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沈长荣开口说话后,逐渐愈演愈烈。
“小林、还有新来的小陆,今早把你们叫来,是要一起说个事。之前沈屹向我反应过,说是知青所住不下那么多人。”
“你们如今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也着实困难。考虑到别的村也有知青住在村民家里的先例,我和老赵几个商量了一下,就先把小谢、新来的小陆,还有林组长你那边再抽三个人出来……”
“先安排这几人住到老乡家里吧。知青所后面……可能还要来人。”
沈长荣语气平淡地交代着安排,这些都是早上在家吃饭时,沈屹特地和他提的。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在理,便做主定下了。
林芝听着村长这番话,手指下意识攥地紧紧的。
谢晚秋……竟有这么好的命!能住到老乡家里去!
还有那陆叙白,一看身份就不一般!好不容易同处一个屋檐下,自己还没找到机会和他拉近关系,人就被分走了!
不禁越想越气,脑子急转,才勉强压下火气,开口道:
“村长,不知道您要把谢知青和陆知青安排到哪家住?我听说有些地方安排了知青住村民家,可有的人……不老实,把老乡家的闺女都给霍霍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刻意的“担忧”:“虽然我相信谢、陆两位知青都行的端、坐得正,但架不住人言可畏啊。若是老乡家里有未嫁的姑娘,都是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万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其实知青所现在还住得下!大家挤一挤,克服克服困难,不如……还是先都住在知青所吧?”
林芝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表面顾全大局,实则字字夹枪带棒。
这话听得沈长荣一愣,他皱着眉,手中蒲扇停了停:“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陆叙白冷冷扫了林芝一眼,这番编排,连他也裹挟其中。
若非……他眼神黯了黯,按耐住当场驳斥的冲动。
站在一旁的沈屹见形势突变,心中那点念头,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爹!”他径直开口,打断沈长荣的思绪。
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几分:“让谢知青住我们家吧!咱们村之前没有这先例,贸然安排到别家,怕是有人会不服。”
“您是村长,我们家以身作则,就让谢知青搬到我们家里住!”
“至于其他知青,可以安排到没有大姑娘的老乡家里住。抽签决定,抽到谁家就是谁家,公平公正,大家伙也没话说。”
沈长荣皱着的眉渐渐舒展开:“你这主意不错。”
“只是……”他的视线落在陆叙白身上,带着审视。这人背景不一般,送他来的人也特意交代过,陆叙白不用跟普通知青一样下地干活。
沈长荣转向赵有德,和他商量:“老赵,要不就让小陆同志住你家里吧?你家闺女年纪还小,也方便些。”
赵有德爽快地应承下来。
林芝一计不成,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反倒把谢晚秋直接送进了村长家里!
以后……他和沈屹、和村长家的关系岂不是更亲近了?!
他气得胸腔剧烈起伏,几乎是用尽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这样安排,想来大家就都没什么意见了。”
谢晚秋来之前绝没想到,不过片刻工夫,自己今后在村里的生活轨迹,竟已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去教孩子们读书?这事,他是愿意的。
但住在沈屹家里……
他莫名感到危险。
可活在沈屹一人的眼皮子底下,总好过在知青所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何况沈屹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再怎么说,也是光明正大、踏实可靠的。
反观知青所……只要有林芝在,他下意识瞄了眼对方那阴沉难看的脸色。自己的雪花膏就决计做不成!
这样权衡下来,搬去沈屹家,似乎……也不坏。
谢晚秋眼睫轻垂,默然接受了安排。
但对此还有异议的,是陆叙白。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沈屹,在亲眼目睹对方眼底的转变后,慢悠悠地开口:“村长,不知我能否也去您家住?”
沈长荣被他问到,下意识想了一下,好像也并无不可。
横竖住一个是住,住两个也是住。
正犹豫间,但沈屹已斩钉截铁把话堵了回去,语气硬邦邦的:“陆知青,我家地方小,可住不下两个。”
那黑沉的眼珠里,是一副毫不掩饰维护自己领地的样子,不容他人染指分毫。
陆叙白见状,嘴角弧度更深,他也不生气,笑意更浓:“喔?”
“那我就还是听村长安排吧。只是……”他停了停,意味深长看了谢晚秋两眼,方道,“晚秋啊,我初来乍到,和大家都不熟,往后无事的时候,都可以去找你吧?”
谢晚秋觉得这话合情合理,理所当然地点头:“自然。”
沈屹站在他背后,目光直直地掠过他,与陆叙白的视线在半空中无声相撞,对上了。
霎时间,仿佛有看不见的电光火石噼啪作响。
该交代的话都交代清楚了,沈长荣挥挥手,便让他们都回去了。
想到谢晚秋住在自己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沈屹不禁激动地心跳加快。
血液在血管里沸腾,一股餍足而焦灼的兴奋感直冲头顶。他舌尖无意识顶了顶上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我帮你收拾行李。”
“秦瞎子那空屋,要不要先去看看?”
“要不你今晚就搬过来吧,早一天晚一天,反正都是要搬的。”
肉就在嘴边,眼见着很快就能吃到。沈屹蠢蠢欲动。
谢晚秋和他并肩走着,身后还跟着一个甩不掉的陆叙白。
谢晚秋略思忖了一下,今晚搬……也不是不行。只是他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少,现在还得回去拔草,时间上怕是太赶了。
他未来得及开口,身后的陆叙白便抢先一步先说了,对方语气低沉、意有所指:
“沈队长,你这心……未免也太急了些。总得容人喘口气,慢慢收拾吧?”
“要不缓几天?”缓几天,自己还能和谢晚秋一起多睡几晚。
又是他!
沈屹觉得自己料想的果然没错。这陆叙白就是只狡猾透顶的狐狸!表面瞧着温良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专门捣乱!
别说几天!
他只要一想到谢晚秋还要和这个男人一张炕上睡觉,他简直一刻都忍不了!!
天知道,自从昨天后半夜醒了,他浑身燥热得根本睡不下去。更别提脑子中还全是谢晚秋身边躺着这么个玩意儿,一股郁气结在心中,都快压不住了!!
这陆叙白想都别想!谢晚秋,他要定了!
想及此,沈屹已经彻底把陆叙白当做情敌,见他一直跟着他们,语气不爽地质问:“陆知青,你一直跟着我们作什么?”
他特意强调了那两个“我们”,像是在宣示某种不容侵犯的领地。
陆叙白只当没听见,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几乎贴到谢晚秋身侧,语气却放得又软又无辜:“我刚来村里,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晚秋,也好四处熟悉熟悉。”
沈屹咬牙:“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队里,或者去找你们知青组长,就那个……林芝。”他巴不得赶紧把这碍眼的家伙支开。
陆叙白笑着摇头,视线胶着在谢晚秋脸上,一副赖定他的样子:“其他人嘛……我信不过。”
他刻意停顿,声音透出亲昵:“我只信晚秋一人。”
这话激得沈屹眼底一沉,当即冷笑一声:“陆知青,小秋自己都忙不过来,怕是没空给你当向导。”
谢晚秋眉心一跳,荒谬的感觉更清晰了。
怎么自己此刻好像沦为了这两人的战场?
争什么?争他么?
他为这隐约浮现的念头暗自失笑。
然而根本轮不到他表态,沈屹就自顾自地替他回了。
谢晚秋走在两人中间,这正午暴晒的日头,被两具高大的身躯遮住。
可那两道影子,却像较劲一样,一前一后,寸步不离地紧贴着他。即便是沉默,也如影随形,让谢晚秋感到了一阵压力,下意识加快脚步。
下午,花生地里,谢晚秋、沈屹、宋成三人又继续埋头除草。
陆叙白无声无息消失了片刻,沈屹刚觉耳根清净,心想这人总算有眼色了。没舒坦个几分钟,那碍眼的身影竟然又出现了!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崭新的保温壶,走到垄沟边,拧开盖子,一股清甜的绿豆沙气息便飘了出来。
“晚秋,热坏了吧?歇会儿,喝点绿豆沙解解暑……”
他语气温柔体贴,主动将杯子递到谢晚秋面前:“味道怎么样?你喜欢的话,我那还有两盒,全都给你。”
“对了,你手上脚上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伤口要是没好的话,还是涂我的药膏吧!见效更快!”
沈屹手中的锄头被他抡得呼呼作响,仿佛是在发泄什么。
但陆叙白那一声声扰人的“晚秋”,一句句体贴入微的问候,却一个劲往他耳朵里钻。
也不想忍了。
他猛地将锄头往地里一拄,黑沉沉的眼睛直接逼视他:“陆知青,你就没点正事可干么?”
这语气,妥妥的是在下逐客令。
但陆叙白浑不在意,他就站在谢晚秋身后的田埂上,语气轻松:“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陪陪晚秋。”
正说着话,又忽然想起些什么,声音带着诱哄:“晚秋,晚上一起吃吧?我带了好些的饼干、罐头,还有城里的白面包。”
“这东西放不住,你不吃,可就浪费了呢。”
他状似无意地扫了眼沈屹,字字句句,都显示出自己的富足。
钱、见识、身份,这些都是他的一部分。
从看到谢晚秋的第一眼起,陆叙白就认定了,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沈屹……不过是个乡间的穷小子罢了。
陆叙白可没把他当成个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