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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三章

作者:晏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至今清晰地记得,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探望戚初商后归家途中,马车被一个从密林中仓惶逃出的身影撞停。


    浓密林下,月光照亮少女褴褛衣衫下的伤口和凝固发黑的血污。


    她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偶人,却在看到他掀开车帘下车的瞬间,那空洞的眼底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说着声音嘶哑的话:“我…迷路了。”


    “……”


    短暂的死寂后,她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我叫七月。刚刚杀了人。现在在逃命。”


    陈行槺几乎失笑,哪儿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


    后来,当他设法验证身份时,才惊觉七月并非活人,而是一具被遗弃在外的破损傀儡。虽然内外损伤严重,但核心未毁,修复后仍可使用。


    或许是因为那句“我迷路了”里透出的奇异孤寂,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陈行槺将她带回了陈家。耗费近半年光景,才将这具残破的傀儡勉强修复。


    原本,他该用“不死蝶”的身躯和灵魂彻底掌控这具傀儡,抹去其所有意志,使之成为绝对服从的工具。


    但太死板了,陈行槺不喜欢。


    他最终保留了“不死蝶”赋予的灵性种子,让七月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如今这活蹦乱跳、甚至有点闹腾的模样,总归好过一具只会听他命令行事的冰冷木头。


    他需要这具拥有强大力量的傀儡,在危机四伏、母亲一手遮天的陈家,护住自己和觅儿的安全。


    这才是他留下七月的真正原因。


    毕竟,在母亲绝对权威之下,偌大陈府


    里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他恐惧着,有朝一日会成为母亲的弃子,落得粉身碎骨。


    一个修为战力远胜于常人的七月,多一分保障,多一分在夹缝中求存的安心。


    七月踩着积雪回到厢房,推开门,一股温热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融化了发梢眉间的落雪。


    她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挂在离窗棂稍近的位置,既能透些新鲜空气,又不至于让寒气冻着这鸟儿。


    做完这些,随后悠哉悠哉活动关节,走到榻边坐下,背脊放松地靠在墙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胸膛处,被披风掩盖的伤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她整个人仿佛沉入了短暂的休憩。


    只有那笼中的惊花鸟,偶尔发出几声细弱的啾鸣。


    ——————


    倘若醒时是黑夜,没有半点光明,那么狱间司地牢的戚初商不见得,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可怜。


    反而天天撬牢门,避开执法司的耳目,逮住几个臭味相投的狱友聚在一起,吆五喝六,打起叶子牌。


    隔壁牢房的萏丹比她晚进来一年。


    罪名是提着一把剑,屠戮了仇家近半族人,一把火将对方百年的主宅连着烧了三天三夜,烈焰焚天,一个显赫的家族烧成了废墟,从此一蹶不振。


    萏丹杀红了眼,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没人敢上去对战这个魔女。


    她本就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仙盟大会榜眼,纵使是宗门长老也敢一战,更何况是在手刃仇家、戾气冲霄的巅峰时刻?


    最后却是因为自己杀得兴起后,饮酒过量,一头栽进荷花池。戍鸪门的郯尺仙君抓住转瞬即逝的破绽,一剑劈在她肩头。


    两人又激战了数百回合,最终以萏丹体力灵力双双透支,身体抽空被擒获。


    被戚初商笑了七八个夜。


    无他,只因在萏丹入狱前,那位亲手将她送进来的郯尺仙君,是她道侣。外界一度流传着两人神仙眷侣的佳话,连戚初商手里都捏着几本以他们为原型的话本子。


    萏丹从不避讳戚初商谈过往,甚至绘声绘色描述。聊自己几百回合中,郯尺是如何在刀光剑影的间隙,不管不顾按着她亲。那股子混着血腥的疯狂劲儿上来,本来喝了酒头就晕,杀人的戾气都消散了几分。


    只是手上的剑招却丝毫未缓,依旧凌厉,招招致命。


    “我当时想,被他抓进来,总比落在别人手里好。”萏丹笑,“跟在狱间司开小灶似的。”


    “哈?”戚初商毫不客气笑出声,“开小灶送你进狱间司。”


    萏丹回瞪她,一脚踹对方滚下床:“还不是因为你被关在这儿?至少我能有个伴儿。”


    戚初商与萏丹相识多年,情谊深厚,堪称知己。彼此间几乎没有秘密,对方脑子里弹出的什么念头,不掐手算都知道对方想搞什么鬼。


    “郯尺喜欢种花,”萏丹嗤笑,“但每次他种什么死什么。不是因为他种的有问题,是我拿药给他毒死了。只要能让花死的法子,我都干了个遍。你不知道,他那脾气,只能巴巴看着我把花糟蹋成一堆烂泥。”


    “所以——”戚初商从地上猛然窜起,一把掐住萏丹脖子晃悠,“你跟郯尺分开后,把毒死花草的功夫全放在我小师弟身上去了?你知不知道,他都要被你气哭了,那段时间从太意山来的书信,八封里有五封都是你在作妖!”


    “你说我?”萏丹毫不示弱反掐,双方力道都不小,“要不是你那个傻缺二师兄带着你小师弟把我房子洞了个底朝天,我会不顾脸面地去闹事吗?我才是被气疯的一方!宗门没了,房子也没了,我连个住所都没有,你说谁更命苦?!”


    巧的是,萏丹六年前焚尽仇家的大火,烧的正是后来被陈家取而代之的包家。正是萏丹在前头将包家族人屠戮、大开杀戒,才给了陈家可乘之机,一举挤掉了包家的位置,跻身八大家之列。


    刚入狱的头几年,戚初商双腿时刻被沉重的铁链锁着。


    现在好了,铁链子她想戴就戴,不戴就丢一边。在狱间司里,她几乎畅通无阻,有阻就打,一直打服为止。


    除了打不通层层叠叠上古法阵封禁、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狱间司大门。


    狱间司头上的符文阵法扰得脑壳痛,它吸食犯人的灵力以维持平衡和稳定,这也是狱间司大部分人即使犯了滔天的罪行,灵脉未碎的原因。


    此刻,戚初商正以扭曲的姿势挂在床边,半身悬空,半身赖在床上。


    萏丹推门进来时,看到的景象是她整个脑袋被散乱的长发覆盖,身体不见一丝起伏,像一具暴毙的死人。


    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扒开戚初商脸上的头发,掐住她的下巴把脸扳正。看清那张伤口狰狞脸,萏丹那被誉为修真界美貌前三的容颜上,好看的眉头拧起:“丑死了。”


    先前还在装死的戚初商“噌”地一下坐直身体,扯住萏丹的衣袖,撇着嘴:“你说我丑,我要伤心了。”


    萏丹翻白眼:“谁让你去打架?脸上划出这么长一道口子。狱间司连像样的药都找不到,你毁容了。”


    她看着戚初商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三指宽,暗红色的结痂从眼角斜斜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下巴边缘。


    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张皮开肉绽的脸,萏丹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抽痛起来。


    平生萏丹最宝贝自己的脸,虽不敢称周朝第一,前三甲总有一席之地。


    “我变丑了,你会不喜欢我吗?”戚初商眨巴眼睛,语气平白无故来了点自卑。


    萏丹脸上写着大大的无情:“丑瞎我眼了。最近离我远点,一看到你这张脸就受不了,想把它撕下来。”


    没好气甩开戚初商扒拉自己衣裳的手,“让你去找水鬼弄点药渣子好歹敷一敷止疼。你不!看着我脸也跟着疼。”


    提到水鬼狱卒,戚初商嫌恶地歪了歪嘴。


    她死都不想再跟那死变态打交道。


    上次为了传递符纸给外界,不得已接触了一次,水鬼那黏腻痴迷、直勾勾的眼神让她后背发怵,不要命的痴迷,对于戚初商来说活脱脱的骚扰,恶心到好几天吃不下饭。


    以前在外面遇到水鬼被黏着就恶心,死活甩不掉。本以为进了狱间司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结果人家扭头混进来当狱卒,现在抬头不见低头见。


    狗皮膏药,打不死,骂不走。


    “我现在在陈家当陈行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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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戚初商决定转移话题,老实交代。


    陈行槺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很陌生,只知道他是陈家名义上的少主。随着陈家崛起,这层身份在各大宗门世家中倒也不算秘密。


    至于吕秋澜,戚初商其实听过。知晓是个手段狠辣的狠角色,毕竟一个外姓女子能在陈家一族中一手遮天,绝非易事。


    但她对陈家的内情和前因后果所知甚少,大底都是因为她的前半生的心思都在如何杀了季中新上。


    “千辛万苦把眼线放出去,给人家当丫鬟使。”萏丹阴阳。


    七月,那个被陈行槺当作宝贝带回去的侍女,确实是戚初商还在外界时炼制的一具傀儡。


    陈行槺满心以为凭借“不死蝶”的灵魂便能操控这傀儡,其实驱动那具躯壳的“芯子”,从始至终都是被关押在狱间司的戚初商。


    先前无法建立联系,是因为狱间司铺天盖地的符文法阵隔绝了一切神识与外界的沟通。


    困此地七年,戚初商当然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凭着她深厚的修为和过人的心智,硬是在这铜墙铁壁般的结界上,悄无声息撕开了一条无人察觉的细微裂缝。


    一部分囚犯会被残忍地剔除仙骨,断绝修炼根基;而大部分人的法力和仙骨则会被保留下来,以维持这庞大监狱无数禁制法阵运转。


    这条裂缝,加上被保留的法力,成了戚初商与外界唯一的联系通道。


    陈行槺是联系外界的一颗棋子。


    在他奉母亲命令探望她时,掐住他脖颈的瞬间,无形的符文顺着她的指尖悄然爬上了他的皮肤。


    陈行槺离开时,痴迷戚初商的水鬼狱卒悄无声息在他身上撒了一把混着戚初商的血的香灰。


    之后一切顺理成章。


    一直徘徊在狱间司之外的傀儡,顺着血的气息,找上了陈行槺回程的马车。


    “你的目标,”萏丹提醒。“是亡人灯。”


    入狱以来,戚初商一直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幼稚。


    许多事情明明似曾相识,仔细回想时却如流沙般溜走,怎么也想不起来。狱友也觉得她有时候疯疯癫癫,走着路会突然停下,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疯了似的傻笑。


    直到一年后萏丹作为新囚犯被押送进来,一针见血地戳破:“戚初商,你失忆了。”


    戚初商当时低头沉思:“难怪……”


    “我总记不清昨天早上吃了什么,晚上又是几时睡下的……”


    爆脾气的萏丹一拳打在戚初商头上,头给打歪:“记这些鸡毛蒜皮有屁用啊!”


    这一幕,让周围几个被戚初商打服的小弟看得浑身一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妈呀!这新来的疯婆子干了什么?!


    她打了戚初商!她居然敢打戚初商!


    更重要的是,戚初商居然没有还手!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新来的头已经被戚初商打烂了。


    为什么?


    难道就会因为萏丹长的好看?


    这一拳,打响了萏丹在狱间司的凶名。从此和戚初商一样在狱间司横着走。


    “但我还记得,”戚初商揉着后脑勺,“记得齐穆被我们联手赶出你家大门时丧家之犬样儿……还有仙盟大会的比试,有人无家可归的狗样儿。”


    齐穆,太意山清虚道长的二弟子,也是戚初商的二师兄。


    萏丹认得他,起因是这家伙带着拜入师门不久的戚初商溜下山偷鸡摸狗买酒喝,结果被主人家,也就是萏丹,逮了个正着。


    师妹戚初商可谓毫发无伤,齐穆就比较惨了,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关门留下戚初商不放。


    本来以为戚初商也会被打一顿,等第二天去寻,发现她们两个人抱着空酒坛子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浑身酒气。


    “哦。”萏丹抱着手臂,蹙眉猜测,“对你来说重要记忆应该会消散得慢些,而你觉得无关紧要的琐事应该就会忘很快……前天你又被丢进鬼塔了,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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