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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千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哐当——”


    案桌上的砚台直直掉落在地上, 咕噜咕噜的滚了一圈,最后滚到赵钰腿边慢慢停下。


    赵钰像是如梦初醒般,他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才看向地上掉落的砚台。


    铺设的木地砖上,全是乌黑的墨迹。


    他拧紧了眉,将手中的毛笔搁置一旁, 随后将砚台捡起,随意的搁置在案桌一处空白的地方。


    守在外头的书竹听到书房传出的动静,赶忙跑进来, 只见一地的狼藉, 抬头看向主子。


    他家少爷更是神思恍若的模样。


    书竹拿了帕巾和铜盆,跪趴在地上开始收拾。


    他是从小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胆子自然要大些, 一边擦着这一团乌黑的墨,一边嘴里嘟囔着:“少爷,您近来可是打翻了七次砚台,四个砚台都磕坏了边角。”


    “您半点心思不在写文章中, 何不如去找二小姐说些话, 排解个心中趣闷。案桌上的砚台可是府里最后一个,若是再被少爷弄坏了, 可得去吩咐采买的管事去多买些砚台留在府中备着,墨锭也得多备着。”


    “咳。”赵钰难得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面容恢复往日温润的模样,垂手而立,如月华光般的神姿清辉,再寻不到方才半分失态的神情,“你家主子何时连几个砚台、几块墨锭都买不起了?”


    书竹小声回道:“奴可没说, 少爷心里想着谁,因着谁乱了 ,作起文章来还要迁怒前来研墨的小厮。”


    “书竹!”赵钰声音猛然拔高,显然是被戳中了真相,心中略有嗔怒。


    “奴在呢,少爷可是要吩咐奴做什么。”


    书竹应了一声,仍是跪趴在地上,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这满地狼藉。


    赵钰登时说不话来,胸中沉积已久的那一团气转为了叹息,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如坐针毡,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便扰乱了他的心思。


    莫要说写几篇文章了,他是连一篇策论都读不下来。


    “少爷!少爷——”


    赵钰提起的笔还未落下,就听到一声远远的传呼,随后是焦急的脚步声。


    不多时,书川拿着一张拜帖急匆匆的跑进书房,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先是抬眼瞧了一眼主子的脸色,道:“少爷……您、您,您写的拜帖……”


    赵钰一听到拜帖二字,笔也不拿了,随将笔杆往旁一丢,身子紧绷着,语气不免带上一丝急意:“快说,到底如何?”


    “可是有回帖?”


    书川摇了摇头,将拜帖放到案桌上,小心翼翼回道:“少爷,这拜帖……没送出去,送信的小厮连陆府大门都是未踏进一步,更别说是将拜帖送到陆公子手中。”


    赵钰闻言浑身一僵,又道:“没说是赵府送来的拜帖么?”


    “这……”书川突然变得吞吞吐吐,好半天挤不出一个字,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钰拧眉道:“有何事还需瞒着我,直说便是,我断不会罚你。”


    书川苦笑了一下,他这哪怕大少爷罚他,是怕大少爷听了之后黯然伤神,到时伤了身心啊!


    “说了。”书川顿了顿,“只是那门倌一听是赵府的人,上一刻还笑脸相迎,下一刻就冷了脸色,摆着张臭脸,喊来好几个奴仆将人轰出府门一丈之远。”


    “还说……”


    赵钰沉声追问道:“还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全说于我听。”


    “还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若我们赵府的人再来,不是将人轰走那般简单,是要喊上护院,将我们赵府的人打上一顿。”


    书川说完,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阴沉如墨、周身的气场骇人,吓得他将头压得不能再低,连粗气也不敢喘了。


    他跟主子说的已是委婉至极。


    那小厮来找他诉苦时,是字字句句给他复诉了一通,还跟他吐了好一遍苦水。


    赵钰神色一怔,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到紫檀交椅上,紧握在扶手一侧的指节早就呈出苍白之色。


    书房中静得出奇。


    忽而,一阵轻风透过木窗吹了进来,拂过赵钰清冷如玉的面庞。


    赵钰敛下眼眸,冷静道:“书竹,更衣,带上赵一等人,随我去陆府。”


    “是,少爷。”


    府县,陆府。


    左门倌打了个哈欠,视线不经意落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而后马车在陆府门前缓缓停下。


    等小厮跑去搬脚凳时,两个门倌堪堪反应过来,相互对视了一眼,正想迎上去。只见马车下来一人,风光霁月的身姿,站如山间木松,端的是清冷如冠玉。


    右门倌脚顿住,扭头看向了左门倌,呐呐道:“这、这不是赵公子,那我们是迎……还是不迎?”


    左门倌即刻小声回:“自然是不迎!祝雯姐姐可特向我等传了夫人的吩咐,万万不准赵府的人踏进府中一步,赵公子同是如此。若是出了差池,你我二人定是少不了一顿责罚。这才几日光景,你脑袋全忘个干净?”


    右门倌面露犹豫:“可赵公子亲自前来,少爷又同赵公子关系匪浅……依着少爷的秉性,若是知晓赵公子今日被我等拦在府外……”


    他话没说完,但左门倌听得明白。


    此话一出,原是信誓旦旦的左门倌也面露犹豫之色,他抬头看了一眼赵钰,只瞧赵公子仍是那副清冷如玉的仙人模样。他为难的拍了一下脑袋,最后一咬牙:“我去内院通报一声,你在这儿稳住赵公子。”


    毕竟赵公子不是旁人,是府县皆知的——他家少爷心尖儿上的人啊!


    “诶诶诶——赵公子,您别冲动啊。”右门倌欲哭无泪,他想拦住人,与赵公子好言相劝一番,可架不住赵公子带着一众打手想往府里冲。


    府中的护院又不能去喊,毕竟不敢轻易伤到赵公子。


    右门倌讨笑道:“您别为难小的,若我家少爷今日想见您,赵公子定是能进府的。可若是我家少爷不想,您强行闯进来,只怕惹得我家少爷心中不快。”


    “赵公子,您且耐心等上一等?”


    赵钰剑眉一凝,沉声道:“那我便等。”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有另一番打算。


    今日,他定要与陆清梦见上一回。


    连喝两天的黑乎乎的药汁,陆清梦深觉嘴巴里半点味道都尝不出来,只有那苦得舌尖发颤的味。


    但气色比前日要好上了不少。


    陆清梦刚喝了一碗药汁,嘴中含着一颗蜜饯压住苦味,半躺在床榻上有些昏昏欲睡。


    内院,左门倌一路小跑,同守在院门的小丫鬟告了信后,便在院门候着。


    小丫鬟不敢耽搁,快步往内室走去了。


    “巧慧姐姐!”


    巧慧适才伺候着主子喝了汤药,正端着空碗往外头走,没走几步,迎头碰上小丫鬟。


    她呵斥道:“小声点,何事慌慌张张的,在院里像个什么样,别扰了少爷睡觉。”


    小丫鬟立刻收住了声音。


    “发生何事了?”


    “赵公子在正大门,带了一群打手来!此时被门倌拦在外头,想求见少爷,若少爷不见作势要闯进府里来。”


    闻言,巧慧秀眉一皱,她是最清楚少爷是因何思虑成疾染上的风寒。


    她道:“你先在这儿等着,待我禀明少爷再作定夺。”


    小丫鬟应道:“是。”


    巧慧将空碗交由另一个小丫鬟后,转身便往内室走去。


    床榻旁,有两个丫鬟守着,一旁的木漆方盘桌上放着一个香薰炉,正点着安神的熏香。


    陆清梦靠着软枕,眼皮不受控制的闭上 。


    “公子——”巧慧半跪在床榻前,轻声唤道,见主子眼皮跳了两下,她便又喊了一声。


    陆清梦没睁开眼,只懒洋洋道:“何事?”


    “赵公子来了。”


    短短五个字,却瞬间将陆清梦瞌睡梦虫通通赶走,他猛地睁开眼,浑身的力气好似全回转。


    他坐起来,手撑着床榻,问道:“你说谁来了?”


    巧慧低下头,轻声回道:“赵公子。门倌将他拦在府正大门,他想见您。”


    “见我?”


    半晌儿,陆清梦卸了力气,好似刚才的精气神作了假。末了,他又闭上了眼,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不见。”


    “是,少爷。”


    巧慧领了命,起了身,转头要往外室走,她刚绕过屏风,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只听到身后传来主子的声音。


    “等等,扶我去见他。”


    巧慧转身时,只见主子已坐在床榻边上,由着两个小丫鬟伺候着穿靴子长袜。


    她不敢多言,只心中明了赵公子在主子心中的分量,竟让主子三番五次改了口。


    盼春取来了一套靛蓝素锦袍,袖口、领口绣了几朵金丝梅,是她家主子近日里爱穿的样式。


    “巧慧。”


    “奴在。”巧慧拿木梳的手一顿,继而梳着主子的发尾,“少爷可有什么吩咐奴?”


    陆清梦望着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唇间没有血色,脸苍白了些、瘦了些,好像遭一回风寒,掉了些肉。


    他目光落向那白玉扳指,轻声道:“你说,赵钰到底何意。”


    已有娇女子在怀,作何再来纠缠于他?


    巧慧不敢妄言,摇头道:“奴愚钝,尚不知。”


    “也罢,也罢,今日同他断个干净。”陆清梦敛下眉眼,目光不再落在白玉扳指那处,他道,“将人请进茶厅,好好招待。”


    心中却忍不住自嘲。


    往日他看那话本子里的痴郎怨女,因情爱丧了心志,痴情错付便要郁郁郁寡欢、肝肠寸断,只道是书生夸大其词一番。


    轮到他,可不就是丧了心志。


    如今这副糟糕透顶的模样,那还称得起半分叱咤风云陆家少爷的风姿。


    换作以往,管赵钰心思落在佳人何处,他看中的人绑进府中又成亲又如何!


    陆清梦苦笑,他为何变了。


    第42章


    陆府, 茶厅内。


    茶奴捧着木盘,上头放着一壶西湖龙井茶、一个瓷玉茶盏。


    “赵公子请用茶。”茶奴道,而后退至茶室内。


    一盏沏好的上顶西湖龙井茶搁在案几上, 隐隐飘着缭绕的热气,偶能闻到清雅的花香,如空谷幽兰。


    赵钰却无心饮茶, 眉间隐隐露出几分不耐,转动玉扳指的速度愈发的快。茶厅内静得出奇,候在一旁的奴仆眼观鼻、鼻观心, 气不敢大喘, 纷纷俯首恭命。


    直到案几上的西湖龙井茶渐冷,一丝热气也飘散不出,赵钰方抬眼看向茶厅内站着的丫鬟——他知是陆清梦的贴身大丫鬟, 名唤巧慧。


    “这茶水已冷,时辰也已过半,你家公子何时才能现身?赵某向来深知礼数,但如今遭尔等三番五次阻我、挡我, 不得与之一见, 休怪赵某一时心急扰了府中安静。”


    巧慧额间即刻冒出细汗,她忙向赵钰欠身行礼道:“赵公子切勿心急, 我家主子——”


    她的话说至一半,便被茶厅正门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赵钰寻声望去, 那双剑眉斜飞英挺,似出鞘的利剑暗藏寒意,目光在接触正门所立之人时,又化为春风和睦般的微风落到那人身上。


    才一段时日不见,瘦了些, 赵钰心中暗道。


    “赵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陆清梦冷笑,由着福元、保定二人搀扶着他坐至茶厅的主位上,他冷哼一声,又道,“也不知赵公子今日是发了什么癔症,不由分说来我陆府大闹一通。”


    “此等拙劣行径不怕惹得天下读书人耻笑。”


    茶奴奉上茶水,新沏好的茶,还冒着热气。


    陆清梦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缭绕的雾气腾腾,使赵钰瞧不清看不透他的神情。


    “清梦——”赵钰喊道,不似往日那般内敛,眼神不加以掩饰的落在陆清梦身上,竟是一刻也挪开不得。


    对陆清梦方才说出那段明里暗里讥讽他的话,赵钰更没放往心中去,只当是陆清梦近日心怀郁结,对他迁怒属实正常不过。


    “才几日不见,你怎会消瘦至此。”赵钰见陆清梦脸都比往日小了一圈,心疼得厉害,忧心道,“可是身染疾?亦或是腿疾复发所致?为何不差人告知我。”


    “我母族世代为医,在扬州有相识的大夫,而扬州更是名医、神医所出之地。若清梦愿意,可愿随我去往扬州一回?想必……”


    陆清梦将茶盏重重搁置在案几上,冷冷道:“不必。”


    “清梦?”赵钰被陆清梦这一番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弄得茫然。


    “你可知我……”


    “我不知。”


    千言万语梗在喉间。


    饶是赵钰也抵挡不住陆清梦冷言相对、不欲多说的模样,他顿住,思前想后,却想不出近来他是做错了何事,才惹得陆清梦这般恼怒他。


    “我——”


    陆清梦立道:“我不想知。”


    而后摆着脸色,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赵钰:“……”


    不知为何,他脑海浮现出一句话——难哄,比葛文兄家中的那位小千金还要难哄。


    未等赵钰的反应,陆清梦再度开口:“如今赵公子已与我一见,了却心愿,便即可打道回府罢,恕陆某府中事物繁多缠身,不能抽身来多加招待赵公子。”


    赵钰登时无言,他头一遭被人明晃晃的赶客。


    陆清梦状作平静的模样,有意偏过头,不欲对上赵钰浓烈的眼神,而宽大的袖袍之下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皙白的手指将那一枚玉佩攥得死紧。


    下人们低头相互打眼色,却一步不敢多动。自家少爷亲口说出赶客的话,偏茶厅上位坐的两人没有任何动静,巧慧姐姐更不曾朝他们使任何眼色。


    他们哪敢妄动,只将头埋得更低。


    茶厅瞬时又安静下来。


    一道白色的小小身影飞了进来,不大不小的声音打破茶水的安静。


    “好看,好看!”


    白色的身影扑棱着翅膀飞进来,跌跌撞撞的,可见平日里甚少会飞。


    那道白色的小身影在茶厅内飞了半圈,最后径直落在赵钰的肩膀上,昂首挺胸,好不气派。


    “白玉——白玉——别乱跑,快回来!”


    随之而来的是几个小丫鬟叫喊的声音,她们一路追着飞出鸟笼子的白鹦鹉过来,彼时已出了一身的热汗,心中多是惊恐。


    白鹦鹉飞出鸟笼,皆是她们疏忽值守的缘故,若是主子追责下来,她们少不得领罚一顿。


    茶厅主位之上——陆清梦的神情淡淡,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下一秒却抓起案几上的白玉茶盏摔到青砖地板上。


    “嘣——”


    顿时,上好的瓷玉茶盏四分五裂,有些渣碎溅到了赵钰脚步。


    茶厅一众奴仆跪倒在地,皆道:“少爷息怒。”


    几个跑来的小丫鬟跟着跪到地上,狠狠在磕了三个响头。


    领首的小丫鬟惶恐:“少爷恕罪,奴等疏忽,看管不力,没照看好白玉,喂食时让它逃出了鸟笼。奴等一路追赶,一时慌了头脑追来茶厅,不想惊扰了少爷。”


    巧慧呵斥道:“你们几个怎么做事的,是不是清闲日子过久了,照看白玉这等小事竟也能出差错。正是主子招待贵客时,还能让白玉逃脱飞来茶厅胡闹!”


    几个小丫鬟浑身一抖,煞白了脸:“奴知错。”


    主位上,陆清梦不发一言,眼中的寒意不减。


    赵钰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他怎么觉着闹这一出是陆清梦冲他发火来的呢,这茶盏偏生就砸在他跟前。


    瞧那张美人如玉的脸,冷若冰霜,当真是被他气得心思郁结么。


    可赵钰百思不得其解,怎好端惹得陆清梦的恼。


    “罢了。”


    陆清梦淡声道:“罚半月月钱,若再有下回,自去领罚。”


    “多谢少爷宽恕,奴等谢恩。”


    茶厅内一众奴仆起身,跪在地上的几个小丫鬟连连磕了几个头后,赶忙起身小步后退出茶厅,才转身快步离开。


    胖成小圆球的白鹦鹉怡然自乐,悠哉悠哉的晃脑袋上那一撮毛,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陆清梦冷声道:“白玉,过来。”


    白鹦鹉在赵钰肩膀上蹦跶几下,小嘴巴唧唧喳喳:“主人,主人,好看。”


    半天没有过来的意思,可见有多喜欢赵钰这人。


    赵钰不由得笑道:“你养的鹦鹉?我瞧着倒是乖巧伶俐,品相委实不错,颜色倒也纯粹。只是养得胖了些,我方才见它飞得艰难。”


    白鹦鹉通人性,一听赵钰在夸它,主动的多走了几步,挨得赵钰更近,甚至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了蹭赵钰的下巴。


    一副喜不自胜的小模样,当真是得意极了。


    “赵公子不出声,无人将你当哑巴。”


    赵钰:“……”


    想着打破僵持氛围的赵钰,冷不丁被陆清梦一刺。


    白鹦鹉可不懂主人和它站在肩膀这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它拍打着翅膀,声音大得不行:“主人,好看!主人,喜欢!”


    说完,那双豆眼大的小眼睛还看向了陆清梦。


    陆清梦气得咬牙,他今晚就要训斥这臭鹦鹉!随他的性子偏爱美人倒也罢了,今日却要他在赵钰面前出丑。


    真是气煞他也!


    陆清梦脸阴沉下来:“巧慧,将白玉带过来。府中的师傅是如何管教它的,驯养时日一年之多,连主人都分不清,往日真是放纵它惯了。”


    “断它三日粮水,好好长一回记性。”


    巧慧应声回道:“是,少爷。”


    茶厅内回荡着白鹦鹉的叫声,‘主人’二字连声不绝,直到被巧慧捉着离茶厅一丈之远,声音才渐消。


    赵钰轻咳一声:“一个讨趣的玩意儿,何故惹得你如此动怒?常言道气大伤身,清梦不可为之失大。”


    陆清梦斜了赵钰一眼,冷哼一声,并未搭理赵钰。


    好半晌儿,赵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他站起身走至茶厅正中,正对着主位上的陆清梦。


    二人的视线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汇,灼热,又显得格外针锋相对。


    公子陌如玉。男人剑眉飞扬,一袭白衣衬得更为天人之姿,那双眉目似含漫天星辰,俊朗的面庞带着浅浅的笑意。片刻,陆清梦挪开眼,眼中深邃,淡漠又闪过一丝隐晦不明。


    “今日一来,是为忧虑你的身子,我知你腿疾有复发之时,其疼痛之意定难言语。日思夜忧,心中深觉恐慌,加之得不到你半点消息,便想着登府见你一回,断不是要来府上胡闹一通。”


    赵钰说得很慢,眼神直直的落在陆清梦身上,声音仿佛变得轻柔起来:“虽不知是我何处惹得清梦心生郁结,不慎伤及,但必定是我疏忽之处过多。今日一见,我深知悔矣,愧欠甚多。清梦尚是秉性容人、气量之大,可告知我种种错处来由,或是我言语不当,亦是行为欠妥,一一道明,我全然改之。”


    “如此,愿清梦谅解我一回,往后以清梦为先、事为君念,绝不再叫你受了委屈。”


    字字句句,皆是赵钰肺腑之言,诚恳之意尽在其中。


    陆清梦眼尾处似有些发红,他抓紧手中的那枚玉佩,听了赵钰一袭话,语气反倒更冲:“赵公子说得当真比唱戏还好听。我道赵公子是只会拿着笔杆子闷头写几篇文章的文弱书生,不成想今日伶牙俐齿,想必赵公子凭这张嘴皮子哄骗得不少姑娘、双儿头脑昏聩,恨不得嫁由你罢?”


    “你……”赵钰冷不丁被陆清梦一遭话砸得发懵,他道,“错处不成告知我,却要将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头上,将我好一通乱说。我向清梦道歉,还不能表明我的诚意么?若是因我而气,为何不言明,我也与你好言相说,偏要多次讥讽于我。”


    话音刚落,赵钰只见眼前飞来一道黑色的影子,他下意识的用手接住。黑影虽小,但砸在他手中也有些疼。


    赵钰低头一看,脑袋嗡嗡作响。


    手中那飞来的黑影并不是何物,正是那日他亲手给陆清梦戴上的玉佩。


    陆清梦嗤笑一声:“是我没大福的命,跟赵公子无缘,这玉佩物归原主。今日一别,你我就此两清。”


    赵钰气急:“定情信物既已送出,岂能轻易退回,世间万没有这般的道理。”


    “如今便有了。”


    赵钰:“……”


    “好好好。”赵钰气而反笑,甩袖坐回紫檀交椅上,压根没有想走的意思,“莫不是前日种种,皆是陆公子图个新鲜乐趣,将我哄得寻不到天南地北。如今觉着无趣,随意寻个由头,便要将我当作无用的摆件扔到一旁罢?!”


    陆清梦笃定道:“我陆清梦行得正坐得端,岂是你口中所言的龌龊小人,若不是你……”


    语气咄咄逼人,却立刻止住,陆清梦看向了候在一旁的盼春。


    盼春连低头向主子欠身,带着一众奴仆、跟着赵钰来的仆从一道退了出去,只余二人在茶厅内坐着。


    陆清梦这才继续道,话语如冰箭刺骨:“你与女子寻欢作乐、花天酒地不得而知,何尝想得起我在何处、做何事。呵,反要来陆府逼问我的错处。”


    赵钰满脸茫然。


    “我何时同女子寻欢作乐?”


    陆清梦冷笑:“有或未有,你心中自有成数,何必要我捅破窗户说个明白。难不成要闹得你我二人撕破脸皮,成了府县百姓的笑谈,你才善罢甘休么?”


    赵钰心中暗叫冤枉,只觉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按在他头上。虽是如此,赵钰仍是冷静下来,想和陆清梦好好一谈,免得误会一日较一日加深。


    没等赵钰想好该如何和陆清梦说清,彼时,陆清梦再度开口:“赵公子在京城时与一农户之女缠绵悱恻,执意要将那人纳为正妻,却被赵大人棒打鸳鸯,如此不赴科举、借酒浇愁,郁郁不得志。我原以为是京中传言不可信,赵公子才高八斗、玉树临风之人岂会是因情爱丧了志向、整日寡欢,甚于每日沉醉美色、美酒。”


    “现下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古语所言不假,天底下就不曾有无风不起浪的腌臜风流艳事!”


    赵钰:“……”他总算体会一回,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传闻不可信。”赵钰沉吟道,“京城一事,确是我派人大肆传言,但我并未与任何一女子有过牵扯,是连一点关系都无。”


    “清梦只因打听到京中传闻,不思及你我二人相处时日吗?”


    赵钰对上陆清梦的眼神,不卑不亢:“我的秉性品德,清梦当真不清楚吗?”


    连着两句问话,让陆清梦回想起与赵钰相识,他深知赵钰此人的德行。陆清梦眉头微皱,不由得纠结起来,他深吐一口气,道:“是,我知你。但那日你与一黄衣、模样娇俏的女子交谈甚切,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其中情意更是不减。我亲眼所见,谈何作假,你又叫我如何释怀?”


    闻言,赵钰陷入深思,他何时同女子闲逛说笑过?也就前几日想着给陆清梦挑些好玩意儿,带着妹妹在府县购置了不少。


    那日妹妹不正是穿着黄色衣裙?


    赵钰这才了然,原是陆清梦误会了:“你那日看见了我,怎地不喊我一声?”


    陆清梦一想起那日,心中不免得泛出酸意:“我可不敢扰了赵公子的郎情妾意之时。”


    “平日里见你心思活络、敏捷,怎地那日只往死胡同里钻。”赵钰唇角微微扬起笑意,他觉得陆清梦煞是可爱,装作懊恼的拍了拍手,“怪我,怪我。”


    “怪我一时疏忽,将妹妹接到府县喜不自胜,竟忘与你介绍一番,才惹得清梦对我误会诸多。”


    “你妹妹?”陆清梦差至咬了舌头,脑袋更是轰轰作响。他是想起来赵钰确实是有一个嫡亲妹妹的,只不过一直待在柳树村,不想那日所见的黄衣女子是赵钰的妹妹。


    想起近日所做之事、和赵钰争辩的诸多尖锐言语,陆清梦是浑身发热的滚烫,第一次羞耻得想找一块豆腐撞死!


    “你……”


    过了好一会儿,陆清梦说不出半句话,默默闭上嘴,他都不想去看赵钰的眼神如何,当真觉得是丢人丢到天老爷家了。


    今日闹这一出,他跟那些愚昧无知的老妇人要何两样?


    赵钰不肯错过陆清梦每一丝神情,脸色如同打翻了酱醋油碟般的丰富多彩,他心中却更为欢喜陆清梦。


    怕陆清梦羞恼得快要晕过去,赵钰连道:“误会既已解开,清梦能否原谅了我?”


    陆清梦憋闷道:“嗯。”


    赵钰轻笑:“我知清梦是宽宏大量的,知晓缘由便谅解我。那这玉佩,亦由我亲自给清梦戴上罢,今日这事便翻篇。”


    “往后,我事事向你明说,再不会让你我二人生了了间隙,可好?”


    陆清梦心中滑过一丝暖流,抬起头,对上赵钰炙热的眼神,想起方才的事有些不自在,但仍是轻轻应了一声。


    “等过几日,我带她来见你。”


    陆清梦闻言,身子微僵:“太唐突了,此事日后再说。”


    赵钰当然知陆清梦推诿什么,只好道:“依你。”


    再过几日是酒楼开业的日子,到时清梦与玉娘定会见上一面。这事他还是先不与清梦说,待今日过后再谈。


    陆府,后院。


    “屏退下人?”荆丽玉闻言差点刺到了指腹,她脸色难看的放下手中的金丝荷包,荷包上绣了一半的并蒂莲花,这是她给儿子专门绣的。


    荆丽玉道:“他们在茶厅独自待了多久?”


    “莫约一刻钟。”


    “一刻钟。”荆丽玉喃喃道,心中对赵钰此人的印象更差一分,她秀眉紧皱,“他们吵完架便和好如初,这赵钰嘴皮当真了得,哄得我儿识人不清、昏头转向。”


    荆丽玉忘不了儿子发热时的难受模样,肉都掉了些,瘦了不少,全是因着赵钰的缘故。但她是陆清梦的生母,没人比她更了解陆清梦的性子,执意要的,不说是撞了南墙不放手,是想尽千计万谋,抢也要抢来的。


    荆丽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没法子,只好问道:“距老爷回府还有多少时日?”


    祝雯回:“夫人,至少一月。”


    “不成,太久。”荆丽玉摇头,时日太久保不齐那赵钰有什么想法,生出什么祸端,钱财被坑骗是小事,若是她儿被赵钰哄骗失了身,她当真要哭天喊地。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祝雯备墨纸,我要写信给老爷。”


    只盼着老爷知晓府中事由,抓紧时日赶回府作主罢。


    “是,夫人。”


    第43章


    “还是不肯吃饭?今日厨房送过去的饭食羹汤是一点未碰, 又原封不动的让丫鬟送回厨房去了?”


    “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啊。”美妇人眼眶微红,温热的泪滚落, 她用手帕拭去,转而对一旁的人道,“夫君, 你是半点不肯管一管子阳?照这样下去,子阳哪里挨得住,就算身子是铁打的, 也得吃喝。”


    张子骞愠怒, 看向妻子:“那我便由着他性子胡来?他年已十八,又不是三岁孩童不明事理,分不清其中对错。”


    “左右总有法子解决, 比你们二人死犟下去要好得多。”庞曼云劝说道,“夫君是长兄,便主动给子阳一个台阶下,让他吃饭才是要紧事, 足足五日滴水未进, 再耽搁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庞曼云哀声喊道:“夫君!”


    她十五岁年纪嫁到张家,那年张子阳不过两三岁, 便会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抱住她的腿软软的喊她一声嫂嫂。


    长嫂如母。


    庞曼云是打心底宠爱张子阳, 亲手教养大的,日日照顾着,说是亲儿子也不为过。虽说她已生养三儿一女,但比不得第一个养大的张子阳,又会卖乖讨她的欢心。


    教养十余年, 庞曼云哪里会舍得张子阳遭受这份苦楚。


    妻子在一旁哭,张子骞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几日里妻子偷偷给小弟带吃食,断不会如妻子所言,出现小弟渴死、饿死的凄惨模样。


    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家虽比不得陆府家大业大,但良田千顷、家累千金,在府县是数一数二的商贾世族。


    张子骞是家中的长子,理应为张家操守家业,为张家一族多添几份荣光。他不求小弟能够担起家族重责,一生顺遂、潇洒快活已是他的祈愿,只求小弟娶一个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妻子孕育儿女。


    他又何尝不疼爱这个弟弟。


    何况他的长子已初露经商的天赋,以后张家的祖业是落在长子身上。至于小弟,张子骞是打算将府县几处铺子、钱庄、郊外的庄子移到小弟名下,好叫小弟后半生不需为钱财所忧。


    可近来小弟闹得着实过分,被一大家的人给宠坏了,才养得小弟烂漫天真的性子。倘若父亲、母亲知晓,怕是没日没夜都要赶回府县,训斥他作为兄长没尽到弟兄责任是小,上家法伺候小弟是大。


    娇生惯养,可挨不住半点。


    张子骞沉声道:“罢了,我们一道去看看。”


    庞曼云喜道:“好。”


    “二爷,二爷,醒醒。”永福一边跑,一边喊道,“大老爷和大夫人来了,二爷您快些起来。”


    床榻上,张子阳和衣半躺着,眼睛微闭,面颊削瘦,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活脱脱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听到永福的喊声,张子阳睁开眼,眼神空洞无神,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见主子醒来,永福赶忙扶着主子起身。


    张子阳全身无力,手脚更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精神气。虽没到断水绝食的地步,大嫂每日都会来看他,但他是一点食欲都无。每次堪堪吃了几口,张子阳便撂了碗筷,整日不是坐在床榻前,就是坐在小榻上,望着木窗外的景色出神。


    谁也猜不出他在心中想着什么。


    “我先进去同子阳说,等我劝好他,待他想法转过弯来,夫君到时再出面言说,可好?”


    张子骞颔首。


    “吱呀——”门被人从外推开,庞曼云带着几个丫鬟进来。


    张子阳正有气无力的趴在八仙桌上,听到声音抬眼看过去,嗓音分外虚弱:“大嫂。”


    “唉哟。”庞曼云一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心中发疼,她坐到张子阳一旁的圆凳上,想着张子骞在门外站着,怕被听了去,特低声道:“你又不好好吃饭,我带给你的吃食是一口未动?”


    “你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


    听到大嫂说话,张子阳的情绪更压抑不住,眼泪哗哗地往外掉:“吃了几口,没胃口,我不想吃。”


    “大嫂,呜呜呜——我,我就是想要他。”


    “你真是,唉。”庞曼云无奈叹气,伸出了手指在张子阳脑门轻点几下,恨他不争气,“天底下好姑娘、好双儿那般多,有的你还未见过,比他好的不知凡几。你非认死理,偏他不可了么?”


    张子阳猛猛点头,他当真是非管弦不可。


    庞曼云:“……”


    她深吸一口气。


    “傻弟弟。”庞曼云说了他一句,语气温婉道,“若你真心喜欢他,非他不可。那大嫂给你做主,择个良辰吉日赎他回来,到时做个妾侍。”


    “子阳的年纪也到娶妻纳妾的时候。”


    张子阳倔声拒绝:“我不要。”


    妾侍低贱,跟奴籍又有何区别,他不愿管弦受屈辱。


    蓦地,张子阳回想起七夕节后的三日——


    他好不容易从陆清梦讨要来管弦的一日假,满心欢喜的赴约,本想带着管弦在府县逛上一逛。若是管弦不喜待在县府,他连马车都备好了,直接带管弦去郊外的庄子。


    没成想,一盆冰冷的水直接迎面泼来,将张子阳浇得全身透凉。


    酒楼旁的小巷子处。


    管弦低着头,声音如往日软糯,仍是勾得张子阳的心痒痒的,说出来的话却让张子阳的心一阵一阵抽疼。


    “张公子,我们不是一路人。这段时日多谢张公子的照拂,奴在这里谢过张公子。只是奴福气浅薄,实在承担不起您的厚爱,张公子以后不要再来找奴了。”


    “奴是不会见您的。”


    张子阳不肯信他说的一番,满脸诧异:“为何?你怕我是哄你?我说过,我会娶你。”


    “过段时日……不,明日,明日我就去找我大哥,让他给你赎身,我把你娶回府里好不好。”


    管弦默默的摇头,张子阳揪心的疼,他抓住管弦的袖袍,颤声道:“你还是怕我骗你,不肯信我吗。”


    “我——”


    “张公子。”管弦眼眶渐渐变红,他一直埋着头,看着张子阳紧紧攥住他的袖袍,生怕他下一秒会消失不见,泪珠不听他的话,簌簌的掉落下来,“别说了,奴不会嫁给您的。”


    “您愿,我不愿。奴承主子的恩情,得入客满楼为乐师,已然万幸。张公子是主子的挚友,奴不好拒您,前段时日不过是奴表面逢迎、故意为之,实则并未对您动情半分。如今奴戏演得乏累,不想张公子被奴欺瞒甚多,不欲与张公子再有纠葛。”管弦轻声道,像是对张子阳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不,我不信。”张子阳失控出声,差点怒意上头想要将手中早已挑选好的礼物掷碎。


    他道:“我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二人分明心意互通,根本不是你方才所说的话,你为何不想同我成亲。”


    “我知道了!”张子阳咬牙道,“是不是有人在你前面挑唆,跟你说我的坏话?我知我性子顽劣,平日里又爱玩乐喝酒,不爱干正经事,但我是真心欢喜你。你要是不喜欢我哪一处,我改,我都改。”


    管弦忍不住呜咽出声,他用力扯开袖袍,张子阳的手落了空。


    他厉声,仔细听又有一丝隐忍:“奴和张公子无缘,还望张公子莫要再说这些话了。”


    “张公子,您请回吧。”


    张子阳愣在了原地,怔怔的看着管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子中,他整个人落寞得不行,心更像是被丢进湖底,一刻都喘不上气。


    窒息得要命。


    但他知道,定是不对的。虽然他脑子不甚聪明,但也没愚笨到这种程度。


    为何前段时日,他和管弦还好好的,分明管弦也是欢喜他的。怎么过了短短半月,全变了。


    张子阳脑海中浮现出一人——他的好友陆清梦,七夕前一日,他特求陆清梦准予管弦一日假,本想七夕将人约出来,结果被陆清梦带着去了赵府,没见到赵钰不说,还平白遭陆清梦一顿好骂。


    大哥,大哥一定是知道了!


    对于大哥的威严,张子阳是望而生畏,但这辈子他非管弦不娶,要以正君之礼,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将管弦娶进张家。


    之后,张子阳再三想去客满楼找管弦,次次被拒之门外,连同酒楼的掌事都说:“张公子,我家主子说了,除了管弦,旁的人随您点。”


    可他除了管弦,谁都不要。


    后面张子阳去求陆清梦,得到的皆是拒绝,连带着陆清梦一见他就要说去处理铺子事务,没空。但最后陆清梦倒是告诉他,管弦托他给张子阳带了句话。


    张子阳喜不自胜:“是什么话。”


    ‘奴与张公子缘分已尽,张公子别再寻奴。’


    一听这话,张子阳面色惨白,失了魂。


    “又发愣,去想那人了?”


    庞曼云一句话,将张子阳拉回现实。


    张子阳神思有些恍惚,那日的场景还印在他的脑海中挥散不去,他嘴中喃喃:“大嫂,我是要娶他的,我是一定要娶他的。”


    “我喜欢他。”


    “我知道你喜欢。”庞曼云柔声道,“将他纳为妾侍未尝不可。待子阳娶了正妻,生出嫡子后,过个一年半载,若他为你生了一儿半女,再抬为平君,岂不皆大欢喜?”


    张子阳高声道:“我不愿!我就要娶他作正君。”


    “荒唐!”


    在门外听了许久,张子骞听到这番话,怒上心头,直接推门而入,见到张子阳面色惨白、浑身虚弱的模样,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但更为张子阳的不知深浅的话气得脑袋嗡响。


    见大哥进来,张子阳仍是不服:“我哪里荒唐?”


    张子骞冷声道:“娶一个奴籍作正君,你要我们张家的颜面往哪儿搁!真是给你宠坏了,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着你胡来!”


    “呵,不能由我来,那大哥大嫂何必来劝我。如此,大哥大嫂请回罢,我要歇息了。”说罢,张子阳起身走到床榻边,连衣服鞋袜也不脱,直接往床榻一躺。


    背对着张子骞、庞曼云,是一声也不吭了。


    张子骞被他这副行径气急,手指着张子阳背影,气得指尖都控制不住发抖,怒其不争,最后甩袖离去。


    庞曼云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张子阳,又看向离去的张子骞,心中浮起深深的无力感。


    她叹息一声,追张子骞去了,几个跟来的大丫鬟也纷纷退出厢房。


    “夫君,夫君!”庞曼云连喊了好几声,才见走在前面的张子骞停下来。


    庞曼云问道:“当真不管子阳了?”


    张子骞冷哼一声,骂道:“怎么不管。臭小子,这犟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如今都敢忤逆兄嫂,从哪儿学来的断食绝水的法子。”


    “夫君,那此事该如何是好。”庞曼云甚是担忧。


    “我去写拜帖一封,明日夫人随我去陆府一趟。陆清梦打小聪颖,那奴籍在陆清梦手中,左右子阳与陆清梦交好,想必有法子解决。”


    “都听夫君的。”


    第44章


    府县, 浔阳街。


    辰时未到,已是人声鼎沸,堪比七夕节日那般热闹, 不少孩童被自家大人抱在怀中或是坐在肩膀上,笑得好不开怀。


    酒楼巍然耸立,比起一旁金碧辉煌的美膳食楼, 没逊色半分。


    尤其是这新酒楼开业前半个月,每日请来三三两两的小童来演戏,只为宣扬这酒楼的新奇之处, 可将府县大半人胃口吊得天高, 他们是头一回见酒楼未开业就整出这些事。


    更多的是,是来看热闹的人。


    府县近日传得沸沸扬扬,说这新酒楼的东家和陆家公子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偏巧开在美膳食楼旁,谁人不知美膳食楼是陆家的产业。更不消说,今日请来陆家公子坐镇,是给足了脸面。


    桩桩件件, 惹得府县多数人前来观礼。


    今日是酒楼开业的大喜之日。


    阳光倾洒在那块金色的牌匾上, 古韵食府四个大字显得熠熠生辉,像是预示着酒楼今后的蒸蒸日上, 与一旁的美膳食楼倒有相得益彰的寓意。


    “咚咚咚——锵锵锵——”


    随着一阵欢快的锣鼓声响起,高挂在竹竿上的长鞭炮被点燃, 开始噼里啪啦地炸响,声音既清脆又热烈。


    如万马奔腾,又恰似春雷滚滚。


    鞭炮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给开业喜庆的日子多添了几分好彩头。


    街上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伸长脖子试图看清酒楼内的景象, 脸上也因这热闹的场景洋溢着喜悦。小孩伸手捂住耳朵,生怕鞭炮的响声震破耳膜,他们尖叫着,兴奋不已,更是眼尖的瞧见有舞龙舞狮的队伍,喊得更欢快。


    “兄长,好热闹啊!”赵婉双手捂着耳朵,眼中不掩兴奋,连带着刚才见到兄长心上人的事都忘却脑后去了。


    赵钰含笑道:“人多才最热闹。”


    说罢,赵钰偏过头看向身边的陆清梦,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幸得清梦垂爱,乃是我赵某此生之大幸。”


    陆清梦轻哼一声:“你倒不如想好抓紧时日多挣些银子,我怕到时,赵郎是连我的聘礼都担负不起。”


    “咳咳。”赵钰差点被呛住,他身边可是一尊金娃娃,千金都求不来,聘礼一事的确要耗费长久时日准备,但求未来的岳父大人莫要为难于他。


    “总不会叫清梦失望的。”


    赵婉视线停在二人身上,眼前一个是她温润如玉的兄长,一个是美如皎玉的兄长心上人,二人站在一处极为养眼不说,甚是登对。


    她凑过来,有点不满的说道:“你们背着我偷偷念叨什么话呢,有什么是不能说我于听的。”


    赵钰毫不留情的敲了一下赵婉的额头:“小孩子别瞎来掺和。”


    赵婉:“……”


    不说就不说,她还不屑知道呢。赵婉气鼓鼓的,转头就跑上二楼去,二楼看舞龙舞狮才最佳呢!


    在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声中,一支身着彩衣的舞龙舞狮队伍将酒楼门前占据,酒楼小二们连抬了桌椅摆上,围观的老百姓纷纷向后退去,让出一片极大的空地。


    龙头高昂,龙身随着舞龙着的步伐蜿蜒摆动,如傲视群雄般带给人震撼。龙鳞在阳光下反衬出金光,龙须随着风飘到,好像真似一条巨龙在空中舞动,直叫人拍手叫绝,无比敬畏。


    舞狮者相继登场。


    两只狮子一金一银,毛色鲜亮无比,狮鼻高挺,额头、眉宇、鼻梁处都镶嵌着精美的宝石,色彩鲜艳极了,那两只眼睛是由水晶制成,显得炯炯有神。


    木椅、木桌上,两只狮子时而争夺、翻滚、嬉戏、跳跃,将其喜怒哀乐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真有两头狮子在场上竞技般,直斗个你死我活。


    围观的百姓们时不时发出喝彩声。


    舞狮舞龙的队伍不停,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更不曾停。


    陆清梦望着数不尽的人群,道:“你开业办得热闹,把我酒楼的客人全招来瞧,我不知要损失多少。”


    “清梦的损失,由我赔。”


    “哼。”陆清梦意味不明的看了赵钰一眼,笑道,“赵郎先是算算今日酒楼挣到的银钱可够今日支出的本钱,算明白了,再来与我说赔一事。”


    说罢,他转身进了酒楼,直接往一楼柜台走去,径直坐在木椅上。


    赵钰本想追着过去,奈何下一刻钟便到宣布酒楼开业的吉时,他得亲自看着,等酒楼掌事开言、站在外头瞧热闹的食客全都进酒楼,他才算彻底放下心。


    柜台上只摆了几份空白的账本,笔墨是备足了,待开业进客时记账用的。陆清梦拉开抽屉,里头全是碎银,更多的是一枚枚铜钱。


    陆清梦不由得挑眉,柜台只有一位账房先生,他偏过头看了账房先生一眼,账房先生朝他一笑。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两回萧先生。”陆清梦将打开的抽屉合上,不经意道,“若是我没记错,萧先生应当是在何家的兰云轩做账房二把手,怎么屈身来这儿当起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


    萧和正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不过是何家一间酒楼的二把手,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没想到跟陆家公子打过一两次照面就将他记住,但他做账房先生二十余年,很快收敛情绪冷静下来。


    他道:“何家安排了一个亲信过来,我与那人不合,时时有争吵,一气之下便请辞离开。正巧碰上赵东家招账房先生,我想着来试,不想试一回就被东家选中了。”


    陆清梦呵呵笑道:“那当真是巧。”


    府县酒楼多,账房先生更多,但能信得过的少之有少,连陆清梦都不会轻易去动账房一处。凡是陆家产业,陆清梦皆是请了多位账房先生,各位账房先生各自记账,当日的总账需由酒楼管总账过目,盖上印泥才算作数。


    酒楼官总账的人是陆家培养的亲信,直接听命于陆清梦,每一代陆家掌权人都有一批,取姓皆为福,名则为数。


    到陆清梦这一代,正好十二人,福一到福十二。


    账本易作假,若心思不纯、贪念滋生,自是能轻易在上头作文章。


    陆清梦最为清楚这些,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早了解通透,断不会轻易招来不知底细的账房先生。尤是被旁的酒楼辞退的账房先生,哪怕陆家正是缺账房的时候,陆清梦宁可自己顶上几日,也不愿接手。


    “今日是酒楼开业,怎么就只你一个账房先生,到时有掌柜在旁跟你一起算账,也怕是顾及不来。”陆清梦眼底的神色不明,淡淡说道。


    萧和正不慌不忙说:“听东家说,本来是还有一个账房先生的,但前两日告假回家照顾病重的亲娘去了。”


    “原来如此。”陆清梦道,没再跟萧正和说话,只稳稳的坐在柜台前,没有半点想起身离开的功夫。


    一旁的萧和正只好讪讪的站在原地。


    “吉时到——”


    舞龙舞狮队纷纷撤去,鞭炮也正好在这时放完,小二们将酒楼门口的桌凳撤走。


    看热闹的老百姓又围了上来,空地很快再一次站满了人。


    徐掌柜得了赵钰的示意后,站到酒楼门口正中,声音十分高昂:“今日是古韵食府开业,特从今日起,凡是三日内到店者,花费白银达一两可去柜台记名领木牌,第二日可凭木牌和名字领半两银子,或是直接抵当日在酒楼吃饭的花销。”


    “若抵花销,可再多折一百文。一两折半两,二两折一两……若是花费十两,五两也可抵!只限三日,我们东家为了讨个彩头庆贺,只为让食客满意,望各位客人不要错过这一机会。”


    徐掌柜话音一落,围观的百姓就炸开了锅。


    站在最前头的年轻男子问道:“当真?!莫不是为了哄我们进去,等我们吃完出来就全不作数了吧?”


    “当真。我们东家就在这儿。”徐掌柜笑道,示意众人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赵钰,“我们酒楼是为搏个好名声,绝不会做出欺瞒客人的事,大家都放心来。”


    他话一说完,那说话的年轻男子心神一定,直接跨步进了酒楼,很快就来一个小二去招待。


    有人开了头,便有接二连三的人进去,就怕去晚了占不到位置。


    早有听闻的食客更是深信不疑,拉着亲朋好友就占了好位置,只余看热闹的百姓站在外头。有些人是瞧着热闹才围过来的,心中犹豫不决,怕酒楼折银,价格兴许比隔壁的美膳食府更贵。


    他们家境一般,可消费不起。


    “爹爹,我们进去吃吧。”小娃娃坐在中年男子的肩膀上,看见酒楼内好多人,又闻到传出来的香味,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中年男子有些犹豫,他们家中虽每月有余银,但也舍不得花上几两去吃一顿饭。


    小娃娃又说了一句:“香,香!爹,银宝饿!”


    妻子见状,说道:“孩他爹,不然我们也去尝尝?若是价格比隔壁美膳食楼贵上一些,我们只点一道或两道菜来尝尝味,好赖能返一半银子回来。大不了我们下个月省省,不去下馆子了!”


    他们家是每月会下一回馆子的,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爹爹,去吧去吧。”


    中年男子一咬牙:“行,我们今日也去尝尝!”


    说罢,他们就进了酒楼。


    小二很快迎上来:“几位客官,我们一楼满了,只二楼还有一处位置。若是可以,两位客官随我上楼。”


    后面进来的人都被告知没有多余的空位,只能等位置空出来后,再让他们过来。放眼望去,酒楼里满满当当的挤着人,时不时有人走动,热闹极了。


    中年男子暗喜一回,幸好他们进来的早,最后一桌先被他们占了。


    “这是什么?”妻子抱着儿子坐下来,第一次遇见草木灰往饭桌上放的,也不怕弄脏了桌子吃不下饭。


    她看向周围,每一桌都是摆着草木灰,有的已经摆上差不多样式暖锅的物件,慢慢的飘出了一股鲜香的味,勾人得很。


    中年男子猜道:“难不成要跟暖锅一个吃法,底下放木炭烫菜?”


    只是他闻见味道跟暖锅天差地别,将他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勾出来,他等会儿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


    简直太新奇了,跟他在别的菜馆吃饭完全不一样。


    小二问道:“两位客人能否吃得辣,我们店里有白汤锅是由大骨、菌、冬笋、这些熬出的,是不辣的;红汤锅是体制的,辣椒加得多,会格外辣。若是二位都想尝尝,两种锅底都可以选。”


    中年男子想了想:“那就两种锅底都要。”


    他跟妻子吃得辣,但儿子年纪小还不能吃辣。


    “好勒,客官您稍等。”小二记下之后,又指向靠墙的那一排木架说,“客官想吃什么去那边拿就可,底下放了木盘,拿的菜都能放在上头。素菜是两文一串,荤菜是五文一串,到时客官结账时喊我一声,我给您数竹签的串数。”


    中年男子听得有些迷糊,吃个饭怎还搞得这么麻烦,第一次要自己去拿菜的,但价格听起来倒是便宜,居然只有几文钱!要知道府县比省都富饶,物价贵极,买一个酸菜包子都要八文钱。


    “你在这儿看着儿子,我去拿菜。”中年男子虽有些懵,但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往木架那边走去了。


    木架上摆满了竹签串好的菜,有荤有素,素的在木架上面四排摆着,荤菜在木架下面两排摆着,一道菜空了,很快就会有小二端新上一盘新串好的菜上来。


    中年男子取了木盘,先是转了一圈,发现什么菜都有,甚至府县不曾多见的野菜都摆着上头,而荤菜多是鸡、鸭、猪这些的内脏,猪肉也是有的,只是一串上只有切得薄薄的几片。


    他没全部都拿,第一次来吃,怕煮不好吃,费了银子就不值得。


    妻子喜欢吃猪血,上面标了三十文一碗猪血,莫约他巴掌大的一碗,中年男子拿了一碗,还选了常吃的素菜,各自拿了三串,荤菜也拿了三十串。


    等中年男子挑好回桌位时,草木灰上已经放一个像暖锅又不似暖锅的锅,跟个鸳鸯似的,连接在一起,巧妙的将白汤锅和红汤锅分开。


    汤锅已咕噜噜的冒着泡,浓郁的香味飘散出来,中年男子和妻子都咽了一下口水。


    “孩他爹,你猜底下是什么炭?”妻子异常兴奋,连追问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将拿来的木盘放在桌子上,饭桌上已放了三个碗,碗中是小二调制好的酱料,说是将菜烫好时在碗中蘸一下,味道会更加鲜美。


    他学着旁边的人,把竹签一股脑塞进汤锅中。


    听到妻子问他,他直接道:“这还用猜,肯定是木炭呗,不然怎么烧热锅底。”


    妻子立即道:“不是!你瞧,有没有冒黑烟?是连白烟也没冒啊!”


    没等中年男子问她,她就忍不住说出:“底下放的可是银丝炭!”


    听到银丝炭三个字,中年男子眼睛都瞪大了,嘴中喃喃道:“我的天老爷,贵人老爷用的银丝炭竟然拿来烧锅暖汤,这得花多少钱啊。这菜也不贵,今日银两还折现,这酒楼东家得赔上多少银子,往后这能回本吗。”


    他都担心这酒楼没开到半个月,就直接闭门歇业了!


    妻子不像他想那么多,只是说:“在外面的时候,掌柜不是说了酒楼开业是好日子,东家为了讨彩头,图个喜庆。”


    “爹,娘!吃饭,吃饭,银宝饿,要吃饭。”小娃娃听不懂爹娘在说什么,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暖锅,还吸溜了一下口水。


    中年男子回过神:“不说了,我们还是吃饭,闻着怪香的,别饿着我们小银宝了。”


    说罢,中年男子挑了几串出来,给自己和妻子碗里放,又从白汤锅拿了一串煮得软软的白萝卜块放到儿子碗里。


    白萝卜煮得软,浸满了汁水,又蘸了酒楼秘制的蘸料。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舌腔里全是美味,吃了第一口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小娃娃挥着小胖手:“娘,娘,还要还要。”


    妻子吃了一口猪血,跟平日吃的猪血完全是两个味道,这味道简直是人间美味,鲜、麻、辣、香全被占了,还有特殊的香味,吃起来满足极了。


    她赶忙吞下嘴里的猪血,从白汤锅里捞了一串,放到了儿子的蘸锅里,叮嘱儿子说道:“等一会儿再吃,烫。”


    小娃娃连连点小脑袋。


    妻子再去红汤锅捞的时候,与中年男子眼神对上,两人纷纷点头表示,这锅实在是好吃。


    “孩他爹,再去拿点?”


    中年男子没有一点犹豫,起身往木架走去,没一会儿的功夫,拿了满满一木盘的竹签,而妻子完全没有责怪他拿多的意思。


    他们更是忘了,进酒楼前犹豫的事,只觉得,今日来得可太值得了!


    三人坐着歇了一会儿,吃得肚子鼓鼓,尤其是小娃娃,那小肚子圆滚滚的像一个小球。


    中年男子喊来小二:“小二,结账。”


    “来了客官,您跟我来。”


    小二迅速将桌上按碗给钱的菜品记好,又拿将竹签一把拿起,他手脚很是利索,一次十根十根的数,很快就将竹签数目数好。


    小二走在前头,中年男子他们跟着小二到了柜台。


    “萧先生,这是数目,您算算。”小二将巴掌大的纸掏出来,递给了萧正和,然后又跑往二楼去了。


    萧正和拨着算盘,敲敲打打还不到一会儿,一旁的陆清梦出声道:“共一两余三百二十一文。”


    萧正和手一顿,加快了速度,拨弄顷刻,心中一惊:“陆公子算得不错,正是一两余三百二十文,一分不差。”


    柜台旁站着的人都在吃惊,这陆家公子只多看了几眼,算盘都没碰,比账房先生还快就算出账,称一句神算都不为过。


    陆清梦笑道:“客官是要折现明日来领,还是留着明日来抵?折现的话便是半两一百六十文,若抵的话,明日来可抵半两二百六十文。”


    中年男子毫不犹豫道:“明日抵,明日抵。”


    等明儿他要带着家中老娘,喊上岳父岳母,一道来酒楼吃汤锅。无它,实在好吃,价格还便宜,好不容易遇到这一回折惠,他肯定要带着一大家子都来吃。


    “萧先生愣着作何?还不赶快给客官发木牌,登记姓名。”


    萧正和像是才回过神来,连应是。


    望着酒楼里满满当当的客人,走了一桌,立刻有一桌新的客人占上,赵钰在一楼二楼都转了几圈,看了许久。


    心中畅意不已。


    假以时日,他若是在府县西、南、北三处都开上一间酒楼,所赚银两可足以给他和玉娘一生衣食无忧、富贵百年。


    赵钰不由得想到京城,去年葛文兄高中状元,彼时陈家在京城风光无限,太子一族的势力更为雄稳。不知下一回的科举,要到何时。


    若是……那他当真要等五年才能赶赴科举。


    罢了,世间万事总有定局,他无法左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清梦,你怎跑来跟着萧先生一起算账。”赵钰眉头微皱,快步走了过去。


    徐掌柜和萧正和喊了声东家,便埋头给客人算起账来,徐掌柜算得慢些,但能帮上忙,总不能叫客人排太久的队来结账。


    赵钰颔首,走到陆清梦身边,压低了声音说:“算账辛苦,就留给萧先生他们来,你跟我后厨歇着去。”


    “我走了,账可真就算不过来。”陆清梦哼声道,“明知今日开业,偏就只请两位账房先生,结果竟还有一位账房先生告假。”


    赵钰咳了声:“这……这不是没想到,哪曾想那位账房先生突然告假,一时又请不到别的账房先生,只能暂且这样。”


    “我晚点去贴个告示,看能不能找招个顶事的来。”


    “不可。”陆清梦立道,他站起身,赵钰连忙去扶,“账房先生岂能随意,你当是短工招来便可用吗?我有事同你说,若我今日不来,还不知你要闯大祸。”


    陆清梦招了招手,候在一旁的盼春立刻倾耳过来,他低语几句,书竹应了句是,便快步离开酒楼。


    酒楼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柜台这边,唯有萧正和眼神闪了闪,但很快低头继续拨弄起了算盘。


    “是何事?”


    两人走到柜台不远处,依稀能看清柜台账房先生、徐掌事的动作。


    陆清梦看着尽心尽力算数的萧正和,心中一阵嗤笑,问道:“这萧正和,你究竟是从哪里招来的?”


    第45章


    “清梦可是认识萧先生?”


    陆清梦思忖片刻:“见过一两次, 有些印象罢了,算不得相识。”


    “原是这样。”赵钰了然,便同陆清梦说起前段时日所遇之事。


    “说来也巧——”


    离酒楼开业的时日愈发相近, 万事皆准备妥当,唯独账房先生迟迟招不来,赵钰为此事忧虑好一阵儿。


    酒楼开业前半个月, 赵钰就让徐掌柜张贴告示,言明酒楼开业在即急需招两位账房先生,凡是做过账房先生的、或是识字算数能算账的, 都可与东家相见商谈。


    告示张贴三日, 的确有效。赵钰是见了不少人,基本上算数尚可、速度也快,但都是读书人, 没有做账的经验,实在是差劲了许多。


    令赵钰恼的,是这些自荐的读书人全是好高骛远,心自比天高, 来见赵钰是不想做一个新酒楼的小小账房先生, 而是跟赵钰讨要一个总管账的职位。


    来一人,便要说上一些话:


    “读书人染上粗俗之物已是不堪, 赵东家连总管账都不肯给,未免是小瞧了我的本事。十年寒窗苦读, 想的是日后高中状元,若不是家中缺这几两碎银,我是断不会来跟赵东家自荐,去做这等俗事。”


    七位读书人一番话竟大差不差,话里话外皆是一个意思。无非是他们是清高廉洁的读书人, 不该舍弃清风袖袍屈身来做账,是秽了他们一心读圣贤书的名声,最次也要赵钰给他们总管账的位置。


    几日下来,赵钰听得耳边起茧,脸色更是挡不住的差劲,心中多是麻木不仁。到了后面来的书生,一开口说起那些酸腐、老掉牙的话,赵钰直接黑了脸,喊人将他们给轰出去。


    连带着酒楼前张贴的告示也给撕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做个总管账还是委屈了他们?


    考秀才的本是他倒是瞧不出,读个几年书识些字,说话更为迂腐,倒敢来他面前搬弄秀才的架子。


    账房先生还未找到,赵钰反倒是被这些个眼高手低的读书人惹得心中郁躁。


    “东家,我有一个人选,不知东家可中意。”徐掌柜见赵钰近日为这事烦忧,他赶忙过来说道,“我有一门表亲,他的儿子曾在丰源酒楼给一个账房先生当了三年的学徒,多少是学了些记账的本事,颇有经验。”


    “但这一两年府县不缺账房先生,更没新开的酒楼,他学有所成却耽搁了下来。”


    赵钰若有所思,开业在即,没有太多的时日去寻合适人选,何况他至少要找两位账房先生。


    他道:“既是徐掌柜引荐,那暂且让你这表亲的儿子来顶一月账房先生试一试。若是他做得了,那我肯定是要留他的。”


    徐掌柜连忙点头:“明日我就喊人过来让东家过目。”


    “除了这人外,徐掌柜可还有旁人推荐?”


    “这……”徐掌柜想了片刻,相识之人中并未有合适的人选,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地方,“东家若实在招不到,莫不如去南边的路阳街去寻人。东家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在那处碰到,若是碰不到,给点银子托牙子留意也是不错的。”


    赵钰一听,当即拍板,下午带着书竹、书竹就往路阳街去了。


    许是来得晚,路阳街人不多,大多是年轻的男子想来做短工、出力气活的,再有是些上了年纪的婆婆、妇人,她们是想找贵人府中的小管事,好讨些绣帕子的活计。


    赵钰转悠许久,都不曾碰上,他心中憋了一口闷气,莫不是近日时运不济,怎地事事出岔。


    快至夕落,太阳已被挡住大半。


    赵钰虽心有不甘,奈何天色已晚,只能失望而归。离开路阳街之前,赵钰给出一锭银子,托牙子替他留意账房先生的人选,有了信要立刻去浔阳街美膳食楼旁寻他。


    牙子咬了一口银锭,捧着银子笑得乐不可支,他低头哈腰保证:“公子尽管放心,我时时给您留意着!”


    “越快越好。”


    “公子放心,在路阳街这一条,没有比我更了解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赵钰怀揣着心事,压根没将注意放在前路上,身后的书竹、书川紧紧跟着。


    前面有一条巷子,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那人步履匆匆像是要赶路,又低着头。


    “少爷!小心——”书川一个喊声,将赵钰和那人一起惊住。


    赵钰一抬眼,就与眼前的人撞至一块,幸好赵钰走得不快,两人只是碰了一下,并未出现撞倒在地的场面。


    那人见撞到人,不等赵钰说话,他急忙向赵钰拱手道歉:“在下没看清路,一时多有得罪冲撞了公子,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分外局促的模样,装在袖口的小算盘便摔了出来,正好落在赵钰脚边。


    “无事。”赵钰温言笑说,低身拾起脚边的算盘,“先生是算账的?”


    那人忙点头。


    赵钰问道:“先生步履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


    问完深感唐突,又补上一句:“这几日我急着寻一位账房先生,看到这算盘适才猜想先生是会算账的,想着打听一下先生可有在别处酒楼任职。”


    那人摇了摇他,是想起来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说来倒也惭愧。”


    “哦?”赵钰疑惑了一瞬,接着朗声笑道,“先生但说无妨,赵某愿洗耳恭听。”


    “我在丰源酒楼做了二十三年的账房先生,如今才坐上账房二把手的位置,想着东家体谅,带一两个徒弟,晚年也好得个依靠。不想东家却忌惮了我,怕我对酒楼有所图谋,有意将一亲信安排进了账房。”


    “那亲信不懂半点账本之事不说,还处处与我作对,平日里没少找我的麻烦。”


    那人说着,似是被勾起往日的情绪,一时间语气变得愤恨:“三番五次的给我使绊子,我心中气恼不过,便上报了东家。不想,东家说亲信是他本家的表亲,让我多多容忍,有多的本事教教徒弟才是最要紧的事。”


    “东家忌惮、亲信作对,我一时……唉,便是公子看到的这般,我已请辞。”


    赵钰听完这一番话,心中大喜。


    今日没在路阳街寻到人,反叫他在回府的路上撞见了一个请辞的、做了二十三年的账房先生。


    这怎是一个妙字了得。


    “先生姓甚名谁?”


    赵钰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光芒,他忙说,“若先生愿意,可来我酒楼做事?”


    那人道:“萧正和。”


    “这……”他有些犹豫,才从丰源酒楼请辞便遇到另一位东家,未免过于迅速,而他也不曾听过府县有赵姓的公子。


    赵钰见萧正和面色纠结,他想着趁热打铁,直接道:“先生若来,第一月十五两银,第二月二十两,第三月二十五两。我不是悭吝之人,先生肯尽心尽力为我做事,往后我便给先生算三十两一月。”


    “绝无虚言!”


    他知道府县账房先生均下来,一人月银是二十两。


    萧正和点头,从善如流喊道:“赵东家。”


    如此,高悬在赵钰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了地。


    陆清梦:“……”


    听完赵钰说的,陆清梦难得陷入沉默。


    “怎了?”见陆清梦不出声,赵钰稍一低头,就对上陆清梦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有点茫然,“这萧正和是有什么问题?”


    陆清梦声音幽幽:“赵郎真是糊涂,亏你还是高中探花郎,被人下了套都看不出来。”


    还乐,也不知道是乐个什么劲。


    罢了罢了,他知道赵钰的聪明才学是用在科举上,在生意谋场却显得纯善。只这下的套未免太扎眼,明眼人有心一瞧便知。


    为何他的赵郎就瞧不出来半点?


    赵钰脸色凝重:“这萧和正,我观察过他一段时日,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你只知萧正和在丰源酒楼当差,又可知,这丰源酒楼的东家是谁?”


    赵钰摇头,府县酒楼甚多,东西南北皆有,浔阳街除去美膳食楼便只他新开的一间酒楼,而别的街道酒楼不下三家。


    谈何一一得知。


    “哼。”陆清梦忽而冷哼一声,他腿脚本就不便,站久了会累使不上劲,他随意寻了一个空凳子坐下,“这丰源酒楼乃是东城何家的产业。南城白家、东城何家交好,但素来与我不合,我初从父亲手中接过陆家产业时,他们两家便处处给我设套。”


    陆清梦垂下眉眼,睫毛微微颤动,遮盖住他眼底的阴翳。


    “以前想着阴损的招数给我来点不痛不痒的,如今不知打哪儿来的法子,整出一物又一物的新鲜。”陆清梦抬手轻指,赵钰随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正是一楼摆着的木架,“可是看见你进的货了?”


    “如那名叫红番茄的名,既可当果子来吃,又可当一类菜品煮汤,与鸡蛋相炒则至佳。此等新奇的果蔬,赵郎总有听闻罢?”


    赵钰颔首,沉声道:“确有听闻,这一物是日日卖得精光。”


    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花的银子多了些,才将此物的供货源抢来的。


    “这便是白家、何家的手笔。”


    陆清梦神色淡淡,眼神落在木架之上,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抢了他的生意,他总会让这两家吃些苦头。


    “总之,赵郎提防些,我总不会欺瞒了赵郎不是?”


    一张脸清冷而又妍姿艳质,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像是天生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寂,叫人妄生欲念。偏生那双透亮的眸子里荡漾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阴暗、诡谲,活脱脱如话本中所写的鬼狐美人,轻易接近不得。


    美人一笑,即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1】


    霎时,赵钰望着人竟痴迷了。


    “万事皆听清梦的。”


    “哟——真是赶哪儿都能遇到陆公子,真是巧了。”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冒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温情蜜意的气氛。


    第46章


    府县的南城何家, 一共有五位少爷、七位小姐,其中大少爷、五少爷、三小姐是嫡母所出,余下是府里的妾生子。


    府中的四位姨娘都是小门小户出身, 母家没什么背景,平日里仰仗着何家过日子,因而几位姨娘的所生的庶子并不得何家家主看重, 何家主母本对几位姨娘不喜,对那几位庶子更不加上心。


    庶女到十五岁时,便要嫁到何家一早选好的夫家。几位庶子不准予插手何家在府县的产业, 年纪到十四岁时则会被派往别的县城做生意, 若是天资聪颖,在二十岁之前做出一番事业,会被何家家主接回府县。


    这是何家家主在五位少爷前亲自许诺的。


    胜在何家大少爷争气, 又是何家嫡长子,深得何家家主看中。因此何家家主对于大儿子、五儿子对几位庶子的打压,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番作为,惹得五少爷的嚣张气焰愈发高涨。


    何家五少爷头脑简单, 只知欺压几位庶兄为乐, 他平日里最敬爱大哥,看不得庶兄太过出彩, 没少惹出祸端。他没什么经商天分,若不是暗地里有大少爷出手助他, 他保不齐会被几个庶兄捉弄丢丑。


    万幸是何家大少爷对亲弟弟甚是偏爱,兄弟两人重不互生间隙。


    更助长了五少爷的狂妄。


    此刻,站在赵钰、陆清梦身前的人,满脸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盎然之色,可不是府县近日里风头盛极的何家五少爷——何向谨。


    “陆公子今日是忙里偷闲, 往日难得见上陆公子一面,不想来酒楼吃一顿饭就跟陆公子打上了照面。”


    何向谨大笑:“当真是巧极了。”


    见陆清梦没分给他一个眼色瞧,何向谨毫不在意,他直接坐到陆清梦对面,将手中那把折扇合上,放到桌面上。


    何家联合白家一同打压陆家近两月,何向谨自是称心快意好一阵子,虽说没给陆家带了多大损失,但他一想到把陆清梦压住就恨不得鼻孔朝天。被陆家打压这么多年,如今终于狠狠搓了陆清梦的锐气,怎能叫他不解恨!


    被一个双儿,还是跛脚的双儿比下去,这才是让何向谨最觉耻辱的。


    他一早得知陆清梦的行踪,急匆匆的带着几个奴仆就赶过来,不为别的,只为在陆清梦面前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何向谨目光落在酒楼各处,每一桌都坐了人,吵吵闹闹的,全无空席,最后他眼神落向了旁边的赵钰,眸光闪过一丝惊奇。多半是诧异于这人的才干,他略听兄长听闻,这赵钰初到府县竟在浔阳街开起一座酒楼,还闹得府县人尽皆知。


    果然兄长叮嘱他的话没错,陆清梦瞧上的人不是简单人物。


    呵,何向谨心中冷笑,不过再怎么有才能,也是依靠着双儿才能起来的角色,他惯是瞧不起这一类人的。


    赵钰对上何向谨打量的眼神,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声音如春风般和睦:“这位公子来的是不巧,今日酒楼客满,公子真心想尝我这的吃食,劳烦公子明日早些时候来候着。”


    “你占着的位,是我妹妹要坐的。男女有别,公子若是识大德,便起身早早离开罢。”


    “你!”何向谨气极,他是何家五少爷,何尝被人赶过客?


    何向谨想到了什么,情绪立刻恢复冷静。


    他看向赵钰,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和陆清梦闹得满城风雨的谪仙人物罢,我瞧着却是有一副好皮囊,比那翠凤楼中的花魁还要美上三分,难怪陆清梦你被迷得神魂颠倒。”


    “当真是沈腰潘鬓的容貌。”


    陆清梦唇角勾起一抹笑,抬起眼直勾勾的看着何向谨,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当着他的面玷辱赵钰,是仗着这段时日作威作福惯了,也忘了他往日里的手段如何。


    何家么,且再得意一阵。


    赵钰既不气也不恼,嘴边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多谢何小公子夸赞。想来何小公子青楼是去过的次数不少,怎会这般清楚花魁的容色。何家应当是百年的大户,怎会养出何小公子贪花恋酒的纨绔性子。”


    没等何向谨斥骂,陆清梦先他一步开口,:“既是出门没漱口,便赶紧回府收拾好再出门,别再一张嘴就先让闻到一股子臭味,熏到了人。”


    说罢,陆清梦挥了挥手,似是嫌恶般的挥开味道,这还不够,又捂住了口鼻。


    何向谨被气得脑袋发懵。


    “砰——”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木桌,连带着桌上的茶壶茶盏晃动几下,何向谨气得整张脸都是大红色,怒意从眼眶中都溢出来。


    酒楼里的食客都被这便的动静吸引,纷纷往这儿看过来,原是热热闹闹的酒楼,霎时间全安静下来。


    何向谨猛地站起身,拂袖冷笑:“你们二人果真是烂锅配烂盖,蛇鼠一窝的东西。”


    陆清梦淡淡道:“哪里比得上何小少爷,一张嘴是把好的也说成坏的,把烂的说成天上无双。放眼整个府县,我看也没有比何小少爷更能耐的人了。”


    “何向泽跟你确实是一母所生,敢让你来酒楼探虚实。”陆清梦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口痰糊了脑,脂油迷了窍。【1】癞狗扶不上墙的泥种子,何向泽扶总是扶你作何,莫不是出门来专叫旁人来扯笑一通?”


    “好叫世人皆知何家专养出你这样的下流草包。”


    “你!你!你!”何向谨恼得气血上涌,指着陆清梦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狠狠的喘了几口粗气,瞪着陆清梦,“一个双儿说出这等粗俗下流的话,怪不得整日混在男人堆中游刃有余。”


    “我倒要看看你陆清梦还要得意几时!”


    何向谨想到大哥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又得意起来,拂袖大步离开了。


    赵钰看着那人走远,不由得挑了挑眉:“今日我才发觉清梦骂人是有一手的,看来先前同我争辩时,是给我留了面子。”


    陆清梦斜睨了赵钰一眼,还将扶着他起身的手推开,哼笑了一声。


    “赵郎知晓便好,我脾气是顶顶差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倘若下回赵郎再惹恼我,我便也叫赵郎感受一回。”


    “别,千万别。”赵钰连忙讨饶,他可不想,于是连忙转移了话题,“这何家小少爷有点没脑子,不会真就跑来这儿,就为了跟你吵个一回?”


    赵钰摇了摇头:“未免太过蠢笨,不知避其锋芒。”


    如今正是何家、白家得势之时,不免引起众多注意,稍有不慎可就着了对家的道,怎还偏要来陆清梦跟前耀武扬威一番。赵钰心中沉思,陆家所涉及的产业极广,断不会因着这一事就伤筋动骨,怕是蜉蝣撼树微不足道。


    但府县中小商户多达百户,何家、白家这般垄断行事,断的可是这些商户的路。


    “跳梁小丑罢了,届时要请赵郎陪我看一场好戏。”


    陆清梦嘴角含笑,目光含情看向赵钰,声音如溪水潺潺流淌过石缝,又如暖日春风的微风轻轻拂过。


    勾得赵钰的心莫名的泛痒。


    不多时,盼春带着福一、福二两人到了酒楼,还带来一张拜帖。


    “去柜台算账罢。”


    福一、福二应声道:“是,少爷。”


    陆清梦抬眼看向柜台,正对上萧正和的视线,只见萧正和一顿,慌乱的移开眼。


    陆清梦压低声音:“仔细着萧正和。”


    “少爷放心,奴定办妥当。”


    “嗯,去罢。”


    赵钰剑眉一扬:“这……”


    “给赵郎减忧。”陆清梦往赵钰身旁多走了几步,全然不顾酒楼中食客偷偷看向这边探究、好奇的目光,他紧挨着赵钰,将全身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赵钰身上,“请不到账房先生这事,我明日定给赵郎解决,今日暂且让我的人给赵郎帮忙。”


    “府县是我的地盘,赵郎有难处可尽数来找我。”


    陆清梦自认不讳:“若是有我都解决不了的事,赵郎在府县可寻不出来第二人。”


    赵钰当真是爱极了他这副模样。


    “少爷,这是张家送来的拜帖,是张家大老爷特嘱人送来的。”盼春连忙将拜帖送到主子眼前。


    陆清梦接过了拜帖,毫不顾忌赵钰在一旁,直接打开看了。


    赵钰粗粗扫看几眼,不由得说道:“这是有求于清梦?”


    “多半是因着张子阳做出的混账事,张大哥怕是拿他没法子才想着来同我商量。”陆清梦猜想得基本不差,他心中有成数,就张子阳那点小心思他还能想不明白?


    “张子阳?”赵钰倒是许久没见过这人,他能和陆清梦搭上,多半是靠了张子阳,这人虽脑子蠢笨了些,但甚在性子纯良,赵钰对张子阳好感还是不错,“他最近是惹了什么事,竟还要找上你才能解决?”


    “无它,看上了客满楼中的一名乐师。那乐师的奴籍还在我手中,张子阳却要执意要迎为正君。”


    “正君?!”赵钰惊诧,眉头微皱,“荒唐,妾室已是荣光,迎贱籍为正君岂不是辱没门楣、惹天下人耻笑。”


    这张子阳性子未免纯良昏了脑袋。


    “罢,明日赵郎随我一道去。正好我与赵郎引荐,日后方便赵郎同张家更好往来,也能给我出些主意。”


    赵钰颔首应下。


    府县,何家院子。


    彼时太阳高悬,烈日炎炎,何向谨正跪在院子正中,还挨了几鞭子。


    “泽儿……”何老夫人喊道,看向跪得笔直的小儿子,心疼不已,“小瑾年岁尚小,这跪了半个时辰,该罚的也罚了,让他起来罢?”


    “大哥,我知错了,呜——”何向谨背火辣辣得疼,跪在院子半个时辰,铺在地上的鹅卵石更磨得他的膝盖疼痛不已,骨头都要被磨穿了似的疼,他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母亲又在旁边替弟弟求情,何向泽终究是于心不忍,将手中的长鞭扔到地上:“行了,男子汉大丈夫跟姑娘一样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起来吧。”


    何老夫人连忙喊道:“还不赶紧扶五老爷起来!”


    旁边的几个奴仆赶忙上前去,搀扶起何向谨。


    何向谨脸色都是惨白的,额间冒着豆大的汗珠,嘴角不自住的在颤抖,他全身没了力气,全靠奴仆扶着他。


    他声音虚弱:“谢大哥宽恕。”


    见他这副模样,何向泽也是心疼,只是对弟弟今日的行为更是恨铁不成钢:“是我和娘将你娇纵惯了,没能好好管教你。陆家如今尚是我们不能得罪的,为何要去逞那一口恶气,跑去陆清梦跟前同他甩脸色。”


    “我……”何向谨嘴唇微颤,眼神低垂下来,“他欺压我们家多年时日,好不容易压他一回,我一时忍不住……”


    “糊涂!”何向泽斥骂他,但触及到何老夫人的目光,他叹了一口气,“罢了,今日这事算是了了,过几日我亲自去陆府替你赔罪。你好好躺着养伤。”


    末了,他又道:“墨川,去取我那瓶药膏来给五老爷。”


    “多谢大哥。”


    “是,大老爷。”


    第47章


    晨曦初照, 金橘色的阳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洒在红木地板上,映出光影点点。陆府开始忙活起来,下人们都手脚麻利的干着各自的活计。


    杂扫的几个丫鬟各端了一盆清水来, 拿着抹布和扫帚,轻手轻脚的打扫大厅每一处角落;两个书童则小心翼翼的整理着书架上的画册、书本,按主子的习惯分门别类的放置好;后院的洗衣服里, 已经响起‘梆梆梆’的棒槌敲打衣服的声音,洗衣妇人们坐在石凳上,她们面前摆了一盆盆待洗的衣物。


    ……


    府邸内, 厨房最为忙碌, 采买的管事早早的起身去将今日要用的食材买回府,四五个厨娘围着灶台忙碌着,米淘洗干净, 准备各式的小菜,炊烟袅袅升起。


    陆府正大门,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马夫手拉着缰绳, 高大强健的骏马慢慢停在朱红色的大门前。


    守在正大门的两个门倌连忙迎上来, 他们恭敬地等着马车上的贵客的到来。


    书竹搬来脚凳,按例敲了三下马车前的横杆, 正想掀开车帘,而主子已先他一步掀开了车帘弯着腰出来, 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门倌相当热切道:“恭迎赵公子,我家主子在正厅等候公子已久,请赵公子随奴进府。”


    踏入正厅,最先惹人注目的是悬挂于正对门墙壁之上的一副巨大的山水画卷,画中是山峦层叠、江河蜿蜒, 尽显宏大深远的意境。


    赵钰不免多看了几眼,眼神停在画卷左下角的落款——范深。


    他暗自吃了一惊,范大家的画已到可遇不可求的地步,为数不多的几副画卷怕是早被当今陛下收入私库中。


    不成想民间唯一流传范大家的山水画竟在陆府,还正大光明的挂于正厅。


    但赵钰转念一想,以陆家的财力,将这画作收入囊中似也不奇怪。


    地面铺设着厚实的织锦地毯,图案繁复华丽,色彩极其艳丽丰富却不失和韵,赵钰行走其上,恍如身入云端、踏云而行。


    两旁是对称摆放着的黄花梨木太师椅,椅背镶嵌螺钿、绘以麒麟运泽的图案,扶手处更雕刻着精细的云纹,黄花梨木案几上陈设一套瓷玉茶盏,及一盆价值千金的兰花。


    是大晟百年世家都挥霍不来的富贵底蕴。


    赵钰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坐到太师椅上,他状作无意的理了理宽大袖袍处的褶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天家也未必比得上陆府。


    光是那一盏高高垂挂的八角形宫灯,灯罩上绘制着四季花卉,又以彩绘玻璃成灯罩,怕也要百两银子。


    赵钰开始忧愁,愁的是给陆家的聘礼,忧的是未来的岳父大人掌不上眼。


    陆清梦打赵钰一进来,视线就直直落在赵钰身上,一刻都不曾挪开,此时见赵钰身旁兀自升起一股雾惨云淡的氛围,渐渐将赵钰笼罩成一团似的。


    他不由得笑出声,秀眉轻扬:“赵郎这是作何?进来不同我先打声招呼就罢了,坐下来反要愁大苦深的,好似我欺压狠了赵郎。”


    “我又打哪儿占了赵郎的便宜。”


    赵钰恍如梦初醒:“不曾,方才是想事情入了迷。”


    “清梦又再打趣我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案几,案几还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皆是陆清梦平日里爱吃的,还有一套青瓷玉茶盏。


    茶壶是茶奴刚呈上来的,彼时还冒着热气,清鲜的茶香四溢。


    茶奴提起茶壶正打算沏茶,陆清梦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茶奴即刻将茶壶放下退至到正厅角落处候着。


    “在兴安县新采摘的茶,前几日刚送来府上,赵郎尝一尝这茶的味道如何?”说着,陆清梦提起茶壶将他身前的茶盏倒上茶水,堪堪至七分满时才停下,而后将茶盏端起放到赵钰眼前。


    今日,赵钰只着了一身素雅的青色锦衣长袍,墨发被玉冠束起,他微微低头,一张玉面带着夺目耀眼的光华流转,剑眉飞扬,眉眼含情渐满,周围的繁复繁华贵都被压下去三分颜色。


    修长白皙的十指托起那青瓷玉盏,霎时,茶香在他鼻尖四溢。


    随之而来的,是茶汤的甘苦醇厚在他舌尖逸散。


    赵钰唇角微弯,声音如裹挟初春温润的风:“味醇,回甘无穷,是上等的好茶。又托清梦的福运,我才得以尝上一尝。”


    翩翩玉树映风前,侪辈如君最少年。【1】


    疏忽之间,陆清梦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他看向赵钰的眼神更为热切,世间美人再无赵郎此等绝色。


    他的毛病又犯了,又想将赵钰绑回府中洞房花烛。


    “少爷,张家大老爷和大夫人来了,这会儿正往大厅赶来。”门倌一路小跑着过来通传,打断了陆清梦荒诞又猛烈的想法。


    陆清梦颔首,示意他知晓,挥手让门倌退下。


    不多时,张子骞携同妻子庞曼云一道出现在正厅前,陆清梦起身相迎,候在一旁的福元、保定二人赶忙上前去搀扶主子。


    赵钰自是起身跟在陆清梦身后。


    “大哥大嫂近日可安好,因府中实务繁忙,抽不出空登府拜访,还要烦请大哥大嫂前来。”陆清梦甚是热忱,对张家大哥大嫂是以亲兄长嫂相待的。


    张子骞温朗笑道:“清梦同我们拘礼什么,也是一段时日不见,性子越发通透,不像子阳是个犟驴的脾气,整日往外跑就知给家里惹事,家中的事是一概也不顾及。”


    见夫君越说越来劲,庞曼云悄悄扯了扯张子骞的袖袍,示意他收敛些,而后她看向身后的两个贴身丫鬟。


    两个丫鬟立马走上前,将手中的捧盒交至陆清梦的大丫鬟巧慧手中。


    庞曼云声音轻柔:“我从南洋得了几盒香料,海外运来的,都是大晟不曾见过的稀罕货,想着你惯喜欢熏香便选了些来。”


    “不知清梦是否记着,子阳是寻了一株东阳血珊瑚树摆在内厅的,足有半人高的那一株。当时我看清梦是问了一嘴的,觉着子阳那小子暴殄天物、不知其珍,今日便让奴仆搬到府中送由你罢,算是给那物寻个好的主子。”


    接着,她又道:“前些日子听陆夫人说你染了风寒,我托人买了些药材,治腿疾的药材一并买了些,可请许大夫看看哪些药材能用得上的,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


    陆清梦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他嘴角含笑道:“承蒙嫂嫂对我诸多厚爱,清梦感激不尽,谨受教诲。”


    “你这孩子,同我客气什么。”庞曼云笑呵呵的。


    二人是叙旧了一番,这时张子骞这才注意到陆清梦身后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公子。


    张子骞疑道:“这位公子是?”


    陆清梦往后退了几步,同赵钰站在一起,他开始向夫妇二人介绍:“京城赵家,赵钰。昨日浔阳街的古韵食府新开业,酒楼的东家便是眼前这位赵公子,日后是要在府县扎根经营酒楼、经营丝绸瓷器等这类的生意,我与赵公子情谊匪浅,还望大哥对他多有照顾。”


    在府县,张家的丝绸、瓷器生意是数一数二的,南北两方都有张家的庄子、铺子,近百家商户远地而来只为与张家商谈供货的营生。


    张子骞适才恍然大悟,他看向眼前相当登对的才子佳人,想起府县近日里的传闻,竟不是捕风捉影的谣传。


    京城官家落魄的赵公子,听闻是科举舞弊那一年的探花郎,不靠舞弊也能考取一甲前三,可想才学了得。张子骞虽心中疑惑未解,但公子醉玉颓山【2】、高才博学,他报以极大的好感。


    他大笑几声,回道:“既是清梦的挚友,我定当多加照拂。”


    正厅侧位,是黑漆款彩仕女观宝图十二扇围屏,围屏后是一套紫檀木八圆桌,乃是陆府迎贵客时用膳食之地,可供十五人围坐。


    圆桌之上,铺陈暗彩金色的锦缎桌布,每一个奴仆从厨房皆捧着一道菜进来,共有十二道菜肴,陆续摆上紫檀木八圆桌。


    清蒸鲈鱼,鱼肉鲜嫩,配以葱姜丝点缀其上;红烧肉,色泽红亮,其肉质酥软;翡翠豆腐,菠菜翠绿的汁水裹着细腻的豆腐,清新爽口;莴丝豆萁、金铤裹蒸、水晶脍、五色灌香藕、玉带鱼翅炖鸡、藏红花蛤肉羹汤这些更不必细说其中鲜香绝美的滋味。


    几杯酒饮下。


    张子骞长叹一口气,出声道:“此番我与夫人前来的缘由,清梦应当是猜出一二。实在是没了法子,子阳已几日不曾进食,每日躲在房中不肯踏出一步,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非要娶那乐师为正妻。”


    “我比大哥多有了解。”陆清梦放下手中的杯盏,淡然道,“那乐师名为官弦,是我亲赐给他的名。他十岁年纪从楚南一带跟着逃荒的队伍来到府县,恰巧被我遇见。”


    “赏了他一日吃食,他便甘愿入奴籍跟在我身边伺候。我知他岁小尚无一亲人所依,起了心思请人教他学琴唱曲,算是学得皮毛、技术尚可,之后送他进了客满楼做个乐师。”


    “倒也是清闲,他尚知明理,却不想让子阳碰上了。”


    “这……”陆清梦话出又止住,派人去张家通信是他,敲打管弦之人也是他,之后种种事情,他是一字不落全告知了张家。


    庞曼云:“身世凄惨,但是个好孩子,也拎得清利害关系。”


    可已入了奴籍,作张家小老爷的正君是万万不可。


    陆清梦问道:“子阳非要他作正君不可?”


    “是。”庞曼云点头,心中的忧虑更甚。


    张子骞怒意涌上来,不由得骂起家中的小弟几句后,又无奈道:“他犟起脾气来,我跟夫人是劝不动半分,偏他拿自个儿身子作践要挟我们,可不就是要我们陷入两难境地。”


    几人相视皆无言,圆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陆清梦哪想得到什么破解的法子,谁道平日里张子阳总是一副软柿子仍谁都可拿捏的窝囊模样,遇到这事反倒撞南墙也甘愿不回头了!


    赵钰突然出声。


    “既你们不想管弦是奴为正君,那解决奴籍一事,岂不是两相皆宜、皆大欢喜?”


    “那也不可。”庞曼云摇头,眉间的忧愁未散,“奴籍消不难,可乐师身份仍是低贱,接纳他为平君已是我们夫妻二人作出最大的让步。”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又不舍张子阳因这人糟蹋自个儿的身子……如此,我倒是想起了一个法子,七八年前京城皇亲官家是出过几次,当时闹得是京城流言纷传、满城风雨。”


    赵钰沉吟片刻:“就不知张大哥、清梦能否接受。”


    张子骞一听有办法,他急忙道:“赵公子快细细说来。”


    “消了奴籍,找个大户世家收他为义子,宴席大摆广而告之,好让府县皆知管弦得世家看中、惹不起的人物。”赵钰说着,看向趣味盎然的陆清梦,他轻言,“在府县,这大户世家人选怕是清梦最合适不过。”


    还没等陆清梦有所反应,张子骞满脸惊诧:“怎可?!简直荒唐,闻所未闻,要为娶这奴籍乐师作正君如此兴师动众,张家何来脸面。我到时无颜去见陆叔父,怕是父亲回来先将我怒斥训诫一番。”


    “罢了……”


    “尚可。”


    陆清梦清声道:“赵郎所言可行,我与子阳多年的情谊,这个忙我还是帮得,且那官弦算是跟了我七八年,认他作义弟并无不妥之处。”


    他朝张子骞温和一笑:“大哥,义弟嫁与张家,我们两家可真是亲上加亲了。”


    张子骞愣住,庞曼云更为激动,她推了推夫君。


    张子骞回过神,他哑言:“此事大哥承了你的情,往后有什么需要你大哥的,尽管言说,你大哥是拿命也要给你争来的。”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折煞我了。”陆清梦无奈道,但他转念想起父亲未归府,“我先与家父修书一封,待家父归来再商办这事,怕是要拖上两月时日。”


    “无妨。等我告知那臭小子,了却他的心愿,等一年半载他也该心甘情愿!”一提起张子阳,张子骞语气愤懑,那臭小子若敢说半个不字,他非得要把那臭小子背都抽开花。


    净给他惹麻烦。


    一餐膳食下来,四人相谈盛欢。


    陆清梦趁着张子骞和庞曼云说起话,他偏过头看向赵钰,轻哼一声:“赵郎真是有本事,几句话下来给我找了个义弟。”


    赵钰笑着说:“左右是清梦自愿。”


    “我看赵郎的心思最蔫坏。”


    第48章


    “兄长, 这几日亏损快一百两了。”赵婉秀眉紧紧拧在一起,眼中的担忧随着账本的一页一页往下翻变得更深。


    她不断拨弄着算盘,时不时执笔在宣纸上记些什么。


    赵钰毫不慌乱, 执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听到妹妹说的话,他思考片刻, 而后拿起一枚白子将黑子的路给堵住。


    “哎呀,兄长!”


    赵婉将账本重重往案几上一甩,见兄长悠哉悠哉的下棋, 还是一人博弈,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往赵钰对面一坐,随手拿起一枚白子乱下一通。


    赵钰无奈的摇了摇头, 抬手将那枚白子拿起下到另一处,他道:“连下棋都不会了?故意跟我作对呢,玉娘不要捣乱。”


    “兄长!”见赵钰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赵婉当真要气死, “酒楼亏损差不多一百两呢。”


    她嘟嘟囔囔的, 跟赵钰一一细数:“酒楼开业那天请的舞龙舞狮费二十两,鞭炮放了半时辰十两, 四天的银丝炭、菜钱、工钱上百两,还要刨去给食客的银子, 我都还没算上买地契的钱、酒楼购置的桌椅、请工匠打制的暖锅、竹签、木盘、碗筷……可都是钱。”


    “莫说收回十分之一,反要倒贴出去百两。”


    赵婉眼神幽怨的看向兄长:“难道兄长带我来府县是看开酒楼要亏损多少钱,好过多少时日就闭门歇业的么?”


    她担心到月底时,连打杂小二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哎,就算离开京城时带了金银细软, 可再多的钱财也不够兄长挥霍的呀。


    要不然……她还是劝说兄长安心科举,别开什么酒楼了?


    赵钰喝了一口茶水,差点要被她这番话呛到。


    “胡乱说什么。”


    见赵婉依旧眼神哀怨的看着他,赵钰笑着说:“哪有一开业就能把本钱挣回的,你只看见账本的盈亏,却没看见酒楼日复一日的客满,今日是否比第一日还多?”


    今日,她随赵钰一道去了酒楼,确实如兄长所言,赵婉点了点头。


    “往后只会更多。”赵钰顿了顿,道,“前几日亏钱是为得客源打出名声,百两银子的亏损已比兄长预算的少半成。酒楼会推陈出新,不会死守这个规矩,日进斗金并不是同玉娘说笑几句。”


    “行罢,如此玉娘便放心了。兄长,玉娘过两日想回柳树村。”


    赵钰执棋的手一顿,他看向满脸希冀的妹妹,‘啪嗒’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


    只听到他轻声准予:“到时我安排玉娘回去,教导你的夫子也要同你一起,在柳树村听刘管家和夫子的话。”


    赵婉高兴道:“我就知兄长待玉娘最好!”


    随即她起身,目光忽而扫见案几上那封拜帖,是今日陆府送来的,特请兄长明日去陆府吃早膳。


    清梦哥是双儿,他与兄长并未定亲,也未有媒妁之言,两人却又频繁往来。赵婉在府县待了一段时日,自是听闻一点关于兄长和清梦哥的流言,身为女子,她当知双儿的清誉十分重要。


    赵婉犹豫几番,总归是压下心底所想。


    清梦哥不同她遇见的双儿,他有魄力、有底气,更有她崇拜的运筹帷幄、天下归他所有的能力。而兄长自小克己复礼,比她要讲规矩、懂事理,她都能想到的浅显道理,兄长不可能想不明白。


    “玉娘。”赵钰喊住她。


    赵婉转过身,向兄长传来疑惑的目光。


    赵钰温言:“回去之后多加研习夫子教你的道理,别总想着躲懒,若刘管家来告知我说你又东跑瞎晃的,仔细着我收拾你。”


    “还有两日呢。”赵婉低着头,小声嘟囔,“这就开始训诫我了,哼,惯会折腾我。”


    “别跟我顶嘴。总之,信要多写来,再像之前在柳树村玩得疯、玩得野,兄长都不惦记半点,就看我空闲下来会不会回柳树村罚你便是。”


    赵婉闷闷的应了一声:“我知晓了,兄长。”


    “行了,回房歇着罢。”赵钰挥了挥手,看着妹妹离开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舍之感。


    玉娘是长大了,在府县、柳树村没人拘着她的性子,便自己有了主意想法,是他都左右不得了。


    离父亲离世已有一年有余,待孝期一过,他的妹妹也到该嫁人的时候。


    此时,赵钰满是怅惘。


    京城来的那封信,被赵钰装在书房的暗格中。赵钰垂眼看向满盘棋子,眼中的情绪千变万化。


    葛文兄交代他,莫要一心扑在生意上,科举才是要紧之事。


    他知,京中恐有事变。


    而他是要给妹妹寻一门好亲事的,官家嫡子,他妹妹也是配得上的。


    夜深,府县东城一条狭长幽深的小巷。


    巷子不宽,两旁是高墙耸立,青砖灰瓦,站在巷口往里看去,看不到尽头,在漆黑的深夜像是一只能吞人的野兽。


    幽暗而又神秘。


    巷内的房屋多是连排的平房子,偶有一个二进二出的宅院,依着地形而建,高低错落有致。


    “汪汪汪——”一声犬吠打破巷子的寂静,但在深夜里有人听见也只是骂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陷入沉睡。


    房顶闪过几道黑色的身影,眨眼之间,又消失不见。


    巷尾是一处宅院,门前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大门紧闭着,已然是被人外面落了锁。


    院门是楠木制成的,木框上的油漆似是经由时间洗礼剥落,显露出里面斑驳的木纹。砖石筑起的高墙露出了内部的黄土碎石,一阵冷风刮来能席卷这些碎石土末,墙角的青苔蔓延,更显宅院的荒芜、萧瑟之感。


    远远望去,像是无人居住的空宅,细看弥漫着一股沉重、凄凉氛围,在巷尾又显惊悚,小孩从不到这边来玩,住在巷子里的人也不敢往这边走。


    住在这巷子的老人门经常说,这宅子会吃人。


    喝毒药的,上吊的,投井的,拿刀割喉的,凡是住进宅子的人,都死了。


    久而久之,这宅子衰败下来,再无人问津。


    此时,宅院内一个厢房却亮着,有人将烛台给点燃了。漆黑的厢房霎时明亮起来,内里的摆设都看得清楚,同外面荒芜破败的景象截然不同。


    入眼是一整套的黄花梨木桌椅,木质纹理皆是细腻的好货色,案几上摆着素雅的兰花纹绘茶具、青釉高柄莲花烛台,架子床、衣柜、软榻一应俱全,小榻那处还摆着一架紫檀木雕凤蝶兰花古架。


    “康格夫,何先生不把我们当好朋友看待!我们被关在这里足足十五天!”


    厢房内响起激愤的声音,不是大晟国的口音,是离大晟国远几千里漂洋过海来走商的海外商人,此刻正用着奇怪的语调和话种聊着天。


    费尔德。基思索莫是跟着家族的叔叔来到大晟国,他第一次来踏足这个美丽的国家,带着家乡珍贵的菜种、花种,以及上好的玻璃制品。来之前他志气满满,想着要在大晟换瓷器、茶叶、丝绸,这是他们国家最热衷追捧的。


    他的叔叔在下了商船之后,就带着一队人马往北方赶去,说要谨见大晟国的王,谨见之后才能和这个国家保持长久的贸易往来关系。


    而费尔德。基思索莫选择留在港口,他和好友一同留在这里等待叔叔归来。


    费尔德。基思索带来的玻璃制品卖得很脱销,晶莹剔透的玻璃水杯、玻璃珠、水晶项链等等全部一售而空,赚得盆满钵满,这可将费尔德乐坏了。


    但不到三日,费尔德很快就笑不出来,他带来的一箱又一箱菜种、花种、果种无人问津,连一盎司的重量都没卖出去。


    这可把费尔德愁坏了。


    他跟好友康格夫。阿诺德里努力推销,相当费力劝说之下,才卖出去一袋小小的布袋子种子。


    菲尔德百思不得其解,分明这些种子易活、产量又大、味道极其美味,他来之前问过叔叔。叔叔有十五年航海的经验,船队是他们国家最大、最多的,种子是每个国家都需要的,尤其是新的种子,很多国家食物匮乏、缺少粮食。


    他自信满满的准备了许多,怎么到了大晟国完全不同呢?


    后来菲尔德才知道,大晟国靠近港口的县城是依靠打渔为生,靠大海吃饭,因为这一片的土地根本不适合种粮食,他们捕来的海货会卖到别的县城来换取所需的粮食。而部分土地勉强能种活一些果树,所以他们向菲尔德购买的种子全是果种。


    菲尔德怕这些货砸手里,不顾商队里的人劝阻,一意孤行,拉着康格夫。阿诺德里租了两辆马车,把货装上,一路打听后,启程往大晟国最富饶、繁华的府县赶去。


    到府县不到一月时日,货全卖光了,还被热情款待一番。


    菲尔德相当满意,好酒好菜下肚,头脑发热就和卖家称兄道弟不说,甚至跑去卖家庄园里教那些种植的园丁技术。


    他十分自傲,在他们国家没有谁比他更懂种植,他研学的方面就是种植业,对果蔬的生长环境、温度、适宜条件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不曾想,他倾囊相授之后,就被何家拘禁在府中,只能在府中走动。更令他气恼的是,他和康格夫十五天前被关在这个小宅院里,虽吃得好喝得好,但不能踏出这个小宅院一步。


    他们国家信仰上帝,更信仰自由!


    菲尔德怒意满满的拍了一下桌子,他语速很快,叽里咕噜的骂了一大堆,康格夫勉强能听得出他在骂谁。


    最后菲尔德恨恨的说:“这是拘禁!拘禁!等叔叔觐见王回来,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按他们大晟的说法,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康格夫,叫什么恩?”


    康格夫。阿诺德里叹声说:“恩将仇报。”


    “对,何先生这是恩将仇报。”菲尔德那双绿眸喷出怒意的火光,他第一次来大晟国就遭到这番待遇。要不是他和康格夫二人打不过何家的那些护卫,他早就和康格夫偷偷溜回港口。


    他们也尝试过跑出去,但这个小宅院日日夜夜都有人值守,每时每刻都有人看着他们的行踪。


    菲尔德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告诉何家他的身份,而不是说他和康格夫是小小的商人,跟随商船偶然来到大晟国。他可是贵族,叔叔都带着使者去觐见大晟国的王,不然怎会沦落到这等境地。


    康格夫无奈耸肩,双手一摊:“菲尔德,我知道你生气,但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盲目生气动怒没有一点用处。我们暂时安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何先生他们应该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等基思索叔叔回来发现我们不见,会派人来找我们的。也许商队的人会提前发现我们遭遇不测,写信告诉基思索叔叔呢。”


    顿时,菲尔德沉默不语,他定定望着桌上烛火晃动。


    这大晟国,不来也罢!他对大晟国是早有听闻的,是一个富饶美丽的国家,百姓十分淳朴,对他们这些外商很热情,而且大晟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有吃不完的美食。


    如今沦落到被拘禁,他甚至没能将府县逛上一圈!谈何去目睹亲友口中所描述的大晟国美貌。


    “砰——”一声轻微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黑夜,像是有重物跌倒在地。


    菲尔德和康格夫相互对视,双方眼中都是警惕,他们默契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悄悄的挪到木窗边。


    菲尔德刚想将木窗掀开一条缝,却听到好友大喊:“菲尔德——”


    “怎么了?”菲尔德不解的转过身,正对上三个黑衣人,而康格夫已经被打晕倒在地上,菲尔德面露惊恐,磕磕绊绊的说着大晟语言,“你、你们……是谁……”


    没等菲尔德说完,脖颈传来异常的疼痛,他眼睛一翻,脑海失去了意识,直直就往后倒去。


    黑衣人眼疾手快的接住他,将人扛在肩膀上。


    “武奇,你说主子要这两个怪人来做什么?”成安看了一眼身后两个兄弟扛着的人,长得奇奇怪怪的,头发跟金子一样黄,眼睛居然是绿色、红色,皮肤白得死人一样,看着就瘆得慌。


    要不是他们在暗处观察了好几日,他都要以为这两个人是鬼怪妖精。


    武奇闷声道:“主子的吩咐,我们将人绑回去就是,揣测主子的意思作何?”


    “嗐,头一回干这个勾当,我这不是好奇。”


    几人小声说着话,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一身的黑衣隐入其中。只留破旧宅院里,躺着七八个守宅院的护卫。


    第49章


    露珠闪烁, 晨光熹微。


    暖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不偏不倚的照向厢房内的架子床上。床榻躺着两个人,像是直接被丢上去一般, 衣衫未褪、鞋袜未脱,睡得七歪八斜。


    “嘶。”费尔德醒了,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


    骤然碰触到刺眼的阳光, 眼部传来强烈的不适感,他下意识的将眼睛闭上。缓了好一会儿,费尔德才慢慢睁开眼。


    他摸了一下脖颈, 想象中的疼痛向他袭来, 而他的脑袋像是被颠簸了一晚上似的,密密麻麻的疼。


    费尔德自言自语道:“真是该死。”


    他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厢房的每一处都在告诉他这不是被何先生拘禁了十五日的小小宅院。而他记忆回笼, 想起来昨天夜里,他睡不着去跟康格夫聊天控诉何先生罪恶的行为,结果被一群黑衣人打晕。


    为什么会有人带走他和康格夫?


    费尔德想不明白,在大晟国, 他和康格夫都没有相识的好友, 而唯一的叔叔还远在京城觐见大晟国的王,压根都不知道他们出事。


    费尔德头一扭, 看到躺在他旁边的好友康格夫,此时正在呼呼大睡, 他都听到康格夫打呼噜的声音了!


    “康格夫,康格夫,醒醒,快醒醒。”


    眼见喊了好几声都没能将好友喊醒,费尔德干脆上手大力推了推, 甚至伸脚踹了踹。


    康格夫悠悠转醒,一睁眼就对上费尔德又惊又忧的眼神,他脑子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撑着身子爬起来。


    “上帝,我们这是在哪儿?”康格夫此刻迷茫得很,昨晚他的记忆中只停留在被一个黑衣人打晕,他拼尽全部力气喊了一声菲尔德,之后就不省人事。


    他在厢房里走了好几圈,这里比被关的小宅院厢房要大上一倍不止。康格夫对大晟国的文化是深有研究,可以说是狂热的追捧崇拜,否则也不会听说好友费尔德一番话,就兴冲冲的跟着基思索莫叔叔商队漂洋过海来到大晟国。


    厢房里的每一件摆设都价值百两,光是案几上摆着用来插花的白玉瓶就值三百两,却随意的被放在那里灌上水、插上了花。


    康格夫每走一步,心中就震惊一次,他和费尔德这是来到大晟国王的宫殿吗?


    难道是商队的人写信告诉了基思索莫叔叔,派人来救他们?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康格夫连忙否定。他们昨晚是被一群黑衣人打晕后直接就来到这里,要是基思索莫叔叔来救他们的话,根本没有打晕他们的必要。


    厢房的门被紧紧关上,康格夫尝试用力拉了几下门,结果门纹丝不动,从里面压根打不开。看来门是从外面锁上,他和费尔德从之前的小宅院换到不知名的一个地方,再一次被拘禁。


    得知这个结果,康格夫和费尔德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涌起懊悔之感,更有一丝恐意。


    他们还能安全的回去家乡吗?


    “咔哒。”门外传来锁被打开的声音。


    费尔德和康格夫立马抬起头,死死的盯着门。


    下一刻,门从外面推开,七八个高高大大的奴仆涌进来,还有四个年轻的小丫鬟跟着一起进来。天未亮,他们就守在外头,一听到房里传出响动就得知躺在里面的人醒了,一刻也没耽搁的取来钥匙开了门。


    看到这个阵仗,费尔德朝他们大声喊道,嘴中吐出怪异腔调的大晟语言:“你、你们是谁?”


    没人搭理他,奴仆不出声,一半是押着一半是推着两人出了厢房。


    费尔德一脸茫然,脑袋仍是浑浑噩噩的。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带着去了一个水池,穿了一天一夜、隐隐约约泛着酸臭的衣裳被扒得干净后,带着他们来的奴仆又赶忙伺候着他们洗浴。


    全身泡在温热的水池中,紧绷的神经得到舒缓,疲惫的身体得到了松弛。费尔德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他渐渐的回过神来,跟同样被押着来的康格夫面面相觑。


    “他们为什么要带我们来沐浴?真是太奇怪了,难道是何先生良心发现,所以把我们带出那个小宅院好心招待我们?”费尔德叽里呱啦的说着,还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一开始离开家乡,他们就吃了不少苦头,在船上根本没有多余的水供给他们洗澡,那些淡水只能维持他们基本的生存。等到了大晟国,他又急着将手中的货卖出去,都没来得及享受,反被何先生拘禁了!


    “哎,康格夫,我太久没这么舒服过了。”


    水池周围站了一圈的人,每一个人的眼神都盯着费尔德、康格夫两人,不允许他们在眼皮底下跑走。但费尔德丝毫不在意,听就听吧,反正大晟国的人是听不懂他们国家语言。


    康格夫摇摇头:“我不清楚,等接下来看看。”


    他十分笃定,那双如蓝宝石的眼眸闪出激动的光彩:“但我敢肯定,费尔德,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没等费尔德享受够美好的泡澡时光,他像一个人性摆件似的,毫无挣扎、反抗的能力被那些个强健高大的奴仆从浴池中捞起来。


    费尔德:“……”


    不知为何,他生出一点屈辱的感觉。


    丫鬟们伺候着两人换上了新的衣裳,是专门裁制好的尺寸,上等蜀锦做出来的衣裳,连外袍上的彩绘云纹图案都是一等的绣娘亲手刺绣的。


    费尔德第一次穿大晟国的衣袍,来之前,他可带了满满一大箱的衣物,够他穿上一个月。他也动过穿锦缎袖袍的念头,但他的身材雄壮魁梧,个头可比大晟普通百姓高上一大截,铺子里没有他穿得下的成衣。


    他问过掌柜,要是买布匹找裁缝、绣娘做上一套要多贵、多久。


    掌柜告诉他,便宜的半两银子,贵的几十两,但做一套成衣的时间下来至少要一个月,除非他家中有绣娘,赶工的话七八天就可。当时费尔德惋惜了好一会儿,银子他不缺,但一个月他等不了。


    他挥了挥宽大的袖袍,犹觉得奇妙,怪不得大晟富家商人都爱穿这一身,穿上这衣袍好像是水直往他身上滑一样,舒服自在!而且好看极了!尤其是绣在上面的花儿,跟真的鲜花一样,这得是多精巧的手艺才能缝制出来。


    “两位公子请。”一个丫鬟不知从哪一处冒出来,笑意盈盈对着二人说话。


    费尔德还没反应过来,跟康格夫一样云里雾里的跟在丫鬟身后,而在他们的身后仍是一群高大健壮的奴仆,寸步不离的紧跟。


    陆府,膳厅正中是一套金丝楠木圆桌椅,厨房做了十一道早膳,奴仆们端着早膳一一摆到圆桌上。


    佳肴珍馐,香气四溢。


    一个小丫鬟捧着金边镶嵌的铜盆,铜盆上叠放了一张干净的丝绸帕巾,另一个小丫鬟则端着漱口的茶水,她身后站着端着漱口盂的丫鬟。


    待陆清梦、赵钰两人由丫鬟们伺候着洗净手、擦干,又漱净口后,站在一旁许久的盼春走到陆清梦身旁,弯下腰贴在主子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少爷,夫人说您今日请了客人,她又觉有些乏累在院子里自个儿吃了,就不过来膳厅和您一道用早膳。”


    哪里是乏累不想过来用膳?陆清梦垂下眼,他心中自是清楚,娘仍是对赵钰有偏颇之意,随意寻个法子不来与赵钰相见罢了。


    陆清梦道:“让厨娘熬一盅冰糖燕窝粥给夫人送过去。”


    盼春连忙应声:“是,奴这就去吩咐。”


    “少爷,夜里的那两人醒了,武奇他们正带着人往这边赶,莫约一刻钟的功夫能到。”一个护院模样的人进来,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将头低垂向主子通报。


    “嗯,下去吧。”


    赵钰抬眸,声音温润如玉:“什么人,还值得清梦大动干戈去请。莫不是清梦先前所言的一场好戏,便是今日这一出?”


    昨日他得到陆府送来的拜帖,就知陆清梦不是单单请他来府上吃一回普通早膳,但他猜不中陆清梦的心思。


    陆清梦笑道:“等会儿赵郎便知晓了。”


    “赵郎尝一尝这热锅鹿肉片。想着赵郎今日登府用膳,昨日就派人去深山猎了一头壮年梅花鹿,正是品质上佳的鹿肉。”


    他的话音一落,一旁布菜的巧慧便执着金箸夹了三片鹿肉到赵钰前的瓷碟中。


    “好,我便尝一尝。不枉辜负清梦一番好意。”赵钰对上陆清梦炙热的眼神,看到陆清梦眼角那一枚泪痣,不由得身子发热,他忙移开视线去夹起鹿肉。


    赵钰是吃过鹿肉的,京城有一间酒楼专卖鹿肉、鹿角,他带着玉娘吃过几回。


    滋味尚可,并未有惊艳之处,但鹿肉滋补养身,因着这一缘由酒楼生意倒是不差。


    鲜嫩的鹿肉入口,赵钰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这鹿肉,实为不错。”比他之前吃的,味至鲜、肉至嫩,舌尖划过唇齿留有余香,又做到不腥不膻,实在把鹿肉的品味发挥到极致。


    赵钰笑着说:“清梦府中的厨娘手艺是绝好的,怪不得府县都垂涎陆家一顿饭食,我如今是明了了。”


    陆清梦不置可否,他扬唇:“赵郎若当真喜欢,那便带一个厨娘回赵府。”


    “君子不夺人所爱。”赵钰摇头拒绝,他可没错过陆清梦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忍痛,想来陆府的几位厨娘是费尽心思才寻来的。


    他又不是贪这一口吃的,只称赞一句罢了。


    费尔德一路走过来,一路都在惊叹。


    没有别的原因,这宅子太大了。他知道康格夫对大晟的珍宝了解透彻,所以他多问了几句,得知这府中价值连城,就连随便一棵草木都值三十两银子。


    上帝,这算起来能把他们国家买下来了!


    还没踏进膳厅,一股鲜香的味道就勾得费尔德垂涎三尺,而他的肚子更是咕咕的叫。


    大晟国的美食毋庸置疑的美味,费尔德心中想着,连带着步子都迈大了。他一进去,最先入眼的不是那满桌珍馐,而是嘴角含笑的赵钰。


    费尔德眼神都呆滞了。


    而后那些赞美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纷纷往外吐。


    “噢,我的上帝。这位先生,你简直同天使一样美丽,你的眼睛比星辰璀璨,让我折服其中无法抗拒。天呐,你的美丽实在令人观止,是你的存在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加美好。你是真正的美人,不仅是外在,更是内在,你的笑像是阳光般温暖,让我感受到无比的欢乐。你的美丽让我心动,让我难以忘怀。天使,你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要不然怎么会有无人能比的容颜。这世间没有什么词能够形容你的美好,你太美了。”


    费尔德十分激动,跑到赵钰跟前伸出了手:“你好,这位美丽的先生。我叫费尔德。基思索,来自远洋的英格兰国,很荣幸能和你相见。”


    赵钰面色古怪的看着眼前的人,金发碧眼,杂记中所记载的外洋人。他是第一次见到,确实如书中所说,身形极其高大魁梧,长相如妖魅,有着金色的头发、宝石一样的眼睛。


    但这人直接冲他过来,说这些稀奇古怪的话,怕不是脑子出了毛病。


    他一言难尽的望向陆清梦:“这……这人有何奇异之处?”


    莫不成,清梦说的一出好戏便是这般?


    陆清梦:“……”


    沉默不成声的陆清梦将手中的金箸捏得死紧,指尖都泛出了白,他面色早就如锅底一般黑,他狠狠的盯着费尔德。


    该死的外洋人,竟敢在他面前抢人。


    第50章


    站在费尔德身后的康格夫相当敏锐, 几乎是刹那间,他觉察到周围散发着诡异又危险的气氛,不由得浑身汗毛直立。康格夫立刻走上前, 将费尔德大力拉回来。


    彼时,费尔德正沉浸在遇见美人的喜悦之中,满心欢喜的等着美人与他握手, 冷不丁的被康格夫一拉,直接踉跄好几步,差点没站稳。


    他向好友投去疑惑的目光, 分外不解:“康格夫, 你这是干什么?”


    康格夫没理,而是一脸歉意的朝赵钰、陆清梦两人半弯着腰,鞠躬致歉:“我很抱歉给这位先生带来困扰。在我们国家崇尚高声称赞一切美好的事物, 费尔德他没有恶意,向来是这副德行,并没有冒犯这位先生的意思。”


    “希望两位先生千万因此不要生气感到恼怒,真的万分抱歉。”


    陆清梦面色不虞, 盯着费尔德不发一言。他不徐不疾的将金箸搁置在筷枕上, 身边的巧慧取来手帕给主子擦净手。


    不知为何,费尔德身后无端冒出一身的冷汗, 下意识的退后几步。如今他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被人绑来这里, 命是掌握在别人手中。


    他悄悄咽了一下口水,往康格夫身边挪近几步,想遮挡住那人看向他的视线。就在那一瞬间,费尔德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上。


    仿佛下一秒命丧于此。


    膳厅内的氛围渐渐变得剑拔弩张,赵钰朝陆清梦那边望去, 只见陆清梦面色阴沉如水,眼神更是透出毫不遮掩的凶狠。他敛起先前看好戏的神色,随即站起身,主动去盛了一碗红枣莲花羹。


    他将盛好的一碗羹汤放到陆清梦跟前,温声道:“听说莲花羹养胃清补,清晨最宜喝莲花羹。清梦不妨趁热尝几口?”


    莲花羹最为败火。


    与陆清梦相处的时日虽不长,但赵钰总是留心观察,当知陆清梦的脾气秉性。若是今日他不拦着,怕只怕明日府县再寻不见这两人的踪迹。


    面对温润如玉的意中人,陆清梦自是另一番神情,他略微垂眸看向那一碗羹汤,唇角掀起一抹弧度,轻‘嗯’了一声。


    安抚好陆清梦,赵钰转头看向站在圆桌前的两个外洋人,只见他们甚是无措。


    赵钰面含笑意,举手投足之间皆显出世家贵公子的气度风采:“二位既是陆家请来的,那定当是有赵某不得知的过人之处。想来……这位公子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不知我们大晟以含蓄为礼罢,人之常情,赵某深以理解。来者是客,知晓这位公子是无心之失,二位不妨坐下来一道尝尝大晟的膳食。”


    末了,他温和的笑道:“酒足饭饱,方才能更好洽谈不是。”


    “是是是,这位先生说的在理极了。”一有人递出台阶让他们下,康格夫立刻接上话茬,笑呵呵的,“我们崇仰大晟已久,此番远涉重洋而来,对大晟的礼数并不深知,言语上有冒犯冲突的地方,还请两位先生多多见谅。”


    一旁的费尔德忙不迭地点头。


    此时,喝了小半碗羹汤的陆清梦慢悠悠的道:


    “今日的早膳是为基思索莫、阿诺德里两位绅士准备,方才是闹了些笑话,恭迎二位到来,两位绅士还请坐下用早膳。”


    他的话音一落,几个丫鬟上前,伺候着两位外洋人净手漱口后,开始一一布菜。


    费尔德心思全落在眼前的美食上,饶是他是贵族出身,也不曾见过早餐样式多达眼睛都看不过来的架势。而且色香味俱全,光是闻着味,他肚子里的馋虫就不甘示弱响应起来,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词。


    山珍海味。


    等他尝了第一口,眼睛瞬间亮了。果然大晟的美食名不虚传!他这一次没白来,等他回家乡之后,一定要跟家族那些亲朋好友好好吹嘘一番。


    费尔德心中想着,手中、嘴里的动作不停,嘴巴塞得满满当当,活脱像大半个月没吃过饭似的。


    赵钰看到这一幕,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这外洋人竟比柳树村那些个青年壮汉还能吃,也难怪外洋人长得人高马大,个个胃口都大得出奇。


    坐在费尔德旁边的康格夫却显得心事重重,勉强吃了几口,食之无味。


    来到府县之后,他跟费尔德格外谨慎。康格夫十分肯定,他和费尔德绝对没有向外人透露过他们的身份,就何先生也以为他们是外洋跟着商队来的普普通通的商人。可为何眼前这人能准确说出他和费尔德的姓氏,且一字不差。


    康格夫和费尔德的姓氏在英格兰国是贵族姓氏,平民中并不会出现,这昭示着他们尊贵的身份,与皇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康格夫用不惯金箸,加上他越深想越后怕,故而拿着金箸的手抖了又抖。


    陆清梦将康格夫的反应全看在眼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但陆清梦面色不变,声音仍是原先淡淡的声线。


    “怎么了,阿诺德里先生是对膳食不满意吗?我怎么瞧着先生食不下咽。”


    康格夫勉强笑了几下,摇头:“没、没。”


    面色却无端惨白了几分。


    费尔德大快朵颐,闻言不解的看向好友,眼神不断示意康格夫。


    吃呀,你怎么不吃?我的上帝,你知道这些美食是多么美味吗,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早餐,没有之一!


    接受到好友眼神的康格夫:“……”


    康格夫忍不住眼角抽搐,发自内心的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现在不得不承认,相交多年的好友是一个非常愚蠢的人。


    膳厅内安静得不行,唯有吃饭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丫鬟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上前给主子布菜。


    金丝楠木圆桌的几人神色各异,每个人的心思都有不同。


    唯有费尔德什么都没察觉到,他沉醉在大晟美味的早膳中,简直要沦为大晟美食的俘虏,恨不得立刻臣服。凡是他吃上几口,都要高声称赞一长段话,丝毫不吝啬他的言语,非要搜肠刮肚般把所学来的大晟话语一骨碌全说出来。


    赵钰微侧过身,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道:“你请来的这人倒是有趣。”


    “外洋来的人,何家、白家庄子那些频频出来的夺人眼球的新奇菜种、果物,便是这两人带来的罢?”


    “哼,赵郎聪慧,都不用我多加点明。”陆清梦秀眉微扬,他可一句话都没向赵钰透露呢,奈何赵钰已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赵钰只是笑了笑,并没再多说。


    那日何家五少爷来酒楼闹时,他是印象颇深的,再有是陆清梦对他说的话,他当然是一一记在心中。这事的前后不难联想起来,既然是要看何家的好戏,又牵扯到如今这两位外洋人身上,偏生府县中何家与白家在大肆宣扬、推陈出新上出尽风头,有不少贩卖果蔬的商贩、店铺、庄子早被逼得闭门歇业或是转让出手。


    接手的皆是何、白两家。


    赵钰熟读杂记不知几何,那些绝不是来自大晟各地的物种。


    他初见红茄果时极为惊诧,浑身如鲜血一般通红,皮软嫩至极,轻轻一捏就能爆出红艳的汁水,光是瞧着就怪异极了。


    自古言,物以艳丽,为剧毒。


    明是浑身通红,若不是府县早有人尝试过将这红茄果来喂狗,三日不死七日能活蹦乱跳,否则断不会有人去尝试第一口。


    而则红茄果的吃法实在奇特,赵钰也尤觉得惊奇。既能当成果子生食,又能炒菜,还可熬汤煮食,且各类做出来的滋味都不错。其中鸡蛋炒红茄果是为最佳,这道菜是赵钰跟酒楼主厨多番琢磨,误打误撞研制出来的新菜式,在酒楼卖得十分不错。


    一盘鸡蛋炒红茄果八十八文,无人嫌贵。


    这红茄果实在惹人垂涎。


    在府县的物价一日比一日高涨,使得何、白两家联起手将红茄果的价格定在一个红茄果十八文。府县的百姓趋之若鹜,以吃得红茄果为追捧,多的是想尝红茄果的滋味,奈何府县唯有这两家铺子出售,哪怕价格,百姓们都咬牙买单。


    何、白两家是赚得盆满钵满。


    “基思索莫、阿诺德里先生,吃得可还满意?”


    费尔德喝下最后一碗鲜汤,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对上陆清梦的眼神也没有一开始的惧怕之意,他爽快的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满意,非常满意!”


    “你是我来大晟之后,见过最好、最心善的人,原谅我之前的冒昧行为,是我太过粗鲁了。”


    陆清梦轻笑:“那就好。”


    费尔德吃饱喝足,心情甚是美滋滋,尤其身上还穿着大晟的丝绸锦袍,还能和美得像天使的公子吃饭,他浑身都感觉到舒畅。只是下一秒,陆清梦说出的话让他瞬间感到惊恐,如坠冰窟。


    “英格兰人,基思索莫家族。你的父亲是一位伯爵?”陆清梦‘啊’了一声,接着说,“按大晟的说法,你父亲相当于天家的亲王,确实是厉害。”


    “不过,我听说基思索莫先生最擅长的是植物学,对植物的学识颇有深得。第一次听闻植物学,不了解究竟是什么学识,至于什么基因,更是闻所未闻,如今是听旁人耳闻几句,更是听天书般一句不通。不知基思索莫先生能否告知一二。”


    “啪嗒——”骨碟、碗碟跌撞到红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一地的玉瓷碎片。


    费尔德手忙脚乱,面色如白纸一样惨白,他眼神惶惶,看向了一旁的康格夫,只能将全部希望转寄于康格夫身上。


    而康格夫早有脑袋空空,浑身僵硬,手心皆是冷汗。


    没等陆清梦再次笑意盈盈的说出话,两人纷纷身子一软,又惊又恐下,脑袋短暂的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上。


    陆清梦:“……”


    他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晕了,分明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亏他昨日叮嘱武奇他们不要粗手粗脚的。


    “中看不中用。看着跟头驴一样壮,说晕就晕,真是没意思极了。”陆清梦面露嫌意,对两人很是不屑,“怪不得能被何家关上半个月,合着半点本事都无。哼,真是个草包。”


    赵钰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对于陆清梦使的坏性子,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足够吓得他们六神无主,毕竟被关押半月,昨夜又被掳过来。一时受到刺激,晕过去也正常。


    两个人齐齐躺着,赵钰蹲下身,还能瞧见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可见是被吓得不轻。赵钰没去管他们状况如何,而是在两人身上摸索一阵,全身上下被赵钰摸了个遍。


    陆清梦眉头皱得死紧,显然不满赵钰这番动作:“赵郎,你这是作何?”


    摸两个死洋人干什么?!


    赵钰没说话,手没停,最后在费尔德脖间摸到了一串紧贴着的银链,他用力一扯,银链开口处一松,便被赵钰轻易从费尔德脖间扯出来。


    他晃了晃手中的银链,示意陆清梦看过来。


    银链的样式很普通,乍一看并没有奇异之处,唯有正中是一个小镜盒,算不得很惊艳。


    陆清梦仍是不解,只道:“不过是普通的银链罢了,赵郎若是喜欢这种款式的,改明儿我派几个老师傅给赵郎做上几串。”


    “不。”


    赵钰拿着这一串银链神色像是很满意,他捣鼓了几下,摁到了一处凸起,镜盒一下弹开,露出里面的小印章和小勋章。


    蓦地,赵钰笑出声:“果真不错。”


    幸得他看的杂记多,记性又不错,关于记载外洋的杂记足有二十余本,陆清梦一说起英格兰国的伯爵,他瞬间就想起来。


    他将那印章和勋章拿出来,细细端详着,轻声道:“这是象征男爵的身份。”


    “清梦可知,英格兰国是世袭制,而这印章代表着继承人的身份。得印章者,得爵位。”


    “哦?”陆清梦难得提起点兴趣,他扬了扬手,身旁的巧慧忙弯下腰搀扶主子。


    他走到赵钰身边,多看了那枚精致小巧的印章几眼,底下刻着稀奇古怪的符号。陆清梦虽不认识,但大致能猜出是关于身份的东西。


    陆清梦压低了声:“这物岂不是同天子玉玺,得玉玺者得天下。那……”


    说罢,陆清梦眼神开始古怪起来,他看向赵钰:“赵郎莫不是要拿这物件去英格兰国得爵位。”


    赵钰哭笑不得:“胡乱猜想什么,我怎会去。”


    “这印章对洋人定是重要,若是被我们拿去,凡事都轻松好办。”赵钰将印章和勋章都装进镜盒中,‘咔哒’一声,镜盒被合上,他将银链放到陆清梦手中,声音循循善诱,“清梦不是想要他们两人为你所用吗,如今最关键的东西在你手中,想要他们做什么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陆清梦看着手中的银链,忽而勾起唇,将银链收进袖口中。


    只听他声音都变得娇嗔:“赵郎,我越发欢喜你了。恨不得天为被、地为席,与赵郎共赴巫山云雨时。”


    “咳咳咳——”赵钰差点被呛到,面对陆清梦直白孟浪的话,他脸臊得通红,但多多少少是被陆清梦撩拨得心神荡漾几分。


    赵钰慌忙移开视线,十分蹩脚的岔开了刚刚的话题。


    “我第一次听闻英格兰人来大晟商行买卖,对英格兰国了解不多,大概知道国土、富裕尚可,但远比不上大晟。但我方才听清梦所言,对这两个外洋人底细了解透彻,难不成陆家竟是连外洋人的产业都有涉及?”


    陆清梦嗤笑一声:“这两人实在蠢笨。”


    “赵郎更是异想天开,要是陆家在远洋也有产业,岂容何家、白家这几月在陆家头上撒野?京中有我的人手,这洋人的叔叔觐见了天子,我不过借此揣测,趁机诈了他们一回,哪晓得他们不禁吓?”


    “话说回来,还是赵郎帮了我大忙。”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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