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月间》
1. 楔子
“罪人戚初商,残害无辜,摧毁千机阁——”
“打入狱间司——”
这是七年前戚初商在外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她的审判。
“我大周要亡!我大周要亡!”
“她杀了季中新,她杀了季中新!!”
还有别人对她罪行的辱骂和对季中新这个天之骄子陨落的惋惜。
————
再过七年,月已到枝头。
嗜血鸦聚集在不见天光的树林,几只零零散散落在虬枝盘曲的老枯古树上,黑羽拍打声和树叶作响声是来人去往路途上的警告。
马车驶过泥路,从外看马车因地势险要而颠簸不稳,放在小桌前的水却都没有半点波澜,不见水纹撞杯壁。
主人家周身灵气运转,外表不显尊贵也不显贫寒,外相极好,温文儒雅。然而眉眼处的焦躁将这一切撕碎,被难事困扰,周身运行灵气不稳,无序地碰撞、溃散,可见主人家心中有多乱。
马车停在一处高墙前,这里大门紧闭,周边威压不需要掩盖,直冲人脑。
这里是狱间司,周朝关押重犯修真者的活人坟场,里面的人大多十恶不赦。黑石巨墙沉默矗立,向老人展示墙面上流的暗沉符文,磅礴、冰冷、威压,要将观看者的灵魂一并冻结、压碎。
主人家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跌了出去。双脚落地,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陈家少主陈行槺,”他步子凌乱,一路跑到门前跪下,大声说明来意,“今夜奉家母之名,特来看望太意山戚初商!”
声音嘶哑变形,用尽丹田之气嘶喊出声。他总共喊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声大。
冷汗已然将脊背浸湿,汗珠凝成一团划过脸颊。
“嘎吱……嘎……”
终于大门缓缓打开,来人头戴一顶银白色高帽,一身宽大的漆黑长袍。夜色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死白色,一双眼睛更是冷得像万年寒冰,没有情感,只有审视死物的漠然。
他每踏出一步,陈行槺便感觉身上的大山又沉重一分,无形的压力挤压着他的骨骼。
“陈行槺。”男子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目光甚冷,“看望罪人戚初商?”
“是……是!”他声音抖的不成样子,颤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枚温热的玉牌,正面刻着一个“陈”字,背面是周朝皇室独有的龙纹。
而玉牌也只有个别大家或者是百家仙门的领头人物才有。
狱间司,周朝禁地之首,执法严苛。关押于此的,不是身负惊天血案、搅动修真界风云的邪魔歪道,就是触怒天颜、动摇国本的千古罪人。
为防止内外勾结,周朝律法森严。非狱间司执刑者,只有持皇室特赐的玉牌方可踏入。此牌,非顶级世家家主或仙门魁首不可得。整个周朝除了皇室,能拥有此牌的,只有八大家和五大宗门。
陈行槺拿着的是八大家之一陈家的玉牌。
男人目光扫过,便知此牌真假,为其让出一条路,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情绪:“陈少主,请。”
来自男人的威压散开,陈行槺才从地上艰难爬起来。不敢看一眼高帽男子,低头往里走。
由狱间司的狱卒领着往深处走,离所看望之人越来越近。途中不免遇到其他人,有陌生人,也有熟人,还有半生不熟的人。
他们的目光在看到是谁进来时,早已兴致缺缺,有人咒骂几句:“切,怎么是陈家这个窝囊少主?”
“你要去看谁啊,少主大人?”每一个人语气十分轻蔑。
直到看到他离去的方向。
“不会吧,他要去见谁?”
“这个方向……”身边一个狱友说话,“戚初商无疑。”
没人敢继续说话。
“到了。”
狱卒没有脚可以落地,整个身子都浮在空中,他们生前怎么死的,现在就是什么模样。譬如带他进来的这位是溺死的,眼珠泛白,皮肤肿胀。
拿出鬼杖,敲击在冰冷的玄铁柱上,柱子声音刺耳难听,在死寂的牢狱中层层荡开:“铛——铛——铛——”
嘴里像包了水,含糊不清:“戚……初商……有人……看……”
这间狱房漆黑,看不清里面情况,更看不到人在哪儿。小鬼敲了两三道,终于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且离他越来越近,不是脚步声,是沉重的金属拖地声:“哗啦……哗啦……哗啦啦……”
里面传出一道女声,语调尖锐、冰冷,带着玩世不恭的嚣张:“扰我清梦。”
话落,陈行槺顿感头皮发麻,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无形的威压和身后的狱卒堵住,身体撞在冰冷的铁柱上,符咒的光芒一闪,一股强大的斥力反弹,半边身子发麻。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在恐惧的驱使下疯狂打转:“戚……戚初商……”
脚踝纤细,却布满了暗红色疤痕,一路向上蜿蜒,隐没在红色裙摆下,是原本的素白长裙被浸透、染红。裸露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鞭痕、烙印、刀伤、法术灼烧的焦黑。
清晰可见是那道从右眼角斜斜划下,一直撕裂到左脸颊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他见过戚初商毁容前的面容,好看,即使站在美人堆里也尤为耀眼,见过她的人第一反应都是:像只化形的狐狸。
并不是同话本里狐狸化形的谄媚,而是从里透出来的狐狸的狡黠,是一股难以描述的灵气。
此刻面上的伤痕却彻底毁掉了原本应有的清丽秀气。
“啧。”戚初商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道狰狞的伤疤随之扭曲,眸子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还没死呢,有必要这么急着跑来给我哭丧?”
狱卒已经退下,只留二人交谈。
陈行槺说话支支吾吾:“我我母母亲……我来看你很想你……她……”
“舌头捋不直?”戚初商根本不给人面子,一股比狱间司阵法更强大的灵力瞬间濒临头骨,让陈行槺身上的大山一压再压,“说、不、明、白、就、滚。”
“呃啊!”这一下真给陈行槺咬碎牙把话混着血一起讲出来了,“我母亲让我来看你!她很想你!给你带了东西!必须亲手交给你!!”
不能怪他!
这可是狱间司!
这是他想的吗?以他这点小修为没有跪着爬起来都不错了!
戚初商歪头,犹如一具干尸,毫无生机:“你母亲给我带了点东西?你母亲是谁?”
“名唤吕秋澜。”
“吕秋澜……?”戚初商在记忆里摸索着这个名字,努力回想,得出结论,“不认识。”
陈行槺解释:“她是你的干娘。”
戚初商把头又歪到另外一边,活像一具尸体被人牵动头颅,嘴巴一张一合,笑出声:“我哪来的干娘?”
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自称是她亲人了吗?还是干的?就算是亲的也早就死光了。
“自称是我干娘的人竟然会专门让你来找我。”戚初商忘记询问今日来访的人是说了,问道,你又是哪根葱?刚才光顾看你哭丧,忘了问了。”
“陈……陈家,陈行槺。母亲是现任陈家家主,吕秋澜。”
“陈家家主姓吕?”戚初商扭动脖子活动筋骨,语气带着疑惑。
“家父已于八年前仙逝。”陈行槺声音低沉下去,“陈家一时无主。族中母亲能力卓绝,这些年一直为陈家操心,故由母亲执掌家主之位。”
“陈氏族中居然没有其他人反对外姓人当家主?”戚初商问。
陈行槺回:“无人。”
戚初商轻笑出声,看来这吕秋澜还真是个人物,能把整个陈家收拾得服服帖帖。
突然,她毫无征兆俯身,那张布满伤痕的脸瞬间在陈行槺惊恐的瞳孔中放大。她的声音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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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低,裹满危险气息:“那个季中新……”
“他该不该死?”
季中新!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陈行槺的脑海!
出身八大家之首的季家得长公子,百年难遇的仙姿玉骨,珃青门首席弟子,周朝皇室倚重、天书预言中能化解王朝百年大劫的天命之子!
他光芒万丈,是无数修士的太阳。
他的陨落,是震动整个修真界的天倾之祸。
七年前,戚初商只身一人,如疯魔般硬闯周朝天机阁,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惨烈方式,亲手斩下了那颗承载着无数荣耀和期许的人的头颅。
为此,季家滔天怒火,珃青门不死不休,周朝皇室震怒追缉。戚初商以一己之力,站在了整个修真界的对立面!
引起何等公愤,戚初商不死是大运。惋惜季中新陨落的声音至今未绝,怒骂戚初商丧心病狂的言论随狱间司大门关上,除了日常每月的来信,其他的言论她都不知晓。
陈行槺的牙齿咯咯作响。恐惧是冰冷的潮水,排山倒海般淹没他的灵魂和身躯。
他若说“该死”,传出去陈家将万劫不复,母亲不会放过他的,吕秋澜不会放过他的!
可脖颈上无形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死亡的冰冷触感如此真实。看着戚初商神似狐狸的双眸,一股他深藏已久的嫉妒从心底最深处被激发。
季中新!
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拥有令人惊叹的天赋?凭什么他就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所有人仰望的天之骄子?
他完全是他的反面!没有修行天赋,只有连普通人都赶不上的天赋!没有宠爱,无论身处宗门还是陈家府邸,他都是被唾弃、抛弃的那一个。
最后,他咬牙切齿道:“该!”
身上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和压力,蓦然消失,耳边只有戚初商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对对!他该死!他该死!他不死谁死?!”戚初商一边笑一边嘶喊,像是着魔一般,“道貌岸然!滥杀无辜!满口仁义道德伪君子!伪君子!他活该!他活该——!!”
笑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楚。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幼时父母双亡,养育她的白姨被季中新杀了。
于是她杀了季中新。
以命抵命。
什么破万人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摧毁千机阁、得罪皇室,她早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但那又怎么样!
她戚初商想做的事情想做就做,区区一个季中新,算什么东西?!
癫狂笑声中,她猛地伸手,抓住陈行槺的衣襟,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布匹,狠狠向外甩去。
陈行槺吃了一地的灰,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踉跄走了几步稳住身形,几乎连滚带爬逼出力冲回铁栏边:“母亲给您的!您……您一定会用到的!”
戚初商扒拉两条铁链子还没反应过来,陈行槺已经悄然把东西放在了地上。
一个锦囊。
“什么臭东西?我不要。”
“你会用到的。”陈行槺反驳,目光真诚,斩钉截铁,“我走了。”
出了此地,在外等候的狱卒立马跟上为他领路。
戚初商嘴抽抽,骂了一两句,睡醒就不想再睡了,甩甩抽筋的手臂,转手打开牢门,铁柱上的符咒发出暗淡的光芒,不出一息,光芒已经全部消失。
“戚初商,睡醒没?!”有声音从狱间司深处传来,“来打牌!三缺一!”
“来啦!”
她应了一句,声音是与刚才的癫狂样儿截然不同的欢快调子,甚至还有几分甜美。
笑脸盈盈向地上的锦囊瞥了一眼,笑意却一如既往不进眼底。
陈行槺?
我们很快就能再相见的,彼时一定要准备好。
身影消失在幽暗的狱间司。
2. 第一章
大雪下得突如其来,没有预告,无论土地还是房屋都埋藏在大雪之下,寒风割肉毫不掩饰钻入破旧且用针线缝缝补补的的衣裳。
瞎子拄着拐杖,在房间下无目的地走着。没有钱,没有吃食,没有遮体的衣物,度过这个冬都是个问题。
迎面走过来一个姑娘,一身黑衣。在大雪簌簌落下时撑了一把素伞,不至于让雪打湿青丝。
从身边路过,瞎子只是感觉身边掀起一股凉风,比大冬天的风还要冷上几分。
侍女七月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瞥一眼刚刚的路人,眼神冷漠,没有停留,很快转移视线,向着前方热闹的街道走去。
即使是大雪封天,汎州城这条主街依旧热闹、喧嚣。
“大娘,便宜点呗。”菜摊上人拿着根白萝卜砍价。
“哎哟,真不能再便宜了!”大娘佝偻着背,好声道,“再便宜我就亏本了,这大冷天本来菜就不多。”
身边人大多停留在菜摊上有说有笑。
七月悠悠撑着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目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精准掠过人群。偶尔遇到有趣的小玩意,她会停留片刻。
“死陈狗。”
这一声音极低,只有与他交耳的人能听到。
找到了。
七月半眯起眼,伞面微倾,转步进入旁边的杂货铺子。她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一边与店小二交谈价格,一边眼角余光牢牢锁定街边那两个交头接耳的身影。
等到两个人交谈完毕分开,七月脸上露出些许歉意,对小二笑了笑:“带的钱不太够,下次再来。”店小二无奈,只好笑着送客,嘴里兀自念叨着:“唉,这年头的生意,难做啊。”
七月脚步轻盈,踏雪无痕,穿过稀疏的人流,隔了两三个人,堪堪追上其中那个骂“死陈狗”的人。
一手持伞,一手隐在袖中,指尖已悄然捻住了一枚冰冷锋利的银针。
两人距离。
一人距离。
距离越来越近,直至两把伞的边缘几乎交错。
就是此刻!
捻针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弹,一道细微的银光破开雪幕,无声无息,直射目标人脑穴位。
七月脚步未停,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只是拂去了一片雪花,淡然离开。那双眸子里没有温度,只有执行任务的冷硬。
不多时,人群中骤然爆发出骚动。
中针的人身体一僵,向前踉跄了两步,砰然倒地,将前面一人撞得一个趔趄。前面的人刚要回头臭骂,却见倒地者直挺挺地躺在雪地里,暗红的血从脑门上的小孔溢出,迅速染红身下的积雪,双眼圆睁,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啊——死人了!死人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喧嚣。好奇者惊惧地围拢上去,更多人则仓皇逃窜,唯恐沾染上是非。
与他交谈的另一人,此刻已在十丈开外。他不用回头,一种冰冷的直觉已刺入骨髓——人死了!身边居然有人要杀他们?如此悄无声息!是谁?行踪暴露了!
他猛然发力,推开层层挡路的人群,遇到阻碍慢的,直接一掌拍飞,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命!
七月早已脱离混乱的中心,踩在街巷深处无人踏足的白雪地上,脚步依旧轻捷,循着那仓皇逃窜的气息,向一条幽深的巷子追去。
巷子越走越僻静,两侧是高耸的粉墙黛瓦。除了簌簌落雪,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七月凝眉,停下脚步。
人呢?
消失了?
根据情报,这个人并不擅长翻墙的功夫。她的目光锐利,扫过两侧墙壁,最后落在脚下皑皑白雪覆盖的地面——难道在地下?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闪出,脚下地面猛然一震!
七月反应极快,抬脚点地,身形如蝶撑着伞向后跳起。
落地一刹那,方才立足之处,一只裹挟着土黄色灵光的拳头破雪而出,带着粉碎山石的狂暴力量,狠狠砸向她刚才的位置!
七月心中暗叹:还好及时避开,不然肉泥和她不远了。
七月旋伞,素白的伞面瞬间向下,如同一面小盾迎向追击而来的拳头。
“噗嚓——!”
伞面应声而碎,坚韧的竹骨炸裂成无数碎片,激射向四周。七月手中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伞柄。
好好一把伞就这么毁了。七月微叹可惜。
那男子一击不中,怒吼一声,双拳挥舞如风,快得拉出残影。全身的灵力疯狂汇聚到那双坚如金铁的拳头上,狂风暴雨般砸向七月。七月身法灵动,以闪避和格挡为主,在巷子里飞腾,激起雪花簌簌飞扬。
“陈狗!”男子一边狂攻,一边厉声咒骂。
“刁俊郎,金缕阁余孽。”七月在拳风的间隙中冷冷开口,声音清晰,道出男子身份,“十年前没被十六人打死,捡回一条烂命,如今却妄想重建金缕阁。这法子,狗吃了都得吐出来。”
“放屁!你们陈家才是真要赶尽杀绝!”刁俊郎目眦欲裂,“端着八大家的架子作威作福,和金缕阁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丘之貉!”
七月觑准一个空档,足尖在对方轰来的拳头上一点,借力腾空,是轻盈的蝶,一脚蹬向对方面门:“陈家树大招风,蚊蚋扰人。”
他有拳头,七月何尝没有腿?蹬脸借力落地的一瞬,汇聚灵力的拳头狠狠砸在刁俊郎颧骨上,揶揄道:“可惜风过树还在。”
男子痛哼一声,反手猛然扣住七月的手腕,怒吼着将她猛然甩向墙壁:“修为不高,口气倒不小!”
七月被甩飞,撞在墙上,震落一片积雪。她靠着墙,抬眼看向对方,眼眸中的温度却比这漫天飞雪更冷:“我看你命比昙花短,狗眼看人低。”
“找死!三宫·虎啸!”
刁俊郎暴喝,双手结印。一股肉眼可见的巨大声波如同洪荒猛兽的咆哮,骤然炸开!
空气剧烈震荡,将巷子两壁的积雪震开。七月只觉双耳轰鸣,像有千百面铜锣在脑颅中疯狂敲击,全力运转灵力抵御这音波的摧残。
见此良机,刁俊郎眼中凶光毕露,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抽出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匕首,将灵力贯注其上,狠辣无比,刺向七月毫无防备的胸膛!
“噗嗤——!”
锐利的匕首毫不费力刺穿单薄的衣衫,深入血肉,直透胸腔。
七月眼见得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内里的黑衣。浑身猛地一软,闷哼一声。
但她那只未被制住的手却如铁钳般死死拽住了刁俊郎持匕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刁俊郎面目狞笑,手腕残忍转动,迫使匕首在柔软的血肉内搅动,势必要剜下一块肉,以泄这十年来被陈家追杀的滔天恨意,“陈狗就是陈狗,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老子死!”
七月死死盯着刁俊郎杀红的眼,猛地松开钳制对方胳膊的手,异常坚定地抓住了露在自己胸膛外、冰冷锋利的匕首刀刃。
指尖瞬间被锋刃割破,鲜血淋漓。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体内一股沉寂的力量骤然涌动,汇聚于手掌。
“呃——!”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和肌肉撕裂的闷响,她生生将那柄搅动血肉的匕首,从自己胸膛里拔了出来!
刁俊郎被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得一愣,随即冷笑:“垂死挣扎!”他抬脚狠狠踹在七月胸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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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砰!
七月是断线的纸鸢,被狠狠踹飞,重重砸在巷子尽头的墙壁上,大半个身子都陷进了年久失修的砖石缝隙里。
阴影笼罩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一只眼睛。那只眼睛里,没有痛楚,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疯狂。
“卞汪居然被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弄死了!”刁俊郎咒骂。
卞汪,是刚才在街上与他交谈的同伴。死得如此轻易!这等废物,金缕阁何时才能重现昔日荣光?
墙上的人影动了动。七月僵硬地抬起还能活动的手,抹了一把胸膛上汩汩涌出的温热鲜血,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舔。血尝起来并无特别的味道,只有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在口腔弥漫。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
“怎么还没死透?”刁俊郎看得心头莫名一寒,强压下不安,握着匕首大步上前,“命这么硬?是不是老子把你剁成肉泥,你才能消停?!”
锋利的匕首尖再次闪烁着寒芒,对准七月的心口狠狠刺下!
这一次,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稳稳抓住!
七月终于扭过头,阴影滑落,露出整张脸,露出一双近似疯狂如同地狱邪祟的眼。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根本死不掉。”
握着匕首刀刃的手指骤然发力,此前刺入她胸膛的利器在她掌中如同脆弱的枯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断刃跌落在雪地上。
“就算你再捅十次,结果也一样。有兴趣你可以试试。”七月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嘲弄,“可惜,我不想陪你演下去了。”
话音未落,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灵力毫无征兆地从七月残破的身体内轰然爆发。
“你!你——!”刁俊郎脸色剧变,顿时警铃大作,“你到底是谁?!”
陈家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侍女,怎么可能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功夫和磅礴深厚的灵力?!
明明被匕首穿透了心脏,搅烂了血肉,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此刻都该是具尸体了!她居然还能爆发出这等力量?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此前从未听闻!金缕阁潜伏在陈家的眼线也从未上报过有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人物!
此刻的七月,完全不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侍女。仿佛感觉不到胸膛上血肉模糊的剧痛,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舔了舔唇角的血迹,笑容带着残忍的意味:“要是让你知道我是谁,保管你哭都哭不出来。”
刁俊郎心沉谷底,生死关头,再无保留:“三宫·镜花水月!”
他身影骤然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簌簌飘落的雪花。巷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凝重,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比之前浓烈了数倍不止!
镜花水月。
以灵力扭曲空间,制造虚实难辨的幻境领域,施术者可在其中自由穿梭,瞬间移动,攻敌不备。
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技,赖以成名的杀招!
“如果你遇到的是别人,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七月的声音在空寂的巷子里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她反手握住那半截断匕,身形毫无征兆地移动。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断匕裹挟着凌厉的劲风,朝着左侧一处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狠狠刺去!
断匕刺中了实体,深深扎入了刁俊郎的肩头。
“可你遇到的是我。”
狂暴的灵力碰撞下匕首彻底碎裂报废。七月果断松手。
她也好久没用这招了。单手结印,藏在袖口的符纸飞扬,眸底深处,一道极细的血黑色丝线一闪而逝:“三宫·镜花水月。”
3. 第二章
声音消失,同样的法术波动瞬间以七月为中心扩散开来,覆盖了整条小巷!
“什么?!”刁俊郎如遭雷劈,身形蓦然顿住,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你……你也会镜花水月?!”
怎么可能?!这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在他手中从未失手过!
更可怕的是,镜花水月一旦双方同时施展,就如同两股同源的潮水对撞!若一方的力量远高于另一方,弱者的法术领域会瞬间崩溃,甚至遭到恐怖的反噬,轻则重伤,重则……经脉寸断,钻心而死!
“呃啊——!”
最后一次灵力对轰,刁俊郎再也无法抵御,整个人被狠狠击飞,比之前七月被打进墙里的力道更猛。
他头朝下,重重砸在巷子另一头的雪地上,溅起大片污浊的雪泥。
“噗——!”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刁俊郎眼前阵阵发黑,挣扎着想要抬头,却感觉全身骨头都散了架:“你……到底……是谁……”
冰冷的靴底踩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将他刚刚抬起的头颅又重重按回冰冷的雪泥里。
“我说了,你命比昙花。”七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同寒冰,“匡扶金缕阁?痴人说梦。”
刁俊郎视野模糊,头上的人影在飞雪和血色中重重叠叠。濒死的绝望中,一个模糊却异常强烈的念头出现——这招式……镜花水月带来的反噬的痛苦……他见过!他见过!在十年前覆灭金缕阁的惨烈大战中!
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抽搐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你……是你!你是——!”
“咔吧!”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七月踩在他头上的脚猛然发力!伴随着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刁俊郎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骨头寸寸碎裂,瞬间气绝身亡。
未尽的惊骇和恐惧永远凝固在扭曲的脸上。
“瞧你给我打的。”七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一片血肉迷糊、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皱了皱眉,蹲下身,青丝垂落雪地,手指灵活而快速地在刁俊郎尚有余温的尸体上翻找起来。“从你身上找点真金白银,帮我缝缝伤口吧。”
搜刮出几块碎银,七月又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捏出一张符箓,默念口诀。
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全身,瞬间驱散了浓重的血腥味和衣襟上粘稠的血污,只留下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仍在缓缓渗血。
她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件宽大的黑色披风裹紧,将伤口严严实实遮住。都是黑色,倒也看不出来。
只能回去找少主处理了,不出意外的话,少主应该已经感知到她的状况了。
墙头上,落下一道悄无声息的人影。
深蓝色的外袍在风雪中微扬,内里是素白的中衣,领口、袖口等棱角处用鲜艳的红绸滚边。墨发一半随意披散,一半用玉簪松松束起,腰间悬挂的玉珏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响声,如同泉水撞青石。
手腕处缠绕着一条雪白的绫带。他垂眸看着下方半个身子还卡在墙缝里的死人,又看看正在整理披风的七月,声音温润如春风拂面:“打这么狠,死了?”
“死了。”七月漠然抬眼,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有什么问题吗?”
尤玺微笑着摇头,玉珏轻响:“没问题,夸你厉害。这个人金丹修为,你能打死他,看来废了不少功夫。”
他俯身,指尖掠过刁俊郎断裂的脖颈,墨发垂落:“全断了?死的当真惨烈。”
何止,还被反噬得不轻。
镜花水月的每一次碰撞,七月不用猜都知道刁俊郎受到怎么样的反噬摧残。
“还行吧。”七月裹紧披风,确保伤口被完全遮住,讥讽说,“人没你‘蚕豆开花’厉害。”
尤玺笑意不变,仿佛没听到七月骂他黑心:“上次与你交手,你都没拿出这等力量。”
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不悦,“看不起我啊?”
“和你交手就是浪费力气。”七月心里有底,现在的修为抵不上尤玺,冷声道,“你要想和他一个惨样,我又不拦你。”
尤玺向来擅长说风凉话,抬眼望向巷口方向,大冬天还带着个折扇扇风,悠悠道:“你想想怎么应对后面的人吧,我可帮不上你。”
“我蚕豆开花。”不紧不慢把话丢回去。
话音刚落,一道气急败坏的尖锐嗓音由远及近:“死了?!都死了?!”
是莫子周,毓仙宗派来的弟子。
他冲到巷口,一眼看到刁俊郎扭曲的尸体,死相惨烈,让他背后一冷,抬头看神色淡然的七月,立刻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怎么搞的?!人都死了还怎么问话?!废物!”
此次任务,源于十年前让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嗜血如狂、不把周皇室放在眼里的组织——金缕阁。
十年前被十六人联合绞杀,但这十六人出现前没有半点消息,知道身份的目前只有十人,另外六人要么销声匿迹,要么可能归隐山林,不留痕迹。
无论怎么查,就是查不出身份。
然而近期,余孽死灰复燃,试图在陈家的地盘汎州重建金缕阁。胆大包天,袭杀五大宗之一毓仙宗在外历练的十多名弟子,彻底激怒了毓仙宗。
陈家和毓仙宗联手,誓要将这苗头掐灭、绞杀余孽。
七月是陈家少主陈行槺直属的暗卫侍女。
而尤玺不属于陈家,也不属于毓仙宗。看似是来看戏,但七月心里知道,有尤玺在的地方,绝对没有好事,这里肯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莫子周身为毓仙宗弟子,性子嚣张跋扈,看不起陈家,更何况七月这个小小的侍女:“我问你话呢!怎么办?现在线索断了!你就不能留个活口吗?!”
“神经。”七月懒得看他,抬腿就要往外走。
莫子周火冒三丈:“你骂我?!”
七月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又丢下一句:“毛病。”
莫子周他怒不可遏,要冲上去理论。七月猛然停步,回头。眼睛里的疯狂尚未完全褪去,此刻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再跟过来,信不信我把你皮剥了?”
那眼神骇人,莫子周被瞪得浑身一僵,真的不敢再上前一步。
尤玺在后面轻笑出声,最终还是慢悠悠地打圆场:“好了好了,反正人都死了,再找找其他线索便是。”
特意转向莫子周说:“杀了也好,少一个难缠的对手。这刁俊郎可不简单,死了更省心,不是吗?”
“金丹修为的修士,你我对上也难缠,有七月在前面千军万马横扫秋风,解决掉一个大麻烦,算是捡到了。”
莫子周清楚自己,闹下去讨不了好,只能不情愿地咽下这口气,狠狠瞪了七月的背影一眼,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嘁!”
七月不理会身后,径直离开。
一路从陈家后门进入。粉墙黛瓦连绵不绝,后门处放着冰冷威严的石墩,雕刻着镇宅的异兽。那个瞎乞丐还在原来的位置,蜷缩着抱着破碗,抵御着风雪。
七月步履匆匆,带起一股凉风从他身边掠过。
“叮当。”
一枚冰冷的铜板落入破碗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与落雪声交织在一起。
乞丐虽然眼瞎,耳力却极好。他微微侧了侧头,朝着七月离去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无声道谢在茫茫大雪中。
——————
七月裹紧披风,刚踏入少主的院落,恰好见陈行槺推开房门。
寒风携细雪扑面而来,陈行槺抬眼便看见她提着几个包裹,还有个蒙着布的鸟笼,脸上浮出温和的笑意:“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路上被什么有趣的东西绊住了?”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七月将鸟笼稍稍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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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传来几声鸟鸣,“在街边看到卖鸟的摊子,瞧着这鸟儿好看多逗留了会儿。想着挂院儿里会添点生气,就买下了。”
陈行槺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鸟笼上,没有责怪侍女晚归:“行,你喜欢就好。”
自打七月来了这冷清的院子,确实添了不少活气。不像从前,因他少主的身份尴尬,连着院子也常年死气沉沉。
虽有他和觅儿在,能得几分自在,但总觉得缺了份踏实的热闹。如今多了个七月,只要不误正事,由她闹腾去。
他俯身揭开黑布一角,仔细瞧了瞧笼中惊惶扑腾的鸟儿:“这是惊花鸟,喜花,对灵力波动也格外敏锐。”
“嗯,卖鸟的老板说了。”七月点头,想起摊主的介绍,“公子院儿里梅花开得不错,这鸟儿肯定喜欢。就是得注意保暖,别给冻死了,我正可稀罕着呢。”
“挂我那间屋的窗边吧。”七月指了指自己厢房的方向,盘算着把鸟笼挂在窗棂上。
“好。”陈行槺回的爽快,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忍不住温声揶揄道,“起初是瞧着它长得肥,想着日后能煲汤吧?结果一问,发现肉柴得很,不好吃,这才改了主意当个玩意儿养着?”
七月闻言扭过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弯着:“拜托少主,别总是一副把人心思看透的样子,怪不自在的。而且我又尝不出味儿,给小猫小狗还差不多。”
她环顾空寂的庭院,又问,“没见着觅儿姐姐,她人呢?”
陈行槺对此习以为常,不假思索道:“出去办事,这个时辰,快回来了。”
“哦,那行。”七月提着鸟笼往自己屋走,步履间,披风下摆微微晃动,回头轻描淡写补充道,“对了,街上那两人,都已经解决了。不过挨了几下,身上被捅穿了。”
“好。”陈行槺温声道,“知道了。晚些时候,你到我房里来。”
“嗯。”七月应了一声,提着鸟笼和包裹,身影消失在通往厢房的廊角。
陈行槺独自站在寒风穿过的长廊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化作一片沉静的思索。
偌大的陈府,上下人等如今都知晓他从外面带回了个新侍女。然而,无人对此在意,更无人将他这少主真正放在眼里。
整个陈府皆唯家主吕秋澜,他的母亲马首是瞻。
他这少主,不过是府邸边缘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母亲偶尔想起他,便如同使唤一个跑腿的下人,吩咐他做事,有时是无关紧要的杂事,有时却是能丢命的玩意儿。
如同半年前命他去狱间司见阶下囚戚初商。回来后,要事无巨细、毕恭毕敬地向母亲禀报,这是他能为这府邸、为母亲所做的全部了。
虽也曾被送往大宗门修行,奈何先天根骨平庸,后天进境缓慢,所学终是稀松。府里随便一个粗使婢女的资质,都比他强上几分。加之性子懦弱,即便陈家如今跻身八大家之列,根基尚浅,不服者众多。
陈家的崛起,本就是一场趁虚而入的机缘。六年前,有一人提剑闯入包家,斩杀其半族精锐,一场大火烧了包家府邸三天三夜,百年基业化为焦土。
陈家才得以从八大家的阴影下挣脱,摇身一变,成了旁人仰视、攀附不起的存在。
前任家主,也就是父亲陈修泽死后,府中大权尽数落入母亲吕秋澜手中。全府上下对她敬畏有加,威势甚至远超父亲。
按理说,有如此强势的母亲,旁人对他这少主多少也该存几分忌惮。可现实大相径庭,人人都看得分明,他不过是顶着“少主”空壳的傀儡。自出生起,他就没得到过多少真正的关注。
他并非吕秋澜亲生骨肉,只是过继到她名下的养子。他的生母,身份低微的女子,早已摔死在陈府后园一口废弃多年的老井里。
至于七月……
陈行槺的目光投向七月离去的方向,眼底情绪复杂。
她是一具傀儡。
4. 第三章
至今清晰地记得,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探望戚初商后归家途中,马车被一个从密林中仓惶逃出的身影撞停。
浓密林下,月光照亮少女褴褛衣衫下的伤口和凝固发黑的血污。
她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偶人,却在看到他掀开车帘下车的瞬间,那空洞的眼底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说着声音嘶哑的话:“我…迷路了。”
“……”
短暂的死寂后,她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我叫七月。刚刚杀了人。现在在逃命。”
陈行槺几乎失笑,哪儿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
后来,当他设法验证身份时,才惊觉七月并非活人,而是一具被遗弃在外的破损傀儡。虽然内外损伤严重,但核心未毁,修复后仍可使用。
或许是因为那句“我迷路了”里透出的奇异孤寂,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陈行槺将她带回了陈家。耗费近半年光景,才将这具残破的傀儡勉强修复。
原本,他该用“不死蝶”的身躯和灵魂彻底掌控这具傀儡,抹去其所有意志,使之成为绝对服从的工具。
但太死板了,陈行槺不喜欢。
他最终保留了“不死蝶”赋予的灵性种子,让七月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如今这活蹦乱跳、甚至有点闹腾的模样,总归好过一具只会听他命令行事的冰冷木头。
他需要这具拥有强大力量的傀儡,在危机四伏、母亲一手遮天的陈家,护住自己和觅儿的安全。
这才是他留下七月的真正原因。
毕竟,在母亲绝对权威之下,偌大陈府
里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他恐惧着,有朝一日会成为母亲的弃子,落得粉身碎骨。
一个修为战力远胜于常人的七月,多一分保障,多一分在夹缝中求存的安心。
七月踩着积雪回到厢房,推开门,一股温热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融化了发梢眉间的落雪。
她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挂在离窗棂稍近的位置,既能透些新鲜空气,又不至于让寒气冻着这鸟儿。
做完这些,随后悠哉悠哉活动关节,走到榻边坐下,背脊放松地靠在墙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胸膛处,被披风掩盖的伤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她整个人仿佛沉入了短暂的休憩。
只有那笼中的惊花鸟,偶尔发出几声细弱的啾鸣。
——————
倘若醒时是黑夜,没有半点光明,那么狱间司地牢的戚初商不见得,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可怜。
反而天天撬牢门,避开执法司的耳目,逮住几个臭味相投的狱友聚在一起,吆五喝六,打起叶子牌。
隔壁牢房的萏丹比她晚进来一年。
罪名是提着一把剑,屠戮了仇家近半族人,一把火将对方百年的主宅连着烧了三天三夜,烈焰焚天,一个显赫的家族烧成了废墟,从此一蹶不振。
萏丹杀红了眼,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没人敢上去对战这个魔女。
她本就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仙盟大会榜眼,纵使是宗门长老也敢一战,更何况是在手刃仇家、戾气冲霄的巅峰时刻?
最后却是因为自己杀得兴起后,饮酒过量,一头栽进荷花池。戍鸪门的郯尺仙君抓住转瞬即逝的破绽,一剑劈在她肩头。
两人又激战了数百回合,最终以萏丹体力灵力双双透支,身体抽空被擒获。
被戚初商笑了七八个夜。
无他,只因在萏丹入狱前,那位亲手将她送进来的郯尺仙君,是她道侣。外界一度流传着两人神仙眷侣的佳话,连戚初商手里都捏着几本以他们为原型的话本子。
萏丹从不避讳戚初商谈过往,甚至绘声绘色描述。聊自己几百回合中,郯尺是如何在刀光剑影的间隙,不管不顾按着她亲。那股子混着血腥的疯狂劲儿上来,本来喝了酒头就晕,杀人的戾气都消散了几分。
只是手上的剑招却丝毫未缓,依旧凌厉,招招致命。
“我当时想,被他抓进来,总比落在别人手里好。”萏丹笑,“跟在狱间司开小灶似的。”
“哈?”戚初商毫不客气笑出声,“开小灶送你进狱间司。”
萏丹回瞪她,一脚踹对方滚下床:“还不是因为你被关在这儿?至少我能有个伴儿。”
戚初商与萏丹相识多年,情谊深厚,堪称知己。彼此间几乎没有秘密,对方脑子里弹出的什么念头,不掐手算都知道对方想搞什么鬼。
“郯尺喜欢种花,”萏丹嗤笑,“但每次他种什么死什么。不是因为他种的有问题,是我拿药给他毒死了。只要能让花死的法子,我都干了个遍。你不知道,他那脾气,只能巴巴看着我把花糟蹋成一堆烂泥。”
“所以——”戚初商从地上猛然窜起,一把掐住萏丹脖子晃悠,“你跟郯尺分开后,把毒死花草的功夫全放在我小师弟身上去了?你知不知道,他都要被你气哭了,那段时间从太意山来的书信,八封里有五封都是你在作妖!”
“你说我?”萏丹毫不示弱反掐,双方力道都不小,“要不是你那个傻缺二师兄带着你小师弟把我房子洞了个底朝天,我会不顾脸面地去闹事吗?我才是被气疯的一方!宗门没了,房子也没了,我连个住所都没有,你说谁更命苦?!”
巧的是,萏丹六年前焚尽仇家的大火,烧的正是后来被陈家取而代之的包家。正是萏丹在前头将包家族人屠戮、大开杀戒,才给了陈家可乘之机,一举挤掉了包家的位置,跻身八大家之列。
刚入狱的头几年,戚初商双腿时刻被沉重的铁链锁着。
现在好了,铁链子她想戴就戴,不戴就丢一边。在狱间司里,她几乎畅通无阻,有阻就打,一直打服为止。
除了打不通层层叠叠上古法阵封禁、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狱间司大门。
狱间司头上的符文阵法扰得脑壳痛,它吸食犯人的灵力以维持平衡和稳定,这也是狱间司大部分人即使犯了滔天的罪行,灵脉未碎的原因。
此刻,戚初商正以扭曲的姿势挂在床边,半身悬空,半身赖在床上。
萏丹推门进来时,看到的景象是她整个脑袋被散乱的长发覆盖,身体不见一丝起伏,像一具暴毙的死人。
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扒开戚初商脸上的头发,掐住她的下巴把脸扳正。看清那张伤口狰狞脸,萏丹那被誉为修真界美貌前三的容颜上,好看的眉头拧起:“丑死了。”
先前还在装死的戚初商“噌”地一下坐直身体,扯住萏丹的衣袖,撇着嘴:“你说我丑,我要伤心了。”
萏丹翻白眼:“谁让你去打架?脸上划出这么长一道口子。狱间司连像样的药都找不到,你毁容了。”
她看着戚初商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三指宽,暗红色的结痂从眼角斜斜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下巴边缘。
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张皮开肉绽的脸,萏丹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抽痛起来。
平生萏丹最宝贝自己的脸,虽不敢称周朝第一,前三甲总有一席之地。
“我变丑了,你会不喜欢我吗?”戚初商眨巴眼睛,语气平白无故来了点自卑。
萏丹脸上写着大大的无情:“丑瞎我眼了。最近离我远点,一看到你这张脸就受不了,想把它撕下来。”
没好气甩开戚初商扒拉自己衣裳的手,“让你去找水鬼弄点药渣子好歹敷一敷止疼。你不!看着我脸也跟着疼。”
提到水鬼狱卒,戚初商嫌恶地歪了歪嘴。
她死都不想再跟那死变态打交道。
上次为了传递符纸给外界,不得已接触了一次,水鬼那黏腻痴迷、直勾勾的眼神让她后背发怵,不要命的痴迷,对于戚初商来说活脱脱的骚扰,恶心到好几天吃不下饭。
以前在外面遇到水鬼被黏着就恶心,死活甩不掉。本以为进了狱间司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结果人家扭头混进来当狱卒,现在抬头不见低头见。
狗皮膏药,打不死,骂不走。
“我现在在陈家当陈行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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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戚初商决定转移话题,老实交代。
陈行槺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很陌生,只知道他是陈家名义上的少主。随着陈家崛起,这层身份在各大宗门世家中倒也不算秘密。
至于吕秋澜,戚初商其实听过。知晓是个手段狠辣的狠角色,毕竟一个外姓女子能在陈家一族中一手遮天,绝非易事。
但她对陈家的内情和前因后果所知甚少,大底都是因为她的前半生的心思都在如何杀了季中新上。
“千辛万苦把眼线放出去,给人家当丫鬟使。”萏丹阴阳。
七月,那个被陈行槺当作宝贝带回去的侍女,确实是戚初商还在外界时炼制的一具傀儡。
陈行槺满心以为凭借“不死蝶”的灵魂便能操控这傀儡,其实驱动那具躯壳的“芯子”,从始至终都是被关押在狱间司的戚初商。
先前无法建立联系,是因为狱间司铺天盖地的符文法阵隔绝了一切神识与外界的沟通。
困此地七年,戚初商当然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凭着她深厚的修为和过人的心智,硬是在这铜墙铁壁般的结界上,悄无声息撕开了一条无人察觉的细微裂缝。
一部分囚犯会被残忍地剔除仙骨,断绝修炼根基;而大部分人的法力和仙骨则会被保留下来,以维持这庞大监狱无数禁制法阵运转。
这条裂缝,加上被保留的法力,成了戚初商与外界唯一的联系通道。
陈行槺是联系外界的一颗棋子。
在他奉母亲命令探望她时,掐住他脖颈的瞬间,无形的符文顺着她的指尖悄然爬上了他的皮肤。
陈行槺离开时,痴迷戚初商的水鬼狱卒悄无声息在他身上撒了一把混着戚初商的血的香灰。
之后一切顺理成章。
一直徘徊在狱间司之外的傀儡,顺着血的气息,找上了陈行槺回程的马车。
“你的目标,”萏丹提醒。“是亡人灯。”
入狱以来,戚初商一直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幼稚。
许多事情明明似曾相识,仔细回想时却如流沙般溜走,怎么也想不起来。狱友也觉得她有时候疯疯癫癫,走着路会突然停下,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疯了似的傻笑。
直到一年后萏丹作为新囚犯被押送进来,一针见血地戳破:“戚初商,你失忆了。”
戚初商当时低头沉思:“难怪……”
“我总记不清昨天早上吃了什么,晚上又是几时睡下的……”
爆脾气的萏丹一拳打在戚初商头上,头给打歪:“记这些鸡毛蒜皮有屁用啊!”
这一幕,让周围几个被戚初商打服的小弟看得浑身一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妈呀!这新来的疯婆子干了什么?!
她打了戚初商!她居然敢打戚初商!
更重要的是,戚初商居然没有还手!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新来的头已经被戚初商打烂了。
为什么?
难道就会因为萏丹长的好看?
这一拳,打响了萏丹在狱间司的凶名。从此和戚初商一样在狱间司横着走。
“但我还记得,”戚初商揉着后脑勺,“记得齐穆被我们联手赶出你家大门时丧家之犬样儿……还有仙盟大会的比试,有人无家可归的狗样儿。”
齐穆,太意山清虚道长的二弟子,也是戚初商的二师兄。
萏丹认得他,起因是这家伙带着拜入师门不久的戚初商溜下山偷鸡摸狗买酒喝,结果被主人家,也就是萏丹,逮了个正着。
师妹戚初商可谓毫发无伤,齐穆就比较惨了,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关门留下戚初商不放。
本来以为戚初商也会被打一顿,等第二天去寻,发现她们两个人抱着空酒坛子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浑身酒气。
“哦。”萏丹抱着手臂,蹙眉猜测,“对你来说重要记忆应该会消散得慢些,而你觉得无关紧要的琐事应该就会忘很快……前天你又被丢进鬼塔了,还记得吗?”
5. 第四章
“啊?”戚初商愣住,“我又被打了?我说身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
鬼塔阴气蚀骨,啃人魂魄与肉/体,邪魔歪道肉/体破散,有灵魂未散、等待时机进入下一个躯体的机会。狱间司的鬼塔能震慑这群鬼魄,它们在塔里面自相残杀,正好也成为了狱间司惩罚罪人的工具。
戚初商进狱的第一天就被送去了鬼塔,几只万年的鬼魂将她抡在半空,试图摔死她。
“还有……你明明无论是从修为还是其他方面来说,都打不过季中新,最后却是赢了,怎么办到的?”
听完话戚初商有点不爽,单手撑着下巴,斜眼:“不能是我强大,成功拿下对方的头颅吗?”
萏丹微笑:“你那点实力我还是知道的,也就稍稍在我之上。现在我不知道你提升到如何,但论当初的你,单挑季中新?美哭你了吧。”
戚初商仔细回想,自己潜入千机阁,杀了季中新的癫狂样……
嘿嘿,想想她都开始傻乐。
杀了季中新啊,那可以算是她人生最完美的印记和成就了。
她的前半生,都是为了季中新而活的。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观察,”萏丹的笑容里带着探究,挑眉,“你失忆,邪门得很。按理说,亲手杀掉季中新这种刻骨铭心的事,每一个细节你都该记得清清楚楚。可你似乎只记得那个结果,记得那股疯劲儿,具体的经过反而模糊不清?这不正常。”
她凑近了些,美艳绝伦的脸上带着疯狂的痴迷:“不想彻底忘记所有事情变成行尸走肉的存在,就去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修为突然暴涨?还有记忆没有预兆的流失。”
“这种手段,我感兴趣得很。”
戚初商嘲讽:“怎么?你仇家没死光?没死光你进来干嘛?”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忆。”萏丹眯起眼,语气陡然转冷,“你忘了谁都行,但不能忘了我。狱间司都陪你进来了,你还想把我忘干净。”
“我抽死你。”萏丹拉开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新鲜的、带着灼烧痕迹的伤痕,看着就冒火,“还有,你昨天从鬼塔爬出来后,又失控了,你把我伤了,懂吗?”
“……”
亡人灯。
只要戚初商的记忆尚未被彻底抹除,而是如同被封印的碎片,仍散落在她的识海深处。
找到亡人灯,点燃它,或许能唤回那些迷失的过往。她必须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必须知道戚初商为何会突然失忆、失控,变得六亲不认,狂暴如魔。
“我也惜命。”萏丹放下袖子,“没死在包家,没死在郯尺剑下。进了狱间司,反而被自己昔日好友活活打死了。”
她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这死法,说出去未免太不光彩。”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戚初商摆手认命,“找亡人灯,找亡人灯!”
她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癫狂,“找不到结果就是把狱间司上上下下都砍死,哈哈!”
萏丹再次一巴掌拍在戚初商后脑勺上:“还有脸笑!谁想跟你打!下个月就是岁首了,速战速决!”
——————
第二日照常醒来,乌云密布的天终于赏脸来点阳光,光雪交织,不像昨日半夜大雪纷飞,此刻柔软,雪照云光。
七月活动关节,陈行槺已经设法将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
院里没人清扫,积雪没过脚踝。
七月感受不到寒冷,作为一具傀儡,芯子与戚初商相连。倘若外界的伤痛过重或灵力消耗过度,最终都会化作对本体戚初商的反噬。
但是现在陈行槺也控制着傀儡,在芯子边缘占据一层由不死蝶的残魂组成的屏障。
打架反噬。
先反噬的也是他陈行槺。
这就是代价。
她在此处扮演的不过是一个被少主收留的普通丫鬟。为了不露破绽,陈行槺和觅儿会送来舒服的棉袄。
送来的哪有不穿的道理?裹成粽子,她都没问题。
陈行槺院里到底荒凉,下个月就是岁首,却没岁首的喜庆。七月在窗边逗了回惊花鸟,从院儿里折了枝梅,插在笼子上,踏出院门。
一墙之隔,景象大相径庭。
出了陈行槺的院门,通往主宅的道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余墙角屋檐下些许残雪。
转弯处传来几个丫鬟压低的喧哗声。
“映姐姐还没找回来吗?再过一个月就是岁首了……”
“没呢,半点音信也没有。”
“她到底去哪儿了?夫人如今提都不提这事,怕不是早就把她给忘了?这要是真找不着,偷东西的罪名,怕是要坐实了……”
“谁知道?放着夫人贴身侍女的风光差事不做,卷了夫人的东西跑了……”
“唉,虽然不愿信,但这么下去,映姐姐是贼这事儿,怕是板上钉钉了……”
七月半年前被带入陈府,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陈行槺的修修补补中昏昏沉沉,真正能自由活动,也不过是近一个月的事。关于夏映失踪之事,她偶尔听过风声,但不真切。
“姐姐们,”七月凑近那几个正在清扫角落积雪的丫鬟,脸上带着好奇,“你们说的是什么事儿啊?”
“你谁啊?”扫地的丫鬟停下扫帚,没见过七月,疑惑发问。
“我?”七月指着自己,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我是少主院里的丫鬟,先前都在觅儿姐姐手底下做事,没怎么在府里走动,今儿才得空出来转转。你们刚刚说什么贼啊姐姐的?”
一听是少主院里的人,丫鬟们脸上的警惕稍减。再看七月生得水灵标致,不似奸猾之人,压低了声音:“是夫人院里丢了个丫鬟,叫夏映,那可是夫人的贴身婢女,老吃香了。”
“结果三个月前,人突然失踪!夫人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后来清点库房,发现夫人珍藏的一支金簪也不见了!现下府里都传,是映姐姐偷了簪子,跑了。”
“跑了?”七月眨眼。
“是啊是啊,”另一个丫鬟也凑过来,声音更低,“夫人找了她半个月就歇了心思,如今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怕是……怕是……”
她打了个寒噤,没敢说下去。
七月接话:“早死了?”
两个丫鬟脸上写满恐惧,点头同意七月的猜想。
七月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配合地露出惊惶之色,嘴唇微颤:“这……这真的啊?”
“而且而且!”说到这些神神鬼鬼,丫鬟们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自从映姐姐失踪后,咱们府里耶总是闹鬼。”
“闹鬼啊?”七月立刻抱住双臂,瑟缩了一下。
“可不是嘛!”先前那丫鬟抢着道,“有人大半夜起夜,撞见了鬼影,当场就吓晕过去了!第二天醒来,跟疯了似的到处说,那鬼影穿着映姐姐的衣裳,满脸是血……”
另一个丫鬟开始说自己的遭遇:“还有我!前些天晚上,我迷迷糊糊起夜,看见屋檐上有黑影晃悠,壮着胆子靠近想瞧清楚,结果什么都没有!刚转身想回屋,屋檐上‘哗啦’掉下一片瓦来,差点砸伤我。”
“何止啊!前些日子,府里还发现了无头尸首呢!”
“对对对!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映姐姐了,说她提着刀在杀人!结果没过两天,那个说自己看见的人……也失踪了!”
“还有侍卫说,半夜巡逻看见映姐姐的影子飘着往里院去,追上去就没了!他们说那影子……没有腿!是飘着的!”
“啊啊啊啊别说了!”左侧一个胆小的丫鬟猛地捂住同伴的嘴,脸色煞白,“再胡说八道,小心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
七月抿着唇,佯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心底起了疑。
陈家除了她和尤玺那条臭虫,还有人敢半夜翻墙?
里院……芳礼院?吕秋澜的院子。府邸上下她都探过了,唯独那里,尚未找到机会潜入。
府中这些离奇传闻真真假假,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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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除了丫鬟说半夜起夜差点被瓦砸伤,肯定不是因为夏映失踪造成的。
因为那是她做的。
半夜找亡人灯未果,在陈家上蹿下跳,在房顶踩空了……
抱歉抱歉。
七月在心底默默道了歉。
“喂!你们几个!干什么呢!”呵斥声顿然从身后炸开,惊飞了旁边枯树上的寒鸦,“活儿都干完了?聚在这里嚼舌根!活腻了?”
老婆子叉腰站在不远处,眼神凶戾。两个扫雪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低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雪里。
七月不想节外生枝,也立刻垂下眼帘,做恭顺状。
“你!你!还有你!”婆子粗短的手指挨个点过三人,“扫雪就好好扫!府里主子们的事,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七月,带着审视,“你是哪个院儿里的?面生。”
“回嬷嬷,”七月依旧低着头,声音细弱,“奴是少主院里的,先前一直在觅儿姐姐手底下做事,刚回来不久……”
“觅丫头手底下的?”婆子狐疑地上下扫视七月,随即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鄙夷,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呵!主子养什么奴才,无法无天!”
七月和两个丫鬟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
“都给我滚去干活!”婆子唾沫横飞,“仔细你们的皮!小心脑袋搬家!”
“……是。”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依旧不敢抬头。
七月能清晰地感觉到,婆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的轻蔑。
这陈行槺在自家府里混得……也忒惨了。
连累得她这“侍女”也抬不起头。
好不容易等婆子骂骂咧咧走远,除了七月,另外两个丫鬟长长松了口气,再不敢多言,埋头奋力扫雪,不敢再继续交谈。
七月觉得无趣,摆手回了陈行槺院里。
提裙走上台阶,在陈行槺屋前站定,抬手轻叩门扉:“公子,您寻我?”
今晨天刚蒙蒙亮,觅儿推开了她的房门,对着还裹在被子里迷糊的七月柔声道:“醒了便去寻公子,他有事交代你。”
觅儿的声音温柔,甚至轻轻拍了拍七月的头。
而被窝里的七月压根没想起来,含糊应了几声,扭头又不理人了。
没办法,这个时候的戚初商都还没睡醒,能强撑着起来回应觅儿,已经是这具被反噬折腾的傀儡能做到的极限了。
若换成陈行槺亲自来叫,保管能一脚踹出房门。
陈行槺与觅儿一向起得早。此刻,他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前,就着微亮的天光,翻阅一本纸页泛黄的古籍。
见七月进来,他抬起头,脸上扬起惯常的温和微笑:“七月来了?过来,帮我瞧瞧这个。”
七月走近,凑到书案前一看。
一本讲述如何破除先天资质不足、强行提升后天修为的偏门典籍。书页上画满了繁复的经脉运行图和晦涩无聊的术语。
“啊?”七月抬眼,对上陈行槺的目光,他也正看着她,眼底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在太意山修行时,从未关注过陈行槺这号人物。
如今顶着傀儡的身份潜伏在陈家,只能后天补关于此地的种种信息。
陈行槺自小体弱,天资更是烂得出奇,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修为低微举步维艰。
早年也曾被父亲送入天虚宗修行,无奈仙骨孱弱,根器浅薄,所学的九牛一毛。
更何况,宗门里的人……并不善待陈行槺。
陈修泽早逝,陈家实力步步紧逼八大家,成了很多世家眼中的眼中钉。独自在天虚宗的陈行槺面临的麻烦不少。
吕秋澜趁机在包家没落之时,带领陈家填补八大家,周朝各大世家没捡到便宜,都咽不下这口气。
早年对陈家敲击不少,这几年在陈家绝对的权威下安分了不少。
“看不懂。”七月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是无情。
6. 第五章
她安心扮演好这具被陈行槺“驯化”的傀儡,暗地里忙着搜寻亡人灯的下落。
过度耗费灵力探索会反噬本体,哪有心思陪公子读书的功夫?
以她如今这个被捡来的丫鬟的身份,懂得这些深奥的修炼法门才叫奇怪。
萏丹的消息明确:亡人灯最后一次现世,就在汎州。而汎州,是陈家的地盘。
那灯,极大概率就藏在这座府邸的某处。
“看不懂也无妨。”陈行槺随手合上书册,神色平静,看不出失望,早已习以为常。拿起一旁的茶壶,从容地沏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七月,“我于此道是彻头彻尾的废人,能做的事本就不多。”
“修真大道,灵力为基,仙骨为本。我于此道,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在母亲眼中,与一件摆设、一个玩物无异。”
废人吗?
七月捧着微烫的茶杯,心中不由发笑。
偌大的陈家之下,陈行槺这座荒凉院子的地窖深处,豢养着数不清的“不死蝶”。
向死而生的诡异蝴蝶,翅翼以浓烈的黑红为底,点缀着细碎的白斑,艳丽夺目,却也致命。
嗜血成性,往往成群结队行动,偏爱人类的血液。一旦锁定猎物,它们会分泌出体内的剧毒粘液,密密麻麻覆盖猎物全身,不留一丝缝隙,直至吸干最后一滴血,才翩然离去。
一两只看着观赏也罢,但成百上千只……不是什么好数目。
傀儡里融入了不死蝶的残肢碎片。
这种修补傀儡的法子,恐怕只有陈行槺能想得出来。
废人?妄自菲薄罢了。
七月这具傀儡,先天材质本属上乘,但经年累月缺乏养护,内里早已破损不堪,多处关节运转滞涩,灵力通路也多有阻塞。
每一次,他都从怀中取出一沓早已画满繁复符咒的符纸,摸出朱砂,毫不犹豫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指尖,混着自己的鲜血,一丝不苟地在七月脸上、脖颈、手臂上描绘咒文。
符纸散落在七月周身,陈行槺双手结印,口中急速念诵着咒语。
第二遍咒语响起时,身上新绘的血色符文也随之亮起。无数黑红色的不死蝶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缝隙中蜂拥而出,诡异地绕开施法的陈行槺,疯狂地扑向沉睡的七月。
蝴蝶越聚越多,层层叠叠,如同活着的、蠕动的毯子,最终将七月的身影彻底淹没。
她被蝶群吞噬。
最后一只蝴蝶,轻轻停在她秀长的睫毛上,翅膀微微翕动。
“天地人和,三才归元……”七月记得陈行槺补修时嘴里念叨的咒语,“傀儡之蝶,为我所用……浴火蝴蝶,魂引梦迁。”
“……牵人一线长,傀儡夜登堂。”
七月露齿含笑:“公子妄自菲薄了。”
三次施法。不死蝶的残魂被强行炼化,在他体内凝聚成一缕无形的“线”,用以陈行槺操控七月。
那段时间,戚初商常与萏丹讨论:“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到材料修复傀儡,也算他厉害。”
“只是平白为别人做了嫁衣。”
芯子是戚初商,便永远是戚初商。旁人的所谓“控制”,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萏丹会说:“哈?拔自己三根肋骨做傀儡支架,你比他狠多了。”
“走吧。”陈行槺放下茶杯,起身正衣襟,“时辰不早了,不能让母亲久等。”
“嗯。”七月茶都没喝上一口,放下茶杯,提起裙摆跟上,跟在后面心中腹诽:当然不能让吕秋澜等你,等着被打断腿吗?只有你等她的份,哪有她等你的机会。
吕秋澜,这位自称是她“干娘”的女人,戚初商在入狱前从未见过。是敌是友,尚不明朗。
她的目标是亡人灯,从陈家入手,无异于在吕秋澜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动手动脚、偷鸡摸狗……
不是本体,作为一具傀儡,还是老实点。万一被打残了断了联系……
白忙活一场。
在陈家这半年,见到吕秋澜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气派,比玄陵派那位以不苟言笑、一笑生死难料的主事长老更甚。
长老的惩罚无异于去外门打杂、去抄书、下山斩妖而已。但吕秋澜给人的感觉是冷、深沉,一个眼神能定人生死。
所幸没什么大事,甚至连吕秋澜面都没有见上,是贴身侍女秋筠例行告知这几日金缕阁和毓仙宗的动向,让陈行槺加快速度,快点铲除金缕阁的人。
七月回想与扫地婢女谈论夏映失踪一事,她在此已经一月,却丝毫没有听到吕秋澜发号施令抓捕夏映。
自己的东西被自己手下偷了。
夏映要是能找回来,按吕秋澜的行事风格,除非有十足的理由开脱,被打死的几率大的很。
七月照常出门执行任务,杀金缕阁的人,又借着市井喧闹的掩护,不动声色地打探亡人灯的消息,同时留心收集近几年各大仙门和世家的动向。
线索如同大冬天的雪,纷纷扬扬,掩去了眼。倒是杀人的功夫涨了不少,戚初商控制七月越发得心应手。
日升月落。
白日见过陈行槺后,便再没未见他踪影,说是和觅儿一同出府办事,今夜不归。
夜色深沉,府邸并未沉睡。巡夜的侍卫踏着积雪在府中巡逻。一队侍女端着各式托盘,在雪地里无声而迅速地穿行,方向直达灯火通明的芳礼院。
“哎呀!”队尾一名婢女猝不及防脚下一绊,屁股着地,狼狈摔倒,托盘脱手,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雪夜里格外响亮。
好几个婢女在偷笑。
有人已经上前搀扶。七月换上同样的婢女服饰,快步上前,心疼地扶起摔倒的侍女:“姐姐没事吧?疼不疼?”
那侍女揉着摔痛的臀部,带着哭腔:“疼……”
领队的掌事侍女闻声回头,下巴高抬,眼神凌厉:“疼就回去歇着!”
冰冷的目光随即扫向七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端上她的东西,顶上位置,快点,走!”
说完,掌事便不再理会,转身回到队伍最前,带领众人继续向芳礼院行进。
摔疼的婢女见七月还愣在原地,忍着痛,一瘸一拐地退到雪地里,连忙催促七月跟上:“你快去吧!去晚了夫人要罚的。我忍忍,慢点就可以走回去休息了,不碍事。”
七月眼中流露着不忍和担忧,最终还是依言端起地上的托盘,快步跟上队伍,目光随即冷下来。
没办法,是她伸脚绊了人。
只能心里说抱歉了。
踏入芳礼院,奢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陈行槺的院子天差地别。
名贵木材打造的梁柱门窗上雕刻着复杂的图纹,窗棂上贴着散发微光的符咒,寒气隔绝在外;屋内暖如春日,烛火比陈行槺院里的多一倍不止,亮如白昼。
她们送来的,是吕秋澜的新衣。
由贴身侍女接手,一件件为夫人试穿。
吕秋澜神色淡漠,任由侍女服侍。一件不满意便换另一件,直到最后一件鹞冠紫上身,这才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
七月站在队伍最末,与其他人一样低垂着头。余光却在屋内飞快扫视,家具陈设、墙壁角落、隐蔽的暗格……任何可能藏匿亡人灯的地方都不放过。
整整一个月,陈府上下几乎被她暗中翻遍,唯有这芳礼院,无从下手。
毕竟是吕秋澜坐镇之地,守卫森严,阵法暗布。贸然夜探,被发现是小,更大的可能是被当场斩杀。
机会难得,七月悄然运转体内灵力,暗中瞬间覆盖了整个芳礼院,为了不被发现,时间极短。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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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点疑点都没有。
干干净净。
七月的心沉了下去,抿唇。
明明灵气浓郁异常,远超其他地方。但她探查之后发现,灵气流动平稳自然,全部正常。
要么是布下了极其高明的障眼法,连她也无法勘破;要么这里的灵气本身就是天然的聚灵之所,毫无破绽。
戚初商自幼学习阵法符箓,后进入玄陵派学习,清虚老头儿为了进一步激发潜能,更是将她送入五大宗轮习的云上学宫学习。
符箓一道匹配上仙极品法器镜兮笔。
阵法造诣虽不及小师弟朝折,但胜在自幼学习,根基扎实,见多识广,各类奇门阵法学习且使用过得多。若是寻常障眼法根本躲不过她的眼睛。
太干净了。
为什么半点可疑的线索都没有?
难道亡人灯不在陈家?
一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
“夫人今日气色比前些日子更好了,这身衣裳穿在夫人身上,真真是容光照人。”顶替了夏映的圆脸贴身侍女,小嘴一抹向夫人发蜜。讨得夫人欢心比什么都重要。
“是么?”吕秋澜对着铜镜左右顾盼,镜中人眉目如画,确实添了几分光彩。
内室的珠帘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吕秋澜眸光微转:“都退下吧。”
“诺。”婢女们齐声应道。
七月再一次走在最后,负责关上房门。低眉顺眼,动作谨慎,在关门抬手的瞬间,飞快向内瞥了一眼。
帘后,一道修长单薄的身影缓缓走出,径直行至吕秋澜身侧,姿态亲昵……
房门合拢,隔绝了视线。
男宠么……七月心中了然。
世家大族豢养面首是心照不宣的常事。
面上人模狗样,背地腌臜龌龊的人多。
当年在云上学宫曾有个的仙官,自家府里养着十几个宠儿,男男女女,甚至在学宫教学时骚扰弟子,最终被忍无可忍的弟子拖进暗地里打了一顿,当场被骚扰的弟子拿着剪刀剪断了几把。
七月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无人与她搭话。行至半路,那掌事侍女被另一管事临时叫住,低声吩咐了几句。掌事随手点了几个侍女,包括七月在内,跟着管事匆匆离去。
寒风卷着雪落在七月的发梢和脸庞,没有一丝温度。站在空旷的雪地里,一丝茫然的情绪刚涌上心头,取而代之的是,唇角一抹略带神经的莫名笑意。
她们被带到了内院的藏书阁。领头的管事命令她们寻找几册特定的古籍。
众人埋头在浩瀚的书架间翻找起来。
七月对这里并不熟悉,上次来还是匆匆一瞥,于是装模作样在书架间游走,目光扫过一排排书脊,无聊地辨认陈家都收藏了些什么典籍。
《修仙界的爱恨情仇:塘禾的未婚夫们》?
“……”
塘禾仙子?这个不是很熟,只见过一两次。不过她那堆未婚夫里,倒是有熟人。
大师兄卓佑,后来婚约不也吹了么。
随手丢开,抽出下一本。
《师尊说他吃不下了!》?
“……”
七月再度微笑,欲要放下,却又翻开一页,她要看看是哪个师尊。
嗯?
玄陵派的琼济师尊?这位可是所有师尊里最年轻俊美的,在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再往下看内容……越看越眼熟。
哦。
她想起来了。
自己不仅看过,还曾偷偷找过写书人要过后续。
没记错的话,那写书的……
似乎是琼济徒孙辈的小弟子?
不行了。
七月歪嘴。
陈家藏书阁怎么什么书都藏?
7. 第六章
再翻下一本:《修真界罪恶人名单》。
翻开目录,第一个名字,认识,早死了。第二个,也死了……第三个没死,还在狱间司……第四个……一路翻下去,翻过五六页,几乎就是一份死亡名录。
快速向后翻动,果然,在百八十页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萏丹。
前六朝殿弟子。屠戮包家近半族人,焚毁包家祖宅,罪大恶极。后为戍鸪门郯尺仙君所擒,羁押狱间司。
七月撇嘴,目光继续上移。
名字和萏丹的名字挨得近,内容同样短小。
戚初商。
玄陵派太意山清虚道人座下三弟子。残杀季家数十口,摧毁千机阁,凶戾成性。现羁押狱间司。
看着这行字,七月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甚至带着点奇异的满足感,心满意足合上书册。
“喂,发什么愣!还不快找书!”管事尖锐的呵斥声在寂静的书阁中响起,“主子的东西,看什么看!”
七月原以为是在训斥自己,抬眼望去,却发现管事的视线锁定在角落一个佝偻着背的婢女身上。
那婢女背对着众人,手指在一排排发黄的书页上缓慢滑动,对管事的呵斥充耳不闻。
被无视的管事顿时恼羞成怒,大步上前,伸手要抓那侍女的肩膀:“跟你说话,聋了吗?!”
但她的手尚未触及对方衣角。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管事惨叫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一堆散落的画册上,腰部狠狠撞在坚硬的书架棱角处,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
“映……映姐姐?!”一个认出那佝偻身影的婢女失声尖叫,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得连连后退!
夏映!
是失踪了三个月的夫人贴身侍女,夏映!
七月眉头一挑。
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摇曳的烛光只照亮了她半边脸。
七月站在不远处,清晰地看清了她的衣着和表情。
她感受到一丝冰冷,眼前的夏映全然没有身为侍女该有的模样。穿着普通的侍女服,发髻散乱,发间却突兀地斜插着一支金光灿灿、工艺繁复至极的金簪。脸上挂着一丝僵硬诡异的微笑,双眼瞳孔深处是扭曲的激动,化不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夏映?!你……你敢……狗东西!”摔在地上的管事捂着剧痛的腰,挣扎着想站起来,满脸不可思议。
失踪了三个月的侍女,竟然一直藏在府中!
“来人啊!快来人!抓贼!夏映在这里!”管事强忍剧痛,声嘶力竭朝门外喊叫,手脚并用试图向外爬。
然而,呼救声在踏出第三步时戛然而止。
大股温热的鲜血从她后脑勺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衣领和地面。她只来得及抽搐一下,便彻底瘫软下去,气息断绝。
死亡在一瞬间拖人入渊。
是夏映。
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管事身后,手中紧握着一根边缘锋利的断裂竹简,狠狠插入了对方的后脑。
其余婢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撞开房门逃了出去。
七月没有动。她站在原地,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疯狂的夏映。
原来这就是夏映。
此前从未见过。此刻的她,完全是一副失控杀戮的状态,周身灵力汹涌,带着暴戾的气息。
有点熟悉。
普通的侍女服与发间华美的金簪格格不入。镶嵌红宝石在大朵工艺极繁、花形饱满丰腴的金花中,簪身全部由赤金打造,一寸寸累丝、錾花种种繁复绝技惹眼,雍容华美中暗藏一缕金铁峥嵘的锋芒。
虽然看的不真切,但是熟悉味就是从那里来。
七月抬手。
杀意骤起!夏映身影一晃,扑至七月面前,手中染血的竹简带着破风声,直刺咽喉。
血丝密布、几乎占据整个眼白的赤红眼眸,如同嗜血鸦眼眸中闪烁着凶戾的红光,只觉得毛骨悚然、心头发麻。
七月反手回击,侧身闪避,一掌拍在夏映持竹简的手腕上,借力向后跃开数步,拉开距离。
踢开地上碍事的散乱书册,七月身形如风,一个扫腿后轻盈跃起,瞬间落在夏映身后。她五指如钩,抓向那支金簪。
“嘭!”
回身一记重击狠狠砸在七月胸膛。
巨大的冲击将七月撞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书架上,勉强稳住身形。书架剧烈摇晃,无数书籍簌簌落下。
感受不到疼痛是优势,但打重了也不是件什么好事。
夏映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她刚才那一击,足以让寻常修士胸骨尽碎,当场毙命。
这丫头居然只是被震退?
电光火石间,两人又过了数招。夏映招招狠辣,灵力强横,始终占据上风。七月凭借傀儡躯体的坚韧和灵活的身法硬抗斗法。
“快!就在里面!”门外传来侍卫急促的呼喝和沉重的脚步声!
夏映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没料到与这古怪婢女能缠斗这么久。
虚晃一招,转身转走。
“去哪儿呀?”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七月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死死抓住夏映的衣袖,“先别急着走啊……瞧你头上簪子这么好看。”
“送我呗。”
夏映眼中凶光大盛,猛地回身,凝聚灵力,一掌再次重重印在七月胸前!
“咔嚓!”
七月被狠狠击飞,撞塌了另一排书架,被倾泻而下的书册埋了大半,再无动静。
夏映不再停留,在侍卫破门而入的刹那,身影化作残影,消失在藏书阁的阴影之中。
屋里一片狼藉,不仅有已经死去的婢女和满地的书页,还有已经晕死过去的七月。
只是在晕死的前一刻,七月脸上再次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果然是你,枫夫人。
——————
狱间司深处,戚初商眼前早已不是陈家藏书阁那满地的狼藉,随地破碎发黄的书页。
夏映几招的致命攻击,透过傀儡与本体间无形的联系,化作汹涌的反噬,将她牢牢钉在冰冷的石床上。胸口传来的剧痛如同被巨石碾过蔓延全身。
她此时痛,那陈行槺会更痛。
意识在剧痛中沉浮,仿佛又回到了太意山的冬。
太意山也会下雪,却没有狱间司这么冷。山间总弥漫着一股清冽的梅香,满地白雪覆盖,是清虚老头儿亲手种下的梅树开了花。
然而回忆并非这些风花雪月。
拜入清虚道人门下之后。修炼算顺遂,她天赋不差,又肯下苦功,很快便筑基成功。清虚老头儿为图清静,大手一挥,将她与二师兄齐穆一同打包送去参加宗门试炼。
齐穆不乐意参加,尤其还是与自己最不对付的师妹一起。一路到试炼开始都没有正眼瞧过戚初商,直到踏入试炼秘境入口才不屑开口:“小心哭鼻子,别到时候追着我和师兄求着哄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踏入秘境光门。
戚初商对着他的背影狠狠翻了两个白眼。
从小到大她就没哭过鼻子,还需要别人哄?
自作多情。
紧随其后踏入秘境。
秘境落点随机,很幸运,没有和齐穆落在同一处。
但她落的位置算不上好。脚下是长满湿滑苔藓的朽木,四周是遮天蔽日的茂密树丛。
头顶枯枝上,几只通体乌黑、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的乌鸦,死死盯着她,发出沙哑难听的“哑哑”声。
是嗜血鸦。
她身上没有伤口,血腥味却浓得刺鼻。低头一看,脚边躺着一只被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灰兔。
这随机的落点……够随机,故意的吧。
体型最大的嗜血鸦猛地张开双翼,裹挟着腥风,尖利的鸟喙直啄戚初商的脑门,鸟喙闪烁着寒光。
戚初商当时心中一凛,手中只有一把匆忙赶路时捡来的普通铁剑。
凝神,正欲挥剑——
眼前白虹一闪而过。
凶悍扑来的嗜血鸦已经僵直地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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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被整齐地斩为两截,污血喷溅在周围的草木上。
“师妹,遇敌时出剑需果断。”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响起。乌龙道人座下四弟子贺子川收剑入鞘,缓步走来,眉宇间带着一丝关切,“你方才慢了。”
乌龙道人与清虚道人,皆是玄陵派中地位尊崇的师尊。
戚初商知晓贺子川方才斩杀嗜血鸦,是在提点自己。她扬起礼貌的笑容,右手持剑抱拳:“多谢师兄提点。”
贺子川并非独行,身后已聚拢了四五个同门弟子。在这试炼秘境中,他修为靠前,自然担起了几分领头之责,温声邀请:“师妹要一路吗?”
人多力量大,虽未亲眼见过这位清虚师叔座下三弟子的手段,但名师出高徒,实力想必不弱,同行也能多一分保障。
邀她一同通过试炼,这是个好主意,人多力量大。虽没有正式领教过对方得实力,但既然是清虚师尊得弟子,实力一定不低,让她与自己同路也算多了一分胜算。
只是……
戚初商向贺子川身后几人看去。
其中一道目光自始至终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鸷与敌意,牢牢锁定在她身上。这种目光,自她拜入太意山后,便已司空见惯。
戚初商暗叹,怎么又有人看她不顺眼。
贺子川本以为戚初商会欣然接受,不料对方摇头婉拒:“多谢师兄好意,不过嘛……”
她唇角微勾,抬手指向众人身后遮天蔽日的林子上的树杈子,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还是先让我们看看谁先跑出这片林子,你们背后挺多的。”
树林枝叶繁茂,浓荫蔽日,处处透着阴森诡异。方才贺子川斩杀嗜血鸦溅起的血腥气,此刻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彻底激起了嗜血鸦潜伏的躁动。
嗜血鸦,喜阴湿,喜血肉,群居。这里能出现几只嗜血鸦,那就说明不止这一个两个。
无数猩红的眼珠如鬼火般骤然在众人头顶的浓密枝叶间亮起,密密麻麻,几乎所有嗜血鸦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师兄们好运!”
话音未落,戚初商的身形率先向林外方向急行。论斗法硬拼,她或许尚有不足,但论起脚底抹油、逃之夭夭的跑路功夫,她自认不输任何人。
“哑——!”
凄厉的鸦鸣撕裂林间的死寂,黑压压的鸦群如同黑色洪流,铺天盖地般向贺子川一行人俯冲而下,伸出锋利的爪牙欲抓人眼。
“戚初商也太不厚道了,引了祸事自己先跑,让别人顶缸?”
秘境外,负责监察的弟子中有人不满。
同为乌龙道人座下的弟子陶若闻言毫不客气地回怼:“你眼瞎了?鸦群是被贺子川斩杀同类的血气引来的,关师妹什么事?她连剑都未曾出鞘!”
“可……可她总该留下相助……”
“相助?拿命相助吗?是你你去吗?是她提醒还不够及时?那死鸦子一嘴一个,要她陪着一起变骷髅架子才算仗义?”陶若火力全开,噎得对方哑口无言。
一时间让人怀疑陶若和贺子川是不是一个师父。自从戚初商拜入清虚道人门下,陶若就一直在旁指点照顾,怎么看怎么喜欢这个师妹。
众人皆知陶若修为高深,打也打不过,背景也比不过,一时间再无人敢非议戚初商。
戚初商率先冲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阳光普照的空地。她停下脚步,微微喘息,抬手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襟。
“哟,这么狼狈?”
一个熟悉又欠揍的声音响起。齐穆正抱臂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看着她,嘴角是惯有的嘲弄笑。
戚初商白他一眼:“是啊,被几百只嗜血鸦追着脑门跑,狼狈和命比起来一文不值。”上下扫了扫衣冠楚楚的齐穆,“换了你,还不一定能跑出来呢,乌龟。”
齐穆被噎得一窒:“你……”
“毕竟嘛,”戚初商补刀,“每次做坏事被抓的总是你,不是我。”
“……闭嘴!”
他气呼呼地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发现师妹没跟上,没好气地扭头吼一嗓子:“愣着干什么?走了!”
8. 第七章
平日争锋相对,互损不断,做坏事却可谓同心。齐穆是师兄,比戚初商在玄陵派早很多年,自然而然要承担起保护师妹的责任。
虽然看着师妹不需要他的保护,真到了危急关头,急了眼死丫头还可能给自己几拳收场。
一路上刻意避开其他同门,以免徒生枝节。奈何天不愿,偏让她再一次撞上贺子川一行人。
贺子川身后的师弟目光在戚初商出现后便毫不掩饰敌意,再一次牢牢锁定。只是这一次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齐穆。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开始神识交流。
齐穆:外门弟子,名字叫方彦。实力尚可,性子孤僻乖张,看起来对我们俩怨气不小。
戚初商:哟?去外门当半个月苦力,知道这么多。
齐穆挑眉:小爷过目不忘。把试炼名册扫了一眼。再说,外门我熟,随便拎个人都略知一二。
戚初商:嗯嗯,师兄厉害。
齐穆:多夸几句,我爱听。
(沉默)
齐穆:喂?
(沉默)
齐穆肘击:呆子,回话!
戚初商回瞪。
(沉默)
齐穆:算了,防备着吧。
神识交流戛然而止。
起初一切算正常,变故发生在深夜。戚初商被方彦以障眼法设下的法阵困住,两人在阵中交手,言语如同刀锋:
灼热而带着恶意气息的话语摩擦着戚初商的耳畔,令她一阵恶心:“师妹不妨猜猜,我是谁。”
“方彦。”戚初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离我远点,好恶心。”
方彦眼眸中寒光一闪,长剑骤然出鞘。
戚初商狼狈翻滚,堪堪避开剑锋。
“师妹,别躲啊,师兄求你了。”方彦脸上扯出扭曲的笑容。
“轰——!”
符箓爆炸的威力被结界压制大半,火光与烟尘瞬间弥漫。
“师兄,你这法阵脆得跟纸糊没区别。”戚初商坏笑,庆幸自己平日无事会画爆裂符防身,“要不要师妹教教你,该怎么加固阵法?”
“实话告诉你,你这点程度的破阵,我三岁就会解了。”
方彦咆哮:“你别总是躲啊!你不是清虚的徒弟吗?拿剑和我打啊!”
“清虚老头儿修剑,我就一定要跟着修剑?”她对剑道的领悟还没齐穆高,清虚亲口承认她不适合用剑,所以学的都是皮毛,大多时间都扑在画符上。
戚初商语带疑惑,“你为何非要杀我?就因为嫉妒?”
“对!我就是嫉妒你!”方彦咬牙切齿,恨意在眼底溢出来,“凭什么师尊一离山就收了你!你有什么好?算什么东西?!”
“其一,我样貌比你出众。其二,我脑子比你灵光。其三,我性情比你和善。其四,我本事比你高强……”她忽地轻笑出声,淬着森森冷意,“如果清虚老头儿收的要是你,我们就该怀疑一下,他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做弟子的要好好劝劝,老糊涂了碍事。”
“方彦,你已经堕魔了。”
戚初商当时觉得荒谬至极:不去找齐穆的麻烦,挑她下手?她看起来很好欺负吗?明明解决齐穆比她轻松多了!
最后,是她强行炸开障眼法结界,巨大的动静惊醒了营地所有人。
方彦气血逆冲,理智尽丧,麻烦得很。戚初商不过筑基前期,而方彦已在筑基后期停滞多年。然而就在阵法炸开的一瞬,方彦的气息骤然暴涨,竟强行突破至金丹境界。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她又不傻,这分明是越阶死斗!
其他被惊醒的师兄弟一脸茫然。看清地上骤然出现的狼藉战场,碎石、断线、焦痕、血迹,与之前静谧的营地截然不同,心头剧震,瞬间警惕地看着两人。惊觉方彦已然堕魔,正无差别地疯狂攻击!
结果显而易见,一行人根本抵挡不住堕魔后修为暴涨的方彦。
戚初商为保命,一路被方彦压着打,逼得连连后退,直至崖边。
开什么玩笑!她血海深仇未报,季中新没杀,方彦是什么玩意儿?竟要她半路夭折于此?!
每个进入秘境的弟子手腕都系着一根特制黑绳,危急时扯断便能传送出去。有弟子第一时间扯断黑绳,身体却依旧留在原地。
秘境之外,负责看守的长老气得暴跳如雷:“靠他大爷!老子看守的秘境被别人篡夺了控制权!靠!”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试炼之地的天象愈发紊乱无常。
方彦,这个杀戮的疯子,在没有外力干扰下,要杀光秘境内的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着封锁枢纽全力施法的长老须发皆张,怒吼:“孽障!让你看看,谁才是这秘境真正的主宰!!”
头顶天雷滚滚,体内灵力濒临枯竭。符纸几乎耗尽,结印的手指因脱力和剧痛而颤抖。
该死的天雷,怎么不劈死他!戚初商心中疯狂咒骂。
五长老对着还在全力争夺控制权的其他长老怒吼,“别光顾着抢!借着破天的雷,给老子瞄准了!劈那个姓方的混账东西!”
强行撕开一丝秘境缝隙窥探内部的三长老,看清崖边的危局,立刻附和:“就这么办!往悬崖方向劈!方彦还有戚初商都在那里!”
有人惊呼:“戚初商还在和他缠斗?!”
又有人担忧道:“万一天雷把两人一同……”
轰隆——!
天空再次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天雷锁定了悬崖。齐穆重伤堪堪赶上来迎方彦的重剑。
三人发丝根根倒竖,戚初商眼疾手快,甩手将护身符拍在齐穆身上,自己迎着方彦冲去。浸透灵力的红线缠绕手腕而出,狠狠扎进方彦手臂、脚踝,戚初商咬牙用最后一丝力气向外拉扯。
轰——!
恐怖的雷光炸开!
齐穆有符咒护体,却仍感觉全身骨骼仿佛被重锤砸过。而另一边,戚初商被方彦一脚踹中胸口!
噗——!
鲜血狂喷而出,她整个人像断线的纸鸢,不受控制向后倒飞。
倒飞的方向,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瞬间被翻滚的浓厚云雾吞噬,消失在幽暗的谷底。
据说那一刻,齐穆挣扎着扑向崖边,声嘶力竭:“师妹——!!”
大师兄卓佑赶到时,齐穆如疯魔,张口闭口只要师妹,一遍遍自责是自己害惨了她。
千里之外。清虚道人收到紧急传音符,得知爱徒遭逢大难,当即火速赶回宗门。
身边还跟着一位面容清秀、眼神怯生生的少女,是他此行新收的第四位弟子锦安。
一回到玄陵派,清虚直冲长老殿哭天抢地:“我的徒儿!我的宝贝徒儿初商!你们赔给我!老不死的!赔我徒儿!!”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修为比自己高的老道抱着腿骂“老不死”,几位长老的脸色精彩纷呈。
此次秘境变故,最终确认死亡四人,失踪两人——戚初商,方彦。
根据残留痕迹和弟子描述判断,方彦应是服用了某种丹药强行提升修为,此前堕魔不过数月。而篡夺秘境控制权之人,追踪其灵力残余,方位直指玄陵派以北。
玄陵派以北,是令人窒息的无望之渊。
踏入无望之渊没有活着走出来的人,地面的土被无数亡者的血液浸透,血腥味冲天,毒物遍地,无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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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的天都是黑的,没有一刻白日。那个地方聚集着历代以来几乎大部分堕魔的人,实力有高有低,化神元婴要有就有,他们麻木地面对没有路途可以追寻的现状,意志不清醒,杀人如麻。
杀戮,成为这里唯一的存在。
有人,在无望之渊或其边界,操控了秘境,与刚刚堕魔的方彦里应外合,意图虐杀试炼弟子。
清虚和卓佑亲自深入那幽深谷底,不眠不休搜寻整整半个月。踏遍每一寸土地,翻遍每一处可能的遮蔽,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未曾找到。
回到太意山,清虚看到伤势未愈、形容枯槁的齐穆,大哭:“我的徒儿没了!不见了!我怎么交代啊!我的徒儿!”
齐穆泪流满面:“是我!都怪我!是我没护好师妹!我罪该万死!!”
太意山上下被两人哭成丧山,大师兄卓佑不仅要安慰两个悲痛欲绝的人,照顾日常起居,帮助师弟疗伤,找失踪的师妹,还要照顾新来的师妹锦安。
看着锦安惶惑不安的小脸,卓佑温声道:“别担心。你师姐命硬,不会有事。倒是你,这几日没好好吃饭,是想等师姐回来,跟她抢饭么?”
锦安抬起清澈的眼睛,觉得大师兄的话似乎总能让人安心,她小声问:“师兄……对师姐这么有信心吗?”
“嗯,对。”卓佑已经做好了午饭,回眸笑,“一向如此。你师姐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她就算爬,也要从那下面爬上来。”
戚初商自然无缘目睹这场师慈徒孝、兄友妹恭的戏码。一切前因后果,都要等她回来才能得知。
因为那时,她被一股绝对强大的灵力裹挟,拽入谷底深处另一个秘境。
“乖嘛,商宝宝,张嘴,啊——”
枫夫人一手端着水碗,一手捏着丹药,语气甜腻,像哄三岁小孩,“我这儿的丹药可好了,包治百病,保你恢复如初。”
戚初商被按在冰凉的石椅上动弹不得,看着那碗装得满满当当的丹药,痛苦地闭上眼,咬牙切齿:“嫌我命太长?想让我再去见一次阎王吗?”
“上次去的时候,我打好招呼了,说下次再去,直接给我安排个勾魂的差事!”
“那说明老娘的药神效嘛!”枫夫人得意洋洋,“都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
戚初商无力怒吼:“那你手里拿的什么丹药?!你自己看看!”
“不知道啊。”枫夫人老实摇头,语气却理直气壮,“但吃了肯定对你好。”
“……”戚初商简直要气笑了,她指着碗里一颗尤其黑亮的丸子,“这是绝魂丹!剧毒无比!你还弄这么一大碗!这不是送我去见阎王,是直接让我魂飞魄散!枫夫人!枫繁!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别给我灌你那些神丹,你是死了,可我还活着!”
“哎呀,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枫夫人撇撇嘴,心里默默记下这颗黑丸子原来叫作绝魂丹,嘴上却不肯认输,“这叫以毒攻毒,不懂别说话。”
当初被方彦打下崖,身体终于重重砸在实地上时,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五脏六腑仿佛全碎,眼冒金星,一口腥甜涌上喉咙,被她强行咽下。
戚初商维持脸朝下摔落的姿势,一动不动。并非不想动,而是不敢动,稍微牵动一点便是钻心剧痛,到最后麻木到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谷底死寂,只有隐隐间听到微弱风声和水流潺潺。四周应该很暗,但肯定又有一线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谷底的轮廓。
她趴伏着,暗中艰难调动体内残存的灵力,试图缓解痛楚。此地的灵气稀薄得可怜,但勉强够她维系一丝生机。
“哟,又摔死一个。”一个清脆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
这是戚初商第一次听到枫夫人的声音。
9. 第八章
紧接着听声音主人又道:“这儿都第几个了?”长长的叹息后,是衣料和周边植株摩擦的窸窣声,她向戚初商靠近,语气颇为嫌弃,“这次还是个小丫头……脏死了……这糊的,死的真够难看……”
没死但差不多的戚初商:“……”
她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了。
“哟,法宝倒不少。”声音轻快,“主人家死了多可惜,归我了!”
不行!
那是她攒了大半辈子的法宝!
她打方彦都没亮出来的法宝!
费劲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探出手,死死抓住那人的脚踝。发不出声音,全身上下却剧烈颤抖地说着:不行!我的!不准拿!
身体陡然一轻,戚初商被拎起来。模糊的视野中,眼眸中赫然倒映一张华美绝伦的脸庞。仙子峨眉螓首,眉间红花钿,额前斜缀一缕银花横饰,青丝尽数盘起,没有一丝杂碎。鬓边金簪垂落流苏,随动作轻晃,不失雍容。
红裳绿带,颈间金璎珞流光溢彩。仙子蹙着眉,神情透出几分孩童般的任性俏皮,通身的气派却依旧是位雍容华贵的贵人。
戚初商无法发声,喉咙干涸,如同烈日沙漠下干枯的老树,呻吟都无从下音,身体像破布娃娃般悬在半空,随对方的动作晃动。
仙子看清她未死的模样,脸色骤然一变,迷惑瞬间化为浓烈的厌恶,心头一惊:“既然没死透,那就现在去死!”话音未落,嫌恶地将手中玩物狠狠摔向旁边的石壁。
砰!碎石滚落。
本就强行运功失败、濒临崩溃的身体再遭重创,纵使戚初商意志再强大,这次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看到人从石壁上滚落,重重砸在地上,仙子才惊醒般尖叫:“啊!我在干什么!怎么能现在杀人!完了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惊慌失措扑过去,单手拎起几乎没有生息的躯体,一边往洞府疾掠,一边语无伦次骂骂咧咧。
她非奔跑,足不沾地飘移,快如鬼魅,瞬息便到洞府。将戚初商安置在石榻上,手忙脚乱翻找丹药。
一掌推开沉重的书架,积年的灰尘落下,泛黄的纸页乱飞。书架移开,露出被硬生生砸穿石壁形成的暗格。一墙格子里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堆满药瓶,瓶身蒙着厚厚的灰尘。
“这个……那个……还有这个!”抓起一个又一个药瓶,觉得不够,几乎将能看见的药瓶都揽入怀中。回到榻前,掰开戚初商紧闭的嘴,不管不顾将各种丹药往里塞,塞一把觉得不够,又塞一把;看看没反应,觉得这药不行,果断摔瓶子在地上,换另一种再塞……
折腾整整一夜。仙子亲眼看见石榻上的人先是被冻成冰雕,半炷香后全身浮肿,如同皮肤注满水鼓胀,一炷香后七窍流血,两炷香后皮肤渗出堆堆污浊粘液,三炷香后滚烫能蒸熟米饭……十炷香将尽,微弱游丝般的魂魄终于支撑不住,幽幽然飘散出来。
仙子吓得魂飞魄散,双手上下左右疯狂抓魂儿,强行将几乎快要散尽的魂魄塞回破败不堪的躯壳。
后半夜,仙子累得挂在房梁上倒立沉沉睡去,没力气再理会下面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痛苦挣扎的戚初商。
约莫半个月后,戚初商的魂魄数次濒临溃散,魂儿五次飘进阎王殿,又被一股猛药力强行拽回去。
仙子给她灌药,掐诀替她整理衣裳保持洁净,遇上谷底难得透进阳光的日子,便抱她出去晒太阳。会捏着戚初商的脸颊左瞧右看,由衷感叹:“小丫头生得倒是不错……嗯,不过还是没我漂亮。”
戚初商曾在半夜短暂恢复过一丝意识,朦胧间看到房梁上倒吊着睡觉的身影,脑中混沌地想:……撞鬼了……头要裂了好痛好累……再睡会儿……
仙子白天出去打小妖撒气,气疯回来看见石榻上的人依旧半死不活,顿时火冒三丈,拎起昏睡的戚初商,径直走到洞府外一处堆满尸骸的深坑。这里都是坠落殒命的修士,断骨残肢随处可见,毫不犹豫扔戚初商下去。
扔完后,仙子顿感神清气爽,拍拍手愉快地回洞府。
然而到了半夜,她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最终还是黑着脸把人从死人堆里拎了回来。
第二个月,喂下的药终于让戚初商能勉强睁开眼,但眼神空洞失焦,毫无神采,没有意识。仙子坐在榻边,盯着一双好像随时会掉下来滚两圈的眼珠,心里发毛:“啧,还是闭上吧,大半夜起来看着比我渗人。”
又一个难得的晴天,仙子抱戚初商出去晒太阳。两张石椅并列,仙子悠闲啃着汁液如血的果子,猩红的汁水顺着苍白如纸的皮肤流下,嘴角沾满了红渍,边吃边念叨:“死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我砸了那么多灵丹妙药吊着她的命,不会被吊死了吧?”
她念叨了整整一天。
日影西斜,最后一缕阳光穿过岩缝,恰好落在戚初商素净的脸上。
就在这一刻,戚初商缓缓睁开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身边啃果子的仙子身上。
除了眼睛,其他身体部位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哟,又睁开眼睛了。”仙子啃完最后一口果子,起身准备回去,扭头瞥见戚初商睁开的双眸,“这次睁得小了点。”
戚初商缓慢地移动眼珠,视线无法聚焦在仙子身上,灰蒙蒙一片。
仙子却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激动起来:“哟,眼珠子能转了?可以可以!有进步有进步!”
戚初商思维迟滞,等她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已经是半夜了。她无神地望着房梁上倒挂的身影,内心死寂:“……”
接下来的日子,恢复的过程缓慢痛苦。她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灵力,每一次灵力运转都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痛意席卷全身。她想尝试坐起,每一根筋骨却在反抗,发出的声音如同割破喉咙般的呻吟。
真正能自主活动,是三个月后。期间她被枫夫人丢进死人堆十三次,但无一例外,都会在半夜被捡回来。
仙子名唤枫繁,更喜欢旁人叫她枫夫人。外表华贵雍容,性情却古怪疯癫,情绪阴晴不定。
“来,乖乖张嘴。”枫夫人捏着一颗丹药。
“不吃。”戚初商把头扭向一边。
“吃嘛。”枫夫人单手强行把她的头扳正。
“不要。”
枫夫人哄:“商宝宝最乖了,来,张嘴,啊——”
“……不吃。”
“你吃不吃!!!”枫夫人耐心耗尽,药碗被猛地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不吃!!!”戚初商
“不吃死爹娘!!”
戚初商怒吼:“我爹娘早死了!我!不!吃!”
“好,好得很!”枫夫人周身瞬间腾起浓郁的黑气,十指长指甲漆黑尖锐,可以轻易穿破血肉,“不吃?现在就再送你下去见一次阎王!”鬼爪带着凌厉的腥风,直掏戚初商心口!
戚初商早料到她有这招,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侧扭,同时扬手,淡金色的粉末撒向对方。闪避和撒出的粉末,险险避开鬼爪。
粉末沾身,枫夫人狂躁的气势顿时消散,踉跄往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扶住额头,眸中疯狂的血色渐渐褪去,恢复了几分理智:“死丫头……这招用得好。”
“您教得好。”戚初商全身脱力,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喘息,冷汗浸透衣衫。迷药是枫夫人自己给的“镇魂粉”,防止她失控,失手杀了谷底唯一的活人。
“我累了,要睡觉。”枫夫人干脆往椅子上一躺,脚抬搭上扶手,眼睛一闭,呼吸变得绵长,说睡就睡,“爱吃不吃,不吃也没关系,自己去找点药吧。”
戚初商对着空气翻白眼,控诉:刚才跟我吵得翻天覆地,图什么?好玩吗?
枫夫人是被囚禁在这个秘境中。但这个秘境并非戚初商之前所在的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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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秘境,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从原本的秘境中剥离出来一个新空间。戚初商观察过,这个秘境以枫夫人为中心布下了一个结界。
戚初商问枫夫人,自己为何会落入此境。
“自然是我做的。”枫夫人答得理所当然,“灵体强大,随便从哪个破秘境里拽几个人下来不是问题。说真的,你命够硬,是唯一一个从悬崖上掉下来没摔成肉泥的,其他人嘛……脑浆糊了一地。我需要一个懂阵法的人帮我离开这个秘境,只有你命大,就你了。”
她抛出难以抗拒的诱惑:“我有一屋子的丹药,我还会炼丹药,虽然年纪大了,不知道自己炼的是什么了。你带我出去瞧瞧,这些丹药,还有那些书,”手指堆满灰尘的书架,“都归你。里头有不少功法和丹方。”
对任何修仙者而言,这无异于天降财宝。
戚初商在秘境中整整休养五个月。没死,全靠枫夫人那些药效霸道的丹药吊命。同时,也数次差点被这些猛药吊死。
“我早就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把我关这儿,这日子真难熬。”枫夫人懒洋洋躺在布置好的阵法中央,百无聊赖拨弄着发髻上的金簪。
戚初商的灵力恢复了几分,虽远不及以前,但至少能跑能跳了。她弯着腰,全神贯注在地面上刻画着繁杂的阵纹,阵基处用仅存的符箓支撑。良久,终于直起腰身,拍拍手上的泥土和灰:“行了,选一样东西能让你附身。”
枫夫人已死,没有肉身,必须依附于一件器物,才能在不散魂的情况下离开秘境。而她本身,是破除结界的关键,是阵法的阵枢。
枫夫人从身后摸索片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器物:“喏,就这个吧。”
一个风化发黄的人头骷髅。
“……”
“它陪了我好些年头,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的脑袋。”
戚初商扶额:“换一个。”
“啊?不行吗?”枫夫人失望,又在怀里掏出一截森白的手臂骨,“这个呢?能用吧?”
“……你想吓死谁?”
“还不行?”枫夫人有些不耐了。
戚初商眸光一闪,眼疾手快,直接从枫夫人发髻中拔下一支金簪:“就它了。”
簪身精致,红宝石流转彩光。
“再借我点灵力。”戚初商坦言,“我的灵力不足支撑整个阵法。”
“哦,好。”枫夫人毫不犹豫,这种簪子她多的是,随便拿下一支她也不心疼。伸出手掌,与戚初商掌心相对。灵力如同洪水般席卷全身,冲刷经脉,让戚初商瞬间精神百倍。
枫夫人渡完灵力,身形化作一缕轻烟,如鬼魅般附身在戚初商手中的金簪中。簪身金光闪烁,红宝石最是亮眼,随后光芒黯淡下来。
戚初商深吸一口气,手头的符箓所剩无几,这是唯一一次运转阵法的机会。
金簪脱手高悬阵眼之上,微微颤动,枫夫人驱动自身灵力,注入作为阵基的符箓中。符箓无风扬起,纸上符文泛起亮眼红光。地面镌刻的阵纹逐一亮起,整个阵法开始运转。
枫夫人是核心,阵法力量围绕着她流转。戚初商屏气凝神,站定于阵法边缘的一个节点上。
她对阵法之道向来自信,况且离开秘境的阵法本身并不算难。枫夫人被困,纯粹是因为她对此一窍不通,而她满屋子的藏书里,偏偏没有半卷阵法相关的典籍。
就算有,戚初商想,枫夫人大底也不会多看一眼。
口中咒语快速,咬字清晰,最后一字落下,清喝一声:“起!”
轰隆隆——!
洞壁剧烈震动,岩石崩裂,岩壁石块砸落,整个山洞摇摇欲坠,这个秘境了枫夫人,快要塌了!
戚初商不敢耽搁,全力催动阵法。刺目的金光瞬间吞噬阵中两人。
等光散尽,石榻上、阵法中,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崩塌的碎石不断落下,掩埋秘境存在过的痕迹。
10. 第九章
七月照常要出门,身上的伤口并未完全愈合,但不妨碍她行动。陈行槺在知晓藏书阁的消息,立刻赶回,将她接回自己的院儿里。忧心母亲会追查,若发现七月是傀儡的秘密,七月将不再属于他。
醒来时,屋外又飘起了雪。七月未起身,只是微微偏头,打量房内熟悉的陈设。一片死寂,约莫过了一日。期间戚初商在狱间司与人斗了一整夜叶子牌,修复傀儡的事,全权交给了陈行槺。
陈行槺和觅儿姐姐都不在府上,应当是出去忙了。
七月挥手拂开停落在手臂上的不死蝶。屋里静得令人窒息,烛火早已熄灭,唯一的光源是屋外积雪反射进来的、冰冷的雪的白。
她没有穿鞋,身上衣衫单薄,傀儡之躯,抵得住寒冷,狱间司的戚初商感觉不到寒意。
推开屋门,迎来的是风,裹挟着细雪,争先恐后涌入,搅乱垂挂的纱帘。七月神情淡漠站在门口,没了踏出屋门的兴致,索性又将门关上。
屋门合拢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悄然搭上她的肩头。七月身体微僵,没有动弹,余光瞥见一个女子的身影。
“怎的不睡啊?离天亮还早着呢。”一道刻意压低、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慢慢地,冰冷的刀刃贴上了七月的脖颈。
“睡够了,自然就不想睡了。”七月的声音毫无波澜,抬手,稳稳握住持刀人手腕,缓慢而又坚定地将刀刃推离,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侍女夏映的脸庞。七月握着对方的手腕,刀尖缓缓移向自己的心口,“还有,杀我,抹脖子没用。”直视对方瞳眸,“捅这里也不行。我死不了,顶多流点血。”
夏映眯起眼,脸上挂上赋有玩味的笑容:“哦?那我应该从哪里入手,才能让你彻底杀掉呢?”
话音未落,反手一推。巨力向七月袭来,被狠狠推倒在床榻上,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七月被压住,动弹不得,视线却冷静地落在对方发间。
金簪,与枫夫人当年的那支,一模一样。
“反正我死不了。”腰身发力,七月顶着压迫向前凑近,几乎贴上那张本该属于夏映本人的脸,一字一顿,“而且我觉得你……不想我死,你舍不得。”
“枫、夫、人。”
单单最后的几个字,七月颈间的桎梏骤然消散。占据着夏映躯壳的枫夫人起身站在原地,惊疑不定地审视眼前这个轻易道破她身份的人。
当年她从秘境脱困,得了具可操控的实体,却半途被人打碎,灵体重创,只能躲入金簪苟延残喘。辗转多年,又在陈府数载,如今好不容易得到夏映这具勉强可用的躯体,没想到还没多久就被识破了!
“你是谁……”枫夫人死死盯着七月,口中喃喃,眼中流露出浓重的困惑,“是我认识的人吗?”
七月挑眉,语气失望:“你倒先忘了?连我都不认得了?谁把你从秘境那鬼地方拉出来的,也忘了?”
枫夫人没动静,脸上依旧疑惑。
“提示得还不够明显?”七月叹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非要我挑明了说?”
枫夫人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你别告诉我,你是商丫头?”她确实记忆模糊了许多,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记不清了,但人此刻就在眼前,上下打量,“……半点不像。”
轮到七月沉默了。
枫夫人瞪大眼睛:“不会吧?!女大十八变,你怎么……越变越……”她目光扫过七月,半晌才憋住一句,“怎么越变越……呃,没以前好看了?”
七月嘴角扯了一下,现在当然不如从前。本体脸上一道疤,毁掉她的容颜。毁容已非一日,自打进了狱间司身上的伤就没断过,一日多过一日。
不过……当年造这具傀儡,明明是照着自己昔日的模样刻的,总该有几分相像吧?
枫夫人再度上前,一把攥住七月手腕:“还有你这躯体!半点人气儿都没有?你的修为呢?这么多年,竟无半点长进?还倒退了?”越说越激动,“你到底是不是商丫头?!”
“我……”七月刚开口。
“说!你是不是商丫头?!”枫夫人厉声打断,手上力道加重。下一秒,巨力再次传来,七月整个人被狠狠甩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开了房门,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
冰冷的雪呛入口鼻,吃了一口雪。七月撑起身,抹了把脸,回头怒视,骂道:“枫繁你是不是有病?!说话不让我说!你自己一通瞎猜乱问!这么多年没长脑子,躲在破簪子里把脑子锈住了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问!知道自己力气大,能掀翻天,把我往死里摔!我就剩这一个傀儡能用了!打残了我拿什么修?!你出来没几个月,我还没几天!”
七月毫不客气斥骂,反倒让枫夫人冷静下来。
哦,原来眼前这个,只是个傀儡躯壳。眸光转冷,嘴角勾起轻蔑的微笑:“区区傀儡,也这么嚣张?”
“滚!是不是瞧不起傀儡?!”
枫夫人站在门槛上,叹气,戾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怅惘与失落:“这么多年没见到你,实在是想念。可惜你竟连本体都不愿示人,实在没诚意。”她抬手扶额,袒露悲楚,仿佛被人负了心。
七月无语地从雪地里走回廊下:“去你的!没傀儡你连簪子都出不来,更别说见面!你还不是霸占别人的身体?”
“哼哼。”枫夫人显然不服,歪头,抬手摆弄颈边的发丝。这原本是丫鬟的朴素发髻,现下已被她改成自己平日喜欢的样式,“我才不管霸不霸占。我又没自己的肉身了,我喜欢的早就被打烂了。”
七月光脚踩上廊板:“意思是你还挺喜欢现在这具?”
“才不!”枫夫人撇嘴。夏映身体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忽略眼下因日夜过度劳累生出的黑眼圈,倒有几分天真稚气,“这身体用着怪别扭,不如你当年给我塑的那具合心意。”当年离开秘境后,软磨硬泡许久,戚初商才答应为她造一具专属的附身傀儡,
可惜被人剁成酱了。
“但如果是你现在这具……”枫夫人语气一转,手慵懒搭上七月肩膀,头亲昵地倚靠过去,脸颊蹭蹭对方的鬓角,“……其实也不是不行,我也挺喜欢的。”
“打住。”七月目光凌冽,“这具不可能,这是我的。”
她对自己的东西护得紧,更何况这具倾注无数心血和珍贵材料的傀儡。
“你变了,商丫头。”枫夫人嘟囔着,颇为委屈和不满,“你以前肯定会答应我的。”
“……闭嘴吧。”七月不想回忆那些陈年旧事,“如果不是当年你寄生到锦安身上,我才不会花大把时间为你塑傀儡。”
想起那个雪夜,枫夫人操控着锦安的身体,半夜爬上清虚老头儿的屋顶,说要吸师父的纯阳之气给她大补。吓得戚初商够呛,还把齐穆引来了,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惊动师父将她制住,为此还被齐穆敲诈了一个月的份例钱。
“你说锦丫头啊。”枫夫人听到名字笑出声,“那丫头我喜欢,会乐意借身体给我玩。”随即又不满地瞪着七月,“哪像你?”
伸手掐住七月的脸颊,左右端详,眼中带着探究和赞叹,“话说回来,你这具傀儡用什么做的?做这么好。”
“千年的冰山雪藕,我亲手雕的。”七月拍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补充,枫夫人居然还嫌丑,语气转为平淡,“抽了我一缕魂丝,快完工时发现雪藕不够,又拔了我几根骨头做支架。”
枫夫人若有所思:“难怪那时候看你跟散了架似的,走路都晃。你这具傀儡堪称完美了。”语气中是由衷的惊叹和不易察觉的怜惜。
院子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泛起几层微弱的金色光晕,一个法阵悄然成型。七月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而枫夫人显然比她发现得更早。就在七月视线扫过的瞬间,枫夫人已先一步滑入房中,七月紧随其后,两人迅速闪入屋内,反手将门紧紧关上。
四周陷入死寂,唯有雪花飘落的细微声响。
那层金光透着熟悉的气息,却辨不清具体是何用途。
雪,落得更急了。
院墙外,传来轻微、几乎被落雪声掩盖的脚步声。脚步声并非踏在地上,而是轻盈地掠过积雪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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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惊人,非常人所能,也非常人所能察觉。
七月与枫夫人对视一眼,七月眼中更多的是疑惑,而枫夫人是平静。
屏息凝神等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动静,七月压低声音,单刀直入:“你比我来陈家早得多。知不知道亡人灯藏在哪里?”
“嘘——”
枫夫人竖起一根手指,紧紧压在七月的唇上,没让她继续说下去,“现在不是说的时候,等我过些时日再和你聊。”
她一边说,一边引着七月回到床榻边,动作轻柔,为她整理散乱的发丝,甚至温柔抚摸她的额头,“有人回来了。”
“我呢,先回避。”下一秒,枫夫人已如轻烟般离开原地,推开窗户,身影轻盈,翻越而出,又细心地将窗扇无声合拢,彻底消失在茫茫雪夜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七月微微活动脖颈。也罢,同在陈府,总有再谈的机会。
枫夫人离去后不久,七月清晰地感知到院落里多出了两道熟悉的气息。
是外出归来的陈行槺和觅儿姐姐。
两人踏着积雪走进院子,风尘仆仆。他们在冰冷的雪地里无言地对视了片刻,沉默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透过窗缝中窥视的七月:……
她默默移开视线。
以陈行槺那不知疲倦的性子,以及觅儿姐姐的耐性,她猜这两人很快就不会在这雪地里待着了。陈行槺也是厉害,昨日她刚受重创,他遭受反噬,今日竟还有余力。
她识趣地避开目光,悄然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府外的长街,灯火阑珊。行人寥寥,沿边乞丐瑟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积雪覆盖所有足迹,天地间一片白。
七月走在冰冷的街道上。亡人灯……一个月来,她几乎将陈家翻了个遍,却连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摸到。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她怕自己还没找到灯,自己先失控把人全杀了,离她最近的萏丹,会是第一个。
去书馆看看吧。既然出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要是能寻到有趣的内容,还能回去和萏丹聊聊,添点在狱间司日子里的趣味,散散怨气。
心思转动间,走近一处街角。
在拐弯的刹那,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身影毫无预兆地迎面撞了上来!
这黑衣人显然隐匿了气息,万万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一个人,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警惕。
七月稳住身形,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
两人眼中都闪过错愕。尤其是黑衣人,在看清七月面容的一刹那,彻底怔住,声音是难以置信的惊诧:“七月?!”
七月挑眉,借着微弱的灯光,认出了对方:“林芝?”
哟。
汎州繁华地,老熟人真不少。
能凑一桌打叶子牌了。
此刻没有寒暄的时间,林芝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追兵到来!
林芝本打算悄无声息逃跑,不料半路撞上个熟人。
两人目光一触,默契地谁也没有发出声响。
七月揽住林芝的腰,足下发力,带着她轻巧地跃上旁边的矮墙,迅速找到一个隐蔽的凹陷处藏身。同时,夹在指间的隐身符箓被她迅速拍在林芝背上,另一张贴在自己身上,这比屏息敛气要保险。
林芝毫不迟疑,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傀儡娃娃,指尖灵力注入,用力朝追兵方向的远处掷去!娃娃在空中生长,落地时身形面貌变得与林芝本人有七八分相似,朝着另一方向疾奔而去。
两人紧贴墙壁,彻底收敛全身灵力波动,化身两块冰冷的石头,静静等待着。
一队约莫有筑基、金丹修为的修士从她们藏身的下方追过,林芝的娃娃是极好的法器,一队人被引开了注意力。借着昏暗的光线,七月瞥见其中几人衣角上的熟悉徽记——是金缕阁的人。
危机暂时解除,林芝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头埋在七月肩上,低声咒骂:“我迟早要弄死这群鳖孙,害我这么苦。”
11. 第十章
青集书馆的大门是被一脚踹开的。七月牵着林芝的手大摇大摆闯进来,惊得还在吃饭的馆长青几何差点噎死过去。
“咳咳……哎哟,我的好妹妹!”青几何连忙拍着胸口找水喝,脸上无奈又惊讶,“大半夜的想吓死谁?门要被你踢坏了!”
七月扫过充满书香气的书馆,目光停留在饭桌上,两人份的碗筷,饭菜尚未动几口:“大晚上还在吃饭?”
“是啊,刚忙完一阵,把书清了一遍。”青几何放下茶杯,打量着七月和她身后陌生的姑娘,“我说妹妹,深更半夜的,你带朋友来是……?”
“哦。”七月礼貌微笑,拉着林芝的手,“劳烦馆长再添一双碗筷。我朋友没吃饭,冰天雪地冻了一路,快饿死了。”
林芝立刻配合,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面上没有擅闯的愧疚,口里却礼节周到:“唐突了,馆长。”
“没事,一双碗筷的功夫。”青几何爽快指向自己对面空位前的干净碗筷,“尤玺还没回来,碗筷没动,姑娘不嫌弃的话先用着,等他回来自己再拿一副。”
哐当——
话音未落,房门再次被踹开,进来的人是尤玺。
青几何看着自己饱经摧残的门,忍无可忍:“能不能温柔对我的门?!它做错了什么?一个两个都拿脚踹!”
尤玺没料到屋内除了青几何还有其他人,看见七月时略感惊异。
七月冷冷地打量着他。一身与林芝一样便于夜行的黑衣,发间未化的雪,长长的睫毛上也沾着晶莹的雪粒,尽显清冷俊逸。
她终于知道此前在院中被打断和枫夫人交谈的金光是谁的手笔了,眉头蹙起:“你又去陈家了?”
尤玺挑眉,笑:“你怎么知道?跟踪我?”
七月翻白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和不悦:“你闯到我院儿里来了,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
“哦~”尤玺拖长了调子,笑容间刻意的轻佻,“我下次注意,尽量不要被你发现了。”
七月懒得理他,拉着林芝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方方正正的桌子,林芝对面是青几何,七月正对着尤玺。
“这位姑娘面生。”青几何看看林芝,又看看七月,好奇询问,“七月,你新交的朋友?”
“不是。”七月回,“故友。”
“我叫林芝。” 林芝吃菜,咽下后接话,“前年我和七月都在嵋川乔家做活。我是被人拐卖进的乔家,当了个小丫鬟,遇到了七月。”
“后来……乔家不是出事了吗?”她语气顿了顿,继续说,“我们趁乱跑出来,可惜半路失散。没想到在汎州还能见到七月,老天待我不薄。”
桌上的人,多多少少都对前年嵋川乔家一夜间遭灭门的血案有所耳闻。
嵋川与汎州一江之隔。
林芝一番话,同样意味着七月这具傀儡,在没有受到戚初商控制前,曾经到过嵋川。
七月面上无异,却思绪翻涌。造这具傀儡是在她被关押狱间司的前几年,彼时她本体还在太意山,学宫放假归来,而后又回学宫进修三年,再之后她去了上玄都,因为季中新在那里。
按理说,无主操控的傀儡,去不了这么远得地方。但这傀儡融入她的魂丝,就算无人支配,也无条件臣服于她,本能地追寻她的气息。
所以,在她离开太意山被关押在狱间司后,傀儡循着她的气息,一路向西,来到狱间司。
却因面对狱间司常年笼罩镇压重犯的佛气道法威压受阻,多重力量交织,在里在外都令人窒息。这也是为什么傀儡只能在离狱间司不远的地方徘徊的原因,譬如汎州地界。
不然以它的力量,高低也要闯一次,只为了见主人。
主在哪儿,它亦在哪儿。
戚初商深知此点。
在陈行槺探监时,撕裂衣襟,取心头血绘符箓,让水鬼狱卒暗中塞入陈行槺身上。血符气息淡如水,费尽心思防止被觉察,花了不少心思,幸好一切顺利。
傀儡是在追寻她的途中,经过嵋川,并且遇到了林芝,目睹了乔家惨案。
在傀儡零碎的记忆里,林芝是个乐观开朗且有些泼辣蛮横的姑娘。经过嵋川边界山林,傀儡曾遭遇山匪,是林芝出来拽它逃跑,顶着夜色迷浓,躲避山匪和猛禽,狂奔了一整夜。
后来,林芝带着它混进了乔家当小丫鬟,自称是被拐卖到这边,为生存选择入府。
但林芝是个大小姐脾气,敢说敢言。傀儡在外沉默寡言,没人跟它说话从不吭声,被欺负了也是如此。林芝总是站在它前面,一个个还嘴。有一次甚至把乔家少爷气得跳脚,扬言要把她俩卖进窑子当妓女。
林芝转头告诉了乔老夫人。老夫人明事理,慈和威严,当即做主将少爷软禁在自己院儿里。林芝当夜拉着傀儡翻墙,往少爷房里投老鼠,床上提前准备好了的癞/□□。于是,深更半夜,全府上下都听到少爷在自己院儿里狂叫,又因为老夫人不许任何人进去,便没人敢去帮他。
林芝在说谎。
她根本不是被拐卖进的乔家,她是在被拐卖的途中逃跑,主动进的乔家。
七月对此心知肚明,但懒得戳穿,她管不了那么多,林芝爱怎么说怎什么说。
青几何看着林芝略显黯淡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那……你们知道,乔家为什么会被突然灭门吗?”
林芝蹙眉,同样一脸困惑:“不知。当时情景复杂,乱杂了,只顾着逃命,跑了一夜晕死过去,再醒来,就听说乔家没了。”
七月单手托腮,沉默。
尤玺夹菜,抬眼看向七月,问她:“你呢?当时情况如何?”
七月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关你屁事。”
碰一鼻子灰,尤玺只能继续埋头扒饭。青几何左看右看,连忙打圆场:“哎呀没事没事!林芝姑娘要是暂时没地方落脚,就在我这破书馆里将就些日子,等日后寻到安稳去处也不迟。”
林芝抬手要拒绝,被七月抬手按下,替她应下:“行,我朋友就麻烦你们照应了。”
说罢,起身径直走向书馆深处找万象镜。
“不是,尤玺。”看着七月上楼的背影,青几何凑近尤玺,压低声音,“你之前在陈家到底都干什么了?为什么七月妹妹看你跟看仇人似的?”
“大概是因为……”尤玺放下碗筷,摸着下巴认真回想,同样压低声音,“之前潜入陈家,差点被发现,仓皇出逃,不小心被她撞见,本想拿她挡刀脱身,结果失手折了她一条胳膊?”
青几何:“……活该你挨妹妹白眼,她怎么没打死你?”
林芝安安静静吃着热乎的饭菜,暖意渐渐驱散寒冷。两人的低语尽数落入耳中,她垂下眼帘,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七月踏上二楼的木梯,走到一半顿时感觉身体沉了下去,像误入一潭死水,水淹过脚腕,淹过脖颈,淹过眉梢,最后整个身体都慢慢在下沉,神识恍惚,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耳边杂乱。
“快跑!他们杀进来了——!”
凄厉的呼喊声刺破耳边杂乱,显得极为清晰。
“珊儿!我的珊儿!放开她!求求你们!不要带走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啊!”迷糊的视线中听到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
“你们这群畜生!败类!我要杀了你们!!”少女愤怒的叫喊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利器斩断禁锢的闷响和非人的惨叫。
一只握着刀的断手,跌落在地。
断手的少女被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的年轻公子掐住喉咙提起来。
“珊儿!住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开她!”妇人绝望地吼叫,“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放开她!”
锦衣公子脸上毫无波澜,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手中长剑残忍地刺入少女的腹部,甚至手腕微转,让剑头在血肉中捣鼓。
随后,收回长剑,将肠穿肚烂、气息奄奄的少女重重砸向哭嚎的妇人:“你想要?还给你,不谢。”
一座新建起的宅子,起火了。火好似连天,筑起高墙,包围这里所有人。
先前哭嚎的妇人跪倒在地,仅靠一只手臂支撑着上半身,身下血流成河。华美的裙裾空空荡荡、没有生气地铺在血污里,显然失去了双腿。被砸向她的女儿的残破躯体一撞,双目圆睁,含恨而终。
“林芝!回来!别过去!你会死的!别去啊!”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音似乎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眼前模糊,视线不清。
恍惚间,听到远处一道威严冷酷的男声响起,对乱了套的局面无动于衷,毕恭毕敬面对眼前人:“大人,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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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走。”锦衣公子说道,“晦气,被派来收拾这种烂摊子,简直浪费时间。”
林芝被两个死士压住双臂,血丝上眼,死死瞪着锦衣公子,骂道:“我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你们这群阴魂不散、死缠烂打的贱人!”
“呵,”锦衣公子用沾满鲜血的剑背,轻轻拍了拍林芝的脸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不是很能跑吗?接着跑啊?让我再费点力气去抓你,嗯?”
随后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冰冷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七月脑海中。
林芝不知道乔家为什么灭门?
她还在说谎。
她根本没有成功逃脱,而是落入了那群灭门者手中,林芝分明认识记忆中那个锦衣公子。
七月扶额,记忆破碎,满是血腥,那锦衣公子的面容……对她而言很陌生,无法辨认。
“呼……”七月猛吸一口气,从回忆中挣脱,扶着楼梯栏杆,定神片刻,继续走向存放万象镜的区域。
青集书馆藏书浩瀚,更以其消息灵通、更新迅捷著称。馆内深处,放置着一面能联通各大宗门世界的“万象镜”。使用者只需使用特定的口诀或法诀,便能打探了解外界消息,但会消耗大量灵力。
在太意山时,宗门阔绰,定制不怎么消耗灵力的万象镜,并且入门弟子人手一面,方便交流。
大群里总是热闹非凡,问有没有人看到到自己流失的财物,捞好看的修者,丹修骂偷丹贼,符修咒窃符者,剑修比贱。二师兄齐穆更是翘楚,身兼玄陵派大群管理员,混得风生水起。
戚初商与齐穆的日常,是从私聊互怼到群内混战,最后演变成为线下单挑约架;和师妹锦安的日常,是暖暖的关心和询问指点修为进展;和萏丹是约酒;和某位不知廉耻的前天虚宗弟子是互骂对方修为低下,如果不是因为门派相隔数千里,高低两个人能从头比到尾。
但是,记得这东西在她彻底与外界断绝关系前,许多人的万象镜都在一股莫名的神秘力量下碎裂,碎成渣渣。过了这么多个年头,万象镜应该修复好了。汎州繁华,人多嘈杂,万象镜不可能没有。
七月想看看近期各大仙门有何动向,特别是赛事。玄陵派的口令十年未变,七月轻而易举便进入。
万象镜上有字浮现,各大宗门的总积分排行榜赫然在目:
榜首:珃青门,总积分95986
次席:毓仙宗,总积分73558
第三:百花宫,总积分71865
第四:九曜门,总积分63476
……
第六:玄陵派,总积分59941
再后的宗门比分都咬的紧。
“……”珃青门依旧一骑绝尘,断层稳居第一。玄陵派从前五滑去了?门派占地五大宗第一,开销大,买不起积分了么?
再点开近期的宗门大比单人榜单:
魁首:珃青门,顾海沉。
榜眼:玄陵派,陆锦安。
探花:百花宫,上官翡。
……
第五:珃青门,季松归。
第六:九曜门,花迟落。
……
第六十八:玄陵派,朝折。
……
第二百六十二:玄陵派,齐穆。
“……”七月嘴角抽动了一下。
师妹稳坐前三!不愧是小师妹!师姐脸上有光!小师弟朝折也在前百之列,不错。
目光移到齐穆的名字时:“……”
以前宗门大会稳居前二十,果然是菜狗,位置都保不住,摆烂也摆进前一百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太意山就师妹一个能打,“切,菜狗。”
————
远在太意山脚下的灵田里。
“阿嚏!”
弯腰种菜的齐穆毫无征兆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旁边小师弟朝折停下动作,歪头关切问道:“师兄,着凉了?”
“胡扯!你师兄我身体倍儿棒!”齐穆揉鼻子皱眉。难道有谁在背后骂他?是他不够帅吗?
“快点种。”齐穆摆手,“早点收工回去睡觉!”
“噢噢!”朝折闻言,想起掌门答应这些菜要是种得好,可以送去狱间司给二师姐吃,更加卖力地挥起手中锄头。
12. 第十一章
榜单上没有大师兄卓佑的名字,他忙着处理门派内的事情,实实在在的玄陵派的大管家,琐事大堆。要是真有什么非他不可的大比,那绝对是派中无人可用了。
七月又翻了翻近期的热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定神片刻,又开始查找嵋川乔家满门被灭的消息。
“……好干净。”镜面上空空如也。零星几条关于“乔家”的消息,也指向别处,与嵋川乔家毫无半点关联。
一丝痕迹也没有?还是有人砸钱抹去了所有?七月冷笑一番,选择相信后者。
“一群会拿钱堵嘴的东西。”指尖无意识划过冰冷的镜面,“怎么没见人拿钱来堵我的嘴?”
离开万象镜,沿木梯缓步而下。楼下饭桌已收拾干净,青几何正抿着茶,尤玺则闲适地翻着书页。
尤玺带着几分悠闲,仿佛不经意间向青几何提问:“如果此刻问七月,毓仙宗这般目中无人,她该如何?”
青几何顺口接话:“依她那性子,怕是要说……”
“话多?弄死他们?”
扶梯上方,清亮的女声响起,先一步青几何说话。
七月站在尤玺身后,居高临下。尤玺闻声回头,目光相撞。尤玺眼中是惯有的温和笑意,但在七月眼里都是虚伪;七月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傲慢与不屑。
尤玺是她在汎州重逢的第一个故人,尚且还未能认出她。
说来好笑,她对符箓之道的启蒙出自尤玺。约莫五岁,戚初商与尤玺就开始斗嘴。
“戚初商,不要鬼画符。”小尤玺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无奈扶额,“看来你真没这天赋。”
小初商气不过,抓起笔杆依葫芦画瓢重画一张,扬言:“比比?”
轰隆——
两张爆破符在半空炸开。
戚初商那张的威力比尤玺的大上数倍,小尤玺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戚初商得意地“嘁”了一声,下巴一扬,转身离开,留下小尤玺一个人在原地怀疑怀疑人生。
自己明明比戚初商学习符箓多上一年之久,到了比拼,结果是自己败下阵来!
“弄死谁?”七月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目光扫过众人。
林芝看热闹,举手抢答:“他们刚说毓仙宗呢,说是又派了一波弟子下来,扬言要掐死金缕阁。”
“哦?”七月扬眉,唇角微勾,“那很好啊。”
尤玺眼中玩味儿浮起,迫不及待要听七月回答:“毓仙宗放话,汎州地界,万事都得听它号令。陈家也不例外。七月,你这陈府的侍女,往后要听毓仙宗差遣喽。”
“它以为它是天鸡?”七月果不其然,张口便骂,“它叫一声,我们就要跟着打鸣?”毓仙宗算什么东西,陈家头上动土?”
又冷笑一声,毓仙宗纯粹没把陈家放在眼里,怕是还没等她动手,吕秋澜就先把人打出汎州了。
七月走到林芝身旁坐下,青几何忧心忡忡叹气:“金缕阁动向不明,近几日安分了许多,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一日复一日,半日不安宁。我这书馆还怎么开下去?我还指望着靠它养老呢。”
“馆长。”尤玺合上书本,提醒,“先把欠我的钱还上,再谈养老吧。”
七月闻言,挑眉看向林芝,眼神意味深长。林芝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随即反应过来,悄然勾起了然于心的嘴角。
“还有奉家,”青几何眉头更紧,转移关于钱财的话题,“听我弟从上玄都传回的消息,恐怕也快有动作了。”
他弟弟常年在上玄都关注各方动向,年关将近,也快回汎州找老哥了。
“奉家?”七月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才折损了一位飞升失败、被天雷劈得挫骨扬灰的长老,动作这么快?想拉陈家下水?”
“看着像。”尤玺指尖轻敲桌面,分析,“自从天机阁被毁,陈家风头渐渐盖过奉家。若陈家此番再借和毓仙宗的合作铲除金缕阁余孽,压过奉家绰绰有余。”
陈家这棵树,招来的风不小。这个年关,注定血雨腥风。
“树大招风啊。”青几何收拾着茶具,忧心忡忡,感叹,“只盼陈家能站稳些,我这书馆经不起折腾。以前的陈家,是条狗都要唾两句,硬是熬过来了。前年被灭门的乔家,当年不也总找陈家麻烦?结果呢?还不是一样被陈家熬死了。”
“至于奉家倚仗的天机阁……”青几何失笑,“修了这么些年,架子都没搭起来。被人打得稀巴烂,连星位都算不准。本来第二年勉强能修个主体,结果又塌了。”
七月靠着林芝,头蹭了蹭对方的肩头,青丝落下,掩盖了唇边一闪而过的得意。
当初把天机阁打成那副散架模样的。
可不就是她,戚初商么。
当初为了杀季中新,她硬生生打穿了天机阁的擎天柱。
“星位算法本就是前朝遗物,”尤玺语带嘲讽,“一群人坐享其成,把推演星位的本事抛到九霄云外,以为能吃一辈子老本,结果七年前戚初商一闹,星位乱了,连同算法也丢了。”
七月端着茶杯的手不可察觉地一顿。
“……”
她没料到尤玺会在此刻,如此坦然清晰、正大光明地念出她的大名。
林芝坐在一旁,面目疑惑,落落大方地询问:“戚初商?是谁?”
青几何觉得稀奇:“林芝妹妹不知道七年前震动天下的天机阁案?”
“确实不知,”林芝坦然摇头,眼神迷茫,“天机阁和戚初商,有何关联?”
“关系大的呢。”尤玺接话,语气略显复杂,“七年前,大摇大摆、单枪匹马闯入守卫森严的天机阁,斩杀当时一骑绝尘的季中新。天机阁的擎天柱被击穿,穹顶被掀飞,地基被毁去大半。”
他语气顿了顿,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低声补了一句,“……不怕死的疯子。”
“哦~”林芝恍然,虽不知道戚初商,但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季中新的名头知晓几分,坊间无人不称颂季中新正直。她看向尤玺,对戚初商这位人物的萌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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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那戚初商确实是位厉害的人物。”
七月歪头看向林芝,内心狂喜:“是吧!我可喜欢她了!法力无边,英姿飒爽,帅死了!”
“你喜欢戚初商?”尤玺猛地抬眸,目光锐利地射向七月。
七月高傲地扬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喜欢!怎么了?有意见?”
尤玺盯着她看了几秒,半晌扯了扯嘴皮子,悠悠道:“嗯……眼光不怎么样。”
他摩挲着檀香扇扇骨,故作沉思,“不过你这不怕死的劲儿,倒是和戚初商挺像。”
“切!”七月毫不客气地嗤笑,拍案而起,“她连季中新这种货色都能干掉,实力!懂吗?不像某些人,”她意有所指地瞥向尤玺手中即使在寒冬也从不离身的檀香扇,“整天拿着把破扇子扇来扇去,大冬天也要扇风耍帅!”
尤玺的法器名为金首,金丝乌木所制的檀香扇,扇页上镌刻着无数金符,每一道皆是威力绝伦的法诀,其品阶与她从前的法器镜兮笔相媲美。
尤玺惯用这柄扇子迎敌。时隔七年再一次见面,便是他在陈家与她操控的傀儡交手,折断了傀儡的胳膊。
看着尤玺这副欠揍的嘴脸,再想起傀儡被折断的胳膊,以及每月寄往狱间司的一沓厚厚的信笺。
十之有三,都是尤玺。
遇见尤玺的第一夜,戚初商气炸了,操控傀儡目前来说,根本打不过尤玺,只得把事情原委告诉了萏丹。
萏丹听完分析了一波,又淡淡道:“毕竟七年没联系。”
“什么七年没联系?!”戚初商不服气地站起来,从桌上一堆信里精准地抽出一封,指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控诉,“他单方面不行吗?!这封!尤玺说自己想吃清玉糕,通篇都在说清玉糕有多好吃!几点出门去买的,走了哪条街,路上遇到了什么阿猫阿狗阿婆阿奶阿爷阿叔,买糕后又去干了什么……有毛病!”
她越说越气,咬紧牙关:“我又吃不到!”
“还有这封!”她又飞快抽出另一封,“洋洋洒洒写他去净雪山,用他那把破扇子当滑雪板!一页纸!整整一页!都在吹嘘自己滑得有多帅,有多潇洒!还嘲讽我在狱间司连片雪花都见不着,更别提什么落满雪的净雪山了!”
气得她将信撕得粉碎,“我看得到雪!我还嘲讽他看不到狱间司的雪呢!”
七月收回思绪,冷冷睨尤玺一眼。
她永远不会告诉这个蠢货自己是戚初商了,省得孔雀开屏乱她的道心,骂道:“蠢货。”
尤玺不接茬:“真正的蠢货已经把自己送进狱间司了,七年没出来。”看了眼七月,“不愧是喜欢戚初商的,脾气一样差。”
青几何眼看气氛又要僵,连忙打圆场:“哎哎,打住打住!咱们不是在说陈家的事儿吗?怎么又扯到戚初商身上去了?都是陈年旧事了,喜欢归喜欢!”
他转向尤玺,将话题转移,“还有,差点忘了,猪六呢?你不是说去陈家抓那头成精的猪妖吗?猪呢?可别告诉我你大半夜跑一趟,空手而归啊?”
13. 第十二章
七月刚要坐下,闻言又“噌”地站起:“大半夜,你就为了一头死猪闯陈家?!”
她要掐死尤玺了!好不容易才跟枫夫人接上头,结果被他找只死猪搅浑儿了!
尤玺不理她,自顾自取下手指上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白扳指,灵力轻微。扳指飘起一缕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青烟。随后,一头肥硕的猪妖凭空出现,“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猪六没反应过来,惊恐地发现自己悬空,四只小短腿徒劳地在空中乱蹬一番,急速坠落。
巨大的肉球径直滚向林芝脚边。
林芝微微挑眉,不慌不忙抬起脚,精准踩在猪六肉乎乎的脑门上,略微用力,嫌弃地将它蹬开。
“哎哟喂!”猪六哀嚎着又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捂着晕乎乎的猪脑,“你大爷的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七月没好气瞪着猪六,转头问林芝:“想吃全猪宴吗?”
林芝还真认真地打量了猪六一番,故作深沉地考虑。目光扫过猪六油腻的脸、沾满不明污垢的皮毛,果断摇头,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不要。皮糙肉厚,难料理,味儿还冲。”
“嗯,说的也是。”七月深表赞同,闻到什么味儿似的,挥动衣袖散味,“什么味儿?滂臭。”
青几何也皱紧眉头,捏着鼻子瓮里瓮气:“猪六!你老实交代,多久没洗澡了?身上这么臭!”
尤玺闻言想到什么,脸色乍地变铁青,一步上前,抬脚狠狠踩在猪六鼓胀的肚皮上,实打实用了七成力,猪六“嗷嗷”叫疼。尤玺逼问:“你在陈家滚粪坑了?还是你把我的洗髓丹吃了?!”
听到“洗髓丹”三个字,七月先前的怒火瞬间消散大半,面上是毫不掩盖的幸灾乐祸。
洗髓丹啊!
那可是真正的天材地宝!没有仙骨的吃了,有几率重塑仙骨;有仙骨的吃了,能提纯淬炼,修炼事半功倍,减不少力气。
一颗洗髓丹,价值连城。
但无一例外,服用后都会经历一次彻彻底底的洗髓,将体内沉积的污秽杂质全部排出体外,那味道是真真的臭气熏天。
她当年为了洗仙骨吃过一颗,后来被困在枫夫人的秘境里,枫夫人拿出的一堆丹药里有不少洗髓丹,一股脑全给她塞进嘴里,把她的仙骨洗得透亮。
就是臭!
掐了上千遍净身诀,才勉强把身上要命的味道驱散。枫夫人爱干净,那段时间才没有把她往死坑里丢,怕脏了自己的手,边掐净身诀边骂她。
猪六居然偷吃了尤玺的洗髓丹?
哈哈!尤玺亏死了!
“嗷——!”猪六还在哀嚎,“你大爷的肚皮要被踩爆了!饶命!饶命!”
尤玺脚下力道又重了几分,周身戾气翻涌:“说!吃了我多少洗髓丹?!”
“一、一颗!”猪六被死死压在冰冷的地板上,疼得直抽气,“就一颗!”
“嗯?”尤玺眼神锐利,脚下加力,猪六的后背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再这么下去能蹭掉层皮,尤玺本领大,让它皮开肉绽不是问题,“我怎么不信呢?”
“两颗!两颗!真的就两颗!没给你全部吃完!”猪六终于扛不住,哭爹喊娘地招了。
尤玺冷哼一声松开脚,强压着怒火,抬头问青几何:“屋里有烤架吗?”又转头对七月和林芝说,“我做烧猪肉一绝,要不要尝尝?”
“尤玺尤玺!恩人恩人!饶命啊!”猪六见尤玺松脚,迅速爬起来,死死抱住尤玺的大腿,鼻涕眼泪全蹭在干净的裤腿上,“饶过你猪爷爷这一次吧!”
尤玺看着裤腿上被蹭的污渍,脸色更黑了,从袖中抽出几张火符,符纸无风自燃,跳跃的火苗衬得脸色阴森:“饶你?知道洗髓丹多贵吗?你吃了两颗……你拿什么赔我?”厌恶地想把腿抽出来,“拿开你的脏猪蹄!”
“饶过猪爷爷这一次!”
“你算哪门子的爷爷?死猪。”青几何看着尤玺吃囧,忍不住哈哈大笑,“要我说,尤玺,你当初就不该在穴娄童姥手底下救它。”
听到穴娄童姥,猪六猛地打了个寒颤,抱着尤玺腿的力气都松了几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阴森恐怖的小孩身老妖婆,以及她手底下一群笑嘻嘻、准备把它扒皮抽筋、丢进油锅炸酥脆的小鬼弟子。
七月想笑,顺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根粗壮的捆仙绳,灵力催动。绳子附着灵力窜出,三下五除二把猪六捆结实,牢牢绑在厅堂中央的柱子上。猪六不服,扭动肥硕的猪身,左猪蹄蹬右猪蹄:“你爷爷的,放开你猪爷爷!有本事单挑!”
尤玺忙着清理身上的污秽,闻言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两张符箓,一张禁声符,一张定身符。
“啪!”
精准砸在猪六的猪嘴上和脑门上。猪六瞬间动弹不得,连哼哼声都发不出来了。尤玺又开始专心掐起净身诀来。
七月故意慢悠悠踱步经过尤玺,夸张地挥动衣袖,上下扫视着他,歪着嘴,嘲笑:“啧,真臭啊。洗髓丹呀,贵呢,怎么就叫猪吃了?”
嫌他掐诀掐得慢,还好心送了他一个。
这下连林芝都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为了给尤玺面子又赶紧捂住嘴,脸都憋红了。青几何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尤玺:“哈哈哈哈!尤玺!你也有今天!被嫌弃了吧!”
他还不忘给七月竖大拇指,“妹妹干得漂亮!”
青几何看着被捆得像粽子、还散发着余味的猪六,也给它掐了个净身诀,不想自家的宝贝书馆被腌入味,一股猪味,他这书馆还怎么开下去?
“我说你们,大半夜风风火火跑来跑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干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结果就是抓了头死猪精。”
七月没说话,林芝依旧笑眯眯。只有尤玺接话:“猪六要是落在陈家手里,顺藤摸瓜查到书馆易如反掌,你这书馆还开不开了?”
“嗯,说的也是。”青几何点点头,“现在正是风口浪尖,沾上点关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又看向猪六,“不过我反对吃了它。一头野猪,皮厚肉糙,硌牙,难吃。”
猪六眼珠子瞪得溜圆,显然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林芝起身走到柱子边,好心地将禁声符撕下来。
猪六瞬间破口大骂:“我操/你爷爷的小白脸!你懂个屁!你猪爷爷我是魁梧!魁梧懂不懂?!你这种小白脸文绉绉的细皮嫩肉才是难吃!塞牙缝都不够——!”
林芝耳边只有劈头盖脸的爷爷的爷爷,觉得好吵,“啪”地一声又把禁声符贴了回去,耳根子才清静下来。
“你们刚才说的穴娄童姥,”林芝坐回原位,又开始好奇地发问,“又是谁?”
青几何已经习惯了她问问题,耐心解释道:“汎州东南方向,有一座娄风岭。岭主自号‘穴娄童姥’,座下不少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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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对人蛮横不讲理,名声极差,爱抓童男童女炼制邪丹,是个邪修。”
“没人管?”七月眉头微蹙,她知道这号人物,当年下山历练时曾在娄风岭附近打过照面,并没有真正交上手。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有被扳倒?
“有啊!”青几何笑了,下巴朝向还在掐第四十遍净身诀的尤玺,“八大家、五大宗都睁只眼闭只眼。在一群自告奋勇喊着替天行道的千人里,就尤玺一个真正把穴娄童姥逼得节节败退。”
七月有些意外地看向尤玺。这家伙可从来都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怎么会好心收拾臭名昭著的穴娄童姥?
只有一种可能……
“猪六贪财,尤玺贪宝。”青几何一语道破其中真相,算是应了七月的猜想,“那时候外界都传,穴娄童姥手里有一件秘宝,叫‘藏魂坛’,是个好宝贝。猪六这头蠢猪一听,眼珠子都红了,屁颠屁颠跑去娄风岭想偷宝……”
“然后猪六被童姥抓了?”七月接口,“尤玺去救?那藏魂坛呢?尤玺拿了?”
“哪儿啊,没有没有。那时候一人一猪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青几何摆手,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尤玺自己也想要藏魂坛,单枪匹马一个人闯了娄风岭。结果嘛,显而易见,也被抓了。”
七月脸上肉眼可见幸灾乐祸的笑容,早说嘛,差点以为尤玺比她强了,一击打败童姥。
“我猜啊,”青几何压低声音,“肯定是那童姥看上了尤玺这张脸,才没在第一次抓住他时就下死手。”
“听尤玺复盘说,救下猪六纯粹是意外。他好不容易挣脱束缚,跟童姥打第二架,打得天昏地暗。正好撞见童姥手下那群小鬼把猪六吊在棍子上,磨刀霍霍准备扒皮炸油。他那把宝贝扇子不知道怎么飞出去的,正好‘唰’一下,把捆猪的棍子和绳子全都削断了。”
金首扇扇面金纹,扇锋削铁如泥,斩断根木棍轻而易举。
“然后猪六这头猪,”青几何忍俊不禁,“应该是觉得尤玺是仙人下凡来救它的,从此就赖上了,一直缠着尤玺不放一口一个‘恩人’。尤玺被它嚎得烦了,拿金首扇威胁它不准喊他恩人,不准跟着他,它才改口叫名字,但显而易见,没甩掉,现在还跟在尤玺屁儿后面跑。”
“哦——”七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就说尤玺没那么好心嘛,“那藏魂坛呢?到手没?”
“没有没有!”青几何笑得更大声了,“这才是最喜剧的,白打两场架,尤玺自己一身伤,好不容易制住童姥,结果童姥说,藏魂坛早在几年前就被人偷走了!压根不在她手上!给尤玺那张脸气的噢,黑的哟……哈哈哈哈!”
穴娄童姥横行霸道多年,实力不容小觑。那两场恶战,尤玺赢得并不轻松,差点就栽了。结果拼死拼活,就为了一件早就不存在的宝贝?
七月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为了个早就没影儿的宝贝跟人拼命?童姥怎么没干脆打死你算了?哈哈哈哈哈!”
“你应该说我幸运。”尤玺终于掐完最后一遍净身诀,没好气地反驳,“能从童姥手下全身而退。”
七月在后面龇牙,在尤玺转身瞪向她时,瞬间换上一副一脸崇拜的表情,捏着嗓子矫揉造作:“那可真是太~幸~运~了~!尤玺大人棒棒哒~”
心里却恶狠狠地想着:呸!这童姥也太逊儿了,居然没把尤玺打死。
14. 第十三章
夜色已经很浓了。猪六最后没有被扒皮抽筋下油锅,被捆仙绳绑在角落柱子上,净身诀掐了上千遍才把味道驱散。青几何为林芝收拾出一间干净的空房。
为了让林芝能睡个好觉,七月从乾坤袋里取出舒服柔软的被褥和蓬松的枕头。专门在枕芯里塞了安神的菖蒲和侧柏叶,想来林芝已许久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眼下一片青黑。
七月坐在床边,声音轻柔:“这几日先安心住下,青几何和尤玺勉强算个靠山。如果真遇上什么麻烦……”嘴角一丝狡黠,“就往他们身后躲,挡箭用。”
“不过呀……”七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坏笑出声,“还记得尤玺手上放出猪妖的扳指么?”
林芝心领神会,点点头。
“那是他身上最值钱的玩意儿。”七月眸中尽是狡黠,“你把它弄过来,我们就发达了。”
林芝忍不住笑出声,询问:“尤玺有多有钱?”
“你不炸他一下,你都不知道他能吐出来多少个子儿。”七月小声回应,“你看猪六吃了他两颗洗髓丹,都只是打骂,没下死手。换成你我,那头猪妖早就被砍去四肢,泡在药材罐子里,做成‘猪彘’了。”
两个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良久,林芝侧过身,看着七月:“你……如今是在陈家当婢女吗?”
“嗯,在少主陈行槺手下。”七月伸手,轻轻拂开林芝额前的碎发,“别担心,放眼整个汎州,没有几个能打赢我。”
林芝不信,却也没说。
“你之前……”七月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声音也低沉下去,切入正题,“不是被那个锦衣公子抓住了吗?”林芝能在尤玺和青几何面前撒谎掩饰过去,却混不过当时在场的她。
林芝脸上瞬间怒意横生,低声骂道:“狗东西!纯粹有病!”
七月没有催促,等着她说下文。
“抓了我,二话不说关起来!既不审问,也不杀我!”林芝咬牙切齿,“关了些日子,又莫名其妙把我调去他手下做苦力!后来又调任我到汎州,到了才知道,早就转手把我卖给了金缕阁!”
林芝一肚子气:“我迟早弄死他!我逃了,他就追着抓!抓回去又什么理由都不说,直接丢去关着,然后干活!我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屁都不放一个!”
七月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个锦衣公子到底是谁?”
林芝骂道:“狗逼的禹天楼西方位楼主。”
禹天楼?
这个名字略微陌生。她入狱前,金缕阁如日中天,黑白通吃,是修仙界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势力,之后金缕阁十六人出现后,阁中大能皆被砍杀、惨死,势力重创,斩去双翅,扣住双腿,内脏掏空。她入狱前金缕阁已是苟延残喘,甚至到处被人追杀,还以为之后金缕阁不会再有起伏,自己就散了,没想到如今还有动作。
她查了如今周朝的势力,周朝皇室为尊,下有八大家、五大宗。
禹天楼,似乎是她入狱后才迅速崛起的势力,此前从未听闻。观其声势,比当年的金缕阁更盛。
七月细细思忖,恐怕背后与皇室、八大家、五大宗有联系,没有人扶持,不会这么快起来。
林芝又是如何与禹天楼扯上关系的?并且听她所言,禹天楼与金缕阁有交易?如今势力滔天的禹天楼,怎么会与蝼蚁般的金缕阁搅在一起?
七月深深看了林芝一眼,问:“金缕阁……和禹天楼之间有什么交易?”
“我不知道。”林芝摇头,“他们只把我当工具,做事从不透露半分内情。”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眸光微亮,拉住七月的手,在掌心写下一字:北。
北?
七月蹙眉,沉思。
汎州北境是片林子啊。大雪封山的日子,天寒地冻,金缕阁的人去那里做什么?
————
楼下正厅,灯火未灭。尤玺慢条斯理翻着书,青几何支着耳朵听着楼上隐约传来的轻快笑声。
“真是少见,”青几何感叹,“七月妹妹对哪个人这么热情过?”
“你认识她才几天?”尤玺放起茶杯,“是人是鬼,是友是敌,眼下还没显现来。”
“你对七月妹妹敌意这么大?”青几何挑眉,“因为上次在陈家,你俩动手结的梁子?”
他从猪六气呼呼地哼唧哼唧的嘴里打听了后续:
“那丫头她骗人!她对恩人说‘来,你凑近点,我偷偷告诉你陈家的秘密。’
恩人他还真信了,乖乖把脸凑过去,结果死丫头反手就是一巴掌!嘴里还骂:‘臭虫,能耐了你!敢把我一个人扔地窖里,拧断我胳膊!我要是死了,做鬼也把你头掰下来!’
哎哟,那巴掌响的!恩人头被扇歪,半边脸的巴掌印!我冲进去一看,脸已经肿了……我当时大叫,‘我靠,恩人!你怎么被打了!?’
我就指着七月骂,‘死娘们,怎么敢打猪爷爷我的恩人……’”
猪六惟妙惟肖学着七月的语气,拿捏住七月不屑一顾的精华,为青几何复刻当时七月冷笑说话:“对啊,我打的,你也想被我打?”
青几何心里笑得发癫,看尤玺渐渐黑下去的脸色。这件事尤玺肯定不想从他嘴里听到,很识趣地把笑咽回去,只能自己心里笑了。
尤玺指腹摩挲着杯沿,思考片刻,冷声回应:“一股子狠劲儿,不是好人。”
青几何耸肩,管他呢,他只听八卦,其他一概不管:“先不说这个。还没问你,这次怎么突然跑来汎州找我,不可能是真的为了躲清闲吧?”
尤玺在桌面上不轻不重敲两下,有些烦躁:“大殿下下令,让我在汎州周旋,稳住陈家与毓仙宗之间的平衡,顺便掐死金缕阁那根苗。”
“大殿下?”青几何吃了一惊,“你怎么跟皇室搭上线了?有什么难言之隐?被抓住什么把柄了?”
“没有。”尤玺否认,随即嘴角勾起爽朗的笑,“开了两百万上品灵石。你说我来不来?”
“……”青几何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哥,尤哥?发达了带带小弟好不好?”
“我没带过你吗?”尤玺睨他一眼,目光在布置精致雅致的书馆里缓缓扫过,“你这书馆能开这么滋润,心里没点数?”
青几何嘿嘿一笑,像个没脑子的大兄弟:“哎呀,那当然是因为我这位侠胆义气的尤大侠慷慨解囊……”
“馆长,这么狗腿子?”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七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倚在栏杆上,似笑非笑看着楼下。
“哎哟!”青几何吓了一跳,被瞧见谄媚模样,连忙尴尬地把话题岔开,“林芝妹妹睡下了?”
“嗯。”七月往楼下走。
“你要回陈家?”尤玺抬眼看向她,“不留下陪着你朋友?”
“不留,别打林芝的主意。”七月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尤玺,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我有正事。不像某人,鬼鬼祟祟干些翻别人家墙角的小偷勾当。”
尤玺毫不客气地回怼:“是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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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家里养了鬼吧?”
“你以为你算什么好人?”七月不耐,“假惺惺。”
眼看两人又要吵,青几何赶紧打圆场:“哎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相识一场缘分,交个朋友啦!”
“谁跟他交朋友?”七月嗤笑,上下打量尤玺,眼神轻蔑,“没兴趣。”
“我倒是对七月姑娘感兴趣。”尤玺却忽地笑了,笑起来倒是温雅如玉,目光落在七月脸上,带着探究,“七月姑娘可曾去过飘渺城?”
七月:“没有。”
不像在说假话。尤玺眉头不可察觉蹙了一下:“哦,是我唐突了。瞧着姑娘,还以为遇见了一位故人。”
“故人?”七月挑眉。
“嗯,”尤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后移开,“如今再看,确实不像。”
他把自己当成了谁?
就从尤玺开口问飘渺城开始,七月敢肯定,他想的绝对不是身处狱间司里的她本人,嫌弃勾唇:“你心里在想着谁啊?”
“是我认错了人,抱歉。”尤玺从善如流地道歉,面上笑容依旧温和,“不过,在下还是很乐意与七月姑娘交这个朋友的。”
回应他的,是七月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对尤玺的话充耳不闻。
青几何见她要走,也不强留,扬声道:“妹妹,有事随时来找我!”
尤玺的声音也慢悠悠地飘过来:“七月姑娘,后会有期,下次再见!”
七月步子未停,心里冷冷回了一句:见鬼去吧!
看着七月的身影消失在书馆门外,融入浓浓夜色,青几何才转向尤玺,一脸八卦:“看你对我们家七月妹妹感兴趣的很嘛,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尤玺摩挲着扳指,若有所思:“起初,我以为她是飘渺城的白霜仙子,现在看着不像。”
“白霜仙子?”青几何回忆,颔首,“你这么说确实挺像,气质和那股子冷劲儿有几分相似!而且白霜仙子的幻颜术天下无双,纵使你我都未必能看穿。此前你不是在飘渺城与她碰到过?现在怎么又觉得七月不是白霜了?”
“感觉不对。”尤玺摇头,眼眸深邃,“白霜虽然也厌烦我,但尚有几分旧日情面在,行事有度。至于七月……”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贴切的词,“她看我,像看仇人,太不耐烦了,简直恨不得我马上去死。”
“想我死的人多了去了,”尤玺眸中染上好奇,分析道,“但初次见面就想我去死的,难保有什么深仇大恨。除非是天性如此,纯纯恶人。你看她对你的态度平和,对林芝更是温柔有加,对我态度恶劣。”
“等等等……”青几何听的头大,皱眉,“你怎么连飘渺城的白霜仙子也招惹上了?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尤玺站起身,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转身要回房休息:“没什么。宗门大会,我的排名,比她高罢了。”
————
七月想清净几日,与枫夫人对接陈家消息,并且拿到亡人灯的动向。虽然知道与尤玺同在汎州难免再见,却未料重逢如此猝不及防。
翌日,她刚踏入陈家少主陈行槺的书房院门,脚步一顿。
只见尤玺正端坐在陈行槺对面,一身锦衣华服,斯文儒雅,面上带春风和煦般的微笑,正与陈行槺交谈。身后是纱帘随风飘动,衬得尤玺尤为好看,甚至还有点金贵。
陈行槺抬眼看见七月,温和地招呼道:“七月,你来得正好。去取些新到的好茶,为尤公子沏上。”
“……”
15. 第十四章
尤玺在看她,脸上是欠揍的微笑,那双含情眼仿佛在说:好久不见,小侍女,几个时辰不见,要给我端茶送水了呢。
七月愣在原地,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好不容易才从狱间司放出傀儡混入陈家,至今还没找到亡人灯。反倒先撞上了尤玺这只臭虫。
万幸的是,他还没识破她就是戚初商。
要被他察觉,转身向狱间司告密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情。如若不告密,就是一个把柄就落在他手上。以她目前操控傀儡的实力,还打不过尤玺。
短暂权衡后,她认命地转过身,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行,给你们拿上品好茶来。”
觅儿姐姐今日又不在府上,生不逢时!
伺候人的差事怎么会落到她头上,她还真在陈家当起丫鬟了!落在萏丹耳里要被笑死!
“没想到尤师兄也在汎州,”陈行槺端起一旁七月刚沏好的茶,“该早些来府上坐坐的,只是我这院子实在有些破败了。”
“无事,”尤玺摆手,“我也就随处逛逛。”
七月坐在一旁,动作有些吊儿郎当洗着茶盏。她知晓尤玺与陈行槺同是天虚宗弟子,只是没想到两人关系似乎还不错?
在她遗忘的往事里,只有刻骨铭心的重要片段留存下来。
比如尤玺被逐出天虚宗的情景。
尤玺的母亲苍一禾,是天虚宗现任掌门的亲妹,本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天之骄女。
然而数年前,周朝动荡不安,大战方歇。
疆土上拐卖妇孺数不胜数。彼时年轻的苍一禾初次下山便遭袭击,重伤被掳,被卖给了臭名昭著的药人谷。
那里的人不是人,是畜生,有些还不如畜生。苍一禾仙骨被拔除,修为被废,在药人谷的日子惨无人道。
等天虚宗找上门来时,她已被灌药折磨成药人,精神崩溃,已经疯掉了。接回宗门后,竟发现她已怀有身孕。
这孩子,就是如今的尤玺。
他的母亲,曾是掌门之妹,天生尊贵,如今却疯疯癫癫,日夜承受着作为药人,身体上虫噬般的剧痛;生父则查无此人。
掌门心痛妹妹,意图打掉胎儿,却发现这胎儿在母体内疯狂汲取养分,二人性命系于一体。
强行堕胎,苍一禾也必死无疑。
为保苍一禾性命,只能让孩子降生。
据传,尤玺出生时的景象骇人听闻:混着刺鼻药味的血水从他母亲体内大片涌出,源源不断,仿佛要将她浑身血液流尽。
最终,是掌门不惜废去一件仙品法宝,损耗万年修为,才勉强保下母子性命。
尤玺,就是降生在那片令人发指的血污之中。
倘若他拥有正常的父母,以其母亲的地位喝实力,他本可稳坐天虚宗,尊崇无比。可惜,他只是一个母亲被拐后、被强迫生下的孽种。
他的血液因药草浸染,含有剧毒。一个天生剧毒、血液能使百草枯萎、修行天赋异禀的孩子,若留在谷中,便是天生的杀戮利器。
这恐怕就是药人谷做药人生孩子的目的。
孩子落地,掌门曾欲将其马上格杀,却被疯癫的苍一禾哭喊着阻止。
最后是一位心软的长老收留了孩子,将其抚养长大。
苍一禾神智混乱,分不清是非,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认识身边任何一个人,对尤玺的态度也瞬息万变。一眼,温柔备至,眨眼间又嘶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尤玺几次在襁褓中差点被弄死;而当真有人要动手时,她又会死死护住,哭喊:“我的孩子!不准碰!不准碰!”
尤玺在扭曲的环境中长大,起初对于这些情况茫然无措。
在天虚宗正统冷酷的教导下,渐渐明白自己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是母亲心头毒刺,是天虚宗抹不去的耻辱。
幼年的尤玺对他人百般顺从,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囚禁、下药、鞭打。宗门上下,无论长老弟子,皆是如此。
于是,他变了。
从前刻苦修炼、学成别人讨人欢心,尽数化为如今的纨绔无情。
他疯狂提升修为,直至宗门内除长老外无人能敌,终于拥有了自保之力,对旁人全都视若无睹。唯独对养育他的长老依旧恭敬,没有对他人那般厌烦不耐,而是安安静静、耐心听其教诲。
戚初商初次遇见的尤玺,已经是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臭小子的模样。
内心深处渴望被爱的孩子。
初次见面是他曾私自逃离宗门和她一起被拐,中途意外被自己母亲解救。戚初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家伙是想把自己的母亲抢过去当自己的亲娘!
这是戚初商厌烦尤玺的导火索。
之后尤玺回到宗门安安分分了一段时日,再一次遇见戚初商时,得知噩耗。
戚初商的父母双双亡故。
戚初商拜入清虚门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在之后又历经宗门大会、云上学宫、金缕阁等一系列风波。
当尤玺被逐出天虚宗的消息传来时,戚初商火速踩着镜兮笔,一边画符一边疾行,从太意山瞬移至天虚宗山脚。
正好撞见被扫地出门、落魄的尤玺。戚初商对他从来都是毫不客气地讥讽:“哟,这不是天虚宗风光无限的大师兄尤玺吗?怎么被宗门赶出来了?连弟子名册都除名了?”
尤玺没说话,神情恍惚,半晌才认命般吐出几个字:“嗯,现在是江湖落魄户儿了。”
“你要闯江湖?”戚初商对于闯江湖,比他熟稔得多,“闯江湖要钱的,你身上能有几个子儿就敢闯江湖?”
尤玺再次陷入沉默。
戚初商心中暗骂:当真是条丧门犬!
再看尤玺和陈行槺。
一个是被逐的前弟子,一个是正常毕业的弟子,两人性格天差地别,行事作风更是大相径庭。
唯一的共同之处,是在天虚宗时,两人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汎州近来因金缕阁之事颇为不太平,”陈行槺望向窗外,由衷而言,“想必师兄也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差不多。”尤玺漫不经心回应,良久又说,“还有一件事。”
“师兄请讲。”
尤玺并未急着开腔,而是轻敲拇指上的玉白扳指。一道微光闪过,掌心出现一株赤红如血的植株:“这是赤山子。”
话音落下,不止陈行槺,连一旁的七月都倒吸一口凉气。
赤山子?!
这种神药只生长在无望之境的边缘地带,采摘时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望之渊。倒是即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因此极度稀少罕见,价值远超洗髓丹百倍,价格更是贵上不止一点两点!
“师兄……这……这……”陈行槺惊得语无伦次,突然不会说话了,目光死死黏在那株赤色植株上,再也没有移开。
“尽一点同门师兄弟之谊。”尤玺唇角勾起笑意,“这是给你的,送你了。”
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七月瞪大了眼睛。她想过尤玺身上藏着不少稀世珍宝,猪六偷吃两颗洗髓丹他没下杀手也就算了。
但万万没料到,他会如此轻松地将赤山子这种稀世珍宝送人,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
七月暗暗咬牙,目光死死盯着尤玺修长手指间那枚温润的玉白扳指上。
她一定要把这东西搞到手!
她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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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会想到,七年未见,当年被天虚宗扫地出门时身无分文、甚至需要她接济的尤玺,如今会变得如此豪阔?
难怪青几何那个赔钱的书馆能开得下去,原来背后有这么大一金主!
接下来的对话并未持续太久。陈行槺全程心神都在赤山子上,七月的视线则始终贪婪地锁定着那枚玉白扳指。
两人动作意图之明显,但尤玺恍若没有拆穿他们。
三人出了少主院,由婢女引路,径直前往主厅堂。
踏入厅堂,七月的目光迅速扫过在场众人。
正上方的主位坐着陈家家主吕秋澜。
左手边坐着一群毓仙宗弟子,结合昨夜在书馆探来的消息,应该是毓仙宗新派下来的弟子。
前阵子杀了刁俊郎后冒出来的莫子周也在其中,看见七月的一刹那,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七月没理,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进她的眼。
她的右手边坐着青几何,正旁若无人地吃着桌上的糕点,与吕秋澜谈笑风生。
见他们一行人进来,青几何挥挥手:“上午好啊,陈少主。”嘴里还塞着点心,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幸而还能听懂说的什么,看到七月后笑容更加灿烂。
如此不合礼数的做派,七月眼角余光能瞥见那群毓仙宗死板的弟子纷纷皱起眉头。投向青几何的目光,尤其是陈行槺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
然而上位的吕秋澜什么都没说,他们纵有再多不满,不敢说一句怨言。
青几何哪里是不懂规矩、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这样,汎州地界,他不是主,但话语权重。
别人要有什么怨言,都得乖乖咽回肚子里。
陈行槺多年来一直被藐视、轻视,对他人目光和语气极其敏感。青几何即使言语间带着调侃,唤他被无数人嘲讽的“陈少主”,但神情是笑意盈盈,透着一股少年般的真诚气度,让他感受到的是尊重与平等。
反观毓仙宗那群人,有人已按捺不住,语气轻慢:“陈少主也要和我们一起行动?”这是藐视。
七月冷眼旁观,对此了然于心。
陈行槺此前在天虚宗被众人排挤,多半是其他八大家族忌惮陈家,想打压其势力,到处散布舆论。
因为那时的陈家,实力早已匹敌其他世家,只是需要有人腾出位置而已。
果然都是如此肮脏的手段。
当年她被关进狱间司,那些做过、没做过的罪名,都一个劲儿往她身上插。
实在是厌烦。
吕秋澜自然知晓毓仙宗小辈的心思,毫不掩饰地嘲讽道:“陈行槺生于汎州、长于汎州,对此地的熟悉程度,难道会比一群外来的客人少?”
陈行槺闻言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母亲的目光,转身向毓仙宗弟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愿为各位仙长引路。”
几个沉不住气的弟子当即冷哼出声,被为首的大弟子公冶铭眼神制止。公冶铭忙拱手道:“多谢少主。”
切入正题:“金缕阁的动向目前尚不明晰,不知陈家如何打算?能否能将其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还一方安宁?”
吕秋澜故作沉思片刻,随后瞥了一眼身旁的侍女,秋筠。
秋筠会意,上前一步,对在场所有人口齿清晰说道:“诸位仙长,陈家得到的消息,是有一波金缕阁人马正往汎州北境赶去。”
七月闻言,微眯眼。
汎州北境?和林芝给的消息一致。
有的人会提出疑问,莫子周忍不住皱眉质疑:“北境?如今大雪封山,林中路难行万分,他们怎么进得去?又为什么要进去?”
秋筠从容应答:“林中,有一座宅子。”
16. 第十五章
“我觉得陈家怕是在诓我们。”一行人好不容易进山找到所谓的宅子,迎接众人的却只有一座半座房屋已然坍塌的破古宅。毓仙宗弟子忍不住抱怨,目光扫向一旁的七月,“你看他们家的人,尤其是那个婢女,正事不做,就缠着孟师姐。”
此刻的七月,正站在毓仙宗容貌十足好看的女弟子孟关山身边,喋喋不休:“仙子姐姐年方几许?在毓仙宗修行多久了?你长得可真好看!可有心仪之人?”
孟关山脾气是毓仙宗里出名的好,全部一一作答:“年方十八。自幼便在毓仙宗。多谢夸奖,七月姑娘也很可爱。未曾有。”
明眼人都看得出,当孟关山说出最后一句时,在场的毓仙宗男弟子们神色都黯淡了几分。
只有七月依旧笑靥如花,也不顾及自己身边的人:“仙子姐姐别信那些臭男人。要知道男人这种牲口最靠不住,凡事还得靠自己。像我们这样的,就要一门心思地修行,然后把看不顺眼的全部杀掉就好了!”
“喂!”一直竖着耳朵听的莫子周终于按捺不住,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找线索就找线索,半点东西没找到,人影不见一个,你怎么有闲心在这里说笑?”
七月斜睨他一眼,扭头看向朝身后陈行槺,又回头:“我少主都没说什么,你凶什么凶?”
仗势欺人?她最会了。
在父母膝下就仗父母,拜入玄陵就仗玄陵,有萏丹就仗萏丹……有什么就仗什么。
她戚初商就没怕过。
瞬间,所有火力都投向陈行槺。他汗颜,轻咳一声:“七月,不要无礼。还是先找线索要紧。”
“我们找了这么久,什么东西也没找到,金缕阁更是鬼影子都没见着!”又有弟子语带轻蔑,“陈家该不会是故意引我们来此,玩儿我们的吧?”
陈行槺苦笑,只得转向尤玺求助:“尤公子,有何见解?”
未等尤玺开口,七月抢着答道。手指方向与尤玺目光所及一致,都是莫子周身后那间破屋:“你们为何不再查查那里面?”
“早搜过了,空空如也!”莫子周不耐烦地挥手。
“真的?”七月挑眉。
莫子周插腰回答:“我亲自带人查看的,我难道还不知道?”
他们是趁着雪停,御法器寻到此地。落地不久,鹅毛大雪又毫无征兆落下。
正午时分,天空只有大片乌云,没有阳光。
“多查一遍说不定有新发现的嘛。”七月说着,灵巧掠过莫子周,伸手去推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哐当”一声,整扇门板直直砸落下来。七月往后退,脚却趔趄,结结实实踩在了身后人的靴面上。
是尤玺的。
那就不用道歉了。不仅如此,她还要嫌弃尤玺挡她道了。
“早说了什么都没有……”莫子周抢先一步跨过地上的门板进屋,“都翻遍了……啊——!!!”
惨叫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是莫子周惊恐万分的咆哮:“鬼!我曹!有鬼啊——!”
七月走门。一眼就瞧见残破的床榻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单薄白衣的女子,长发披散,周身落满灰尘。她面向前方,眼神空洞无神,毫无生气。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哟。”七月这个胆大包天的走上前去,轻轻拂开遮住女子面容的发丝,“这是被冻死在这儿了吗?好生可怜。”
她伸出指尖,指腹抚过女子冰凉的脸颊,沾染上一层厚厚的积灰,细细端详。
“少主啊,”七月回头,语气平静,“这是具女尸。”
众人早已察觉异样,但被她如此直白地点破,心底仍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唯有孟关山快步上前,拉住七月的手腕,温声劝道:“七月姑娘,先别碰。我们方才搜寻这间屋子时,这床榻分明是空的。现在凭空出现一具尸身,肯定有蹊跷。”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气氛沉重。
“这……这姑娘死了多久了?”莫子周打了个寒颤,“怎么会凭空冒出来?”
三年。
七月心中默答。
尸身没有如寻常腐尸一样被蛆虫啃食,但她身经百战,一眼便知死亡时间。
“这位可怜的姑娘啊,你有什么线索给我们吗?”七月半跪,歪头看着这具女尸。身体被掏空,只有骨架,杀她的人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你向一个死人要答案?”莫子周鄙夷道,“我看你是疯了。”
“嘘——别吵。”
七月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神情变得神秘莫测,“我在问灵,你打扰到我了。”
“七月妹妹还会问灵?”青几何也凑上前来,好奇地蹲在女尸面前。
“嘿。”七月含糊应了一声。
尤玺的目光投向陈行槺,带着询问。
陈行槺只能苦笑,眼神示意:我也不知道啊。
“你会问灵?那太好了!”莫子周变脸极快,催促道,“快!你快问问她,金缕阁那群余孽藏到哪儿去了?”
“她说……”
七月突然语调一变,双手猛地伸出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双眼上翻,大片眼白浮现,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面容扭曲痛苦。
骇人的一幕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孟关山和青几何离她最近,一脸焦灼,却不知如何施救,一时手足无措。
陈行槺脸色顿时煞白。
一旁尤玺迅速上前,指尖点住七月几处穴位。片刻后,七月才渐渐平息,软倒下去。
“她她她……她这是怎么了?!”莫子周躲到其他弟子身后,惊魂未定。
“应该是问灵失败,被反噬了。”陈行槺紧咬下唇,上前将昏迷的七月怀抱在地,“让她歇息一会儿。”
“歇会儿就能好?”青几何急得直跺脚,“我七月妹妹恢复力这么强?”
“此地凶险,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孟关山伸手去七月的气息,同样忧心忡忡。她不愿看到任何人受伤殒命。
领头的师兄公冶铭当机立断:“撤!”
“出不去了。”
从七月昏迷起,便一直沉默的尤玺此刻开口,“方位变了。”
众弟子闻言一脸惊诧,慌忙环顾四周。
他们哪里还在刚才那间破屋?白衣女尸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遭景象陌生诡异。
“这是哪儿?!”有弟子惊恐尖叫,“我们……我们明明在宅子里啊!”
“我们应该还在宅中,只是空间被扭曲了。”尤玺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最终锁定几处异常。
白衣女尸空洞目光所视的方向,以及几处极不起眼的角落缝隙。
他蹙眉,得出结论:“是移魂阵。”
破宅子里居然有移魂阵?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陈行槺怀中的人。
不见了!
“七……七月姑娘呢?!”孟关山焦急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七月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公冶铭迅速清点人数,心下一沉:连同消失的七月在内,原本二十多人的队伍,竟有十一个人凭空消失不见!
————
陈家,芳礼院。
吕秋澜端坐椅上,品着香茶。身后珠帘晃动,一道身影悄然步入,跪伏在她膝边,将头温顺地枕在她腿上,神情眷恋满足。
“夫人,”来人正是七月上次潜入芳礼院时发现的男宠,他声音温柔似水,“让他们去那宅子真的没问题吗?少主也在那里面呢。”
吕秋澜将手搭在男宠肩上,肆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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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吸取对方体内的灵力,语气冷漠:“总要处理掉些碍眼的杂碎。”
男宠声音依旧温柔说道:“夫人这般对少主,也不怕寒了他的心。”
“本性难移。”吕秋澜轻笑,“就如同你一般,叫你滚,硬要凑上来找打。”
“奴不悔。”他眼中唯有她一人,情意如春日绵绵细雨,挥之不去,欲将其掩埋,却怎么也藏不下。依偎在吕秋澜腿上,只觉得平静美好。
————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毓仙宗此行年纪最小的女弟子容今夷,抱着昏迷的七月,惊恐地环顾四周,这里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怎么连个光都没有……天黑了?”
她是毓仙宗一位长老的掌上明珠,此前觉得宗门生活枯燥,才执意要随队来汎州、斩金缕。
现在好了,给自己干哪儿来了都不知道。
明明记得是上午进的山,遇见白衣女尸后,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发现自己和师兄师姐们失散了,身边只剩下这个在问灵过程中被反噬、昏迷过去的陈家婢女。
“早知道打死都不来了……”容今夷试图安慰自己,无边黑暗,连方向都无法分辨。
“我要哭了……”她苦涩着脸,试图呼喊师兄师姐,“师兄?师姐?……你们在哪儿啊?回答我……”
容今夷摸向腰间的乾坤袋,抽出一张火符,驱动体内微薄的灵力。
噗——
符纸燃起一小簇火焰,微弱的火光从手上发出,借着光亮看周遭情况。
容今夷却傻眼了,欲再一次呼唤同门的声音瞬间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蛇!
这里为什么……这里为什么全是蛇啊!!密密麻麻的蛇啊!!
目光所及之处,盘曲蠕动的蛇挤满了除她这方的整个地面,符纸的火光涉及之处,全是蛇身。
数量之多,上千不足为过。
现在是冬天,一条条盘曲在一起,它们大多都还在冬眠中,微微蠕动的有几条蛇,穿梭在其中。
火光亮起的刹那,数百条蛇被惊动,冰冷的竖瞳齐刷刷转向她们所在的方向,吞吐蛇信,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容今夷几乎被吓的魂飞魄散,她不怕一两条蛇,但一窝上千条毒蛇,她害怕啊!
救命救命救命!
谁来救救她!
抱住怀中的七月地手越发紧了。肠子已然悔青,她再也不莽撞地出门了!她要回家!回家!
毒蛇扭动着冰冷的躯体,缓缓向她们的方向游来。
容今夷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冰冷。
杀?
血气味会惊醒更多!
逃?往哪逃?
周遭情况未明,师兄师姐不知所踪。以她这点微薄的灵力,一旦被蛇群缠上,绞成肉泥不是问题!
她凭着肌肉记忆,飞快地从乾坤袋掏出的结界法器,将灵力注入其中。万象镜的消息发了一条又一条,就是没一个人回她。
法器瞬间半透明的淡金色球形光罩以她为中心展开,将她和昏迷的七月笼罩在内。
然而,法器激活的灵力波动和光罩的亮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嘶嘶——!
哪知法器一掏出来,半数的蛇都被惊醒,数数寒光集中在容今夷身上。
数不清的蛇疯狂扭动,层层叠叠地向她们袭来,迅速盘踞在结界边缘,蛇头昂起,疯狂撞击结界光壁,毒蛇顺着光罩向上爬,密密麻麻缠绕扭动在一起,将屏障遮的空隙不留。
容今夷将脸埋在七月散落的青丝上。
完了完了完了。
孤立无援。
这结界撑不了多久了。
17. 第十六章
狱间司。
“要死啊!”萏丹一脚踹开牢门,单手拎着一大桶水闯进来,对着瘫倒在地的戚初商劈头盖脸就泼了过去,边泼边骂,“大老远跑过来给你灭火,烦不烦?”
哧啦——
戚初商身上的火焰被浇灭,剩下缕缕白烟升起。
戚初商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周身绘制着一道复杂诡异的阵法。为了确保阵法顺利运行,用的全是自己的真血。现在,她浑身湿透,衣衫紧贴皮肤,湿漉漉的长发黏在颈间,颇为狼狈不堪。
萏丹心道,再晚点过来,怕是衣服都要烧光。
戚初商用手撑地,晃晃悠悠爬起来,长舒一口气:“唉,费了老大劲儿了。”
“你都在外面干什么了你?”萏丹好看的眉头蹙起,随手将空桶扔到一边,“反噬怎么会这么强?”
“嗯哼……”戚初商故作神秘地笑,“稍稍改了一个小阵法。”
“什么阵法?”
“移魂阵。”她老实交代。
“找个亡人灯,你撞上这种东西了?”萏丹追问,“陈家这么凶险?”
“那倒不是。”戚初商抓起一把湿发开始拧水,大片水珠跌落在地,溅起水花,“碰上了些比陈家更好玩的。”
“不管你。”萏丹没兴趣,“但首要任务是找到亡人灯,别忘了。”
“我知道,我知道。”戚初商将头发拧得半干,随手掐了个净身诀,周身水汽瞬间蒸干,“正帮陈家处理掉金缕阁余孽呢。”
“金缕阁?这东西还没死绝?”萏丹挑眉。当年在六朝殿修行,金缕阁那群杂碎没少给他们找麻烦。轻嗤一声,“那你好好干,最好这次全部斩草除根。”
戚初商眸光微沉:“明白。”
————
蛇窟。
容今夷惊恐地看着守护她们的淡金色光罩上出现数道细微裂痕,只能徒劳地掏出所剩无几的符箓试图修补,再将昏迷的七月紧紧护在身后。
向来都是别人保护她,如今却要她去保护别人,这还是第一次。
快撑不住了……
这些蛇好生厉害!根本不是什么寻常普通的蛇类,普通的蛇怎么可能会撼动法器结成的屏障?
她带来的法器本就不多,万象镜发出去的消息如同沉入大海,没有波澜,没有音讯。
“七月……你快醒醒啊……”容今夷欲哭无泪,绝望感席卷全身,“我还不想死……”
她怎么能比家里那些臭东西先死?她还没玩够,连个喜欢的人都未曾遇到,她还不想在此丧命!
要是臭老爹看到她的命灯熄灭,该有多伤心……
然而七月依旧半分苏醒的迹象。
“咔嚓!”
此刻,屏障碎了,真的撑不去了。
完了。她的灵力根本不足以同时应对这么多的毒蛇!
救命救命救命。
她颤抖着抽出长剑,还在试图安慰自己: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好好修炼!以她的天赋,如果肯用功,她不信杀不出一条生路。
一条色彩斑斓的长蛇率先窜入屏障。容今夷尖叫着挥剑,将毒蛇劈成两段。
霎时,蛇血飞溅。整个蛇窟的嘶鸣声拔高,蛇群变得更加狂躁。
完了完了,她就知道会这样!
不杀,自己会被绞死;杀了,激怒其他蛇,又躁动不安。
这个时候的蛇不应该在冬眠吗?!被吵醒了就能继续睡啊!
屏障破碎的缺口,数条毒蛇涌入。
容今夷咬紧牙关,挥剑斩杀涌向她们的毒蛇。
一条比她身高还长的毒蛇,灵巧地避开了剑锋,顺着剑身蜿蜒而上,冰凉的鳞片摩擦皮肤,瞬间缠绕她的手腕。
容今夷浑身汗毛竖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蛇鳞的冰冷滑腻,以及蛇身紧缩带来的触感。
猩红的蛇信向她吐来,几乎舔到她的鼻尖。真真双腿一软,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跌倒在地。
蛇头与她近在咫尺,对方的竖瞳死死锁定她。她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如此清晰地看一条蛇。
“……”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那毒蛇吐着信子,腰身猛然发力,如同血盆的蛇嘴张开到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带着腥风向她袭来,仿佛一口就能将她的头咬下来并拧碎!
容今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只有手腕上缠绕的蛇身骤然紧缩,勒得她骨头生疼,叫她吃痛。
她颤抖着睁开眼。
目光所及,那攻击她的毒蛇被一只净白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掐住蛇头。手的主人眼神中放着危险的寒光,却让容今夷松了一口气。
“七月……”她眼中含着泪光,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可喉咙哽咽,卡在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七月单手发力,一只手死死掐住蛇头,直至狰狞的蛇头被她捏爆,蛇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如此恐怖的一幕,她还能温声对容今夷说:“打蛇要打七寸,记住了吗?”
没有听到回应。
七月回头看了一眼,暗自摇头。
已经被吓傻了。
“光我一个人不出去。”七月语速飞快,“你配合我,我们杀出去。”
“可可……可……”容今夷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是哭腔,“我们不知道出口在哪儿……”
“没有找不到的出口。”七月近似妖孽地笑,眼中的寒光比周遭任何一条毒蛇都要更浓,“找不到,就炸了这里!会吹催眠曲吗?”
“会、会一点……”容今夷勉强提起精神,但她灵力接近枯竭,体力也消耗殆尽。催眠曲她确实学过,若配合着灵力,无论是人是妖,都能在此作用下陷入沉眠,“可是……我没有乐器……”
七月已经利落地将几条试图靠近的毒蛇都拧成了死结,闻言头也不回:“没事,我有。”
她迅速给自己掐了个净身诀,弄干净手,才将手放进乾坤袋里,随后摸出一支色泽极好的玉笛,抛给容今夷。
容今夷手忙脚乱地接住:“可、可是……我的修为浅薄,学的技法不足以让这里的蛇都安静下来,太多了……
这个时候的她恨不得穿越回去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平日里不肯用心修炼!真到了要拼命、是用武之地的时候,结果自己一直在拖后腿!
七月也不恼,反而莞尔一笑:“那就现学一首,一首能将这里所有的蛇都催眠的新曲。”
她可不觉得毓仙宗那群老东西能教出什么真正有杀伤力的咒法。
当年她以交流学徒的身份拜访毓仙宗,就发现他们教的尽是些华而不实的皮毛,空谈大道理,真材实料的杀招寥寥无几。
当时的她一度怀疑毓仙宗私藏。直到与几名毓仙宗弟子深入相处数月后才敢确信,她所知道的那些东西,真的已经是毓仙宗的真才实学了。
当即就给她气笑了。
这些东西,还不如她自己翻书自学来得快,杀伤力还强。
所以,在得知陈家与毓仙宗合作时,很不厚道地在背地偷笑了好久。
毓仙宗能跻身五大宗派,纯粹是弟子众多,以及……足够有钱,出手阔绰。
不像她的师门玄陵派。拜师前以为宗门阔绰到不行,入门后才知道穷的毛都没有。
不然大师兄卓佑也不必练就一手绝佳的厨艺,他炒饭好吃,所以其他四个弟子,也包括她在内,连带着清虚老头儿都缠着要师兄亲自下厨做饭。
至于宗门膳堂的饭菜……她怀疑是不是有人贪钱吞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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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钱,难吃还贵。
唯一阔绰的一次,恐怕只有当初进门时,每人发的一块万象镜。
“什么?!”容今夷惊得忘了害怕,看向七月的眼神带着不可思议,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现、现学?!”
别开玩笑!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虽然自己天赋好,但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居然还要现学一道新曲子!
要知道她之前学曲子,都要吹到第二天才能完整的发挥出曲子的作用。
结界法器的最后一丝淡金色光芒彻底消失,无数毒蛇涌入!七月一把揽住呆住的容今夷,足尖轻点,身形迅捷,落地一块暂时无蛇的空地。
“对!”七月手起掌落,一手一只蛇,捏碎两条袭来的毒蛇的七寸,“我说曲调韵律,你来吹奏。”
紧接着,她反手从乾坤袋中抽出一柄长剑,语气不容置疑:“你得尽快学会,否则我们还真得留在这儿喂蛇了。”
“……”
如果不是因为容今夷现在全部身心都在吹奏玉笛之上,那么她能一眼认出七月所使的哪家剑法。
是玄陵派,太意山一脉的剑技。
躁动的蛇群在断续生涩的笛音中,攻势出现迟滞,竖瞳中慢慢染上一丝困倦,不少蛇类的动作变得迟缓。
容今夷刚松一口气,笛音一停,蛇群又开始躁动起来。
“继续吹,别停!”七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直吹到我们绝对安全为止!”
她一边挥剑斩杀靠近的毒蛇,一边温声安抚,给了容今夷安心吹奏的勇气:“放心,有我在。你只需专心吹笛,其他都交给我,不会有一条蛇近你的身。”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又有一条企图偷袭的毒蛇死在她的血剑下。
七月眼神癫狂。
其实……她也好久没有杀的这么尽兴了。
两人且战且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杀到一片安全空旷的地方。她们在地下,四周许多黑黢的洞口,就是没找到出口在哪里。
容今夷彻底脱力,乏力地伏在七月背上。此前与蛇群搏命时强忍住的泪水,此刻滑过脸颊,无声地浸湿了七月的肩头。
“别哭了。”七月语气放缓了些,温声道,“你看,我们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细细想来,如果不是她醒的快,容今夷这下恐怕早已丧命,被大片毒蛇绞死。
这宅子到底什么来头?
屋内的白衣女尸出现的诡异,地下藏着这般大规模的蛇窟。
之前的问灵是她的幌子。
自踏入古宅起,便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而有异常的灵力波动。
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对她而言却明显的多。
问灵反噬是骗局,那不过是她借机强行修改移魂阵的掩饰。这具傀儡虽融有不死蝶残魂和她自身的魂丝,但到底是不全的,移魂阵可能对她没有影响。
所以她只好主借问灵改阵法,让她也进入阵法调动的范围,查查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阵法成功,她意识转换,因为强行改大型法阵遭到反噬,狱间司的她被火焰着身。再控制傀儡睁眼,便是容今夷命悬一线的关头。
背上的人还在哭:“我……我害怕不行吗……”
她也是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七月轻轻叹了口气,安慰道:“往好处想,你不也学到了一首威力极大、非常有用的催眠曲吗?”
容今夷没说话。
忽然,一股冷香钻入鼻尖。
再抬起头,只见七月单手稳稳地托着她,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支盛开极美的白梅,花瓣上带着晶莹的水珠:“这个时节,也就只有它还开着了。这是从少主院儿里的,我觉得好看便折了一支。”
“别哭了,送给你。”
18. 第十七章
哪知容今夷见到这支白梅,非但没止住眼泪,反而“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一把鼻子一把泪,哽咽道:“呜呜……七月姐姐谢谢你!呜呜呜——”
七月哪知道这小孩眼泪根本止不住,有些无奈,但也由着她去了。毕竟初次经历这种生死险境,多经历几次就会习惯,不会害怕了。
“好了,别哭了。”七月将白梅塞进容今夷手中,柔声道,“我们还要找出口。”
“我、我用万象镜试了好多次……,”容今夷抹眼泪,“都联系不上师兄师姐们。”
七月沉思,得出结论:“应该有隔绝传讯的阵法。”
正想着,一只暗黑色的蝴蝶翩然而至,轻盈地落在她的指尖,翅翼翕动,在火符的照耀下散发出幽幽光泽。
“这地方怎么会有蝴蝶?”容今夷惊讶道,无论地点还是时间,这都不是一只小小的蝴蝶该出现的时候。
反倒七月凝视着指尖的小生灵,眼眸倒映着小东西的身影,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
是不死蝶啊。
————
与此同时,另一个洞穴口。
尤玺左手拎青几何后衣领,右手提陈行槺,稳当当脚踩金首扇扇面,左腿上还挂着一个,硬生生将三人从一步之遥的巨大坑洞边拽了回来。
尤玺不想管毓仙宗的人,但青几何他得护着,陈行槺是自己贴上来的。移魂阵发动后,七月等十余名弟子消失,紧接着周遭景物扭曲,定神后便身处漆黑的洞穴边缘。
低头一看,脚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青几何扔下的石子初时还能听到碰撞声,声音渐行渐远,很快便没了声。
幽幽的,无法想象坑有多深。
“哇撒,好家伙,没想到一座破宅子底下居然藏着这么厉害的阵法。”青几何被尤玺拎着向后走,落地,目瞪口呆打量四周。移魂阵过后,原地就只剩下他们四人。
尤玺、陈行槺、一名毓仙宗男弟子,还有他自己。
那名毓仙宗的弟子名唤章树,落地后紧握佩剑,警惕地环顾四周。借着青几何从乾坤袋掏出的夜明珠的光,发现四周全是冰冷湿滑的石壁,唯一的通路是前方伸向未知的洞口。
眼见与同门失散,内心焦灼,但幸好不是孤身一人在此,他问道:“这是哪儿啊?”
青几何举着夜明珠左看右看:“大底是在宅子下面吧。”
陈行槺点头表示认同,万万没想到这座破败宅院下有这么大的洞穴。
“金缕阁的杂碎到底想干什么?”章树愤愤不平,“布下这么大的阵法,将我们分散困住,然后一一斩杀?”
尤玺拿走青几何手里的夜明珠,仔细看石壁上的痕迹,却半点收获也无:“试试看还能不能联系上你的同门。”
闻言,章树连忙掏出万象镜,结果可想而知:“不行,毫无反应。若是平时,都是秒回,尤其是公冶师兄。”
“嗯。”尤玺了然,“此地阵法不止移魂阵一个,还有能阻断万象镜传讯的空间隔绝阵法。”
他转而看向陈行槺:“你呢?能不能联系上你那个小侍女?”
陈行槺摇头。
他与七月的联系并非依靠万象镜,而是凭借不死蝶。发现七月消失的瞬间,他便悄无声息地放出藏在袖中的不死蝶,让其前去寻找。
但现在不死蝶还没有传来消息,说明不死蝶还没找到七月。
如果他修为再高一些,其实可以直接感知傀儡方位,甚至借其视野观察周遭。
可惜他不行,修为不够,灵力不济,支撑不住控制傀儡的消耗。加之七月时常受伤,修补傀儡已经耗费他太多时间和精力。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七月此刻应该无事。至少不像之前在宅子里问灵反噬的那般严重。若七月真的彻底损毁,失去傀儡印,反噬所带来的伤害够他半条命。
“罢了。”尤玺素来随性,随心所欲惯了,遇事这种情况也不慌,“边走边看吧,沿路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
他手里有夜明珠,比起需要消耗灵力的照明符箓要实用得多。
没有人想独自一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四个人中尤玺的修为最高,抱紧大佬大腿才是求生存之道。
陈行槺叹气:“看来今日注定是归家无望了。”
章树在一旁瞥他一眼:“金缕阁未除,多想无益。”
陈行槺不说话了。
他想觅儿了。
弯弯绕绕在洞穴里走了许久,几个人依旧毫无头绪,别说什么金缕阁的影子,连其他人的踪迹也没见到半分,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
章树是个没有耐性的,烦躁道:“哎呀呀呀呀!这路到底要怎么走啊!”抬头看头顶的石壁,提议到,“要不然我们合力打穿洞顶吧,至少先回到地面!”
“好主意!”青几何光在一旁附和,他自身修为平平,一路全赖尤玺庇护,“尤玺,快!动手吧,打穿这里!”
“我先动手把你埋这儿信不信?”尤玺没好气撑开金首扇,“阵法牵动一丝,阵中人也要跟着法阵移动。强行破开,空间错乱,你想自己一个人在地下闯?”
青几何瞬间蔫了:“那、那还是继续走吧……”
此刻,有东西轻轻落在陈行槺背在身后的手指上。
是不死蝶回来了!
他心中一喜,知道有七月的下落了。
悄然将蝴蝶拢入手心,轻微调动灵力,耳边立刻响起七月带着慵懒戏谑的声音:“落地捡到个毓仙宗的小师妹,刚带她从蛇窝里爬出来。公子啊,这地方太黑了,找不到路,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法跟你碰面,您儿自求多福吧。”
陈行槺脸上露出安心和无奈共存的苦笑。
“怎么了?”尤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垂眸想他看来,“可是有其他人的消息?”
“嗯,算是有了。”陈行槺深知瞒不过这位师兄,“是七月的。”
“你联系上七月妹妹了?”青几何立刻兴奋地跑过来,一发三连问,“她醒了?她说什么了?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陈行槺只能老实回答:“她醒了。说醒来时遇到了毓仙宗的一位小师妹,两人刚从蛇窟脱险。”
“小师妹?”章树一听便知道是容今夷,“七月姑娘和今夷师妹在一起?蛇窟?这地下还有蛇窟?”
“恐怕不止蛇窟呢。”尤玺忽然抬眼,语气淡然,“还有别的小玩意儿。”
话音未落,他手中金首扇随意一摆,一道金光闪过,将一只从洞顶垂落、体型比人头大的蜘蛛斩成两半。
“看来今日运气‘不错’。”尤玺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目光扫向四周阴影,只见洞壁之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蜘蛛,小如豆粒,大的腿部可比人的手臂,窸窸窣窣一窝,正从四面八方围拢。
“先顾眼前吧,”他甩了甩扇面,凝聚灵力,“这数量,有些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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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们,准备逃命吧。”
————
另一边,容今夷终于缓过气来,便让七月放她下来,手里捏着一张照明火符,只是落地时仍有些腿软,差点跌倒,幸好七月反应快,稳稳将她扶住。
“移魂阵将我们分散各处,”七月分析道,“但这阵法的功效是转换魂魄方位,而不是挪移肉身。这里大概还叠加了其他空间类阵法。”
“嗯嗯!”容今夷用力点头,现在她对七月是全然信服,言听计从,七月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想起之前莫子周还在她耳边诋毁七月是什么冷脸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侍女,现在她真想回去给他两耳屎!这分明是她的再生恩人,她的天!她的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往哪走?”容今夷眼神坚定,有七月在,就是无比安心!
七月方才通过不死蝶与陈行槺传递了消息,想必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收到消息了。既然他能放不死蝶来找她,那就说明他暂无大碍。
果不其然,消息传出是他与尤玺、青几何及一名毓仙宗弟子在一起。那就更没什么大事,有尤玺在,死不了。
“想不想现学个实用的咒法?”七月莞尔一笑,问道,“还有现成的阵法?”
“想!”容今夷目光炯炯,回答得毫不犹豫。在蛇窟里现学了一首杀伤力那么强的曲子,现在学习新的内容就是赚到了!她对七月的教学能力充满了信心,七月让她学,她就学!
七月收起长剑,拉过容今夷的手,在她掌心以灵力勾勒符文:“这是寻灵咒,基础咒法,毓仙宗应当教过。”
还是那句话,她不相信毓仙宗教人的玩意儿有多好:“可以感知一定范围内生灵的气息强弱与方位,熟练后脑海中能勾勒出周遭粗略图景。”
“嗯!”容今夷学的相当认真,比在宗门内学习的认真数倍不止。
“记住,”七月温柔告诫,“施咒时感知到任何不适或遭遇强大阻力,立刻中断,不要强行窥探。相信你的直觉,否则遇到修为比你高的人攻击你,会遭反噬。”
“明白!”
七月教的简单易懂,容今夷敢说比宗门先生的授课清晰百倍,几下便将咒法记在脑海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凝神屏息,缓缓运转体内灵力。
意识慢慢仿佛脱离肉/体躯壳,向四周扩散开去。一定范围内的生灵气息如同星点般映入感识。往回几百里是蛇窟气息,虽然里面的蛇已经被她用催眠曲哄睡,但给她留下不少阴影,打了个寒颤,迅速将感知转向别处。
东方数里外,几股紊乱的气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有人,很多人。其中三道是很熟悉的气息。
一人已死,两人重伤,他们被十数道阴冷凶戾的气息紧紧包围,正拼命挥剑对抗敌人!
容今夷猛地睁开双眼,急声对七月说道:“东边!不远!有两个我的师兄师姐,还有是金缕阁的人!”
是莫子周和孟关山!
“嗯。”七月毫不迟疑,一把抓住容今夷的手腕,另一手迅速掐诀,周身灵力涌动,“走吧,抓稳了!”
容今夷猜测过七月行动迅捷,速度会很快,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只觉得周遭景物猛地一花,空间扭曲。下一瞬,她已经出现在一名身穿金缕阁服饰、面部凶狠的修士面前。
而身后,是倒地苦苦单手握剑支撑、浑身浴血的莫子周。
19. 第十八章
刀光剑影。
莫子周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孟关山师姐都重伤、一位同门牺牲、被十余名金缕阁修士围攻、差点被一刀砍死的情况下,眼前会突然凭空冒出一个人来为他脱险。还是此行中修为最弱的容今夷!
虽然在七月的瞬移术操作下有些发懵,对面直面劈来的大刀产生本能地感到恐惧,但容今夷仍然抽出手中长剑,堪堪为莫子周挡了一道。
七月没再用长剑,而是指尖微弹,数道银针射出。
对方闪避快,七月出手也快,加之针尖锋芒,见血封喉,仅仅是擦破皮肉,中招者也会顷刻间倒地不起。
针上淬了毒,还是林芝给的,说是防身。
然而,仅凭七月和灵力几近枯竭的容今夷两人,应对十多名金缕阁好手依然吃力。勉强斩下五人头颅,自己还吃了两记剑芒。容今夷急欲取出玉笛再次吹奏,却被七月一把按住:“打不过,先走!”
容今夷只得收笛。
也是,她们刚从蛇窟死里逃生,灵力本就溃散,再强行吹奏催眠曲,怕是又要成为七月的累赘。
回头一看,孟关山强撑着重伤之躯,拖起莫子周的胳膊开始后撤。至于那位已经牺牲的弟子,孟关山忍痛大手一挥,将其尸身送入自己的乾坤袋中。
活物难入储物法器,除了特殊的储物法器,比如尤玺手上的玉白扳指,猪六都能被装进去。而逝者已矣,已是死物,宗门命灯肯定已经熄灭,将遗体带回安葬,予其家人一个交代。
容今夷见莫子周行动迟缓,生怕拖七月后腿,索性弯腰一把抓住对方脚踝,猛然发力拖起便跑!惊得孟关山松开手。莫子周就这么脸朝地,被硬生生拖了二里地,吃了满嘴泥土。
孟关山断后,七月暗中相助。庆幸这批金缕阁人数不多,四人逃得也算顺利。
除了莫子周。
“停……快停下……”莫子周嘴里混着泥土哀嚎。
容今夷只想逃命,对他的求救充耳不闻。直到七月扬手打出数张爆破符箓。
轰隆!
后方洞穴入口被炸落的巨石死死封住,四人终于得来片刻的喘息。
“容、容今夷……”莫子周吐出一嘴泥沙,咬牙切齿,“我恨你……”
“恨也没用。”容今夷从来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主,况且眼前这个人此前屡屡诋毁她的七月姐姐,要不是看在是同门的份上,早就丢出去当盾牌了,“要没有我和七月姐姐及时赶到,你现在早就死了!”
孟关山背靠石壁,竭力调息丹田灵力,但此地灵力不多,调理起来着实费力。目光落在仿佛半点事也没有七月身上,明明她也受了两记剑伤,面上却半分痛楚也无:“多谢七月姑娘出手相助。”
“不谢不谢。”七月摆手,一点不在意。她也没料到百里内最近的遇险者会是莫子周和她。换成其他人,她还真不会带着容今夷瞬移赶来的这么快。
莫子周从怀中摸出丹药胡乱塞进口里,伤势稍缓,面对七月却仍是那副傲慢的态度:“你之前不是问灵昏迷了吗?醒的这么快?问出什么东西了吗?”
就他这个态度,容今夷反手就是一拳打在对方头上:“这就是你的态度?!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对你的救命恩人放尊重点!”
现在,她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七月,连她亲爹也不行!
“痛啊!”莫子周惨叫,刚咽下的丹药差点全都呕出来。余光瞥见七月一脸不屑的神情,更是心中一股憋闷气儿,自己怎么就偏偏被她给救了!
“快给你的恩人道谢!”容今夷揪着莫子周的头发,逼他正面朝向七月。
七月也是毫不避让,嘴角勾起弧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莫子周抿唇,十分不愿意,但事实摆在眼前,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多谢。”
小屁孩儿。
七月嗤笑,还不是一样被打一顿就老实了。
“此地不宜久留,金缕的人随时可能会追上来。”孟关山更关注眼下形势,“我们先尽快离开。”
“走。”七月率先迈步,早做早收工,耽误她找亡人灯了。却留在队伍最后垫底,趁前方三人没有察觉之时,从袖口抽出几张符纸,毫不客气一把甩到一旁。
看似无意,实则暗藏玄机。
十二道阵法,此地有其一阵眼。
符箓激发略有延迟,七月冲上队伍前面,左右手各拉住容今夷和孟关山,低喝一声:“走!”
留下的莫子周在原地一脸懵:“喂!”
容今夷虽然不明所以,却对七月的做法深信不疑,觉得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抽空回头喊道:“快跟上,蠢货!”
“容今夷你再骂我试试!”莫子周气急败坏,奋力追赶,心里早就骂翻了天:一个两个都骂他!前有七月骂他毛病神经,现有容今夷骂他蠢货!
砰——!
电光火石间,只觉双耳失聪。
“哇哦。”七月带着两人稳稳落在安全区,容今夷回头望去,此前走过的路已化作一片废墟。几块飞起来的碎石砸在莫子周头上,他又骂了几句。
“发生了何事?”孟关山发问,“这是什么异动?”
容今夷再次尝试用万象镜传讯,依旧石沉大海,蹙眉看向七月。
“谁知道呢,”七月耸肩,语气轻松,“可能是阵法自己有漏洞,自己炸了吧,走啦走啦,去寻人。”
“啊,”容今夷不满,“我还没来得及学这个阵法呢……”
七月回:“这个破阵法没什么好学的,烂阵一个。”
“也是。”容今夷马上认同,一个阵法自己炸了,果然不是什么好阵法。
宅子。
阵法核心处,控阵之人猛然睁开双眼,喉头一甜,一口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双眼猩红,弥漫着层层杀气。
没想到这群人里……有人能这么快破去他一道法阵,还对他的伤害如此之大。
然而没等半炷香时间到,阵法被破除所反噬带来的伤害袭来。这次他无法再压制,鲜血吐出,黏腻地挂在衣襟上。
速度太快了!
喘息之间,又有三处阵法被破!
不行!他必须亲自去会上一会。
“唉,尽是些老掉牙的阵法。”七月歪嘴,连破两道阵法,语气慵懒,“无趣。”
众人只觉身上的压制轻了不少。
屏蔽传讯的主阵眼藏到哪儿去了?找了这半天还没找到,藏的有点深啊。
“我学到了好多!好多啊!”容今夷在一旁兴奋得上蹿下跳,“都是宗门里从不教的厉害手段,太爽了!”
孟关山在一旁同样受益匪浅,由衷赞道:“七月姑娘对于阵道竟如此精深,懂这么复杂的阵法,着实令人叹服。”
只有莫子周灰头土脸跟在队伍末尾,对七月所授内容一知半解,还总被破阵的余波殃及,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人发笑:“有没有人关心关心受伤的我啊?”
无人回应,还换来容今夷的嫌弃:“快跟上,乌龟!”
“喂!有本事从七月身上下来再说!仗着她用瞬移带你了不起啊!”
“此地阵法为何如此之多?”孟关山沉吟道,“而且先前与金缕阁交手,他们似乎也受阵法制约,行动并非全然自如。”
“谁知道呢,”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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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意,这里的阵法来不及狱间司的万分之一多,“或许是哪个闲极无聊之人,布下阵法找乐子吧。”
“这哪里是找乐子?!”莫子周在后面吼道,“这是要人命!”
“要人命也未尝不是在找乐子。”七月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茶余饭后的寻常事,“有些人排遣的方式就是杀人。”
这种人她见过很多。
狱间司的人基本都是。
————
“哟西哟西!尤玺快烧死它们!”青几何大呼小叫,连蹦带跳地避开脚下密密麻麻向他涌来的蜘蛛,“看我蜻蜓三点水!我跳我跳!嘿哈!四连跳准备!”
他此刻身轻如燕,排除后方尤玺一手挥金首扇打出金光斩杀蜘蛛,一手不断扔出燃烧的符纸,为他清理道路:“别贫,走啊,真想留下喂蜘蛛?”
一行四人,尤玺主护青几何,抽空帮陈行槺,只有章树一个人全凭自身修为硬扛。好说好歹,才冲出蜘蛛盘洞。
途中,尤玺还顺手炸掉一个阵法。
“累死我了……”青几何毫无形象地瘫在一块大石上喘气,“回去定要好好补偿我今日损耗的元气!”
陈行槺在一旁气喘吁吁,内心暗道:要不是有尤玺师兄,你早死八百回了。
尤玺环顾四周,他们所处的是一处突兀的石台,四周是镂空的深渊,下方依旧黑沉沉、不见底。
“……”尤玺用扇骨敲了敲青几何瘫倒的巨石,语气平淡,“你们压到人家棺材了。”
“什么!?”青几何吓得又往后连跳三步,双手作揖,“罪过罪过!无意惊扰逝者安眠!”
陈行槺也默默远离被他误认为是普普通通一块石头的棺材。只有章树一个人头铁胆大,上前一步,徒手拂开积年的灰尘,露出底下的纹路:“是口石棺。”
尤玺“唰”地合拢扇子,用扇骨抵住棺盖边缘,稍一发力,便将其缓缓推开。
棺内情景逐渐显露。
“这人……”陈行槺凝眉细看,一眼便认出是谁,“不是在宅子里见过的白衣女尸吗?”
此前七月问灵昏迷,众人失散,这具女尸也随之消失。
没想到是回到了石棺之中。
“此地既有棺椁……”章树分析,“肯定有人作祟,怕是金缕阁的人故意设局。”
“这宅子到底什么来头?”尤玺转头向陈行槺问道,作为在场唯一的本地人,他知晓的肯定比他们多。
陈行槺皱眉,努力回想,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乔家老宅?”
“乔家老宅?”章树一脸茫然,没有思路。
“乔家?”青几何却惊叫出声,“三年前被一夜灭门的嵋川乔家?它老宅是汎州的?”
被他这么一点,章树也想起乔家灭门的惨案,以及乔家与陈家素来不和的传闻。
陈行槺颔首:“我记的是没错。这都是老一辈人才知晓的旧事了。乔家祖上六代皆在汎州活动,后来有年汎州大水,才举族迁往了嵋川。”
两地相隔并不远,中间只隔一条河。
“嗯。”尤玺轻笑,“看来是有人想借这乔家老宅藏匿什么,或者乔家人没死绝,想卷土重来。”
他金首扇扇骨坚硬,稍加用力,石棺盖被彻底推翻在地:“目的是什么呢?搞死陈家?”
语气平淡,全然不顾身旁还站着一位陈家少主。
青几何在一旁喃喃自语:“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冤有头债有主,谁推您棺材板,您找谁去……”
脑袋却毫不避讳地探向棺内:“内脏掏空,身上数道刀伤,面容已经被毁得辨认不出是谁,杀她的人有多大仇怨?”
20. 第十九章
青集书馆。
林芝一觉睡醒下楼,发现馆内空无一人,大门紧闭,今日并未营业。昨日吃饭的桌案上明晃晃摆着一封信笺。
展开一看,是青几何留的书信:
林芝妹妹早上好啊。今日书馆歇业,我与尤玺外出办事,想来不会太久。厨房里有些许食材,可自行取用。如果做不来饭菜,信内装有银钱,可上街采买一些做好的饭菜。猪六也留在馆中,烦请你帮忙看着点它。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帮忙清扫一下书馆,不用太干净,整洁一点就行。
林芝抖动信纸,果然从里面掉出碎银,还挺多。她转头看向还被绑在在柱子上的猪六。鼾声如雷,想来昨日真的睡了一个不错的觉,连猪六这么大的声响都没听到。
猪六身上的臭味消散大半,不再像昨日那般令人作呕。林芝蹲下身,拍拍它圆滚滚的脑袋,试图将它叫醒。
可惜死猪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只能作罢,转身去厨房觅食,最终给自己煮了碗阳春面。刚端上桌,猪六就醒了。
是被面香醒的。
奈何身上还贴着尤玺的禁声符和定身符,只能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包含怨气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芝。
林芝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叹口气。旁边一只死猪盯着她吃饭,着实令人难以下咽。走回猪六身边蹲下,尤玺的定身符加上七月的捆仙绳,让它除了眼珠能转,浑身动弹不得。林芝再一次撕下禁声符,问道:“饿了?”
“废话!”猪六张嘴就是爷爷的爷爷,“你猪爷爷快饿死了!你个死丫头光顾自己吃,也不知道给你猪爷爷留一点!”
林芝面色不变:“锅里还有面。你再对我无礼,我下毒亲自喂给你吃。馆长与尤公子都不在,馆里就你我二人。我别的不多,但毒药管够。上一个折在我手上的,是一名金丹期的修士。你可以掂量掂量,猜猜我能不能毒死你?现在没人护着你。”
手上毒药多,不信没有一种毒药毒不死一只猪妖。
“……行、行吧。”猪六没亲眼见过她下毒的样子,但直觉告诉自己,这小娘们跟昨晚让尤玺吃瘪的七月一样不好惹。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先把你爷爷我放下来。”
“先给你盛面。”林芝起身,“我怕一松开你,转眼就偷吃我那碗。我才不要跟一头猪共食一碗。”
“你个臭……”猪六的脏话还没骂完,就见林芝回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瓷瓶,显然是一瓶毒药,她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哎哟哟!面、面要凉了!快去盛!早去早回!猪等你!”
猪不是怕,猪是不想跟她计较!
等林芝为它解开捆仙绳,猪六立刻开始大声咆哮:“肉!猪爷爷我要吃肉!”
“……事儿别那么多。”林芝无语,“一头猪还整日想着吃肉。”
“就你那清汤寡水的破面,还不如猪爷爷我在黑市吃香!”猪六继续叫嚣。
“吃的潲水吧。”林芝不吃激将法,听它提起黑市,猜测道,“你怕是在黑市猪圈里待久了,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等着挨宰上秤,取猪头猪脑猪肉猪肝猪蹄……”
猪六惊恐:“你怎么知道我在黑市待过?!”
“哈哈。”林芝笑而不答,顺手撕下了定身符。
“快给爷爷端肉来!”终于重获自由,猪六兴奋地在书馆乱窜,跑上几圈累的瘫倒在地,却仍在叫嚣,“吃肉!爷爷我要吃肉!”
“现在没肉。”林芝思索着自己如果此刻出门买肉,撞上金缕阁之人的几率,最后为安全起见,想法作罢,“想吃自己上街买。不过看你芳容,怕是很难从肉铺买到肉。”
说不定还成摊上的货。
猪六恶语相向,发狠了:“你猪爷爷我不光吃肉,爷爷我还能吃了你!”
说罢,后蹄蹬地,弓起身子猛地朝林芝冲过去。眼看要得手,林芝却不闪不避,只是从容抬手,指尖夹着一张符纸。
“七月说,死猪不怕开水烫。”林芝颔首,“所以给了我张定身子母符。”
“啊——!!!”猪六在即将撞上林芝的前一瞬被强行定住,姿态滑稽可笑,“你们两个死毒妇!!”
“说了不要对我无礼,果真是头蠢猪。”林芝看着它单脚撑地,如同金鸡独立的姿态想笑。早在撕尤玺的定身符时,她就将七月给的子符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猪六难以察觉、伸长猪蹄也够不到的位置,“母符在我手上,安分点。”
林芝不再管猪六,转身去吃她那碗微凉的面条,留猪六原地扮演金鸡,一口食未进。
饭后,林芝决定依信笺所言,打扫书馆以作报答,不能白吃白喝白睡。拿起墙角的扫帚,熟练地开始清扫,在乔家大宅这些活计她早就做惯。没过多久,地上积年陈垢全都清扫出来。
正忙碌着,忽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芝头也未回,稍变声线道:“今日书馆歇业,贵客请回吧,改日再来。”
“林芝。”来人声音冰冷。
该死!
还是被认出来了!他们到底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这书馆明明设有遮掩气息的阵法!为什么定位她如此准确!
林芝心中暗骂,反应却极快,立刻撕碎了猪六身上的定身符,指望它能拖延片刻时间。
但猪六实在没用,嚎叫着冲上去,没两回合便被来人一脚踹飞,重重砸在书架上,哼唧一声晕过去。
来人迈步入内,周身气劲一震,将馆中阵法扰乱,他大手欲抓林芝,却被林芝扬手一把毒粉糊脸:“你逃不掉!”
林芝趁机翻身入后院。
操蛋!
全是金缕的人。
————
“嗷嗷嗷嗷我的屁股!”莫子周怎么也没料到,新出现的敌人仅有一人,一照面就是火攻,并且精准地烧到了他的屁股!“烫死了!要熟了!!烫烫烫!!”
“七月姐姐,怎么办?”容今夷惊险地躲过一记,焦急问道,“这个人修为高深,打不过啊!”
七月心中凛然。受陈行槺修为所限制,傀儡对付金丹期尚可,面对元婴修士便力不从心。要以前,她化神期都敢打。交手几回,她便知此人绝非此前遭遇的金缕阁人一样相平定论。
没有半点犹豫,七月手上缠好红线,红线如活物般迅速蔓延缠绕在指尖:“且战且退,逃吧。”
“死金缕阁的狗杂碎!”莫子周啐出一口血沫。
却听那人冷声道:“我不是金缕阁的人。”
七月挑眉:“那你是谁?”
此地除了金缕阁、陈家、毓仙宗,还有第四方势力?难道是奉家?速度这么快?
那人并未回答,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定七月:“是你破了我的阵法?”
“你的阵法?原来那些粗劣的阵法是你的手笔?”七月恍然大悟,轻蔑点评,“不堪一击。”
闻言那人暴怒,合身扑上,手中凝聚灵力一掌直劈七月脑门,却被七月如游鱼般躲开:“既然是个阵修,就该利用阵法取胜。枉你阵法支撑的一身修为,凭你半生不熟的拳脚功夫,省省吧。也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灵力。”
七月基本一语道破其中玄机。十二道阵法里有聚灵阵,吸天地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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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阵中人灵力,让自己短暂提升修为。
她嘴上毫不留情,动作迅速,一手一个容今夷和莫子周,同时对孟关山喊道:“走!”
瞬移术发动,她还撂下一句嘲讽:“回去再好生进修你的阵法,独脚弱鸡。”
她就是这样,明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一个元婴修士,却偏要在嘴上讨足便宜,骂完就跑,让对方打不着、骂不回。
至于骂对方独脚,是因为他一条裤管空空荡荡,显然缺失一腿。
“想逃?”独脚追击,只要还在他的大阵之中,他便自认还掌握全局!
孟关山主动断后,剑光剑影,勉强挡下数道追击。四人一路奔逃,冲出二里地,慌忙捏碎几道隐身符箓,堪堪隐去气息,暂时摆脱追击。
“他说……他不是金缕的人?”孟关山蹙眉深思,“还有其他人在汎州活动?”
“谁知道?兴许是这宅子的主人呢。”七月轻笑,“他要真是那些破烂阵法的主人,既攻击我们,又同时攻击金缕阁,也算有理由猜测我们是不是闯了他家。”
“这破宅子还有人住?”莫子周不屑,转念一想,“不过这宅子规模不小,会不会是哪个家族废弃的祖宅?”
说完,目光看向七月。
七月察觉视线:“我不知道。”
“你不是陈行槺的侍女吗?”莫子周不服,“总得算半个汎州人吧?”
七月摊手。
实在抱歉,她半月前才“醒”,此前从未踏足过汎州。那些个陈年旧事她知道个屁。
“那独脚又快追上来了!”容今夷小心翼翼施展寻灵咒探查,脸色发白,“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宗门派遣他们来时,声称金缕阁势力已大幅削弱,金丹修士不多,元婴修士更是罕见,多以筑基为主。内部本意是想借此历练弟子,提高阅历。派来汎州的弟子实力参差不齐。
谁知道会撞上元婴期的老怪?
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打,或许可能就尤玺一个人可以。
但七月清楚,尤玺此前在娄风岭与穴娄童姥打斗后留下的伤并未痊愈,让他现在对上一个元婴修士,恐怕极为吃力。
七月垂眸,目光落向身前不远的一个深不见底的黑坑。
容今夷一看她眼神就知不妙:“不、不会吧?”
上前一把抱住七月胳膊不放:“不要啊!鬼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我害怕!”
要又是一窝蛇,她能当场晕厥过去。
七月微笑着看向她:“你害怕?”
容今夷疯狂点头不带喘息,满眼祈求。
七月故作沉思:“既然这样的话……”
容今夷满脸期待,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下一秒,她紧抱七月的双手被利落掰开,整个人被一股力猛然推向坑边,刚勉强在坑前一寸稳住身形,腰间却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其主人鼓励道:“去吧,孩子!战胜恐惧!”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容今夷的惨叫声随着身影渐行渐远。
七月回头,看向地面上面色发白的莫子周和神情微妙的孟关山,笑容依旧和煦:“你们呢?需不需要战胜恐惧?”
孟关山失笑,未等莫子周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纵身跃入深坑。
“啊啊啊啊啊啊!!!”
深坑里又传来莫子周更加凄惨的尖叫。
掉进深坑急速下滑的容今夷觉得魂儿已经飞出。预想中屁股开花摔成肉泥,或是落入蛇窟鼠窝的惨状都没有出现,而是落入一个宽厚而略显僵硬的温暖怀抱。
21. 第二十章
“公、公冶师兄?!”
容今夷吓得半死,睁开眼,入眼即是公冶铭师兄那张清俊温和的脸。他垂着眼眸,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柔和。
他已经找到了好几个同门,等找到更多人一起攻出去,正想着,头顶上忽然传来循序渐进的尖叫,等他反应过来是谁,已经稳稳将人接在怀里,没让容今夷落地吃痛。他的笑容在此番险境中最让人安心的依靠:“容师妹。”
容今夷骤然回神,急声道:“师、师兄快退开!上面还有人!”
话音未落——
“啊啊啊啊啊——!!”
熟悉的尖叫声再次由远及近,从头顶传来。
孟关山身姿轻盈,如蝶平安落地。
要不是一直紧抓着莫子周的手,莫子周绝对脸先着地。鼻尖距离地面一寸之遥,被孟关山猛地一提,又一个踉跄甩出去,正好撞在旁边另一位闻声赶来的毓仙宗弟子身上。
砰!
两人顿时摔作一团,嚎叫骂声一片。
最后落地的是七月,不可一世的嚣张感,足尖点地,震起些许尘埃。她扫了一眼略显混乱的场面:“发什么愣?跑啊。”反手一张爆破符甩出,将他们坠下的坑道炸毁封死。
“噢噢!走走走!”容今夷慌忙从公冶铭怀中跳下去,拉着他跟上七月,一边跑一边解释:“我们遇上宅子阵法的主人了!是个元婴老怪!刚刚差点被他烧死!”
七月叹气,又拐了一个方向逃跑。
她好不容易从狱间司放傀儡出来潜入汎州找亡人灯,结果被卷进灭金缕的麻烦事里。
傀儡之身,对付金丹尚可,打元婴实属勉强。最棘手的是,压制众人灵力的聚灵阵阵眼至今不知道藏在何处,所有人修为受限,根本发挥不出绝对的实力。
为了保住的傀儡,还得拖这一群人逃命。想她在狱间司对其他人拳打脚踢,在外面却是逃命的份儿!
她怎么会这么好心?
再次带着一群人钻进地下深坑,七月率先落地,抬眸望去,前方是一座略显突兀的高台。
而高台之上,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影。
是尤玺、陈行槺、青几何,此外还有一名看着有点眼熟的毓仙宗弟子。
他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目光呆滞,显然是失了神智。
七月蹙眉。按平日里尤玺他们的机警,弄出这么大个动静,早该有所反应。
此刻却毫无声息?
有问题。
“章树师兄?”随后赶到的莫子周认出台上的同门。
七月纵身跃上高台。
落地的瞬间,身形一僵,眼神随之涣散,变得与尤玺等人一般无二,呆呆站立于原地。
“七月姐姐?!”容今夷看出异样,惊叫出声,当即就想冲上去,却被身旁的公冶铭一把拦住:“台上情形不明,先别去。”
众人一时束手无策,后有元婴老怪追杀,前有同门弟子莫名失魂。容今夷再一次施展寻灵咒,半晌得出不可置信的结论:“那个元婴……没追来,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眉头更紧。方才还穷追不舍,此刻却轻易的放弃了?难道他们落入了一个更大的陷阱?对方有更大的把握将他们杀掉,所以果断选择不追了?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高台上有一抹身影动了。
是七月回了神。
“七月姑娘?你无恙吧?”孟关山第一个发现,急切关心问道。
七月转身,垂眸看向台下,回了一个半点事没有,甚至还有一点无辜的浅笑:“没事。只是被困在了一个精神困阵片刻。你们暂且先不要上来。”
她开始仔细观察周遭与阵法痕迹。北位、南位属水,西位为木,东位为金,再看阵法脉络……目光依次扫过僵立的四人,最终落在位于阵法中心的石棺上。
棺内空无一物。
她可以推测此这棺材不是白衣女尸的,便是独脚的。
看来尤玺他们这是摸到人家老巢了啊。
十二道大阵,此处有一处。想来尤玺几人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踏入了此阵,心神才被拖入幻境困住。
而她是有所戒备,加之心神异于常人,所以才能这么快挣脱。
果然是锁梦阵。
此阵按理说是个基础阵法,但独脚毕竟是个元婴修为,破除起来要费些功夫。
她自小心神强悍,意念惊人。锁梦阵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被强行塞入些不快的回忆,放大情绪,企图让她永困心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她速度快,幻境都没显现就逃出来了。
陈行槺和青几何困在什么样的幻境,她不感兴趣。反倒是尤玺……
七月疑惑,他被什么东西困住?
生下来便是毒物?在宗门被欺压、受尽冷眼?被赶出宗门?
目光滑过尤玺那张近乎妖孽的好看异常的脸庞,最终落在他指间的玉白扳指上。
现在倒是一个偷扳指的好时机。
“七月姑娘有何发现?”台下的公冶铭扬声问道。
其他弟子按捺不住,不耐烦地催促:“看了半天,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没发现就赶紧下来!别耽搁事儿!”
聒噪。
应该让这群人也同尤玺这般一样被困在幻境中,图个耳根清净。
“叫屁啊叫?!”容今夷依旧第一个还嘴,把话怼回去,“有种你上去破阵?或者出去杀独脚!杀了他,保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地面,不用在地下打打杀杀!一直东躲西藏、提心吊胆!”
“你!”
“怎么了?你要是能杀了他,我亲自向我爹举荐,收你做关门弟子。”
她如今把七月的仗势欺人的气儿学了十有八九。作为毓仙宗长老之女,该有的傲气与特权,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拿出一百用在维护七月上。
敢质疑她恩人?跟她背景说去吧!
她早就看这群人不顺眼了。自她加入剿灭金缕阁的任务起,除了公冶铭师兄、孟关山师姐等寥寥数人,大多弟子对她并不友善,冷嘲热讽说她拉低了队伍整体修为。
她承认自己修为不高,但这绝不是他们可以一路对她冷嘲热讽的理由!
“要么,安静待在这儿,等我七月姐姐找出破阵之法。要么,请自行离去,搜寻其他同门,共击金缕阁和独脚。”容今夷冷着脸,给了他们选择,“选吧。别打扰我七月姐姐。”
众弟子第一次见平日总是笑脸迎人的容今夷变脸,一时都有些无措,纷纷看向公冶铭与孟关山。
孟关山虽未言语,但神色间显然是支持容今夷的。公冶铭沉吟片刻,开口道:“愿留下者便留于此地相助,不愿者,随我去寻其他失散的同门。”说罢,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大部分弟子紧随其后,连莫子周也跟了上去。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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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一名弟子并未离开,留在原地。
容今夷气红了眼,仍然强压下情绪,对他展露平日里的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答道:“卫回。”
“嗯,我记住了。”为了正式,她也报上姓名,“我叫容今夷。”
卫回见此情景,险些失笑。
七月对台下小打小闹没兴趣。眼下还不能明目张胆地拿走尤玺的扳指,否则他醒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打又打不过,白费功夫。
但拿点东西总不算过分。
寻常乾坤袋,修士可以随便打开。而认主的储藏法器,比如尤玺的玉白扳指,只有主人能打开。
但她是个惯犯,遗传她娘,能打开世间所有的储藏法器。
尤玺的血是毒物,她的血是钥匙。
炼制傀儡时所用的血,就是用她自己的。
指尖滑出一根没有沾毒的银针,刺破指腹,一粒血珠出现。她伸手握住尤玺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血珠按在扳指上。
这才是明目张大地打开尤玺的私人宝库。
内里稀世珍宝不少,她真想全部卷走,奈何时机不对。
她低声:“拿你几张符箓应急,不过分吧,尤玺?”
管他同不同意,她要用就是她的,况且这是为了破阵,尤玺没有理由找她麻烦。
孟关山在台下见此情形,微微蹙眉,却没有出声。容今夷正与卫回低声交谈,并未留意。待他们回神,七月已经抽出厚厚三沓符箓,甩给台下三人:“拿着备用。我要画阵,你们拦住其他人别进来。”
“好!”容今夷立刻响应,转身警惕地巡视四周。
七月手腕上红线疯长,她身形如影,在高台上移动,鲜红的丝线以五行方位嵌入地面,并将失神四人圈在其中,形成一个临时法阵。
走到尤玺面前。她对其他人的心魔幻境不感兴趣,但她想看看困住尤玺的是什么。
缓缓抬手,将掌心轻覆于尤玺脸颊上,指尖微凉。要不是长了一张甚是好看的脸,不然早被她打死了。
她神识霸道无常,侵入他人意识窥探不是难事。
以前,她便常以此术干扰季中新,试图令其疯癫痴傻,却从未成功过。
灵力运转,双眸之中再次闪现出斩杀刁俊郎时的那条极细血黑色丝线。眼前景象朦胧,等变得清晰时,发现置身于一片朦胧烛火的光影中,四周垂挂着红色的纱幔。
在此地,她是一个独立的游魂,困在梦中之人无法察觉她的存在。
她看见尤玺端坐在一张铺着红绸的榻边,怀里紧紧拥着一个人。那人很安静,似乎是睡着了。
七月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怀里的人是谁?那身形轮廓?呼吸……没有谁比她更熟悉了。
那是她的本体,是戚初商。
“你一直都在利用她,不是吗?”一道低沉且熟悉到令人脊背发凉的嗓音,毫无征兆从身后响起。
一瞬间,空气凝滞了,七月只觉得呼吸停止。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颤栗,几乎不敢回头。
但她还是强行逼迫自己转身,去直面这个人。
看清对方容貌的刹那,七月的面部控制不住的扭曲狰狞,许久没有升起的极致恨意随之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让她前半生为之活、也为之死去的人。
季中新。
22. 第二十一章
太过真实的身影,让她一阵恍惚。
不对不对不对,这是尤玺的幻境,不是现实。
季中新已经死了,就死在她的手里。
他早就死了!
七月双眼含恨。早先她就知道困住自己的幻境一定会出现他,因此不等幻境浮现就强行破开,却没想到,进入尤玺的幻境,竟还是能撞见他。
她转头看向尤玺,对方的目光正朝向她这边,但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季中新。
尤玺的心魔,是季中新?
七月蹙眉。她从未听说过此事,或许是记忆中有过,但早已被她遗忘。
尤玺怀中还抱着她的身体,目光冷如霜雪,语气与记忆中如出一辙,干净利落:“关你屁事。”
季中新眯起眼,脸上带笑,笑意不进眼底:“你给她下毒,阻她修行,意欲何为?”
毒?什么毒?尤玺给她下毒?什么时候的事?
七月一头雾水。她从不认为尤玺会对她玩着耍这种阴险手段,而且要是她早知道,在进入狱间司之前,她一定会先将尤玺处理掉。
敢阻她修行?找死!
再次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陌生。垂眸,目光落向尤玺身旁桌案上的一盏茶。
此时季中新端起那杯茶,缓缓开口:“你的血是天生的毒物,对谁都有效。你给戚初商下毒,难道是想让她变得和你一样?”
“这血一点点放,戚初商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服下……我本以为她去年就能登上仙榜,但她没有,只说修为不够。”季中新字字清晰,“后来我暗中观察,才发现她身边一直有个你。”
七月的视线再次转向尤玺脸上。七年以前,面上还带几分稚气,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人骨子里阴到没边。
“我和戚初商从小就认识,”尤玺声音冰冷,唇色泛着不自然的暗黑,“我利用她?我们是互相利用好不好?!哪像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嘴上说要培养她,手上却杀了她的亲人!”
“这不是理由,”季中新冷冷打断,“把戚初商交出来。”
“你觉得她醒来,会愿意跟你走?”尤玺像是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容猖狂,同时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不可能的。她宁愿跟我走,也不会跟着她的仇人离开。”
这话说得没错。
她死也不会乖乖跟季中新走,但尤玺也不是个省事的料儿。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时间、地点,她全无印象,得回去问问萏丹有没有头绪。
“我是为苍生,为万民……”
“去你大爷苍生!”尤玺怒吼,截断季中新呼之欲出为苍生的说辞,“那我和戚初商呢?难道不算苍生的一部分?!”
“尤玺,你非人。你是毒物,你在天虚宗的所作所为,我悉数知晓。”季中新的语气冷了几分,“你药人谷的东西,你母亲苍一禾因你而死,收养你的尤长老……也是你杀的。”
七月再度蹙眉。
什么?
那位为尤玺冠姓、抚养他长大的尤长老,是死在尤玺手里的?
“不是我。”尤玺咬牙。
“所有人都看见了,”季中新步步逼近,“你用血毒死了尤长老。现在……你想用同样的方式毒杀戚初商吗?还是想让她变得和你一样,成为人人唾弃的怪物?”
他再次说道:“把她交给我。”
“想都别想!”尤玺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仍在渗血的伤口。他动作极快,季中新来不及阻止。尤玺将手臂抵在戚初商唇边,鲜血汩汩流入她口中,“她是我的。”
“……”
一片死寂。包括一旁观望的七月。
恶心,反胃,她要吐了。尤玺怎么这么恶心,拿血喂给她吃。
好在眼前还有个比这更令人作呕的存在。七月一步迈出,径直走向季中新,伸手欲抓向他脖颈,说出和尤玺一样的话:“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说什么培养她?明明是要为季家、为珃青门栽培一把钥匙!世间没几人知道戚家血脉是天然的钥匙,无论什么法宝封印,他们要用她的血夺取宝物,巩固自己的靠山。
但这种能力只有血脉主人自己想用才能用,旁人拿走血脉也是无用。
“幸好你已经死了,季中新。”七月逼近他,身高不够,刚刚到他脖颈处,“你杀了白姨,我亲手了结你,这是血债血偿。”
白姨,白狐狸。
她娘的灵宠。他们一家因血脉、因乱世拐卖而被追杀一生。爹娘死后,白姨接手护她,将她带去了玉兰乡避难,足足四年之久。
直到白姨杀了当年追杀他们、逼人卖身的窑子恶徒后,季中新出现了。
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杀了刚刚生下孩子白姨,并扬言要带戚初商去天下第一宗门珃青门修炼,要她成为心系苍生、救苦救难的仙人。
当时的戚初商只觉得可笑,放在现在也是如此。杀了她仅存的亲人,却要教她做慈悲救世的仙人?
那她呢?
她的苦难,谁来救过?
戚初商没有跟他走,并痛骂他一场。次年,她与尤玺重逢,同时拜入玄陵派太意山清虚道人门下,成为其三弟子,正式踏上修仙之路。那一年,她年仅十三。
季中新注视着尤玺近乎癫狂的模样,又扫了一眼他怀中的戚初商:“我会再回来,直到她愿意跟我走。”
“她永远不会跟你走。她只走自己的路。”尤玺再次冷声回应。
待季中新离去,尤玺仍坐在原地,似乎是贪恋着怀中人的温度,一直没有放开。
“……”七月在一旁无语。
能不能把脏手拿开!血糊她一脸了!
“我不是故意的……”尤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看着怀中人,喃喃道:“我不想喂血,我知道很脏……对不起,对不起……”
七月刚欲上前,眼前景象突然扭转。
熟悉的场景浮现,是七年前她成功斩杀季中新后,被押送至狱间司的那一夜。
原来当时尤玺也在场。
他看着她出现,一步步走入狱间司大门,未曾回头,直至大门紧闭也未曾回首。
“……”
七月想:现在她有理由怀疑,其实尤玺的心魔是她。
正这么想着,突然灵光一闪。她催动灵力,幻化回本体模样。周围景象随之转变,在狱间司中吊缚罪人的铁柱上,她周身缠满锁链,最痛的一条,穿琵琶骨而过。
这正是七年前她在狱间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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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紧接着,画面再转。毁容的戚初商毫无征兆地站在尤玺面前,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我在狱间司,好冷……”
之前尤玺曾在信里写到:过了这么久,你怎么从不给我托梦?
给她气的。
她又没死!托什么梦!神经!
突然,眼前的尤玺抬起手,又一次将血抹了她满脸。他笑着说:“这幻境真厉害,连在狱间司里的戚初商都能仿出来。”
又仔细端详了片刻,道:“果然还是跟以前一个蠢样,半点没变。”
“……”七月迅速脱离幻境,回归本体,抬手就朝仍困在幻境中的尤玺脸上狠狠扇去。
啪!
脆响且有力的巴掌,惊得阵外的容今夷一激灵。
阵外三人闻声回头,入眼即是尤玺脸上红掌印,而旁边七月脸色阴沉。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与她搭话,怕下一巴掌就甩到自己脸上。
瞧尤玺脸上那清晰红肿的指印,看着就够疼,居然还没被扇飞出去,看来这阵法黏性还真强。
七月动作快,抽出一叠属于尤玺的符箓,迅速开阵。
宅中的独脚顿时察觉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可能!?
他原打算将所有人困死在幻境之中,怎会有人突然破阵?
眼前蓦地闪过一张脸,难道又是她?!
下一瞬,独脚瞬移至七月面前,一手伸出欲掐其脖颈,却被一把扇子阻止。
他定睛环顾四周。
原本被困于锁梦阵中的四人,现在全都醒了。击退他的尤玺挡在七月身前,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居高临下俯视他。
忽然,有人唤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乔恒?”
七月现在一点也不想跟尤玺待在一块儿,一看见他,就能想起糊满脸血的恶心感,连忙退至陈行槺身后,出声问道:“公子,你说他是谁?”
陈行槺其实也不敢太确定。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青年容貌气质截然不同,可他仍然本能认为,这个人是乔恒,乔家少公子。
名字一出,在场几人基本都明白了。
三年前乔家惨遭灭门,少公子乔恒没有死,回到自己族中的老宅里,并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模样,修为大涨。
刚从幻境中脱身的青几何关注点不在乔恒身上,而是盯着尤玺,惊道:“我靠尤玺!你被谁打了?这么大个巴掌印!”
知情的容今夷三人默不作声,但尤玺心里一下子有了目标。
在场跟他有仇的,除了七月还有谁?
可惜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七月倒不怕。横竖她好心破了困众人的幻境,就算尤玺要动手,也有人护着她。
“乔恒?乔家少爷?”尤玺暂且忽略半张脸的麻痛,冷声开口,“如今怎么和金缕阁搭上线了?还有棺材里的女尸又是谁?”
可此刻乔恒眼中除了破他阵法的七月,再也容不下他人。
他只要这个人死!
众人纷纷动手,打得难舍难分,只有留在原地的陈行槺心下一沉。
他似乎知道棺中人是谁了。
七月就站在他身后,同样没有上前去帮忙,察觉到陈行槺的异样,问道:“怎么了,公子?”
23. 第二十二章
尤玺上前与过了几招,察觉确实难以力敌,索性开口问道:“你要杀的是破阵之人,对吧?”
后方七月听出不对,皱眉望去,果然听见尤玺那副贱兮兮的语调:“杀了她,是不是就能不杀我们了?”
操他爹的,尤玺敢卖她!
陈行槺是第一个慌的,连忙将七月护在身后,急声道:“七月,快走!”而乔恒已越过不再出手的尤玺,击退孟关山等人,直扑七月。陈行槺挡在前面,被乔恒一把扔开。
七月逃跑之快,众人皆叹为观止,转眼两人都没了踪影。
留在原地的青几何又急又气,对尤玺说道:“你就这样把七月妹妹卖了?你还嫌你拉的仇怨不够多?”
见尤玺仍不为所动,他又急又怒,自己无法亲自去救:“七月妹妹不就扇了你一巴掌吗?你这是要她的命啊!她修为才多少?那可是元婴!元婴啊!我们中这群人里有几个人能打过一个元婴?”
陈行槺在旁边放出不死蝶去救自己的侍女,随即冲上去,离开此地。七月是他的锐甲,绝不能在此折损!
而孟关山等人早已冲出去寻人。
青几何还想说什么,却被无情打断。
“别吵。”尤玺偏过头,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厉害的耗子,从不会被蠢猫逮住。拿了我那么多符箓,总得付出点代价。”
“不就几张符箓吗?你还舍不得……”突然意识到不对,青几何惊道,“什么?她拿了你的符箓?放在扳指里的符箓!?”
另一边的七月,一张接一张烧着瞬移符,心里骂骂咧咧不停歇。
她要削了尤玺的脑袋!
身后乔恒紧追不舍,七月怒喊:“不就破了你几个烂阵,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
都元婴了还这么小气!
元婴之威不容小觑,一道火攻擦过七月肩头,她一晃神,下一瞬便被追上,硬生生挨了两拳,拳拳到肉,直接将她打进石壁中。
说实话,她有点筋疲力尽了。
萏丹要是知道,骂不死她。
亡人灯没找到,折进去一具傀儡……
乔恒揪住七月的头发,又狠狠往墙里撞了几下,最后提起她的衣领,细细端详:“我见过你。”
七月不知痛,笑:“你当然见过,我还在你们乔家做过工呢。”她和林芝都曾在那里待过,“就连乔家灭门时,我也在场呢。”
乔恒闻言拳头攥得更紧:“那个锦衣公子,是不是林芝引来的?”
当年逃命时,仓皇间瞥见林芝与灭门首领交谈,那锦衣公子见到林芝甚是欢喜。
七月啐了他一嘴口水:“呸!你怎么不反省自家是不是藏了不该藏的东西,才把禹天楼引来的?”
“让我想想……”她不等对方回应,继续说道:“是不是因为乔二小姐?乔珊?”
七月压根不给人插嘴的机会:“听说乔家灭门后,你还回去给每个人收了尸,下了葬,为何独独留下了乔珊?”
自陈行槺认出乔恒,她便开始猜测那具白衣女尸的身份。寻着傀儡记忆中的身形容貌一一比对。突然意识到那个被人用刀在腹中搅了几圈、被身后妇人唤作“珊儿”的女子……不就是白衣女尸,乔家二小姐,乔珊吗?
“不准提那个贱人!”乔恒彻底发了狠,元婴之力狠狠扼住七月的脖颈。换作是常人,早已无法动弹、窒息而亡。
但她又不是常人,她是傀儡。
呼吸对她而言,不过是伪装成常人的表象而已:“怎么?你恨她?你为什么恨她?你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何将她下葬后又将她挖出来了?”
七月双手死死抓住乔恒的手。
“我猜,你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吧?”乔恒语气恶狠,僵硬地将话题转移,“要不要我现在带你回去?让他们瞧瞧你这副狼狈样儿?”
七月一听,还能挑眉轻笑:“他们?你说谁?后面那群小瘪三?”一下子给她整乐了,“哎,错了。”她扭了扭脖子,似在放松,调整姿态:“我还就是喜欢给他们找麻烦。”
乔恒不明所以:“什么?”
余光中,瞥见陈行槺放出的不死蝶来了。
“破了你几个阵就恼羞成怒,真是玩不起?”论阵法,她还算是个天才,“在我遇到过的人里,你的阵法是最差的,白瞎了一身元婴修为。”
话音未落,乔恒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力压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
她在此地布了阵!
不死蝶翩翩然落在七月指尖,又被她反手捏碎。她蹲下身,将蝶尸塞进乔恒口中:“不过一个靠别人灵力堆起来的元婴?也妄想困住我?”
尤玺的符箓果然顶尖,好用得很。一切失败都来自火力不足,但是她火力足了。凑近对方耳边,轻声道:“你这点阵法,还不及狱间司万分之一。”
“你到底……是谁?”乔恒咬紧牙关,问出深埋已久的疑问,不似在乔家的作粗丫鬟般沉闷,铺天盖地的威压死死压住他,喘息间急促,“你……到底是谁……”
七月笑容轻松。时隔七年,她再度向外人这么介绍自己:“准确来说,我随母姓,姓戚,七月出生,所以我叫戚初商。”
名字一出,乔恒瞳孔骤缩,满眼不可置信。
戚初商?
她说她是戚初商?!
那个七年前以一己之力斩杀季中新的戚初商!
“你……不是应该在狱间司吗?”乔恒声音发颤,“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错啦,我不在这里,我还在狱间司。我方才也说了,”七月笑容天真,“你的阵法,远不及狱间司万一。”
乔恒忽然苦笑出声。是了是了!
她戚初商困于狱间司却还能在外行动,破他那点阵法不在话下,简直小菜一碟。
难怪难怪……难怪会有人破他的阵法这么快,原来一群人里藏了一个阵法天才。
“不过呢,我还是要表扬表扬你。”七月语气间竟显轻松,“将狱间司的吸法大阵学得有模有样,对于阵法一道确实有些天赋……可惜残次太多,也是你运气差,偏遇上我这个鬼才。”
此处的阵法与狱间司异曲同工之妙,皆以阵中人的灵气作为支撑。
“哈哈哈……”乔恒笑出声来,只觉一切太过荒谬至极。太快了太快了,方才还被他追着打的人,此刻却踩着他的头说话,“所以,方才那个人是故意放我来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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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此言一出,原本七月灿烂的笑容骤然一冷,一巴掌扇在乔恒黝黑粗糙的脸上。她阴沉着脸,道:“他迟早也得死在我手里。”
故意放他来追?是故意的,不过是故意借刀杀人,省得自己动手,少去一个麻烦。
“你的阵法,借我用用呗。”七月蹲下身,拍了拍对方的脸,“说了要给他们找点麻烦,就找一点。告诉我,吸法大阵的阵眼在哪里?”
她在此找了许久,始终没有寻到阵眼。若掌控阵眼,便可操纵所有阵法,困住尤玺这等不通阵法之人,易如反掌。
“我说了,还能活吗?”他问。
七月未答,只是笑着看着他。
乔恒领会:“我就非死不可?”
七月:“不然呢?你死还是我死?”
“你是不是……也快撑不住了?”乔恒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间的苦楚,“要不要现在放了我,我送你出去,其他人留给我。”
撑不住?
快了。
但乔恒这么直言而出,反倒激她精神一振,又行了:“我现在好讨厌你说话。”
她单手自乾坤袋中抽出一根铁棍:“你没进过狱间司,不知道里头有什么样的刑法。今日我给你演示最轻的一种——嘴刑。”
她扳开乔恒的嘴,将铁棍塞进去,骤然发力,令铁棍在口中上下搅动,每一次敲击都重重落在舌头、牙齿、上下颚,血水混着唾液流出。他听见眼前这疯子轻声道:“阵眼我现在不想找了,我现在想弄死你。”
不要不要不要!!
乔恒的恐惧都流露在眼里,不不不!!
戚初商!戚初商!求你了求你了!他错了他错了!
突然,七月动作一顿,眼眸往身后瞥去,铁棍从乔恒口中抽出,骤然向后猛击——
那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是那该死的尤玺。
七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冷水。她听见尤玺还有脸笑着开口说话:“哎呀,怎么还没死?居然反杀了?”
七月皱眉:“你诈我?”
尤玺坏笑:“还需要诈吗?能开我的扳指的人有几个?戚初商,你压根没隐藏过自己好嘛?喜欢的人是自己,破阵法跟喝水一样简单,介绍自己还是老一套,变都没变。”
七月站直身子:“你都听到了?”
尤玺险些气笑:“我又不聋。”金首扇抵住铁棍,他嫌弃道:“拿开点,别让口水脏了我的扇子。”
七月不语,尤玺却嘴上不停叭叭。
“我说怎么会有人跟我一样,”尤玺挥扇击开铁棍,扇面轻贴七月脖颈,“一肚子坏水。”
但七月速度更快,红线已经缠上尤玺皮肉,再进一点便是皮开肉绽。尤玺摆烂,笑着问:“朋友,你要杀了我吗?”
七月冷声:“老娘要在你脑袋上开瓢。”
被困阵中的乔恒突然大笑起来:“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我认出来了!你是尤玺!那个被逐出宗门的尤玺!果然王八凑一对!你不是和戚初商关系很好吗?你该进去陪她!进狱间司陪她!”
尤玺瞥他一眼,问道:“这种货色你还留着干什么?”
七月直言:“给你找麻烦啊。”
24. 第二十三章
“哦。”尤玺倒一脸无所谓,“狱间司真的很冷吗?”
“你也进来陪我,不就知道了?”七月睨他一眼。
尤玺笑起来没个正形:“要不要我给你送点被褥啥的进去?保暖。”
“我谢谢你啊。”七月无语。
尤玺没脸皮:“不谢不谢,举手之劳。”
七月不再理会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转身走向乔恒,乘其不备又将铁棍扎回对方嘴里搅了几转,收回红线与阵法符箓,压低声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胆敢泄露半句,我让你尝尝云中的宫刑。”
这所谓的宫刑,是把几把砍掉,塞进人嘴里,让他自己吃掉,再全身赤裸,放七窍的血,留半条命吊在大门上。此前在云中学习时,那位骚扰学生的老师就是以这副颜面被吊在宗门大门口的。她继续说道:“你去杀了金缕,放我们出去。”
乔恒收敛疯狂的笑意。自己的嘴已经废了,铁棍直捅他嗓子眼,如今一个字也说不出。阵法消散的一瞬,他闪身离开此地。
不久后孟关山等人到达,七月一秒变脸,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身子一软就要倒地,正要被尤玺一把扶住,不知道七月又哪里的力气,朝孟关山来的方向一拐,又走了几步,刚好错开尤玺拉她的手。
孟关山眼疾手快,在七月即将脸着地倒下的瞬间扶住她,七月整个人都扑在对方怀里,筋疲力尽,软绵绵没了力气。
容今夷赶来,急唤:“七月姐姐?七月姐姐?”
七月掩下眼底阴沉,依偎在孟关山怀里。容今夷还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她,指着后方尤玺道:“尤公子,你太过分了!故意放那独脚走,专门让他抓着七月姐姐不放,亏得姐姐还好心为你们破阵!”
陈行槺匆匆赶来,见七月无事,才松了口气。放出的不死蝶在接近她时瞬间死亡,他害怕出什么意外,七月遭遇不测。
尤玺依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办法,我这不是赶来救了吗?”虽然最后也没他什么事,人自己底牌厚得能打穿石墙。
七月软软将头靠在孟关山肩上,气若游丝:“太累了……”
青几何心大,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在此地歇上一歇,睡个觉?养精蓄锐?”
这里要是有那些眼高人低、看不起人的毓仙宗弟子,保准早就开骂了:睡睡睡,就知道睡,此地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倒不如尽快杀了金缕、破了阵好收场了事。
但在场的人一个比一个心宽,容今夷心疼七月伤势,随即附和:“休息吧,七月姐姐太累了,我也熬不住了。”
有人赞同,青几何当即直接往地上一躺,摊成大字,感叹:“啊,忙活这么久,终于能歇会儿了。”
唉,看来是回不去了。陈行槺取出纸笔开始写信。七月不用想都知道上面是什么内容,开头必是一句“觅儿卿卿如晤”……待他写完,又从乾坤袋中取出毯子:“地上脏,垫着睡吧。”
青几何连连摆手,姿态张牙舞爪:“不用不用!我小时候睡大街的,这点程度算不上什么,毯子给妹妹们吧,这趟她们比我辛苦多了。”
这还是头一回听青几何提起小时候的事,七月心生好奇,奈何实在劳累,话未出口,合眼睡了。地面上是天黑还是天明尚不知晓,地下又不分昼夜,几人却睡的安稳。为保险起见,众人商定轮流守夜,结果最后只有尤玺和章树醒着没睡。
尤玺靠在石壁上,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七月身上,心中五味杂陈,话到嘴口却无法诉说。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整整七年,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突然出现,此前交手是试探、是猜测,甚至猜测对方会是与自己不对付的白霜仙子,从始至终都是他不敢相信自己会遇到一个性子与记忆里的人如此相似的人,直至隐在暗处亲耳听她承认自己是戚初商。
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戚初商,你这次突然出现,是不是在狱间司遇到什么困难了?为什么见到他却不说呢?是不信任他吗?
最终只有无声叹息。
也是,本来就从未信任过他。不然七年前也不会瞒着他独闯千机阁刺杀季中新。其实只要她开口,他定会陪她去的。或许自始至终,她都没给予过他那份信任。也许在戚初商眼里,自己始终是个骗子,一个喜欢抢别人东西的骗子。
忽然,七月睁眼,恰好迎上尤玺的目光。为了不惊醒他人,她做了口型无声骂道:“傻逼,一直盯着我看鸡毛啊?”
尤玺笑了。
行了,那点伤感也烟消云散了,她戚初商还是一样没良心。他也做了口型:“菜狗。”
————
待众人醒来,个个精神饱满,七月是最后一个起来的。旁边尤玺蹲下身子,贱兮兮说道:“死猪,别睡了。”
啪——又是一耳光。
没人心疼尤玺,青几何在后面偷笑,容今夷甚至跑过去捧起七月的手吹气:“哎呀,没扇疼吧?下次别亲手扇了,叫手怪疼的。”
青几何笑得更欢了。陈行槺也抿唇轻笑。他知道自己这小侍女起床气大,平日叫人传话都让觅儿去,不然真会被扇,他可不会往上凑这个热闹,况且七月手劲大得很。
尤玺顶着脸上第二个红巴掌印走在队伍前面,没说话,但有一股气。七月一直贴在容今夷与孟关山中间,眉眼温柔讨喜,唯独看到尤玺时满脸嫌恶。
行行行,他认了,他认了。
“那是谁?”青几何走在最前面,一眼望见不远处直挺挺站着个人,一动也不动。走近才发觉,人早死了。
“金缕的人。”尤玺道。看来是七月震慑的够厉害,这么快就处理了。陈行槺指向另一处,“那边也有。”
“哇,压根不需要我们动手嘛。”青几何惊叹,“这不都死绝了吗?”
“……站在水池中央的那个,是不是乔恒?”章树眯眼细看,走出几步拐出死角,眼前出现一潭池水,池水表面静谧,中央立着一人,还在淌血,血水混入清澈池水,立刻污浊一片。他与周遭金缕阁众人一样僵立不动,似乎也断气了。
七月走近潭边,纵身跃下。临近水面时不是自己主动落水,而是水里伸出来的手猛然将她拽了下去。扑通一声,人没了。
“………”
跟不上七月的节奏属实是件难事,难以猜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下把自己搞进水里了,容今夷险些惊叫出声。下一刻,七月哗啦一声从潭中浮起,朝岸上道:“水有问题。”
“啊啊啊啊啊七月姐姐你快上来!!”容今夷最是慌乱,站在潭边几乎要跳下去陪她。
而潭水中央,紧闭双眼的乔恒突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目光缓缓投向浮在水面的七月。没说话,因为嗓子被捅坏了。反倒是七月露出一个甜美微笑,正要朝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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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站在水面上的乔恒猛地栽进水中,打的人措手不及。一看是谁攻击的,哦,白衣女尸——乔珊。
更准确地说,是尸体身后一个没有双脚的女人。
“她……她又是谁?”容今夷满心疑惑。这潭水到底有什么古怪?乔恒又怎么被打得半死不活?明明之前还追着他们不放。这个女人又是谁?
无人应答。那突然现身的女人消失得极快,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还没死透?”七月拨动腕上红线,将沉入池中的乔恒拖上岸,随手掐了个净身诀,水汽蒸散,衣衫瞬干,“真是耐打。”
实际上乔恒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命硬。他干瞪着双眼,扫视周围众人,最终目光定格在七月方向:“你们……骗我……”
话未说完,便咽了气,一命呜呼。
————
乔恒死后,阵法崩塌,他们被传回宅中。睁眼一瞬,孟关山仍保持着蹲地姿势,视线正投向陈行槺怀中遭问灵反噬的七月。但此刻,七月与陈行槺都不在。转头再寻尤玺和青几何,也不见踪影。
汎州街头。
七月左手一个礼盒、右手一个礼盒,正一个劲儿往乾坤袋里塞,跟在陈行槺身后。谁能料到,在宅中竟然呆了这么久,没几天就是岁首了。
陈行槺松口气,幸好此前就备下了一批礼物,“这份是母亲的。”
“这是二舅叔的。”
“这是小表妹的。”
忙活半天买齐所有东西,最后走出布庄,“好了,觅儿的也备妥了。”
七月扶额,“走吧,公子。再磨蹭又要下大雪了。”
“好。”
前脚刚应声,后脚就被迎面飞来的木板砸中额头,陈行槺捂头。万幸没出什么大事,擦伤,但破了皮,全红了。他抬头望去,看是哪门子的破事让他造孽,只听一道无比熟悉的、在天虚宗拜师时常听的腔调响起:“哟,陈少主?这走路怎么不长眼啊?砸坏脑袋可就要成白痴了。”
随后是他身边一群人哄堂大笑,无不掩饰对陈行槺的嘲笑。
七月只觉得烦,一脚踢飞木板,那木板以数倍的力道直直砸回里面笑得最欢的人的脸上:“飞来的木板不知道躲?”
“你!”这才是实打实砸中了人,额头冒血。对方一看七月凶戾的眼神,立马将矛头调转,指向陈行槺,“陈少主,管不好自己的侍女吗?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出手打人!欺人太甚!”
四周人群已经围上来,对他们指指点点。陈行槺低下头,拉住又要开骂的七月,低声道:“走吧,回家。”
“哟哟哟,少主这就要走了?不请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吃顿饭吗?”得不到回应,看着对方狼狈离去的身影,这么久了,还是一副怂样,一群人又是一阵狂笑。
七月没问他们是谁,只觉得跟着陈行槺很憋屈,想骂人。
平日他们都从后门入院,这次也不例外。刚走进少主院,陈行槺一扫之前的窝囊气,冲进去便寻觅儿,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找到。陈行槺皱起眉头,觅儿这个时候应该在府中的,有没外出任务,怎会不见人影?
七月躺在自己房里的榻上,正歇息着,想起什么又开始发笑,随即表情又冷了下去。
不久,少主院里来了一人,是吕秋澜身边的大婢女秋筠:“少主,夫人已在前院候着了。”她恭敬有礼,语气却严肃。
25. 第二十四章
高位之上,吕秋澜冷眼俯视下方说话之人,个个神情谄媚,换作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只有厌弃。为首的人道:“如今金缕阁余孽猖獗,我奉家也想尽一份力,铲除祸患,还望家主成全。愿我两家与毓仙宗联手,共除金缕。”
“呵。”座上之人轻嗤出声,“这就是你奉家求人的态度?”
奉家奉成霁虎躯一震:“不……不知家主何出此言?我奉家此次前来……”
吕秋澜懒得听他麻麻婆婆说下去:“到我陈家地盘求人办事,反倒先动手将我犬子打了,这就是你奉家求人的态度?”
门口,正好秋筠等人到了。跟在后面的陈行槺听到母亲的话,想起今日回来时,在街上所遇那群初到汎州之的人,心中不由一慌,表面上却仍举止有礼:“母亲。”又转向奉成霁,“奉前辈。”
奉成霁虽不是奉家主事,但话语权不轻,否则奉家不会派他前来。结果没成想,还是碰了一鼻子的灰。他暗地里瞪了一眼身后奉家子弟,勉强笑道:“陈少主与家中小辈都是相识的同窗,数年未见,难免要叙叙旧情。”
吕秋澜目光扫向陈行槺:“是吗?”
“小辈之间玩笑罢了。”奉成霁刚松一口气,心又提了起来。
“我怎么听街上人说,奉家人远道而来,当街横行,掀了好几家摊子,我儿被砸,还险些破相?”吕秋澜向来不喜迂回,将话挑明,摆在台面上说。
“是我家小辈不知分寸,还请家主见谅。”奉成霁慌了神。早闻吕秋澜行事霸道,却没想如此直白,这是将事一股脑全砸他头上,扫他的颜面,给众人施压,打奉家的脸!
吕秋澜无意多言:“奉先生此行舟车劳顿,山高路远,怕是脑子失了神,奉先生还是愿意,就留在我陈家好生休养几日吧。再过几日便是岁首,若奉先生不弃,可留留下来与我陈家共度佳节。”
家主下逐客令,其余人等不便多言,前前后后退出厅门。奉家小辈中那个带头欺负陈行槺的,经过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但陈行槺一直低着头,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但那小辈又瞥见陈行槺身后跟着的七月,更是恼羞成怒。
七月不惯人,用口型无声说道:“鹌鹑。”
奉家人全部出了门,离远之后,才有人愤愤不平开口:“她陈家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奉家!”他们好歹也是做了多年八大家之一,她陈家一个后起之辈,撑鼻子瞪眼!
一听这话,奉成霁灵力外放,威压席卷多数奉家子弟颅顶:“还不是因为你们!怎么?多年不见昔日同窗,还以为她陈家能如往日好惹吗?你们竟敢当街出手,还专挑陈行槺下手!不知天高地厚!”
此次一行,本来还有把握与陈家合作,全被这群小辈毁了!动谁不好?偏动陈行槺,事情都还没谈妥,现在好了,反给陈家递了话柄、扫了自家面子!
“那……我们还留在汎州吗?”有人厚着脸皮询问,“在这里过岁首?”
“留屁!”奉成霁都要气死了。一群小辈,一群蠢猪!他们背靠的天机阁倒得不成样子,奉家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随时会被其他家族取代。奉家子弟虽多,却没一个脑子灵光的,“走!”
甩袖离去。
七月不知道为什么吕秋澜传唤陈行槺为何也要叫上她,但她出于横竖无事,还是跟来了。陈行槺一直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一身窝囊气。
座上吕秋澜不急着开口,身旁秋筠重新沏好了热茶,茶香氤氲。半晌,吕秋澜居高临下,微微倾身:“她遇到你,应当很开心吧?”
陈行槺呆愣在原地。从这个角度过去,七月看不到他脸上是何等神情,但她猜一定很精彩。
谁?遇到谁?
七月略微思忖便明白了。不是金缕阁,不是毓仙宗,更不是刚刚被扫了面子的奉家。
是那白衣女尸,以及杀了乔恒的无腿女人。
但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前因后果,只能猜到这一步。
“她……她回来了,”陈行槺声音发颤,却强作镇定,“怕是对陈家不利。”
吕秋澜勾唇:“自然不利,一颗老鼠屎。”
“要……派人除掉吗?”陈行槺问。
良久,座上之人才说道:“她不是挺喜欢你的么?”
陈行槺不敢再接话,但他也没有退下。时间一点点流逝,七月开始有些不耐了,才听身边人低声问:“觅……觅儿去哪了?”
全场死寂,静得人呼吸都能听到,屋子仿佛是一潭死水。吕秋澜只说了四个字:“奉家余孽。”
短短四字却砸在陈行槺身上得巨石,这股威压与绝望,与他半年前去往狱间司时的相似,甚至更让他觉得沉重、绝望。
吕秋澜放下茶盏,起身就要走,又想起什么:“约莫明日,你表妹他们便要到了,注意分寸。”
“……是。”陈行槺只有点头应答的份,失魂般走出房门。
天上的雪簌簌落下,七月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伞为自己撑起,看着陈行槺寂寥的背影,心道:佳人才子难得遇没人,又遭逢劫数,难免寂寥。
一直回到少主院,陈行槺都未同七月说过一句话。七月也懒得多言,她还嫌他走得太慢,费事。
————
戚初商走出牢房,就像是睡了一觉,踏着略感轻松的步子在狱间司中行走。中途遇到些有人挑事要打架,她就在旁边吆喝几声,没多久,两人拳拳到肉打作一团。在狱卒赶来前,戚初商悄然离开,留两个斗殴的人被带走,想必又是送去鬼塔。
“小美人~”戚初商爬上萏丹的床,一把从后抱住对方。萏丹还没睡醒,听到戚初商声音,用力推了一下对方,没推开,也便作罢,睡眼朦胧,她问:“怎么了?”
戚初商闻着对方身上淡淡荷香,问:“你比我晚进来,知道哪些没有双腿的人物?”
萏丹瞌睡醒了几分:“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乔家古宅遇见了乔家公子乔恒,不久他便被一个无腿之人杀了。我好奇,那人是谁?”
萏丹正色,思考几分,眸光微亮:“吕秋澜……你还记得‘邪半仙吗’?”
见对方面色疑惑,便知道连这个也忘了去,只得一一耐心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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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半仙是灵力高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存在,且威望极高,否则世人也不会尊其为“仙”。半仙半仙,通俗来说相当于半个神仙。而邪半仙与之反之,可归为邪仙。有些半仙差一步通天,结果却被天命所压,或死或伤,成不了真仙,怨气日积,邪念骤起,害人害己。成邪仙之路不是只有一条,也有人生来就是邪仙的命。
戚初商了解大概,“你指哪儿个邪半仙?”
“纱华。”
戚初商蹙眉:“她怎也成了邪仙?”纱华,佛莲弟子,是古佛一脉人物。外界风传皆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
“你还记得她?”萏丹笑,出人意料,戚初商居然还记得这个人。
“宗门大会,交过手。而且她还曾是我在云中学宫的老师。”戚初商还挺自豪自己能记得以前的事情,“虽然教的不咋地。”
“哦。”萏丹应声,没再多问,解释道,“你进狱间司的第二年,吕秋澜砍了她双腿,伤势极重,那两条腿也别想再接回来了。在佛门下修炼半生,眼看快有通天的本事,却被吕秋澜一手断送。换谁不怨?邪念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要怨,就怨她打不过吕秋澜吧。”
“吕秋澜为什么要打她?”
“为何?”萏丹扭头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好像是因为她纵容手下弟子打陈行槺吧。然后吕秋澜就把纱华揍了,合理吧?”
仅仅是纵容弟子欺负陈行槺,就遭到如此反击,纱华也是够倒霉的……不过她那弟子是把陈行槺打得有多惨啊?平日从未见过吕秋澜有多关心这个儿子。能让她如此大动干戈,恐怕不止因为这一点。
戚初商盯着萏丹眼睛不放,见她笑眯眯看着自己。
有猫腻。
吕秋澜此番做法,不仅为自己立了威,还显现了陈家底气。
毕竟她现在代表的是陈家。
萏丹凑到戚初商耳边,低语道:“这些个小事,我能记得这么清楚?”
果然有猫腻。
“回头你去查查转移灵力的法子,兴许对你有用。”
看破不说破。戚初商眉眼弯弯。
一夜的雪簌簌落下,本就积满雪的庭院现在又厚了几层。但院中无一人在意此事。七月失了控制躺在自己榻上,实则是戚初商通宵在狱间司打叶子牌,赢得盆满钵满,不亦乐乎。伤感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陈行槺。
他一夜未眠,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什么,是惊是慌,还是绝望?
觅儿不知所踪。
但陈行槺大抵也猜到了她的去向。
应该是被母亲抓了去。
觅儿是奉家派来的细作这件事,他早已知晓,自打第一面起便知晓了。只是没想到母亲会在此时动手。以母亲的手段,觅儿恐怕凶多吉少。
他就这般一夜独坐在榻上,失神。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冰冷,寒意,漫上全身。
第二日。
七月照常起身,但今日无需出府。吕秋澜的家人要来陈家过岁首,往年也是如此。吕秋澜不会回吕家,吕家人也不敢劳烦她大驾,于是往年都是吕家人去的陈家。
26. 第二十五章
戚初商已经很多年没过岁首了。上一次,还是在太意山,和锦安他们一起过的。那里的雪大,他们经常打雪仗;齐穆手艺好,堆个雪狮张手就来,冰雕更是小巧玲珑;从山上坐着木板滑下去,起初锦安不敢尝试,于是戚初商便抱着她玩了一回,锦安就不再害怕了,四个人开始拼谁滑的最快。
至于大师兄卓佑,忙着备菜,无暇与他们嬉戏。起初锦安和朝折还想帮忙打下手,但是两个人笨手笨脚,反遭大师兄嫌弃,便被赶了出来。
还有当时还没被赶出宗门的尤玺,总是在岁首前夕就跑来蹭饭。戚初商不乐意,反倒清虚老头觉得人多热闹,总将他留下。
时隔七年,又逢岁首。
这一次是在陈家,她还没找到亡人灯。原本想回太意山探望故人的事情,也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昨日与萏丹闲谈,听她说完纱华与吕秋澜之间的恩怨,戚初商饶有兴致地摆弄自己的头发,长发编成小辫子,又随手拆散:“我想,我会在陈家再多待些时日。”
萏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过了这个岁首吧,看他们什么时候收场,我就什么时候走,”戚初商起身,拉着萏丹向外走,“走,陪我打叶子牌去。”
“……别忘了亡人灯。”萏丹仍记得上次她失控相斗,旧伤未愈。
戚初商倒是心态稳:“知道知道。”
今年岁首在陈家过,这还是戚初商头一回于汎州过佳节。这么多年没过一次岁首,难免心生欢悦。
只可惜身后跟着个阴郁的陈行槺,一直低着头,还惦念着他的觅儿。
人已经在前厅到齐了。陈行槺静站一旁,有座也没有坐下。这里自然没有家丁的位置,七月便站在旁边,打量陈家陈设,奢侈,豪华。
上位的吕秋澜淡淡扫了一眼陈行槺,目光泛着冷意。
没过多久,就有人通报说吕家人到了。
七月敏锐地察觉一道凌厉的剑气在极速逼近,但没有恶意。一位小表妹御剑直冲陈家,闯大厅,掀起门外雪花片片飞扬,剑锋离方才通报者头颅仅一尺之远,给人吓一跳,以为小命不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敢于在陈家御剑的少女已经扑进吕秋澜怀中,甜甜地喊道:“姑母!”
身后是匆匆赶来的吕家人,其父吕鹏云气喘吁吁:“小叶,不可胡闹!”
吕秋澜却没半分怒意,眼中是七月从未见过的温柔:“无事,陈家地广,够小叶御剑。”她轻轻捏了下少女的圆润的脸庞,“小叶修为又涨不少了。”
“嗯嗯!”被唤作小叶的少女抱住吕秋澜的手臂,“今年我可刻苦啦!”
下面的吕鹏云和妻子默不作声,任由女儿嬉闹。但七月仍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怕吕秋澜。
也是。
听萏丹说,吕秋澜自幼在外修行,鲜少归家,但一回来便以雷霆手段让吕家上下臣服,雷霆手段,更别说后来嫁入陈家,现在是陈家家主,执掌家业,带领陈家跻身八大家之列。
吕鹏云到底是怕自己这个妹妹的。从小没有几分感情,加之吕秋澜手段狠厉,家中无人不惧。
也许就只有他这个女儿不怕了。
“姑母,我好想您啊。您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操劳过度了?小叶这段时日就陪着您。姑母想不想小叶呀?”
吕秋澜眼中带着宠溺:“想。”
交谈几句,小叶便下来了,同陈行槺打招呼:“表哥好!”又看向七月,觉得她面生,便主动介绍起自己来,“姐姐好,我叫吕笙叶,小名珍珠,唤我小叶或珍珠都行。”
珍珠啊,一听这个小名字便知道家中人视她如视若珍宝,别提有多宠她了。
七月看着面前的少女,约莫也就十四、五岁。脸上还是肉嘟嘟的,杏眼闪着亮光,光泽与珍珠媲美,可爱极了。吕笙叶穿着粉绿的衣裳,冬天冷,里面的棉不少,颈上戴着一只工艺繁华的璎珞颈圈,中间是一颗大大的绿玛瑙。
七月展颜笑道:“我叫七月。”
吕笙叶点头:“记住了,漂亮的七月姐姐。”
当真是个嘴甜的小姑娘。七月又想起自己的师妹锦安,刚到太意山时也不敢说话,羞涩怕生,腼腆害怕。后来相处久了,才逐渐放肆起来,小嘴也甜,喜欢在后面一口一个甜甜的叫师兄师姐师弟,反正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小师妹的。
她从齐穆那儿拿不到的东西,就让锦安去,哄两下,三言两语齐穆便拿出来了。小师弟朝折更是被哄得晕头转向。
陈行槺回:“表妹岁安。”拿出准备许久的礼物,“来,新年贺礼。”
“谢谢表哥!”吕笙叶没急着拆开,左右张望半天,才问道:“怎么不见觅儿姐姐?她人呢?”
七月看见陈行槺神情一僵,顶着上面吕秋澜投来的目光,他回:“觅儿近来有事,赶不回来。”
“啊……”吕笙叶撇嘴,有些失落,“见不到觅儿姐姐了。”
陈行槺温声安慰道:“无妨,觅儿也很想你,以后有机会自然便见了。”
“好吧。”吕笙叶不再纠缠,转身又扑向娘亲说笑。几乎所有人都宠着她,在规矩森严的陈家,她敢御剑飞行,连素日威严的吕秋澜也纵容她。
茶余饭后,陈行槺要去处理一些事务,无法相陪。七月一个人觉得无聊,又想借此探查亡人灯动向,便独自一人走到陈家后院中。此处有一座荷花池,池畔空地等春日时,下人们会种下花苗,想来等不了多久就会花开满园。
七月倚靠在池边木栏上,低头瞧冰封的池面。乔家古宅地下也有一潭池水,她落水时被水里伸出来的手拉下去,但她不惧水里的东西,睁眼时看见池水底下有一个阵法。
她想,那应该是乔恒设下的聚灵阵了。
但那阵法泛着暗红幽光,不似寻常的聚灵阵,在聚集灵力的同时,也会引来魂魄,其中大部分多为怨念极深的亡灵。
忽然,一抹身影从眼角掠过,那人身着绿袍,外是一层薄薄白纱,赤足踩在冰面,只一瞬便消失不见踪影。
七月所处位置隐蔽且好,偏一点都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她猜,大约是吕秋澜的那位男宠。但他又是如何突然现身的?
七月身姿轻盈,稳稳当当落在冰面上。冬日严寒,湖冰坚厚,足以承载许多人,就算在上面冰嬉都没问题。她在冰面上行走,缓步走向方才那男宠出现的桥下。
——没人。只有一堆枯黄的杂草,和稳固木桥的石头。
她蹙起眉头,明明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难道这里有什么阵法或者机关?
“七月姐姐,你在做什么呀?”头顶忽然传来声音。七月抬头,是吕笙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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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如常:“看看冰层有多厚。”
“我也要看看!”吕笙叶自桥上一跃而下,落在七月身侧,试了试冰面,思考,兴致勃勃道,“我觉得……可以冰嬉!”
她抬头,“姐姐愿不愿意陪我滑两圈?”
七月怔了一瞬,道:“没有滑冰的鞋具。”
“我有我有!我带了!”吕笙叶急忙自腰间乾坤袋中取出两双冰鞋,终于找到人跟她一起滑了。表哥体弱,爹娘不陪,姑母忙碌,觅儿姐姐不在……总算抓到一个能陪她玩的。
七月笑出声,恭敬不如从命:“好啊。”
两人换上冰鞋,如冰上翩然起舞的蝶,姿态优雅。但其实吕笙叶是个新手,刚穿上鞋子就落地摔了一屁股,却没喊痛。七月看出她是初次,便牵着她滑了几步。
她善御剑,平衡极佳,天赋又好,几下就学会了。她这个年纪,与小师弟朝折一般大。
两人累了便倚在庭院里的石边休息。七月脱了鞋,细心掐了个净身诀,才将鞋还了回去。吕笙叶又拉她上了刚刚的小木桥,头上是难得出现的冬日暖阳,照在她圆润脸上,笑容熠熠生光。她问:“七月姐姐是什么时候来府上做工的?”
她之前从未见过七月,想来肯定不足一年。果真,听到七月答:“不足半年。”
吕笙叶倚栏看她:“那怎会到表哥身边来做工呢?”
七月知道瞒不过她,便道:“是公子带我回来的。”
“哦哦,”吕笙叶点头,笑道,“既然你是表哥亲自带来的,那日后在外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便报我吕笙叶的名字。”
“好,多谢小叶。”七月回了她,含笑。
“只是不知觅儿姐姐现下如何了,”吕笙叶抿唇,“表哥不说,但我大抵也知道到了。”
七月问:“知道到什么?”
吕笙叶道出了七月早已知晓的答案:“觅儿姐姐应是被姑母囚禁了,但不知具体囚禁在何处……姑母不会让我去寻她的。”
七月笑意微敛。她和陈行槺从乔家古宅回来,发现觅儿不在院中,便开始猜测是否恐遭不测。后来又在吕秋澜那儿听得“奉家余孽”的字眼,更确信觅儿已落在吕秋澜手中。
“我想问问,”七月抛出一个八卦式的问题,这个问题她曾问过陈行槺与觅儿,二人皆笑而不答,“公子与觅儿姐姐是如何相识的?”
“姐姐想知道?”吕笙叶凑近,压低声音,“你这可问对人了,我知道。”
“表哥对觅儿姐姐,可谓情根深种。”
七月唇角微勾,听吕笙叶细说前因后果。
“……”
————
办完事的陈行槺依旧失魂落魄,回到少主院中未见七月,索性于院前石阶坐下。
日光映雪,却照不进他心里。
他的心,在觅儿身上。
六年前,他还在天虚宗修学。一次返乡途中,马车行经山林,他惊觉周遭灵力波动异动,随即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周遭黑暗。地上是污浊的黑水,黏腻腻挂在身上,身后是冰冷石壁。周围的人都是和他一般模样,但有些人却是无舌无眼,无手无腿,个个精神癫狂。
那是一场持续一月之久的噩梦。
谁也不知面若菩萨的佛莲座下纱华,其实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27. 第二十六章
身边人个个疯癫。有人发现他醒了,拖着哈喇子一瘸一拐走近,嘴里念叨的话极为不连贯,像是神智尽失。陈行槺听那人嘶哑着声音:“吃……吃肉……”
说罢,那人弯下身子,像狗一样四肢着地,翘起臀部,四肢着地,发出“汪汪”几声吠叫。周围人听到声音,齐刷刷看向角落里的陈行槺,一个个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像夜里出门猎食的妖。
有像猫头鹰一样的人,脖颈向后扭转,身子不动,脸在背后,直勾勾盯着人看,喉咙里“咕咕”作响;有像蛇一样的,趴在肮脏的污水中,半张脸被浸没在水下,身体蠕动;像□□般蹲下,人的腮竟然真的可以像□□一样鼓胀收缩,大时比脸大,肉掉在下巴下,随身体摆动,垂至胸口;最让陈行槺毛骨悚然的是一位老人,骨瘦如柴,更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架子,凹陷至骨头的眼睛却泛着血红幽光,正一步步逼近……
陈行槺吓傻了。他甚至不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像狗、像枭、像蛇……什么都有的“人”全都盯着他。
他是这里唯一的异类,是唯一至少还算正常、至少像“人”的存在。他们走、爬、跳、游、蠕动……都只有一个目标。
——吃了他。
他曾在宗门里听过有人讲过一则真实旧闻:
乱世时,火上有汤锅,人在熬汤。过客问炖的是什么,熬汤人笑答:“是刚从城东肉铺买的扇子骨,新鲜得很,我亲眼盯着老板从人身上砍下来的。要不要来一碗?”
过客不觉得恶心,反而笑哈哈地接过盛满汤汁的碗,一饮而尽。
那时他听得恶心极了,差点吐出来,同门却纷纷笑他:“孬种,这都受不了?不就吃个人肉吗?”其实在场没人亲见那般场面,那是他当心想,要真遇到这事在他们身上,这些人一定吐得比他还快。
此刻,这群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一拥而上。陈行槺吓得早已腿软,爬都爬不起来,就算真爬起来了,也会迅速被扑倒。这群人的灵敏度和速度,不像人,更像妖。这个地方就这么大,像个牢房,无处可逃。
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眼前只有团团人影向他围拢。为首的狗人率先将他按住,撕咬他的皮肉,直至胸膛处有血肉脱落,叼着肉在一旁大嚼。剩下的由其他人分食。陈行槺不记得被咬了多久,周身黏腻,有地上的脏水,还有血,全身都疼,疼到他无法思考。
生吃。
灵力被封,肉身遭噬。
绝望。
唯一的情绪——绝望。
他明明是返乡途中,怎么半途掉进狼坑?
死。
这个字烙在脑海里。
如此,唯有死路一条了。
自己窝囊,生母早逝,他被过继在吕秋澜名下,成为陈家嫡出公子。父亲几年前亡故,陈家现在是母亲掌权,可母亲不是好惹的。
他这模样,从来不像是什么陈家长公子,倒像是寄人篱下、被逼无奈讨生活、人人可欺的过街老鼠。在天虚宗受辱不敢吭声,知道说了也无用。母亲只会用看牲畜的眼神看自己,只有冰冷、嘲讽、冷漠。他活着,就是个窝囊废物。
他就要死了。
连自己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狗人吃完肉,再次扑上时,陈行槺还有一口气吊着。朦胧间看着狗人再一次向自己压来,已经绝望地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即使他现在被啃的全身坑洞,多加一层疼痛可能也分辨不出了。
“滚开,孽畜!”一条银色的长鞭狠狠抽在狗人身上,狗人吃痛,嘤嘤叫声,畏惧地缩在墙角,不敢抬头,全身发颤。他很害怕这个人。陈行槺听那人冷声道:“叫你们吃饭了吗?!吃不死你们!”
手里挥起长鞭,落下,将地上蠕动的小孩背上打出红痕。语气狠毒,冰冷的目光扫过牢里的东西,方才分吃陈行槺血肉的人全都恐惧蹲在墙角。狗人还在嘤嘤低吠,手持长鞭的女人又是一鞭子抽过去,打得狗人惨叫连连,她骂:“闭嘴,狗东西。”
此话一出,牢内死寂,真没什么声响了。
持鞭人走到陈行槺面前,厌恶地打量:“好东西都被糟蹋成这副模样了。”
忽然,她觉得地上这人身形眼熟,但牢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她再一次挥鞭,长鞭一条银蛇缠上陈行槺手腕,毫不留情地拖着他向外走去。
任由陈行槺被啃食的伤口在地上摩擦,血腥味扑鼻。其余东西只能眼巴巴看着食物被抢走,眼中没有之前对食物的贪婪,只有害怕,他们在恐惧。
出了牢房,便有了光。
持鞭人用力一甩,陈行槺被扔在石阶上。
她低头,用沾满污泥水和血肉的鞭柄抬起陈行槺的脸,实在太脏,血和泥污混着发丝黏在一起,于是她掐了个净身诀过去。尘垢褪去,这才看清对方面容:“原来是陈少主。”
陈行槺无法思考,挑衅且嘲讽的语气再度出现,应该是认识的人。
快死了。
他快死了。
生命如此脆弱……
那人从腰间取出一枚丹药,用力撬开陈行槺的嘴,似乎是救他性命。丹药冲脑,神智暂清,定睛一看——
这人,他认识。
是乔珊。
“好徒儿,怎么还未回来?”身后石阶上方又传来一道女声,似水柔情,“不过让你抓只狗人,怎的慢吞吞的?”
白纱半空飘落,对方翩然的身姿落地,金贵刺绣丝绸,披肩轻曳,朱红的耳饰垂落。这人额间一点朱砂,头梳高髻,银饰发冠衔着纯白头纱,眉目温柔似秋水,眉尾微微向上挑起,看着像个悲悯众生的菩萨。她丹唇轻启,柔声问道:“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纱华。
这个人是纱华!
那位救苦救难的纱华半仙!求生的念头在陈行槺脑中燃起。纱华半仙,佛莲座下修行半生,法力无边,性情温和,善解人意,曾亲自去往云中学宫为学子讲学。
他想起乔珊是纱华的首席大弟子!没想到在如此绝境下能遇得大善人!
纱华垂眸,听大弟子禀报:“抓来的人里有陈家少主。”
抓?
什么抓?
只见菩萨轻笑,温柔语气吐出的字句尽是恶毒之言:“果然是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周全。”
她不愿沾染地牢里的血气,转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道:“陈家不过小门小户,少主又是个窝囊废物。既已至此,放他走,此地之事必遭泄露。”
此言一出,陈行槺宛如被泼一桶冷水,顿知生还的机会已绝,甚至自己出现在这里都是她们所为!
听菩萨对好徒弟说道,“让他一辈子留在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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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喜欢,便给你玩儿吧。灵根是个烂货,于修行无用。”
“是,师父。”乔珊欣然接受,应师父的话。待纱华远去,她对面如死灰的陈行槺说,“你出不去了,陈少主。”
“哦,不。”似乎是觉得自己口误,纠正言语,“往后你就是条狗,我要叫你陈狗。”
她很开心自己多一件玩物,真如逗狗般用手抚弄陈行槺下巴,“嘬嘬嘬,小狗狗,往后见我,要叫主人。”
丹药的药效在此话道尽后消退,但陈行槺没死,只昏死过去。乔珊喜欢他,不会让他死。
出了牢房,他才发现,自己是在纱华的洞府之中。乔珊用丹药吊着他命,但身上血肉难愈,他很清楚自身状况。
他亲眼见被世人称颂的纱华半仙将人脑与狗脑互换;她的洞府中明晃晃摆着神佛石塑,而神佛之下,便是地牢。
乔珊也跟着她师父一样,有模有样,将抓来的人关起来,将其胳膊、腿、脑、心肝尽数挖出,喜欢的就缝拼在一起,不喜欢的便扔进地牢里喂那群“东西”吃。
纱华与乔珊修炼时,他会狗一样被绑在一旁桩子上,看着一个个被押上来的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里面甚至有之前被纱华救过的人,但很快都会命丧于菩萨手底下。
被师徒二人吸干灵力而死。残余灵力也不会分给他,她们会像撒鱼饵般丢给其他弟子,人人分得一杯羹。
他明白了,为何纱华灵力如此强悍。
是她以转化阵法吸干他人灵力。知道面若菩萨之人,其实心如蛇蝎,师徒二人表面光鲜亮丽,实际所做的事却残忍无道。
一月时间,陈行槺被乔珊肆意驱使,灵力被封,身无寸缕,没有自己的衣物。洞府来客时,他会被关回地牢,即便交谈时,人就在头顶地面上,也无法呼救。
黑暗吞噬着他。他被乔珊反复称作“陈狗”,被迫观看她们修炼与虐人的过程。他就是一条狗,在乔珊命令下不能如人行走,只能像狗一样爬。乔珊不想走路,便坐在他背上,令他驮着自己在洞府行走,爬进地牢,甚至爬到过后山林中,耳边是其他弟子的嘲弄。身上窟窿不计其数,伤痕累累。乔珊心情不佳时,便会用银鞭抽打,旧伤未愈,伤口添了又添。
直至母亲来到纱华洞府。
揭穿纱华谎言,将其骇人听闻的事迹公之于众。二人交战,打得天昏地暗。最终,吕秋澜砍断纱华双腿,纱华惊觉自己居然不是这个女人得对手,即使是自己吸食了那么多人灵力的情况下,在自己的地盘上!为求保命,舍弃洞府与地牢中人,孤身逃窜。
吕秋澜在地牢中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一言未语。
陈行槺知道,是自己拖累了陈家,是陈家的耻辱。
他随母亲回到陈家,但身心重创。在家中时常恍惚,仍觉得还在纱华那吃人的洞府,半夜被惊醒的次数数不胜数,几乎是每晚,他都能梦到自己又被唤作“陈狗”,被鞭打,被奴役……
吕秋澜带他回来便不再过问。她将纱华的罪行昭告天下,整个修真界为之震动。佛门因此事遭世人唾弃,日渐式微。
又成功废去法力无边的纱华双腿,且全身而退,救下不少人,向世人展露了自己可与一步通天的半仙匹敌的实力。
而陈家也是在此时跻身八大家之列,名声大噪。
28. 第二十七章
觅儿是在陈行槺被吕秋澜捡回去养伤时,才来到陈家的。那时陈家上下无人愿意侍奉这位少主,只有她主动请命。
她细心照料,从未流露出半分如旁人般的厌弃,二人同寻常主仆般相处。
陈行槺夜夜被噩梦纠缠惊醒,辗转反侧,耳边尽是纱华和乔珊恶毒的言语,觅儿便一直守在他榻边。
每当陈行槺惊醒,满目害怕,看到床前的觅儿便一把抱住,给自己找依靠。
觅儿身子薄,轻抚他背脊,总会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来了,你逃出来了,不会再受那样的苦。你在家中,有我在。”动作很轻,怕弄疼对方。他身上的伤,养了好久好久才见好。
陈行槺食不下咽,进食觉得恶心。总会想起自己在纱华洞府中,像狗一样趴地舔食碗里潲水的日子,那是他唯一的食物。如果乔珊心情好,还会施舍几块肉或点心;心情不好,一脚踢飞。
为了劝他吃饭,觅儿很有耐心,温柔引导,让他好好养伤,吃饱了饭,肉才能长回来,身上的伤才会好,逃离内心困境。她轻轻为他上药。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觅儿的陪伴中,陈行槺渐愈,身上的肉也长了回来。
母亲解他身痛,而觅儿,是渡他出心神地狱的神明。
他不再信任何神佛,只愿信陪他的觅儿。
她是生命中最灼热耀眼的光,是无边黑夜、寒冷刺骨天地雪地里唯一愿意为他点灯引路的人。
岁月荏苒,情愫暗生。
陈行槺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觅儿了。
他爱上觅儿了。
少主院只有他们两个人,岁月静好。红烛会映照觅儿美丽的侧脸,为她笼上薄纱般的光晕。陈行槺轻揭这层纱,温热的呼吸间,眼中只有她,也只有她一个人可走进且愿意进入他心扉,去推开被黑夜裹满的门。觅儿会喊疼,他便柔声去哄,拭去她眼角泪珠,一遍遍低诉自己的不堪与罪孽。
只有她愿意听。
此后,两人感情愈深,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直到觅儿第一次失踪。陈行槺又一次失去依傍。
他早就知道觅儿是奉家派来的细作。
陈家上下无人一人愿意来破败的少主院服侍他,从前服侍过的人也会在背后骂他废物,抱怨自己跟这个少主半点好处都讨不到,还到处受其他人的鄙弃和白眼。
只有觅儿愿意来,甚至主动向管事提出去少主院的请求。在当时对身边事物极其敏感的陈行槺看来,自然蹊跷。
甚至第一面时便认出了对方——奉家的人。在宗门里,有一奉家学子,身边侍奉的人如云,极为夸张,不久后被宗门掌事命其将人遣送。
陈行槺不经意间见过一次那些随从,只是暗地里窥视,如此多人中,最有印象的便是觅儿。
所以在陈家看见身边人时,曾再度绝望,只觉得老天爷一次又一次戏弄他。离了纱华那恶心至极的洞府,回到自己家中,还要受其他人监视!
可望着觅儿满目温柔,他又心生撕裂。一个陈行槺嘶吼:“她在利用你!与旁人无异!”
另一个却低语:“觅儿很好,很温柔,你爱她,情根深种。”
所以,是他先明了自己心意,而后才确信了她的心。于是孤身一人,直闯奉家在汎州的暗部。
见觅儿被粗绳绑住,倒在血泊中,周遭尽是嘲讽:“你是我奉家的狗,是为奉家办事的狗!”
“你竟敢忤逆我的话,想死不成?别忘了,你身上的毒还有我下的毒,只有我有解药!”
这个奉家子弟,踩着觅儿的脸,重重踹下几脚,出口恶气。
那是陈行槺此生最勇敢的一次。
单枪匹马去要人。
“若诸位没有疑议……”陈行槺眼角泛上冷意,神色却似往日那般温吞无用,“这个人,我就带走了。”
“陈行槺!你是想抢人吗!”昔日同窗指他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窝囊废!”
他拂袖:“没有。我只是来领人,这个人是我陈家的。”
“她是我奉家的狗!”
陈行槺不理,大片不死蝶从袖口飞出,它们落于奉家人身上,去吸食对方的血肉和灵力。这种东西,是他在纱华洞府中偶然寻得,偷摸带回陈家,养在院中地窖下,数目之多,足以吸干此屋的奉家人。
顶上残害同门的罪名。
他抱起昏迷的觅儿,一步步走出房间,身后是同窗的惨叫。对此充耳不闻,他只关心怀中觅儿的安危。
觅儿身上的毒让他费尽心神翻阅典籍,研制药方,最终想出用不死蝶为她医治的方法。
万幸结局是好的,觅儿那彻骨痛心的毒解了,不再受奉家驱使,和奉家断了干系。日子又恢复往日平静。
觅儿引他出黑暗,他同样愿意为她斩断她身上的枷锁。
————
夜风风凉。
吕笙叶早早回屋,七月听完数年前的旧事,缓步回院。刚入门,便见陈行槺还独坐石阶,魂不守舍。
七月无意插手他那些个私事,只当个听众。他陈行槺的悲欢离合,与她无关。
“公子,夜里凉,进屋歇息吧。”七月缓步经过,并未停留。今夜若是无事,她更想回狱间司找萏丹他们打叶子牌。
刚刚走过,还没拐路,听得身后人声音,语气微凉:“七月。”
她停住离去的脚步,听他断断续续说话:“你……今夜晚些,去青集书馆找馆长与尤玺师兄……”
话说一半又不说完,七月接话:“公子是想联合他们,杀乔家老宅现身的那人?”
“……嗯。”提及纱华,陈行槺止不住颤抖。
“人岁首不过了?”七月就差翻白眼,忽然想起什么,道,“行,晚些我再去。”
“……好。”陈行槺这才起身,在七月目光中,走向院角,拨开厚厚积雪,露出木板与数根木棍。
这是院中地窖入口,位置隐蔽,里面养着成千上万的不死蝶。
陈行槺身影没入地窖,消失在七月视线中。她轻笑一声,转身回房。
刚推开房门,一股凌厉气息袭来。
没躲,等着主人自己收回去。
不在陈家这些时日,惊花鸟还未没死,想来肯定有人悉心照料。看着手指轻挑梅枝逗鸟、顶着夏映躯壳的枫夫人,七月道:“鸟养太肥不好。”
对方动作没停,头也不回:“本来就是只幼鸟,买回来你又不喂,想饿死它么?”
说罢才回头冲七月一笑,闪身到七月面前,纤细手指勾起及腰青丝,“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你跑哪儿去了?我怕你跑了,没人陪我说话。”
七月嘴毒:“没见你在簪中呆这么多年喊无聊。”
“有人陪我说话呀。”枫夫人将觊觎傀儡的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
“想要傀儡?”七月回笑,直截了当,“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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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戳穿的枫夫人撇嘴,不高兴,转了话题:“你从狱间司出来,借傀儡行事,总不能还用戚初商这名字。”
行至榻边,七月想休息,枫夫人倚在她肩头,把玩头发,“快告诉我,如今你唤自己为什么?”
“七月。”她就知道枫夫人绝不会特意打听她在陈家的情形,连她现用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七月?”枫夫人思忖片刻,“七月,是初商的意思?”
“对,没错。”七月想翻身,但对方压着自己动弹不得,“我进狱间司后,你都去哪儿了?”
她一直好奇,为什么枫夫人失了塑好的肉身,独守簪中这么多年。
“我给你报仇去了。”
“报仇?什么仇?”她的仇在入狱间司前便已了结,就是杀了季中新。难道还有其他恩怨未了?这传到萏丹耳朵里,不得被萏丹笑死?难道她遗失的记忆中还有其他仇怨?
“啊……”枫夫人想了半晌,“忘了。”
“……”气笑了。
真想掐死她,转念一想,枫夫人在秘境中困守多年,连自己为何被困都不知晓,甚至以前的记忆全部消失。
——某种意义上,她们是同类。
“怎么了?”见七月面色不太好,枫夫人问道。
七月拐了嘴边骂人的话:“你们很闲吗?一个个都往陈家跑。”
枫夫人有些不乐意:“我是挺闲的,旁人我便不知了。但不能说我往陈家跑,我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
自肉身被毁,魂魄重创,几近消散,被迫待在簪中养伤。后来几经流转,才进的陈家,还是在拍卖会上被人拍回的。此后一直留于此地,这里灵气浓厚,是个养伤的好地方,“怎么?除我之外,还有人在陈家?”
“嗯,”七月道,“尤玺也在。”
“哦……尤玺那小子啊,”枫夫人思考片刻,点评道,“倒是生了张好看的小脸,先前都没来得及用他那身体玩玩。虽我不惯用男身……”
她对尤玺给予好评:“不过尤玺若是扮成女子,想来也定是个极美的女娘。”
这句话七月很赞同。毕竟她可见过尤玺女装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亡人灯在哪里?”
之前问的时候被尤玺闯陈家寻猪妖打断,现在才来得及问。
“亡人灯啊……”枫夫人思索时总慢半拍,七月也不急。陈行槺现下在地窖中捣鼓不死蝶,一时半会儿上不来。她听枫夫人道:“知道,在地道中。”
“地道?”本来没抱有期望从枫夫人口中得到答案,结果她还真知道,“什么地道?”难道陈家府邸之下有秘道?
枫夫人又想片刻:“……不对,不在地道了。”
七月蹙眉。
“我许久没见亡人灯了,”她道,“好像是被拿走了。”
“被谁拿走?”七月追问。
枫夫人望向她漆黑眼眸,缓缓吐出一字:“我。”
————
街上灯火如昼,所有人都在欢庆岁首。离了死气沉沉的院落,拐过几条巷,眼前景色豁然明亮。各色花灯、鱼灯,仅用竹纸便扎出精美玩物,买到心仪之物的人对此爱不释手,几个女娘携手笑闹,穿行在喧嚣街市。
七月只是路过,应陈行槺的话去青集书馆找青几何与尤玺。
只是如今,不必特地去书馆了。
眼前之人——
正是尤玺。
29. 第二十八章
此刻,他独坐轮椅之上,离喧嚣人群远些。身后是万家灯火,他此番坐着自然比周围人矮上一截。光影交织,半面黑影落在脸庞,另一半是光映入他深黑的眼眸。
应了枫夫人那些话,尤玺生了张极好看的脸,这么多年脸没垮过。幸好长了张脸,不然干那些龌龊的事、还长了张欠抽的嘴,早被打死了。她猜想,小时候尤玺在天虚宗没被人围着殴打致死,是不是就因为有张好脸,让人下不了狠手?
果然好看的人,在哪儿都占便宜。
正巧尤玺看一盏花灯出神,身旁路过的人提了盏极精致的花灯,他目光随之移动,等人走远,视线也停了,停在不远处的七月身上。
霎时,原本亮闪闪的眸子沉下来,整个人都阴郁了几分。
气的。
此前在乔家老宅,乔恒死后,所有人灵魂归位,但中间有时差,这是受自己精神力的影响。七月是第一个醒的,周围人还保持着魂离时的姿态,尤玺也是。
“死尤玺。”七月眼中怒火,还记得在陈家初遇时折断她胳膊的旧怨,更不用说将她卖给乔恒、诈她身份。走向尤玺,对方比她高出半个多脑袋。
她抬腿。
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狠意摆明在脸上。
——一脚踹断了尤玺的右腿。
骨头断裂声清晰入耳,这让她心中升起一丝快意。当日回狱间司便找萏丹狂笑一番:“我把尤玺的腿踹断了!啊哈哈哈哈哈——”
尤玺精神力不敌她,转醒时腿骨剧痛,痛得额间冒冷汗。见门口正拖着陈行槺半条胳膊要走的七月,他咬牙:“死丫头,力气真大!”
七月只是漠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是她惯有的嘲弄:“小渣子。”
留下三字,转身便走了。
尤玺本能想抽出金首扇阻拦,却发现灵力无法运转,反应过来自己中了七月的缚灵咒,甚至玉白扳指都被拿血契锁死,想取丹药止痛都不能。他只能咬牙硬扛来自骨头断裂的疼痛。想追也无力,七月速度远胜于他,此刻肯定已经到了林边。
他只能用左腿支撑这个身体,单手扛起未醒的青几何,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笑话。
他才不要让毓仙宗那帮人看到他因为骨裂一瘸一拐走路的滑稽模样。
“你还有脸来见我?”尤玺划动轮椅,朝远处的七月近了些。
七月轻笑:“看来恢复得不错。”换作别人此刻还卧床不起,尤玺倒是有闲心出来逛。
“戚……七月,”尤玺拗口,“力气挺大哈。”
“多谢夸奖。”这也是她愿意听陈行槺的话出来找人的缘故。
想亲眼看尤玺断腿后是何种光景,“轮椅也用得挺顺手的嘛你。”
“你还有脸说!”尤玺后槽牙咬碎,恨不得将眼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打一顿。
看穿他的心思,七月讥诮:“想打架?”不屑的目光上下扫视,“站得起来么?”
尤玺作势撑着身子要起来,却被七月绕至身后一把按下。“你站不起来。”七月笑起来向来人畜无害,“出来逛,就好好看。”
她推着轮椅往后街走,道旁有一条河,冬日冰封,现在被人凿开数处,冰面倒映路上灯火,光被撞的稀碎。
尤玺同样看穿对方心思:“出来逛,就好好逛,别想将我丢进河里,水冷。”
“……”
可惜。
她本来想着如果没有水可以淹,便直接打穿冰面,发现后有现成的水面正合心意,喜上眉梢,却被对方撞破心思。她莞尔一笑:“怎会呢?你我二人久别重逢,话都没说几句,我怎么会干那种龌龊难看的事情。”
她微微俯身,阴影半笼尤玺,“你最好也别做。”
尤玺陪笑,心里暗骂果然如此:“自然不会行小人之举。”
七月推着尤玺的轮椅,引他往人群熙攘处走。她很久没逛这么热闹街市,小摊上东西琳琅满目,令她应接不暇。
狱间司那鬼地方,才不会有这些好玩好看的东西。
尤玺见她脸上不再有算计他的心思,道:“狱间司到处阴森之相,你怕是许久未见外面的东西了吧?今日你算是大饱眼福了。”
七月笑:“是大饱眼福,可惜没子儿,只能干看。”
“嗯。”尤玺等着她下一句。结果半晌也没听到,抬头见她光盯着货摊东西看。咬牙,微笑,扬声:“老板,我买了,包起来。”
“好嘞!”钱进兜子的买卖谁都笑,三两下包好,“来,客人拿好,您慢走。”
老板伸手递向轮椅公子的东西半道被截走。只见七月一手拿过锦盒,一手仍推着轮椅。
锦盒里是一支螺钿发饰,形似鸟翼,紫光流彩在灯下耀眼,大颗珍珠镶在中间,蓝泽晕染着珍珠,闪闪发光。七月很是喜欢,爱不释手。
“拿来。”尤玺抬手,“我买的。”
“我抢的,我的。”七月向来不讲理。
“行,可以给你。”尤玺看出她真心喜欢手上螺钿,趁机谈条件,“但在我养伤期间,你不准耍阴招。”
七月垂眸看他,没说话。
“阳招也不行。”他补充。
“嘁。”七月翻个白眼,收好盒子。想来尤玺腿伤不久便会痊愈,她又不打算一直呆在这里,日子还长。
不远处,有两道人影,七月定睛一看,是青几何,他身旁还跟着一人。等二人走近,青几何笑着打招呼:“七月妹妹也出来玩儿?拖着尤玺这个病号可不方便,你们怎么遇上的?这么有缘!”街上车水马流,行人摩肩接踵,能遇上个熟人确实是个难事。
二人都没回答,青几何也不觉得冷场,向七月介绍身旁人:“来,七月妹妹,这是舍弟,青逾白。”
哦,难怪眼熟,原来是青逾白。
此前向萏丹打听过青集书馆之事,萏丹道:“你可能不认识馆长青几何,但你一定认识他弟弟,青逾白。”
云上学宫修学时,太意山只有她与小师弟朝折同往,但二人修习之处不同,只是私底下关系较近。戚初商主符,朝折主阵,太意山满足不了两人惊人的天赋和实力,清虚老头便将打包送两人去云上。
至于太意山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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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二人去学宫,其原因是玄陵派离不开大师兄卓佑,他不止管着太意山,还要处理门派大大小小事务,抽不开身。
齐穆和锦安主剑,清虚老头不让他们去云上学习,因为他看不起云上剑法,觉得自己的太意剑法天下无敌,学习云上那群人教学的剑法只会干扰他的教学。
青逾白比朝折年长几岁,同样曾在云中修习,与朝折交好,戚初商也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记得他,完全是因为他与朝折走得近。
她向多年不见的青逾白简单打了声招呼,并未多言。
青几何主动从七月手上接过轮椅:“瞧你这副德行,竟居然还要人家小姑娘给你推轮椅。”
“……”尤玺心口抽抽痛。
他分明跟这傻子解释过,自己的腿是被七月踹断的吧?
尤玺饱含怨气瞪他,青几何笑容灿烂,对他视而不见。反倒让他想起当青几何知道七月是戚初商时的反应,如雷爆耳:“你惨啦尤玺!”
他是没想到七月妹妹会是七年前手刃季中新的戚初商,戚初商在修真界掀起的腥风血雨足够令他瞠目结舌——是个会惹事作死的妹妹。
“她是戚初商!你完了你完了,想想你之前都干了什么!”青几何就差跳起来打尤玺脑袋,“你与她重逢后都做了啥?你折断她胳膊!还将她卖了!尤玺啊尤玺,你死定了!”
尤玺那时还能淡定回话:“没那么严重。”
结果没多久就被人踹断腿。
青几何惯会在旁边吹凉风:“人没趁机打死你都算仁慈,居然只是断你一条腿,已经很心软了。”他还补刀,“要是换了我,得趁机将你打成脑残才罢休,而不是仅仅把你变成瘸子。”
“妹妹很久没逛街了吧?”他对七月说话,也不点破对方是戚初商的身份,“今儿随便逛,全场由尤玺,尤公子买单,他钱多,妹妹随便买。”
“好啊。”七月微笑。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尤玺怎么会变得这么阔绰有钱,但她花起钱向来心安理得,“我不客气了。”
说罢拉着一旁的青逾白往摊市走去:“逾白弟弟想必也很久没好好逛过了,横竖都是尤公子付账,咱们多买些回去。”
青逾白虽然疑惑她为何拉他,但一听有人付账,立即跟着七月走了。
尤玺刚要开口喊人,被旁人一眼瞪回去,听青几何低声道:“你还有一条腿,想被妹妹再踹一次么?我可不觉得妹妹是讲理的主儿,要真打起来,我也得跟着遭殃,我弟弟还在这儿。让她去,补偿她。”
尤玺只能将闷气咽回肚子里,自己理亏。
任由青几何推着自己,追上前面两抹正大肆消费的身影。
直至后半夜,临近分别时,七月才道明来意。
——邀他们再入一次乔家古宅,杀纱华。
“你看我现在这般模样,如何去得?”尤玺冷笑,一晚上花了他三个月的吃食。
青几何一肘击在他脑袋上,忙笑道:“好的好的,我们明日便去,早去早收场。”
七月很满意,就是要有人治治尤玺这股目中无人的性子,瞧着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