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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秦瞎子

作者:海棠欲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但陆叙白的如意算盘最后没能如愿。


    因为谢晚秋太有责任心,打算尽快筹备教学事宜,便约了沈屹收工后直接去看村里特批的那间教室。


    陆叙白临走前,沈屹朝他扬了扬下巴,嘴角笑意虽不深,但眼中,是明晃晃的得意。


    可在谢晚秋视线不及的角度,沈屹的眼神又骤然变了,直勾勾恶狠狠地盯着他,像只饥肠辘辘的饿狼。


    陆叙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拎起地上的保温壶,刚要走,又想起什么,忽的转身,向着沈屹,别有深意地扔下一句:


    “沈队长,没到嘴的兔子看太紧了可不好。”


    “你怎么知道这兔子急了不会反咬一口,再离你远远的呢?”


    他唇边似笑非笑,在目睹沈屹的表情当即冷了下来后,扬长而去。


    -


    谢晚秋跟着沈屹穿过两条小径,绕过村里的大湖,才在一间破旧的土瓦房前停下。


    篱笆做扎成的院墙早就年久失修,长长短短的竹木歪斜断裂,破损的不成样子。


    踏进小院里,满墙的蛛网和斑驳的苔藓。


    推开屋门,一股浓重的霉味迎面而来,门框上的积灰簌簌落下。


    就在快掉进谢晚秋眼里时,沈屹大掌已先一步覆在他眼睛上方,替他挡了个严实。


    眼前骤然一黑,谢晚秋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没过几秒,沈屹就挪开了手,侧身道:“灰尘大,你走我后面。”


    墙壁上,大片的黑色霉斑触目惊心。


    谢晚秋上一世从未听说过村里有这号人物,不由得皱眉:“这个秦瞎子……他是什么人?”


    主屋内空空荡荡,空间倒是宽敞。能搬走的物件早已被搬空,只剩下一张废弃的炕床,一张瘸腿的破桌子。


    沈屹将桌子往墙根推了推,回道:“这个人本名秦小舟,是我们这儿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木匠,多少人找他做活。”


    “可惜后来遇到意外,眼睛瞎了。瞎了之后,他颓了好一阵子,不知怎么地迷上了拉二胡。”


    “从此就成天守着那把二胡,后来,竟连做琴都会了。”


    “因为他情况特殊,村里一直都很照顾。但几年前,他忽然背着那把二胡来找我爹。说是要南下,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我爹劝了他好几回,可他铁了心要走。他没有成家,也没有家人。临走前,就把这屋子留给了村里。”


    “说起这屋子……”沈屹的语气不无唏嘘,“可惜了……秦叔人真的很好。我记得小时候,他每次挣了钱,就会给我们这些孩子散糖吃。”


    “也不知道他如今……”他没有继续。


    可这天大地大,一个瞎子又能何去何从呢?


    沈屹陷入沉默,周身难得地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谢晚秋听他提及这人,惊讶中不乏惊喜和感伤。喜的是这个秦小舟,也和自己一样是学音乐的。感伤的是,他无法预料和前路渺茫的人生。


    但他给村里留下了这间屋子,这间屋子会变成教室,造福更多的孩子。让他们的人生,也许因此得到改变。


    谢晚秋主动走到墙边,推开紧闭的窗户。


    渐渐西沉的日光照进来,但好在有光,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他站在墙边,将整间屋子环视一圈。脑中想着,这里的墙上钉一块黑板,屋中的空心就放上几张小桌,孩子们就有学习的地方了。


    察觉到沈屹仍在沉默,不禁侧过脸看他:“他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个好结局的。”


    “说不定,此刻他已过上了想要的人生。”


    沈屹双臂曲在胸前,闻言转头看谢晚秋,目光沉沉:“那你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他的目光极深,从谢晚秋闪躲的眼神向下,最后停留在他轻启的唇瓣间。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谢晚秋微微一愣。他伸手抓了抓窗户中透过的余晖,沉默片刻,只低声说:“我……想去上大学。”


    沈屹深深地看着他,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简短地答了一个“好”。


    谢晚秋不知道他这个好字是什么意思。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沈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谢晚秋今后想做些什么,他都会支持他、陪伴他。


    陆叙白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一只饿狠了的狼。可有一点不对,他盯上的猎物,绝不会给对方半分逃脱的机会。


    沈屹垂下眼帘,陆叙白不是喜欢披上件羊皮么?


    不过是披层皮,这事儿,也没什么难的。


    再抬起眼,眼底翻涌着的,已是咬到猎物后的势在必得。


    “这屋里空荡荡的,”沈屹开口,语气已恢复如常,“你看看都需要些什么。”


    “桌椅板凳这些好解决,我和菜根抽空帮你打几套。”


    “需要哪些教具,你都写下来,我们后面抽空去县里一趟,一起买了。”


    谢晚秋环顾四周,除了沈屹说得这些,倒是不缺什么了,便点头应了声“好”。


    眼下这屋虽然破败脏污,但谢晚秋有信心,能把它改造成一间干净明亮的教室。


    沈屹将歪斜的栅栏勉强拴好,心想后面定要替谢晚秋把这个墙头补好。


    两人一起回去,他忍了半天,才低哑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谢晚秋认真想了想:“明天吧,明天除草就能结束了。”


    沈屹强行按下心头的狂喜:“那我到时候去帮你拿行李。”


    谢晚秋点点头,声音轻快了些:“那就谢谢沈队长了。”却不知他此举正中沈屹下怀。


    两人在岔路口分别。谢晚秋回到知青小院时,众人一反常态,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热络地套近乎。


    “小谢,听说你要搬去村长家里住了?”


    “谢知青,听说你不用干农活,要去教书了?”


    “哎呦喂,你这命也太好了吧!活儿轻省了不说,工分还涨了!”


    也有人语气酸溜溜的:“不过村长也真是,之前咋没提过办学校,请咱们教娃娃这档子好事?”


    “谢知青,你一个人教的过来吗?不如去跟村长说说,让我也去搭把手?好歹我也是念过两年高中的!”


    角落里,更刻薄的声音尖声刺到,毫不避讳:“呦,真没看出来!有人表面上老实呢,没想到背地里早就和村长攀上关系了!有靠山就是不一样啊!直接享清福!”


    “哎?不是我说,你行吗?别误人子弟了。村里要请教书老师,我想怎么也该请林芝去吧,人家可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


    还有之前吃了谢晚秋做的饭,向着他说话的人:“你们瞎嚷嚷啥呢?人家村长选谢知青去教书,自然是看上他有本事!”


    “那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林芝没本事呗?”刻薄的声音立刻调转枪头,咄咄逼人。


    “我可没说!”


    众人七嘴八舌地诘问,艳羡中透出嫉妒的酸。林芝就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冷眼瞧着,嘴角难看地抽搐两下。


    谢晚秋人刚回知青所还没进屋,这消息就传了个遍,不用说都知道是谁讲的。


    他不欲和这些心思不正的人多费口舌,但眼看这无端的猜忌和恶意要波及到更多人,心生气愤。


    他猛地伸手,力道不小地推开挤在身前的人墙,语气都冷了下来:


    “都听好了!这些都是村里的安排,我只是服从安排!”


    “你们谁有想法,谁不甘心,谁觉得自己更该去的——”


    他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刻意停在刚才叫嚣最凶的几人脸上:“大可以直接去村里,找村长说道!在我这儿嚼舌根,指桑骂槐,都没用!”


    “还有……”


    谢晚秋难得如此锋利的模样,显然让知青们都有些意外,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他目光转向屋檐下那个挑起纷争的身影,语气陡然加重,带着锋芒地警告:


    “要是再让我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尤其是那些含沙射影、搬弄是非的话,别怪我不留情面。”


    林芝皱着眉,仍有不服。


    狠话谁不会撂?


    且看着吧,他明天一大早就把村长和赵有德他们叫过去。


    只要让众人见到谢晚秋毁了村里的花生地,他就不信,他还能如此得意。


    林芝帘一掀,带着满身戾气钻进屋里。


    院子里的人见没了热闹,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谢晚秋走进厨房,将自己那装着猪油的小瓷罐取出,又将盆盆罐罐单独收拾出来,一一归置好,明天一起带走。


    等收拾停当,早已过了饭点。他索性瞎对付两口,直接回屋收拾衣物。


    宋成听说他要搬走了,望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陆叙白的目光却始终黏在谢晚秋身上,看着他叠衣服、打包行李,突然体贴地递过自己带来的手提箱:


    “晚秋,这箱子送你,拿它装衣服正好。”


    “这个水杯也给你,是进口的,能保温一天。”


    “还有……”


    他顺手从自己的小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皮质笔盒。打开后,只见一支锃亮的派克钢笔静静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布上,连笔帽都泛着金色。


    “这支笔也给你。以后你就要当老师了,没只像样的笔可不行。”


    谢晚秋视线下移,落在这支笔上,没有伸手。


    金属的笔身在煤油灯下泛出奢靡的光,上面纹路繁复而漂亮,无需看第二眼,就知道它有多贵重。


    事实上,这支笔也确实价格不菲,光是市价就得二百来块,更别提,这样的笔目前在国内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想买都买不到。


    他适时后退半步,抬起脸来,一本正经道:“谢谢你,陆知青,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东西……”


    陆叙白却轻笑一声,桃花眼下的那颗小痣随着笑意轻轻颤动。他倾过身子,不由分说将笔盒塞进谢晚秋包里:


    “晚秋,我不需要你的回报。”


    “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自然就想和你亲近,做……”


    他刻意顿了顿,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朋友。”


    至于这声“朋友”里到底存的是个什么心,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微微摇曳的烛光下,陆叙白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侵略性。


    他像是一位高明的猎手,将危险的占有欲和进攻性,都完美隐藏在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卸下防备。


    但这是温柔的陷阱,就像狐狸捕食猎物,不急于一口吞吃入腹,而是缓缓地、慢慢地戏弄你,让你沉浸其中,最终却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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