,陪聊你又不吃亏。”文钰一边捶腿一边说。
寸头男也打量了一下文钰,身高坐着看不太出来,但身材和长相确实也很顶。他陪爬的顾客也是要经过挑选的,像文钰这样年轻好看的女性就是他的首选。
“那你说多少钱嘛?”寸头男退让道。
文钰砍他:“一百。”
寸头男:“……”
真狠。
寸头男咬了咬牙,同意了。接着就扫码付款。然后寸头男扶着文钰站起来,问:“要不要我帮你牵狗?”
“要。”
“那加五十。”
“……”
文钰气喘吁吁地看着寸头男,没想到在这儿被摆一道。她正犹豫着,手机响了起来。
潘羡臣给她打了视频电话,接通后,潘羡臣先无语了一阵,然后才说:“你怎么回事?每次我一睁眼你就又走了。你又干什么去了?”
“我在爬山。”文钰举着手机移动了一下,让潘羡臣能看到这边山上的好风景。
寸头男看了一眼文钰的手机屏幕,和潘羡臣的视线对上了。潘羡臣问:“你边上那男的是谁啊?他看你手机。”
文钰把手机对准寸头男:“我找的陪爬。”
潘羡臣都想笑了,爬个山还要找个男人陪爬,她这日子过得确实太滋润了。又是许砚山又是这个陪爬,她身边男的怎么这么多,一刻都不消停。
潘羡臣板着脸问:“陪爬多少钱啊?”
文钰答:“一百五。”
寸头男看了文钰一眼,刚刚涨价成功了?他勾着嘴角,悄悄笑了一下。
潘羡臣笑不出来,看着文钰和陪爬在手机的那边站在一起,而他在手机的这边手也伸不进屏幕,心里好焦躁。文钰宁愿付一百五,也想不到他,他是免费的。
挂了视频通话,潘羡臣找宁铠诉苦。宁铠不仅不安慰,还要挖苦:“她现在就是一阵自由的风,你还想抓到风?”
“你能不能说点我爱听的?”
“行。烈女怕缠郎,你就缠她,拼命缠她。”宁铠出馊主意,“要不你也请假,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她好像不吃这一套。她没退婚前我就是这么对她的,她不上钩。”潘羡臣说,“而且她说她想自己去度过这三个月,完成一些事,我尊重她的想法。”
“那你等她回来在一块儿的时候,制造一些肢体接触的机会。”宁铠又出馊主意,“男的会想那事儿,女的也会想。”
“以前这么干过,把她推远了。现在我不敢。我不止想得到她的身体,更想要她的心。”
宁铠:“……”
这不行那不行的。
“行。你俩纯爱吧,我什么也不说了。”宁铠挂了电话。
第54章
文钰继续爬山。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在寸头男的贴心守护下,文钰和阿斯兰终于登顶了。
山顶的风景好美啊。树、房、人渺小得像米粒一样,头顶的天好近,云飘飘荡荡好自由,风很轻微,摇着树和文钰的头发。从山顶俯瞰、平视,景致各不相同。
文钰想拍照,自拍的角度找了好几个,都没有特别满意的。寸头男说:“我帮你拍,我很会拍照。”
文钰吃一堑长一智,问他:“拍照要钱吗?”
寸头男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不要钱,附赠你的服务。”
“这还差不多。”文钰一边摆pose一边说他,“你今天赚了,说好陪爬加陪聊,结果山是我自己爬的,你也没陪我聊。”
寸头男拿着文钰的手机从屏幕里看文钰,说:“我想陪你聊的,是你自己累得说不出话。”
咔嚓咔嚓。拍好了。
文钰接过一看,风景和人在照片里相得益彰,光线、构图都很好。文钰高兴了,不由夸他一句:“技术不错呀!”
“那当然。”寸头男歪嘴一笑,说,“我专门学过摄影的。你是外地过来玩的吧,打算在这儿玩几天?需不需要帮忙拍照?我有台专业的照相机,可以跟拍你。这个是要收费的。”
文钰:“……”
就可着她一人的羊毛使劲儿薅是吧?文钰郑重地拒绝了他:“你这退伍军人,再就业的范围还挺广的。不过不用了,我带了自拍杆,我自己会拍。”
文钰下了山,去附近的饭店吃晚饭。潘羡臣的视频通话又来了,对着手机屏幕,他把自己在吃的东西指给她看,然后让文钰把她正在吃的食物也分享给他。
潘羡臣再一次在屏幕里看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寸头。
“他怎么还在?”潘羡臣不高兴地说,“你们在山里吃晚饭?”
文钰把手机屏幕对准自己的脸,笑
着说:“不是,我们已经下山了。现在我又请了个跟拍。”
潘羡臣:“……”
那张被潘羡臣点赞并评论好美的山顶照就是寸头拍的,寸头男说他们认识了一天了,可以给文钰打个折,文钰礼貌询价,好像不是很贵,就让寸头男跟着自己了。
隔着手机,对着寸头男的脸,潘羡臣不好说什么。挂了视频后,寸头男问文钰:“他是你男朋友吗?”
文钰摇头:“不是。”
“那他管你好多。”寸头男一边评价一边大口吃饭。爬了一天山,他很饿,稀里呼噜吃了很多。这顿是文钰请客,她点了好多菜,像是那种在吃的方面很阔气的人。文钰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他劝她别点了,根本吃不下,文钰不听。
现在桌上这些都是寸头男的家乡菜,味道很好,分量也很足。他决定多吃一点,尽量别浪费。
文钰收了手机,问:“照片什么时候能给我?”
寸头男说:“一会儿我回家整理一下就发给你,你加一个我的微信。”
文钰扫了加了,读着寸头男的微信昵称:“霍子铮?”
寸头男低头干饭:“我的名字。”
用真名当微信名。文钰笑了笑,没说什么。吃完了饭,她告别霍子铮,去酒店入住。
进了房间,文钰把阿斯兰的狗绳解下,让它在房间内自由活动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潘羡臣让文钰回酒店后再给他打电话。文钰先洗了个澡,身上干干净净了,再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给潘羡臣打微信语音。潘羡臣很快挂断,然后回了视频通话过来。
“我看看你的酒店。”潘羡臣担心文钰,说,“这家酒店叫什么名字?你一个女人独自在外,要住正规的酒店,安全些。”
“放心吧,我儿子会保护我。”文钰高举手臂,看着屏幕里的人。没举一会儿,她手臂就酸了,她又爬下床,从行李里取出自拍杆,把手机夹上去,再把自拍杆平放在床上,她趴着,刚好能和潘羡臣平视。
“你带狗就是为了这个?”潘羡臣自荐,“那不如带我,更安全。”
文钰觉得他杞人忧天:“我到底有哪儿不安全的呢?现在自驾游的人这么多,他们都不安全啦?”
“他们自驾游几个人,你几个人?”潘羡臣拧着眉,“你边上还跟着个寸头,他最危险!”
文钰无语:“他就是个摄影师。”
“有跟顾客一起吃晚饭的摄影师吗?”潘羡臣小肚鸡肠地说,“我看他目的不纯,他对你想法。”
“……我俩就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还有那个许砚山,他对你也有想法。”潘羡臣继续酸溜溜地说。
“我和许老师更简单了,就是师生关系。”
“你简单,他们对你不简单!”
文钰看着潘羡臣没醋硬吃的样子,觉得很好笑,说:“你又知道了?”
“男人什么臭德性,我能不知道?”
文钰把头埋进床铺里,闷闷地笑起来。潘羡臣这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潘羡臣冷着脸:“你笑什么?”
文钰不回答,闷在床铺里呼吸不过来,抬起头还继续笑。笑着笑着,就不是在笑刚刚那句话了,笑久了停不下来,文钰眼泪都挤出来了。潘羡臣看着她笑,脸也板不住了,唇角一勾,也忍不住陪着她笑起来。到后来,两个人就对着手机屏幕一直笑,一直乐,没有缘由的。
笑够了,文钰揉着自己笑痛了的脸蛋缓一缓。潘羡臣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她揉够了,把手放下来,撑在自己的下巴上。忽然之间,他们变得好安静。潘羡臣细细地看着文钰的脸,目不转睛。
“我很想你,文钰。”他轻轻地说。
文钰脸上挂着淡淡地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专注的、排他的、一汪水似的。潘羡臣沉迷在这样的温柔乡里,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文钰说:“很晚了,是不是该睡了?”
潘羡臣说:“你困了?”
文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说:“嗯,有一点。”
“洗完澡再睡。”
“我已经洗过啦。”
“我还没洗。”
“那你快去洗。”
“……”
过了好一会儿,潘羡臣也没动作。文钰扬了扬眉:“不洗啦?”
“洗了就得和你挂了。”
文钰笑了笑,她的心好像被泡在蜜罐里一样,整个人也变得轻飘飘的。看着潘羡臣得去洗澡但又不想去洗澡的样子,文钰忍不住和他开玩笑:“那你别挂,带着手机进去洗澡。”
潘羡臣意外挑眉:“你确定?”
“嗯。”
文钰看到潘羡臣立刻就起身了,手机屏幕里一片灰黑,什么也看不清。潘羡臣的手握在屏幕上,到了浴室,他又把手机架在置物架上,屏幕不灰黑了,文钰把潘羡臣的浴室看得清清楚楚。
文钰:“……”
怎么把她带他浴室里来了。
潘羡臣看着屏幕里文钰愣愣的脸,勾了勾唇角。两手往衣服后领一抓一提,就把上衣从头上脱下来了。
文钰:!!!
玩真的啊?文钰一阵脸热,潘羡臣稍微走近了点,文钰都能看到他腹部上连着肚脐有一列毛一直延伸到裤子里。他的手放在裤子纽扣上,看这意思,真打算当着文钰的面把裤子也给脱了。
文钰手忙脚乱地关了视频。
潘羡臣给她发微信:怎么不看了?我还没脱光。
还想脱光???
文钰红着脸噼里啪啦地给潘羡臣打字:我开玩笑的!!!
潘羡臣:但我不是开玩笑的。
文钰看着这行字,联想到刚刚那脱了一半的画面,脸蛋热得能煮鸡蛋。她咚的一下把头藏进臂弯里,心脏也咚咚咚直跳,整具身体都开始发热。忽然想到叶一诺的话:对着很爱的人,就会忍不住想要抱抱亲亲睡睡,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文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部位……更是羞得不行。
是啊,她也是会有生理反应的正常人。
文钰在床上滚啊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春卷。她躲在被子里放空脑子,让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就这么等着等着,她等入了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霍子铮在微信里问她:今天去哪儿拍照?
文小钰:我刚起床。我也不知道这里哪儿好玩。你不是本地人吗?你怎么不介绍一下?
霍子铮:我们这儿确实有几个好玩的地方,除了那座山,靠近郊区还有一片湖,被保护得很好,而且没那么出名,游客不会很多,你可以在那附近找个民宿,住两三天。
文小钰:湖边有什么?
霍子铮:你可以环湖骑行,还有钓鱼钓龙虾,晚上还可以烧烤,有人会在那里驻唱。
文小钰:听起来不错,你带一下路?
霍子铮:我可以全程陪玩,包括我刚刚说的所有项目。你需要导游吗?
文小钰:……
文小钰:这是另外的价钱?
霍子铮:认识两天了,我可以再给你打折。
文钰真是要被这个霍子铮给笑死。行,反正出来玩总是要花钱的,她也不缺钱,这个霍子铮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既然他愿意热心服务她,那她就付点钱吧。
半小时后,文钰收拾妥当,把行李和狗一并带上,到酒店楼下等霍子铮。霍子铮导游服务很到位,开了一辆五菱宏光面包车来接文钰,帮文钰搬行李和狗,还给文钰开车门。一坐进七座五菱宏光,旅游那味儿就来了。
霍子铮开车带着文钰到了湖边,这里风景确实不一样,湖的面积很大,一眼还望不到尽头;湖水碧蓝,湖面上还飞着水鸟呢。湖边上有几幢独栋楼房,看起来很像民宿,装修风格也挺干净整洁,而且很新,像是刚开业不久的。
文钰牵狗下车,霍子铮帮她提行李,顺便问她:“要不要先入住?先把行李放下。”
“好啊,这里有哪些民宿?你介绍一下。”文钰看着五菱宏光正对面的那栋楼房,这个看起来就挺好的。
“这里目前只有一个民宿,就是你眼前这栋。”
文钰点点头:“那就进去吧。”
民宿虽比不上酒店,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栋楼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民宿的大厅啊前台啊,都有。此时有个短发的年轻女孩儿正守在前台,看到文钰他们进来,马上起立打招呼:“老板好!”
老板?
文钰手指了指自己觉得不对,又
左右看看,霍子铮提着行李从她身后赶上,对短发女孩儿说:“小林,给客人办一下入住。”
这个客人当然是文钰,那老板又是谁?
小林冲着霍子铮恭敬地点头,马上在电脑上操作着:“好的,老板。”
文钰:“……”
霍子铮手臂搭在前台桌上,不慌不忙地等着。文钰无言地盯着他看了一阵,说:“你是民宿老板?”
“是啊,我这民宿可好了,干净又卫生,你安心住。”
“……”
又被摆一道?文钰不得不产生一个合理的猜测:“你不会是故意把我引到这边来的吧?就为了住你家民宿?”
霍子铮面不改色:“这个湖确实是个小风景区呀,你刚刚也看到了,风景很美的。一会儿你放下东西,我就带你去绕湖骑自行车,自行车不用你付租金,我请你。”
文钰:“……”
霍子铮满脸真诚地和文钰对视。前台小林噗嗤一笑,对文钰说:“这边刚被开发啦,所以游客不多,我们老板就经常去外面拉客。不过你放心,我们老板人很好的。”
人很好的霍子铮老板推出两辆自行车来,一辆给文钰,一辆自己骑。霍子铮在前面带路,文钰郁闷地跟在后面。她一边骑车一边算账:这个霍子铮在她身上到底赚了几笔钱了?
前面霍子铮回头看她一眼,提醒:“不要低头,你看看旁边风景,多美。”
文钰没看风景,去看霍子铮,说:“我还以为你很缺钱,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老板。”
霍子铮说:“我虽然是老板,但我很穷的。”
“怎么?民宿生意不好?”
“是啊,生意不好,所以只开了一间民宿,生意好的话,我就把旁边几栋楼房都拿来开民宿,现在也不会空在那里了。”
“……旁边那几栋也是你的?”
“嗯。都空着呢,好可惜啊。”
“……”
文钰闭嘴了,从现在开始,她不想再和霍子铮说一句话。回民宿后,潘羡臣给她打视频,她都不太敢接了,不是怕被他看到自己又跟霍子铮厮混在一起,然后吃醋变得酸溜溜的,而是怕被他笑话自己被人一路牵着鼻子走好笨。
但是潘羡臣特别百折不挠,连续打了三四个的时候,文钰接了。
潘羡臣说:“为什么现在才接?”
文钰眼神飘忽,支支吾吾不回答。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小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不好了姐,你快开开门,你的狗好像拉肚子了……”
门开了。阿斯兰趴在地上,精神萎靡,一副快没命了的样子。刚刚文钰去环湖骑行,阿斯兰就交给小林暂时看管。等文钰回来了,小林就准备来还狗。没想到狗趴在她脚边一点也不想动,地上还有一些狗的水样腹泻物。
“阿斯兰,你怎么了?”文钰直接跪在地上,捧着阿斯兰的脑袋。手机被她随意地放在一边,她也顾不上了。
“对不起啊姐,可能是我刚刚给它喂了一些东西,吃坏肚子了……”
霍子铮也赶过来查看阿斯兰的情况,他和文钰商量着一起把狗送到附近的宠物医院去。文钰进屋去收拾阿斯兰的东西,霍子铮把文钰丢在地上的手机捡了起来。
潘羡臣看到了霍子铮,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把手机还给她。”
第55章
霍子铮开着五菱宏光带着文钰去附近的宠物医院,小林也在车上,她得亲自和医生复述给阿斯兰喂食的过程。
文钰好心焦,她第一次知道狗也会像人一样拉稀、呕吐,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活泼的阿斯兰像条垂垂老矣的死狗一样那么没有活力。阿斯兰在她怀里一动不动,文钰都想哭了,一直催促霍子铮开快点。
到了宠物医院,三人一狗忙冲进去找医生。医生简单查看了狗的情况,问了他们狗的腹泻时间、频率、性状等,又问了他们给狗喂了什么、怎么喂的、喂了多少……小林在旁紧张地说着,文钰越听越心凉。霍子铮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想安慰她,又在她肩头安抚地捏了捏,文钰甩了下肩,把他的手甩掉了。
问诊、检查、补液、配药……他们在医院里折腾了大半夜,等阿斯兰情况趋于稳定,他们才疲惫地离开。
小林回了前台,今天是她值夜班,因为临时去了医院,就让别的同事替了她几个小时,现在替换回去。霍子铮跟着文钰上楼回房间,文钰把狗安抚好,回头看到霍子铮还站在她房间里,似乎有话要说。
“霍老板,我和阿斯兰要休息了。”文钰赶人。
霍子铮看了一眼虚弱的狗,又看了一眼精疲力竭的文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文钰撇过脸,眼眶还是红的:“不关你的事。”
霍子铮动了动唇,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文钰说:“阿斯兰好了,我就会好。”
霍子铮:“……”
那岂不是这两天都不会好了?他还计划着带文钰去钓龙虾、吃烧烤。
想半天,霍子铮还是只会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再说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文钰走过去,把手握在门把手上,一副现在就要请他走的样子,“霍老板,我现在已经很累了,我想睡觉,你出去吧。”
霍子铮被文钰赶出房间。他下了楼,路过前台,小林情绪也很不好,刚刚在车上、医院里不知道向文钰道了多少歉、认了多少错,现在浑浑噩噩地待着,看见霍子铮来了,对他哭丧着一张脸,委屈地开口:“老板……”
霍子铮叹了一口气,说:“状态不好就和别人换个班,我出去一下。”
文钰蹲在阿斯兰身边,用手一下一下很轻柔地抚摸着,隔着温热的皮毛,文钰似乎能感受到阿斯兰体内那颗缓慢、有规律地跳动着的心。阿斯兰合着眼,又艰难地睁开眼,蓝色眼眸望向文钰,坚持不住又慢慢闭上眼。
这些细微的举动仿佛能让文钰猜到阿斯兰想说什么,阿斯兰把她视作唯一,唯一的主人、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阿斯兰感受到她的伤心和难过,自己病得没力气,还想着要安慰她、陪伴她——阿斯兰的爪子搭在文钰的脚背上,文钰低头看了看,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的手机铃忽然响起来。潘羡臣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她说自己在民宿的房间里。
“我知道,我是问你的房间号是多少。”
“……”
文钰看了一眼手机,似乎没反应过来,报了个房间号给潘羡臣,潘羡臣就把电话挂了。没过一会儿,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潘羡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文钰的泪珠子还挂在脸上呢,这时候突然看到了他,什么也不想地扑到他怀里,两只手像阿斯兰的爪子那样虚弱地缩着,抓住潘羡臣的衣服不放,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整张脸埋进潘羡臣的胸口,没一会儿,潘羡臣的衣服就湿了。
潘羡臣紧紧地环抱住她,左手像羽毛扇子一样轻轻地拍着文钰的背,右手像另一把羽毛扇子一样抚摸着文钰的后脑勺。他们都不说话,一个安静地哭,一个沉默地安抚。
不知过去多久,文钰没眼泪了,终于抬起头来,用一双朦胧的眼望着潘羡臣,问:“你怎么会来啊?”
潘羡臣用大拇指轻拭文钰的眼泪:“儿子病了,做爸爸的不该来吗?”
文钰哭着笑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逗笑她!文钰觉得自己现在笑了就是对不起阿斯兰,都怪潘羡臣!她捏紧拳头砸了潘羡臣一下,感觉硬邦邦的。
“妈妈别哭了,儿子不想看到妈妈哭,爸爸看到了也会心疼的。”潘羡臣说,“带我去看看阿斯兰,好吗?”
文钰点点头,他们的手非常自然地牵到了一起,文钰在前,潘羡臣在后,他们一起在阿斯兰身旁蹲下。
比刚刚更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阿斯兰微微地把眼睛打开了一道缝。潘羡臣摸了摸阿斯兰的脑袋,说:“去看过医生了,也吃过药了吧?能从医院回来,就说明阿斯兰的情况稳定了。接下来就得好好地养,阿斯兰还很年轻,会很快恢复的。”
“嗯。”
随着阿斯兰渐渐入睡,文钰的情绪也渐渐稳定。担心完了狗,终于有空担心一下潘羡臣。文钰看了看潘羡臣,他的
精神其实也一般,这几天他工作这么忙,现在还开夜车赶来陪她,他脸色不好,文钰拧着眉责怪他:“不是和你说了不要为了我耽误工作吗?这么晚过来,你身体吃得消吗?傻不傻呀你?”
潘羡臣笑笑,摆出委屈的表情,说:“我这么辛苦过来,你还要骂我……”
“……我没骂你……”文钰受不了潘羡臣装柔弱的样子,小声为自己辩解,“你明天还要上班的吧?那就不要这样来回奔波,狗倒下了,你也倒下了怎么办?”
潘羡臣继续委屈:“那你就同时照顾我们两个……”
“不行。那我也要倒下了。”文钰撅嘴。
“那我们三个就倒在一起……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文钰又憋不住笑了。
潘羡臣也跟着笑,说:“我明天上午请了假,今晚在这里暂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这样也不算很奔波了。”
“那你快去开一间房,赶紧休息吧!”文钰推了推他手臂。
“好。”
潘羡臣从善如流地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又走了回来。文钰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摊了摊手,很遗憾地说:“没有空房间了,可能生意太好了吧。”
文钰:“……”
潘羡臣像男主人一样走进文钰的房间,很自然地关了门,说:“要不和你挤一晚吧。”
文钰抱起手臂看他:“……”
要不是和霍子铮老板聊过他很穷的事,现在她可能就要被潘羡臣给骗了呢。从她被霍子铮带进这家民宿的那一刻起,她就没再见到过其他客人。
望着文钰宛如看透一切的眼神,潘羡臣摸了下鼻子。
这时门被敲响。
霍子铮在外面说:“文钰,还没睡吧?你开下门。”
他刚刚去外面买了些给狗用的东西,暖和的小毯子、狗子的小玩具、狗粮之类的。让阿斯兰在他店里生病,他很愧疚,看到文钰为此红了眼眶,他心里也不好受。只能跑了几家商店和超市,凑出了这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这也是他的一点心意。
霍子铮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迎面撞上一个男人不善的眼神,霍子铮认得他,他这两天一直给文钰打视频电话。
潘羡臣往外走,霍子铮就不得不往后退。两个男人都走出门外,潘羡臣顺手就把门关了。
“跟拍摄影师?”潘羡臣皱着眉,上下打量着霍子铮,“你跟拍到人民宿里来了?这算什么图谋不轨的服务?”
霍子铮解释:“我是这家民宿的老板。”
“哦。”潘羡臣明白了,语气更不屑,“老板就可以半夜随便敲女客人的门了?”
“……”
霍子铮低头,指了指手上提着的袋子,说:“我给狗买了点东西。”
“不用了,现在狗需要的是休息。”潘羡臣大致扫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又说,“你也不需要给狗买东西,你需要支付的是狗的医药费。”
霍子铮点点头:“我知道。”
潘羡臣和他没话好说,收回打量的视线,望着走廊上的其他房间,问:“你这还有空房间吗?”
霍子铮说:“有的,今天就文钰一个客人,其他房间都是空的。我让她自己挑房间,她就挑了这间。这间房从窗户看出去,能看到外面的湖,风景很好的。”
潘羡臣:“……”
好的。知道刚刚文钰看他宛如看个智障加骗子加色鬼的眼神是为什么了。
“那你给我在她隔壁开一间房吧。”潘羡臣说。
他重新进了文钰的房间,文钰正靠坐在床头看手机。潘羡臣在她床边坐下,文钰的左手随意地搭在床铺上,他就用自己的手指去勾文钰的手指,说:“你今晚不能收留一下我吗?”
文钰抿抿唇,说:“怎么收留你呀?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我睡左边,你睡右边?”潘羡臣试探。
“你怎么不说你睡沙发?”文钰无语地说。
潘羡臣回头看了一眼,沙发靠窗摆放,窄窄短短的。他很有理由地反驳:“沙发太小了,你觉得我躺得下吗?”
“那你躺地板呗。”
“你让我和狗同床共枕吗?”潘羡臣夸张地瞪着眼睛。
文钰白了他一眼:“刚刚不是儿子儿子叫得很亲热吗?现在就狗啊狗啊地嫌弃起来了?”
“……”
潘羡臣抿了抿唇,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露出刚刚那副委屈的神情,看着文钰说:“文钰,你不同意的话,我不会碰你的。强上有什么意思呢?我想要你心甘情愿。”
文钰叹了口气,说:“……好。”
她从床上下来,也拉着潘羡臣站起来,潘羡臣被她转了个面,文钰的手推在他的后背上,一路走。潘羡臣回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眨眼间,文钰就把他推向了门口。
“别赖在我这儿了,很晚了。我刚刚听到你和霍老板说话了,你不是住我隔壁吗?赶紧洗洗睡吧!”
砰的一声。
潘羡臣被关在门外了。
第56章
文钰睡得很好,一觉醒来都快到中午了。起床后,她第一时间去观察阿斯兰的状态,经过药物的治疗和一夜休息,阿斯兰看起来好多了。文钰揉了狗头好几下,放心地去洗漱换衣。
走出房间,她去隔壁敲门,半天都没有回应。霍子铮在她身后出现,说:“他已经走了。”
文钰进屋去看手机。她睡觉习惯开飞行模式,这样不会被人打扰。关了飞行模式后,潘羡臣的微信跳了出来。早在两个多小时前,他就已经开车回去了。
霍子铮说:“他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吗?”
又问这个问题。文钰看了他两眼,又回答了一遍:“不是。”
但潘羡臣昨天完全是一副男朋友护短的样子。霍子铮明白了,笑了笑,说:“那就是他在追你,但还没追到。”
文钰笑着不说话。
霍子铮说:“他昨晚开那么久的车来找你,早上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他很爱你。我有个战友就是这样,行动大于语言,现在他和他老婆结婚好几年了,过得很幸福。”
“嗯。”文钰点点头,承认他说的话。外人都能看出来的爱,她当然也能感受得到。
“那你们怎么还没在一起呢?”霍子铮问,“你不喜欢他?”
“喜欢。”文钰也大胆承认自己的感情,说,“但我现在还不能和他谈恋爱,我感觉我是不完整的,就像一块碎掉的玻璃,得先用胶水粘起来。他是很完整很热烈的,我想等一等,等我也变得完整了,再去考虑拥抱他。”
霍子铮露出迷惑的表情,说:“我搞不懂。什么完整不完整的,那你怎样才能变完整?”
文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的一切,说:“我现在正在努力的过程中。”
还是不懂。霍子铮甩甩脑袋,不去想了。他头脑很简单,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会直接说,也参不透太深奥的感情。这么多年的当兵经验使他的直觉很准,很多事他都是下意识去做,往往都能做对。文钰是好看的、有意思的女人,他是动了一点心思的,但这几天相处下来,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很不好拿下,那个男人的墙角也很不好撬。这对男女周身好像笼罩着一层结界,不是外面的人可以随随便便闯入的。
霍子铮想了一下,问文钰:“那钓龙虾之类的,还要去吗?”
文钰果断地点头:“要去。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些。不过我想等阿斯兰身体好一点,再带着它一起去。”
“好,那你决定好了,提前告诉我。”霍子铮指了指外面,说,“我去山上一趟,微信可能信号一般,回复可能会慢一点。”
文钰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无语地看着他:“你不会又准备去陪爬拉客吧?”
霍子铮不觉得这有什么,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文钰:“……”
世界上还是牛人多啊。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牛法。
文钰回房间陪阿斯兰,到了下午,阿斯兰活跃了一些。再过一天,阿斯兰已经能站起来摇尾巴加舔文钰的脸了。等阿斯兰在房间里蹿来蹿去完全待不住的时候,文钰给霍子铮发微信,带着阿斯兰去钓龙虾。
霍子铮是空手回来的,他到民宿后面的仓库里拿了钓具,再开着五菱宏光向龙虾出发。文钰和阿斯兰坐在车里第二排,一人一狗望着车前方,文钰笑眯眯地看了看霍子铮,说:“去了这么久,一个客人都没骗回来呀?”
霍子铮分析:“这种事,要讲究缘分的。我和你比较有缘。”
笑死。
文钰开玩笑:“明明就是我心地善良、爱做慈善。”
“确实。”霍子铮一本正经地开车,钓龙虾的地方不远,很快就到了。
阿斯兰下车后就开始这边跑跑那边跑跑,兴奋极了。看着它撒丫子狂奔的样子,文钰也很高兴。她不会钓龙虾,但她很愿意去学。霍子铮是个很好的师傅,一下子就把文钰教会了。
文钰一会儿一只一会儿一只地钓,没多久,装龙虾的小桶子就半满了。对于今日的学习成果,文钰很满意,她得意洋洋地对霍子铮说:“哇!名师出高徒啊!”
霍子铮也得意地笑笑。他的桶里比文钰的还要满,扑腾扑腾的,热闹极了。
文钰专门拎着自己的小桶子过来和霍子铮的比了一下,由衷地夸奖他,还要啪啪啪地给他鼓掌。霍子铮挠挠头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钓竿晃了晃,于是下一只小龙虾就从他的魔爪中逃脱了。
扑通一下,逃命的小龙虾钻回水里。文钰掌也不鼓了,开始哈哈笑话他。他无语地看向文钰。文钰没有形象地蹲在地上,额上有一层被太阳晒出来的薄汗,亮晶晶的,笑着笑着,眼睛都笑弯了。
笑话他还不够,文钰还要故意说反话:“霍师父,你好会啊!”一边说,一边还要举起两个大拇指揶揄他。
霍子铮看着她明亮的脸,搭在钓竿上的手指又忍不住动了动。很快,他移开视线,过了半天,才说:“还是你比较会。”
文钰听不出他的话外意思,只感觉钓龙虾好快乐,阿斯兰毫无意义地乱跑也好快乐。晚上她还跟着霍子铮去烧烤,场地里有好听的音乐和好喝的美酒,还有人伴着歌声在舞蹈。文钰彻底E起来,冲进舞池和陌生人勾肩搭背地乱跳。
和她一起跳舞的陌生人问她:“美女你谁啊?”
她笑嘻嘻地答:“我是美女啊!”
然后一群陌生人愣了一秒,就开始齐声大笑。有个留胡子扎小辫的男生和好友说:“又来一个疯的。”
好友回:“没你疯,论疯,谁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互相打趣完,他们又开始哈哈大笑。文钰也跟着他们一起笑。霍子铮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疯玩到十一点,文钰念念不舍地跟着五菱宏光走了。一起跳舞的陌生人喊:“还能见到你吗美女!”
文钰把头钻出车外,挥挥手也喊:“永别了疯哥!”
回民宿后,文钰澡也不洗,先跳到床上看今日份照片,她挑了几张笑得最癫的发朋友圈,每天闲着没事干的严芊芊秒赞,刚辞了职无事一身轻的叶一诺屈居第二。不过叶一诺马上给文钰打电话了。
“哇!你现在!玩咖!”叶一诺嫉妒地说。
“明天我要转场了,新的地点、新的时代、新新的模样,快乐学习吃喝玩乐,个个是强项。”
叶一诺:“……”
怎么还唱起来了,一般说着说着唱起来的,都是叶一诺。果然,不上班以后,人就正常多了。
叶一诺一边欣赏文钰朋友圈发的照片,一边评价:“你是真爽了!我发现了,和你一起烧烤的人里有好几个帅哥!”
“谁啊?我怎么不知道?都是陌生人,现在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叶一诺哼哼道:“是啊是啊,你有潘总了,仔细一对比,他们确实还是略逊潘总一筹。”
文钰笑嘻嘻地说回去:“潘总比不上你的窦朗!又高又大黑皮体育生!”
说起窦朗,叶一诺就不困了啊。
“文小钰,我和你汇报一件事——”叶一诺故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我和窦朗睡了。”
文钰:?!!!
“真的?”文钰忽然兴奋起来,喊道,“你们才认识几天啊!”
“感情又不是能用认识的天数来衡量的,睡觉也不能。”叶一诺歪理一套又一套,“总之我吃掉他了,评价是:好吃、真香、下次还想吃。”
文钰捧着自己红通通的脸蛋躺进床里,晚上的酒精让她的脑子到现在都很清醒活跃,她的声音也变得黏黏软软的:“啊……评价这么高呀?”
“嗯,感觉很好。”叶一诺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脸红心跳,她想把文钰一起拉下水,劝道,“你和潘总呢?还没试过吗?赶紧试一下吧,感觉怎么样,睡过才知道。”
文钰嘿嘿直笑。拿着手机笑,捂着嘴巴笑,把脸扑进枕头里笑。
叶一诺说:“别笑了!这么笑好□□!”
过了一会儿,文钰还是笑,叶一诺就知道今晚文钰肯定喝了不老少。在文钰的笑声中,叶一诺继续说:“根据我多年睡觉经验,我帮你分析一下:潘总这个人,那个肯定很猛。”
文钰不笑了,说:“为什么?你分析了吗?你就说了个结论。”
“有结论还要分析干什么?你验证完以后记得回来告诉我,我等着你。”叶一诺又和文钰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些闲话,时间迟了,就挂断了。
文钰今晚睡得更好,第二天起得更迟。
她告别了霍子铮,驾车去了下一个地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她会途径大海,翻越高山,她还想去北京和上海,这些地方她小的时候去过,那时候还在读书,父母会趁寒暑假带她游历山水。爸爸妈妈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以前他们起码在表面上是很和睦的。小文钰很爱跟着爸爸妈妈到外面旅游,他们带她见识过博物馆,带她逛过动物园,也带她去过海南、东北这样极热极寒的地方。
文钰一点也不挑,车开到哪儿,她就在哪儿落地。已经来过的地方也好,从未来过的地方也罢,她都会像第一次踏上这片热土一样去真诚地感受和体会。各个地方的风景都不一样,但天是一样的晴,云是一样的高,月色是一样的柔美,星光是一样的璀璨。文钰感觉到自己在被这些自然风光慢慢治愈,它们像胶水一样黏合了她破碎的各个部分。
她带着阿斯兰在大草原狂奔,碰到羊群的时候停下来。恣意的天地里,妈妈很不合时宜的电话打来,说:“小钰!你快快回家,你爸爸出事了!”
第57章
文钰昼夜兼程地赶回别墅。
爸爸很难得地在家,而且是躺在主卧里。文钰都不知道爸爸有多久没在主卧里睡下过,他要不是不回家,要不是回家了以后睡在次卧,他和妈妈已经分房好久了。
爸爸生了一场大病,做了手术,此时皱着眉头在床
上睡着了。
妈妈怕打扰爸爸,一句话也不说,静悄悄地关好了卧室门,拉着文钰到了楼下客厅。在电话里,妈妈已经把爸爸的大致情况说清楚了,没有生命危险,但养身体的过程很痛苦。
爸爸是很强硬的人,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都很有手段。他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在工作上同样如此。他的大男子主义让他的心肠变得坚硬,他从不犹豫不决,工作上遇到难事、妈妈和他大哭大闹,他都能很快调整情绪,冷漠、极理智地处理事情。
他从不掉泪。
生病了以后,爸爸忽然瘦了一圈,能站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躺着的人每天躺在床上。他辛苦地熬着,嘴里在不断地呻吟,不断地和妈妈诉说:他是不是快死了?是不是快死了?可能马上就要死了吧……
妈妈坐在他的床边抚摸着他的手臂,眼眶里噙着泪,不厌其烦地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手术成功了,马上就会好起来的。等背过身去,妈妈就会默默地流眼泪,和文钰打电话的时候也流眼泪。
现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妈妈还在流眼泪。文钰轻叹了口气,把纸巾塞到妈妈的手里,说:“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你还在担心什么?”
妈妈说:“你爸爸刚倒下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是不是快要没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把妈妈丢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从此以后就要孤零零一个人了……我怕死了……”
文钰说:“你怎么会一个人呢?你不是还有我吗?”
妈妈摇摇头,拿纸巾按住面颊:“那不一样。你以后一定会嫁人的,你也有自己的家庭了,那时候妈妈老了,和你也不同步了,也不能继续当你的拖油瓶了。小钰,只有夫妻才是一体的,爸爸没了,妈妈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文钰低了低头,轻声说:“你还想着和他白头到老,你看看,他只有生病了以后才知道回家。外面的那个女人呢,那个孩子呢,他们怎么不来照顾他?好事不想着你,苦活累活却都让你干。”
“这种时候就别说这样的话了,他再怎么错误,也是你的爸爸,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妈妈说,“那个女人是穷地方爬出来的,到现在都没有工作,不想着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过好日子,只想着偷别人的男人。她以为生个孩子就能绑住你爸爸,能得到你爸爸的财产。她就是想要钱,哪里是真的爱你爸爸呢?”
文钰凉凉地扯了一下嘴角,说着风凉话:“那爸爸一定心寒死了吧。”
“应该吧。他虽然什么也没提,但我和他这么多年夫妻,我能感受出来,他心里难过,现在只能依赖我。”
文钰有点难过,对妈妈说:“我不想你被他利用,不能享福,只能受苦。”
“生活就是有苦有甜的,只不过有的人苦多一点,有的人甜多一点。小钰,爸爸现在不会和妈妈提离婚了,妈妈也没有离婚的勇气,妈妈这辈子可能就是这样度过了。但你不一样,你还有大把的时间,还有大把的机会。你和温于散了,散了就散了吧,妈妈只是替你可惜你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但你现在还年轻,趁你还年轻,你得赶紧找下一个了。”
文钰没说话。现在这个世界,不结婚的大有人在;现在的她,不结婚也把日子过得特别精彩。但妈妈是传统的女人,她不会同意文钰不结婚、不生孩子的。
“我知道了,妈妈。”文钰只能这么说。
妈妈出门去买菜,文钰上楼,轻手轻脚地进了主卧。
爸爸睡得无知无觉,睡梦中也是一脸严肃。文钰站在门旁边,既不离开,也不往前走,这样的距离,她将爸爸的面容和身体看得又全面又清楚。
他老了。
文钰第一次意识到爸爸变老的时候是她读高中的时候,她住校,一周才回家一次。爸爸开车来接她,远远地,文钰看到校门口站着熟悉的人,走过去,爸爸给她递一瓶牛奶。握着牛奶的手有一道又一道的皱纹,手背上还布着零星的老年斑。
文钰接过牛奶抬头看,爸爸对她笑了一笑,有风吹过,他头顶稀疏的发就轻微地飘动着。借着下午的阳光,文钰忽然发觉爸爸的头上冒出了许多白发。印象中那个高大的、强壮的、会牵着小文钰的手去游乐园玩的男人渐渐不见了,爸爸的背弯了一点,眼角纹也越来越多,现在居然乍一眼都能看到白头发了。
文钰偏过脸,不愿再看。
现在躺在床上的爸爸比那时候更老,像失水的海参一样缩得小小的。文钰望着这样的爸爸,心里的感觉很复杂。这个男人对妈妈亏欠了太多,他背叛了妈妈、背叛了家庭,但平心而论,他作为父亲,对文钰是不曾亏待的。
文钰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苦,在家里也从不干活。她读中学的时候,每周六日都想吃不同的水果,有时候是芒果,有时候是樱桃,有时候是雪梨……家里没有,时间再晚,爸爸也会跑出门去买,然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端到她房间,上面还插着一根小叉子。每次出门旅游,都是爸爸把她扛在肩头,看万里长城人山人海,看九寨沟彩林叠瀑……这个视角是很不一样的,文钰至今不忘。
后来,爸爸轻轻地推开她的房门,坐在她的身边和她诉说:他对妈妈已经没有感情了,每天回家面对妈妈的脸,他都觉得这个日子过不下去了。他想和妈妈离婚。
文钰把爸爸赶出了房间,她的作业本摊开在桌面,许久没写下一个字,接着便是啪嗒一声,泪水晕开了字迹。
这样的诉说有好几次,但那时候的文钰也只是个孩子,她没有成熟的思维模式也没有冷静的情绪处理机制,无论爸爸找她诉苦、商量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现在回想起来,文钰脑海中似乎还清晰地印刻着那个场景:那个房间、那个面对面的位置、那张桌子和桌子上的作业本、那个坐在她对面的爸爸的神情。文钰凝神想了想,那时候的爸爸的样子,是多么的可恨、多么的痛苦、多么的可怜。
那是爸爸妈妈的事,是爸爸妈妈的经历,不应该由文钰插手。
文钰轻轻退出房间,把门合上。妈妈说得没错,生活就是有苦有甜,她的童年、少年都是如此。她现在已经下了决心要努力一点,让自己以后的生活少一点苦,多一点甜。
文钰没有留在别墅吃晚饭,她带着阿斯兰开车回家。
但她也不想自己烧饭做菜,她尝试过了,还不如点外卖。她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阿斯兰,说:“儿子,想你爸爸了没?”
阿斯兰一声也没叫,吐着个长舌头哈哧哈哧地看着她。她摸了摸阿斯兰的头,又说:“什么?你很想爸爸?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那妈妈就联系一下你爸爸吧。”
文钰在微信里给潘羡臣发了一张阿斯兰的狗头照,背景是她家客厅沙发。几分钟后,潘羡臣回她:你回来了?
文小钰:对啊。你不是说,要走之前和你说一声吗?那回来了要不要说啊?
潘羡臣:说啊,你的任何行踪必须都要和我汇报。
潘羡臣:吃饭了吗?
文钰看着手机直笑。他怎么总是这么上道?她心里想的,他刚好凑到。
文小钰:饿坏了,没人管我。
下一秒,潘羡臣的电话打过来,说:“等我十分钟,我现在过来接你去吃饭。”
上了车,文钰都快服了:“你怎么又换车啊?”
潘羡臣笑着答:“和你的车同个品牌,想和你开情侣车。”
“又不是同个型号。”文钰无语。
潘羡臣说:“我是那种家里车很多的男的,这种条件能不能吸引到你啊?”
文钰笑了一声,摇头:“不能。因为我是那种家里车很多的女的,你没什么稀奇的。”
潘羡臣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那
算了,我在其他方面努努力吧。要不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嗯……”文钰想了一下,说,“宁铠那个私房菜?”
“好,想去哪家?”
“竹篱笆那家,我不喜欢新开的那家。”文钰开始翻旧账,“你在那家和别的女人相亲。”
潘羡臣高兴地看着她:“你在吃醋?”
“没有。”
“有,你醋了。”
“没有。”
“有。”
“没有。”
“……”
潘羡臣住嘴了,没必要和文钰进行这种口舌之争,他很乐意让着她。反正不管她怎么嘴硬,他只要他觉得,不要她觉得。
他们很快坐进了他们第一次来时的那间雅间。
这种感觉好奇妙,仿佛时光倒流了一样,他们没有经历那么多争吵、分开、纠缠……还是像最开始那样面对面地坐着。
潘羡臣照旧自己点了一些,又让文钰点了一些。服务员开始上菜后,桌上果然再一次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荤菜。潘羡臣看着文钰津津有味地吃,心里很满足。今晚他们点了上次没点的米酒,文钰小酌了几杯。潘羡臣喝水,他不想叫代驾,今晚想亲自开车送她回家。
宁铠很快收到店里的线报,偷偷摸摸给潘羡臣发微信:怎么?在我店里吃饭也不跟我说一声?偷鸡摸狗的!
潘羡臣回:不跟你说有不跟你说的道理,闭嘴,别打扰我们。
胡晶晶的大铠甲:哟呵?这是泡到手了?想把我赶走了?你们今晚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我全知道!我跳预言家!今晚你们会有一个大进展!
潘羡臣:借你吉言。
胡晶晶的大铠甲:哟呵?瞧你这意思,不搞纯爱了呗?
潘羡臣:我什么时候搞纯爱了?别造谣。
胡晶晶的大铠甲:哟呵?还不承认?分手后哭哭啼啼借酒浇愁的是谁啊?
潘羡臣:拉黑了。
胡晶晶的大铠甲:哟呵?你黑我一个试试?我提醒一下你啊,你套套准备好了没有?这么久没女人,家里还有套套吗?没有的话我这儿还有,可以借你。就是我的比较大,不知道适不适合你。[奸笑][奸笑]
这条消息没发出去,因为宁铠被潘羡臣拉黑了。
吃完饭后,潘羡臣送文钰回家。坐在车上,文钰拿手支着额头,车窗外划过一棵棵行道树,她静静地看着。今晚的米酒很好入口,但也有后劲,现在文钰的头昏昏的。
潘羡臣看了看她,说:“怎么忽然这么安静?”
文钰说:“我本来打算上西北再转一圈,但我妈一个电话把我喊回来了,我爸生病了。”
“生了什么病?去医院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文钰摇摇头:“做完手术了,在家躺着休养,没什么大事。”
车停在了文钰小区门口,文钰下车,潘羡臣也跟着她下车。文钰进了小区,潘羡臣也跟着她进了小区。
小区一楼的绿化很好,夜晚借着月光也能看到一片绿油油的,除此之外,小区里面一点的位置还划出了一块休闲娱乐的区域,架着滑滑梯、蹦床之类小朋友喜爱的设施,滑滑梯边上还有一架秋千。此时,这块区域一个人都没有,小区里静悄悄的。
潘羡臣插着兜跟在文钰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脚是不是因为喝酒会有点踉跄,也注意着她的神情。刚刚在车上,提到父母的时候,她好像不太高兴。
文钰在秋千上坐下,潘羡臣站在她背后,问:“要不要我帮你推?”
“好。”
秋千荡起来了,不高也不低,夜风也吹起来了,哗啦啦地抚过文钰的头发和脸颊。
“人是因为相爱才会相守的,对吧?”文钰一边在半空中飘荡,一边说,“但我爸爸妈妈已经不相爱了,他们闹了很久的离婚,都撕破脸好几次了,到现在都没有离成。”
潘羡臣的手顿了顿,眼神定定地落在文钰的脸上。
“我妈妈不肯离婚是因为我,她担心我的婚事会因为父母离婚而有各种波折。温于是她亲自挑选的女婿,为了妈妈,我和温于交往并且订婚。爸爸从不管家里的事,我和谁结婚,他也不干涉。”
秋千缓了下来,潘羡臣绕到前面,也坐到了秋千上。秋千很宽敞,坐下一对成年男女也绰绰有余。秋千在夜空中慢慢地摇啊晃啊。潘羡臣侧着身,凝视着文钰的脸和眼睛。
“我很小的时候不希望父母离婚,后来长大了一点,我知道爸爸出轨,妈妈很痛苦,我又希望他们离婚。现在,我已经不想管他们到底离不离婚。”文钰的眼没有聚焦地望着前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现在温于的事吹了,我妈妈又开始担心我,担心自己和爸爸的关系会不会影响别人对我的选择和判断。”
她曲着腿,夹着秋千椅,手也紧紧抓在秋千绳上。她转过脸,看着潘羡臣,说:“我们家外表看起来光鲜,但其实内里是一团糟的。”
她的眼睛在悲伤难过的时候依旧亮亮的,嘴唇现在不说话了,抿得紧紧的。生理性的喜欢太不讲道理了,潘羡臣看着文钰这张平静的、带着一丝哀伤的脸,依然心动不已。他的心跟随着文钰的哀伤而感受到悸痛,他的手忍不住轻抚文钰的脸颊,他的唇情不自禁地落在文钰的头发上、额头上、眼睛上。
这是他对她止不住的爱怜。
文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往下,落到她的唇上。他什么也不说,想用这样的举动表达自己的选择和判断。
文钰把脸避开了。
潘羡臣睁开眼,看了看她。良久,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对她说:“你妈妈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这个社会上确实存在通过考量家庭关系的好坏来决定自己的配偶的人,但我不是这种人。”
他捧着文钰的脸,笑了笑,望着文钰的眼睛继续说:“像你这样在童年就受到过这样的伤害的人,应该选择一个原生家庭幸福的、内核稳定的、坚定不移的、意志完全不以这些内容为转移的人,而我就是这种人。”
“……”
他说:“文钰,我就是你天生的伴侣,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
文钰的心狂跳不止。她的鼻尖酸酸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了。她望着潘羡臣的脸说不出话。潘羡臣又轻啄了一下她的鼻子,问她:“我说完了,现在好点了吗?我可以和你接吻了吗?”
第58章
文钰和潘羡臣在月光下、秋千上接吻。
热丝丝的空气、植被里的虫鸣、仍在微微摇晃的秋千都让今晚这一切变得更加美妙。
他们情难自禁,他们忘乎所以,他们让天地做了这一场见证。文钰好热,但仍旧用手臂缠着潘羡臣的脖子,这样他们就更热了。潘羡臣的手压在文钰的后脑和后背上,他不断地抚摸着、抚摸着,把文钰的头发都揉乱了,她的背也变得滚烫。但这样好像还是不够,潘羡臣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火热。
时间过去好久,他们还没有停止。
文钰的唇变得好痛,但是潘羡臣还是不肯放过她,她也一样,干脆痛死算了。
又过去了好久,不知道是哪一时刻,忽然有一道声音在他们耳旁响起:“你们在干什么呀?”
潘羡臣总算放开了文钰,他们齐齐朝声音看过去。他们面前站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们,
他们没说话,小女孩儿又说了一遍:“你们在干什么呀?是不是在亲嘴儿呀!”
文钰:“……”
潘羡臣:“……”
小女孩儿眨着小鹿似的大眼睛:“……?”
潘羡臣看了眼文钰,文钰现在的神情完全是令人看了会脸红不已的状态,她的眼睛、她的嘴唇,没有一样是不动人的。潘羡臣收了收手臂,把文钰的头按到自己的颈窝里,然后对小女孩儿说:“回家写作业去!”
他摆出的脸色是凶巴巴的,但小女孩儿一点儿也不怕他,她手上捏着个快化了的甜筒,时不时地舔两口,一边舔还要一边揭他们的短:“哎呀!我都看到了,你们就是在亲嘴儿!亲了好久!”
文钰把脸埋得更深。潘羡臣的手在她后脑勺上安抚地摸了两下。
“你妈呢?她允许你这么随便乱跑的?”潘羡臣又把小女孩儿的妈妈搬出来威胁她。
小女孩儿不以为意地说:“我们吃完晚饭啦,我要下来玩会儿滑滑梯。我妈妈也来了,就在后面!”
她用胖乎乎的小手一指,那边黑乎乎的地方似乎有个人影,但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
潘羡臣说:“那你自己玩滑滑梯去,别挡在我们这儿。”
小女孩儿不死心:“你们怎么亲了那么久的嘴儿啊?我看到这个姐姐的嘴巴都肿了!我不小心吃了很辣的辣椒的时候也是这样,嘴巴会肿肿的。”
文钰:“……”
潘羡臣忍无可忍,拿出杀手锏:“你再乱说话,我就告诉你班主任!”
小女孩儿这时才顿了一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思考被班主任知道她乱说话的后果,甜筒都没功夫吃了,白花花甜腻腻的一滩往下滑,挂到了小女孩儿的手上。
几秒钟后,小女孩儿服了,暂时放过这对亲了很久嘴儿的男女,一路跑向妈妈一路喊:“切!你骗人!你肯定不知道我班主任是谁!”
不知道没关系,这招有用就行。
潘羡臣满意地看着小女孩儿被吓跑的背影,搂着文钰站起来,文钰脸上的红晕和热潮已经褪了不少,现在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飘飘地说:“我好了,走吧。”
潘羡臣看她装腔作势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手插进裤兜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文钰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他:“快点啊!一会儿她又回来玩滑滑梯了!”
潘羡臣大笑出声。
文钰被他笑得脸又热回来,一边瞥了眼小女孩儿走时的方向,一边气鼓鼓地跺了下脚,说:“不准笑!”
潘羡臣还笑,跟点了笑穴似的。文钰上手拧了他胳膊一下,说:“我上楼了,你直接走吧,别跟着我。”
这下潘羡臣知道动弹了。文钰往哪儿走,他也尾随着往哪儿走。文钰故意停下,他就撞到文钰的背上,然后趁机从背后把文钰搂进怀里。
文钰:“……”
潘羡臣低着头,把下巴搁在文钰的肩上,说:“还想吻你……”
文钰一根手指抵住潘羡臣的额头,把他的脸往后推:“不行!”
“为什么不行?”
文钰指指自己嘴上的两根红香肠,怒道:“都已经这样了!”
潘羡臣又笑出声来。
文钰叉着腰命令:“潘羡臣!你现在转身!立刻回去!很晚了,我要回家了!你不准跟来!”
潘羡臣说:“我能上去看看我儿子吗?”
“不能!你儿子已经睡了!”
“那我明天下班后再来,行吗?”潘羡臣把脸凑近文钰,嘴角轻轻一勾,低声对她说,“你知道的,我明天一定会很想我儿子。”
到了隔天下午,潘羡臣微信问文钰想吃什么,文钰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让潘羡臣拿主意。潘羡臣很久没回复,文钰忙着逗狗,也没管这件事。下班以后,潘羡臣直接到文钰小区来接人,还让她把阿斯兰也带下来。
文钰抱着狗上车,问潘羡臣:“我们去哪儿吃?”
潘羡臣没回文钰,拿手点了点阿斯兰的狗鼻子,说:“阿斯兰,爸爸说到做到,今晚就带你去交新朋友。”
文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只笨比熊?”
潘羡臣笑:“到了宁铠家,你就别当着他和胡晶晶的面说比熊笨了,到时候把你赶出去。”
“我们今晚去宁铠家吃饭?”
“先去超市,买点菜当礼物,然后让他们夫妇俩当厨师,怎么样?”
文钰没马上接话,她有点犹豫,和宁铠、胡晶晶在外面一起吃饭是一回事,直接到他们家里吃饭又是另一回事。
潘羡臣看出她心中所想,说:“你不要有负担,我们的事,宁铠和胡晶晶都知道。今晚是他们主动邀请的,好久没碰面了,他们也想见见你。以前去他们家都是我独自一人,今晚你陪陪我,好不好?”
他的右手去握文钰的左手,好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安抚她、请求她。文钰想了一会儿,同意了。她的手也反握住他的,两只手紧紧地交握,接着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阿斯兰的狗眼好亮,一下子就发现了妈妈和爸爸的猫腻,汪汪汪地叫了几声,然后用狗爪子按在他们紧紧相贴的手上。
文钰笑了:“阿斯兰好像不同意我们牵手哦?”
潘羡臣不认同:“谁说的?它明明是在恭喜我们终于牵手成功,它这爪子,明显是也想加入我们。”
到了超市,文钰把阿斯兰留在车里,车窗留了一道缝。望着文钰被潘羡臣搂着腰走掉,阿斯兰想把脑袋钻出车窗缝,但显然它低估了自己的脑袋大小,缝里只钻出了它乌黑湿亮的鼻子,它好焦急,好生气,汪汪汪地叫了好几声。
文钰和潘羡臣在生鲜区慢悠悠地逛。进超市之前,潘羡臣的手放在文钰的腰上,进超市后,潘羡臣要推购物车,只好把手收回,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牵文钰的手。接下来的时刻,他们的手就像在车里时那样,一直没松开过。
下午文钰还什么都不想吃,现在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菜品,好像又什么都想吃了。潘羡臣看着她满眼放光还咽口水的样子,很没规划地这也拿那也拿,没几下就把购物车塞得满满的。他还称了几只大龙虾,文钰拦住他:“这东西,不好做吧?”
“我会处理,宁铠也会。”
文钰收回手,星星眼地看他:“你这么厉害的啊?”
潘羡臣得意了:“那当然,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多了解一下我,我很精彩。”
文钰继续吹彩虹屁:“那你一会儿要大展身手啦?”
“不,让宁铠做,胡晶晶打下手,我们等着吃就好了。”潘羡臣把四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是客人,怎么能下厨?”
文钰嘿嘿一笑,说:“你让我下厨我也不会下,我做饭不好吃。哎,你们三个都会做饭,就我不会。”
“胡晶晶也不会。”潘羡臣故作感叹,“现在女的怎么都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还好有我们男的,不然你们不得活活饿死?”
文钰借坡下驴:“那行,以后厨房里的活都你包了,潘伙夫。”
潘羡臣很乐意地点头,笑着说:“你这意思,是想和我私定终身了?好啊,没问题,你就跟着我享福吧。”
文钰:“……”
刚刚怎么没发现?忽然就被绕进去了。
他们说说笑笑地从超市出来,又一路顺利地到达宁铠家。胡晶晶的比熊早就候在大门口,见到阿斯兰,兴奋地蹦蹦跳跳,像个长毛的弹簧。
虽然潘羡臣说好要让宁铠和胡晶晶下厨,但一到了宁铠家,文钰和潘羡臣还是进厨房帮忙了。宁铠家的厨房很宽敞,同时站四个人完全不会拥挤。
当文钰偷看到胡晶晶打碎了第三个鸡蛋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下,她发现自己的厨艺还是要比胡晶晶的精湛一些的。胡晶晶发现文钰在笑话她,就指着文钰切的土豆说:“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要做的是酸辣土豆丝,不是炸薯条。”
潘羡臣和宁铠都伸着脖子来看她的“薯条”,然后他们三个一起哈哈笑。
文钰:“……”
后来,文钰和胡晶晶被潘羡臣和宁铠打包,踢出了厨房。
她们出来后只好和狗玩。但阿斯兰和比熊都不在眼前,胡晶晶带着文钰去各个房间找,最后在浴室里找到了两只狗子。阿斯兰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比熊弄得浑
身湿透,它自己倒是干干爽爽。比熊被弄湿了还一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阿斯兰见到文钰和胡晶晶就知道大事不妙,立马飞奔出去逃离犯罪现场,比熊也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出去。
潘羡臣和宁铠端着菜出来,看到比熊像根炸了毛似的拖把,跟在阿斯兰屁股后面,这儿拖拖,那儿拖拖。
文钰和潘羡臣和宁铠和胡晶晶都:“……”
阿斯兰嫌比熊湿哒哒脏兮兮,不想和比熊靠太近,在客厅里绕着茶几一圈一圈地跑,比熊在它身后一圈一圈地追。比熊玩得好开心。阿斯兰猛地一跃,直接蹿上了茶几,垂头看着茶几旁的比熊还在一圈一圈地跑。
文钰和潘羡臣和宁铠和胡晶晶继续:“……”
看着茶几下被耍得团团转的笨比熊和茶几上威风凛凛的阿斯兰,文钰有一种带了熊孩子到别人家做客,熊孩子把别人家孩子欺负了的愧疚感。她冲过去把阿斯兰从茶几上领下来,拍了一掌阿斯兰的屁股,不好意思地对胡晶晶说:“对不起啊,把你家比熊搞湿了。”
妈妈在道歉,但爸爸很嚣张。潘羡臣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还大言不惭地指着拖把比熊说:“擦擦就好了吧,都是小孩子,没必要上纲上线的。”
把两个狗孩子的事处理好后,四个家长围坐在餐桌旁吃饭。
胡晶晶好奇地问起文钰和潘羡臣在一起的经过,文钰简单地一笔带过:“没什么特别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废话文学!”宁铠点评道,然后转向潘羡臣,换了个人拷问,“你说!使了什么花招把人追到手的?”
潘羡臣一边把剥好的虾夹到文钰的碗里,一边叹着气说:“不瞒你们说,我其实还没把人追到手。到现在她还没松口允许我当她的男朋友。”
文钰:“……”
宁铠和胡晶晶一脸吃到瓜的兴奋表情,怪声怪气地“哦”了长长的一声。
胡晶晶对着潘羡臣啧啧两声:“你也太没用了吧!”
宁铠指着潘羡臣说:“真没出息!”
文钰:“……”
为什么明明是在说潘羡臣,感到不好意思的却是她?
吃完饭后,潘羡臣牵着文钰的手从宁铠家出来,文钰低头看了看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潘羡臣回头看她:?
文钰把手背在自己的身后,说:“我还没松口呢,你怎么乱牵手。”
潘羡臣:“……”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死皮赖脸地笑笑,想再去牵文钰的手,文钰躲开,他再牵,文钰再躲开,他再再牵,文钰再再躲开。两个人都是犟种,潘羡臣两手乱抓,文钰摇花手避开他。都走到车边了,两个人猫捉老鼠了一路,都搞得呼哧喘气的,结果潘羡臣连根文钰的手指头都没碰到。
文钰先坐进了车里,潘羡臣半天没上车,不知道是不是站在车外生闷气。
阿斯兰忽然在后排叫了起来,文钰回头去看,居然看到潘羡臣从后备箱里捧出了一把比他肩还要宽的红玫瑰,在阿斯兰的狗叫声中,一步一步地走向副驾驶。
潘羡臣打开副驾驶的门,饱满得快要塞不下的红玫瑰挤在了车门口,文钰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的脑子里在胡乱地发散思维:难怪刚刚从超市里买了那么多东西也不打开后备箱放进去,原来后备箱里早就塞满了其他东西。
“你不下车吗?”潘羡臣笑着说,“我在向你求爱的时候,你连车都不肯下的话,被宁铠知道了又要骂我没出息了。”
文钰一时反应不过来,听了他的话,才迟钝地爬下车。
潘羡臣把红玫瑰往旁边抱了点儿,空出一只手来在裤兜里掏东西,两秒后,他的手伸出来,又去牵文钰的手。这回文钰没有躲开他,让潘羡臣抓着她的手又摸又揉的。等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潘羡臣已经把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了。
文钰低头抬手,看到一枚亮闪闪的Graff,大小合适,款式也合适。
潘羡臣又把另一枚Graff递给她,说:“这是情侣对戒,我等着你帮我戴上。一旦你帮我戴上,你就是我的女朋友,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你同意吗?文钰。”
文钰抬头看了看,潘羡臣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和她同款但尺寸不同的对戒,此时也正在发出隐隐的、迷人的光,仿佛电影里的魔戒,不断地低喊着“precious”“precious”,不断地引诱着文钰接近它。
潘羡臣一直笑着看她、等她,那枚对戒终于被她套在他的手指上。他捏了捏她的手,喊她的名字:“文钰,我的女朋友。”
文钰也笑着喊他的名字:“潘羡臣,我的男朋友。”
他们面对面站着笑个不停。某一时刻,潘羡臣张开了手臂,文钰扑到他怀里,但红玫瑰实在太厚了,把文钰又弹了出去。他们没法拥抱,但还是很高兴地笑。
潘羡臣又把红玫瑰往旁边挪了一点,然后牵着文钰的手把她拉向自己,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个吻不像以往任何一次,带着浓浓的欲望,像男女在感情里的对垒和厮杀。这个吻轻飘飘的,像用羽毛笔在契约里郑重其事地签下双方的姓名,自此以后,契约生效,不可更改。
第59章
上午十点,睡醒后的第一件事,文钰摸到手机关闭飞行模式。两个多小时前,潘羡臣给她发了早安微信,下面附带一张单位早饭照片:肉包、豆浆、油条。
潘羡臣:哎,只能吃这些。
文钰捧着手机笑。下床去洗漱,穿好衣服去外面吃早饭,接着顺手回潘羡臣一张早饭照片:海鲜粥、生煎包、港式红肠、鲜虾云吞面、冻奶茶。
文小钰:哎,只能吃这些。
十分钟后,潘羡臣打来电话,咬牙切齿地说:“和我炫耀?”
文钰对着手机直乐。
潘羡臣说:“你在港式茶餐厅?你这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文钰一边啃红肠,一边说:“早午饭。吃完后我要回别墅住两天,带着阿斯兰。外婆昨天打电话说想女儿和外孙了,我顺便再去看看我爸。”
“好,那我晚上也回别墅。”潘羡臣的办公室有人进来,他对来人点点头,又对手机说,“晚上见。”
阿斯兰回到别墅很兴奋,因为在家里,妈妈会控制它的饮食,让它不会吃得太饱;但在外婆家里,老人溺爱,它可以一直吃一直吃,吃到肚皮鼓起来为止。
吃完以后,它还可以去小花园里溜达,闻闻这朵花,踩踩那片土,活动范围比在妈妈家大多了。这时候家里人都有自己的事做,不太管它,它有自己的空间,可以背着大人偷偷干坏事。
文钰把别墅大门锁好,再把阿斯兰放生到小花园里,就跟着妈妈去了主卧。
爸爸的状态好多了,脸色渐渐变得健康,但身形还是有些消瘦。他是醒着的,看到文钰,他声音沙哑难听,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文钰走过去,坐在床边,说:“爸爸你放宽心,好好养身体。”
爸爸的眼眶瞬间湿润起来,他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手握住了文钰的手,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文钰低头看着他们叠在一起的手,忍不住想:爸爸的这只手是不是也搂过外面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也牵过那个女人生的孩子?
她心里怪怪的,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爸爸的手里抽出来。
爸爸的眼睛红且闪烁,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文钰偏过头,不去看他,也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爸爸好好休息吧。”
她又快速地离开了主卧。妈妈跟在她背后,劝说:“怎么不和你爸爸多说几句话?你爸爸这几天一直躺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才能下床坐一会儿。很久没见你、没和你说话,他很想的。”
文钰笑了下:“他没生病之前也没回几趟家,那时候怎么不想和我说话?”
妈妈愣了下,微叹口气:“爸爸知错了,这场病改变了你爸爸,你有时间和他沟通沟通呀,他想求得你的原谅。”
“不需要。”文钰硬邦邦地说,“他需要求得的是你的原谅,不是我的。我也不会原谅他做的那些事,但我会赡养
他,尽我子女的本分。”
“你的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了……”
“妈妈!”文钰低喊道,“你原不原谅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但你也别想左右我的想法!”
虞仙芸被吼住了,文钰的脸是正经严肃的,她的神情也很坚定。几个月不见,文钰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妈妈知道自己女儿其实一直很有主见,只是很多时候在父母面前会保持沉默,只做不说。她担心女儿再次发疯,像那晚搅黄了一切那样又摔又砸,她不心疼碎了一地的东西,但很担忧女儿的精神状态。
现在,文钰不过是表情严厉了些,虞仙芸就不敢继续多说。文钰长大了,虞仙芸渐渐感觉到自己对她的掌控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她一声不吭地跟在文钰身后下了楼,文钰去小花园逗狗,她就默默地进了厨房。
午饭很丰盛,妈妈总是能在文钰的面前变出一大桌子菜。但文钰刚吃了早午饭,一点儿也不饿,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下了餐桌。晚饭妈妈照样备了许多食材,妈妈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文钰就去别墅外遛狗。
阿斯兰刚刚吃了那么多,到现在肚子还没消下去,现在到了它最爱的被遛环节,撑着肚子居然跑不快。阿斯兰扭头后悔地看了文钰一眼,文钰指着它的鼻子骂:“活该!”
她把阿斯兰牵到别墅入口附近去等潘羡臣,没一会儿,潘羡臣就到了。岗亭的保安已经很熟悉潘羡臣了,笑了下就把潘羡臣放进来,还指着他和文钰说:“你们是一对儿是吧?”
“是。”
潘羡臣点头回应,手臂自然地搂到文钰的腰上,另一只手接过狗绳。
保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笑呵呵地说:“我早看出来了,你俩之前就那样,明显得很!”
潘羡臣看向文钰,笑着对她说:“我们之前哪样?”
文钰拧了他一把:“别说了,儿子还在呢。”
潘羡臣低头看了一眼阿斯兰,阿斯兰也正歪着脑袋看他们。今晚阿斯兰明显没有什么活力,板着一张狗脸好严肃,潘羡臣问文钰:“你刚教育它了?”
“它吃撑了。”
潘羡臣蹲下来,揉了揉阿斯兰的狗脸蛋,说:“没事的,我们运动一下就消耗掉了。妈妈好凶,你不要管她。”
文钰戳了潘羡臣的腰窝一下:“你少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潘羡臣猛地抓住文钰的手指,身体止不住歪了一下。他站起来,笑得意味不明:“别乱戳。”
文钰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腰,脑子里忽然响起叶一诺评价潘羡臣的话:潘总这个人,那个肯定很猛……那个肯定很猛……肯定很猛……很猛……猛……
文钰:“……”
烦请叶一诺不要随随便便地返场好吗?在她脑子里一直说一直说,都快羞死了。
“你在想什么?”潘羡臣注视着她的脸,问。
“没猛什么……不是……我说我没想什么。”文钰转开脸,一下子对自己好无语。
还好潘羡臣好像没听懂,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继续在别墅区里绕啊绕,阿斯兰好像渐渐消食了,绕到后来,它开始活泼起来。阿斯兰一旦蹦蹦跳跳跑起来,文钰是拽不太住的。狗绳缠在潘羡臣的手上,潘羡臣弯腰拍拍阿斯兰的背,命令:“和我赛跑!”
转眼间,潘羡臣和狗往前跑得快没影儿了。
文钰无语地跟在后面,不打算追,她中学时八百米跑了五分多种,实力不够,就不去自取其辱了。她慢腾腾地在别墅边的林荫小道上走着,没过多久,后面传来一人一狗的声音,潘羡臣一边跑一边冲着阿斯兰喊:“继续继续!”
一眨眼,人和狗又到前面去了……
文钰:“……”
被套圈了。
当文钰第三次被套圈的时候,她忍不住拦住潘羡臣,看着他满脸都是汗,问:“你不累吗?”
怎么精力比狗还旺盛?
潘羡臣停下来,站在文钰身边直喘粗气:“还行,我想给你展示一下,我挺猛的。”
“……啊?”
文钰看着潘羡臣好整以暇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行,刚刚说漏的嘴,在这儿等着她是吧?
她豁出去了,抱着臂挑衅:“跑步是挺猛的,但这又代表不了什么。”
潘羡臣盯着文钰看,半晌,点点头:“行。”
文钰被他行得一哆嗦,她总感觉,这个行不是在同意她,倒好像是给她下了一封战书,战期不定。但这样才最吓人,谁知道他准备什么时候出兵,对她攻城略地,让她跪地求饶,最后再一举拿下。
她咬着唇想了好久,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潘羡臣,我刚刚说错话了,你别在意……”
潘羡臣笑着回:“晚了。”
阿斯兰多跑了一圈,跑着跑着发现后面紧跟不舍的男人不见了,于是加快速度,又从身后绕上来,这时候终于看到爸爸妈妈都站在原地,它兴奋地冲上去,用头和身体蹭潘羡臣的腿,然后汪汪叫几声,催促潘羡臣和它继续赛跑。
但潘羡臣明显已经退赛了,毫无斗志地看了阿斯兰一眼,接着牵起了文钰的手。阿斯兰充满智慧的蓝眼睛定定地看了看爸爸妈妈紧握的手,一下子明白过来:爸爸今晚的目标根本就是妈妈,而不是跑赢它。它就是爸爸讨好妈妈的工具狗。
想通以后,阿斯兰卯足了劲儿,像一头斗牛似的向着爸爸和妈妈牵着的手冲过去,它的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爸爸妈妈的手冲开了。紧接着,它摇着尾巴蹭到文钰的身边,还试图两脚站立,拿两只前爪去贴贴妈妈。
文钰被阿斯兰的样子逗笑,蹲下来疼爱地揉着阿斯兰的头和身体,阿斯兰伸出舌头舔啊舔。潘羡臣看不下去,拽着狗绳把黏人的阿斯兰往旁边扯。别舔了,舔什么舔,他都没这么舔过!
阿斯兰和潘羡臣力量对撞,渐渐地,阿斯兰觉得自己快被扯开了,于是转回头瞪着潘羡臣汪汪吼叫。
潘羡臣一脸意想不到,一手用力拽狗,一手指着狗头:“你什么意思?用完我就把我甩掉?刚刚是谁陪你跑步的?”
文钰笑得停不下来:“我就说吧,我和阿斯兰的感情不是你可以随便离间的。”
回别墅的路上,阿斯兰非要钻到文钰和潘羡臣之间,非要像个夹心饼干似的在他们中间挡着,非不让潘羡臣的手碰到文钰一下。潘羡臣稍微靠近一点,阿斯兰就用狗屁股拱他,还要凶巴巴地冲他狗叫。
走了一路,潘羡臣气了一路,文钰笑了一路。
到了别墅门口,阿斯兰呲溜一下钻进了屋子里,虞仙芸恰巧把餐桌摆满,一偏头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摘下围裙便走过去。站在文钰身边的是上次帮忙遛狗的男人,也是文钰的领导,虞仙芸认出来了。
“潘总?”
潘羡臣对文钰的妈妈笑:“阿姨好,我刚刚陪文钰遛狗。”
“这样啊……这么巧?”
潘羡臣解释道:“我就住在你们隔壁,过来很近。”
虞仙芸看了旁边那个别墅区一眼,明白了。然后她开始教育文钰:“小钰,你怎么能让领导帮你遛狗呢?太没礼貌了。”
文钰不以为意地反驳:“他自愿的。”
“那也不能指使领导替你干活啊……”虞仙芸看着文钰理所当然的表情,大开眼界了,自己的女儿从小跟着父母浸染,各种饭局酒局不在话下,怎么现在这么不懂事?
潘羡臣看了文钰一眼,轻声问:“你是不是还没和你的父母说?”
文钰回:“没来得及。”
虞仙芸来回望着他俩,一时没看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紧接着,就听潘羡臣做了自我介绍:“阿姨,文钰还没和你们说,我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潘羡臣,现在和文钰正在交往,是文钰的男朋友。”
虞仙芸:“……?”
文钰看着妈妈一脸懵的表情,笑了笑说:“我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和你详细说吧?”
虞仙芸看了看文钰,又看了看潘羡臣,先暂时镇定下来,指了指屋内,客气地对潘羡臣说:“还没吃饭吧?要不进来到我们家吃?菜很多。”
潘羡臣拒绝道:“谢谢阿姨,我不进去吃了。我今天什么也没准备,第一次上门不好空手。改天吧,改天我准备好了,再正式登门拜访。”
文钰和潘羡臣道别,然后拉着妈妈的手进了门。妈妈很关心她的个人问题,饭桌上,她会把自己和潘羡臣的相识相知相爱的全过程都说给妈妈听。
第60章
晚上睡觉前,文钰和潘羡臣在打视频电话。
“把我介绍给你爸妈后,他们是什么反应?”潘羡臣正在洗漱,把手机平放在洗手台上,他一边刷牙一边好奇地问。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就是追问了很多你的年龄啊、工作啊、家庭条件啊、父母干什么的啊之类的问题。”
“他们对我什么态度?”潘羡臣吐了一口牙膏沫,说,“满意我吗?”
文钰回想了一下,爸爸生病以后不太表达对她的私事的看法,妈妈倒是一边吃一边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文钰如实说:“一般般吧,我妈妈好像不是很放心你。”
潘羡臣牙都不刷了,拿起手机问:“我哪里做得不好?”
文钰的手机架在专门的手机支架上,她坐在床边的梳妆台上,支着下巴笑:“我妈不希望我找个太有钱的男人,她觉得男人有钱会乱搞,也觉得我降不住这样的男人。”
潘羡臣快速把嘴巴冲洗干净,说:“你妈妈刻板印象太严重了吧,对我好不公平。”
“我妈妈就是这样的,怎么办呢?”文钰问,“你很在意吗?”
潘羡臣开始洗脸:“你不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的话,我就也不在意;你要是会因为他们对我的看法而改变你自己对我的态度,我就会非常在意。”
他把“非常在意”四个字咬得很重,甚至有一点威胁的意味。
文钰笑得趴在桌上。
潘羡臣用冷水冲洗了脸,再次拿起手机:“你笑什么?很好笑吗?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文钰稍微收敛了一下:“你凶什么?”
“你是一个有前科的人。”潘羡臣不高兴了,板着脸说,“你为了你妈妈,差点把自己嫁给不爱的男人。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抢到你。你要是敢再因为你妈妈对我的偏见而疏远我,我不会对你客气的!”
他的脸色很认真,刚刚洗了脸,黑黑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水,随着他一声一句的警告,水珠子扑簌簌落下,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凝聚在下巴上,久久不落。
文钰也摆出十分正经的脸色,说:“潘羡臣,你现在好性感。”
“文钰!”潘羡臣眉头都皱起来了。
“好啦,别生气啦,我不会因为他们改变自己的。”文钰正色道,“但是如果你出轨的话,我也不会原谅背叛我的人,我不会像我妈妈那样死扛,我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我不会给你走掉的机会的。”潘羡臣说,“要是你出轨,我就打断那个狗男人的腿,再拿条铁链把你捆起来。”
“……你好吓人。”
“就是要吓得你不敢找小三。”
潘羡臣目的达到,表情没那么严肃了,说话的时候唇角又微微勾起。
文钰看着他的脸,心里涌上一丝别样的感觉。潘羡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她了解了一些。他很板正,做人做事都很直、不怯。这得益于他优秀的父母对他进行的良好的、正直的教育。但他为了她却甘愿当了令人不齿的小三,想到这个,文钰的心口一阵发疼。
“潘羡臣,对不起。”文钰内疚、后悔、心疼,“以前是我没处理好男女关系,让你经历了很多痛苦。如果时间倒流的话,我不会选择那样和你开始,我会把自己的事处理清楚了,就像现在这样,再和你在一起。潘羡臣,我现在对你的心是干净的、真诚的,我请求你原谅我曾经犯的过错。”
潘羡臣愣了一会儿,看着文钰认真的脸,心脏突然猛地快速跳动。这是文钰对他的迟来的道歉。但实际上他早就已经说服自己了,他很宽容地忘记了文钰做过的错事,他只求自己未来的日子是有她的,他想要和她长厢厮守,就只能自洽。
现在文钰把这一切说开了,潘羡臣觉得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像是刮起了一阵清风,把那些他不看、不听、不闻、不问的脏污都扫飞了。他一边感受着心脏不断地发热,一边深吸一口气,说:“文钰,我好想现在能抱着你。”
文钰心中一动,好像也很想和潘羡臣拥抱。他们已经连续很长时间会这样每天视频通话了,有时候还会每天视频很多次,见到对方的脸,心中对对方的思念似乎能被消减一些。但现在,隔着冷冰冰的屏幕,不能触碰不能感受,这种缓解思念的方法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他们得真实地、面对面地拥抱、接吻,把对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才不会被想念折磨。
潘羡臣看着文钰的脸,说:“文钰,我想请你和我住在一起。”
“……同居……吗?”
“嗯。”潘羡臣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你愿意吗?”
文钰咬着唇,既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她在认真地考虑。和潘羡臣同居,当然不会像和温于同住一屋那样,除了冷漠干脆的室友关系,再无其他。文钰知道潘羡臣想对她做什么、会对她做什么,这件事如果发生了,她……也是愿意的。
想着想着,她的脸就想红了。
潘羡臣笑了,说:“你的脸像颗苹果。”
文钰立刻捂住脸,不让他看。很长时间,潘羡臣只能通过屏幕看到文钰的两只手。手也好看,细细长长、白白嫩嫩,不知道这双柔软的手抚过他的肩、他的胸膛、他的腹部、他的……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她的手若是能握住他的,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呼吸困难。
又开始了。不能再想下去了。
潘羡臣利落地挂掉了通话。耳边突然变得很安静,文钰拿下手,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黑掉的屏幕。
文钰打字:怎么啦?
潘羡臣:我去洗澡了。
文小钰:啊?和我视频之前,你不是已经洗过了吗?
潘羡臣:……
潘羡臣:再洗一个。
文小钰:啊?你这么爱干净啊……
潘羡臣看着这行纯洁的文字,拿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他不想再洗一个,也不想自己动手,动多了时间就不会长久。他只能大开窗户,让呼呼的风吹进来,吹凉他燥热的脸,吹平他站立的身体。
文钰一点儿也不知情,睡得好香。睡醒后照样是先拿手机看微信,除了潘羡臣的问好外,严芊芊也在微信里找她。
芊万富翁:文钰姐姐,我能不能和你吃顿饭呀?我马上又要出国读书了,好长时间回不来了……
文小钰:这么快又要走了?
芊万富翁:是啊555……假期结束了。
文小钰:那我们吃什么呢?
芊万富翁:这个我来定!但是我没有车,文钰姐姐,你能不能开车来接我?
文小钰:可以。
芊万富翁:好啊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晚上,文钰拒绝了潘羡臣的约饭邀请,赴了严芊芊的饭约。严芊芊挑了一家云贵川饭店,点了一桌子菜,她们坐在靠窗的两人桌,小小一张正方形桌上摆得满满的,几乎都没有搭手的空位了。
严芊芊不舍地看着满桌的菜,说:“好难过啊,再过两天,我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文钰问:“你在外国都吃什么呢?”
“汉堡啊、薯条啊之类的。”严芊芊托着下巴,皱着眉,“这种东西吃一两次还行,吃多了我真的想吐。”
“能不能自己做饭呢?”文钰又问。
“能啊,但我不会。”严芊芊耸耸肩,然后问文钰,“文钰姐姐,你会做饭吗?”
文钰干笑:“我也不会。”
“我的女同学们也一样,会做饭的好少。有一两个男同学会,但做得也不好吃。”严芊芊回忆道,“我印象中会做饭、做得还很好吃的男的,就一个阿劲了。”
“阿劲是谁?”
“你见过的呀!”严芊芊介绍,“我们不是一起去夜骑过吗?我坐的就是阿劲的机车,他也是许老师的车友。”
文钰回想了一下,脑海中浮现了一张留着美式前刺的渣男脸。
“你还和他们有联系呢?”文钰惊讶地问。她以为严芊芊是三分钟热度,好奇了,接触了,就结束了。
“阿劲好喜欢我,他想追我,但我没同意。”严芊芊好苦恼地说,“因为我要出国了呀,总不能谈异国恋吧,这样对阿劲不负责任。”
“……阿劲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文钰委婉地提醒。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但阿劲其实就是长了一张坏蛋脸,人还是很温柔的,就像许老师一样,很有反差感。”严芊芊掰着指头举例,“阿劲对我很好的,给我买吃的买喝的,我心情不好,二话不说就带我去骑车兜风……他还很会做饭,做得也很好吃!”
文钰有点无奈地看着怀春的少女,说:“这么说,你已经去过他家了。”
“去过了呀。”严芊芊说得理所当然。
“……除了吃饭,没发生什么吧?”文钰小心地试探。
“没有没有!你想多了!”严芊芊明白过来,“除了我,还有很多车友也在呢!许老师也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还聊起过你呢!许老师夸你有画画的才能,但就是不继续来学了。我感觉,许老师是太久没见你,想你了。”
最后这句话,严芊芊故意探过身子来说,还挤挤眼睛、挑挑眉,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文钰用筷子屁股在严芊芊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咚的一声,严芊芊吃痛,像被打到头的地鼠一样缩回洞里,委屈地说:“哎呀!你打我干什么?”
“小小年纪整天学大人谈感情!”文钰说,“许老师说什么想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我和潘羡臣已经在谈恋爱了。”
严芊芊捂着脑门儿:“……?”
她知道潘羡臣在追求文钰,但没想到他们已经确立关系在一起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东西速度就是快哈!
严芊芊和文钰提起许砚山其实也不是严芊芊的意思,阿劲是许砚山的好友,他看出来许砚山似乎对文钰有那么点儿意思,于是帮许砚山来当说客,请严芊芊和文钰见面的时候提一下许砚山。
严芊芊耳朵根儿多软啊,阿劲还对她这么好,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但其实她内心里也没那么希望许砚山能和文钰在一起,她内心里是向着潘羡臣的,毕竟她和老东西相识多年,他们两家还住那么近,要是潘羡臣能把文钰娶回家,她以后岂不是能经常骚扰文钰姐姐?
“哇!那你们见过家长了没有?”严芊芊兴奋地追问进度,“应该没有,如果见过的话,我去潘叔叔家玩的时候,杨怡阿姨就会和我聊起你,但是并没有。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见家长啊?我马上出国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参与这个大场面呀!”
文钰有点不理解:“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你呀,文钰姐姐!”严芊芊真诚地说,眼睛里流光溢彩,“你是我回国后认识的第一个新朋友!你还帮助了我那么多,我家里人都好忙,没空陪我说话,只有你——平等地和我对话。”
文钰好汗颜,她哪有平等地和严芊芊对话,平时都是在故意扮嫩逗小孩儿。
“而且我觉得你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严芊芊神秘兮兮地说。
越说越离谱了,文钰差点被严芊芊这副故弄玄虚的样子笑死,但还是很配合地问:“那我请问你:哪里不一样?”
严芊芊眯了眯眼睛,老神在在地说:“你看似简单,实则不简单。每次出场都好像很平静,说话也淡淡的,但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文钰笑而不语,并且平静地给严芊芊夹了一块肉。
严芊芊不喜欢无趣的人,也不喜欢唯唯诺诺、很胆怯的人。现在让她心动的阿劲就很勇,美式前刺、挂满耳钉、腰上刺青……说话时歪嘴笑,还有一辆重型机车,骑着它满城飞。
文钰也很勇,只不过她的表现形式和阿劲不一样。她的外表像水一样,可内心却闪着雷暴。
严芊芊评价人上瘾了,一口水不喝也能说个不停。文钰让着她,反正马上要出国说鸟语了,趁现在多练练中国话。
她们吃了好久,店里人一桌一桌地走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潘羡臣发微信来问她回家了没,她回没有;过了一会儿,潘羡臣打电话来催,文钰正开车送严芊芊回家;又过了一会儿,潘羡臣今晚第N个电话打来,文钰刚送走小话唠严芊芊。
“喂?潘羡臣,你怎么和阿斯兰一样黏人?”
开头第一句话是这个。
居然是这个。
潘羡臣生气地说:“你和严芊芊吃饭,我一下没来打扰吧?我本来想等你吃完饭,和你一起去散散步,你也同意了吧?结果我等你到现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还散什么步啊,直接入睡得了。”
“有这么气吗?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文钰憋着笑看了眼车内时间,确实很迟了。
潘羡臣气笑了:“你和我说这个?谁没有自己的生活啊?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的生活里必须得有你!但今天你和我见面了吗?没有!那我今天的生活过好了吗?没有!你今天和严芊芊说的话加起来应该是和我说的好几倍吧?你和严芊芊谈恋爱还是和我谈恋爱?”
“那你怎样才能消气呀?”文钰问。
“消不了了!”潘羡臣没好气地说完,又立刻反悔,说:“除非你明天的时间都归我,让严芊芊、李芊芊、王芊芊都走远点。”
“这样啊……”文钰一边笑着从车里出来,一边关上车门,她抬头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区,说,“那我现在的时间归你呢?你会不会立马消气?”
潘羡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文钰说:“我现在在你小区门外,你来接我一下呗。”
第61章【VIP】
第61章
挂了电话,潘羡臣匆匆忙忙地下楼。
他穿着家居服,很普通的纯色短袖和长裤,脚上随意套了一双球鞋,下来急,没穿袜子。小区门外停着文钰的车,文钰靠着车门站着,微卷的长发和墨绿的长裙在晚风中飘着,露出小半截白皙细长的腿和她的红底高跟鞋。
和严芊芊吃饭,她居然穿这么美?
和他吃饭的时候呢?好像大多是舒适休闲的装束,怎么方便怎么来。潘羡臣沉下气,紧盯着她,一步一步踱过去。
看到他来了,文钰扬手挥了挥,还冲着他笑。他站到她面前,仔仔细细地观察她。头发丝儿、妆容、衣服和首饰,没有一样是不精致的。潘羡臣都想笑了,怎么这个女人还有两幅面孔啊?怎么这个女人应付他的时候这么随便啊?
潘羡臣双手插裤兜,打算一句话也不说,先听听她怎么说。
她好像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不悦,既不缠着他的手臂和他说好话,也不过来抱他哄他。潘羡臣挂了电话下楼的时候心脏砰砰跳,身体里装满了快乐泡泡,像一瓶被文钰摇晃了很久的可乐汽水儿似的;现在呢?他越看文钰,越把自己看气了。
文钰什么也没说,绕到车后开车门,没一会儿,捧了一束鲜花出来。她的高跟鞋笃笃笃笃地敲在地面上,一点一点地朝他走近。走到他面前,她把鲜花塞到他怀里,开朗地说:“潘羡臣,送给你。”
潘羡臣接过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有点遗憾地说:“和严芊芊吃饭前就买好了,这么久过去,花都有点不精神了。”
“哦。”潘羡臣抿着嘴角,不想那么好哄,板着脸继续摆谱,“你是想说花是你专程为我准备的,不是临时买的?”
文钰点点头,在潘羡臣面前转了一圈,裙摆也随之转圈,像潘羡臣手里捧着的花,动态地怒放。
转完了,她晕了,借势靠在潘羡臣的身上,抓住他的手臂,说:“头发、裙子、鞋子,全身上下都是专程为你打扮的。怎么样,潘羡臣,我今晚好看吗?”
潘羡臣失语了。
紧抿的唇角真的快要压不住了。
“想笑就笑呗!”文钰把脸凑近,一寸一寸地观察潘羡臣的神情,“花是礼物,我也是礼物,你现在消气了吗?”
潘羡臣偏过脸,过了一会儿又转回脸,文钰眼疾嘴快地轻啄了他一下,刚好啄在他微微扬起的唇角上,他笑了,文钰又啄了他一下,他眼神亮亮地看着她,她又啄一下,然后又一下、又一下。
他太好哄了。
潘羡臣已经完全不生气了,手臂一伸就把文钰的腰揽住,稍稍用力,让文钰紧贴着自己。
“原来你也会费尽心思讨好我。”潘羡臣有点得意。
“嗯。”文钰仰起头,手指在他的喉结上碰了碰,“潘羡臣,我们要一直站在外面吗?你不请我去你家坐一坐吗?”
潘羡臣挑了下眉,喉结被她碰得止不住上下滚动。他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文钰答:“知道。”
“这个时间不是散步的时间,是入睡的时间。”
“嗯。”
“还去我家坐坐吗?”
文钰拧着眉,不耐烦了:“你不同意的话,我现在就走了。”
她很干脆,扭身就去开车门,潘羡臣把她捞回来,啪的一下替她关了车门。他牵着文钰的手一路往回走,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很动听,潘羡臣想:今晚这个声音是专门为了他而响起的。
他们进了门,门内大亮。潘羡臣刚刚下楼的时候没有关灯和空调,室内的一切都很舒适。文钰站在玄关打量着潘羡臣的房子,潘羡臣完全不尽主人的责任,没让她换鞋,也不给她介绍,拉着她的手径直往里走。文钰自己走马观花地看,这是客厅,这是厨房,这是楼梯,这是客卫,这是次卧,这是书房,这是衣帽间,这是主卧……
潘羡臣平时独自睡在主卧,他的卧室清爽、干净、整洁,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整体给人很大气的感觉。床很大,铺着深色的四件套,床头柜除了时钟和抽纸盒什么也没摆。
“我已经洗过澡了。”潘羡臣说。
文钰左右打量完,顺势坐在床尾,翘着二郎腿,说:“我还没洗呢。”
潘羡臣笑了笑,用手抬起文钰的下巴左右转了转,说:“专门为我化的妆,洗了不是很可惜?”
文钰没有说话,架在上面的那条腿微微抬起,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背蹭了蹭潘羡臣的小腿。她的动作是这样,但脸上却摆出乞求的可怜样子,说:“我今晚没有住的地方了,你会留我在这里借住一晚吗?”
“好啊,我非常乐意。”潘羡臣弯下腰,把手臂撑在文钰身体两侧,迫使她不得不往后仰,“怎么睡呢?客厅里有沙发,地板上有地毯,书房的桌子也很宽敞,还有浴室,有热水,很温暖……”
文钰嘟了嘟嘴:“就没有正常一点的地方吗?”
“你想要在什么地方?”
文钰往后看了一眼,手掌在舒适柔软的床铺上摩挲,说:“就在这里?”
“好啊,我同意。”潘羡臣越压越低,文钰支撑不住了,啪的一下,轻轻地倒在床上,潘羡臣问,“那你要睡左边还是右边?”
文钰没回答,双手像藤蔓一般缠在他的脖子上。
他压到低得不能再低,贴着文钰的耳朵,又问:“不说话?那换个方向?我上面你下面?”
文钰忍不住笑了。潘羡臣也笑,一边笑,一边伸手向床头柜拿东西。床头柜的抽屉里早备好了今晚要用的东西,什么时候准备的呢?好像就是文钰忽然回来那晚,她一个电话他就跑去接她,然后带她去宁铠的私房菜吃晚饭。那一晚回家前,他就去附近的超市里购买了好几盒,把原本空空的抽屉装满了。
看到潘羡臣在拆包装,文钰用膝盖顶了他腹部一下,说:“你早准备好了?”
潘羡臣眼疾手快地握住她圆圆的膝盖,单手继续拆盒,笑着回:“像你今晚一样,有备而来。”
主卧的窗户留了道缝,窗外的空气涌动着鼓起了室内的白纱窗帘,如山峰耸立,如深谷凹陷;厚重的遮光窗帘只拉了一半,欲盖弥彰,犹抱琵琶半遮面。
潘羡臣的观察学习能力都很强,他很少问,只用自己的眼睛去凝视,文钰脸上的每一寸神情,都是提供给他下一个举动的信号。她痛苦地拧着眉,他就停一停,慢下来;她舒展开了,他就驾着马狂奔突进。但有时候也有例外,将军战局正酣、杀意正胜之时,无论敌军如何摇尾乞怜,他也不会停下。
文钰哭得泣不成声,潘羡臣这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自然要好心好意地安慰俘虏。他吻去她的眼泪,好轻柔,好有耐心,让文钰以为自己的苦肉计得逞了。哪想还没温存多久,下一场更猛烈的攻势就席卷而来。他怎么这么凶猛,怎么这么野蛮,让文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兵弱将丢盔弃甲,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到风口浪尖。
战局到底什么时候平息呢?文钰一边像一枚飘飘零零的轻舟在河面上摇晃,一边落着泪想。
潘羡臣注意到了,他不满地说:“怎么这时候也会走神?”
“……你饶了我吧……”文钰呜呜地哭着。
潘羡臣不饶,还要继续用言语挑衅她:“和阿斯兰跑步很猛,这能不能代表什么?能不能?说话。”
文钰欲哭无泪……她想光速滑跪,想低头认错,想说些什么讨好他,但他好恶劣,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快了吧、快了吧?
文钰失神地弓背仰头,天花板上悬下来的灯光好眩目,刺得她睁不开眼。恍惚间,她好像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好混乱,一下子一片白茫茫,一下子又涌来滚滚浪潮,一下子让她眼前全黑,一下子令她浑身颤抖……
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时候,整个世界渐渐地从她的身体里撤退,带走了白、带走了黑、带走了浪潮、带走了颤抖。
卧室里一刹那变得好安静,然后渐渐地,所有声音又回来了:空调的轻微嗡嗡声、窗帘被风吹起的唰唰声、床单被子皱起来又展开的窸窸窣窣声……潘羡臣的声音也在她耳边:“我带你去洗澡?”
文钰一激灵,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要……”
潘羡臣笑了一下:“已经结束了,就是洗澡,没别的。你现在黏黏的,很不舒服。去洗澡,好不好?”
文钰看了看潘羡臣认真的脸,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啊,黏糊糊的,好难受。于是,她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腿变得好
软,站直都很困难。潘羡臣一开始扶着她,后来干脆扛起了她。
浴室里很久没人光顾的大浴缸终于派上了用场,潘羡臣放了温水,再把文钰放进去。
“……我自己洗,你出去。”文钰推他。
“好,我出去,你自己洗。”
水浪轻轻地荡漾,文钰抬起头,眼前猛地笼罩下一片巨大的黑影,水花像被激怒了一般汹涌地溅起。大浴缸里同时容纳了两个人,水深抬高,没过文钰的嘴巴,触到文钰的鼻尖。她自保地仰头,很吃力。下一刻,潘羡臣掐着她的腋下把她举起,放在了自己的身上,水浪一下子低到了她的腰部,她得救了,又覆灭了。
她在上、他在下的形式,对她来说是个顺风局吧?但为什么到最后战败方依然是她?好像不管怎么样,她都赢不了,在浴室里,她不过是把刚刚在卧室里的过程再经历了一遍。潘羡臣是常胜将军,在这方面有无限的体力和过人的智慧。
文钰服了。
洗完澡回到床上,文钰一沾枕头就合眼睡着。
潘羡臣用手指戳她的脸蛋,她烦躁地把他拍开,他就低低地笑,还给她头上扣一顶大帽子:“你怎么和阿斯兰一样,用完我就翻脸不认人?你这么困吗?爽完了就不理我了……”
文钰拧着眉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潘羡臣。潘羡臣挑眉往下看了看,这样会比较安全吗?她怎么这么天真。但她好像真的被他搞得好累,算了,下次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62章【VIP】
昨晚以后,文钰就收拾了家当住到了潘羡臣家里。阿斯兰搬新家了,这个家比妈妈家大,比外婆家小,大小刚刚好。刚入住,它就兴奋不已地在它的新地盘上巡查着,这儿嗅嗅,那儿碰碰。
文钰把行李箱放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样又一样东西,她也不问潘羡臣,只凭着自己的想法去摆放。有些东西好稀奇,是专属于女性的用具,潘羡臣都没见过。不一会儿,家里的客厅、洗手台、浴室、卧室等等地方就充满了五颜六色的新物品。
潘羡臣倚着墙看她忙东忙西,想到自己曾经的幻梦在这一刻竟然成真,他的心中就立刻被满满的幸福填满。他走过去,想帮忙,拿起洗手台上的一个粉色的、圆圆的、表面上有小尖刺的东西问文钰:“这是什么?”
文钰介绍:“洗脸仪,会震动的,可以把脸洗得更干净。”
“哦,那要放哪里?”
“就放那里,我刚刚都放好了,你乱动什么?”
“……”
潘羡臣默默地把洗脸仪放回原位。
他又低头看了下行李箱里的其他东西,捡起一根梳子,掂量着重量,说:“这梳子怎么这么沉?”
文钰回头一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说:“你别摔了它!这个直发梳很贵的!看见没?这里可以充电,热了以后梳一下,头发就变直了。”
潘羡臣:“……”
从来没听说过,梳子还可以充电。
紧接着,文钰又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在洗手台上码放好。潘羡臣支着下巴分析道:“这些都是你的化妆品?这么多吗?”
文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些都是护肤品,化妆品我要放在梳妆台上。你家有梳妆台吗?”
潘羡臣:“……没有,但可以买一个。”
再然后,文钰开始整理摆放在客厅里的东西,比如小音响、香薰蜡烛、氛围灯之类。这些东西为了吸引女性顾客,造型一个比一个奇特,有些已经完全脱离了商品本来的属性,成为一个丧失了功能只剩下好看的无用摆件。
潘羡臣抱着狗坐在客厅沙发上,紧皱着眉看着文钰摆东西。他的神色是迷惑的,脑子是混乱的,但他已经不好奇了,反正女人买的东西总有女人买它的道理,对吧?
整理了很长时间,文钰终于把所有东西归位,行李箱空了。她拍拍手,很有成就感地说:“好啦!”
潘羡臣从沙发上蹭地起立:“行,终于轮到我了。”
他走过去,掐着文钰的腰,想去亲她的嘴。文钰推着他的下巴避开,说:“你忘了?车上还有两箱我的衣服!”
“不管,我要先亲。”
“不行!先把衣服整理好!”
“先亲!”
“先整理衣服!”
阿斯兰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男女,下半身紧紧贴在一起,上半身却像同性磁极相斥一样分开,两个人合体组成了大写的英文字母Y。阿斯兰好不解,阿斯兰忽然明白,阿斯兰猛扑过去,阿斯兰啃潘羡臣的屁股。
文钰被松开了,哈哈大笑地指着一人一狗缠打在一起的场面,嚣张地命令潘羡臣:“先整理衣服!不然我放狗咬你!”
两人一狗乱闹一通,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文钰的全部身家拾掇好。
晚饭是潘羡臣大展身手,文钰吃得饱饱的。吃完饭,他们牵着阿斯兰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公园里有很多饭后来消食的市民,也不乏一些遛狗的人。角角落落里有一些腻歪在一起的小情侣,他们手牵着手,也有的抱在一起,好甜蜜。
文钰和潘羡臣也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幸福是那么平凡和普通,又是那么特别和独一无二。
回家以后,阿斯兰被放逐,文钰先进浴室洗澡。她喜欢潘羡臣家里的大浴缸,可以把她整个人都装进去,温水包裹着她,仿佛能洗去她所有的烦闷和惫怠。
她安静地躺在水里,浴室窗台上的小音响在随机播放着什么轻柔的音乐。咔哒一声,门忽然开了,潘羡臣不着片缕地走进来,和她浸泡在同一片水域里。
文钰用手捂住眼睛,惊呼道:“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潘羡臣有理有据:“洗澡穿什么衣服?”
“……那也不能就这样、这样……就这样走进来……”文钰羞红了脸,脑子里拼命搜罗着要用什么大逆不道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嗯,想不到,只能俗人俗语,“……你那个晃来晃去的,都被我看光了!”
潘羡臣把双臂舒适地展开在浴缸两侧,一滴滴水顺着他修长的手臂和手指滴落在地板上,他目光灼热地盯着文钰,反击道:“你现在呢?也晃来晃去的,都被我看光了。”
文钰匆忙地把双手拿下来,盖到自己的胸口上。
潘羡臣为她的反应感到好笑。都来来回回看光、摸光、亲光的人了,居然还会这样一叶障目。文钰看着他一脸坏水的样子就知道他此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黄色废料,气得她舀起一捧水就泼洒过去,接着气势汹汹地警告道:“不准在这里!”
文钰的脸被泡得湿润润、红通通的,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性,潘羡臣完全没有被她警告到,学着她也舀了一捧水过去,说:“那你选,今晚在哪里?”
他的手比她大好多,这么满满地一舀,像一个巨大的水巴掌似的扑在文钰的脸上,文钰被扑懵了,脸蛋被扑痛了,愣了好几秒,真的生气了,不想再和潘羡臣多说一句话,利落地起身、跨出浴缸,披起浴巾就走出了浴室。
潘羡臣:“……?”
睡到床上,文钰背对着潘羡臣。潘羡臣手伸过去试探,被狠狠地拍开;腿过去蹭一蹭,被一脚猛踹;索性用蛮力压制,但文钰不知哪里来的神力,居然比过年的猪还难摁。
咚的一声,潘羡臣被拱到了床下,敲在了地板上。
文钰闭着眼睛生闷气,过
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潘羡臣居然趴到了她这边的床沿上,对她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用水泼你了。我想和你一起睡觉,可以吗?”
“不可以。”文钰斩钉截铁地说,“你今晚肯定睡不到我。”
潘羡臣好难过、好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今晚他本来计划着试一试书房的。但是别说书房了,今晚他连卧室的床都上不去。又是咚的一声,卧室门关了,潘羡臣被文钰丢出门外,他今晚的睡觉地点是次卧。
躺在次卧冷冰冰的床上,潘羡臣衷心地给宁铠发了一条微信:我懂你,你结婚后真的很不容易。
半夜和胡晶晶结束一轮又一轮的宁铠掏出手机,用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看着潘羡臣几小时前发来的莫名其妙的微信。搞不懂。发什么神经。
天渐渐亮了,早上的气温低下来了,天气慢慢地转凉。文钰的假期快结束了,最后几天她没有什么计划,只是待在家里刷剧、看书、逗狗、发呆打发时间。严芊芊已经出国了,偶尔会给她发个微信或打个电话,她的近况就是阿劲没了她换了个妹妹坐他机车后座,文钰听严芊芊在电话里骂了阿劲整整半小时。
叶一诺经常跑到窦朗的城市去,她的近况就更简单干脆了:要不是在酒店,要不是在去酒店的路上。从酒店出来后,叶一诺还会和文钰报个平安,顺便询问一下文钰是否和潘总睡了,感觉如何,猛不猛,她是否分析对了。
文钰关掉手机,拒绝回复垃圾微信。
最近潘羡臣很少加班,除了吃饭、遛狗,他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和文钰搅和在床上。他是为达目的会动用各种手段的人,文钰在这方面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无论是客厅的沙发、地板上的地毯还是书房的桌子,他都带着她一一领略。这套房子,遍布着他们的气味和痕迹。
潘羡臣把文钰放在主卫的洗手台上,乒乒乓乓,台子上的瓶瓶罐罐被他们的身体撞击倒了,有东西砸碎在地上,他们也顾不上。这时候正是最激烈的时候,他们理智尽失,几乎是要把洗手台整个掀翻的架势。全家只有阿斯兰在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它机警地循声赶到,但却被关在门外,只能不断地用爪子挠门和用狗叫唤醒里面那对忘情男女的良知。
结束以后,潘羡臣猛地把门打开,阿斯兰抬头张望。一人一狗死死对视。
潘羡臣手指着阿斯兰威胁:“再叫?把你嘴巴用胶带封起来。”
阿斯兰懒得理他,闯进主卫找文钰。不对,很不对。这里有一股很奇怪的气味,浓郁得阿斯兰的狗鼻子都快闻掉了。
潘羡臣走进来,阿斯兰便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这股浓浓的气味他身上还有!都是他!把这里弄得臭烘烘的!阿斯兰扑到文钰的怀里,想要舔舔文钰的脸,但鼻子一凑过去,同样的那股浓浓的气味扑面而来。
怎么连平时最香最干净它最喜欢的妈妈也变成这样啦?
阿斯兰耷拉着耳朵,皱成了八字眉,喉咙里发出呜呜嘤嘤的声音。文钰听得一阵心软,忙用手抚摸它的头和背。
潘羡臣一把拎起它的后脖子,教训道:“男孩子撒什么娇?”
阿斯兰不管,阿斯兰就要把脑袋钻进文钰的怀里贴贴。潘羡臣看着它这副狗样子,再联想到刚刚它瞪他时的那副嘴脸,骂道:“阿斯兰,绿茶狗。”
一男一狗在争夺文钰身边的座位权。吃饭的时候,阿斯兰要和文钰贴在一起;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阿斯兰要和文钰贴在一起;床上睡觉的时候,阿斯兰也要和文钰贴在一起。
潘羡臣把狗子拎下床,说:“你疯了?要睡你爸的位置?”
阿斯兰说:“汪汪!”
文钰靠坐在床头,劝架:“要不就让它睡一晚呗?”
潘羡臣难以置信:“你也疯了?”
阿斯兰:“汪汪!”
潘羡臣现在恨不得把阿斯兰送到千里之外。他把狗赶出卧室,关门之前对阿斯兰说:“别汪汪了。爸爸妈妈一会儿有急事,你不准过来打扰。”
这样狗飞狗跳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来,文钰销假了,到了她回单位上班的日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63章【end】
初秋气爽,早上天朗气清,夏日绿油油的的枝桠如今渐渐泛黄,绿草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落叶,湖水凉丝丝的,随着凉风阵阵,泛起了秋的涟漪。
文钰和潘羡臣一起乘电梯到地下车库,但文钰不想和潘羡臣同坐一辆车。潘羡臣晚上偶尔会留下加班,而她是到点就走的人;同时她也不想在单位车库被同事们撞见她和潘羡臣是同下一辆车的。
潘羡臣尊重她的意见,两个人开两辆车同时从地下车库出发去单位。三个月没有上班,突然要复工,文钰心里是有些紧张的。不过她学习能力强,适应能力快,任何工作一旦静下心来操办,就会很快上手。
那么久没开过的路线,现在开起来依然很熟悉。文钰很快赶到了单位,和一起来上班的同事们在电梯里碰面。
同事们很久没见过文钰,纷纷和她打招呼,还问她玩了哪些地方、玩得怎么样。大家仿佛忘记了文钰休假前和潘羡臣闹出的那些绯闻,那时候潘羡臣处理得很及时,及时封了口,况且这种“别人的新闻”对人们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小谈资,没人会一直记着别人的家事,单位里的新闻更新迭代很快,那些事早成了明日黄花。
这些同事现在和久别不见的文钰谈笑、讲话都是很熟稔的状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语气里流露出对文钰休假的羡慕,谁都想能一口气玩这么久。文钰面带着客气的微笑,也和他们寒暄几句。
叮叮两声,电梯到了。
这一层的两部电梯同时到达、同时开门。文钰走出来,和从另一部电梯出来的潘羡臣打了一个照面。
潘羡臣对她笑了笑,打招呼道:“早上好,文主管。”
是啊,她现在已经不是普通员工了,而是文主管,她已经挤入了单位的中层管理岗。和她一起从电梯出来的同事似乎也才反应过来似的,这件事同事们私下早传开了,只是人事任命还没有正式公布。
这时候潘羡臣这么一提醒,同事们也从善如流地喊了她一声“文主管”。文钰和同事们笑着点点头,然后也和潘羡臣打招呼说:“潘总,早上好。”
文钰的正式任命在周一上午的例会上宣布了,报告厅的大屏幕上挂着她的一寸照,照片旁边记录着她的履历。文钰站在台上,重新和台下所有领导、同事做自我介绍。
她的姿态、讲话依旧落落大方;她的神情、状态是那么神采飞扬。
她的讲话完毕,台下响起了掌声。潘羡臣坐在第一排,一边鼓掌,一边和她对视。文钰带笑的目光从他身上礼貌地、快速地划过,又一一落在其他人的脸上。
回到办公室,文钰开始收拾东西搬到原来彭雁的座位上。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过来和她打招呼,热心的男同事帮她搬台式电脑和主机,力气小的女同事帮她拿点桌面上的小东西。
部门成员没有太大的变动,在她休假期间,新招了两个员工,一个有编制,一个是临时工,他们分别接手了文钰和叶一诺原来的工作,其他同事还是老面孔。
集团例会结束后,文钰在部门内快速召开了小会议,对着自己接下来要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再次自我介绍,并认识了新来的两个同事,最后就后续的工作进行一个初步的部署。会议时间很短,内容都是干货,她和彭雁一样,在工作上都是快节奏的人。
花了一上午,她已然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并安排好了自己未来一个月的工作计划。她进潘羡臣办公室向他汇报,一板一眼说得很严肃。潘羡臣又戴上了那副黑框眼镜,两手交握着看她,听完她的计划,潘羡臣点评道:“很好,你比彭雁更有冲劲。”
文钰笑着回:“谢谢潘总夸奖。”
他们的交流点到即止,这里是办公室,他们都很尊重自己的工作。文钰退出潘羡臣的办公室,接起了电话。
叶一诺知道今天是文钰回单位的第一天,也是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一天,午饭前,她给文钰打电话说:“恭喜恭喜!文大主管!今天的感觉怎么样啊?带着一群小兵打仗,是不是好酷啊?”
文钰被她逗笑,说:“是啊是啊,只可
惜你不在,不然高低封你个狗头军师,把你带在我身边。”
“想我了是吧?想我了就直说啊!我今天好空,现在就可以来找你。”
“好啊,你来,我请你吃员工食堂。”
“哇!当了大官,怎么还这么抠?”叶一诺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居然请你的狗头军师吃猪饲料。”
文钰一边止不住地笑,一边说:“中午实在走不开,你愿意的话,我晚上再请你吃大餐。”
“这还差不多。”叶一诺终于满意了。
文钰和叶一诺再次见面,有说不完的闲话。她们在员工食堂坐下,吃着饭,说这自己的近况。
叶一诺对窦朗很满意,现在已有了把他晋升为男朋友的想法。文钰好诧异:“什么?你们都睡过这么多次了,居然还是陌生人的关系?”
“你懂什么?睡的时候,我不说他不说,睡完以后,还是我不说他不说,既然我们都没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就别捅破呗,保持现状就好了呗。”叶一诺无所谓地说,“而且他和我又不在同一座城市,异地恋,没结果的。”
文钰大为震惊:“你把他当震动棒啊?”
叶一诺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你现在居然都会和我说震动棒了?怎么?和潘总睡过了?”
文钰:“……”
许久不见,这个女人还是如此的敏感。
看文钰低头扒饭假装失聪的模样,叶一诺完全确定了:“好的,你这样我就懂了。你们已经睡过了。”
文钰继续埋头扒饭:“……”
叶一诺脸上表情十分精彩,笑声十分猥琐,但她还是顾忌这里人多,照顾到文钰的面子,于是凑过去压低声音才说:“怎么样怎么样?潘总猛不猛啊?”
文钰转移话题:“你和窦朗打算什么时候确认关系啊?”
“就这两天吧,到时候睡完他,我就表个白呗。”叶一诺快速地说,“你别转移话题,快说,潘总猛不猛?”
“可你们不是异地恋吗?你怎么办啊?”
“先谈着呗,快乐的时候就先快乐,不管那么多。”叶一诺有点不满了,“说不说啊?到底猛不猛?”
“那你和窦朗……”
“停!”叶一诺伸出一掌止住文钰的顾左右而言他,说,“现在窦朗不重要,你必须给我回答,猛、不、猛!”
文钰缩了缩脖子。哎,怎么就糊弄不了她呢。
叶一诺斜着眼睛看文钰,文钰眼观鼻鼻观心地装死,饭都快吃完了,猛不猛还是没有结果。叶一诺冷哼一声,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在微信里拼命骚扰文钰:你不好意思用嘴巴说,那就打字吧!
千金:潘总那个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很猛啊?
千金:本来我也没那么好奇,你这样越不说,反倒是激起我的斗志了!那我就必须要知道了!
千金:你说一下嘛!我都和你说窦朗的事!他什么长度什么时间我都可以告诉你的!
千金:咱俩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千金:男人比我们的姐妹情还重要吗?你护着男人的尊严,却忽略了姐妹的求知欲!
千金:哎……实在不行,要不你就扣数字吧。猛就扣1,不猛扣2。
文钰无语地看着一整屏叶一诺的自言自语,抬头,叶一诺还低着头在那里打着字。文钰起身,端起吃好的餐盘,一只手敲了敲叶一诺那边的桌面,说:“吃好了吧?走。”
叶一诺嘟着嘴跟在文钰身后一起去倒剩饭剩菜,文钰先倒好,站在一边等叶一诺。叶一诺一回身,那个撇下去的嘴巴都好挂酱油瓶了。文钰觉得好笑,看着她说:“1。”
然后转身就走。
叶一诺花了几秒反应过来,嘴巴不用挂酱油瓶了,岌岌可危的姐妹情也保住了。她兴奋地冲过去,拽着文钰的胳膊追问:“细节!细节!”
文钰无奈地笑,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额头上:“啊……你再说!”
两个女人一路嘻嘻哈哈地走回去。
叶一诺和文钰聊得很满意,晚上没有继续打扰她。作为文钰和潘羡臣的cp粉头子,她肯定会把夜晚的大好时光留给他们,自己只需要在背后默默支持默默磕糖就好了。
今晚没什么特别的,文钰和潘羡臣一起在家里吃饭。但周六的晚上会很特别,潘羡臣的父母想见文钰,邀请她到别墅里吃晚饭。潘羡臣提前了几天和文钰说,文钰就提前了几天开始紧张。
潘羡臣压在上面好笑地看着她:“我爸妈都很好说话,你放轻松一点。”
“不行啊,放松不了,毕竟是见家长。”
“吃饭的时候我也在啊,我陪着你,你还担心什么?”潘羡臣一边说,一边吻她。
“那是你爸妈你当然不担心啦!”
“但我见你爸妈的时候,我也没你这么紧张啊。”
这倒是。文钰想了想潘羡臣正式去见她爸妈时的场面:她的爸爸妈妈很热情也很客气,因为他们为了女儿,要给潘羡臣面子。潘羡臣表现得也很大方稳重,礼品一盒又一箱,摆满了她家的玄关。
他和文钰的爸爸闲聊,聊新闻、聊工作、聊他未来的规划。除此之外,他和文钰的妈妈也能聊,聊种花养花,聊桌上的饭菜,聊文钰和他在一起的趣事。
见面过后,文钰的父母对潘羡臣的评价很高,特别是文钰的妈妈,好像对这种超有钱人家的小孩有了一定的改观。潘羡臣的父母把他培养得很好,他的家庭直到现在还在不断地滋养着他。他是个很有魅力的、很能干的男人。
见这样的男人的父母,能不紧张吗?
潘羡臣不得不停下来了,他的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文钰的头发和脸颊,嘴唇贴着文钰的耳朵,说:“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你别紧张,但现在,我求你放松一点,好吗?你好紧,我进不去。”
夜色渐浓。白天是个天高云淡的好天气,到了晚上,同样月明星稀。无论是温度、湿度,还是不请自来的飒飒秋风,都令人感到那么舒适。
潘羡臣带着文钰回父母家。
潘庆和杨怡果真如潘羡臣所说,是很好说话的。文钰一进门,他们就是和蔼可亲的笑模样。他们也不摆大人的架子,像朋友一样和文钰闲聊。文钰望着他们亲切的笑脸,心里的担忧、不安一下子就消失了。她能感觉出来,潘羡臣的父母很喜欢她。
晚饭吃得非常愉快,饭后,他们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杨怡切了好多水果给文钰吃,一边吃还要一边拉着她的手和她分享潘羡臣小时候的故事。
潘羡臣好无奈:“能不能别说我了?”
杨怡笑笑地瞥他一眼:“你也知道你小时候干了太多坏事,现在不好意思了?”
潘羡臣无语,他妈为什么非要在他女朋友面前下他的面子啊?他只能反驳:“我哪里干坏事了?”
杨怡咧嘴一笑:“我这不是正在娓娓道来嘛!”
潘庆在边上哈哈地笑,他站在杨怡这边给她帮腔,一对老夫老妻好有凝聚力。潘羡臣孤立无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拽起文钰的手就往门外跑,杨怡在他背后大喊:“去哪儿啊?”
潘羡臣头也不回:“去干坏事!”
他们跑啊跑,风儿在他们脸颊旁吹啊吹。直到看不到潘羡臣家的别墅,他们才停下来,慢吞吞地走着。
一边走,文钰一边轻声笑。
潘羡臣用力地捏了捏文钰的手,说:“笑什么?”
文钰清清亮亮的眼眸望向他:“我没想到你小时候是这样的,好调皮,有好多鬼点子。明明你现在这么人模狗样。”
潘羡臣仰天笑:“杨女士就爱造我的谣。”
文钰把他仰起的脸又掰下来:“可是我很喜欢你小时候的样子啊,我小时候就太乖了,根本没叛逆过。”
“喜欢我小时候的样子?那现在的样子呢?”潘羡臣的脸贴在
文钰的手心上,他忍不住在她软软温温的小手里蹭啊蹭。
文钰把手拿下来,勾在他的脖子上:“也好喜欢。”
潘羡臣扬起唇角,静静地听文钰说话。文钰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潘羡臣,认真地、慢慢地对他说:“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你,我都好喜欢。潘羡臣,文钰很喜欢你。”
这一刻,无须多言。
潘羡臣吻住了文钰,在洁白的月色里,在悄然无声的微风里,在满溢着爱意的夜晚里。
潘羡臣很早以前就和文钰说过: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现在,潘羡臣终于收到了文钰的这一句:潘羡臣,文钰很喜欢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