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闻声看向项笙,这女子昏睡三日后头次苏醒,她身着青紫色云烟衫,肩头勾勒着蝴蝶图案,仿若被蝶群簇拥。容颜娇美,与初见时无甚分别,更因休养生息显得容光焕发。
他猜到她刺入胸口的那刀不足以要他的命,一日后,他果然从剧痛中醒来,身上已换了干净的衣衫,伤口也被仔细处置过。
孟炎盘问了他的来历,他便把那套精心编织的说辞缓缓道出,孟炎听罢并未流露任何异样,想来孟府独子如传言般不谙世事,听不破他的谎言。
虽说他起初不打算以这种方式来到了孟府,但事已至此,不如顺势留下,这念头方起,恰听得孟炎道:“你是小娘的救命恩人,又无处可去,暂且就在我家做事吧。”
不知为何,他听了这话,忽生出再与她碰面的杂念,哪怕她曾亲手刺伤了他。
这是他十六载初次被惊艳,那冲击直截了当,肺腑皆为之撼动。这么美丽的面庞,真想亲手将她收割。
如今,她就端坐在他面前。
她是唯一能帮他留在孟府的人,在她面前,他要收敛肮脏的心思,扮做干净纯粹的少年人。
陈留忘了放下手中早凉透的汤药,道:“见过小夫人。”
项笙半敛着眸,目光先落在他胸前厚厚的绷带上。
恍惚中,她胸口也蓦地作痛,这一刀渐渐与李琢刺她的那剑重合。
项笙捏紧衣角,忙拢住神,长睫掩映着如水的明眸,一眼望去澄澈如许,不显半点心事——陈留当真留下了,他挨过了孟家的审视,暂且应是无碍的。
情急之下,陈留能参透她的意图,设法留在孟家,足以让她对他生出几分欣赏,尤其他与她有相同的恨,又知晓洪汛的蹊跷,若能成为她所用,定是插入孟家要害的一把利刃。
思及此,项笙才肯与陈留对视,她绽出和善的笑意,柔声道:“我是该谢你,若非你替我挨过这一刀,我已死在刺客手中。”
四目相对,少年干净的容颜映入视野,这口鼻眉眼本与李琢毫不相干,可怎地堆砌一处,竟有李琢的神韵?
项笙目光多停留了片刻,笑意略僵了僵,自以为无人察觉。
这一幕全落在孟炎漆黑的眼底,他瞳仁骤缩,又渐渐、渐渐松弛,将难以言说的暗涌镇压,他声线晦涩忽而不容置疑道:“阿留,小夫人没力气大声言语,你怎么这般不懂事,还不快站近些。”
项笙愣了愣,有些畏惧陈留凑近,又怕出口反驳显得突兀,只得保持端坐。视野中,那张与李琢似像非像的脸步步凑近,迎光而来,窗纱磨平了日头的棱角,只剩下温和。
她无数次设想过与他的重逢,或相拥痛哭,或微笑挥手,或目光交错继而擦肩而过。
可他不是他。
项笙清醒地看向陈留,重新勾勒起得体的笑意,只嘱咐他用心听差,末了,道:“我再没旁的话,你且去吧。”
“是。”
陈留行礼告退,思及这二人晨起的模样,又折回一步关上了本大敞的房门。
阴霾逼退了光亮,如尘般落在两人的面庞。
那天若不是孟炎强行喂下药粒,她怎会昏睡三日,如今在孟炎的眼皮下,也只得先放走陈留,不知何时才能问得洪汛爆炸一事。
项笙试探道:“炎哥儿给我吃的什么灵丹妙药,我原以为自己抗不过这一遭。”
孟炎挑眉轻笑:“安神药罢了,不想小娘身子孱弱,竟睡了好些天。也多亏你休息的好,否则气色这般好?”
竟是安眠的药。
她多年不寐,难怪睡得沉,她已错失问话陈留的先机,孟炎竟还赞她好气色。
什么好气色,是好气才对。
项笙撑起下垂的唇角,道:“多谢。”
孟炎摆摆手,鬓发隐去大半张面庞,仔细藏好得逞的神色。
项笙又问:“你把陈留安排去了何处?”
那语气只是随口一问,却比那声“多谢”情真,孟炎本可以如实相告,偏生出恶意,微笑道:“他没规矩惯了,适应不了府上,看在小娘的份上,我不会撵他走,三日后就送他去京郊别院,那里悠闲得很,无人会碍着他。”
项笙道:“他......他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留他在身边。”
静默了半晌,孟炎才出声问道:“是因为救命恩人?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像隐疾被莫名戳中,又要端得四平八稳,项笙淡淡道:“你若觉得我有别的心思,便罢了。”
陈留之事需从长计议,项笙说罢已起身,决意逐客。
孟炎伏案逼近,以高大的身形拦下她的去路,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似乎能窥见她心底,恰这时,孟炎压低了声线,问道:“你忘了?你常在梦中唤一人的名字。”
“?!”
孟炎似是回忆了一番,才记忆那个名字,叹道:“啊!李琢!”
项笙蓦地一怔,黑瞳骤缩,如遭遇当头一击,尤其他与她的距离这般近,近到她可以从他的眼底瞧见自己煞白的脸色。
可孟炎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追问道:“他是你什么人?进孟府之前的相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项笙声线干涩,话音未落,又听得孟炎幽幽道:“巧了,我爹也总是梦见一个叫李琢的人,他可是咱们家的心病,迟早得剜掉。”
一枚石子投进心底,项笙按捺着波澜,问:“什么心病?”
孟炎摇了摇头:“爹只说这人手上有足以毁掉孟家的东西,每年都会撒出许多人寻他。”
搜寻,便是没有下落。项笙终于无声出了口气:“相爷都找不到的人,许是早已死了。”
孟炎不以为意,沉声正色道:“爹教过我怎么斩草除根,面上不敢冒头或许是假象,必须要连根拔去。要么我亲眼见到他死透的尸首,要么我亲手杀掉活生生的他。”
他说这话的神情,与孟济云屠戮项家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冷血又嗜血。
果然,这人骨子里流淌的是奸诈诡谲的孟家血。
项笙很清楚,孟炎所说的心病是她苦苦追寻的“遗诏”,她与他从血脉到利害,注定都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而她偏偏要蛰伏在敌人眼皮底下,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不管他因何刺探她与李琢的关系,她都得矢口否认。
旧忆在眼前浮现,她仿佛又回到与李琢分别的那一日,隆冬深夜,风雪不歇,与梦中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死士们念及多年情面,决意放她一条生路,执意要杀她的人,是李琢。
是青梅竹马,天子做媒,爱她护她的李琢。
项笙眸底的晦涩转瞬即逝,反拉过了孟炎的手,两人的距离已近到再无隔阂,目光交错,没人能躲过她深邃的凝视。
项笙一字一句道:“如果李琢是你的仇人,那么他亦是我的仇人。”
话音落定,两人相顾无言,这抹微妙的对视足足持续了五息。
孟炎眯紧了眸子,却意外地发觉,自己竟辨不出项笙此言的假意。
她似乎是真的恨李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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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难得与他怀揣着同一个心思,他该为此高兴吧。
于是孟炎牵扯出笑意,然而未及眼底已消散,也再没了用身世秘密唬她的兴致。
沉闷的静默中,忽见阿忠一路小跑着通传道:“公子,小夫人,明镜司的人来讨债了!”
孟炎扶了扶额角,想起先前砍断沈岱马车一事,道:“这劳什子同我说什么,你领他们去找掌事拿银子吧。”
阿忠大气不敢出:“可......来的人是明镜司卿,沈大人。”
“公子,沈大人非要您亲自拿银子给他,掌事全叔也不敢拦着,眼下他已奔螽斯台来了。”
孟炎冷笑,芝麻大点的小事竟能让沈岱屈尊来此?他余光扫向项笙,她神色如常,眼睛却盯着沈岱来的方向——是了,沈大人此行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见。”孟炎敛下眉眼,说罢已转身往屋内走去。
意料之中的,项笙的声音果然在下一瞬亮起:“炎哥儿别任性,我先替你迎一迎,你可快些出来。”
看似是替他解围,可她从不曾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过。
利用,又是利用。
冷风吹不散浓云,掩去日头,沈岱面色沉寂,由孟家下人领着跨过一道道院门,直达等闲人难以涉足的内院门口。
院门前立着一抹倩影,施施然向他行了个妇人礼,自然是好看的,可沈岱更喜欢看她行女礼。
下人知趣退后,门前只他二人,高墙笼下一片隐蔽,他朝前跨了一步,同她一并落入朦胧的暗处。
在无人察觉处,沈岱冰冷的眼底忽而踊跃出难得一见的温色,哪怕项笙面色如常,对此故作视而不见。
沈岱唇瓣微启,正要说些什么,只见院里忽而走出那个令他厌恶的身影。
项笙循着沈岱的目光瞧去,一时如鲠在喉。
孟炎原本穿戴整齐的衣衫不知怎地又凌乱了,领口半露,斜冠散发,眼神涣散似是未醒。
他瞧见沈岱,随即扯出友善又慵懒的笑意,想招呼客人,却脚下踉跄,想伸手去借力,恰把项笙搂了个满怀。
项笙始料未及,哪里受得住孟炎的力道,人如浮萍般被他摆弄,脚步也一并撤回了院内。
院内与院外,虽只是一道矮矮的坎,偏划出了明晰的界限。
一边是落在天光中的孟炎与她,另一边是立在墙影里的沈岱。
孟炎手上不松,打着哈欠道:“对不住,沈大人,方才我二人说话不觉困了,遂去榻上睡了会儿。”
“......”
这人困了竟在庶母的床榻上打盹?
沈岱声线中压着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怒意:“孟公子无人管教,果然没规矩得很。此处是内宅,纵是一道矮坎,内外亦有别。莫要行差踏错,带累了不该带累的人。”
孟炎挑眉笑了笑,慵懒地挑衅道:“沈大人言重了。我二人在自家能出什么差错,再说……此处似乎还轮不到明镜司来管束吧?”
沈岱下颌线绷紧,“自家”二字更是刺耳无比。
项笙被孟炎揽得踉跄,试图挣脱,低声道:“孟炎,松手。”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央求,更添了几分暧昧。
孟炎非但没松,反而就着力道将她往身后带了带,半个身子护在她前面。
他迎向沈岱冰刃般的视线,笑容懒散依旧:“沈大人还有何指教?莫非明镜司连妇人内帷休憩之事也要记录在案了?”
沈岱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按住了孟炎搭在项笙肩头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