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晏抱臂,立于屋檐,居高临下望来。怪物声震瓦屋,狂风卷寒刃,擦过少年脸庞,吹拂飘扬发带。
他抹去面颊血痕,扬起眉,衣袍利落飞折:“有点意思。”
众人快步折返,纷纷叹声:“这都不死?我瞧这三小姐运气也是忒好!”
“话莫说绝,我瞧着可非运气!”
短暂安宁,温扶冬往谢青晏跑去。
龙卷若瀑水狂泻,那少年瞥她眼,嘴角扬起个弧度,难以琢磨,笑:“想让我救你?”
温扶冬怒道:“自作多情!”
“巧了,我这人也就这么一个美好品格。”他眯起眼,笑容戏谑,“最不爱多管闲事。”
“......”
谢青晏跃身至地,不再观望,本以为自当离去,却见他转身,朝自己走来。
近天明的风,拂起他发,瞧不清神色,嘴角却弯弯,低头耳边:“骗人。”
少年英姿风发,面庞绝艳,深邃眸光讳莫,“你刚才在赌,我会救你?”
“你胆子不小。”
温扶冬愣住,便是这时,怪物浩荡奔来,震得人身形不稳。少年拎起她衣袖,轻巧跃步,与怪物错身,落在屋顶。
他思忖片刻,恢复唇边风流笑意,道:“当然,凡事都有商量余地,不如,你求我。”
黄沙漫天,他却悠然自得,拉着人轻飘落地,言语轻狂,视礼数为无法。温扶冬暗自咬牙,要论胆大包天,真是没人比得上这坏小子!
怪物来往无影,不知去向,陷入死寂般宁静。
她没有理会,虽脊背抵靠,身后之人全然笑傲。温扶冬聚精会神,望去浓雾深处,黑影奇袭来,她纵身躲避,握着把折扇,展开身前。
“借你东西一用。”说罢,想起何事,抵扣斗笠,“我不欠人情。”
少年接住锦袋,瞧了两眼,旋即扬眉,指尖一勾,支起斗笠边缘。
她警铃大作,往后退,谢青晏随之大步,于是径直挑起,拨开容前幂篱。
白纱若影,迎风翻涌,骤如起舞纷扬。
温扶冬愕然。他仍笑着,指骨冰凉,掠过羽睫,瞧了眼便收回。
霞色铺就,初阳喷薄。
少年青丝高束,眼角轻弯,低头看来,发尾垂落肩。阴影笼罩面庞,不可察觉笑了下,言语皆显痞气。
“这三银四两值什么钱,不过,”他屈指,轻弹扶冬额前乱发,眨眼,鬓边白花落他指尖,“加上这一眼,足够收买我了。”
“......”
扇骨晶白,艳质胜玉,正如他此人,近乎冶丽的美,宛若血月凌空,能将灵魂折射,又无处不透露诡异。不缀一饰,也美得动魄。
温扶冬神色不动,眸底平静杀意,飞身而去。
浪气绕其身,怪物迎面咆哮,少女却借力而起,扇如山花,绽放华彩,一扬一落,将其四肢绞作肉泥。
她身形如影,速度极快,裙摆摇曳生浪,赤光若朝菌,液体喷射成柱。怪物撕心裂肺之声,失智猛冲,仍不见效,扬身腾动。
它起伏不息,晃得人天旋地转,头脑发昏。温扶冬咳嗽不止,扶稳身,动作若挽花,沿其首级,长驱而入。
熹光爬至梢头,喷薄漫天白肚。
怪物失去生息,哼鸣消失于黎明,撞至坍倒废墟,轰然僵仆。
它余躯挣扎,欲拉其同葬,温扶冬莲步走近,白刃瞬闪,将其切割为三,湮灭于地。
一人一怪交锋,终以她将恶鬼斩为三。
温扶冬合扇,拂袖而立,眼也未眨。鼻尖虽凝血,背脊却挺直,如松如竹,不曾跛半分。
场外之人相继张大嘴,目光骇然。
“天.....天老爷!”良久,方出声。
有人兴奋,有人吃惊,将温扶冬水晶堵得水泄不通。
“我没看错吧?她竟是用那扇子——将那怪物杀了!”
灰白天色小雨,温扶冬踩着尸身,忽觉奇妙之感,看去怪物,浊浪雨水交融,涌入体内。
身体暖热,充斥每寸肌肤,能真切感受灵力涌动。
她心头喜悦。
这怪物斩杀后,力量竟能为己所用,她灵根虽未开,灵力却在恢复。虽不知为何,却是件好事。
温扶冬心情大好,撑着扇,悠然扇风。
这是谢青晏的法器,桃喜。
一抹胜过烈日的红,更似缱绻美人。
她生前最讨厌的家伙。
温扶冬想,要不说世事弄人呢,听见声熟悉的笑,思绪回笼。
冷风吹动火盏交映,谢青晏倚坐房头,吹起发丝弧度,手搭膝盖,翻弄石头。
他神色有些倦怠,脸上仍是促狭的笑,抬眸瞧来。
“你?”温扶冬看去,“还敢跟着我吗?”
折扇哗啦,于掌心合拢,如是据为己有之态。
“身手不错。”许是好奇,少年一跃而下,落她跟前,笑道,“小师妹,深藏不露啊。”
温扶冬无所动容:“能得到这位师兄的赏识,是我的荣幸。”
少年不语,凉风习习,细雨而歇。
“你倒是有趣。”瞧她虚与委蛇,谢青晏笑得不羁,将扇子夺去。
鲜艳之色,如血意浸透。他眉梢意气,语调慢悠悠,有着独一份少年气:“瞧瞧,就是这么无情哪。”折扇手中打转,合作为束,扬起温扶冬下巴。
“你都不谢谢我救了你。”
温扶冬道:“这位师兄说笑,何时之事,我怎不知?”
“那便是我的扇子救了你,反正就是我救了你。”
她冷声轻哼,夺过那扇,转身便走:“再胡言,我杀了你。”
少年扬眉,步子翩翩,走至墙边。温扶冬还以为他作甚,悄悄看去,却见他扶墙,手作呐状,朝外喊道:“都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抢劫还要杀人,还有没有天理啦!”
“……”
雪风摇曳门扉,回屋之时,薛翎急得跺脚。
“小姐!”瞧见人归来,她总算放下心,“您是要吓死我吗!您一言不合就出去追那东西,那能是什么好东西?明明一看就不是人,出去找了您几圈都不见,您要急死我吗!您要是死了丫头可怎么办啊!”
“我还没死。”
“说什么傻话,您当然不会死!”
便是这时,身后房门被人推开。
红衣裳染上身雪,擦去额间水渍。
携卷屋外冷风,一齐涌入。
薛翎瞪大双眼,担忧荡然无存,指着那少年尖叫:“他是谁!”
谢青晏两手扶门,抬头笑了笑,露出对虎牙:“我当然是......”
话未说完,温扶冬动作飞快,将门踹合,道:“闲人免进!”
薛翎难以相信,捂着心口,连连后退:“小姐......您已经......已经学会背着我偷腥了?”
“......”
“您以前每个男宠都是经我一手接管!现在居然会瞒着我了,要不是我,您那么多男宠哪里藏的住!他是谁,他、是、谁!”
温扶冬无奈道:“我不认识。”
薛翎拍着胸脯,长舒浩气:“那就好,您从来不骗我。”
“小姐,该用早膳了。”
时已清晨,仆从敲响房门。
“知道了。”
起时秋阳,满园花茂盛,后院却凄凉。
温扶冬看去侍立佣人,眉心朱砂,较前日深些。
她未在意,转身时,屏风女人微不可察所动。
大汩鲜血奔涌,潺潺于耳,将地面染作猩红,漫至脚边。
回头,却空然无物。
屏风安然依旧,女子保持原有之姿,似乎方才种种,皆为幻觉。
只是那笑过于诡异。
温扶冬状若无事,离门去。屋内红装素裹,床帐如枫飘动,然看去窗外,安静无风。
她分明记得,屏风里的女人,原本是没有笑的。
“小姐,消息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薛翎声音传来。
温扶冬点头,以示明了。
少女瞧外面无人,捧着脸道,“小姐您叫我去查这房子,还真叫我查到了。”
“这儿地啊,名为风箐沟,而咱们所在府邸,乃前身废弃所遗,好巧不巧,前身乃该国一位异姓王爷,正好也姓‘温’。”
“奇怪的是,这位王爷竟在多年前无故离世,死因不明,甚而尸骨无存,至今成谜。”
“无故离世?”温扶冬抬头。
“对啊,话说这位异姓王啊,应当是住在内城繁华之地,一日却不知为何,不顾众人反对变卖城中家产,硬要买下乡野废弃旧宅,便是咱们现在这里。您说,这王爷是不是脑子有病?”
买下乡间野宅后,温王爷抛亲弃眷,独自入住,可谓马不停蹄,快马加鞭。也正是住下当日,命下人后院凿井。
“就是凿井!”薛翎拍拳,说至精彩处,眼睛亮起,“但凿的,却是口不积液,不储水的干井,且在深井落工后,整间院子密闭封锁,不得任何人靠近。”
“您说奇不奇怪,是不是像您一样脑子烧坏了?”
“……”
不晓不多时,宅内便怪事层出。
起先是那工人接连亡命,府内日渐萧索,有人察觉不对,趁无人看守时逃离。不想这宅竟如无底迷宫,如何无法走出。
“而这不久,温王爷便性情大变,非但是残暴不仁,还时常半夜站在院落中,与那枯井细声低喃什么。”
干井凿成未及七日,府中之人几近亡者亡、狂者狂,亦是第七日,温王爷行止怪异,手握佛珠,于众人眼前跳入枯井。
薛翎心生怜悯,叹息:“此事一出,彼时满城风雨,人皆道那异姓王招惹了不该惹的主儿,这才中了邪!”
“先帝派人前去打捞王爷尸身,可古怪的是,那些人都快将温府翻底朝天儿了,竟连汗毛都没找着根。一具堂堂七尺男儿之身,还能自个儿长翅膀飞了不成?”
“原来如此。”温扶冬略有思索。
鸟鸣啁啾,她转头瞧去,才见桂花盛烂,从窗户外支来。
薛翎往纸面指,又道:“还有她!”
“屏开……南芪?”
“对,就是她!”薛翎哼哧,“您不是不认识她吗?我便去查了,说实话,咱们虽此前租凭于此,与屏开宫并府多年,我却从未见过她。”
“屏开宫乃那温王爷去世后,次载搬来,来历不明,却在风箐沟已有数十年载,可称一带霸主。这位屏开姑娘,就是新一任宫主。”
温扶冬若有所思。
薛翎未见过她,那是否如南芪所言……原身她们二人,当真认识吗?
又为何,那宅子前身之主,也姓“温”?
温扶冬一时想不明白,窗外天色近暗,薛翎嘟囔嘴:“小姐,丫头今日查出这么多,您都不夸夸我!”
“您那日说,咱不解决这儿的怪事便无法离开,可是真的?”
“假的。”
“……”
温扶冬起身,轻笑:“大抵是缠上我了,你近日便避避风头,如若我猜的不错,这宅子并非问题所在。过些日子,我会离开。”
“小姐……”薛翎瘪嘴,“您可千万小心,丫头我自知拖后腿,便不跟着您了,您可莫要出了事。”
温扶冬不答,算是默认,又道:“二姐姐那边呢?”
薛翎嗡声:“小姐您不提还好,一提我便来气。这事儿,我算是晓得了。”
大叔公名下二位女儿,大女儿不大出彩,二女儿温知意却处处算计她。
二人不曾有过节,温扶冬心觉蹊跷,命人调查,才发现问题所在,貌似是那日,所拒婚事。
这结亲对象,乃铜骨山总管亲任弟子,晏无命。
温扶冬当日未在意,如今提及,倒记起此人。
晏无命这个人,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