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合上的瞬间,温砚听见外间的槅扇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几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她蜷缩在柜子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木板,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寒意透过薄薄的中衣,冻得她打了轻颤。
柜子里极黑。黑暗中,有淡淡的樟木香气混着松烟墨的味道传来。柜门边缘有道细缝,漏进丝微光,让人能勉强窥见外间的情形。
顺着那道细缝往外看去,温砚看见有人拿出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屋内各处的灯台。
明黄的亮光漫开,借着亮光,温砚这才发现,来人不是燕珩。
而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何玠。
温砚心中惊讶,难道她竟然误打误撞地闯入了何玠常来的那间东梢间?
何玠约莫四十的年纪,面白无须,身材微腴,他身着一身石青色蟒纹袍,领口金线滚边绣着司礼监的暗记。
温砚知道,身着蟒袍是只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及其属下的几个秉笔太监才有的特权,可见何玠在宫中地位超然。
但她悬着的心反而稍稍放下了几分。
对她而言,此刻无论来的人是谁,都比燕珩要好。
不过谢鹤期为何又会和何玠在一起?
正当温砚欲细细思量时,却听何玠开口道:
“谢先生久等了,方才路上被几个西域蛮人挡了路,方才来晚了些。”
何玠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态度竟是意料之外的客气。
而相较之下,谢鹤期的态度便显得冷淡了许多,他只是躬身一礼,唤了句:“何公公。”
何玠的脸上不见半分恼意,他转头,对一旁跟着的小太监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
那两个小太监原是垂手站在门边,一个闻言立刻躬身应了声“奴才这就去。”随即转身快步退出了厢房。
而另一个则先快步到八仙桌旁,熟练地拎起茶壶,小心地将空盏斟满,随即又用茶夹轻轻拨去浮起的茶沫,再将茶盏恭敬地放在谢鹤期面前。
动作恭敬至极,无一处不妥帖。
片刻之间,方才退至门外的小太监已引着数名须尽欢的女侍鱼贯而入。侍女们各捧一只錾花金盘,盘中盛着芙蓉蟹酿橙、琉璃鸡枞、玉露豆腐与碧涧羹等菜式。
这些皆是须尽欢的招牌珍品,每日定量供应,即便是得缘踏入须尽欢的食客,也未必能尝得一二。
女侍们动作轻缓,将菜式一一摆放在八仙桌上,又取来两双镶银乌木筷、两只薄胎白瓷碗,分别摆在何玠与谢鹤期面前。摆妥后,屈膝行了个浅礼,便随着两个小太监悄悄退了出去。
雅间内只余谢鹤期和何玠二人,以及一个藏在木柜中的温砚。
待众人退下,何玠先慢条斯理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后,才抬眼看向谢鹤期,状似随意地问,“上回齐公公专程找先生说的那事,不知先生如今考虑得怎样?”
齐公公?
温砚心念一动,何玠难道指的是齐思贤?此人亦是如今司礼监中炙手可热的秉笔太监,地位仅在掌印太监魏忠正之下。
而且听此意,司礼监的人和谢鹤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而且看何玠的态度竟是司礼监对谢鹤期有事相求。
谢鹤期不过是个寒门书生,无权无势,怎么会让齐思贤、何玠、甚至背后的魏忠正如此上心?
而且,他们所求到底是何事,竟要劳烦两位手握重权的秉笔太监轮流劝说?
温砚隐约感受到何玠所求之事应与泰景六年那场科举舞弊案有关。不过,前世她虽然对此案的进展多有关注,但终究只是游离于此案边缘,并未触及核心。
她只知此案牵连甚广,除谢鹤期外,全国各地亦有许多举子获罪入狱。
但这些入狱的举子,未必个个都是真的有罪,其中如谢鹤期一样蒙冤者应不在少数。
此案震撼朝野,且惹得圣上震怒,因而涉嫌参与舞弊者皆从重处罚。主谋者一律判处死刑,后又开恩言“死罪欲腐许之”。
但于许多读书人而言,后者比前者更难接受,那是比死更难堪的羞辱。
是以,即便是被特地开恩允许以腐刑替代死刑的举子,亦毫不犹豫在狱中选择了自戕。
一案既毕,京中诏狱血流成河,各地百里再无文人。
文士重风骨,而谢鹤期又是其中的翘楚。
温砚不知道前世的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接受了那奇耻大辱,将斯文风骨碾碎,又踩着破碎的风骨,走到了权力的巅峰之处。
念及此,她的心一阵发紧的抽痛。
这时,谢鹤期才终于开口应话,“承蒙齐公公、何公公错爱,但鹤期只是一介寒士,怕难担当此任。”
何玠低低笑了起来:“寒士?您这放眼瞧瞧,这清流里头,多少人是‘寒士’?他们嘴上说着唯才是举,可实际呢?里头真能出头的,哪个不是靠着师承同乡、姻亲故旧?没个进士座师提携,没个尚书岳家照应,您就是有惊世的才学,恐怕也难逃在六部衙门外熬白了头。”
谢鹤期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自己的指尖,语气平静无波。
“何公公所言,确为世间常态。”
他沉默了半刻,才缓缓道:
“浊流滚滚,是因泥沙俱下。然,水之所以为水,在其能涤荡尘埃。鹤期虽不才,亦愿为河清海晏之日效涓滴之力。”
何玠沉默了少许,并未回应,而是端起手边的碧涧羹,笑道:
“哎哟,瞧瞧,都是咱家的不是,净说些没滋没味的。这美酒佳肴当前,谢先生莫要拘礼,这可都是须尽欢的招牌菜啊,先生快尝尝。”
他轻啜了一口,又闭目沉吟片刻,方睁眼道:
“一盅羹汤竟能鲜润至此……谢先生快请.....”
谢鹤期仍未动筷,只是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何玠才又缓缓道:
“先生愿为清流效力。可曾想过清流又能以何物回报先生?可那清流给不了的,咱们能给。他们论的是门第亲疏,咱们这儿只认自己人。咱们能给您脚下的通天梯、定夺别人性命的生死簿。先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
何玠把羹汤放下,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向下扫过谢鹤期袍服的下摆,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再说了,谢先生莫要紧张……咱家又不是真要您挨了那一刀,才能表忠心。”
他忽地将语气放得极轻极缓。
“咱们要的啊,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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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往后在关键时刻,能记得今日是谁递来了这把登天的梯子。您只需在日后某些关头,譬如朝议争执时,稍稍偏一偏舵;或在某些要事上,偶尔疏忽一二,即可。”
温砚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这何玠这般殷勤,竟是要拉拢谢鹤期为阉党做事,把他安插在清流阵营中,令他关键时刻反水。
谢鹤期依旧面色不改,仿佛对方口中那足以翻云覆雨的权柄,于他不过是过耳清风。
“可在鹤期看来,湍流之上,若有一丝偏舵,便有舟覆人亡之险。鹤期愚钝,不过一介庸才。公公所托,实难从命。”
何玠抬起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拿起一方巾帕擦了擦唇边水渍,低声笑道:
“若谢先生敢自称庸才,那当今天下各方举子怕不都是蠢材了。实不相瞒,今年秋闱那进士座师里头,也有着咱老祖宗的门生。听说啊,谢先生的卷子,可是让所有批卷座师都佩服得很。有些那走了些门路,预先得题的考生,所作的文章可都远不及先生一二。”
谢鹤期沉默了比平常更久一些的时间,方开口问道:
“何公公方才所言为真?这秋闱场上.....竟也有人能预先得题?”
何玠见谢鹤期终于不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语气中热情更甚。
“谢先生何必惊讶?这秋闱场中,关节通行、密卷先得,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风气。莫说是题目,就连有些地方的录取名次,也未必凭全是纸面上的文章说话。每年权贵富户给自家子弟买试题,实在不算什么稀奇事。”
“前些日子下头人还呈上来些零碎记录,像是今年,忠义侯府为嫡子购得经义题,白银八千两;永昌伯府替侄儿打点,耗银一万二千两.....只要有银钱,就能使鬼推磨。“
温砚越听越是心惊,原来这秋闱这等国之重考,试题竟已到了可以随意买卖的地步,就连考生的名次亦可随意改动。
而且,听何玠的意思,这涉事者人数之众,已经到了需专册录之的地步。
而如今何玠特意寻到谢鹤期,缘由竟也与此相关——谢鹤期凭着真才实学写出的文章,得分仍比那些舞弊之徒高出许多,这才让司礼监动了拉拢之意。
见谢鹤期又沉默了下来,何玠又道:“令堂痼疾缠身已久吧?那安络草,一钱便要用上五两银子……不知还能续上几时?”
他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玉瓶,置于案上。“这是有太医调配的宁心丹,对令堂的病情有奇效,若先生愿意……”
谢鹤期垂着的眼睫微微一颤。
但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何玠脸上依旧挂着笑,他抬手一拍额头,笑道:
“咱家这记性,先前下头的人备了些薄礼,都是些上好的松烟墨,想着谢先生会喜欢,就放在里头的柜子了。本一开始打算送给谢先生,这聊着聊着就忘了。先生稍坐片刻,咱家这就去取来。”
说罢,便起身朝着里间走去。
温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躲在暗处听了许多司礼监的秘辛,桩桩件件都见不得光。而司礼监又素来心狠手辣,若是被何玠发现她的存在——
她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还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