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危险师妹》 1、楔子 血染南海,万剑齐喑。 孟休危坐于雪山之巅,俯瞰尸横遍野。 残阳如血,剑刃与血痂交织,仙门百家为灭她而来,又皆葬送于此,留满门尸首。尸骸枕藉焦土,飞沙裹挟鱼腥,战场之上,伏尸百万。 她脚踩只断箭,坐在尸身堆积,看向飞来之人。 杨慎笑如往常慈蔼,叹息着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孟休危不免想笑,托腮碾着断箭。 白浪翻血,朔风怒号,海风之声贯耳。她身体无一寸完好,皮破肉烂着,再看尸山血海,将南海也染作骇人的红。 “就这么不肯服输?”那人有些悲凉。 她头也未抬,慢着声道:“是啊。” “我赢了,师父。” 男子嗤笑:“你现在不过强弩之末,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那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你?”孟休危摇头,又笑,却是将银剑扔至他身旁,淡淡道:“罢了,杀了我吧。” “其实想让我死的,是你对不对?” 清晨雨露,他笑笑,话语犹似耳畔:“孟休危,你活的一辈子也不长,可真是厉害着呢。” “第一天才,也不过今年二八。寒南山最骄傲的存在,入门一年学会近百年符文秘法,次年精通圣君独传剑法,三年后,自创桃花心法,这一剑,纵横了世间数年载。” 生于凛冬,未得圆满,她这一生,确可称惊才。 幼时斩得神女头首,名动锦州,见过山后山,海容海。人比人高,天比天狂。 彼时年少孟休危,不满阴晴圆缺,不屈一方狭隅,自恃轻狂,自认比天。 师父教她术法,助她修行,她敬重师父,认师父乃天地之最,后至亲邀出山,归门却落得弑杀之名。 她何曾杀过那帝王之子,为这莫须有罪名,召得万宗弟子围杀,逼至雪山深处。 孟休危知道,所谓言之凿凿,不过这位师父所为。 天下第一也罢,世间最强又如何,他人赐予名声,她宁可不要。 她来者皆杀,默认这罪孽之名。 孟休危不怕死,活着也无味,这命是杨慎救的,便亲自交还于他。常听人说,师长为父,她断骨剥筋,自废修为,命还予父。 “真怀念呐。”杨慎道,“只要你想,这一切还会是你。” “走到今天这步是你自己选的,为什么,不听话呢?” 为什么? 孟休危像是听见极好笑之事,笑着笑着,便呛出血来,“因为......” 语末落雪,她却沉默。 炽阳如火,孟休危眼眸结霜,眼前白布散落,握在掌心。 绸带携卷霜飞,猎猎飘卷,她睁开灰白的眼,沙哑笑着。 今生缘分还尽,来世不再遇。 “我也不知道啊。” ﹡ “圣君已故,新的圣君人选,该选定了吧?” 南海血雾散去,茶肆外头,整日这般热闹。 “还用得着问吗?这事儿不就是板上钉钉,旧圣君死了,新圣君自然是那位......好歹手下培育出了两位‘第一天才’!” “第一天才”名号既出,那人脸色大变:“呸呸呸,快闭嘴,这事可轮不得瞎说!” “什么第一天才,不过是个女魔头!”有人应和。 “死的好!” 有人说,她恩将仇报,忤逆师长,重伤同门,愧于寄予期望的师父;也有人说,她天生心狠,只为夺权,帝王之子待她如姐亲厚,却被其残忍杀害;更有人言,孟休危魔女转生,定是为蛰伏等待,将人间灭尽。 总之而言,便是她死得其所,死的好,死的大快人心。 亦有人疑惑,那女魔头手染鲜血,杀人如麻,修得通天本事,却是自愿而死,若说她求生之欲强烈,怎会死的那般决绝?有人见,她抹脖时毅然决然,可谓无怨无悔。 可若说她想死,为何逃往雪山深处,支着残破之躯,战至终尾,也无人杀得了她?着实令人百思不解。 她究竟在计较什么? 不过既赴黄泉,无人再介怀她生前之事。 春花秋月,乌飞兔走,直至三载,没人再见过孟休危。 毕竟,人生来死去,终究是把骨灰,既非草木,又哪来那么多春风吹又生呢? 2、魂归 话本里总写,时运轮转,岁星显灵。女郎幸得复世之会,手刃奸敌,报血海深仇。 她未想复仇,也不愿争抢刀尖血口,平淡此生,便是她所求。 孟休危何尝想,自己会成为那话本女郎,却是重生史里头,死的最快反派。 “恶女当死,天怒难息!温扶冬,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方睁眼,便觉天旋地转,沉溺般窒息,映入男子手腕……与干净衣裳。 鞋头泥渍,明绣牡丹,透着陌生而诡异之感。 显然并非她的。 脖颈掌心紧握,挣扎间,蓦然松手。 孟休危呛咳,心喊哪个不长眼的,真是狗胆包天,却见那弟子惨叫不绝,先是道哽咽,继而口吐白沫,腿一蹬,脚一抽,仰头没了气息。 “......” 死了? 方圆依山傍林,她盘坐石台,除却身前碰瓷弟子,便是飞虫也无。 这里是......断水台? 她怎么会在这? 见弟子当真死透,孟休危心喊冤枉,想起他方才所言,如今这幅身子,似乎被唤作“温扶冬”? 她左右摸索,拾起面铜镜。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孟休危微叹,瞧好些会儿,将铜镜纳入怀。 如话本所言,她真切活着,算不得欣喜,甚觉无聊。 与其豪言壮志,不如说活着可以,死了也行。前世愿了,她本不欲多活,谁知醒来,魂处异身。 如今景况而言,原身八成突发恶疾,驾鹤西去,她也并未夺舍,应是天道所为。 想想,无功不受禄,怎会有这般好事?天老儿定别有所图。 孟休危揉眉,决定先活两日瞧瞧。 不过…… 她心有思量。 既令她重活,便晓得她性子,前世太苦,她定不会再做那等傻事。 死过一次,她看清自己的无能,知道她的傲世轻物,渺小而愚笨,迟钝又平庸。求何轰烈,叹何人比天高,她救不了世,也没有能力。 她不过红尘粟米,凡庸之辈,只想种菜晒浴,安稳度日。 救世?找别人吧。复仇?想得美。勤修俭学?去他大爷的。 前人入土,后浪更起,会有人胜过她的。 孟休危想得入神,“温扶冬”便“温扶冬”,隐姓埋名,为之种田奋斗,她也是愿意的。于是起身,却觉周身无力,哪哪都疼,运行周身气息,蓦然明了。 这身子根骨极薄,力不可支,应是迷药所致,身无灵力也罢,竟患心疾不治,怕是没得救了! 温扶冬咚地坐下,头痛不已。 她虽被叫落头鬼女,一不杀生二不害人,老实本分半生,却教人陷害而死,命运戏弄老实人?重生为这般苦鳖之躯? 依稀记得,断水台荒废多年,鲜为人至,弟子将她带至此处,怕是居心不良。 温扶冬索性打坐养息,待日落离去,却听身后步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华袍男子脚步飞快,遣人将其擒获,指着地面发青尸身,怒道,“好你个温扶冬,竟都敢在寒南山内杀人了!你这毒妇蛇蝎心肠,小志如此优秀弟子,待人和善恭敬,何时招惹你这妒妇,你竟妒心作祟,不顾同门情谊,害人性命!” 这男的不知是谁,上来便认定人是她杀,温扶冬好气又好笑,挣扎不得,只得道:“他不是我杀的!” “休要狡辩!”那男子道,“此处就你二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温扶冬想,就不能他自己暴毙吗?又见身后另一女子抱臂来,嗤声:“父亲,三妹妹一介平术之辈,平日里胡闹惯了,你还当她晓得寒南山律令吗?境内杀人乃死罪,不过村野之妇,愚昧无知!我这做姐姐的,也不知她是如何变作这幅样子,你何必与她怄气!” 温扶冬了然,听这语气,想必与原身相熟,怕是积怨已久。碰瓷弟子死哪不好,偏死她前头,这不,让人遂了愿。 倒霉的! “父亲不必怄气,与她这般人计较,只会气伤您的身体。”女子将唇高扬,眼底便有暗芒,就差将“可算让我逮着你”写于脸。 男子甩袍轻哼,不给她狡辩之机:“你愚昧善妒,心肠歹毒之最,竟下手狠辣叫人心悸!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扶冬啊扶冬,我没想到,你虚伪至此!” “你这虚伪之妇,既死不认错,便莫怪我不念叔侄情分,来人,把她给我拖走!带去仙来宫!” “是。” “……” 仙来宫位于主山之巅,乃圣君住所,温扶冬心道不妙,真被捉去,怕是少不得会见杨慎。 正殿豁然开朗,浮现三千阶梯,云雾与灵鸟,金莲生玉椅。那上头,似乎坐着个人。 身后使从猛将其踹倒,让她老实跪着。 她倒吸凉气,只觉地砖甚硬,见周遭之人皆瞪来,这才掀起眼皮,心道自己莫不是被所有人讨厌了? 这般想着,就听外头有人喊道,“她留不得了啊!” “偷了仙来宫的鸡也便罢了,圣君圈儿里的猪我也不说了,今日我竟在她屋中找到这些......你瞧瞧,什么九阴白骨爪,绝世阴毒水?” “这是她养的男宠手册!看啊,都已经九本,整整九本,写都不下了啊!” “还有这,这是她上个月偷的钱……天呐,她简直是要把老夫家底掏空!” “……” 偷钱? 男宠? 什么劳什子男宠? 温扶冬眉心跳得厉害,她何时干过这档子事? 白胡子老头义愤填膺,张嘴又是通数落,嚷得悬天之人连连闭眼:“你们倒是吵闹。” 他目光落下,忽看来,“你是……” 殿内静默,温扶冬将头埋更低。 “鄙人二弟之女温扶冬,圣君您见过啊。”此声近着,才觉是将自己捕来之人。 “原来是她。”圣君道,旋即颔首,“你便是温砚之小女……小三?” “临潼山弟子惨死之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有人厌她,有人陷害她,血脉亲缘愿她入狱,到了仙来宫更遭人人喊打,重生为心脏病便也罢,竟还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 温扶冬简直头痛,欲开口,却听那人道:“你,抬头。” 忽而凉风过耳,那黄袍之影方还悬于天梯之上,转眼至身前。 金黄长袍越过人群,绣着莲花暗纹,停伫身前,瞧她不语。她将头埋低,未尽却在无言,又宛如多年前相谈,勾起遥远回忆。 他眼睛微眯,看着温扶冬,想起什么,又或是看穿什么,许久没说话。 温扶冬低垂的头,瞥见他藏于衣袖,紧握的手。他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许久,才松放。 她也想过,如若再见杨慎,会是何心情。 将他掐死,送与自己陪葬?还是好生折磨,偿还血仇。 杨慎骗她,算计她,害她背负骂名,她也曾悲愤、怨恨,恨他所为。她以为自己是恨杨慎的,眼下也应是。 可是没有。 她的心情无波澜,比想象……要平静许多。 三年以来,这是二人首次再会,她认出对方,杨慎也能凭感觉,立马怀疑。她以为会有很多话想说。 而今,却只余低头无言。 她不曾抬头,那张脸已浮现识海。 “温扶冬?”圣君低头而视。 “是。” “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抬起头来,让本君瞧瞧。” 温扶冬屏住呼吸,身后人群如鸦鹊静默,话中几分试探,不知该不该动。 他果真是生了怀疑…… 见她无所反应,圣君沉默须臾:“本君叫你抬起头。” 身旁之人忙推了推她,四目相对,男人眯着眼,显然神思其外。 “怎……怎么了圣君?”有人大胆问。 平日里总见圣君和蔼喜笑,犯错也不过宽容从轻,还未见他这般严肃之态,不知该女有何特别,竟比杀人问责还要重要? 他摇摇头,闭眼:“无事,从前未仔细看,如今我瞧,温家小女竟有些眼熟。” 透明金线自他袖中飞出,缠绕温扶冬食指。 “你,是温扶冬吗?” 那双眼睛褪去伪装,渐露经年戾气,似怀疑,更似逼问,如同深夜鹰鹫,令人不适。 温扶冬指尖微动。 此乃能辨真伪术式,杨慎生之印术妄虚破,灵气会寻息而入,镀刻通身筋脉,凡言语有欺者,将于瞬间绞杀首级。 她垂眸默然,有些想笑。 一时人皆不敢言,殿内便压抑极了。 九年相伴,真心相付,换得死无全尸,没人比她更了解此人。 他的卑劣,他的可憎,外表公正与内心腌臜。 三载未见,他面容苍老,老得快,那双眼也愈发难藏。 只是可惜,圣君老儿,你怕是不认得姑奶奶我了。 “还是说……”温扶冬抬头,瞧清他嘴型。 你不是真正的温扶冬呢。 3、魂归(2) 空气宛若静止,无形大手所挤压,她掌心出汗,指尖嵌入砖缝。 不知圣君作何此问,周遭皆是惊讶。 “小女自然是温扶冬。”少女嗓音清润,回荡玉门宫殿,掷地有声。 圣君凝眉,目光深邃,却难述她此时模样。 良久,竟是笑了声,勾悬金丝入袖。 印术没有发作。 少女面容青涩,褪去幼时玉润,绿罗裙轻飘缠身,仿若随时滑落,包裹其间身躯,也不过像只单薄蝶翼,冷漠不至,沉稳却太死气。 她眼底始终有股灵气,若绵绵火星,微弱却燎原,并没有想象中烈性,也不似传闻蛮横无理。 圣君看着她,不知想起谁,好笑着回身,打消心头怀疑:“罢了。” 是啊,那人可是真正死了,亲眼看着她尸体葬于南海的人,是自己啊。 毕竟印术,可从来不会骗人。 大叔公眉间焦灼,唯恐牵连自家,连连作揖:“愚女有眼无珠,不知何处惹怒圣君,定是无意之举,还望圣君宽宏!” “多谢圣君宽宏。”温扶冬叩首言谢,扬起抹无害笑容。 怎么会不眼熟呢,我亲爱的师父。 圣君负手转身,若有心事。 流言飞文,止于智者,看来,这位温三小姐,也并非如传闻可憎。 “温家小三,你屡次犯错,今日又惹麻烦,便罚你上仙来宫扫地,可有异议?” “柯小志之死,本君自会安排调查,你嫌疑尚未洗清,这几日我会叫人看着你,直至水落石出。” “是。”众弟子齐声应。 “小女无议。”温扶冬道。 待人群散去,圣君敛目,瞧着她道,“想当年,你父亲与我也称挚友,可惜他去的早,留你一人,这些年我事务繁忙,未曾关照。” “你的事我听说了,这些年亏待你了,你父亲遗产的事我自会处理。本君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你叔公虽口口声声指责于你,我活了这么多年,还能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凶案一事你不必担心。” 圣君语重心长:“不过你该收收心思了,如今已过及笄,莫要再只想着玩乐,好生准备日后婚事。” 温扶冬默默听着,也不应,她这师父尽说好话,却不干人事儿。若当真在意,怎会十余年不曾过问,嘴上说着相信,怕是明日又会将她抓捕入狱。 “是……”话音未落,她反应过来,抬头,“婚事?” 圣君皱眉:“你忘了不成?” “小女不敢。”温扶冬忙道,“只是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是希望婚事由己做主,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你这顽劣之女,前些日子不还对人家晏弟子倾心相许,这才多久,就移情别恋了?”圣君斥道。 云浪摇曳,随至殿外,身后玉门轰然闭合。 温扶冬思索道:“并非如此。” “当时年少,不知其意,如今明白事理,想到日后要与陌生男子共度一生,不免恐慌。” 圣君不禁叹:“女子忧心婚事实乃常态,晏氏子也算良人,你大可放心。” 温扶冬一听那还得了:“圣君所言极是,但小女听闻晏长子性情古怪,实在不愿与之赔付终身,还望圣君宽宏。” 老头不是说与她爹交情甚笃,她话说至此,倒是吱个声……她可不想嫁人。 圣君略思索:“这婚事定下已久,怕是不能轻易取消。你若硬要自许,便给我一个退婚之由。” “这......” 温扶冬伸手去拨头顶桃枝,沉默迂久,才讷声道,“实不相瞒……” “我已有真心喜欢,想要托付终身之人!” 圣君愣住,难以置信回头:“你?” “……” 很震惊吗。 “我真是难以相信,你那所谓真心喜欢之人,是谁呢?” 温扶冬沉吟不语。 她生前不识几人,年岁也相较甚远,莫说合适之人,倒真忘得干净。 穿过仙雾弥漫,外头便是桃林遍野,寒南山四季同生,不见零落。 温扶冬踢飞径旁小石,沿路望去,对岸有人手捧铜镜,念念有词:“果真如谢师兄所说,那东西当真出现了,我可得快些通知!” 圆镜小巧精致,漂浮至空。 此为听音镜,外观与普通铜镜无异,却是弟子联络彼此媒介。 他手忙脚乱,走得匆忙,难叫人不注意着。温扶冬瞧了会,弟子启唇欲言,朝掌心哈气,铜镜却脱手落地,滚近身前。 风过拂梢,轻柔而悠扬,卷起她墨发勾缠,与温扶冬擦肩。她低头,瞧见这铜镜,弯腰拾起。 她心生好奇,端详手中之物,想起什么,不由漫开笑意,道:“你刚才问心悦之人?” 风吹漫山,掀万浪潮伏,戏谑笑语融于远云:“正道第一,谢寄欢啊。” “……” 弟子目瞪口呆,动作愣住,险些以为白日见鬼。 圣君眼皮狂跳。 笛声远扬,镜面凝聚为烟,温扶冬将铜镜还他,弟子却面色惊惧,抱烫手山芋般扔来。 温扶冬轻敲道:“怎的没声,坏了吗?” 血色沁入铜镜,灼灼淡色赤光。 空气静默良久。 弟子惶恐欲死,这等差错,师兄不将他头拧下。将铜镜怼至她面前之际,镜面水纹涟漪,飘出声懒散低沉,悦耳至极的笑,勾人心魄。 遍野桃坞绽放,吹散飞落寒山花雨。 那是声极为动听的笑,叫人联想至幽涧落花,冬野桃月与浮影,蔓延无尽,生出绿意盎然,衬得暮夜也风月无边。 笑意化作风,绽开漫山雪梅,瞬息破碎无影,只留余音飘渺散去。 “好。” 4、魂归(3) “……” 好?好什么? 那个人,怎么说呢? 他拈花惹草与否,其实鲜有人晓得,只因但凡涉及他,修炼也好,起居常故也罢,诸类皆无人敢提,更消说主动过问。 除却芳心大胆的姑娘,那个名字啊,简直叫人闻之色变,谈之如虎,私底下也将与之有关,全盘列为禁忌。 寒南山律令禁止私斗,独于这位第一天才仿若虚无。也不知他有何手段,自他手底走过的人,没有数千也近百计,尽数非死即残,精神失常。不知遭受何等对待,生不如死求得痛快,令人心悸非常。 天底之下谁人不知,当年有人私碰他物,吊挂于城门曝晒三日,送回时独留口气,救了日宿,仍是归西。 但有关他的秘密,远不止这些。 “第一天才”四字,提及便为人人闭口不谈绝对禁区。 温扶冬瞧他神情异常,有些惊骇,寒南山的人,竟避那人如猛虎蛇蝎。 她不再多想,事了拂衣去。 桃花飞落满山,圣君立于树荫,不语凝望。 次日,温扶冬便被罚至仙来宫扫除。 这里瞧着不大,其间却机关重重,待扫至顶层,时已日暮,她深呼口气,盘坐台阶歇息。 与姓谢的过手,圣君老儿亦起疑,温扶冬想着,若是不巧碰见,依他锐目,指不定瞧出端倪。 为求妥当,山内定非久留,尽快收拾东西,跑路吧。 可惜凶案未了,杨慎派人督着她,若当下逃离,更教人怀疑。 温扶冬头痛,还得想个办法,避人耳目。 忽听扑腾声响,身后毛掸倒落,不知何时坐有人。 那人抬头望来,相顾无言,便又低头。 廊间悄然,只闻飞虫扑朔之音。 晚霞余晖洒落窗台,落得几分清闲,良久,那人头也未抬,唤她名字:“温扶冬。” 温扶冬微愣:“你认识我?” “你很有名。” 她拾起扫帚,神色认同:“晓以时日,你也当扬名罢。” 那人不解看来:“何出此言?” 温扶冬思索,慢悠扫着地:“大概……有名扶冬者,正与你扫除也?” “……”女子陷入沉默,忽道,“晏疏。” 听她自报家门,温扶冬停步:“你是晏家人?” 对方不答。 温扶冬并无闲谈兴致,看她动作娴熟,又问:“你是这儿的药娘?” 晏疏仍不答。 温扶冬掸墙尘灰,不再吱声。女子见她这般冷淡,有点好奇,却未说什么,低头忙作。 金乌西沉,落日余晖。 天色已晚,她只得于仙来宫暂歇。 温扶冬鸭行鹅步至居所处,心头盘筹,待时日后,她便寻着原身住所,逢集市,买些菜种肥土。 世有万物相降,并无存在绝对强大,就连她这般人,也不过死时惨烈,死后孤魂。可惜此许经年,她亲爱的师父,还是这般负材矜地。 温扶冬走入屋,却见里头有人,反手合门:“走错了。” 那少女见状飞扑而来,抱紧她痛哭:“小姐,我可算找着您了!” 温扶冬未能躲开,见她这般模样,想起昨日老者曾言,原身是个眼大肚皮小,只能偷钱养男宠的草包白痴,何来丫鬟? 她心有疑惑,薛翎抹泪如雨:“我听说您又是被拖去了殿里又是被指认杀人,吓得丫头整夜不敢睡,险些就以为见不着您了!” 温扶冬了然,走进屋内,笑道:“没事。” 薛翎乃是原身丫鬟,自幼青梅,共掏牛粪偷猪仔,感情甚笃,后家逢破产,仆从皆遣散,便余她常伴。 原身五谷不分,便是除却偷鸡摸狗,花天酒地,身无长处,幸得薛翎照拂多年。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薛翎擦泪,“那大叔公也忒心狠了!好歹您也是他亲侄女,他怎的如此绝情?丫头我算是看透了,他压根就没把咱们当一家人!” 温扶冬褪去外衫,不禁好奇,这大叔公究竟为何方神圣,瞧着,与原身莫不苦大仇深? “大叔公那两个女儿,尤其是二女儿,那叫一个蛮不讲理,小姐您在外面的恶评,大半都是她散出去的哩!” 薛翎倒豆般往外吐,温扶冬才晓得,大叔公乃是她父亲,温砚之兄长。 二人本同根,和睦相敬,却自那年同游,大叔公为救她父亲折腿,伤至筋骨,她父亲后又飞黄腾达,当任总管,两兄弟便疏远。温砚之死后,消失多年的大叔公现身,说是替二弟掌家,独揽家产多年,反将温扶冬轰走。 所谓二女儿,应是昨日女子,她记得,好像叫“温知意”。另位长女,倒未见。 若说原身与大叔公,也算关系复杂。 叔亲侄恭好许年,大叔公待她亦算友善,偏生原身自幼灵敏,邻里皆喜欢,与温知意常闹不和。她生得光彩,温知意便永无出头。 有次温知意哭闹绝食,原主便意外落湖,昏迷些天,醒时灵脉皆损,再无法修习。 究查不得源头,她灰心丧气,浑噩度日。却从原身颓落后,温知意大放光彩,跻身优秀弟子,修行之道,愈发坦途。 这般来瞧,原身灵根俱废,与大叔公难脱干系。 可怜这三小姐父亲死的早,无恶不作,又臭名远扬,无人为她做主。 “大叔公霸着老爷留给您的家产在外过得锦衣玉食,如今见您有那意思了,眼睛就红了,今个儿来定是没有好事。”薛翎哀声埋怨。 温扶冬问:“这般说来,这大叔公一家常年欺压原……咱们?” “可不是!如今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听薛翎嘀咕,温扶冬大抵也明白。 “近些日子温家送来的东西,都想办法拒绝了。” “是。” “怪咱无权无势的,也怪丫头没本事,叫您几番被欺负了去……要我说啊,咱们就该提防着他家……” 云天歇散,后院昏暗无光,薛翎整理衣裳,埋怨之声不绝于耳。 风吹雨落,漫山林野萧然,清风卷绕枝叶,纠缠前世半分岁月。 她抱来枕头,靠塌半躺,心有思索,忽听窗外咯噔轻响,起身推开,望向后院。 谁在外面? “小姐,小姐?”连唤数声无应,薛翎探头问,“您怎的了,外面有什么吗?” 黛墨夜色深沉,温扶冬眉间微蹙,捞起椅背衣裳,拢上肩头道:“我出去看看。” 风吹桂花累累,她寻羊肠小径,走至后院,却不见人。 眼花了吗? 温扶冬感到奇怪,踩过青苔碧石。晚风吹过,肩头纱衣飘落,缠至梢头蹁跹。 她迎风回头,蓦然撞上双眼。 浓雾渐散,骤起哗声如雨,吹得枝桠弯了腰,露出那双藏于摇曳桂枝后清亮眼眸。 风声间,青纱荡漾,晕开空灵铃音,飘来声清冽的笑,似枫叶沙沙震响。 四目相对,她愣了瞬。 小……偷? 空气中携卷冷冽幽香,花下少年只身斜靠,一手扶墙,另一手撑着,正迈入只腿,就这般蹲于墙上,乌黑马尾随夜风猎猎飞扬,勾勒俊俏侧脸,衣袍作响,映得夜阑月辉黯淡。 那双眸色似盛寒潭清月,胜压满园桂芳,就这般看来,阴云之景冰雪融化,落于他衣衫凝霜。 他低头瞧见温扶冬,纵身一跃而下,勾了勾唇:“姑娘多有打扰,事态紧急,借你家后院一用。” 笑意如风,春日悄然盛放,教人心魂皆醉。 “喂,站住!” 少年身姿轻盈,似燕子般没入夜色,不见踪影,温扶冬回过神来,那人已然消失,只拾得夜色落帕。 现在的人……都敢朗朗乾坤上仙来宫偷东西了吗? 指尖素娟翻折桃画如墨,雪色缎面缠枝络银。针脚细腻如雨,似有若无的栀子香自丝线渗出,藏着江南雨幕,倒也显得温柔。分明是女子样式,却是从那少年身上遗落。 这人…… 温扶冬皱眉,心想哪有这般明目张胆私闯民宅的?虽算不得民宅,也是忒大的胆子。 ……还揣了张这般秀气的帕子。 确认对方离去,她将绣帕纳入怀,转身回屋。 “小姐,怎的了?外头可是有人?”薛翎问。 温扶冬摇摇头:“不过是飞鸟落了枝头。” 薛翎放下心来,往她手里塞糖,又道:“小姐尝尝。蜜瓜味的。” 温扶冬喜好甜食,二人先前总吵架,薛翎随身携着,惹她生气,吵得厉害,或是心情低落,便拿来哄哄。每每效果皆显。 “小姐,您要不问问圣君,咱在仙来宫再住上几日?近几日正是降温,咱俩又没几身好衣裳,在外面您身子可不经折腾……” 倒是晓得她口味…… 温扶冬瞧着果糖,有些讶然,闻言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连宅子都没有?” 薛翎挠腮:“小姐,您莫不是睡大街着凉了,脑子烧糊涂了,咱们哪来的宅子啊?” “……” 可恶。 5、魂归(4) 照夜堂灯火通明,是为弟子私聚之处,直至琉璃映盏,夜色酒浆满楼,说书客持惊堂木,“啪”声未落,食客喝彩如潮。 窗口卤香诱人,雀鸟飞窗,小二吆喝,与青衣擦身而过。 温扶冬静坐饮茶,隔桌挥拳掳袖,酒水溅落。 柯小志之案蹊跷,死状来瞧,应是绫毒。毒发处却怪,是以隐蔽之法,藏于衣袖。 这般手段,非死者自愿,便是修为高深之人也难得手,圣君老儿遣人调查?那方青年见识尚浅,怕是数夜不得苗头。 温扶冬想起薛翎所言:“那柯小志死的奇怪,若不调查清楚,岂非一直扣在小姐您头上。要不,咱也查查?早日真相大白,小姐您也好早些放人。” 她嗑着瓜子,闻言无应。 这事如何,与她无关,她只是个种菜的,待人找来,应对便是。想着如何造菜园,却听薛翎道:“小姐!您可别吃了,说是凶手逍遥法外,不知深浅,连临潼山大弟子也杀得,人人自危,要关闭集市呢!” 关闭集市?温扶冬蹙眉,弟子无法外行,关闭集市,定然不可。 她还要买菜种。 薛翎见她无所谓状,掰过她脑袋,急道:“小姐,我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二小姐肆意宣扬,现在外头都传是您杀了人,待您出仙来宫,指不定多少菜叶子!” 温扶冬心思却不在这,也不在乎。 该毒性烈......藏于衣物,势头却慢。与管事闲谈,得知柯小志近日怪僻,常关门屋内,足不出户,独两日前,破天荒至照夜堂。 她心觉有异,照夜堂账娘所言,那日天色阴沉,柯小志来的匆忙,将门反锁,里头未有人声,片晌又离去,钱也未找,教人印象深刻。 问起柯府,怎奈尽数耷拉脑袋,道少爷那日心情极差,万不敢过问。 温扶冬翻窗而入,望去门处,方觉不对。 这房偏僻清冷,柯小志挑在这,应为避人耳目,以至走后,再无人来往。为何房门却反锁着? 屋内空旷整洁,居用之品皆被移除,唯余一方矮案,干净得无尘。墙壁之上,悬有铜镜反光。 她走近察看,镜面平滑,中心处,却有铁钉贯透,冰裂数条碎纹,死钉于白墙。孤零零的,寂寥而诡异。 熏炉燃尽,碎末满坛,桌案砚台笔墨,摆放着封书信。 温扶冬将信拆开,脸色越发怪。 信纸内容,为邀约柯小志至此,署名落笔,却是她名字。 切实而言,是“温扶冬”。 怎会这样? 她摩挲案台,摆放这般规整,显然有意令人瞧见。 温扶冬端详屋内,又见路旁丢落首饰,将其捡起,看去手腕。 这耳饰与金镯外观相仿,纹路走势也一样,竟是成对。她还记得,薛翎偶提过,这金镯乃原身父亲所赠,还有对耳饰,只是不幸丢落。 信乃她之,耳饰乃她之,就连其间字迹,温扶冬识得,亦为原身。 诸般异样,皆显诡异。 她心有思索,再如何看,那日都是“温扶冬”,将柯小志约至此。 信中线索,现场矛头,又处处指向自己。 难不成真是原身杀害了柯小志? 她又为何杀柯小志?二人有何关系? 照薛翎所言,两家向来无过节,原身牲畜尚不敢杀,绝非心狠之人。 如果不是原身......那会是谁?眼下之景又是为何? 她思索间,忽闻外头嘈杂,热闹纷繁。 “来了来了,快瞧,朝这边走呢!” “都闪开,莫挡着我了!” 岑寂片晌,楼下嘲哳喧嚣。 “过来了,过来了!” 路外人流翻涌,很是躁动。 人影散乱,隐约可见抹灿红衣角,却不见其人。 有人激动大喊:“谢师兄!” 师兄?温扶冬支腮看去。 头首攒动,随行弟子身姿挺拔,身着内门袍服,以阻拦之姿睽隔内外。 饶是这般阵仗,里头那人却最是惹眼。 他立于熙攘,右手牵凶兽,朱红色袍干净又漂亮,连那衣襟腰带,也绣着暗纹,远远令人瞧见。这暗纹凌厉恶煞,在他身上却毫不显凶,只显娇俏。 温扶冬认得,此兽名为玄椰,力大无穷,凶恶丑陋。又狡黠难捕,性子恶劣,绝不服从为奴。 恶兽声似虎吟,长鬣飘洒,掌间碎山岩,咆哮震瀚林,便知品相极好,却在他身旁伏得乖顺,也不知用何方法驯服,倒有几分本事。姑娘们恐惧难安,皆是不敢靠近。 即便如此,仍是无法阻挡她们朝那红衣少年,投去心驰神往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盛满旭日光芒。 是他? 温扶冬靠窗,目光落于那人。 少年散漫站于人海,明眸皓齿,眉眼艳丽,当真可称“艳”字,却万不柔气。五官锋利,棱骨分明,皆是绝色一流,浓密羽睫弯翘,卷着漂亮弧度,似蝶儿扑朔振翅。鎏金束带勾勒腰身极细,束于脑后高高马尾儿也摇晃,教人看得见明朗颚线,胜笔绘描琢侧脸。 他眉梢微挑,笑得张扬,红色短打干练利落,映射无尽光芒,令人赞叹不已。 温扶冬拨弄耳坠,有些眼熟,却想不起。 哦。 回忆半天,才记起,那夜后院所遇窃贼。 谢青晏懒洋洋靠树,抛着铁链把玩,像在等着什么人,眉目间似笑非笑,嘴角也勾着,然而那笑却望不见底,藏着放纵不羁的顽劣。 人流辟开肠道,白衣公子从后方走来,道:“寄欢。” “你果真抓住了玄椰,还是这等上品,厉害。” 少年不耐烦,将链子丢给对方,乌色发尾也随晃动:“少拍马屁。” 男子剑眉星目,宛若谪仙,月白长衫为清风鼓曳,犹胜雪巅傲莲,却难压身旁这少年锋芒。 他抱臂树前,斜看来,眼里大多兴致缺缺,却惹得人群女子兴奋不已。 也有路人看戏,不忍提言:“喂,你们可小声着,莫要说些不该说的!若是被那人听见了,有得喊救命的!” 姑娘笑意烂漫,手挥着:“放心放心,谢师兄对女子可温柔呢,你说是不是?咱们这么多年,不都这样!” “就是就是!” 梨花迎风俏,落少年发梢,他没什么情绪,抬手拭去,那醉意花瓣,转瞬跌落泥泞。姑娘俨然红脸。 温扶冬定睛而瞧,原是姑娘们难捺簇拥,馍馍阿嬢嘶声大喊:“宋公子,啊!宋公子,请收下我的花!” “......” 红衣少年避身,女子秀发拂风,携洗浴之香,悠扬过肩。他抬起手,笑时虎牙尖尖,力道不轻不重,拍去那处。 真是耀眼夺目得逼人啊。 女子们扑空,尽栽跟头,抬头,却不见那少年身影。 再看去时,他脸上的笑稍纵即逝,转过身,面无表情离开。 树头摇曳,落下朵白花,被他踩在脚底,碾碎成泥。 恍然间,那少年回头,目光与她半空相撞,黑润润的眸里,浮着万年阴郁死水,深沉不见底。 温扶冬错愕。 他立于繁华中央,淡淡瞥来眼,看什么都像死物。 这样一双多情眸,哪怕溢含情似水,再如何迷惑人心,也不过笑里藏刀,骨子里难掩冷傲。 不过只一眼,也仅有一眼。少年转瞬收回目光,应当并未在意。 他步子轻佻,背影潇洒,发尾垂落腰际,无比曜目跃动,青春十足。 天际风尘呼啸,吹来梨花微雨。 寒南山地貌形美,如似云籁仙境,这少年洋洋远去,风华却远胜周遭锦绣。 女子们热情,乃因寒南山里,男修实在少着。 姑娘们皆天赋异禀,自强勤勉,试炼皆过,长老称叹不已。两脚兽何处可见,两条腿的男人却稀缺,莫说这般俊的。 这夜贼相貌绮丽,竟如此貌美? 沉吟思索,身后寒光逼近。 温扶冬反应极快,那人却速度非常,连她也无法察觉。 “何人?!” 她回过头,长剑携森冷寒气,穿破身后窗纸。 6、魂归(5) 来人出手凶猛,剑若疾风骤雨,方落地,呼然挥来。她躲避不及,回身踢飞木案,扬袖仰身,洒去捧白色粉末。 黑衣人失去视线,再抬头,温扶冬一脚踢来,将其缴械压身。 “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 这姑娘瞧着瘦弱,力道却大,伸手欲揭面纱。黑衣人猛然使力,挣脱束缚,掐住温扶冬脖颈。 她呼吸困难,挣扎翻身,对方却宁死不松,她于是脚一蹬,将二人体位交换,咬其手臂。 黑衣人吃痛,忽地松手。 温扶冬当他会再攻来,却见黑衣人头也未回,夺窗而出,藏入人群。 “站住!” 温扶冬没料及,这是闹哪出?紧随其后,黑衣人却消失夜色,眨眼无迹。 她寻觅未果,愤恨跺脚。这东西敢来暗杀她,又偏在这时候,想必与幕后之人有关,竟这样让他跑了! 温扶冬无奈往返,准备去照夜堂,找找有无别的线索,忽听身后喊道:“温氏扶冬可是在此!” 集群奔散,道路豁然空旷,来者气势汹汹,厉声呵道: “经查实,温氏扶冬杀害临潼山弟子柯小志,铜骨山前来捉拿凶手,闲人避让!” 不好! 火把燃起,街道乱如潮麻,人群呼声起伏,将她暴露空旷。各街弟子随声赶来,声势浩大,映得照夜长街透亮。 “快追,她在那!莫要让她逃了!” 温扶冬想也未想,朝外跑去,好在熟悉地势,越过栅栏,劫了半路马儿,奔往山外。 怎么回事?是那黑衣人做的手脚?尸体绫毒尚未查清,铜骨山绝不会这般快! 来路重围,立满绿服弟子,将她拦路。温扶冬只得转头,身后却有追兵疾驰,腹背受敌,她心一狠,奔去竹林。 领首弟子踏空而来:“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符咒飞落,炸为星雨,见她呕血,弟子负手御行,得意笑道:“你今日插翅难逃!” 温扶冬当即纵身,弃马而逃。 她步行咳喘,走得极为艰难,像是仰头便昏厥。 弟子心有不屑,落地随后,谁知温扶冬豁而回头,翻身将其撂倒,而后凌空腾起,快若无影,弟子始料未及,持剑遭她强夺。 他们来得巧合,绝非偶然。温扶冬脱身,踹飞他数尺,携夺来之剑杀穿来路,回头见其仍不死心,躲过突袭,青鸟儿似的落至地面。 得先想办法离开。 她擒腕锁喉,拧着弟子虎口,卸去对方手臂之力,待他又纠缠,吹响口哨,方才丢弃马儿便奔来。 温扶冬拂袖而起,扬长离去,不想他竟如狗皮膏药难缠,也随跃上马背来。 没见过这么阴魂不散的! 弟子紧拉缰绳,就着马匹争夺,胶着难分。温扶冬肘击其腰,却听他巍然未动道:“妖女休想逃!” “想抓姑奶奶,再练个十年!”单薄衣裳滑落,她火上心头,仰身后踹,险些叫弟子见太奶。他不想病女这般能打,吃痛松手,马儿忽惊,仰蹄奔往他方。 温扶冬反应来时晚,弟子手握短刃,捅入马臀,夹着马匹,往铜骨山奔去。 “驾!” 骏马仰蹄奔腾,她见状不妙,一记铁头功,拧着弟子双乳,猛然用力。 “......!” “你......”青年头晕眼花,登时两目翻白,滚落马背。 温扶冬伏身,烈马奔腾,愈近铜骨,她松手而落,躲避巡逻弟子。 “恶徒速速站住!” 站住你大爷。 前路熙攘不通,想必为封她去路,温扶冬寸步未停,劫马逃往山外。 只见青衣高扬,她手牵马绳,一道红符,“啪”的声,拍在马臀,马儿便抬蹄,飞越人头。、,霎如焰火流星,教众人惊目万分。 “跑......跑了!妖女竟有红符,骑着飞火流星跑了!” 夜色褪去,化开抹浅淡青灰,风里凉意含水,染上清晨草味。 市井繁华喧嚣,路人形色而往。 天有肚白,温扶冬赶往人间,暂无去处,只能睡于街角。双眼惺忪,耳畔惊雷炸响。 “小姐!” 温扶冬起身,听是薛翎声音,问道:“何事?” “小姐我听您又被追杀了!可急死我了!您没事吧?” 温扶冬拾起瞧,右耳羽坠传来声音,应是可传听音之物,便道:“暂无碍。你现在在哪?” “那便好。”薛翎松气,捞着肩头布包,“我就知道,小姐您就跟兔子似的,最能蹦,他们指定抓不住您。丫头刚收拾好,一听圣君派人追杀您,我便悄悄躲开他们,赶紧回来整理包袱,已经到山脚了,这就来找您。他们还想来抓我,想不到吧,我早溜了!” “小姐放心,丫头腿脚可快,虽走的匆忙,只拿了重要物什,您的东西可一个没落。我聪明吧?” 薛翎机灵,温扶冬放心,又听她道:“对了小姐,昨日您不在,圣君送来遗嘱,说是老爷财产归咱们了,大叔公一分没得,气死他!” “现在咱有钱了,不住那破山,不如就在人间买个房子,隐居世外如何?” 圣君老儿到底想让她死还是活?温扶冬不知该气该笑,揉着额心:“这倒是个好主意。” 话音方落,便闻薛翎兴奋大喊,“太好了,您同意了!房子我早就买好了,就等您松口呢,丫头这就派人接应您!” “......”啥?她尚未发问,身后呼声乍来。 远方人群携风掠沙,奔泪而至:“三小姐!三小姐!” “小姐,我们可算找到您了,找的老奴好惨哦哎哟!” “......” 她仰头,与来者四目相望,为首老仆泪如雨下,“小姐快随我们速速回府吧,薛大人可特意嘱咐了,莫要让您冻伤了身子!” 薛大人? 她怔懵着起身,又怔懵着被扛起。 “诶,等等——!”这行人腿脚飞快,温扶冬落地,望向偌大宅房,沉默许久。 下人奉来狐裘,府邸恢宏,里头却萧索,像是废弃多年,与牌匾朱红大字,霄壤之别。 ——“温府人间分部。” 阴云低沉,如墨笼罩万物,而山头连绵,以怪异之姿匐匍,宛若连体同生之子。 娆树鬼魅,乌鹊低旋。 下人眼含期待,催促不止,她无奈走入。 绕过门前屏风,温扶冬停步回头。 屏中女人面容苍白,唇色如纸,双眼空洞无神,仿佛时间定格某瞬。唯独看来时笑着,好似透过肉身,窥见灵魂底细。 不仅如此,女人笑意不明,无论她走至何处,那双眼睛始终存在,将人看得纤毫毕露。 温扶冬皱眉,错开目光。 屋内布置整洁,床榻靠门,横梁压顶,垂轻薄纱幔,珠帘悦耳。前头鼓凳歪倒,温扶冬拾起,抬头,西北梳妆台,悬圆盘铜镜。 深红被褥折叠,锈鸳鸯戏水,烛泪摇曳窗影,安静得,没有丁点儿声音。 身处这陌生环境,温扶冬只觉呼吸生凉。 薛翎买的什么破房子? 原身将钱多用于豢养男宠,妆台甚无饰品,难怪人皆嘲之丧心病狂,满屋榴火却诡异,更像为之量身定做婚房。 墙顶极低,触手可及,呈闭合之状,人于其间压抑而促急,唯床头处有窗。 她取妆台圆镜,分明不大,却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镜中她貌容瑰丽,盘发挽袖,发钗碧色玉簪,右耳羽坠更衬清雅。轻盈皎白月衫,面色绯然。 如此灵动,生机旺盛,令人眼前明亮。 只是—— 床头靠门,横梁压顶? 道者皆追求居故风水,如此布局似有意为之,是她自己活腻了,还是有人盼着她死? 不待多想,她盯着铜镜,摸至眉心。 原身常年病缠,难见血色,今日兀然绯润,原是眉间朱砂之效。 可这朱砂怪异,不知何时所画,深邃透骨,近嵌入血肉。 鲜红色的,似浸染血中。 思忖间,她竟记忆恍惚,如似空缺。 温扶冬走至门前,屏内女子折腰至足,作舞蹈之态,空洞目光无底,脸上若有笑意,旁观窥探屏外。 房内安静无声,五脏六腑也随之阴冷,自她离开,空无活物。 风卷珠帘,女子目视她远去,俄而眼珠转动,嘴角弯起。 廊间下人齐立,皆含笑意,温扶冬问话,却都无应,木头桩般,一动没动。 她走至门前,望着外头,心里五味杂陈,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这是......刚出龙潭,又入哪家虎穴? 不比她这方森冷,近些日子,正值霜叶知秋,是极热闹的日子。 临潼山顶,围得人满为患。 寒南山地处结界之缘,乃道法创始源流,修士集中培育之处。学宫又称“扶桑花宫”,位于临潼山腰。 经“五年模拟,三年考核”,出师弟子可选择留在寒南山,成绩优异者,则可参与试炼,获内门之资。 山顶筑有石岩圆台,悬浮紫色水晶,皆如半身明镜平滑。能够透过其间,看清人间景况。 “诶,你们此次考核成绩如何?打算去哪?” “那还用说,我定要进内门,入昭阳仙府!” “唉,我倒是想留再山中,奈何成绩不允许啊!” 围栏拥挤不堪,挣扎着,欢呼着,人头攒动,脸上神情各异,却大多兴奋,肩挨着肩翻涌。 爆鸣升空,紫色水晶渐浮山水之景,停至温扶冬脸庞。 方才热闹人群,蓦地没声。 良久,有人吱唔。 “......这谁?” “她不是那位偷鸡偷到仙来宫,敢和圣君叫板,然后杀人畏罪潜逃的温家三小姐??” 温扶冬立于温府,眺望远方,惨白面庞也显韵味。 美,是无法否认的美。她自尘风来,却不染纤毫尘沙,若没有那些传闻,仅是这张脸,让人觉得她出淤泥而不染,飞雪妒身,流泻清灵气质,哪怕眉间病态染白,目光却狠辣果断。 众人不解。 只因这紫水晶内,映的是试炼之景,入选名单,压根没有此人! 四面八方闻声而来。 “铜骨山还没将其抓住?” “这三小姐也忒能跑了吧。” 有人接着道:“我才看了今年名单,还是那十个,还有,这里分明就是喻家小姐的玉听石。” “可喻家小姐呢......” 亦有人兴奋:“那我更好奇了,这温三小姐的名声都快传到隔壁山去了,今日这般大的阵仗,都能叫她全身而退。我倒也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人群非议不止,皆是摇头。 这温三小姐名头虽盛,却鲜为人知,平日行踪诡秘,难见其人,若非谈及其所偷鸡鸭,甚而有未听闻。 寒南山称她为三小姐,乃因她已故父亲温砚之,上任临潼山总管,山里外皆颇为好名。可惜英年早逝,双女皆折,独余温扶冬活于世,众人对其多关心。 怎想此人实乃可恶,偷烧抢劫无恶不作,见她岁小且作罢,不时关照,哪知她变本加厉,将家父房宅抵卖,落得街头境地。 包养男宠三千,千金为掷美人笑。 久而久之,她人缘败光,近日又因杀人畏罪,名号传遍山内。 “铜骨山这是在干什么,傅将军不在吗?怎还不将此人抓捕入狱?” “我倒是更好奇,今年的魁首是谁了!”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你莫不是没好好看名单?魁首除了大小姐还能是谁?” “什么?”那人震惊,“大小姐怎的也参加了,她不是从来不管这些吗?” 7、魂归(6) 掌门大小姐,乃是方圆皆知不爱管闲事,闭关终岁不出之传说。 “我怎晓得?” “当真是大小姐!”有人惊叹。 紫幕女子长衣飞扬,直立雪山之巅,藕色倾城,冰花落发梢,眼却如飞霜淡漠,俯瞰人间。 十方水晶,投影十人所置景况。 玉听石随身映景,铜骨山听闻,连夜派人下山捉拿逃犯。谁知先是迷阵拦路,又遇沼泽丛林,愣是多日,没找着人。 “可惜,我本还期待这温三小姐表现,如今瞧来,大小姐竟都出手了!” “我早料到,此人可谓一窍不通,手无缚鸡之力,若非手里有红符,能叫她跑了?怕是只有给妖物下酒之份!” 依照惯例,学徒入扶桑花宫,由师尊教导修习,名为外门。 三载为期,弟子学有所成,将集中经选拔,笔试出色者为先,择十者以试炼。前三者,许从师内门,也便是昭阳仙府。 历来卷考年比年难,十通六者只手可数,这试炼,便常有内部人员参与。 “诸位莫要着急,我倒是很看好这位三小姐。瞧她那眼神,可不像什么好人,颇有那人当年,一举三夺‘魁首’之味。” 提及那人,有人便哆嗦,想起什么惊恐之事,呸声:“你是何等货色,竟敢质疑大小姐,要我说,这些人便是运气极差,遇上圣君之女!” “我也觉得,运气甚差。” “那三小姐,会的招数怕是只收可数!” 集群大多不屑:“你难不成是温家请来卖弄的,此人是何实力,那不是人人皆知?还能叫她掀起风波不成!” 那人哑口无言,望向水晶。 ﹡ 温扶冬坐于府邸,悠闲品茶,浑然不知寒南山景况。 “小姐,咱外面啥时候种了白菜啊。还挺多的,您种的吗?”薛翎望着窗外,有些疑惑。 日头甚好,温扶冬搬椅门前,晒着太阳。 想起昨日劳作身影,薛翎好奇,未说什么。 “小姐,话说最近考核,您参加了吗?” 温扶冬拾起瓜子,心想考核? “没去。” 薛翎想也是,小姐都被追杀,到这穷乡僻壤之地,实乃命苦。 温扶冬却满意得很。 她翻着卷文,看得入迷。 修者聚息,引为灵气,为四灵印术。 俗称,四种修行方式。 息之灵力,平浪止戈,安泰伏邪。 清之灵力,净尘世污垢,修不染凡世。 风之灵力,摇曳山河,来去自由,无欲无束。 生之灵力......温扶冬缄默,撑腮望院。 生之灵力,乃她所创,原本这世间,唯有三灵。后被她那师父拨筋碎脉,据己所有。 不过......是她无事,造着玩的物什。 薛翎见她游神,问:“小姐,您怎么爱看这些了,以前不是总吵着躲懒。您若喜欢,我再寻些来。” 温扶冬未应答,望着菜园,也不知何意。 她总这般冷淡,自幼少言,眼里也深沉,像藏着许多事。薛翎习惯多年,自个忙活去。 她伸着懒腰,起身出门。 路经花廊,迎面仆从整齐而立,额心红润,黑瞳定定含笑,僵硬而无二致。 眉间朱砂…… 温扶冬停步,发现府内之人,貌似皆有这朱砂。 “你们在这做什么?” 仆从闻言未答,垂首笑着,一动不动。 温扶冬蹙眉,后院荒草漫膝,灰色藤蔓爬墙,如缠蛇盘旋。 那里,似乎有什么,坍塌井台斜压青石板,落下闷声。 她转头望去。 风声戛然而止。 院落废弃残败,水草凝作暗绿痂痕。蕃芜平静无风,然杂草沙沙搅动,并非荒草萋萋,而是摇晃得厉害,弥漫腐臭之息。靠近寸步,便如裹尸布缠绕。 温扶冬拨开杂草,黑影快速掠过,眨眼无影。 她方至后院,门外下人唤道:“小姐,屏开氏有见。” 本欲回拒,那人好似早有所料,笑道:“小姐,可一定要去哦。” 他笑得亲切,却越显诡异,令人心生不适。温扶冬凝眉,无奈,只得应答:“知道了。” 仆从身影模糊走廊,笑容愈发深沉。 晨时微风携雾,嘈杂鸟鸣啁啾,温扶冬走至前院,与陌生面庞相望。 那人温婉而笑,抿了口茶,道:“温三,好久不见。” “久日未叙,可有想我?” 温扶冬坐下,半晌,挤出个字:“想……” “……” “呵——”屏开南芪冷笑,“我不过赴北三日,你当真与我作不识。” 温扶冬沉默:“没有。” 这人是谁,她实在不晓得,却不好表现。言语来瞧,应是原身友人。 老实说,她也不愿占着原身,更愿身死魂消,死得彻底好。毕竟这些人这些物,皆非她所有,她也不该有。 她向来界限分明,也非贪得之人。事已发生,原身也逝,她无力回天,剩下的,便任其发展。除却能帮原身之处,她不会再加插手,于是喝茶道:“我刚睡醒,还有点迷糊。” 对方俨然不信:“同府多年,你豢养男宠也罢,皆经我一手打理,记不了恩情,如今却与我生疏。罢了,既如此不待见,我何必待着。” 她说罢起身,自当对方会挽留,却见温扶冬静坐不动,冷笑愈发厉害。 “姓温的,你给我什么意思!” 温扶冬扶稳茶杯,道:“冷静。” “冷静?!”南芪眉心突跳,甩袖而去,“行!” 温扶冬追至府邸大门,却感地面晃动,田梯轰然塌陷,庞然蜈蚣破土而起。 这怪物通体漆黑,不知遭何异变,足有八尺高大,张口咬来。她目光一冷,当即喝道:“跑!” 屏开南芪脸色又变,沉声:“温三,你搞什么名堂?” 女子长衫挥衣,玉手纤纤,拂袖一扬,掐住怪物长足。 灰白天色所衬,轻薄杀意朦胧,飘逸而清冷。屏开氏长身玉立,声音冷沉,瞬息将怪物——撕为碎片。 “本宫主在,无人能放肆!” 话毕,怪物悲鸣裂肺,窈窕女子将其开膛破肚,粘杂秽物喷涌,旋飞四溅。 温扶冬呆住。 等等,她这才死了三年,人间莫不是都变异了? 南芪若无其事,擦净十指白玉,睨来:“去其糟壳,剥其软肉,酿作腊肠正好。” “......不了谢谢。”温扶冬擦去额角冷汗,道,“最近,忌口。” 南芪见她不似作假,并未强求。 温扶冬眼皮跳动,想起方才那幕,咳道:“我方才不该那般对你,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你当真知错?” 温扶冬点头,一本正经:“当真。” “既知错,便可原谅,如此,你后日随我去夜市。”女子眉目舒展,满意她态度,撂话离去。 “宫内尚有事,我不得久留。你可莫要忘记。” 温扶冬注视她背影,良久,回忆对方眉间丹砂。 有何含义吗? 她轻点眉心纹路,瞥去梁柱后,佣人齐探头首。 偷看得也太过明显…… 目光成群如鼠,潮湿而黏稠,随她自大堂,入内房。 而他们眉间,清一色红尘。 “小姐!” 薛翎夺门而入。 月升苍天,凉雾淡薄,将天际分割。 夜间传来异动,她默声不应,望去黑暗深处。 府邸空旷,四舍环伫,走廊尽头,依稀昏黑人影。温扶冬脸色更差,捂住薛翎唇,躲入屋内。 “嘘。” “小姐这是作甚?”薛翎抬头,埋怨似的瞪眼,透过门缝,却看见黑影走来,登时气不敢出。 远处来人渐近,似举重物,步子轻巧无声,至院落井前。布衣可见悬空,轻轻地,悠悠地,似乎……是飘着的。 枯井干涸残破,周遭杂草葳蕤,沿四方盘绕铁链,呈封锁之态。 深不见底,仿佛囚禁上古邪兽。 哪怕她眼力极好,也难见分毫。 温扶冬紧盯井缘,心头隐有不安。 四人驻足,附耳相语,交相点头,不知说着什么,神色却极阴森。 为首之人撸袖而立,轻轻一推,半人高铁箱过狭小井口塞入,然重物下坠,竟无落地之音。 锁链如蟒伏动,剐蹭石壁,像是吞咽着,将铁箱大口入腹,发出刺耳声鸣。 四人左右再看,灰溜溜走开,行踪可称诡秘。方至走廊,身形便如风透明,消失浓雾。 夜间水烟泛滥,埋藏深处,似雾里看花。薛翎目瞪口呆:“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温扶冬比作噤声,余光瞥去,井缘铁链在动。 诡异枯井上端,残壁拉动铁链,猛然一抖。 那里,究竟是什么? 她蹙眉,决定上前查看,却被薛翎攥住衣袖,生怯道:“小姐,待会被发现了……” 再回头,井口已安稳如初,不见松动迹象。 白日时,也是那传来异动。 “那是什么?”水晶外众人道,“以前从未有过这般,好生诡异……” 水晶悬浮顶空,其间五湖四海,分隔八方。各地景况离离,聚于紫色画幕。 “里头莫非封印有上古大妖,大小姐在或许存一线胜机,这个三小姐……唉,届时有人替她收尸吗?” 温扶冬前脚方回府,下人便踱步走入,呈上牌叠道:“小姐,今日该翻牌子了。” 她愣了下,才道:“你说什么?” 下人惊异:“小姐,您不是才从东海物色一批新鲜美男录入奉春宫吗,还说要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好了,等着您夜里翻牌子好生享受一番呢!” “……” 这奉春宫里,装的皆是三小姐集八荒之美男,大到中原少男,小到西域风情,从二房到八十二房,至今未立正房。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温扶冬眉心跳动。 所以,所谓新置宅房,人间分部,便是原身老巢,偷钱豢养男宠根据地? 她捏着鼻梁,斟酌再三,道:“放这儿吧,我随后就翻......” 下人恭敬微笑,那笑却始终如一,将木牌呈于矮案,飘然离去。 “小姐可要记得哦。” 温扶冬转头看他,行若无事,翻看账册。 原身父亲遗产竟达千两,难怪大叔公虎视眈眈,如今这笔钱在自己名下……毕竟是原身父亲所留,日后便交于薛翎打理。 她换个姿势,一时入迷,不觉身后异样。 后方传来“咚”声,温扶冬看去,木牌放于桌案,方才还好好的,如鱼尾般摆动,又滚落在地,散发白茫热汽。尖鸣着,若烧水壶音,将地板灼得融化。 她丢开卷宗,迅速起身。 木牌轰然碎裂,案台也随之颤动,房间各处尖锐杂音,紧接着,脚底也烫人。温扶冬低头,裙摆不知何时,被血水淹没,传来低微抽泣,如恶鬼悲鸣。 不仔细听,难以察觉,可若是听见,便会发觉......那声音近在耳畔。 这是怎么回事? 温扶冬脚不沾地,血河升至没膝,还在往上。便是这时,门外飘来下人含笑,又如机械般声音:“小姐,子时了,您还没翻牌吗?” 子时?翻牌? 温扶冬看向案台,心头沉底,却在转头,与门缝血眼相对。 那双眼瞪大至凸出,血丝犹如蛛网盘绕,静静看着她——屋外下人,正面带微笑,以极诡异之姿趴伏,窥探她一举一动。 温扶冬连连后退,案台之上,传来低沉咆哮,凭空浮现男子身影。 她当即朝门外道:“自今日起,你滚出温府,别再出现我面前。” 门外寂静片晌,喧声如雷。 “三小姐,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啊啊啊啊啊——” 木门拍得摇摇欲坠,温扶冬沉默:“赶出温府,你会受到什么惩罚?” 哭声戛然而止。 不想她目光毒辣,直戳要害:“有什么在控制你?” 门外陷入安静,二者只隔薄薄木扉,温扶冬低头,那透过裂缝,猩红怨毒的眼,死死注视她。 轰然声起,矮案四分五裂,身后男人由透明化为实质,挣扎着,指尖抓挠,以怪异姿态趴于案台。 他蓦然抬头,双目猩红,划过泪如冰晶:“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连翻我的牌子都不愿了?为什么!你这个渣女——” 温扶冬:“......” 男子张嘴咆哮,唾液飞溅。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啊啊啊啊——” 声音陡然凄厉,不似人声。 温扶冬赶忙后退,挥袖遮挡,却见衣衫沾染黏液,腐蚀灰烬。 他人尚有七尺,嘴却张至缸口大。 这合理吗? 8、魂归(7) 这显然不合理。 温扶冬汗颜。 男人黑发若水蛇飞舞,胸膛狰狞人面,登时天地摇晃,甚为可怖。 “你这负心之女,怎能如此对我!我对你用情至深,啊啊啊啊——” 他张牙舞爪,后背覆上黑鳞,触手破窗而来,随之数道劈裂声,木门轰然坍倒! 温扶冬神色不变,后退至墙,提裙飞跃窗户,噔噔奔去府外。 还不跑等什么! 这般动静,府内却安静异常,甚无一人,平添诡异气息。 空荡冷风穿梭回廊,伴随呼浪声响,如雷贯耳: “三小姐,为何不愿见我——” “为什么要这样,我对你用情至深啊,三小姐啊啊啊啊——” 微弱路灯闪灭,映衬男人透明躯干,所行之地,散发恶臭扑鼻。 “啊你大爷的!我的菜啊!你没长眼吗!”温扶冬健步如飞,不敢停歇,见菜圃踩烂,痛心至极。 沿路灯盏融化,冷风也生出灵智般,捂着口鼻,怪物头颅飞离身躯,咆哮:“啊啊啊啊去死——” “不爱我就去死啊啊啊——” 她当即越过矮篱,狂奔后山。 可她分明记得,府邸周围,根本没有树林啊! 想到这儿,温扶冬呼吸静止,血液也骤冷。浓雾弥漫,阴风阵阵,灌入袖口,身后树丛晃动,响起“呜呜”呼声。 怪物消失无踪,她蓦然回头,目光警惕:“谁?” 忽而之间,万籁寂静。 场外无不屏住呼吸,却见这时,水晶倏忽闪烁,化为雪花虚影。 “怎么回事,玉听石失灵了吗?”惊异乍起。 “我怎晓得,其他几个分明好着!” 一阵风送来诡异馨香,诱人心弦。 温扶冬停步,身后阒其无人,枝梢摇晃。 怪物嘶鸣,阴风怒号,又瞬息陷入死寂。 她心生怀疑,忽听风起,身后杳杳飘来声笑,夹杂清冽冷风。 那是声极为动听的男音,琢磨不透的笑意,给人恍若隔世之诡异感。 温扶冬又看去,只见浓郁树荫掩映,坐着道模糊身影。 风过林梢,送来栀子花香,隐约可见抹艳丽。 她拂开遮叶,却也只瞧得清轮廓,耳边铃声阵起,随风弥漫,仿若打破时间禁锢,凝结此瞬。 温扶冬惊觉怪异,逐步靠近,这才看清。 “你是何人?”她问。 树影斑驳,吹响沙声错落,再次传来轻笑,许久未闻答复。 透过枝叶间隙,她看清,树梢坐着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叶尖落着凉意,吹来竹林水汽,沁入肌肤,像是摇曳生长的野玫瑰,含着薄薄冷香。透过起伏竹影,铃声如水浪漾起,对上双明媚浅笑的眼。 幽林内,传来少年清透嗓音。 “这地方许久不见人来,实在太好奇了,便来看看。” 他半身没于昏暗,曲着只腿,一手托腮,饶有兴味瞧来。 月光窸窣照入,柔雾如珠。 温扶冬愣神,呼吸放轻,空气也变得甜起来,问道:“你想做什么?” 少年笑而不答,拨开竹叶儿,撑着树落地。 他衣诀翩飞,朝温扶冬走来,发带松松系了个结,随风飘扬,有种判若云泥的悠闲,步子虽百无聊赖,微微勾着的嘴角却令人胆寒。 黑鸦扑朔羽翼,盘旋绕空,振翅落他肩膀。少年身姿高挑,肤色白皙,额发几分散乱,显然随性惯了,分明极好看的眉眼,眼底却冷漠。 温扶冬认出他,微微蹙眉。 又是这贼人? 少年红衣劲瘦,乌发如墨,那双眉算不得浓,却生的恰到好处,似有春寒料峭。发梢水雾银如天色,高高马尾束于脑后,风吹起,便飞扬垂落腰际,熠熠生辉。 他腰悬银狐挂饰,随风清脆,俏极了,仿佛能卷尾而飞。衣领折着凌厉玄黑,冷色显锋芒太甚,更似抹杀气的血,烈日血轮,直教人无法直视。 远远看去,像是初春枝芽,探头饱满樱桃,让人联想临春冬末,最后一抹不化旭日。亦或是,山涧吹过缕穷冬烈风,夹杂清晨干净雨露。 谢青晏步调散漫,拂开她头顶枝叶,绵绵笑意近在耳畔,唇角习惯性不驯的笑,偏生因那张俊俏的脸,叫人生不出半分反感。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你。” 他个子极高,轻飘飘的语气,没由来教人觉着危险。温扶冬忘却反应,咬牙道:“你这夜半上仙来宫的小偷!” “小娘子这是迷路了吗?” 少年身着烈红短衣,容貌绝色,漂亮得令人惊叹。低头时,交领所露里衣,衬着淡青脉络,发尾轻轻摇晃,镀银月光晕。甚能瞧清,脸庞白色绒毛。 耀眼黑眸笑起来,有如月牙儿,盛满山水河流,令人心头忽颤。 然而望入里头,却深不见底,没有半分情绪浮动,愈发看不清沧凉与杀意。难掩藏于温顺,叛道的乖张戾气。 温扶冬后退半步,心跳也乱神。恰是瞬息,头顶银月勾悬,碎落漫野水银,少年俯身,撑着树干,撩起额前竹叶,带着抹玩味儿的笑,又道:“听说,你喜欢我?” 温扶冬脚步一跄,听这话,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等等。 喜......喜欢? 她喜欢谁?她怎么可能喜......不对。 莫非,该不会,总不能。 ......是他? 她说过喜欢的人,可仅有那位。 风越发大,温扶冬脸色卒然变化。 那个人…… 她想起那个名字,攥着少年衣裳,心头惊诧。 与孟休危作对了一辈子,当下风头正盛,风华绝代的现任“第一天才”。 谢寄欢。 总是抢先完成她所要做之事,抢了她名号的前世仇人。 为何是现任,只因前任是她。 她松手,扶稳树,瞥向别处:“啊,这事儿啊……” “事出有因,我被逼无奈才说出那些话,还请这位师兄......莫要计较。” 少年挑眉,关系倒是撇的干净。 他眸色冷淡,那双眉眼弯弯实在貌美,月光铺落发丝,教人乱了心绪,开口时,嗓音低冷疏离:“不计较,然后呢?” 然后……然后本魔女定辣手摧花,将你脑袋拧下。 温扶冬握着袖,不自觉捏紧,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看向温扶冬,却是笑而不答,银铃也随动作意气飞扬。浅浅梨涡,鲜活得似三月枝头温软白梨花,问:“你认识我?” 温扶冬呼吸又止,拨开灌丛逃离,矢口否认:“不认识。” 少年堵住去路,胳膊撑树,发带松散落,如有阳光透云,温和而明净,扬了扬唇:“现在认识了。” 温扶冬只听见他的声音,笑道,“我叫谢青晏。” “小娘子也可以叫我,谢寄欢。” 她无言退步,往里头逃。 笑面虎! “跑什么?”谢青晏轻笑一声,似是悠闲散人,“不吃人。” 林深处,更将声音无限放大,消融于风,倒也听不清了。 温扶冬走着,脑海却恍神,忆起前世。 他们所见最后一面。 雾霭低沉,暴雨连日,仿若囚牢,将人困于其间。 山头乌云盘踞,山雨欲来之势,死寂万分,偌大厮杀后,血滚滚而泼。 唯有天际白光昭示黎明降至。 最美朝阳时,后山大片桃花,若有人愿为她折枝,也应是良辰美景。 孟休危站在山顶,眺望远方曙光。 四氏要杀她,阵法已布,只待上钩。 她挽好衣衫,剑尖落血泪,月色银衫,更如裂痕相交。 小雨飘落鼻尖,凉意入骨,她提剑去往曙光,迎接命运所到来,偏生这时,有双手拉住她。 暴雨浇透他黑发,贴在两鬓,谢青晏看着她,羽睫颤如翼:“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少年发梢湿漉,眼睫沾水,扑朔着,若振翅欲飞的蝶,眼底的光却被浇得熄灭。 大雨如瀑,云天一色,皆见墨痕。 只记得,那人看着她,眸中雨幕连绵,全无往日轻浮。 暴雨灌溉,细腻雨珠急落,沿鼻梁轮廓,勾勒脸庞成线。又沿下巴,滴在心底。 “好一个与我无关。”他笑起来,讥诮万分。 “那如果现在我说喜欢你呢,还和我没关系吗?” 水光停落他乌发,雾气弥漫,不肯离去。 孟休危转头,看向雨中少年。 此天乱琼玉色,他乌发搭肩,随雨沥坠落。璀璨天光于眼底,雪面墨眉,宛然胜玉。 孟休危记忆恍惚。 以及,他折去一身骄傲,笑意自嘲。 “孟休危,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她从未想过,四氏秉持“摒除邪祟”,逼她入死路之时,暴雨中,还有这么个人,想要保住她。 “放手吧,谢寄欢。” 不待他回复,孟休危不着力道,推远少年。 背影转身而去,走入水雾,再未停。 大雨倾覆,白绸跌落泥泞,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感情。 思绪回笼,温扶冬看着他的脸,火冲灵盖。 他的名字,曾是她数十年短暂一生,恨之入骨的仇寇。 未想缘分弄人,竟能再遇,先前将他视作窃贼未识,却是这般窘迫之景。 9、魂归(8) 时光荏苒,先世群雄争霸,魔物横行,为祟作威。人命低若草芥,化飞烟消散。 世有骸骨,沉浮黑夜,有人却不甘苟活,要吞咽苦水,破土萌芽,自那泥泞碎尸,长出漫天荆棘。 孟休危就是这个人。 乱局动荡,无人曾看好她,天道注其命运所至,随众人枯死而湮灭。她一腔孤勇,披胆往前,孑然孤身。孟休危别无选择,结局既定,便一人、一剑,偏要神魂俱燃,焚烧为烈阳,汹汹不灭,灼灼不熄,直至照亮天地。 可谁也未料到,她自一介弃子,背负锦州南山,引领众人扳倒滔天洪水。手握一剑,以这一剑,镇邪祟杀妖魔,收失地灭鬼佛,剑斩帝命阻洪流,射得九阳灼火落,踏得擎天立柱塌,拽还炼狱人间,纵横凡尘数余载。 天顶又亮,失云再复,称霸大妖跌落神坛。 她与上苍作对,与天命作对,披靡勇胜,隐姓埋名,拂袖而去,片叶未留,成为彼时道界门中奇人,世人称之天才。 少年英才,惊才绝艳,这般绝代风华,不甘苟活之人,尘寰难有,却不止有她。 七年前,师父带回小师弟,只听人说,他个头尚小,容貌乖巧,初见美人之景。 她不认得这师弟,只觉他青涩懵懂,甚无印象。 后至除妖,她离门半月,昭阳仙府却因他翻天。 红衣少年横空出世,凭栏挑枪,人们只记得,那日屋檐之顶,血月凌空,剑柄镌刻凶兽图景,丈许红绸,步若游龙,影若灼浪,骤如风雨疾斜。观世之洞天,俯仰众皆蝼蚁,剑气震荡山夷,寻衅挑月,溅非雨也,而乃长河倒悬天幕,惊飞艳落满山白梨。 他聪明狠厉,一战出名,彼时圣君皆忌惮三分,而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立“最强”战帖,公开挑战令,打得寒南山悉数遭殃。 那个自称“最强”的少年,历经三春秋寒,总在战前笑着道“没关系”,又于腥风血雨厮杀,全身而退。他曾满身血迹,手提新鲜人头扔于众人脚,用三年时间,教天下世人折服。 经年而往,这少年战无不胜,长老师尊也罢,竟无不惨败而逃。久而久之,便来者皆惧,视挑战令若猛虎,见这少年也绕道远行,万般不愿与之相遇。 那日他立于主山头,红衣诀诀,屹立峰顶,如烧穿长夜烈火。 寒南山来信,她不信邪,连夜飞回。 临潼山比试,她虽未全力以赴,初出茅庐少年光彩夺目,与第一天才落得平手,令他名声大噪。 再看那少年,整日游手好闲,潇洒无羁,红扇翩然飞舞,从来放浪形骸,也不认真修行。相较孟休危,倒才像个天才。 “三夺”魁首,一夺众子弟,二夺众仙尊,三夺众长老。人人称说其才,三千臣服于膝,皆道他是那当之无愧,令人畏惧的首指。 后来者争锋,教他们忘却自己存在。 于是一来二往,新的“第一天才”诞生,夺去她原本之名。 孟休危要做之事,总被他抢先,救完她所救之人,杀尽她所憎仇敌。 要知道,这世间,可未曾有并生第一。 所谓既生瑜,何生亮,孟休危想,谢寄欢或许便是那个“亮”。 她记得他阴鸷眸色,也看清他眼中的恶,偏生他藏得很深,记得最清楚,却是他日夜衣袍血迹,于是不死不休,死后也将他记作暗杀名单之首。不等东山复起,便殒命南海。 二人生来不合,皆是那又争又强,磕破头也要往上爬之人,见过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亦与他处处作对,从来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世有遗憾太多,她一时不知,是怀念还是恨多些,看向眼前之人,思绪复比当年。 当年被生活逼作怨妇,恨他恨杨慎,恨这世界,也恨所有人。可转头再看,她连杨慎都不恨,又恨谁呢? 记忆中的谢寄欢,是潇洒无羁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眼里洋溢桀骜不驯,向来肆意随性,放纵傲气。该是凤鸣鹤唳,天上明月。 风吹花散,如海浪翻涌,拂起少年微卷鬓发,遮映于深邃瞳孔。 林间步音慢慢,不觉停在身后。 他看似心情不错,总有许多闲情逸致,笑呵呵折下朵花儿,又像只幽灵,晃至温扶冬眼前,黑眸含着抹逗趣的笑,佻达极了:“你瞧多美的花儿。” 嘴角梨涡染上夜里清寒,说这话时,也风逸至极,“像你一样呢。” 温扶冬加快速度,装作没看见。 满月高升,冉冉绽放孤天,银雾洒落大地,他实在无聊,左看看,右瞧瞧,甚是不倦。 温扶冬疾步前行,山花阵阵,少年抱臂,步调悠悠,身形秀颀,那张脸昳丽近妖,仿若苗疆而来的妖精,眼眸里却冷。马尾儿随风摇曳,看来时,藏淡于烟萝漫松,令人不觉生退。 相较于那身热烈的红,更引人注目的,或许是他脖颈银铃。随风而动,拂起发尾,衬得本就白的皮肤,更发剔透。 步步轻响,勾人耳目。 温扶冬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 尤是那双透着风流韵味的眼,以及笑起来时,两颗尖尖的虎牙,这么瞧来,只觉无比潇洒。 风情万种,好似天生便会勾魂。 她回过头,冷哼声,走得更快。 少年微微抬眸,笑得焉坏:“喂。” “瞧什么啊。” “谁看你了?”她有些烦躁道。 谢青晏两指轻弹,温扶冬发梢枯叶飘落,被他捻住,晃在眼前。 少年捻了捻指尖,轻擦袖,笑道:“叫你看这里呢。” “……” 鹧鸪声戛然,静谧万分,她心绪杂乱,打破平静道:“为何跟着我?” 谢青晏看着她,忽地笑了:“你知不知道,这里闹着鬼?” “……知道。” “不害怕?” 温扶冬未答,转身:“别跟着我了。” 少年掀起眼皮,似是好奇:“你不怕,我吃了你?” 她眉头蹙着,轻嗤,戳在少年胸膛,如是蛇信钻入。劲实心跳令人回味,咬下心头肉来:“你除了长的有点好看,还有什么?” 月色映残花,少年俊脸稍愣,不着痕迹笑了下。 他抱臂靠树,食指抵着摇晃细竹,微微上扬的尾音似是勾子:“一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食人妖魔总喜欢化作美丽外表,诱惑人心。” “所以你要小心了。” 万物寂静,乌发飞扬落脸颊,带着笑意的声音,令人无法琢磨,又难以抵抗。 “我可是很危险的。” “师兄觉得我会怕?” 谢青晏不以为意,甚而懒洋洋瞧她,“我猜你也不会。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却见少年低头,眉梢更高,“是谁?” 絮语夹杂潮湿气息,她心跳漏半更。 温扶冬欲抓去,却被谢青晏轻而易举,伸手握住。 高矮目光交汇,少年垂眸,眼里望不见底,透过纱衣袖衫,体温也感受真切。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气态非凡,言谈举动,皆显高贵倜傥。藏于夜晚落影,仿佛攀有寒霜,却又在这茫茫黑夜,似烈日灼目。 恍然之间,宛若异仙迷人心智。 谢青晏半阖眸瞧来,松手,一把放下她。 温扶冬随口道:“……没什么。” 骤降冷霜回温,恰如伊始安宁。少年瞥来,看去她揪过之处,慢条斯理,掸着领子。 温扶冬抬眼,啧声:“你很强?” 谢青晏勾唇,眉眼得意上扬,笑的像狐狸:“那当然。” “......”温扶冬气得牙痒。 可恶! 少年神色惬意,像是何事未发生,耸了耸肩,扬唇而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深夜在外,我这可是担忧你的安危。” 嘁。 温扶冬心头烦躁,谁信。 她青筋突突跳动,转身便走。 “不劳师兄担心。” 谢青晏未追,抱臂看她离去。 林叶振翅飞旋,脚步声愈慢。 至古木参天,吹来她声音,“我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少年未答,嘴角的笑不着调:“你刚才笑了。” 温扶冬步子僵硬:“你看错了!” 谢青晏好整以暇道:“你可骗不了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黯淡水晶,倏而恢复画面。 温扶冬坐于房内,发生何事,无从得知。 “为何玉听石会失控?” “真是怪了,我瞧其余的也好好着呢!” “那怪物呢,怎的不见了?三小姐安然无恙,莫不是被她解决了?” 在座之人站起,“绝非!以此人身手,怎可抵御那般凶物?” “那你怎么解释?”那人指向扶冬。 反驳之人无言。 “玉听石多年无恙,独独今日竟出了问题?没瞧着那精彩部分,真叫人可惜。” 不过半时辰,温扶冬解了衣裳,洗漱入榻。 “这人间分部早该叫人来管管的,都怪小姐您,非租来养男宠,藏着不让人发现,现在倒好,都被怪物给霸占了!”薛翎端着烤红薯,呼了呼手,仍不忘抱怨。 温扶冬示意闭嘴。 “您还不让我说了,要不是您干的这档子浑事儿,我至于跟着您在这儿受苦吗?要是别的丫头早跑路了,您还不耐烦我了。” “......”薛翎捣鼓着,忽被扑倒。 “小姐您干嘛!”她欲要发作,余光见触手破窗而入,生满赤红肉囊,穿透墙壁,登时吓得腿软。 “小姐.....” 温扶冬示意噤声,紧接着,眼前便发生诡异之景。 10、魂归(9) 窗帘飘落,屋外斜雨瓢泼,连作银棒击打,雷声于幽夜远去。烛火扑簌熄灭,心跳骤然加速,随敲门之声共律。 薛翎抬头,窗外立着个黑衣女人,登时尖叫出声。鬼风作啸,呜呜狂舞,其面容阴晦,融入暴雨,正以垂涎之色,死盯屋内二人。 昏黄人影渐近,惊天闪雷劈过,映照脸庞苍老笑容,道:“娘子,入夜不可点灯。” 无人应答。 “快叫老奴,进屋帮你把灯熄了吧。”雨水附着灯罩,浑浊黏腻。她手举油灯,面若枯槁,头颅凑前,贪婪吮吸气息。 屋内沉寂片晌,温扶冬平静道:“不开。” “......” “快让我进去。”窗外女人双目猩红,血肉模糊之状万分可怕,大叫,“快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温扶冬轻笑:“我就不开,你倒是自己进来啊。莫不是,进不来吧?” 薛翎:“......” 壁天闪烁骇白,女人凝噎,退至白茫水雾。温扶冬探头望外,掠窗而出:“待着莫动,等我回来。” 来得正巧,她今日倒要瞧瞧,这宅子里有何东西! “小姐!”薛翎急得追,声音投掷黑暗,无边无底,“快回来啊!” 骤雨泼身,温扶冬漫步前行,树影斑驳,如枯爪抓挠,夹杂尖锐杂音。 她停步仰头,冷不丁双手抚摸脖颈,森冷利风,裹挟腐尸气息,老妇咧嘴而笑,涎水滴落:“找到你了......” 乌黑指尖描摹,可称轻柔,温扶冬寒毛悚立,远啐唾沫。 “啊!”老妇登时眼神凶煞,脖子若筛糠抖动。 她身躯膨大,肚皮胀满,皮肤撑至极致。 “轰!” 轰声震耳,雷光闪作骇人煞白,老妇砰然爆炸,飞溅为肉泥。 残留余下肢骸,似有何物鼓动,竟伸出只粗壮大腿,深扎入土。血汤滚落,人形怪物探头仰身,鼻息如牛,雪脖三头,血目豆瞳,发如水蛇。四脚扁足落地,咆哮若修罗索命,浑身寸寸炸开血花。 “……” 温扶冬行遍世间,从未见过此物,史册更无记载,定要形容,便是“奇形异种”。她面露错愕,很快又冷静。 这东西虽前所未有,但并无灵力,与人类无异,很是奇怪。若只有蛮力,找个空旷之地,应能对付。她想也未想,提裙就跑。 先走! 说时迟那时快,臂刃飞雷如雨,插入土地。 她翻身躲避,心头惊骇。好生古怪的路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谁知方走几步,心口竟作痛不止。温扶冬咬牙,无奈大喊,怎么能有人弱成这样! 她两眼发黑,站起身,又摔倒在地,牙都快咬碎。 怪物伫立未动,手臂却如流星,凌厉嘲笑。 这般羸弱之体,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沦为腹中之餐! 温扶冬滚身躲避,呛得岔气。 灰色触手透明,猩红肉瘤骇人,仿若油纸,却锋利无比,切割落裙角。她倒吸凉气,痛呼数声“岂有此理”,撑地起身。 将怪物引至空旷,温扶冬捻着符纸,不想绕过拐角,却看见个熟人。 温知意? 对方身形诡秘,鬼祟至极。温扶冬眯眼,看去身后怪物,将其引路返回,随后跃至房梁。 夜色静谧,犹如深潭,掩藏不为人知暗潮,皆能破水而出,却在漆黑更深,异常安宁。 温知意蹲于屋外,良久瞧没人,便想独自入府。 自以为修为高深,应无人察觉,不想已有人饶有兴味,观察她举动。 她赶来这里,便无时不生怨气。以笔试成绩出众,她本可参与试炼,谁知大小姐抽哪门风,平日孤傲不群之人,突然横插入内。 这也罢,尤是听说温扶冬出现试炼之中,她简直快气炸了! 一介平术之子,笔试尚未做完,怎配参与试炼?转念想,定是她惺惺作态,惹得旁人注目,哭悲喊冤至圣君面前,装无辜博同情的女子,真上不得台面! 三妹妹德薄才鲜,这和将名分送至她眼前有何区别?心思歹毒之妇,可真会祸害别人!凭她入内门便如登天之难,不惹人注意就这般空虚?早知道便找个野男人将其打发了! 温知意心生疑惑。 人呢? 她转念想,夜深人静之时,恰是施以三丫头惩戒之机,于是从骨戒唤出只怨魂,藏入屋里。 温扶冬不禁挑眉。 这怨魂等级不低,捕捉也需费心思,这般送于自己,倒也大方。 温知意放完怨魂,准备离开,房门却轰然闭合。屋内深处,温度骤降,传来沉闷咆哮,温知意回头,庞然大物从黑暗走来,将怨魂撕碎为末。 她步离悬空,被怪物抓入掌。 “啊啊啊啊!” 随之惨叫不绝,玉听石外惊呼各异。 “怎么回事,这不是温家二小姐吗?” “三小姐呢?她在这,三小姐又去哪了?莫不是被这怪物吃了!” “这是怎么回事?铜骨山派去的人都找不到,温二小姐是如何找去的?” 有人窃喜有人叹惋,却见温知意狼狈不堪,为怪物戏耍,衔于口器扔来抛去。若无人出手相救,怕会死于非命。 温扶冬抱肩斜视,拨弄耳饰。 风箐沟这一带,还有个名字,称作临江仙。 是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楚天之地皆环水流,傍身翠青莺啼啼,人家参差桥如画屏,墨客皆爱往来之。露天房顶,夜如凉水,寒风轻拂棠红,坐着个少年。 他曲着只腿,非常疏散的姿势,偏生眉眼淡漠,只有身凌冽。 肩头漂浮黑雾,俄而凑前,还会与他说话。 这少年生的如画似假,意味深长向下看去,落在夜色里也难掩光彩,倒不及那唇边笑意耀眼。 夜似纱雾,却也作衬托,他于其间,难掩神色难驯,外表虽是寒霜凛凛,拒人千里,桃花眸却风情,盛秋水般光亮。比起那多情公子,更胜枝头红梅傲然。 黑雾高谈阔论,如何叭叭,自家主人一声不吭,就这般斜着身,撑着房顶看风景。 良久,不知看到什么,扬唇一笑:“可以啊,林妹妹倒拔垂杨柳。” 黑雾:“???” 屋顶少年翻身而下,衣诀似翼:“走,去看看。” ﹡ “我瞧她今年本也在名单上,莫非是不甘心,随她妹妹来凑热闹!”人群哄堂大笑。 “不知各位瞧见没?那姐姐放入了只怨魂,莫不是眼红着妹妹,蓄意报复吧!” “她竟是这种人,真是没想到!” “好生恶毒心思,这般下来,她怕是今后再难修炼。” 算着时间,大叔公也该来了。 温知意伤势过重,已然晕厥,不死也修为尽毁。怪物欲将其吞裹入腹,身后寒光闪现,迫使它避开,转头见少女来,怒目圆睁。 温扶冬眸光一凝,飞身躲过,揭下墙壁所悬斗笠,卷若流萤飞裙,袖中飞出匕首,直透怪物身躯。 过程发生极快,她夺过温知意,拎着其领,毫无怜惜往外扔,朝对方笑:“你最好祈祷就这么死了。” “快看啊!”有人指着画面惊呼,“三小姐没死!” “什么,没死?我当以为她早被那怪物吃了。” “那怪物这般凶悍,她如何活了下来?” “诸位快看——” 白纱飞扬,她发丝飞舞,唇角血意,却愈显清丽惊人。周身涡流旋绕,凌乱也不掩华彩,斜飞立墙,手持匕首掠向怪物。 “单凭一把匕首,她疯了吧?!” “她一个平术之辈,哪来这般胆子?莫非在下眼花了,这三小姐,还是传闻那病秧子吗! “狗东西。”温扶冬踏怪物身,飞跃窗户,伴随身后声响,头也未回,扔出匕首。 “看清楚了,谁才是你大爷!” 房檐哗然抖动,梁坠柱斜,怪物于飞灰飘雨行动受遏,愤怒至极。她淡淡看去,岿然立于廊末。 触手如雨飞来,生死霎那,温扶冬却静站不动。 寒刃卷风,扬起斗笠白纱,一道赤光横空涤荡,将其击飞数尺。 夜色悲鸣,身后似有若无传来声笑,低沉悦耳。 四方欲塌,沉闷夜里,这笑却清晰万分,盖过怪物惨叫,平地力量涌动,顷刻覆灭殆尽。 她转头,便见那红衣少年斜坐,瞧她看来,一如往常般悠淡,透着些扎人的嫌弃道:“你一个平术丫头,感觉倒是敏锐。” 瓦房飘落碎雨,谢青晏坐梁上,乌发缠绕,月色清冷。那双眼勾人心魄,嘴角梨涡浅笑着。 温扶冬冷声质问:“你怎的还在这?” 少年跳下房梁,步履轻盈,发尖儿便盎然跃起,并不回答。 这人竟敢违抗师门律令,私自下山于他人府中乱晃,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不知他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另有所谋...... 身后怪物逼近,砖木雨点砸落,扬起浓烟尘土,将她吞没。 场外静默,爆发轰鸣大笑。 “哈哈哈哈,大伙儿快瞧!我便说嘛,她这等平庸之辈有何能耐,竟叫你们刮目相看?” “话说那红衣少年是谁?我瞧着……怎有些眼熟?”那人疑惑看向水晶,眨眨眼,如何回想不起。 “有没有人觉得,此人身形……颇有些像谢师兄?” “谢师兄?” 众人惊呼,齐吸凉气。 “谢师兄……是谁啊?”有入门弟子道。 “这你都不知?”那人笑道,“普天之下,谁不识得他正道第一,谢寄欢啊。” “不可能!”有人接着喊,“谢师兄怎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定是你看错了!” “亏我还一心期待这三小姐表现,如今看来,果真不及大小姐!”那人说着,悻悻逃去杨星如水晶前。 女子仙姿玉貌,剑斩妖兽首级,衣衫飘然,屹然立于船头。 她眸如星月,面若菡萏,分明靡丽,冰冷得却令人心悸,仿佛黑暗世界,破晓曙光而至。 “不愧为大小姐!” “大小姐英人之姿,定叫那妖邪落荒而逃!” 适才力挺之人也大失所望,叹然离去。 谁知须臾,水晶紫幕翕忽闪烁,烟尘散去,温扶冬轻咳,从漫天黑烟站起,擦去唇珠鼻血。 “大家快瞧啊,那三小姐没事!” 11、魂归(10) 谢青晏抱臂,立于屋檐,居高临下望来。怪物声震瓦屋,狂风卷寒刃,擦过少年脸庞,吹拂飘扬发带。 他抹去面颊血痕,扬起眉,衣袍利落飞折:“有点意思。” 众人快步折返,纷纷叹声:“这都不死?我瞧这三小姐运气也是忒好!” “话莫说绝,我瞧着可非运气!” 短暂安宁,温扶冬往谢青晏跑去。 龙卷若瀑水狂泻,那少年瞥她眼,嘴角扬起个弧度,难以琢磨,笑:“想让我救你?” 温扶冬怒道:“自作多情!” “巧了,我这人也就这么一个美好品格。”他眯起眼,笑容戏谑,“最不爱多管闲事。” “......” 谢青晏跃身至地,不再观望,本以为自当离去,却见他转身,朝自己走来。 近天明的风,拂起他发,瞧不清神色,嘴角却弯弯,低头耳边:“骗人。” 少年英姿风发,面庞绝艳,深邃眸光讳莫,“你刚才在赌,我会救你?” “你胆子不小。” 温扶冬愣住,便是这时,怪物浩荡奔来,震得人身形不稳。少年拎起她衣袖,轻巧跃步,与怪物错身,落在屋顶。 他思忖片刻,恢复唇边风流笑意,道:“当然,凡事都有商量余地,不如,你求我。” 黄沙漫天,他却悠然自得,拉着人轻飘落地,言语轻狂,视礼数为无法。温扶冬暗自咬牙,要论胆大包天,真是没人比得上这坏小子! 怪物来往无影,不知去向,陷入死寂般宁静。 她没有理会,虽脊背抵靠,身后之人全然笑傲。温扶冬聚精会神,望去浓雾深处,黑影奇袭来,她纵身躲避,握着把折扇,展开身前。 “借你东西一用。”说罢,想起何事,抵扣斗笠,“我不欠人情。” 少年接住锦袋,瞧了两眼,旋即扬眉,指尖一勾,支起斗笠边缘。 她警铃大作,往后退,谢青晏随之大步,于是径直挑起,拨开容前幂篱。 白纱若影,迎风翻涌,骤如起舞纷扬。 温扶冬愕然。他仍笑着,指骨冰凉,掠过羽睫,瞧了眼便收回。 霞色铺就,初阳喷薄。 少年青丝高束,眼角轻弯,低头看来,发尾垂落肩。阴影笼罩面庞,不可察觉笑了下,言语皆显痞气。 “这三银四两值什么钱,不过,”他屈指,轻弹扶冬额前乱发,眨眼,鬓边白花落他指尖,“加上这一眼,足够收买我了。” “......” 扇骨晶白,艳质胜玉,正如他此人,近乎冶丽的美,宛若血月凌空,能将灵魂折射,又无处不透露诡异。不缀一饰,也美得动魄。 温扶冬神色不动,眸底平静杀意,飞身而去。 浪气绕其身,怪物迎面咆哮,少女却借力而起,扇如山花,绽放华彩,一扬一落,将其四肢绞作肉泥。 她身形如影,速度极快,裙摆摇曳生浪,赤光若朝菌,液体喷射成柱。怪物撕心裂肺之声,失智猛冲,仍不见效,扬身腾动。 它起伏不息,晃得人天旋地转,头脑发昏。温扶冬咳嗽不止,扶稳身,动作若挽花,沿其首级,长驱而入。 熹光爬至梢头,喷薄漫天白肚。 怪物失去生息,哼鸣消失于黎明,撞至坍倒废墟,轰然僵仆。 它余躯挣扎,欲拉其同葬,温扶冬莲步走近,白刃瞬闪,将其切割为三,湮灭于地。 一人一怪交锋,终以她将恶鬼斩为三。 温扶冬合扇,拂袖而立,眼也未眨。鼻尖虽凝血,背脊却挺直,如松如竹,不曾跛半分。 场外之人相继张大嘴,目光骇然。 “天.....天老爷!”良久,方出声。 有人兴奋,有人吃惊,将温扶冬水晶堵得水泄不通。 “我没看错吧?她竟是用那扇子——将那怪物杀了!” 灰白天色小雨,温扶冬踩着尸身,忽觉奇妙之感,看去怪物,浊浪雨水交融,涌入体内。 身体暖热,充斥每寸肌肤,能真切感受灵力涌动。 她心头喜悦。 这怪物斩杀后,力量竟能为己所用,她灵根虽未开,灵力却在恢复。虽不知为何,却是件好事。 温扶冬心情大好,撑着扇,悠然扇风。 这是谢青晏的法器,桃喜。 一抹胜过烈日的红,更似缱绻美人。 她生前最讨厌的家伙。 温扶冬想,要不说世事弄人呢,听见声熟悉的笑,思绪回笼。 冷风吹动火盏交映,谢青晏倚坐房头,吹起发丝弧度,手搭膝盖,翻弄石头。 他神色有些倦怠,脸上仍是促狭的笑,抬眸瞧来。 “你?”温扶冬看去,“还敢跟着我吗?” 折扇哗啦,于掌心合拢,如是据为己有之态。 “身手不错。”许是好奇,少年一跃而下,落她跟前,笑道,“小师妹,深藏不露啊。” 温扶冬无所动容:“能得到这位师兄的赏识,是我的荣幸。” 少年不语,凉风习习,细雨而歇。 “你倒是有趣。”瞧她虚与委蛇,谢青晏笑得不羁,将扇子夺去。 鲜艳之色,如血意浸透。他眉梢意气,语调慢悠悠,有着独一份少年气:“瞧瞧,就是这么无情哪。”折扇手中打转,合作为束,扬起温扶冬下巴。 “你都不谢谢我救了你。” 温扶冬道:“这位师兄说笑,何时之事,我怎不知?” “那便是我的扇子救了你,反正就是我救了你。” 她冷声轻哼,夺过那扇,转身便走:“再胡言,我杀了你。” 少年扬眉,步子翩翩,走至墙边。温扶冬还以为他作甚,悄悄看去,却见他扶墙,手作呐状,朝外喊道:“都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抢劫还要杀人,还有没有天理啦!” “……” 雪风摇曳门扉,回屋之时,薛翎急得跺脚。 “小姐!”瞧见人归来,她总算放下心,“您是要吓死我吗!您一言不合就出去追那东西,那能是什么好东西?明明一看就不是人,出去找了您几圈都不见,您要急死我吗!您要是死了丫头可怎么办啊!” “我还没死。” “说什么傻话,您当然不会死!” 便是这时,身后房门被人推开。 红衣裳染上身雪,擦去额间水渍。 携卷屋外冷风,一齐涌入。 薛翎瞪大双眼,担忧荡然无存,指着那少年尖叫:“他是谁!” 谢青晏两手扶门,抬头笑了笑,露出对虎牙:“我当然是......” 话未说完,温扶冬动作飞快,将门踹合,道:“闲人免进!” 薛翎难以相信,捂着心口,连连后退:“小姐......您已经......已经学会背着我偷腥了?” “......” “您以前每个男宠都是经我一手接管!现在居然会瞒着我了,要不是我,您那么多男宠哪里藏的住!他是谁,他、是、谁!” 温扶冬无奈道:“我不认识。” 薛翎拍着胸脯,长舒浩气:“那就好,您从来不骗我。” “小姐,该用早膳了。” 时已清晨,仆从敲响房门。 “知道了。” 起时秋阳,满园花茂盛,后院却凄凉。 温扶冬看去侍立佣人,眉心朱砂,较前日深些。 她未在意,转身时,屏风女人微不可察所动。 大汩鲜血奔涌,潺潺于耳,将地面染作猩红,漫至脚边。 回头,却空然无物。 屏风安然依旧,女子保持原有之姿,似乎方才种种,皆为幻觉。 只是那笑过于诡异。 温扶冬状若无事,离门去。屋内红装素裹,床帐如枫飘动,然看去窗外,安静无风。 她分明记得,屏风里的女人,原本是没有笑的。 “小姐,消息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薛翎声音传来。 温扶冬点头,以示明了。 少女瞧外面无人,捧着脸道,“小姐您叫我去查这房子,还真叫我查到了。” “这儿地啊,名为风箐沟,而咱们所在府邸,乃前身废弃所遗,好巧不巧,前身乃该国一位异姓王爷,正好也姓‘温’。” “奇怪的是,这位王爷竟在多年前无故离世,死因不明,甚而尸骨无存,至今成谜。” “无故离世?”温扶冬抬头。 “对啊,话说这位异姓王啊,应当是住在内城繁华之地,一日却不知为何,不顾众人反对变卖城中家产,硬要买下乡野废弃旧宅,便是咱们现在这里。您说,这王爷是不是脑子有病?” 买下乡间野宅后,温王爷抛亲弃眷,独自入住,可谓马不停蹄,快马加鞭。也正是住下当日,命下人后院凿井。 “就是凿井!”薛翎拍拳,说至精彩处,眼睛亮起,“但凿的,却是口不积液,不储水的干井,且在深井落工后,整间院子密闭封锁,不得任何人靠近。” “您说奇不奇怪,是不是像您一样脑子烧坏了?” “……” 不晓不多时,宅内便怪事层出。 起先是那工人接连亡命,府内日渐萧索,有人察觉不对,趁无人看守时逃离。不想这宅竟如无底迷宫,如何无法走出。 “而这不久,温王爷便性情大变,非但是残暴不仁,还时常半夜站在院落中,与那枯井细声低喃什么。” 干井凿成未及七日,府中之人几近亡者亡、狂者狂,亦是第七日,温王爷行止怪异,手握佛珠,于众人眼前跳入枯井。 薛翎心生怜悯,叹息:“此事一出,彼时满城风雨,人皆道那异姓王招惹了不该惹的主儿,这才中了邪!” “先帝派人前去打捞王爷尸身,可古怪的是,那些人都快将温府翻底朝天儿了,竟连汗毛都没找着根。一具堂堂七尺男儿之身,还能自个儿长翅膀飞了不成?” “原来如此。”温扶冬略有思索。 鸟鸣啁啾,她转头瞧去,才见桂花盛烂,从窗户外支来。 薛翎往纸面指,又道:“还有她!” “屏开……南芪?” “对,就是她!”薛翎哼哧,“您不是不认识她吗?我便去查了,说实话,咱们虽此前租凭于此,与屏开宫并府多年,我却从未见过她。” “屏开宫乃那温王爷去世后,次载搬来,来历不明,却在风箐沟已有数十年载,可称一带霸主。这位屏开姑娘,就是新一任宫主。” 温扶冬若有所思。 薛翎未见过她,那是否如南芪所言……原身她们二人,当真认识吗? 又为何,那宅子前身之主,也姓“温”? 温扶冬一时想不明白,窗外天色近暗,薛翎嘟囔嘴:“小姐,丫头今日查出这么多,您都不夸夸我!” “您那日说,咱不解决这儿的怪事便无法离开,可是真的?” “假的。” “……” 温扶冬起身,轻笑:“大抵是缠上我了,你近日便避避风头,如若我猜的不错,这宅子并非问题所在。过些日子,我会离开。” “小姐……”薛翎瘪嘴,“您可千万小心,丫头我自知拖后腿,便不跟着您了,您可莫要出了事。” 温扶冬不答,算是默认,又道:“二姐姐那边呢?” 薛翎嗡声:“小姐您不提还好,一提我便来气。这事儿,我算是晓得了。” 大叔公名下二位女儿,大女儿不大出彩,二女儿温知意却处处算计她。 二人不曾有过节,温扶冬心觉蹊跷,命人调查,才发现问题所在,貌似是那日,所拒婚事。 这结亲对象,乃铜骨山总管亲任弟子,晏无命。 温扶冬当日未在意,如今提及,倒记起此人。 晏无命这个人,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 12、魂归(11) 寒南山作为统称,地处两界之境,负压积雪不化。其绕主山,南山临潼宜用常故,西山铜骨掌罚,北山裕陵所居,东山白灵阵邪,山顶伫立世间最高邪塔吡罗,为人间之外,天极之下,蓬莱仙岛般所在地。 其管辖四域,由四氏为首,阳昌皇道肖氏,平东区晏氏,青临宁府杨氏,南清江区沈氏。 而晏无命,乃晏家长子。 温扶冬略有耳闻,他年纪轻轻大有成就,可怕之处,便是那杀兄弑父之闻。 虽不知真假,不可否认,晏无命是个狠角色。 横断四氏,封狼居胥,而后直捣魔窟,可谓年少有为,大有姑娘芳心相向。 若说谢青晏为众口不提的绝对禁忌,那晏无命于师门里外,便是在世阎王。 如他屠杀明月国之事,此人行事无情,是没有门路可言的,若非寡言少语,素不爱与人来往,恐全山遭之殃。 久而久之,寒南山甚而不唤他名,只道“鬼罗刹”如何,无它,只因他整日板着臭脸,除却死气盎然,向来未见其余表情。像是家中丈夫早逝,独守三夜灵柩孤孀。 而他当年,亲自手刃家父,晏氏家主。 那年晏家风云,天色大变,少年横空出世,于盘根错节杀出重围,惊了世人的眼。他破土而出,成为其时最受瞩目英年才俊,又做了件惊世骇俗之事。 屠国。 晏无命,屠了整个明月国。 如此性情,本该人皆退避,却因其面目俊朗,深受女子喜爱。 结亲之日,姑娘们掩门哭泣,只道便宜姓温的。 温知意能因婚事对原身厌恶至此,便是温知意,也喜欢晏无命。 想到这,温扶冬已有猜测。 想来二姐姐不信她这好色之徒主动退婚,如今婚期已至,自是坐待不住。 思来想去,三丫头已有见之厌之败坏名声,晏无命却不介意,那么还有比婚前与人私通,更能毁掉她的吗? 仔细想想,便知温知意打的是何算盘。 只是那个人,会是谁呢?温扶冬有些好奇。 她拾起矮案宣纸,燃烧火盆,本不欲多管,这宅子如何,与她无关。那日怪物踩踏她后园,好些日子的菜,便这般折了,明摆着,是不想令她安生了。 思绪方落,却听门外敲响。 下人恭敬微笑,呈上牌碟道:“小姐,今日该翻牌了。” 翻翻翻,翻你个大头鬼。 她心头嘀咕,摸至眉心,却感异样,快步走入房内。 透过铜镜,她面额半露,睑色发青,眉心淤痕触目惊心,漫溢血丝,仿若贯穿头颅。 似乎……加重了。 温扶冬按时启牌,夜里相安无事,便晓得,这宅中下人为何所扼,遵照原身行为,就会达成微妙平衡。 娇美人儿依旧是娇美人儿,不会哪日变个怪物瞧瞧。 月罩孤影,雁走瀚天。 夜已至深,白色雾光漫入房内,山景消失袖囊。 薛翎揉了揉眼,哈声连天。 她凝望数眼,欲言又止,瞧着窗前身影,叹然离去。 “小姐莫想了,早些歇吧。” 屋内漫长宁静,烛火燃近半,窗外雨声交缠,已至尽头。 潇叶迎风,打落窗檐。 这半分火光凄清,闪烁微弱而飘忽,温扶冬轻吹,白烟飘散烛芯,到底纠缠着,不甘而又挣扎,消失夜色褶皱。 余火不尽,风吹又生,遍布荒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引为覆辙。 温扶冬躺身,静看空荡房屋,红烛袅袅,又消融为雾滴。 重蹈江河,覆水难收…… 择路择路,却不见前路。 如此警告,似天意而为。看来,天命也忠告,此生重来,无论山水何路,她所行之道,必定前路凶险,艰难重阻。 重蹈覆辙。 · 秋日风霜交加,阴云低垂,近至傍晚,隐有雨势。 温扶冬叩响大门,瞧见位陌生男子,忌惮眯眼。 “南叔。”片晌,才见南芪碎步而来,飘至门口,朝男人颔首,又看向她,道,“进来吧。” 霞光漫黛瓦白墙,迎面庭院,青石小径蜿蜒曲折,砌有雕梁画栋,沿壁笑看客入。 这些石雕精刻细琢,似是玉质,却鲜活得教人觉着古怪。 “这是南叔,你见过的。”南芪如往常端庄,脸上少有笑容,笑起时,又极显僵硬。 温扶冬看向身后男人。 正值初秋,他却包裹严实,身躯高大,唯见宽大帽檐,瞧不清面容。 恍然不觉有异,定睛而瞧,便会发现那皮肤干枯青黑,竟泛有绿泽,犹如松皮脱落。 对方吐息微凉,笑容难辨:“欢迎客人。” 庭院绒草如茵,光辉石壁之上,所刻浮雕却缭乱颠倒。其间邪佛睁眼,春宫织缠,善恶混沌。 血腥杀戮,污秽不堪。 绘声绘色,又溢满恶意奢淫,无处不显诡异,透露着吃人邪恶。 温扶冬停步,触摸冷墙石雕,竟觉那浮壁恶兽活过来般,咬断手掌入腹。 她猛然后退,定睛瞧去,石雕静默无声,手臂亦无恙。 回头,仍见南芪朝自己笑着。 温扶冬若有所思,回忆方才之幕,恍然不觉,前方电光火石,长筷穿透门扉,迅雷不及掩耳飞来。 她反应极快,轻轻躲开,转过头,木筷宛若疾风,插入身后雕像。 房檐风铃摇曳,清风微露,一人盘坐房前,怀抱长剑。 “南溪?”南芪眼底掠过惊讶,“你怎在此?” 温扶冬看去,与其四目相望。少女露齿而笑,道:“我来看看姐姐。” “这是南溪。”屏开南芪道,“我的妹妹,她平时都跟着南叔在外面很少回来,你可能不大认识。” “姐姐。”南溪弯唇,目含笑意,“你好啊。” “刚才只是打个招呼,姐姐应当不会介意吧?” 那笑应是可掬的,少女豆蔻之岁,脸颊也显青涩,幼澈清瞳,化为抹捉摸不透之味,隐教她不适。 “今日有夜市。”南芪姿态优雅,道,“你陪我逛至子时。” “子时?”温扶冬疑惑,“为何偏至子时,你要买乌仁饼吗?” “……” 她不善看来,温扶冬不再多言。 月凉如水,夜幕随锣声降临,店家倚门摆摊,街道梧桐水色,须臾车水马龙,热闹纷繁。 温扶冬穿梭于海,寻觅南芪无人。 “小狐狸怎么卖?” “二两银子!” “这么贵??你抢钱呢??” “没钱就不要问啊!看你穿的人模狗样,居然是个穷婆子,呸!真是晦气!” 温扶冬气得便走,东家骂声戛然而止,她并未在意,耳边嗡鸣炸起。 世界忽而安静,喧嚣止歇,身旁人流不觉疏散,澄明釉色晕染,笼罩祥宁小镇。 风声吹拂,她起身回头,不见一人,捏紧乌仁饼纸袋,心觉奇怪。 有谁来过吗? 烟花绽如牡丹绚烂,映照河水波纹,温扶冬抱紧饼袋,人群欢呼于星雨盛放。 白色木槿飞落鬓发,挠得耳边发痒,眼前一黑,何物覆盖脸庞。 华彩点亮天际,褪去墨色无痕,传来脆生生铃音。风里含有冷香,她听见声模糊的笑,低低的,轻轻的,挠人心痒。 城河熙攘若市,恋人相拥,亲眷笑谈,遥指鹊桥繁星。车轮伴着洗衣声,卖糖画的老爷又笑又吆,还有孩童奔过,嬉声远于明灯升天。 笑语嫣然,莲灯飘零,聚为万家灯火,万物皆于这宁静,待黎明烂漫时。 温扶冬眼睫眨动,昏暗视线,可见片灿烂的红,仿佛枫叶林间燃起大火,将天空灼烧惊艳无比。 身影所隔面具,腰线纤瘦有劲,瞧不清,走得很慢,步调又带着点随意。 他嘴角轻挑,狐狸形状面具微抬,只露下颚与薄薄的唇,仅是靠近,四面呼吸骤止,将人的心神都吸引住。 狡黠的狐狸面具挡住那双最为勾人的眼。 少年歪着头,轻压眉梢,朝她伸手,火光透过羽睫,温暖扑朔碎光,低头轻笑。 那双雾茫茫的眼如似江南雨幕。 她想抓住那手,却越来越远,蓦地落空,投落肩宽腰窄背影,仿若近在眼前,又溜走指缝。 温扶冬心头微动,望那人离去方向,机械般揭开面具,握紧手中。 风清凄寒,吹落木槿飘雨,除却此外,什么也未留。仿佛不曾来过。 狡黠的狐狸与镂空的双眼。 温度骤降感散去,混杂湿漉水汽,风过林梢,给人幻觉之感。 莫不是中了邪术? 她揉了揉太阳穴,抬头见熟悉背影。 “你去哪了?” 南芪站在前方,身姿窈窕:“我一直在此。” 她仰头看向天色,忽笑:“我们该回去了。” “这么快?” 南芪微笑着,不答。 寒风萧瑟,寂夜无人。 她抱着乌仁饼返府,总觉何处不对。 薛翎早已睡下,府内冷清肃穆,莫名令人心悸。 近日也有小二小三敲门,苦求钦点宫内男宠。 是的,是求。 下人皆会准时送来牌子,她若不应,抑或视若无睹,男人便会自己爬来。 不过爬来的,显然非何好物。 于是她晓得,这府中,约莫都不是人。 明月皎皎,她夜有思忖,飘着撩开帐帘。 谢青晏那头,尚未思及应对之策。 忽闻扑簌之声,何物自窗外滚落,温扶冬捡起,发觉是颗青果,紧接又飞来,落在头颅,发出“咕咚”声。 这力道很轻,像是挠痒,与她打招呼般。 她推开窗,外头寂静无人。 “何人?”方探头,青颗横空飞来,快不见影,她反应不及,未能躲避。 嚯。 光天化日狗胆包天,竟都敢当着她落头鬼女的眼皮搞偷袭了? 温扶冬捞袖撸拳,势要教那贼人跪地求饶,仰头,月影窗格映着道人影。 他背对着光,坐于窗上。 水荇交横,斑驳月色,少年看来,发梢镀银边,脸上笑意缠绵,更胜朗月。 温扶冬神色骤冷:“谢寄欢?” 伸手便要合窗。 谢青晏撑窗,一手扣住间隙,披着身霜白夜露,轻飘飘落地,问道:“小人类,这么晚还不睡觉?”少年迈腿翻入,额角发丝浮动,目光里好奇,唇角的笑不着调。 13、魂归(12) “怎么是你?”温扶冬恼怒,见他轻车熟路的动作,嘴角更是抽搐,道,“你半夜来作甚?偷袭?不好意思,本小姐没有早睡的习惯。” 他像是没听见,左右瞧了眼,挑起只眉:“特意给我留了窗?有心了有心了。” “……”温扶冬太阳穴跳动,“谢师兄深夜不眠,来找我作甚?” 言外之意,便是你不睡我还要睡。 谢青晏瞧她变幻神色,觉得有趣:“今晚月色不错,路过这地方的时候,心里总有种强烈感应,我直觉一向不错,就来瞧瞧。看你这副模样,原来是你在想我?” “胡说,我分明马上就睡。”温扶冬将他往外推,伸手合窗,却被他钻空。少年动作飞快,单手握住窗缘,扬唇一笑,有种莫名讨厌的痞气,“外面风寒,我怕冷。” “……” “关我屁事?” 持着半天,温扶冬妥协松手:“进来吧。” 她才不是看外头天冷! 谢青晏走入房内,捞过鼓凳而坐。他口吻轻浮,声音听着沙哑,应是方睡醒,烛灯映落面庞,却俊俏得不像话:“赶来匆匆,天寒地也冻,只想着快些见到你,在外面挨饿又受冷,没想到你如此无情,实在叫人寒心。” 少年挑眉,“当然,你若现在奉上好茶好水,说不定,还能结交上我这样仪表堂堂的师兄。” 温扶冬冷哼,不情愿推去茶:“你已辟谷,还差这点吃的?” “还有,定不是我在想你。你这般无耻之徒,我怎会半夜思考有关你的事?” “自然是不差。”谢青晏抿了抿茶,朝这边看来,眼底尽是新奇之色,“我很想知道,你不过平术之辈,三更半夜却不眠,人类已是进化到不用睡觉了吗?” 温扶冬道:“谁告诉你我就是人了?” “那你是什么?”谢青晏勾唇,分明轻柔语气,却显咄咄逼人,“温家小女,可是远近闻名一窍不通的呆子。” 温扶冬沉吟,才意识入了他圈套,道:“实不相瞒,本小姐乃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在世阎王,吃人恶魔。” 谢青晏轻轻一敲杯盏,托腮低笑几声。他的分寸尽在举止,不会挨姑娘太近,极有界限又适可而止,尽管那双漆黑眸里满是压迫,却总能把握边界与轻重。 少年眼角弧度更深,笑意恶劣,宛若妖月动人心魄,近在耳畔:“那我们天生一对呢。” 摇曳银铃坠坠生响,携卷沧凉寒意,苗族特有之物,天生般惑人,未言蕴万物。 温扶冬道:“这位师兄莫要自抬身价。” 谢青晏却是一笑,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可真是小人之心。” “说说吧,想干什么?” 闻言,她脸色有变。这少年姿态适意,瞧着万分轻佻,悠闲的很,言语却犀利逼人,不留余地。 “师兄这是何意?” 谢青晏轻晃茶杯,放置她身前:“小师妹深宵不眠,是有何心事吗?” 温扶冬没好气,将茶杯推回:“没有心事,少让我看见你就行……” 话未说完,便觉不对,抬头见少年眉梢微挑,笑着打补:“犯病,犯病……谢师兄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计较。师兄深夜造访关心,师妹不胜感激。” 谢青晏未说什么,起身像要离开,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言语几分试探,她警铃大作,眼前这人话不经意,却绵里含针,芯子里头恶着,是朵实打实的黑心莲。 不过无意谈话,他三言两语,置于高位,诱人交献底牌,哪怕知他不怀好意,也近魅惑般随之。 这少年不过年方二九,恰是年轻气盛,实力却不可估量,周身好似没有体温,叫人逼近便觉寒,偏偏生的热烈,明眸笑意总是不达底,盛满风情不摇,看着自己,分明一言不发,又传递着什么,含万般韵味。 他的话总有几分调侃,明里暗里藏刀,不觉将人试探见底。偏生他将你所有秘密洞悉,而你对他一无所知,拿他无可奈何。 这种感觉十分危险。 温扶冬饮茶,心有思索。 他这般锋锐心思,必不可久留。 谢青晏慢悠悠坐窗,衣袍翻卷时,飞溢满树少年意气,朝温扶冬伸来手,道:“温扶冬。” “要和我一起玩吗?” 被他这般唤名字,温扶冬思绪回笼。 老树枝桠疯长,夜色繁芜,少年坐于树梢,瞧来眼,眉梢的月便如水银织缠。 大风骤起,拂过面庞,她仰头:“太高。” 枝梢摇曳,将他身形藏里头,谢青晏抱胸倚于茂色,鹤发高束,肩头薄薄水雾,芜叶坠青果,随手摘着把玩。 夜雾轻薄,衬着股永远带着笑意的轻狂,他浑不在意,高抛起于空,眨眼又接住,不甚走心道:“温家小女,胆子这么小,可不像你。” 温扶冬未应,此间岑寂,唯林风窸窣,窗户拍枝,暴露敌意。 少年百无聊赖,卧蚕弧度更深,转动扇柄,丝绵额发浮动,半露双山花欲燃的眸,托着腮,艳红簇挑起她碎发。 他笑起来,恶劣又张扬:“小狸花眼,瞧我作甚?” 温扶冬心烦意乱。 “谁要同你玩?不可能。” ﹡ 浓厚水色遮掩天空,泻下如丝光线,身旁之人皮肤通透,如璧玉皎洁,腰线劲拔瘦挺,可见明暗交界。 谢青晏抱臂靠树,懒洋洋憩息,乌发随风扬起:“又到了快礼佛的日子。” “嗯。”温扶冬敷衍。 他坐靠房檐边缘,努了努嘴:“喏。” 远方繁华众生,深夜灯火阑珊,照旧半山城壁。 少年探身,颜丹鬓绿,眼眸清而透亮,看来时弯着,浮现浅笑令人愣住。 “瞧瞧,人间多繁华。” 温扶冬独自坐远着,拨玩树枝,也不应。二人坐于夜色,谁也未言,倒从未这般和洽。 她不知怎的,又或是真想知道,莫名问:“你说,每年都死这么多人,真的有人会记住他们吗?” 谢青晏搭膝,唇角扬起好看弧度,顽劣不恭的模样,目光里却凉薄:“谁知道呢。” 他眸光清冽,又如深水洗涤黑曜石,溢满危险暗芒,无法忽视戏谑笑意,分明近在眼前,却远如天边。 “我若是看重一人,便将她篆入骨血,哪怕浑身刻满她的名字,死后也携同入棺而葬,生生世世不得忘却。自然,我也要叫她生死记着我,胆敢忘半分。” 温扶冬冷嗤,躺向瓦房:“像谢师兄这般金枝玉叶贵极人臣,自然不知世俗为何物。” 谢青晏挑眉:“想不到在你心里,我竟如此出色。” “……” 他伸了个懒腰,五指再张时,树头花枝竟落他掌心。不知怎的做到,含苞欲滴骨朵,累累绽放为花,朝温扶冬扔来:“今夜玩得不错,多谢屈尊相陪,赠你了。” 如昙花绚丽,经他指尖腐烂淤泥,离时奇异复苏,盎然鲜活。她下意识接过,想起什么,蹙眉捏碎掌心。 只知花言巧语唬人,哄小姑娘的伎俩罢了,她才不会上当。 阴云闪烁白芒,电闪雷鸣,暴雨即临。 少年神色倦怠,衣襟笼罩月色,显出几分私人凌乱,透着水银色薄纱。 他扶颚靠膝,瞧了眼身后温扶冬,起身掠下屋檐。 讨厌的人...... 温扶冬心想。 “喂。” 听这声音,她方起身,趴于边缘。 少年仰头看来,夜灯炫目,便抬手遮挡,发丝皆随风舞,衬着玄墨发带,歪头时弯眸而笑,“回家了。” “你家下人等着你呢。” 温扶冬撇头,冷哼不语。 远山高悬明月,屋内灯火书卷,窗外雨坠不歇。 夜半鹧鸪,温扶冬搁笔,瞧了眼寒凉夜色,及靠在门外谢青晏,推开门,闷声:“进来吧。” 谢青晏耸了耸肩,随她走入里间,瞧着屋外下人躁动之景,觉得稀奇。温扶冬合门,点燃床头烛火,并无歇息之意。 檐脊雨声淅沥,他撑窗而立,望向外头梅雨,屋间烛光昏黄,雨声隔绝在外,男女二人影落立灯,消融不清。 烛火映她神色,谢青晏只觉好奇,饶有兴味靠墙站着,见她无所动容,从容徐行阅书,扬起眉。 薄纸声声而动,携有温暖釉色,流入心头。灯下美人,如同璀璨明珠,有着这个年纪独有动人。 不知她看的何书,谢青晏瞟去窗外,一望无际黑夜,人语惊呼乍起。 门外大肆,传来下人呼喊:“小姐,您今日还未选郎君!您今日还未选郎君,您要选郎君来伺候啊,快选吧!” 温扶冬眼皮一跳,对上谢青晏好奇目光,平静道:“不用管。” 嘹声愈发喧天,木门摇摇欲坠,谢青晏俯身,看向她无动于衷之容:“确定不用管?” 温扶冬只觉头痛,揉了揉眉心,眼也未眨,匕首直透门扉,闻外失去声息。 谢青晏轻挑眉,没出声。 雨势渐大,温扶冬仰头,见檐瓦松动,暴雨灌溉,房顶竟漏雨水。 这雨会腐蚀? 想至什么,她即刻起身,谢青晏撑着窗棂,往外一跃,啧啧叹道:“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察觉不对劲,她也并未耽搁,出门时,府外身影奔来。 屏开南芪手举油伞,握住温扶冬,不明分说道:“快跑。” 天空哗啦。 惊雷当空,不祥预感升起,温扶冬不及回应,就见暴雨闪电。 “他来了!” 女子急切之音与雷声重合,路上炸锅,行人尖叫连连,发狂横冲乱撞,货主大手一挥,关门闭户,街道群魔乱舞,场面混乱。 乍一看,天空灰色雨水,却未沾湿衣服,触及反倒黏湿,像是......血液与肉块混杂之物。 危急关头,南芪拉住她后退,躲至近处树荫:“待着别动。” 街上兵荒马乱,温扶冬透过神识,看清所落并非雨水,而是条条摆动软舌,如游鱼灵活,狂乱爬于行人身,撕裂毛孔,叫嚣吃抹干净。 随之惨叫遍地,很快便血水四溅,染红来路。 温扶冬低头,柴夫瘫倒大雨滂沱,抓住她脚腕,满头血红软舌,抽搐不止。 他语气颤抖,近乎哀求:“求求你,救救我……” 温扶冬指尖一动,身后之人语含威胁:“不准动!” “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啊啊啊啊——” “救救我啊啊啊啊——” 尾音消没,猝而无声,簇拥舌群却突变,尖叫着哄作散,齐拥奔逃。 柴夫化作血水,冲散雨声,余半截头颅,双眼死死瞪来。 南芪脸色霎变,将她往外推:“快走,他来了!” 温扶冬踉跄,尚未听清,耳旁拂风,人影掠至身前。 谢青晏抓过狐袄,挡至头顶,握住她冲了出去:“走。” 他身姿轻盈,飞跃尸街血河,携着温扶冬,于这食人雨如履平地。舌雨骤然疯狂,错乱相交,谢青晏开扇于身前,踏泥泞水花溅,衣衫似飞云旗阵,急如流霞。哗啦雨声,轰然腾跃,绞缢风云狂舞,眨眼便掠去。 雨越发大,薄袄近腐蚀,温扶冬指去不远山林处。 “去那!” 谢青晏会意,穿过阴翳葳蕤,山头阴云笼罩,生荡诡异死气。 14、魂归(13) 鬼树盘绕,树林阴翳,温扶冬方踏入,冷得哆嗦。 莫非闹鬼? 思及谢青晏先前话,她心生怀疑,转头看去,他闭目养神,远远靠于枯藤树,松影脸庞恣意绰约。 风起落叶,拂过少年侧脸,想起方才迥然杀意,宛若不是一人,却与这般俊美五官衬着,更胜妖孽。 血稠舌雨隔绝在外,越发深入,越觉这林间古怪。 谢青晏亦步亦趋,漫步随后,偶瞥路过飞虫,掀起眼皮,轻悠悠弹去那处。 林外雨未歇,竹叶水汽,路面也坑洼,倒显安宁。 山径野石大多怪状,不似天工凿之,个个模样狰狞,她尚未注意,趔趄栽跟头。 “诶——!” 那人下意识伸手,将她扶住,温扶冬浑身僵直,想也未想,欲要拔出。 后又觉奇怪,看去别处,挤着俩字:“......多谢。” 少年挑眉,闻言松手,“啪”一声,她便跌在地。 温扶冬捂腰瞪去。 可恶! 谢青晏双手抱胸,嘴角微翘,越过她走,竟无理睬她的意思。 温扶冬气鼓鼓起身,余光观察路况,方觉怪异之处从何来。 从始至终,她都在重复走此路。 嗝哒声响,血舌穿过叶隙,滚落石隙,扭动发出诡笑。 浓雾充斥,不觉遮眼,她迷失其间,头顶乌鹊盘旋,血雨穿打叶林,响彻之音直击胸膛,如擂鼓震动。 各处场景依旧,耳边却有孩童歌谣,若远若近,就在——她身后! 温扶冬当即奔跑,竹影狂舞,如鬼爪抓挠,随她速度愈发急促,停步时,却又在原地。 古木色泽妖冶,呈漆色鲜亮,她不再妄动,至眼前,才觉非朽木本色,而是腐朽着,覆满密不透风黑蚁,挨挤相拥,黑压若乌云。 温扶冬蹙眉,登时心生胆寒,拨开树皮,里头腐烂淤泥,蛆虫蠕动,喷涌污黑血液。指尖沾染殷红,湿稠黏腻,竟是大片鲜血。 这是......人血! 温扶冬仰头后退,又觉踩至何物,拨开灌丛,裸露河床映入眼帘。 清泉断流,草木枯败,贫瘠裂土,森森骸骨。 肋骨深嵌入土,她鹅行而近,拾树枝轻拨,凝眸瞧见,残枝落叶掩埋,竟是颗跳动的鲜红心脏。 温扶冬冷汗滴落,当即欲逃,凉风扑啸而来,携糜烂气息。 “何人?”她转身,横臂挡过寒刃。 匕首凌空飞出,直嵌古树数尺,却见周遭无人,不知何时,谢青晏消失不见! “谢寄欢!” 唤声落入无底,传来前方低吼,温扶冬去拨灌木,尚未看清,便被黑影扑倒,当即跃起,又见数道黑影后方袭来。 “狼?” 她衣诀飘飞,落于枝头,低头望去,那不知是何怪物,抓挠古树低吼。 不,不是狼。 似狼非狼。 这怪物形似恶狼,污浊毛发飘扬,足有棕熊高大,尾处却衔玄色蝎螫,嘴角咧至耳根,血红双眼空洞,皮肤分裂肉块,落满骇人缝针。 葳蕤树头,林梢舞弄,血月悄然绽放于空。 这东西毫无邪气,是否与府内下人相同,由人变得? 温扶冬眉头凝蹙,攥着鱼袋,青纱卷绕,风如刀刃。 为首狼怪涎水滴落,低吼沉闷,向月伏身跪拜。它在朝拜,行拜月之礼! 温扶冬不动声色,掌心抵刃。 怪物飞扑,疾风暴雨袭来,她纵身躲避,落时扬起飞沙。 温扶冬旋身后退,跃至枝头,又踏竹叶而落,躲避围攻,穿梭林中,待怪物近身,抓树藤而起,将其踹飞。 啧,看着不太好对付。她力有不支,咳出滩血,看去下方狼怪,心头实在不是滋味。 不行,病得太重了,得速战速决...... 也不知那人在不在附近,会不会被他发现。温扶冬蹙眉。 兽刃劈碎山土,幽林伏啸,她伫立未动,抹去唇色,霎那,怪物飞扑而来,兽爪与骨刃相交,爆发如海气浪。 她寸步未移,长发散落飞扬,骨鞭绽放猩红血光,拉长刺耳声鸣。 温扶冬扬身而起,狼怪龇牙瞋目,哀嚎后退。 血刃斩击恶狼,削去半只腿,它齿缝肉沫,竟以身为掩,后退时,身后狼怪环攻而来。 这群畜生竟会打配合,智商还不低!温扶冬快步后退,生死关头,她飞身起鞭,绕竹身生拽,腾步跃空,将竹林数压近地,而又松手,那缓冲之力,将来怪掷飞数尺。 她足尖点地,狼怪唉声不绝,翻身又起,皆看去她手,退步不再。 少女身形如影无踪,随风而融,又快若旋翼,最诡异的,莫过那只鱼骨鞭,尚未近身,危险之感压得气难喘,竟是无法捕捉气息。 她步若流星,斥退恶狼数尺,欲绞杀其首级,却在这时,足尖咯吱,身体悬空仰后。 “……” “啊?” 到底是哪个缺心眼的在这儿挖坑! 温扶冬眉心跳动,陷入时挺身,以鞭为支,才未能摔得惨。抬首再望,灰狼围守边缘,贪婪张望。 这里应是所设捕兽坑,恶狼有所忌惮,簇拥探首,但若拖至狼群赶来,再想走便难。 她着实恼,又想着快些离开,足尖轻点,持鞭而起。方至坑壁,便踏其首级,骨鞭如龙蛇游走,拦腰斩断狼怪于空。 深林古木参天,遮天翳日。 阴风一阵,吹动夜色蕃庑,她持鞭回眸,皎皎苍梧娥月纤影,盈姿漫天血飞,眼眸凌厉心悸。 为首狼怪呜咽,嗥叫欲逃离,身躯轰然爆炸,绽放紫藤花瓣。 温扶冬拇指抵柄,面无表情,随回鞘之音,望去其余狼怪。 嘁。 ﹡ 四下安静如死,可闻针落。 “我没看错吧……” “谁能告诉我那根诡异的鞭子是什么?” “我竟见她从脊骨抽出!天老爷呐,这显然便是什么大法器,这人根本就是深藏不露!” 弟子仍如流水涌入,拥得人满为患,面色皆骇然。 “……我没瞧错吧,没变样啊,被夺舍了不成?” “不不不,我看这三小姐定是这些年隐藏实力,实则是个天才!话本子都这般写!” “……闭嘴吧你。” 这自然是温扶冬的法器,折仙。 不过曾是把剑罢了。 雨势渐小,她吞服咽药,方迈步,身后乔木沙沙陡响。 温扶冬停步看去。 大风吹过,枝叶茂繁,如有大海卷浪。 认出这铃声,她双拳握紧。 横斜枝桠轻拂,深处铃音响动,少年红衣翩然走来,踩碎枯叶咯吱,发梢沾露,撩开额前垂柳,皆是风流意蕴:“你这小丫头跑哪去了?” 温扶冬咬牙:“谢寄欢!” 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谢青晏负手弯眸,慢悠悠拖长语调:“在呢。” “小娘子也在找我吗?” 温扶冬暗翻白眼,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未出口,她冷哼,“没什么。” 见她真是生气,谢青晏无奈笑,弯腰看她道:“冤枉啊。我可找了你许久。” 温扶冬瞥他眼,不说话,又道,“这地方太诡异了。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灵器法宝,借我用用?” “没有。” 话音方落,他身上落只捉妖环,接着,便是各式法宝,掉落成堆。 “……” 少年低头望来,空气弥漫尴尬,他仍笑如春风,尤是悠闲,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谢青晏抱肩,拾起捉妖环,晃在扶冬前:“唉,看来不得不借给你了。”罢了,还要取笑句,“不必太感谢。” 这人定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温扶冬心想,真是小瞧这坏小子了。 声音极小,却听倚树少年应声传来:“骂我呢?” “没有。”温扶冬矢口否认。 谢青晏姿态懒散,长发随意扎着,垂落肩头,将这动作显得轻心,带着不经意的放荡:“小骗子。” “骂我的话,我可是能听到的。” 温扶冬牙痒痒:“师兄何时来的?” 语气满是烦乱。 “我想想,好像是……”少年想至何趣事,目光落深坑,“从你掉下去的时候。” 温扶冬脸色又变,心道莫非他都看见了? 越想越气,不觉身前之人走近,无意退步,那人便又近。 她后退一步,那人便逼近半步,就这般又凶又保持着分寸。他身量本就高,朱红衣袍灼眼,站在身前,气势便压来,温扶冬仰头,与那双神色漠然的眼相望。 “温家小丫头。”谢青晏俯身,唇角的笑邪气,映着玉琼清辉,声色轻佻而动人,“让我猜猜,你的面具,还能藏多久?” 他支树敛眸,沉稳而温和,携来风霜寒雪。此夜绵长无尽,虽带着笑意,却在凄凉夜晚死寂,冰凉指尖自头顶绿枝拂过,携走即逝冷意。 “真是好奇。” 风声瞬息静止,温扶冬呼吸凝滞:“师兄在说什么?” 谢青晏低头,意味深长道:“不解释解释?” “......解释?”她心虚,像是知道他说什么,将腿边怪物尸体踹远些,挤出抹羸弱的笑,“什么啊?” 老天奶,可千万别认出她来...... 谢青晏道:“我那传闻中弱不禁风的师妹,不是油尽灯枯没两年就快死了吗?” 温扶冬捂头轻咳,踉跄扶稳:“哎呀师兄我头疼......” “你平时声音不这样。” “......” 她眉心突跳,拉住少年袖角:“头好晕,可能是发热了,师兄莫要丢下我一人,这里好黑,我害怕......”少女轻咳不歇,软弱可欺的模样,好生令人心怜。 谢青晏瞧她拙劣演技,大抵觉得好笑,眸色淡淡,眼底却藏笑:“师妹,你刚才的眼神,没藏住。” “......” 温扶冬直起身,拍拍袖,转身便走,谢青晏步子悠荡,拦住去路。 少年撑着她身后树干,黑润眼眸无底,夜间残存余温,语气莫名:“你今日与我交代这么多,就不怕我知道你的秘密?还是说,不将我当外人。” 温扶冬不言。 寸步颔首,对方嚣张气息将她笼罩,那是独属于他身上少年气的强势,温扶冬不是没有见过他的实力,甚至他无比猖獗之幕,却没有眼前这人,散发气息危险。 “师兄与我同出寒南山,自然算不得外人。” 谢青晏扬眉,正了正护腕,毫不客气道:“你我可没那么熟。” “……”温扶冬笑容寸寸崩裂。 你大爷的。 她心中也有猜想,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 将才还说这里诡异来着。她说的不对,最诡异的是,该是面前这人。 林间野怪,林外舌雨,都没有他来的危险。 在这么下去,这身份怕是捂不住了。 思及至此,温扶冬掌风袭去,趁对方讶然,飞身逃离。 不想她平术躯体,几步便被追平,温扶冬停步,扣住对方宽肩,借树而跃。 正欲撤走,少年揪住她领子,拎了来。 温扶冬扑腾道:“师兄要这么对待一位弱女子吗?” 谢青晏看着她的脸,唇角上扬,目光里带着好奇:“弱女子可不会这么欺负师兄。” 她挣扎不停,劲道属实大,稍不注意,便会如鱼儿溜走。温扶冬试着掰他手,力不及,又咬又踢,少年不为所动。她想今日是完了,若被他发现了,是会煎炸还是剥煮?该怎么办?不慎撞上树,额心被冰凉掌心护住。 没有痛意,却是无尽柔软漫开。手心温热,并未有想象那般凉。 谢青晏撑住树身,支靠着,笑得更发厉害。 温扶冬心跳漏拍,语气近乎无奈:“你究竟想做什么?” 阴凉月光穿过枝叶,卷起如啸风声。 “谢寄欢!” 少年生得漂亮,眉目笑时明艳,不自觉引人深入。那张缱绻缠绵的面具,似初雪凋融,携风带雨,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那笑越美好,他眼中就愈是凉薄。 清风化雨,劲节鸣蝉,他敛去笑意,夜色瞳孔压抑岑寂,流转血色般红,深沉若虚谷。 “你在隐藏什么?” 他低眼,平静讳莫凝着她。 “你的实力?” “你的身份?” 谢青晏一指轻曲,勾起她耳边的发,半带轻笑着道:“你最好永远瞒下去。” 15、魂归(14) 眼前之人分明无变化,却携铺天恶意卷涌,透着漫野戾气与杀意。温热气息交融,薄唇微微的红,眉梢间不羁,将这份艳丽点缀得完美无瑕。 温扶冬不敢想象,这张面具所掩藏,会是怎样副面孔。 其间意味,却令人捉摸不透。 矮灌搅作“沙沙”之音,温扶冬从容不迫,道:“谢师兄这是何意?我不过庸人之辈,身患重病,有何伪装之处?” 谢青晏听出她危险语气,笑而不答:“小娘子好俊俏的身手。” 温扶冬即可警觉,不动声色说:“师妹体弱多病,身无灵力,家中常受叔公欺压,既要偷这抢那,会些手脚功夫,也不足为奇?” 谢青晏道:“温家小女偷抢掳掠,会些手脚猫功夫的确不足为奇,你我既然同门连心,师兄断不会害你,何事也应当知会一声,又何必,藏着掖着?” “我不过外门最不起眼的平术之辈,与师兄毕竟不为同师,谢师兄身居仙府高位,怎能算作同门?我知谢师兄断然不会害我,可千防万防,总得给自己留些底牌,师兄你说是吗?” 谢青晏说着,擦去她唇边血迹:“师妹既在我面前交出底牌,想必十分信任我。只怕这林中深不可测,越是看着美丽的,越是恶毒。” 温扶冬始终淡笑。他语含试探,暗戳戳的恐吓,她怎会不明。 “师兄说的是,谢师兄这般不设防,以后万当小心。” 谢青晏无言,他不说话时,眼眸平静而疏离,藏着界限感。许久,嗤笑出声:“小师妹,很能伪装啊。” 温扶冬仰头:“何况师兄这么多年,又藏了多少呢?” 彼此面向对方,心如明镜,却各怀鬼胎,如何看不透。 也不知何人先败阵,二人不约而同松手,望向别处。 谢青晏抬起黑眸,松手时,温扶冬握住他勾回,笑着唤:“师兄。” 少年并未注意,微微一愣:“小师妹,这是想做什么?” “你说呢?”温扶冬缠住他指尖,游走清瘦腰身,又至锁骨,划过心头,勾衣衫交织。不着力道,探寻灵脉气息。 晚风卷着枝叶,他气息薄而清冷,铺落耳廓,近乎僵直。雀鸟掠溪涧,停驻梢头。 涟漪荡起心扉,如水纹漫延,汹涌起浪。 这“美人投怀送抱”之景,应是极美的,却无半分旖旎气息。 手至喉结,锋锐得磨人,温扶冬指尖发烫,不再往前。 少年嘴角微扬,清澈而明亮的眼,带着温柔笑意,并未拆穿她。低沉声音耳边,有些逗弄,又像奚落,甚无兴味地笑:“你在怕什么?” 温扶冬笑容凝结。 他俯身而近,寸步走来,鼻尖相触,蜻蜓点水般,转瞬便离。仿若沙滩清风,夹杂海浪咸腥,轻拂脖颈。 “你是在,调戏我吗?” 他......他在干什么? 好近...... 调戏?温扶冬愣神,谁调戏他了?! 她怎么可能会看上这个歪瓜裂枣?不可能! 她步步后退,谢青晏便步步近,直至抵树,无路可退。温扶冬撞上老树,他仍走近,银铃声蓦起,摇得烈,荡如花曳。 冷热气息交融,丝绸般缠来,少年衣怀栀子的香,末调冷冽雪松,她心绪灼烧如浪,喉头哽动,用力推去对方。 谢青晏顺势仰倒,将她拽入怀,温扶冬跌落胸膛,鼻尖生疼。他呼吸咫尺,感受分明,浑身酥麻得起皮。 “你干什么?” 少年不语,只笑着,胸腔也微起伏。二人保持姿势,温扶冬近乎被他体温灼伤,耳边的笑低低的,戏谑又玩味儿。 她硬着头皮,往他灵脉探,今日倒要瞧瞧,这人是何妖魔鬼怪。 方要触及,却被他勾腿反压,体位相换。 谢青晏欺身,静静凝着她。青丝织缠,融化于风,温扶冬屏息敛声,意识他指尖探往藏袖折仙,纹丝不动看着他,那只手却停留。 良久,他眼睛弯起笑弧,细碎刘海浮动,不知在笑什么,掖紧她衣袖手未动,反而勾起交织发丝,轻敲她额心,道:“好了。” “念你初犯,师兄大人大量,你不怀好意,我也让着你。” 温扶冬头脑空白,眨眨眼,旋即便怒视,揪着他衣袍起身。 谢青晏一言不发,拿开她的手,低头,瞧了眼她捏过衣袖,不紧不慢理了理。 温扶冬如释重负,忽听树丛响动,以风卷残云之速掠来。 “不好。” 她心头霎沉,握住谢青晏手,“来了!” 夜色愈发浓郁,昏暗笼罩,银月光辉歇散,残影呼啸而过。 “快躲进去!”她将少年往里推,随后跳入深坑。 呼呼—— 怪物如疾风骤雨,奔驰而至,堵得坑缘不透。 “是那些怪物。”温扶冬凝眉。 哪知她这般手重,谢青晏捂着仍有些痛的头,吸气道:“你可真狠心。” “别动。”温扶冬瞪他,“待它们先走。” 他靠墙而坐,撑膝曲起只腿,瞧着万事不挂心,泰然自若的模样,俨如何事也未放眼里,着实令人火气:“你就这么确定我打不过?” 温扶冬抱膝养神。 少年枕着胳膊,懒洋洋坐直,撑住泥壁边缘,哂笑。不容置喙的语气,微微带着调侃,也格外令人安稳:“放心吧,我可是最强的。” “小娘子要是害怕,也可以躲到我身后来。” 温扶冬往远挪些,冷不丁道:“怕你送死。” 少年又是一笑,不知何意:“这次就相信你了。” “在此待着,莫要乱动,惹是生非。” 她低声威胁,没了刻意伪装,实在算不得乖巧。谢青晏好笑,托腮道:“行行行,都依你。” 他后退几步,坐身后石头,手臂搭腿:“你打算怎么办?” 温扶冬却是答:“累了,不想动,再跑心脏病该犯了。” 少年挑眉,扇头托着脸。 温扶冬冷哼,瞧着他面容,便是哪哪晦气,回应他方才之言:“谢师兄心里清楚,你与我,又有何不相同呢?” “当然不相同。”谢青晏像是听见极有意思的事,唇边上扬,满不在乎道,“你想与我做同类人?” 他笑着,仍是副“老子这么厉害”的模样,万分令人讨厌,“那可不行,恶名并驱这种事,我只承认我的女人。” “你要做。”谢青晏笑得挑衅,“尚不够格。” “哈?”温扶冬笑容崩裂,咬牙,“对。” “你是寒南山第一。” “你是正道魁首。” “你是千古天才!” 说完这番话,她冷声抱胸,却见少年环抱双手,闭目养神之态,欣然接受。 温扶冬深呼吸,气得不行,外头鸦雀无声,有些意外,心道莫不是走了? “喂。”那少年没动静,她捡起树枝,戳着道,“此地不宜久留。” 少年未应,温扶冬跃至地面,周遭悄然无声,并无异常。 “上来吧……”话音未落,她脸色忽变,躲避突袭。 怪物落地起身,垂涎尖齿,视味美珍肴看来。 高处惊鸟振翅,如枯枝碎响,随之哗声,奔驰若疾风,像是等待良久,黑影八方至。 不好! 狼群如潮涌,竟还未走,接之来又来。温扶冬心知入彀,掌心抵刃,缓慢后退。 风声怒号,无声对峙,狼群寸步逼近,她腾身而跃,直取恶狼首级,又将尸体后踢,阻挡来势。 群势乍起,她刀刃斩风,青衣卷发,连捅数狼,溅得鲜血满身。来者易斩,四面楚歌却难,眼下又使不得折仙,温扶冬只觉冷汗,应付着往后拉。 方才光想着快些离开,心也无法冷静,搅得胡乱。那人果真是她克星。 她手握匕首,薄汗自指尖滴落。 狼群迎月高嗥,重振士气,攻守变换有序。 温扶冬反应不及,遭来者撞飞数尺,落空深坑,陡然生凉。 恰是此时,寒风忽而吹过,拂动铃声作响,迎后红扇抵腰,将她稳稳托住。 温扶冬呼吸凝滞,预想坠落并未来临。 “蠢不蠢?” 她悬空于阱,睁眼回头,身后少年立于月荫,马尾随风扬起,拎着她后领,松手丢至前。 墨发猎猎飞扬,卷起灿艳弧度,意气十足,“狼这种东西,又怎么会放过你。” 温扶冬伏地咳嗽:“是……师兄?” 谢青晏闻言低头,眯着漂亮的眼,左右瞧了瞧她,忽地笑了:“师妹好眼光。” 温扶冬痛心道:“我都快死了,师兄怎的才来?” “......”谢青晏不动声色看去。眼前之人步调漫漫,携银铃轻响,仅是走近,荡然压势逼人,怪物如有所感,成群后退,无敢妄动。 直觉告诉它们,此人极具危险。 他蹲身,掌心握怪物天灵,眼眸折射骇人光芒,逆着月色回头。少年发梢银俏镀辉,赤瞳绯红,嘴角勾着,嗤道:“喂,小姑娘躲边儿去。” 嘭声乍起,狼怪脑袋破碎,血花四溅,绽放鲜红罗昙。 温扶冬得以歇息,掏着药瓶,动作却止。 她抬眸看向前方之人。 少年双手搭膝,鲜血滴落下颚,染红手心,微微偏头,捏着头颅,转动把玩。 他姿势散漫,不拘小节惯了,唇角永远上扬,冷脸时压迫感却扑面而来,戏耍般挑逗怪物。长着那么双含情眼,分明风情肆意,却薄情而残忍,疏远又带着凌厉。面对敌人时笑容的疯狂,终生无法追逐的天资,是个天生的浪漫情种。 温扶冬记得,很多年前,问他怕不怕死时,他也是这样眼神。他不怕,甚至说,他什么也不怕。 孟休危想,这人真猖狂。 狼群忌惮会聚,喉咙低吼,不知进退。 温扶冬忽将药放,不知怎的,看着那少年,心里有些奇妙之感。 越想越烦,忍痛往前,与少年并肩而立,迎妖月望他脸庞,握紧匕首。 她孟休危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他人所谓保护。 她的决定,她担着。她自己的命,也自己决定,她生死皆无畏。 少年看着她,不可察觉笑了。 群狼如飞旋之箭,吞没二人,破如城墙。寒刃携血色盛放,杀穿血溅三尺之路,谢青晏面腮沾血,折扇啪嗒合于掌,擦去唇角猩痕。 她紧随其后,手起刀落,斩破狼群齐退,与他后背抵靠,面向余势夹击。 滚烫碧血动人,月色青衫浸染,温扶冬额角冷汗,眼前重影,像要将肺咳出,拉近谢青晏,有些不稳靠身。 “谢师兄……”扶一把,要倒了。 她呼吸急促,要厥过去,少年拉住她近身,松手跨至前。 他站于深夜,黑眸愈发晦涩。 温扶冬甚有些看得不清,那双眼里暗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且不论对方是否无意,她全然感知,自深夜造访,再至这诡秘深林,谢青晏皆在试探,可她灵力尚弱,话里藏刀听得出,万全防范却难,与他同行有如与虎谋皮,悬于浮空丝线。每遇敌人,哪怕心有提防,唯有拼尽全力活命。 便也是说,对方算准她明知陷阱,却不得不跳,且看得津津乐道。 她早知此人心思焉坏,又讶然他这般耐心,谁要再说他不学无术金贵的,她与谁急。心里窝火,却见少年嘴角勾着抹笑,将她拎至身后,抬手拭去血迹。 风流轻拂,竹林沙响。 宁静竹叶慢荡,无风起浪,化为无尽死寂。忽而,一阵阴风卷起他衣袍,竹叶齐落。 狼群喉间呜咽,奔逃入林,无数想法涌心,终化为一字。 跑! 满月高呼,血色如浪翻涌,甚无哀吟。再睁眼,只余尸横遍野。 其间发生太快,赤光瞬闪,温扶冬尚未看清。 谢青晏拎起狼怪脖颈,猛然扣地,裂数道缝隙,他漫不经心问:“出口在哪?” 灰狼低呜挣扎。 血液渗透泥壤,溅过他脸颊,少年蹲身,握着它的头,五指收紧,再次狠狠扣地。伴随破碎之声,深陷三尺,那双血眸睥睨,暗藏杀意,透出不耐与疯劲,轻“啧”:“出口在哪?” 狼怪蜷缩,支吾欲言,身体碎为几块:“呜……呜呜呜。” 谢青晏松手起身,回头看来,慢悠悠道:“看够了吗?” 温扶冬仰望天空:“……” 这人没有印术? 她发现什么,眉头微蹙。 印术乃凡人开灵根,步入修行时,随灵法共生之物,可谓与生俱来。 谢青晏没有印术,便说明,四灵灵脉,他未修任何一道。他的灵脉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她有些意外,心想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半回身,脚踩头盖骨,连带空间踩碎为末,侧眸瞥来眼:“再不走,自己留在这里守尸。” 温扶冬未动,眼前忽黑。 宽大衣裳落在头顶,擦去她脸上血,视线暗淡无光,独余红色衣角。那人将衣裳往下压了压,轻拍两下:“走吧,回家。” 扶冬失去景象,萦绕少年独特气息,只觉周遭轰动,传来粉碎之音,便将那衣裳拾着,蹒跚起步。 她咳得厉害,瞧了眼他妖艳脸庞,熟练钻入他袖,拿粉手帕捂着,脖子也发红。 “师兄,我心脏疼。” “......” 瞧她可怜样儿,谢青晏只觉好笑,看来眼,指节抬起,落她脑袋,轻敲:“下次记得看路。” “我咳出血了,手帕脏了,还有吗?” 谢青晏又拿出张绣帕,递给她。 哦,不是粉色的了。 是姹紫嫣红色。 16、魂归(15) 天色熹微,将至黎明。 “你去哪了,怎的才回来?”南芪神色古怪。 “路上遇到点事。” 她满身狼狈,心不在焉,回忆后山之景。 阴雨连绵,自他发梢滑落,淋湿前额碎发。 那时有寒月,有清风,应也有花香。 该是万般美好之景,翠海森罗却血流成河,他眼里的冷漠,不信天神佛陀,对世道的无畏,就那么冷静看着自己。 不过以他如今实力而言,不可能没有印术。温扶冬指腹摩挲,静伫门前。 这定是他的障眼法,他在隐藏什么? 她思忖入神,不觉雨幕渐散,昏黑身影近至。 “宫主,入夜为何还不回府?”耳旁清脆之声,南芪跌倒在地,踉跄起身,偏头时,脸颊发红。 南叔语气冰冷:“后月就是礼佛节,宫主应谨记职责。” “南叔说的是。”她衣衫泥泞,未有怨言。 ﹡ 室内灯火通明,松烟入墨,唯独见得娥月纤影,于萧索府邸,冷切不似真实。 南芪静坐,眼神空洞,瞧着铜镜面容。 温扶冬搭浸湿外袍,又唤她声,仍无回应,不免担忧。 她左思右想,思及曾听闻其爱玓饼,于是灵光乍现,自门外探头。 怀里若是突然掏出玓饼,南芪会不会很开心? 房内陷入安静,风吹烛火,无了那苦恼目光,南芪转头,暖意触及脸颊。 温扶冬将温软之物呼至脸,扭头大喊:“请你吃玓饼!” 南芪呆愣,看着她,忍俊不禁:“是邑饼。” 温扶冬手忙脚乱,玓饼落地。 “......”她别过头,将南芪扶起身,拾起椅背外袍,道,“你看,外头结彩真漂亮。” “可是……”话未说完,温扶冬便道,“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她逃也似的飞奔,不见身影,南芪无奈捡起玓饼,拍去落灰。 良久,脸上挤出抹笑,却不该这般苦涩,看向窗外,眼神透露迷茫,喃喃:“可是……那不是彩绸,是人皮啊。” “但是好可爱……” “好可爱,好可怜……” 温扶冬归府,天时尚早入睡,翌日醒时,将红木家具皆堆至角落。 手头忙不迭,她捣着陶罐,房梁传来声。 “喂,我说。” 温扶冬凝目仰望,方才看清,身后背光处,坐着道人影。 他斜靠于梁,腿也支着,半边身子融于夜色,手臂耷拉,低头瞧着温扶冬,“天这么黑了,小姑娘就不要到处乱跑。” 屋内未点烛,她认出这声音,嘴角抽抽:“这是我家!” “你家可就不代表很安全哪。”谢青晏跳下房梁,发尾翘出个洋洋弧度。 温扶冬忍怒道:“你怎么又来了?” 谢青晏并未回答,熟稔找着凳子。少年姿态闲适,耳边发丝垂落,微微翘起,盖住半只漂亮墨眉,衬着那弧形微弯的眼,仿佛峭壁崖顶,一抹孑然傲气的樱红丹霞,好看极了。 “想着来见你,就迫切了些。”他神色从容,大口吃起茶,扎人道,“啧,这茶怎的这么难喝?” “……”温扶冬气得牙痒,不慎咬着舌,低声痛呼。 谢青晏忍不住大笑,肖似逗着炸毛的猫,见她角落捣鼓,问:“这么神秘,你想做什么?” 温扶冬身形掩于阴影,道:“召唤邪神,献祭自我。” 谢青晏饶有兴致,撑腮看向她,明眸盛风情不摇,偏不生突兀,映照寒夜锋芒太露,这般瞧来,好似所有心思皆躲不过。 他没有戳穿,直至温扶冬忙完,拂衣起身,却如道寒风袭来。 “谢师兄满身晦气,小心将霉气染给我。敢喝我的茶,便不怕诸事不顺,呛死于此?” 谢青晏偏头,接过她拳头,低头看去,那五指图谋不轨,当即挑眉,“我劝你对我死心。” “……”温扶冬邪火冲冠,劈手而上,未近身,谢青晏便已退步远外。 她愤然而坐,握着筷子,怒插米饭,只恨碎的不是对方。 便是这时,谢青晏转过头来温,扶冬乖巧坐好,眨眨眼,吃着冷饭。 我忍! 少年扬眉不言,脚步停至身前,温扶冬起身,握住他手腕,方要动作,却被折扇挥开。 她旋身退避,变换攻势,拳近面庞,风扬耳发。 谢青晏动作轻快,拂开她拳,不着力道,拳脚便如燕子轻盈,皆灵巧躲避,又将她招式打回,仿若知道她每步动作般,眨眼将其双手缚起,拍拍温扶冬脑袋。 他笑着低头:“小心脚下。” 空气静默良久,温扶冬低声道:“放开我。” 她今日这番动作,不过试探,结果却出人意料。 凡灵根者,道法或体术皆有印术气息,这少年不甚在意,然招式确无印术,皆非四灵其一,绝非作假。 这便怪了。 谢青晏弯腰,身形藏于落影,便是近在咫尺,温扶冬仍看得不清。 “别动。” 她背脊僵直,屏住呼吸。 “有那个胆子招惹,还想全身而退。”他压声低笑,威胁道,“谁教你打的算盘。” 温扶冬闻言未动,反抗动作也生硬,手腕相缠红线,牵拉落他掌心。 男子气息萦绕耳畔,她忘却反应,神色闪过些不自然。烛火摇曳,将二人身影拉长,交缠相融。 谢青晏感受到什么,低身瞧来,看向温扶冬时,目光皆是意外:“你还会脸红?” 她恶狠狠瞪去:“绝无可能!” 谢青晏不禁好笑,那姑娘眼盛怒火,又道:“不想死就松开。” “天底下还没有人杀的了我。”他语气当真狂妄。 温扶冬见缝插针,趁对方松懈,左腿使力,勾着谢青晏后撞,直与墙壁相靠,“咚”地声响。 谢青晏笑:“不装了?” 温扶冬压着他,感受温热跃动心脏,冷声:“我何必要装什么。” 这话说完,少年站得笔直,她旋即抬腿,踢向胯/下。 谢青晏有些愣,无奈松手,险些没站稳:“这么狠心啊你。” “谁让你阴魂不散,比厉鬼还难缠。” “省些力气折腾。”少年哼笑声,抱胸退后道,“我先说好,虽然我貌美如花,但也不是谁都能揩油的。想让我从了你,那可不行。” “……” 温扶冬起先只当他伪装,眼下,却如何看不透。 她身份不明,是何动机更是不知,潜藏身边,无疑深浅难猜。他心生怀疑,却又胜券在握,毫无忌惮,说他嚣张也好,狂傲也罢,偏生他慢条斯理,看起来不以为意。 温扶冬凝眉,心里清楚,从始至终,谢青晏都抱着戏耍姿态。 “这般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他暧昧一笑。 温扶冬状作无意,猛踩他脚:“没有!” 谢青晏好笑,见她这般神色,唇角不经意扬起,显出几分戏谑:“昨晚可是一夜没睡,就不心疼下?” 她凑近才见,当真乌青淡淡。想到这儿,更是生气,道:“你这魔头还用睡觉?” 谢青晏又笑:“一不小心被你发现了。” 温扶冬将其推开,谢青晏后退,晃悠扶墙,掸去肩头落灰,道:“不怕我了?” 她凝噎:“谁怕你?” 谢青晏揉揉心头,目光落至胸膛,难以置信啧声:“你这丫头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温扶冬言语讽刺:“谢师兄若离我远点,我便不会打你。” “你叫我师兄?”谢青晏撑着桌,像是听见有意思之事,喝茶,“这倒是稀奇。” “师兄贵人多忘。”温扶冬眉心跳动,心想,这两天叫的还少吗? “是吗?”他轻啧,“我怎么不记得。” “大概是我忘了。不如,你再叫一声?” 温扶冬捏碎茶杯,眉心狂跳:“谢师兄这般撒泼耍皮,小心哪日被人套着麻袋打。” 谢青晏饮尽凉茶,放置扶冬跟前,没有理睬她的意思:“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他矮身撑桌,语含挑衅。 话音方落,寒刃凉意,少年垂眸,看向颌部匕首。 “是吗?”温扶冬笑意渐冷。 他一言不发,指尖勾住刀尖,俯身时,银刃近软骨而过,抵在心口。她挣脱不了,少年指腹轻压桌沿,握着她手,墨发落入温扶冬怀,微微勾着的唇,显得放荡不拘,偏生他目光平静,藏着界限感,深沉春冷如冬,轻易挑动他人爱慕。 温扶冬凝着他。少年发丝缠入指,喉结滚动,浅淡血痕,清艳犹如梅瓣绽放,衬得肤色极白。他无所动容,又略带笑意,喉音低沉悦耳:“杀人,要捅这儿。” 那双眼极具距离,锋利藏锐芒,偏看着她,说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温扶冬青筋暴起:“要论厚颜无耻,谢师兄真是登峰造极!” 谢青晏低头轻笑,语气佻然却不容置疑:“你还打不过我。” 温扶冬凝噎,很快冷静,转问:“你今日来做什么?” 谢青晏无奈叹声,低头缠住她刀尖:“你这宅子怪得很,我还担心你被这里的妖怪吞了来着。唉,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温扶冬不言,想起他方才之话,“若是有,谢师兄又该如何是好?” 谢青晏沉默,廊间寂静,风铃摇荡。良久,传来那少年声音,浑不在意笑道:“那被你杀了,也未尝不是求之不得。” 温扶冬脸色霎沉,转身离去。 小径静悄,青苔浸露水,脚步声落,轻得拍叶响。 路旁时飞蝴蝶,被他抓过,停在指尖逗玩。 17、魂归(16) 今夜无眠,温扶冬抱着木柴,手拿柴刀。 起先怪物作乱,后逢舌雨,屋院落败不堪,怕是难熬明日。 “砍柴去?”她背起篓筐,谢青晏抱肩看来,像是瞧见何趣事。 篼笼沉重,将她压得矮腰,懒猫般迈步:“家贫如洗,不勤劳点,明日就得喝西北风?” 谢青晏道:“你家下人不是个个闲得在门前打牌?” 温扶冬摊手表示:“你看他们哪个像活人?叫他们去砍柴,不拿刀砍我就不错了。” 少年眉梢更高。 时至日暮,她手起刀落,劈碎前路杂草,方入后山,便觉天色昏暗,听身后窸窣动静,往梧桐处看去。山里头没有其他人,方回头,那少年跟在身后,袖子挽着,步调悠悠的样子,远远教人瞧见,实难不注意着。 自那日误入,后山林便再未消失,下人矢口不提,平日倒方便许多。 谢青晏漫步随后,他人高腿长,很快追平,背着竹篓,不知何处寻来,错身时,拎至她跟前。 夜间虫鸣,本是秋色宜人,他额角布着薄汗,以往精致红色外衣也敞着,后索嫌碍事,随手搭篓筐。步子轻佻,乌发也高高扎着,显得整个人更发意气风发。 他踩着横木,朝温扶冬伸手,瞥来道:“我来吧。” 温扶冬不答,少年将轻便竹篓摁入她怀,手里转着斧子,干净利落劈下。 沉斧乃下人所借,府邸这般借据,已是锈迹斑斑,于他掌心却势如破竹,有如闪电破空,仿佛可斩破万物。刀身镀银,刃缺月牙,瞧着坚硬,应是相当重,他却拎得轻巧,动作游刃有余,挥动如寒冰般,削铁无声。眨眼,后林柴木接连倒落。 温扶冬挽着麻绳,扶起倒木,被谢青晏单手不费力拎起,放在旁道:“这里离府不远,小姑娘不干活。” “屋里有暖炉,煮了热茶,乖乖等着。” “不用。我自己可以。”温扶冬道,不愿令他帮忙,伸手便抢。谢青晏挑眉,轻身躲避,步子快捷灵活,便是令她追之不及。 温扶冬气愤,点儿不肯认输,如狼虎扑来。二人过得有招有式,谢青晏只觉好笑,将手举起,教她够不着,瞧她气得不行,忽而弯腰,逗笑道,“听话。” 他声音含笑,清而透耳,携凉意拂发,像是海浪逢涌,耳廓与半身酥麻。温扶冬就这般姿势,捏着他衣袖。 少年身姿高挑,轻歪头,屈身时负手,额发便落她眼睫,挠得发痒。 温扶冬觉着,他的眼睛漂亮,很像雨后蔷薇,扎人疼,花瓣含露水却温柔,落入心里头,清凉得彻骨,所有喧嚣便散去。 她看着谢青晏,忘却反应,好些会儿,冷哼道:“不……不必麻烦!” 心里却想,最好累死他!省得她忙活。又有另道声音想,本防着这人,却令他在这干活?教自己歇着,很是奇怪……她才不需要帮忙! 挣扎得烦,便不再坐管,谁知坐着拧巴,站着也拧巴,怎的答谢,却总不会,挠挠发,试探道,“今日麻烦师兄,要不……你明日来我府上,我请你睡一晚?” 谢青晏抬头看来,目光里探究,左右瞧她脸,语气有点恶劣,懒洋洋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 少年将竹篓填得满当,随手丢了斧,背起沉重那篼,又拎着另外竹筐,做完这些,悠悠往山下走。 温扶冬蹲坐木桩,瞧他人影不见:“喂,等等我!” 栅栏咯吱,母鸡蜷于草垛,忽闻入门声,扑翅睁眼,窝里鸡蛋也滚落,恰停温扶冬身旁。 她捡起鸡蛋,理好柴房,将后院菜圃修葺,除却踩坏苗种,剩些不少。 后院种有萝卜,有芹菜,藤架间黄瓜,还有些稀奇物什,经她打理,长势甚好。 谢青晏抱臂靠墙,见温扶冬望着天色,往灶屋走。 他觉着有意思:“你要做饭?” 灶台落灰,放酱油与醋,温扶冬盛着碗,烧火道:“我还未辟谷,得吃饭,瞧着快卯时了,马上天亮了。” 谢青晏扬眉,随后走入,挑了火前坐,拾起木柴,叠在腿前,“啪啪”声,便应声而折。 他将其送入灶,兴味索然,时而瞥来,照看火势,火苗落少年脸庞,暖色如玉。 风寒如水凉夜,他肤色是极冷的白,却在昏暗灶居,泛起温柔暖意,流入心间。 温扶冬抓着锅铲,难掩眼底愕然。 本想他大抵只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为何砍柴烧水煮饭样样精通? 开什么玩笑,世界是快崩塌了吗? “你这灶房多久没打扫了?”谢青晏看看这儿,瞧瞧那儿,拿出帕子,嫌弃擦身。 锅里起热,白气袅袅,可见抹粉色。温扶冬想起那夜后院,遗落“少女”香帕。 心里便道,这人洁癖,所以会随身携着俏帕,到处擦擦擦。 瞧她憋笑,谢青晏轻“啧”声,眼底如既往扎人,“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有天晚上捡了姑娘的帕子,还没来得及还给她。” “……” 烟囱起又歇,白烟消散,随云飘远。 临近天明,她望着阳春面,又望坐着少年,想了想,问道:“师兄吃吗?” 居灶君火势去,炊烟徐徐,温扶冬捂袖出入,谢青晏却打量着她,没有半分狼狈,甚而轻闲:“师兄叫的顺口,你我可不熟。” “……”当她没说。 饭后,温扶冬洗好碗筷,那头少年坐躺屋内,闭眸小憩。 “你那把扇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空荡路面无人,携着些莫名清甜,声音越发突兀。 良久,那人睁眼看来,显然未睡着。 “秘密。” 这个秘密,她前世便想知道。 温扶冬擦着桌面:“那你可真神秘。” 谢青晏笑了,把玩折扇,俨然顽劣之徒:“小丫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走近窗,像是没看见温扶冬神色,瞧着盆栽,妖娆招展骨朵儿道:“花不错。” “只要师兄现在离开,喜欢送你。” “……”谢青晏抱手,两指捻花瓣,任随风窗外,而后转身,慢吞靠墙,碾了辗指尖。 昏色落他眸底,铺就浓淡阴影,指尖有意无意,拨弄窗台盆栽。他不笑时,眉目阴郁,化不开,如刀刃凌厉,看入人心里头,像是对着凡尘任何事无味,仿佛和白日里,不似一人。 有些梅雨阴绵之感,或是雨后溪坪……温扶冬也难形容。 花卉落水,飘零自流。谢青晏偏头,掌心握吹来花瓣,触及便枯萎,嗓音清冷平淡:“世人痛恨魔,厌恶邪道,对妖祟避之不及,认为他们的存在只会对人类造成威胁。” 风大了,花也飘得远,松手时,落残渣泥尘。他嗤笑:“可人类,一颗无用的心,总是被七情六欲所困。” 温扶冬镇定喝茶。 开始了,这厮又开始试探她了。 昼日鸡鸣,她不知何时入睡,醒来身旁无人,鸣声后,却是道惨叫。 温扶冬清醒,推开窗,院里安宁,仆从面无表情,清理残骸。 堆至角落的,非是落叶,而是尸块。 温扶冬蹙眉。 空地横躺断肢,窗棱覆有血迹,看着,应是为人扭断,自内里飞出。 往里瞧,屋内整洁干净,并无打斗迹象,她心觉怪异,便问:“这里面是谁?” 仆从只是笑,动作未停:“他啊,小姐您不记得了吗,就是他啊……” “就是他啊……您最爱与他说话了……” “他啊……” 温扶冬瞥去眼,往那脑瓜肘击:“说人话。” 妇人抱头,疼得哀声,眼神登时清透,哈腰道:“他犯了错,犯了错,自然要受处罚……” 犯了错?温扶冬追问,仆从却闭实,重复方才那话,又见地面尸体,更是模糊。 短暂一夜,尸身腐败糊状,血迹未干,残忍至极的杀戮,仿若发生昨天。 昨夜发生了什么?温扶冬以袖捂鼻。 她与谢青晏始终在,彻夜未眠,为何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这般想着,目光落至仆从,那妇人结巴,如痴如狂,言语混乱,害怕着什么,迈腿便逃。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让我来的,是他——!” “……”话未说完,她脚底生风,转眼没影。 他?他是谁? 温扶冬盯着尸块,若有所思。 暮色晚霞,她攥着纸张,觅至无人处。 这纸乃是原身枕处找着,红墨缭乱,恶意涂名,仔细瞧,乃是大叔公二人名讳。她看着,笑出来,有意思道:“好,我帮你。”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竟……感同身受。 他们敢陷害你,我便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们敢看不起你,我便打断他们的腿,让他们跪着,再直不起身。 温扶冬以黑血为媒,书画阵图。 血液透枯枝,渗入泥壤,以树枝为笔,凝聚黑雾,化作头通身白骨,相貌丑恶的怪物。 传闻古时,曾有位大帝,执掌酆都之城,乃世间千万年来,最邪恶的魔。 未有人见其容,他是世间最为隐秘,万物不可言说,酆都恶鬼,万恶之首。 麾下十六位魔界将领,骁勇善战,披靡无败,称为十六魔。 百年前神魔大战,道始君者踏三界,平定天乱,十六魔与其主人皆葬,堕入无边地狱,再无天日。 她召唤这位,正是十六魔之一,白骨魔。 血肉为祭,召唤恶魔,这般邪门阵法,古书也无记载。 “你召唤吾?”白骨魔漂浮于空,千百年存于传言之物,便这般睁眼,道,“你想要什么?” 温扶冬平静道:“杀人。” 他声音低哑,应是久未苏醒,瞧她反应,却略显惊讶,尤是打量她,不过十五六岁,花色容月的少女,说这话时,异常冰冷,宛如平常。 恶魔祭血有二,一为复仇,二为诅咒,起阵者皆下场惨烈,也有女子心性残忍,却大多走投无路,逼至绝境。再如何看,这人也是府邸小姐,他不禁问:“你要杀谁?” 温扶冬沉吟:“还不是时候。” 白骨魔有些无语,心有好奇:“你要什么?” 温扶冬缓缓勾唇,眸含恶意,狠毒至极:“我要什么?” “我要尘埃落定,血流成河,灭门绝户。” “……” 不待回应,她收罢物品,转身离去,瞧得白骨魔万分头痛,身形化虚雾,归土壤深处。 府内异样未息,究其根源,温扶冬寻至北方,荒郊枯井处。 是了,这枯井前些日,尚存于她家后院,半旬而过,先是离宅,后越来越远,再见时,已至北边荒地。 她万分难信,心想一口井,难不成还能长腿跑了? 事实证明,还真就自个儿跑了。 经多方打听,发现其踪迹,可南芪心有忌惮,每每提及,总脸色大变,呵斥万不准靠近。 温扶冬心有思索,想着,待哪日瞧瞧。 18、魂归(17) 时如飞梭,眨眼月底也去。 南芪差人送礼,礼佛节相贺,邀渡船祭拜,她无事便应。 “都利索点,莫把小姐东西摔坏了!”下人声如洪雷,搬行货物长龙。 清风袭来,水波不兴。 温扶冬偷躲草垛,定睛瞧,那小厮喊得万分卖力,见南芪走来,吐着瓜壳便溜。 女人眼疾手快,将她揪起,面无表情道:“你去哪?” 温扶冬淡笑:“家中猫尚未喂。” “家中仆人自会安排。”南芪不悦。 “再拿点东西。不远,很快回来。” 南芪沉默,盯着她,终是松手。 她立于幽篁深处,看着离去背影,声音愈发轻,忽地道:“渡船两刻钟后启航,你切记快去快回,千万——不可耽误了时辰。” “好。”温扶冬跑得飞快,嘴头虽答应,抬腿却拐去北。 她踏径飞奔,翻草捣木,找着那口井。 瞧着也无甚变化,仍是破败,往里探,像是有......金箔与香油气息。 她抹去杂草,再抬头,天色竟立马昏暗,眼前景象变化,浮现座香炉鼎盛,头角恢宏的四合院堂。 这是……幻境? 温扶冬敛色。 掩映于枝繁,朱红高墙陈旧,院外草长莺飞,里头却凄凉,宛若与外隔绝,更发令人觉着灰暗。 祀堂大门敞着,帐内金身大佛,满头肉髻,生的慈眉善目,微笑看来。 佛像笑着,眼部似有裂纹,直勾勾看着温扶冬。 她越发想笑,抄起榔头,忽听人窃语。 含糊不清,叽声呱啦,她好像......听见了自己名字。 也许再靠近,便能知晓内容。 温扶冬放轻脚,那声音却止,竟往着反方向,快步离去。 她疾步追之,只见群人推搡,抬着件血色寿衣,步伐慌乱。 看着眼熟,皆是府内下人,领头的指手画脚,着急喊道:“可别弄坏了,可别弄坏了!这可是老祖宗的东西,你们是不想要命了吗!” 老祖宗? “你们在做什么?”温扶冬冷声。 仆人回头,见她阴沉脸色,撒手跪地:“小.....小姐,您怎的在这?” “寿衣哪来的?” 那人抬头,眼底恐惧消失,麻木笑道:“回禀小姐,这可是佛祖为您量身打造的,是天赐,外人求都求不来,您可得好生感谢啊。” 温扶冬看去,寿衣庞大,怎会是她的?于是沉默:“佛祖?” 下人笑容更深。 她低头抚摸,这“天赐”做工简陋,血迹未干,布料是陈旧的麻,走近几步,忽将其踹倒在地。力道极大,下人近乎散架,痴笑着,脸贴于地。 温扶冬俯视走去,踩其头颅,眼底阴冷:“那叫你们的佛祖去死吧。” “......”玉听石外众人惊掉下巴。 那人无法动弹,时哭时笑,声线如蟾蜍般,神色碎于脚下。 其余仆从齐惊,逃窜作团:“不对不对不对!” “你不是温家人!” “你是温家人!” “你不是温家人!” “你是你是!” “不是不是——” 他们脚步飞快,跑得无影,温扶冬也未追,拾起油灯往里走。 昏暗烛火,踏入祀堂,霎那熄灭。 她轻拍两下,灯盏噗嗤声,便又复燃。 祀堂瞧着不大,却浩如烟海,望去漫漫无边。 昏黑火光可鉴,照拂寸指,温扶冬提起裙摆,里头潮气太盛,风里含着血。行至深处,肉髻大佛却消失不见。 又长腿跑了? 空气裹挟腥味,脚边堆满杂物,踢及滚入深处。咕咚声后,消失无底,忽而快速靠近,发出重物拖拽之音。 阴风吹起,烛火熄灭,复又闪烁。 回头,却何物没有。 头顶......好像有双眼睛,散发绿光。 她并未好奇,反倒矮身,摸索着,捡起地面纸伞。而后若无其事,将符纸贴至伞骨,往深处去。 温扶冬抚着墙壁,湿冷如水,应是有暗门,摸至机关,便自行打开。 走入甬道,登时弥漫霉味,她边走着,边将药吞,却听前方人语。 谁在那儿? 温扶冬心生疑惑,放轻步子,抬头时,撞见抹霞光烈红。 来人背对,仅拐角之外,身段高挑,英姿飒爽,背影峭拔卓立。烈红衣角随风飞扬,蹁跹似蝶。 谢寄欢?温扶冬愕然。 他怎么在这? 她眉头紧蹙,万是没想到,忙躲入拐角,方才惊悸,胸膛也起伏。 天地昏暗,少年只有背影,看不清脸。他身前之外,还立有位身穿蓑衣,戴斗笠之人。 狭长暗道熹光,宛若裂痕。 二人交谈,声音很低,听不大清,那少年背脊笔直,腰线劲瘦,身形苍劲昂藏,霎是峻峭。 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敢动弹,趁对方尚未发现,逃离这处。 幽道漆黑,难见路况。温扶冬提裙狂奔,心跳快得不行,满是忿惑。 这是怎么回事,姓谢的咋在这里? 寒风拂起碎发,红色身影抱手,意慵心懒靠墙边。 忽而阵风卷过,他感受到什么,睁眼看去身后。 残旧油灯破碎,静躺于地,微弱火星跳动,簌然失去生息。 拐角处,阒然无人。 * 身后疾风飞驰,眨眼追来,温扶冬暗道不好,噔噔往外跑,想起扇骨符纸,肉疼着未丢。 被发现了! “杀了她。”深渊处,传来道陌生声音,低沉而诡异,如茶后闲谈轻惬。 她大口喘息,这般架势,是不打算让她活着出去了! 暗径森冷飓风,携凌冽杀意,吹起夹耳缕发,眨眼便近。黑影颀长劲挺,穿过困阻长道,径直掠至后方。 那人身姿轻盈,似飞燕般,携来抹轻风,顷刻便气势压天,将这无边黑暗夷为平地。 就在——她身后! 温扶冬夺出大门,黑影瞬至身前,甚没来得及看清,冰凉手掌拂过脸颊,掐住她项颈,压至石墙。 极强压迫感令人窒息,逼得她无路可退。 来的人是谁?谢青晏?蓑衣人? 她闭上眼,呼吸也静止,脖颈触感与温度,令她隐有所猜,却不敢多想。 天青色小雨,她举着油纸伞,轻轻一偏。那人走近,曲指挑起她青伞,勾唇笑道:“哪来的小娘子,走丢到这里来了?” 墙烛“噼啪”,爆出火星,映照甬道昏暗。 少年低头,焰色跃动脸庞,竟有几分情意悱恻,分明星火镀身,却无法融化满身衣衫凝结寒霜,这般看来,眼里盛满顽劣之徒的戏弄。 温扶冬迫于仰头,与那双弧形微弯的眼相对,马尾摇曳生姿,动人心神。 那双含情眼,太过勾人,目光里却太寒凉,难有半分温情。他唇角余温,捏着她下巴,眯了眯眼:“是你?” 温扶冬挨着冷壁,握住他宽大的手,呛声:“谢寄欢!” 少年卧蚕更深,越过纸伞,声色风致如缕:“小狸花眼,叫我作甚?” 油伞歪斜,她只手撑稳,悬在肩头。 谢青晏松手,轻嗤道:“什么事,能让你这么伤心?” “我没有伤心。”温扶冬没好气。 他笑而不语,食指抚过她眼角,不以为意:“那这是什么?” 温扶冬蹙眉,瞧见他指尖水光。 这是怎么回事?她发觉面庞沾湿,抬手拭泪,心头悲伤犹如真切,涌入荒谬念头。 难不成——原身真喜欢这家伙,才会这般伤心? 温扶冬呛着。 先前说喜欢他,竟成真了?开玩笑呢......温扶冬想,哭什么哭,真没出息,却哭得更发厉害。自己不过随口一提,心道原身眼瞎,又想着如果是自己,万不会喜欢他。 她呛得厉害,少年无奈笑,轻拍她背,温扶冬摸着药,手却哆嗦,险些岔气。药丸落时,他像是晓得,伸手便接住,熟练喂给她,温扶冬才舒缓些。唇瓣触及指心,眨眼又离去。 冰凉点水,宛若未及,令人回忆那柔软。 谢青晏瞧来眼,旋即扬唇,拂起她耳鬓落发,嗤笑声:“不捣乱的话,还算是可爱。” 温扶冬缓过劲,愤怒不已:“你在这做什么?” 谢青晏眉梢一挑:“浪啊。” “浪到这来了?谢师兄,未免太巧。” 谢青晏抱手,扎起马尾随之晃动,玩笑道:“路过?” 他抬手,指尖勾着锦袋:“这是你的?” 温扶冬道:“怎么在你这?” 他语调不经心:“小丫头,若不是被我碰巧捡到,那坏家伙可就要拿你的东西追杀你了。你不感谢我?” “追杀?”温扶冬想起方才蓑衣人,香囊大抵那时落身,便将其拿过,道,“多谢。” 谢青晏挑眉,看着她双眼,勾唇时,能嗅见衣怀栀子花香,是他身体气息,也独特得让人难忘,偏生与生俱来的危险感,令人退避三舍,又因那张俊俏五官,将少年气放大得淋漓尽致。 温扶冬后退,浊气未散,他轻声笑道:“真是没有诚意。” 二人相见,没有故人再会那么和洽,更无缘分的喜悦,更多的,却是敌意缠绕。谁也不说,安静得要命。 她提防着,哑声:“你为何跟来?” 少年身形颀长,逆光而立,一身朱色衣袍,抱臂立于石壁前,墨发束在脑后,随风摇晃。 他神色冷淡,轻抿着唇,尚未开口,温扶冬却能想象他冰冷语气。 “你还得好好感谢你的香囊,若不是它,我说不定就直接掐死你了。” 温扶冬冷哼:“那我还要感谢师兄不杀之恩?” “那倒不用。”他像是没瞧见,矮身又近,少年双臂交叠,显得强势而欺人,察觉她想法,轻哂,“有人要我杀你。” 温扶冬垂眸不言,氛围便静默。谢青晏手肘撑墙,分明含笑意,柔和又清冽的声音,宛若阳光流入心头。 “我同意太早,已经答应了。” 她警铃大作,又往后退,撞至墙壁。 一只手忽后,护着她脑勺,抵至手背。 指骨瘦挺,并不好些,谢青晏伏身,支着墙,这般姿势,只能低身瞧来,笑道:“你说,该怎么办?” 衣衫滑落他指缝,近依偎姿态,她平静道:“随你。” 她无谓姿态,俨然写着生死看淡。 他掌心松又闭合,轻抚脖颈,如情人爱意缠绵,却携诡异杀意。 谢青晏眸色如血,眼尾也泛红,就那么望着自己,风措至极,不驯至极,又什么没有,里头冷漠透骨,令人产生种错觉,仿佛这么双含情眼,只容得她一人。 “......”高大身形逼近,将她堵至墙角,温扶冬屏住呼吸,握住折仙。 少年立于落影,仍是漫不经心,周身却戾气横天,火焰也无法透入,难以温暖他眼底残忍,牵唇:“害怕?” 她沉默无应。 谢青晏并未生气,呼吸近耳旁,眼底狠劲难藏,是以与白日判若霄壤的寒意,令人心生敬畏。仿佛长久以来,这才是他真实模样。 温扶冬手握骨鞭,化为银剑。 她灵力恢复一成不到,也不知能对付得了不?罢了,死了也无所谓,就当衣锦还乡! 她岂是那么好杀的?想杀她,做好死前被捅成筛子的准备。 便是这时,谢青晏摁住她手,没有说话,却是握紧白刃,越发用力。银刃深入掌纹,血液渗透指缝。 他似不觉痛,掌心鲜血直流。气息交缠于耳,字句皆清晰:“害怕就杀了我。” 温扶冬怔然,忘却动弹,俨然未料。 他……这什么意思? 岑寂良久,少年攥着剑,抵至心头。 “要不要,我帮你?”说这话时,分明笑着,温扶冬却觉,那笑愈发森冷,里头的疯,要将她撕裂为末,吞裹入腹。 谢青晏看着她,并无耐心,握住温扶冬手,穿透胸膛。 “......” 血液飞落睫毛,绽冷梅般。温扶冬讶然,听见穿透血肉之音,血腥味扑鼻而来,空气中似有甜腻。长剑贯穿身体,他眼神未动,无丁点儿反应。 温扶冬愣住许久,下意识动作,拽着剑柄,他力道却大,使尽力气不敌。 为什么要管他死活?温扶冬骂自己,她也疯了不成?他死了才好。这时候就应该补刀,再捅深些……看着他,眼睫微颤,却未动。 剑尖没入几寸,她索性松手,却见少年单手撑石壁,低笑几声。 温扶冬脸痒得厉害,抹去血迹,气笑道:“你发什么疯?” 谢青晏敛了笑意,黑眸沉如寒潭,不动声色,将体内银刃拔出,那身红衣也浸透。血肉之音惊心,她本能后退,抵住墙,疑惑与愤怒,感受少年气息,耳廓酥麻。 谢青晏靠着她,呼吸低沉,带着微微热意,危险杀意将她吞没:“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少年嘴角轻勾,露出虎牙,“怎么给你机会,不中用啊。” 温扶冬蹙眉,没说话,感受他颤得厉害,方才用力,也有些气喘。 “疯、狗。”她低骂。 他低头在耳,吐出的字带有冷气:“你不杀了我,那我可就要杀了你。” 说罢,扼住温扶冬,手臂脉络爆起青筋。 温扶冬眼目瞪大,俨然未反应,伤得这般重,竟还力气大着,死握少年手臂。 刚才就该杀了他,他这种人,一直都是这样……不过只是为了引她上钩,看她笑话。 她有些怨恨,恨对方狡诈,恨自己心软,又讥笑,就这般死了……死便死吧,可死在他手里,做鬼也难安息。 脖颈凉意,身体竟又不觉涌出泪。 大抵是姓谢的要杀她,原身又难过了吧...... 那双眼睛分明在哭,看不出任何想法,又有很多情绪,别扭又羞愧。倒是没点儿对死亡的畏惧,教人觉得哭的究竟是不是她,但的确在哭。 谢青晏看她良久,没说话。 闭眼之际,身前之人并未用力。 那只手拎起她,却无任何动作,少年蹲身,笑得无谓,俄而轻嗤,松了手。 温扶冬睁眼,抬头时,却是他稍稍挑起的眉。他笑声很轻,不是往常那般放肆的笑,有点无奈的纵容,唇角于声音先弯,听起来荒唐极了:“哭什么呢,不是还没凶你吗?” “......” 温扶冬倔强地反抗句:“没哭。” 他逆着微弱的光,连那弧度也透着松弛,擦去嘴角血迹:“你总是这样。” 温扶冬也不知,他所说这样是哪样,躺着没动。 “罢了。”谢青晏把玩折扇,起身背道而驰,走入黑暗深处,“无趣。” 日光从门外斜入,照亮少年半寸脸,浮尘漂浮光柱,没有任何杂音,脚步落入甬道,风也散于石缝。 空气悄无声息流动,格外安静。 骗人。 温扶冬盯着天顶,沉默良久。 她摸至眉心,想起方才,少年轻抹而过,凉得像冰。眉心赤红朱砂,悄无声息消失。 他动作堪称轻柔,携去穿透感。 按照时日,丹砂嵌入血肉,直至头颅爆裂。 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杀她。 “行了,走了。”谢青晏转头,见她仍躺着,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无奈抱胸,而后又走来,沾血的食指寒人,滑过她鼻梁,道,“吓你的。” “逗逗你,不杀。” 他衣袍着地,血迹未干,心头处,艳得惊人,如梅花绽放。温扶冬冷嘲热讽:“多谢师兄不杀之恩。” “客气。”少年弯唇,朝她伸手,语调不乏痞气,“再不动,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了。” 温扶冬将剑化鞭,拉着他手起身,撞着少年后背,这才回过神来。 谢青晏停步,揉了揉颈,回头道:“不伤心了?” 这个讨厌的人。 温扶冬心想,道:“我没有伤心。” 谢青晏噙笑,拍拍肩:“团团。” 他身后飞出团黑雾,兴奋道:“来咯!” 谢青晏偏头:“给她留张眼泪帕子。” “遵命!”黑雾携着张栀香绣帕,落她头上,又飞回少年肩。 温扶冬黑脸:“......不需要!” 外界光亮涌入,她尚未适应,抬手以掩,再看去时,身后之人消失不见。 神出鬼没。 温扶冬瞧去,方帕绣着白花,意外好看。谁要他的帕子?她狠揉作团,便要扔。 过了会,又摊开,犹豫许久,悄悄拭了下眼角,烦躁塞入袖。 站在门外,果又见肉髻大佛,面含微笑,悲悯慈怀看来。 它伫立光辉,笑容更深。 温扶冬双目失神,方踏步,身后之人将其叫住:“温三!” 19、海妖 “你怎么在这?” 南芪眼神冰冷,半遮乌发,“你不是说,回府了吗?” “......” 阴沉的天,云色薄如沉墨。 祀堂大门乍开,黑暗深处,传来野兽低吼。 南芪薄衣轻纱,如絮如雾,睨向佛像。 婀姿伫立,她寸步未移,身旁却起风,鬓发与雪衣翻飞,仿佛无声对峙。 佛身若有碎裂,帐帘狂舞,风声低吼未歇,犹如不甘。良久,大门化作咆哮,轰然闭合。 这是怎么回事……温扶冬心念闪动,想起方才失智,那佛像竟能蛊惑她?心头升起不妙,便道:“我走错了。” “走错了?”南芪凉凉一笑,握着她手臂。 掌心冷得冻人,力道极大,传来骨骼碎声。温扶冬凝着南芪眼,近乎尺骨折前,忙道:“我见这里有佛像,心想水路多险,便想来为你求香,保平安。” “为我求香?”南芪沉默。 “对。”她喉头滚动,无半分怯意,令话又多可信。 南芪良久不语,看着温扶冬,眼里近乎无底,将人穿透。许是感慨,竟久违笑了,手松了些,“没想到,你如今倒是有心了,晓得关心我。” 说罢放手,“这次我且原谅你,下回万不可这般。船马上就要走了,你即刻随我前往,不可耽搁。” 温扶冬点头,快步随后,离去时,看向身后。 掩映于荒草,祀堂透着戚红,弥漫死寂。 ﹡ “小姐慢走!” 船笛轰鸣,随下人齐声,远离河岸。 残阳收束于水浪,灰白月升。 门外传来叩响,温扶冬起身,便听那人道:“小姐,今晚该翻牌了。” “.....” 哈? 这群男人还能自动追踪? 她揉了揉眉骨,道:“放下吧。” “是。”下人含笑应声,木牌放置门口,“小姐记得,可千万在子时之前翻牌,切记莫要——误了时辰。” 他声音越发轻,像是走了。 温扶冬瞧去木牌,一把扔入火盆。 随炭火燃烧,她头也未回,耳旁传来鬼哭般惨叫。 合门间,血手拍上门扉,哀嚎不绝。 “小姐,三小姐!让我进去吧,求求您,让我进去吧!奉春宫的人都在啊啊啊啊——” “小姐,求求您让我进去吧!” “奉春宫的人都在啊——” “再吵。”她冷眼道,“我连你一起丢进去烧了。” 门外无声,沉寂良久。 见没了动静,她掩门查看,房门忽撞响,欲裂为两半:“求求你了啊小姐!求求你了——” “我爱您啊——” 声音陡然凄厉,幽戚哀怨。 温扶冬充耳不闻,拉上门栓,恰与双血眼相对。 那是双极怨的眼,藏于门缝,仿若携着血海深仇,要将她拉入地狱。 拍打声震耳欲聋,充斥浓怨恨意,不堪重负。 “求求您了小姐!” “求求你——” 清风拂岸,扬过脸畔,伴随银铃清响,动静散去。 她推开门,有些疑惑。河风吹起碎发,怪物消失不见,独留灰绿水渍,淌入屋内。 走了? 凄灰窗色鬼影,纱帘呼啦,暮色风声哽咽,如同女人悲泣,以及,诡异银铃之声。 “不得盏灯,不得喧哗,入了夜,不得……” 至夜里,南芪叮嘱万千,话未说完,温扶冬打着哈欠,关门道:“知道了。” 她抱着枕头,托腮撑桌,不觉睡去。 梦境空荡虚无,遍处火焰,浓烟吞卷怒号。世界沦陷,山巅站有一人。 女子背对而立,遥远无际,又近在眼前。 她似有若无笑着,烈焰来自掌心,脚踏万人尸骸,可那双眼,却流着血泪。 温扶冬陡然清醒,想起方才所梦,一时深入其中。 更深人静,她头痛得厉害,不由想,怎会突然做这样的梦? 那人是谁?为何要杀那么多人? 可为什么,那人的眼睛……好像流着泪。 她接了捧凉水,洗着脸,忽听外头打斗之音。 女人叫声夜起,直透天灵,又格外惊悚。温扶冬拾着巾帕,望去窗外,甲板夜色墨浓,屹立三道身影。 高大那人貌形丑陋,仔细看去,它皮肤僵黑,如古藤树皮,布满尸斑疮痍。 海妖?温扶冬蹙眉。 夜风作舞,白浪泛着墨绿,其左右身侧,各立修士身影。三者鼎足之势,缠斗作团。 灵器之声交错,迸发暗光烁目,温扶冬发现,海妖后还有人。 女人失去挣扎,悬于甲板边缘,应是没气了。 这里为何会有海妖?她抬头,却见海妖看来,不明一笑。 夜深枕梦,皆是寂静,无人盏有灯火,唯她窗帘大开,烛火未熄,夜色格外醒目。 温扶冬心觉奇怪。 三者交打惊天动地,好比天雷炸响,为何望去,皆鸦默雀静,无人听见? 海妖鱼鳍压低,舔舐鲜血,朝她走来。 修士随之落船头,注意此处,对于海妖举动,并无制止之意,反倒看得认真。 温扶冬看向修士,这般反应,实在是古怪,又见海妖走近,擦净双手,丢下湿帕。 乌云盘绕,船身摇晃厉害,于浪涛颠簸。 雨点落下,短暂又歇,天际沉雷闷声,空气有着鱼腥味。 温扶冬安静不动,却是这时,她向后蓄力,作起跑姿态,迎着怪物,飞跃而出。 “......”水晶外众人皆吓得呆傻。 就他爹的离谱! 海妖愣于原地。 十旬依旧闷热,温扶冬却浑身冰冷。 这只海妖,竟然有她的东西。 她近身旋踢,教海妖后退数步,又凌空而肘,那妖物反抗不及,狼狈滚地,本欲还击,却见她动作飞快,裙摆溅起雨水,不及起身,尖牙飞于拳雨。 海妖怒不可遏,被她踩在地,动弹不得。温扶冬将其拎起,见它屈辱神色,不以为意。 二位修士并立,看来这方,并无动手之意。想起什么,眉头却皱得厉害。 她揪着妖怪,扔去数尺。少女神容病态,力气却大,咳嗽着,拳脚如磐石决绝,待它喘过气,已是鼻青脸肿。 温扶冬揩去鼻尖血色,抡起巴掌,海妖咬牙道:“你就是薛姑娘?你竟是修道之人?想不到,你藏的这么好……” 她笑笑,掌心未落,起身时,手里多了颗菩提。 甲板二人负手而立,衣袂飘飘,齐望来,笑容几分意外:“姑娘可是温小姐?” 他在诧异什么? 温扶冬转身,看向他眼睛。 那人咳了咳,打破诡异宁静:“姑娘?” 温扶冬不作理睬。 “......”二人笑着沉默。 那人想说什么,不过很快,便改变想法,对她道,“姑娘好身手,既然无事,那这妖物我们就先带走了。” “等等。” 二人脚步一顿,转头又笑:“姑娘可还有何事?” 温扶冬问:“你们似乎很急?” 那人并未答话,仍是微笑:“邪祟害人事件重大,我们需整理消息上报当地管辖宗门,死者身份尚且不明。” “当然,姑娘若是有什么值得提供的线索,也可知无不言。” 温扶冬缄默,矢口道:“我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 二人又追问,但她守口如瓶,无奈叹气,押送海妖离去。 海妖囚于铁笼,头埋极低,藏于鱼鳍之下,与她擦肩而过,无声看来。 温扶冬翻入屋内,熄灭台前暗烛,瞧着菩提。 怎么会在海妖手里? 有人给他的?还是他自己寻到的? 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她急着走,放那二人离去,也是为不被发觉。 毕竟,这可是她的眼睛啊。 夜风吹拂纱帘,传来惊呼,霎时打破平静。 “杀人了——” 听这声音,温扶冬跃窗,随人群往外。 “什么,死人了?” “对啊,死的可惨了!可怜见的,哪家姑娘这么惨?不仅脸皮剥了,连衣服片片也不剩!” 女人尸体模糊,发现时腥臭,遍布伤痕骇人。甲板群集纷闹,行人来往,便是如此,也无一点亮灯火,只摸黑瞧着。 仵作检查尸身,匆忙抬离,不过半歇,又见另方人赶来。 廊间人声鼎沸,黑得不像话,船长领头,询问:“发生何事?” 知晓大概后,他点点头,低声交代。 随从手脚快着,将甲板擦净,船长蹲身抚胡,血迹所见,应是妖物所为。又问谁家丢了人,皆说是没有。 热闹散去,温扶冬也未停留,与众人离开。 一阵闭门声后,走廊已是没人,她后背窜上凉意,南芪站在身后,脸色惨白:“你在这做什么?” 温扶冬指向甲板,无辜道:“动静太大,你不也没睡。” 南芪未答,本想说什么,欲言却止,讳莫如深看了眼她:“夜间少出行,赶紧回去睡了。” 温扶冬点头应道,说是睡觉,掉头却往甲板去。 耳旁风声呜咽,飘来诡异歌声,曲调僵硬,又仿若某种哼鸣,愈发令人不安。 走廊绵延无尽,通往深处。 温扶冬走着,身后传来另一人气息。 那人飘至身前,凑近鼻尖,浓密大胡尤为扎眼,一眨不眨看来。他噗嗤一笑,露出雪白大牙,道:“温家的人是吧。” “薛翎?我记得你,不用怕,我姓曹,这船是我的。” 曹老板挺直身板,叹道:“刚才妖物现身的地方,就正对你的房间吧,我四处问了下,都道是没听着动静。不知那时你睡下没,是否看见什么了?那是何等妖物,你还有印象没?此事掀起风浪不小,怕是难以解决。” 听闻此言,温扶冬下意识道:“妖怪不是被抓住了吗?” 曹老板诧异万分:“怎么可能?” “何时发生之事?实不相瞒,我这船乃是买来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船上根本无修士,此妖又短短时间内见血,夜间杀人毫无动静,可见残暴凶狠,如何制服?” 船上无修士?夜里无动静? 温扶冬沉默。 她本以为将才二人乃曹老板手下,如今可见,不然。 曹老板本想追问,却听她道:“许是我看错了,我见甲板上无人,便以为你们抓走了。” 他捋着胡茬,有些不信,但见少女泰然自若,微叹:“也许是那妖怪将尸体吞食,跳入水中逃跑了,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的。” 等等。温扶冬停步。 这话意思,便是未发现尸体。 那今晚带走女人尸体又是谁? 啪嗒一声,围栏之处,横杆竟凭空断裂,发出突兀之响。 鱼儿扑腾着,相继跃至船面,挣扎失去生息。迎面河风,裹挟死鱼气息,残留血腥未去。 江面一望无际,又像是翻涌着,有何东西,挣破欲出。 温扶冬始终冷淡,曹老板也无意攀谈,拱手离去。 她飘着入屋,拾起柰果,想起今日之事,越发觉得可疑。 海妖居于深海,由深海鱼类幻化,为何会出现江河? 修士与海妖缠斗之时,无人听见,却在二人离去后,发现如此之快? 就好像前脚睡死,惊天动地之声未醒,听有人喊杀人后,却尽数醒来。 如今瞧来,未免……太过刻意。 她脸色更沉。 且如曹老板所言,船上并无修士,那他们又是谁? 为何那二人看见她时,会不由惊讶? 他们既为降妖,又为何见海妖走来时,毫无动容? 冷静平常得……像是故意等着。 更令她注意的,乃是入船时,所用薛翎名字。 是了,那二人见她第一眼,便问是否为温小姐。 尽管她察觉不对,矢口否认,也不难感受对方失望。 他们为何会认识自己? 温扶冬啃着果,忽闻水声,才觉脚底沾湿,于是看向屏风。 依稀记得,走之前,那儿是没有水的。 她大步流星,将屏风踹倒,木质角浑浊,后方却人去楼空。 墙壁裂纹,被人以暴力破洞,浴桶盛满污水,蔓至脚边。 有人用她的浴桶,清洗了自己。 温扶冬后知后觉,笑容僵硬脸庞。 这人,嚣张得很。 曹老板提着袍子,很快赶来。 “逃走了,把我的船毁了,这一堵唐风古屏墙,可是价值五千八百两!”他发窝凌乱,苍老道。 “真是奇了怪了,我那封死的旧房也遭人撬了开,瞧来不仅闹了妖怪,还入了窃贼。这倒霉运气啊!” 说到这,温扶冬想起件事,走至门前,一拧把手。 她分明记着,夜里有锁门,去时走窗,再回来,却推开门,径直走入。 事发突然,并未注意,如今才想起,那时的门,是虚掩着。 她回房后,经浴桶旁洗手,这蹲守之人,是后头才进入。 那么她的门,是谁打开的呢? 酒壶孤躺,温扶冬将其捡起。 海妖被她揍的不轻,让它返回,绝无胆量。 敢藏入房间,还用她浴桶洗澡的,只会是它身后人物。 她离门小会,且不提,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但若想杀人灭口,待她回屋之时,不正是动手之机? 也便是说,那人大费周章,却不为杀她。 那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真的只为用她浴桶洗澡。 温扶冬想,未免比杀人灭口还要吓人。 甚而拿着她眼睛,五年前消失的东西,她实在觉得,有意思的很。 瞧她反应冷静,曹老板略觉古怪,安慰道:“小姐莫怕,此事是我疏忽,让您受惊了。达岸后,您付的船费曹某会退回一半。” 20、戏鬼 温扶冬欣然接受,关门送客。 说的好听,她又凭何相信,尚且不知,这位曹老板是人是鬼。谈何信任? 她拎起酒葫,走至窗边。 黎明将至,夜色如旧。 从曹老板反应来瞧,他的确不知。 既如此,抓走海妖的是谁?带走女人尸体的人又是谁?二者是否为做戏,实则是一伙的? 她很否认这想法。 修士二人晓得她身份,海妖却不知,唤她薛姑娘。 想着想着,又觉困。 夜里未曾好眠,头痛极了。 罢了,只要火未烧到屁股,这事儿,大抵与她无关。温扶冬揉着颞穴,不敌浓郁酒意。 ﹡ 翌日,万物苏醒,窗景水浪喧嚣,浓雾薄淡几分。 温扶冬醒时,门外下人敲道:“小姐,屏开宫主叫您过去。” “好。” 走去二楼,女子端坐桌前,背挺笔直,手中捻茶,貌色生香,好不真实。 “你来了。” 温扶冬方合门,便听她道:“大厅设有戏台,受曹老板之邀,你与我共赴约。”语罢,撩袖往外,头也未回。比起询问,更胜知会。 提及这位曹老板,温扶冬倒记起,他那八字大胡,也未拒绝。 “去是要去,可是……”温扶冬随她走时,指向身后道,“她为何也来了?” 薛翎探头,听小姐这般说自己,便不满了:“小姐您现在知道嫌我烦了,我若不是关心您,至于大费周章跑这艘破船上来吗,小姐您还不乐意了,要我说啊还是大人以前说得对......”她话未说完,温扶冬自行屏除音源。 “她是你的贴身丫鬟,自然不能离太远。”南芪不轻不重道。 薛翎冷哼,雄赳赳叉手:“小姐您就是想一个人玩,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看管您的!” 温扶冬自是没听,拨动右耳羽坠。 这东西她醒时便戴着,听薛翎说,耳坠与她相伴多年,从未取下,以至忘却出处。 她也曾觉得麻烦,试着将其取下,却无法摘除,像是有股无形力量,将其相连。无比契合,又无比强悍。 温扶冬心里奇怪,察觉这股力量并无恶意,也不再理会。 “到了。” 南芪话音落下,场内喧哗翻涌,人声如飞蚊,大门翡石色光,一眼望去,分外壮观。 灯色如釉,弥漫香烛雀跃,舞姬徐徐而舞,紫巾掩面,经身时,腰身如蛇,纤手薄纱,惹得群郎大声呼笑,掷钱如雨。 厅内太过拥挤,她边走边捡,落于后头,南芪看来,无奈伸手:“此地人多,莫跟丢了。” 温扶冬捧着钱,抓住她道:“抓住你了。” 人群潮流汹涌,霎是吵闹,她却听见了。 脚步来回,消失于耳,她们漂浮海中央,像是水草无处可去,随风声喧哗。身旁人影渐散,仿佛这世界,只剩她们二人。 她可从来,没被人抓住过呢。 南芪不觉露出个笑。 温扶冬很少见她笑,她像是心情很好:“南叔从东南给我寄了白鼠果,配作乌仁饼正好,待会,你去我房里拿些。” “各位宾客,请先安静!”曹老板高立台上,大手一挥,笑呵呵道,“此行曹某可是特地花了高价,请春风阁的戏子来为我们抚琴一曲,还请诸位,拭目以待!” “春风阁?我可听说,这春风阁里,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那可不是,前些日子我才去过,那叫‘冬娘’的伶人,更是貌色生香!” “大伙都有眼福了!” 话音方落,人群爆发掌声,只听悠扬乐声,风拂珠帘,单薄身影掩于红帐,却令人为这缱绻歌声动容,迫睹其庐山真容。 轻似浮云,盈似柳枝,万种风情,宛然如蝶。 恰于此时,歌声戛然而止。 “唱啊!怎么不唱了?”有人道。 温扶冬也疑惑,台上之人声似幽鬼,吹动红帘缦帐,凄沥飘来:“三小姐,您终于愿意见我了……” “……” 沉默良久。 乐台寂静无声,有双恶毒眼眸,死死盯着这处。 周遭一哄作散,将她暴露空旷,温扶冬没能反应来,又见四方鄙夷,心想这口中“三小姐”,总不能是自己吧? “为什么要回寒南山,为什么不愿见我,为什么......你不是说,最爱我吗?” “……”真是她。 得无回应,摇曳红纱洞开,将周围之人皆掀飞去。 薛翎傻眼,俨然不知这号人物,震惊之余,纤盈背影浮现,怀抱琵琶,半遮白面,时时拨动轻弦。 身影长发如瀑,声音却惨淡,像是死去已久,从地狱归来:“三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找了你好久,你说过,会带我私奔的,如今怎么就不见了呢……” “你不记得了吗……” 温扶冬:“……” “你不喜欢奴家了吗……” “不喜欢奴家了吗……” “不喜欢了吗!” 鬼音撕裂空气,曹老板吓得跌地,双手抱头,躲入角落。人群如惊散之蚁,尖叫声裹挟血腥,前方之人轰然爆炸,飞溅血肉成泥,混乱不已。 温扶冬往退后,抬起手,认真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是不是有何误会?” 戏子身如幻影,飘至眼前。 更可怕的,他竟是头垂地,倒坐于空! 来人双腿悬浮,手抱琵琶,抬头看去,脖颈之上却非脑勺,而是转动着,血红而发黑的眼球! “你不记得我了……你不记得我了……你竟敢不记得我了!” 灯火闪烁,传来灯盏破碎之声,那只眼瞪大,死气阴沉,如陀螺般飞速旋转,从中长出缕缕黑发。 长发高扬,如伞大开,声音尖锐而惨淡,乌发所掩盖,竟前后皆是眼球! “你骗我!” “你竟敢骗我啊啊啊啊啊——” “我对你用情至深,你为何骗我,你为何不带我走——” “——啊啊啊啊——” “愣着干嘛,快跑啊!”温扶冬拉起身后之人,拔腿就跑。 薛翎又怕又怒,撒丫子狂奔:“小姐您到底欠了多少风流债!” “我怎么知道?” 二人飞奔,眨眼无影。 角落处,南芪立于人群之外,意味深长看去。 ——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殉情而死,变成这副鬼样子!”男子怒吼,哭声穿透走廊。 “红红?翠翠?香香?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嫖本里也没写你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恶鬼双目血红,如要食人之态,勃然大怒:“你竟连吾名都不记得了!”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薛翎小脸涨红,气喘吁吁道,“您身子不好,可跑不得!” “……” 话音方落,温扶冬脸色发青,直挺挺倒地。 “啊!小姐您怎么了!”薛翎摸索布兜,见那恶鬼追来,慌忙找着药丸,塞入她口,“药,药……对,药!” 温扶冬深呼吸,鲤鱼打挺般起身。 “三小姐,三小姐啊啊啊啊——” 二人脚底生风,没跑几步,又教突生障碍绊倒,险些四肢仰天。 往回看,才见横于大道的,竟是个人。 那人玉面蓝衫,头戴银冠,一看便知谁家少爷。瞧这模样,大抵是喝醉,发冠凌乱,哼唧两声。 “谁呀!”他坐起身,想着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踩小爷,却见张鬼脸驰来,霎时酒醒,慌乱就跑,踩中衣摆,再度跌倒。 “啊啊啊啊鬼啊!有鬼啊!” 他惨叫连连,看见温扶冬,即声大喊,“救命啊,大侠救命啊!” 温扶冬伏身,躲过恶鬼扑袭,拉起地面少年,转身就跑。 “走!” “呜呜呜感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弟无以为报!” 三人脚不敢停,飞速穿梭走廊,身后森然之音愈追不舍。 “三小姐——” “你去哪了三小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薛翎吵得耳朵疼,不住怒吼:“啊啊啊啊,啊你个大头鬼,吵死了!” 少年边哭边喊,声音发颤,眼泪飞呀飞:“别......别说了,待会他追上来了啊!” 火盏摇曳闪烁,晴日当空,天色却灰暗,甚夜幕降临,鬼影忽闪忽灭,霎那追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我还有家产要继承,我还不想死啊!” 路至尽头,少年抖得不止,抱紧温扶冬腿,哭天抢地。 薛翎一巴掌拍去:“别哭了!” 呼啦风声,腐烂脸庞凑至鼻尖,诡笑道:“找到你了。” 他捂住胸口,边哭边叫,只听砰咚,温扶冬铁头栽去,拉住二人手就跑。 薛翎难以置信:“小姐您何时练的铁头功!” 便是这时,身旁房门洞开,将几人拽入。 房门一合,风雨止于宁歇。 恶鬼索魂,诡异之音,皆隔绝在外。 温扶冬心脏狂跳,瞧见门上黄符,若有所思。 房内不置一物,摆放宽桌,左右各坐着人。 “你们是谁?”少年抖得快没力气,这才大喘气,问道。 左方女子身形高挑,朱纱青衣,气态不凡,半扎发竖冠,掩唇喝茶。随后挥袖而起,不紧不慢作揖道:“在下喻青禾。” 她背负重剑,包裹白布之下,沉寂有力,剑柄红穗,应是随意所系,却显浪漫自由。风吹过,随她墨发高扬,衬着那丹梅红唇,越发意气风发。 岐山喻氏,乃道门世家,是以道术开辟者,名传千里,后人里头,便有位唤“喻青禾”。这般名号,实难不教人忆起。 女子剑眉星眸,气宇轩昂,手持杯盏,立于简陋残桌前,却显凌锐不挡。本貌若珠玉之容,将天地也压头,眼底傲骨凌然,又尽数泻出,果真是,傲不可折,明亮锐目。 “原来是这位姑娘——”少年公子笑脸呵呵,擦净手,握住喻青禾,感慨道,“多谢多谢,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本公子回去,定派人送礼好生感激。” 喻青禾瞥过他手,面无表情:“不必。” “此地贴有敛息符,怪物一时半会不会找来。” 话音方落,门外便有夺命之音。 “三小姐,你去哪了?” “三小姐啊啊啊啊啊啊——” 廊间空无一人,唯鬼影飘忽,三人虎躯皆震,挺直身子。 “你为何帮我们?”温扶冬冷静道。 喻青禾睨她眼,不说话。 不帮你,我的玉听石还有机会抢回来吗? 怎敢相信,喻家连夜飞文传信,堂堂喻家玉听石,竟被那臭名远扬的温三小姐抢了去。 一时满城风雨,皆是其怪乎矣。 临潼山内,而今才有这位正主面容。 “你们不要害怕,我和师姐不会伤害你们的……”身旁少女年纪不大,粉黛施嫣,鹅蛋杏眼,梳着灵动而乖巧双髻,只是那般声音怯色,困窘着道, “我叫惊霜,你们有什么麻烦可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的。” “姑娘定是下山历练的修者吧。”少年坐于矮凳,翘着二郎腿,心有感慨。 薛翎插腰:“你倒是不客气!” “那当然。”他嗑着瓜子,得意哼哧。 余光瞟见角落扶冬,见她咳嗽不止,不禁担忧:“话说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温扶冬幽幽回头,擦去嘴角血丝:“没事。” “......”真的没事吗? 他将其搀扶,忽见温扶冬爆烈咳嗽,掌心溢血,登时吓得六魂失主:“姑娘!姑娘!” “啊啊啊,快来人啊!要死人了!这位姑娘快死了!” 另三人循声望来,却听这时,门外响起突兀叩声。 “三小姐,找到你了......” 众人呼吸静止,那凄凉声音近至,邪魅而笑道:“原来你在这——” 21、意外 喻青禾迎风而上,漆剑包裹白布散落,显露锋利玄芒,斥道:“快跑!” 少年背起虚弱扶冬,慌不择路,奔去门外。 女道身影依稀,青袍飘摇。朱纱狂舞,紫气缭绕衫衿,随之号令,房内杳杳烟雾,闪过暗色紫光。 “五雷听令——” 雷光从天而降,将横木劈作两半,船身颤又颤,燃起熊熊大火,吞没而来。 “卧槽,雷!是雷!徒手召雷,喻大师太厉害了!” 少年步子踉跄,栽了跟头,整个人化作道风,头也不回冲去廊末。 温扶冬探头,面色憔悴,抬手道:“放……放我下来吧。” 少年郑重提声:“放心吧姑娘,我徐某堂堂男子汉,怎会丢下你一弱女子不管!我定带你逃出这危险之地!” “……我没那么弱。” 戏鬼掠至身后,面色狰狞:“啊啊啊啊啊!你个贱子!放开三小姐!” “三小姐是我的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转头,血盆大口咬来,惊恐之下将温扶冬扔去。 “啊啊啊啊啊!鬼啊!鬼啊鬼啊!” 他痛哭流涕,抹泪磕头:“别杀我!都给你我都给你!鬼老爷别杀我!” “……” 戏子鬼陡然转向,幽幽飘来。 “三小姐啊啊啊——” “你为何不见我!” “为何负我——” 温扶冬心痛万分:“你倒是去追他们啊!” 她一路狂奔,奔至无人地带,左右瞧着,往楼上去。 那方少年得以休息,扶着墙,乐呵呵喘气:“那姑娘真是位好人,孤身引走怪物,勇于献身,独自面对危险。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 恶鬼穷追不舍,温扶冬两指捻符,待无人左右,欲动手之际,忽见虚掩大门,察觉她到来,咯吱打开。 她两眼放光,当即被这扇门所流露丁点儿鄙夷打动,飞扑而入。 戏鬼张牙舞爪,却被道强势力量阻拦,笑容生硬脸庞。她往后滚身,十指飞掷符纸。 “泉水之照,生灵之炉,炼我凡心。滚!” 白符飞扬,炸作漫天星雨,恶鬼燃起大火,伴随其惨叫,房门吱呀,慢悠闭合。 温扶冬失去视野,漫入无边黑暗,直至撞上什么,这才晕乎乎停下。 她未能歇气,伸手摸索身前之物,突感不妙。 桌案?茶杯?还是热的?这里有人? 她遽然抬头,却撞南风入怀。 窗外雨滴落,拍打青柳儿,风里捎来花香,穿破阴霾照入。温扶冬若有所感,朝后仰,见那窗台人影绰约,乌发如墨,微挑的唇鲜红若棠。 ......怎么会是他? 窗扉大开,随暮风吱呀摇晃,鸟儿振翅飞走。 花月皎夜,霜色也娇,一道人影携海棠斜雨落入,两手扶窗,衣衫飘飘,映着身后水色,却胜似开在冰天雪地,傲然的枝头红梅,灿烂得教人一眼惊艳失语。 他姿态倦怠,极为随性,笑意携清透音色动人。一字一句,十分玩味儿:“温扶冬。” “好久不见。” 语调疲沓,一如既往讨厌:“需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吗?” 铃声脆生生,依耳边吹散,忽碎为残音。 “……”空气蓦然安静,陷入无尽昏色,最后一寸光线也抹杀去。 温扶冬惊怒不已,磕着淤青,又是吸气,边痛边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简直无话可说,怎么哪都能遇见这人? 那人挑眉不言,从窗台一跃而下,掸去发梢水露。 少年也没扶她,站在旁,看着她独自扑腾,欣赏好一会儿。沉默良久,少年抱着肩,噗嗤笑声。 “我才不痛!”温扶冬想也未道。 谢青晏唇角轻牵,坐于横梁落影,单手托腮,懒洋洋瞧她。他脚踩张破符,若有所思,语气轻慢地道:“温小丫头,莫非你我真是命中注定,在这儿也能遇见?” 温扶冬讷声,猛然反应来,“谁跟你命中注定?” 谢青晏靠在扶手,撑着太阳穴,瞥她眼。 她转身便走,摸索门把手,却被身后无形之力逼得动弹不得。 一回头,那少年悄然立于身后,两只胳膊搭在门口围栏,姿态疏懒,缓缓揭开脸上狐狸面具。 窗外海棠流连飞落,他气息冷冽,站在满城风絮,宛若落花水寒,灯影烟雨而立,手里面具不知何时出现,狡黠万分,露出半张清瘦下颚与眼尾。 少年拨弄银铃,发出空灵轻响,他的笑容明艳又恶劣,令人琢磨不透:“温扶冬。” “要和我一起玩吗?” 那双眼盛放于春日,宛如冬末未消的残雪,仔细盯着人的时候,会恍然让人觉着,仿佛这片天地这世间,都不及这双眼美好。 温扶冬往后退。 这人有时候真挺诡异。 他低头望来,虽瞧着样子闲散,目光却直透人心。 温扶冬拳头攥紧:“……玩什么?” 明月消失于雾霾,风过窗,符纸随风刮动,门前封条飘落,一片呼啦声,唯余那双温情的桃花眼不可直视。 谢青晏一笑,分明缱绻玉面,温扶冬看来,这笑却有些可怕。 她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凌利掌风携杀意袭去。 寒气泠然,扑开少年碎发,他眼也未抬,把玩折扇,转动着,接住少女手臂,稳稳支起。 温扶冬眼神未动:“师兄若是想与我切磋,师妹自当倾力相陪。” 谢青晏稍扬眉,掌风浩然接近之际,却没有躲开,与她擦肩而过。 温扶冬俨然未料,抓了空,往前栽去,被人自后拉住衣领。 少年身形如风,不知何时至身后,勾着她衣领,一把拎了起来。 温扶冬落地退后,这才令人发现,她咬牙切齿,面色通红。 谢青晏瞧见这幕,不尤觉得好笑,抬手落她头顶,稍稍停留,理好凌乱额发:“为什么脸红?” “胡说!”温扶冬脸色更涨,拔剑朝对方砍去。 她身上着实像揣着何百宝袋,随时能掏出吹毛利刃,或是穿肠剧毒,教人哭笑不得。 谢青晏未能反应,掌心牢扣白刃,偏头看来,语带戏谑:“你就这么忍心看我下半辈子半身不遂?” 温扶冬磨牙,“我早知道就……” “就什么?”谢青晏扬眉,侧身避开。 二人鼎足相立,气场强大,搅得风云涌动,他却只是躲避,无还手之意。 “这么久不见,”少年身姿轻盈,笑的肆意极了,“你就这般对我,真是好生心痛。” 温扶冬横剑于少年脖颈,眼神凌厉:“我真该杀了你!” 谢青晏未躲,反倒看着她。晚风掠窗,夜色无灯火,暗得分寸不见,他发带飞卷,风一吹,便散了,交缠剑尖零绕。 听这话,少年没有后退,浮着丝趣味,从容不迫走来。 剑尖离他极近,近乎抵着,温扶冬蹙眉,堪堪半指,潜意识拿远,却硬持着,半分不让。 青锋寒气,方磨出鞘的剑,眨眼取人性命,她甚能看清,他颈痕血意,眉头更蹙。 少年羽睫浓稠,未眨半分,眼里绵缠如雪,唯独不见害怕。谢青晏一言不发,继续走近。 她眸光微动,五指渐紧。 谢青晏又近半步。 温扶冬咬牙,吻颈之时,即刻挽刃,气得不行:“你找死吗!” 谢青晏握住她剑锋,勾唇:“不是要杀了我?” “动手啊。” 温扶冬难挣脱,冷哼不言。 他看好戏般笑了声,抬眸瞥去,松手,剑刃便落地,尖锐鸣声,不屑弹了弹指尖:“你倒是倔的很。” “谢师兄也闲情逸致。”温扶冬反唇相讥,又往下看,冷不丁道,“我的剑。” 谢青晏笑了笑,不答话,盯着扶冬,片刻后低身,将那卷刃抛还给她。 他擦去掌心血迹,浑不在意,弯腰往她腰系着什么。温扶冬没动,发觉是块釉色玉佩,色泽润朗,如似白云,握着寒意沁骨。 怒气歇去后,她也冷静来,问道:“这是......玉佩,你什么意思?” 谢青晏垂眸,眼底无情绪:“没什么。” 温扶冬疑惑,倒也没再追问,掐住谢青晏手腕,捏得泛红,字句咬牙:“切磋愉快,多谢师兄‘照拂’。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我虽然现在病得不轻,但杀了你——是总有一天的事。” 谢青晏靠着窗,挑起眉来。他嘴角轻扬,眼里那般挑逗,抬起温扶冬手,直至脖颈,感受他体温冰凉,几乎扎疼松手。少年微微歪头,瞧她会儿,溢满恶意的声音,眉眼却极动人,笑道:“我可等着你那一天。” “到时候,记得掐这里。” “......”温扶冬黑着脸离去。 影子拉长脚下,谢青晏倚身暗处,眼眸半阖,朝她方向看去。 ﹡ 温扶冬方推门,四人坐镇一方,薛翎见她归来,气得跺脚:“小姐您去哪了!去了这么久,都急死我了。” 她愣道:“你们怎的都在这?” 惊霜坐得拘谨,身前便是喻青禾,拎着酒袋:“那恶鬼呢?” 温扶冬只好道:“甩丢了。” “你倒是能溜。” “不愧是姑娘。”玉面少年凑前,握住温扶冬,亢奋道,“您英勇无畏独自引走怪物,大义,大义啊!竟凭一己之力甩掉了那阴魂不散的恶鬼,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温扶冬抽回手,呵呵声笑。 喻青禾打个酒嗝,像是吃饱意足,将其拎开,语气不善:“别拍马屁了。” “你究竟是谁?跟着我们有何意图?” 她目光冷峻,看得少年心中发怵,忙道:“你们别担心!我不是坏人!那个……我叫徐凤延。” 他挠挠头,“其实,我就是那个城北出逃的徐家公子,我是瞒着爹娘从家里出来的,你们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千万要为我保密啊!否则我爹我娘就要来抓我了!” “溜出来?”喻青禾并未相信,冷笑,“你好好的公子哥儿不当,溜出来作甚?” 徐凤延又挠头,羞愧道:“我爹说我一无是处,我就想证明给他看,而且钱也多的花不完,家里又管太严,毕竟天性潇洒爱自由嘛。” “.....” 喻青禾并不晓得,当今商业街道风云变幻,这外边儿首富榜里,头位就姓徐。 温扶冬回屋坐下,端量手里玉佩,眉渐拧紧。 谢青晏突然送她玉佩?这谢狗贼安的何不良居心? 她想着,欲将其取下,却是九牛二虎之力无法摘除,登时脸色大变。 莫不是,如话本子所说,这是什么身份象征信物,谢青晏背后势力深不可测,于是将这烂摊子甩给她,待日后人家上门见玉认亲,自己再做他的替死鬼? 还是说,这玉佩是什么剧毒之物,毒效甚微于是不易发现,可形影不离日久相伴,便杀人于无形? 总不可能,这玉佩是什么仇人之物,日后上门寻仇来,见着玉佩就将她弄死? 虽然她比较相信,谢青晏这种人若是真想弄死她,必定直接掐死后抛尸于喂狗,但也不能排除近日兴起下作手段...... 温扶冬越想越不对劲,喝下凉茶压惊。 船笛轰鸣,划破浩瀚夜空。 门外响起拍打,伴着下人声嘶力竭呼喊:“三小姐,三小姐快醒醒!” “不好了,屏开小姐不见了!” 22、金仙 “怎会突然不见?” 温扶冬起身穿衣,往外走,身后步音愈发轻。下人头埋极低,不声不响跟着,化作薄薄人皮落地。 她定睛一瞧,越发觉眼熟。 切实来说,是人皮独属于明月国的苜蓿花枝图。 一个早已湮没于历史,化为尘埃的国度。 明月国? 这人皮处理干净,应年岁久。温扶冬望去走廊,尽头夜色无际,宛若深沟坎阱,静待猎物投网。 夜里呼声而过,吹来奇异响动,廊外七嘴八舌之音。 “仙人到了吗?” “仙人终于可以来见我们了吗?大家别急,今日仙人一定会为我们实现愿望!” 仙人?温扶冬心想着,前方群集散去。 角处泛有潮湿气息,仍是漆黑一片,突兀响起猫叫。人流分支,有对夫妇行踪诡秘,入门时探头掩缝,可谓谨慎至极。 她心想搞什么名堂,紧随其后。 屋内昏暗,二人交杯点烛,放置床头,而又对月磕头,念念有词。 这是在……拜月? 温扶冬柳眉竖起,听仔细了,才闻祈祷之声。 “仙人呐,请赐予我们一个孩子吧,我们夫妻俩苦了一辈子,就指望有个孩子为我们养老送终……” “只要您愿意满足我们的愿望,我们一定会用尽下半辈子来报答您的。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您的信徒,我们将用一生一世来回报您!” 妇人年纪不大,头发却花白,皱纹也如沟壑满布,可见日夜操碎心。 月夜万籁俱寂,静谧仿若死地。 温扶冬唇微张,忽听天空轰隆。 雷声阵阵,狂风骤起,乌云翻滚如墨,弥漫窗棂,曦光破云透入。 水浪肆意卷涌,雾气弥漫江面,照得周遭透亮。妇人跪地叩首,发丝狂乱飞舞,抬头,身影浮现云与雾。 女童踏浪而来,不过豆蔻年华,容貌却标致,发髻光辉灿烂,手持金莲,又面含菩萨般慈悲。 “仙人......是仙人!仙人听见我的祈祷了!” 温扶冬愣住,定定瞧那仙童,晓得什么,嗤笑声,沿廊离去。 她沿途观察,房间之人皆匍匐跪地,与将才相同之景。 这位仙人变幻万千,许是女童,又许是白鹤水鹿,却皆诡谲至极。每至明月散云,便会漂浮于空,悲悯众人,笑容不掩全身光辉,照耀天地无霜。 温扶冬抱臂倚门,嫌弃皱鼻。 什么仙人,邪气都快冲天了。 不过......这种自立称仙的妖,情报路子最是广。 她一路未停,又得知那“仙人”传文,半时辰后于府邸相聚,届时仙露做法,消灾解难。 做法?消灾? 怕是索命还差不多。 夜里熹光悚然,泛着冷色的黑,温扶冬将众人热潮尽收眼底,凝着走廊平静,走至夫妻二人床头,静观会儿。 她想至什么有趣之事,一挥手,榻上二人便惊醒。 “怎……怎么回事?”妇人抱紧被褥,莫名发冷。 “许是夜里风太大。”男人安慰道,起身关窗。 月色如纱,船只行得稳健,霜天冷清也驱散不少,不知怎的,阴风刮得极烈,这窗关得好生费力。他转身往里,后颈却冷飕飕,像有人吹气,于是回头—— 一张白面如玉,明眸皓齿的仙子面容映于窗外,直勾勾瞧着自己。 男人大惊失色,扑腾跪地:“仙……仙人,您怎么还在?” 玉面小仙但笑不语,悬坐金莲,仙气飘飘之余,探入个头,微笑道:“我来寻同僚。” “同僚?”夫妻二人伏低身子,恍然大悟,“是仙人吗?一定是仙人!仙人方才还来过,要福泽万民,为我们实现心愿!” “仙人?”这如仙女子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仙人,吾乃观音娘娘。” 说罢,手中拂尘轻扬。 “观音娘娘……原来是观音娘娘!”男人闻言,忙磕头,“庶民有眼无珠,庶民有眼无珠!” “观音娘娘”轻笑,微微抻手,“免礼,都起来吧。” “既然这样,照你们的话来说,我这位同僚应当就在附近?还望二人告知我何处去寻她,好叫她早日回归仙宫。” “这……”妇人忧虑道,“金仙娘娘说了,不让我们告诉任何人。” 金仙娘娘?这“观音娘娘”心道,搁这传播邪教呢? “别人?”观音娘娘大笑,“何来别人?吾乃观音,是来邀你们金仙娘娘位列仙班,她的妹妹,银仙娘娘还在仙庭里等着呢。否则误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二人一听,又相对视:“原是来寻金仙娘娘的。观音娘娘可要早日将金仙娘娘带回仙班,千万不能误了仙事。” “观音”一笑:“我自然知晓。” 得知这位“金仙娘娘”后,温扶冬原形毕露,吓得夫妻二人活活晕了去。 青衫衣扬,角落燃起大火,蔓延每寸角落。登时尖叫连连,邻舍皆来,喊着“走水了”,左右不迭扑火。 温扶冬牵唇一笑,头也未回,迈步往外走。 火势难灭,有她灵力,并不会伤人。楼层皆是那“仙人”信徒,秉持能捞一个是一个,应能拖些时辰。 没人知道她来过,亦无人知晓发生何事。她走得潇洒,准备寻去那妖邪老巢,经走廊时,却听头顶传来淡淡声笑。 温扶冬停步。 热浪沸扬,清悦花火炸鸣,房梁躺着个人,头枕双臂,腿也跷着,脸上盖本薄薄纸书,应是睡着,却被这动静吵醒,并未恼怒。羊皮纸书移落,露出双眉眼。他头轻歪,向下挑眉,悠散至极。 认出这人,温扶冬脸色难看。 这是在睡觉?不是,这是在哪呢?这人也忒随性了。 她没有搭理,迈步便走。 谢青晏饶有兴致,于火光瞧着她,一身红衣如流霞飘曳,身形落入阴影,仿佛不谙世事,又流淌衣褶花纹。隐约只见半张脸,仅是这半张脸,却愈发吸引人。 他不急不缓,打了个响指,身后火焰腾更高。 温扶冬又停,头未回。 “谢师兄很爱火上浇油?” 少年神情恣意,盛如桃花绽放,把玩银白狐狸面具,肩头还趴着只漆黑毒蝎,就这么看来,像是那说书先生所说,游世而无名的不羁公子,让人觉得多情又顽劣。倚在那,也只看的见,相隔却甚远。 他扔起手里面具,扬唇一笑,调侃道:“小观音娘娘,扮的不错。” 温扶冬冷哼,旋即转身,讥讽:“谢师兄别睡太死,被烧死了就行。” 细碎暮光与火,自少年身后浇落,洋溢月色如水,明净隽秀的笑沐浴夜色,时间仿佛停止刹那。 * 船底貌不惊人,竟藏有这般供香处。 斑驳曦光落入,奉有香火未断,应有不少人来过。案台零星瓜果,香线燃近半,盈绕白色烟气。 这金仙娘娘谨慎异常,踏入要特定符纸,温扶冬混于人群,门前星罗棋布,想来便是门下信徒,数目却庞大得惊人。 走廊亮灯,这会儿还挺大,灵仆驾雾而来,猫瞳漆黑笑着:“客人们请进。” 温扶冬笑着点头。 “不愧是金仙娘娘。”身旁妇人惊叹,“宫殿如此恢弘,仙气充盈,岂是我们这等草民肖想。” 伴随响亮恭迎之声,灵仆齐散,白雾如水浪荡,犹如莲池烟水摇曳。 石苔青壁,鲤跃锦门,朵朵彩莲凌空绽放,却化凤形穿梭云雾,缠绕众人羽翼,宛若梦中玉京。 他们言不敢出,皆是冷汗涔涔。 前方山景渐淡,内里别有天地,悬飞瀑布,浪花滔天,白云灯盏亮起,将里外照得通亮。 温扶冬走入洞穴,光线却不似在外明亮,昏暗许多。 头顶雾霭沉沉压来,颇为压抑。 不少人心慌,却听灵仆一遍又一遍喊道:“客人来啦!客人来啦——” “欢迎客人!欢迎客人!” “恭送客人!恭送客人!” 灵仆面容亲和,模样无二致,瞪着双葡萄黑瞳,皮肤格外白,打着腮红,瞧上去喜气洋洋,笑容消失后,却像是——纸扎的。 信徒激动难捱。 “金仙娘娘在哪?快让我们去见金仙娘娘吧!” 灵仆笑意不减:“诸位莫急。” “金仙娘娘仙人之躯,不得尘俗沾染,容我先为诸位洗净铅华,方可入见金仙娘娘。” 说罢,手中白雾相聚,凝作青花瓷瓶。 还来?温扶冬竖起耳朵,眼皮一跳。 收人还是防贼呢? 呵,现在邪祟害人的法子还能再老套些吗,这套路在她死前那时都已经不流行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所谓仙露不对劲,且不说色泽诡异妖艳,散发出的恶臭也…… 她抬头,见众人乐呵呵转了圈,任灵仆挥洒柳枝,仙露沾染全身。 “……” 没救了。 灵仆笑容不变,见她不动,眼神督促:“客人。” 温扶冬皱眉,只得配合转圈。 至此,对方意满离去。 玉门吱呀,扑来腐烂气息,梯级于幽暗,每步都似踏入未知陷阱。 温扶冬方走入,便觉沁入骨子的冷。 阴风萧索,不少人哆嗦,嘀咕着不知说啥,她紧跟在后,脚步也猛地踉跄。 只瞬息,温扶冬眩晕不已,耳边接连跌地之音,她视线发黑,失去意识。 ﹡ 嘀嗒。 水珠落声逐渐明晰,温扶冬睁眼,身旁躺有横七竖八之人,皆是昏迷着,她眯起眼,观察境况。 前方坐着位白衣仙子,半阖双眸,仙气凛然。 金仙娘娘长相秀美,钗六支白绸发簪,可称端庄,素净脸庞不着尘,轻捻右手,掌心绽开金色莲花,缥缈如云。 此幻术等级不高,有心人一眼识破,温扶冬望去人群,未能发现南芪身影。 洞穴犹如迷宫复杂,条条分道盘枝错节,或是燃灯,或是漆黑无底,遥遥看去,肖似空洞古井。 她未曾动弹,借着前人掩护,瞧见这位“金仙娘娘”吸食人血。 却是这时,那妖怪抬头,瞳孔竖作线:“谁?” 24、让步 滴答。 水珠落在指尖,却无凉意,反而携来温热、黏腻之感。 温扶冬眉头紧皱,感受风息流动,腥血之气扑鼻,随风飘至身后,传来低笑。 她没有迟疑,掐住女尸脖颈,拽出黑暗。 “说——”温扶冬缓缓吐字,话音未落,喉头却腥甜。 她眼目瞪大,六腑皆被阴气挤压,登时跪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女尸以肉眼之速腐烂,脸庞绽开血花,言语狂乱,恶狠狠瞪来。 “他来了......她来了......你完了!” “你完了!” “你完了!” 女尸错乱癫笑,面皮寸寸碎裂,如白粉洒落。 温扶冬强撑意识,耳畔嗡声炸起,忽听身后噗嗤一笑,清冷如河风,吹去万千杂音。 女尸声音消失,一时间,世界也安静。 这笑声着实令人不妙,她眼皮颤动,便见梁间影绰,携来风也浅香,那抹柔嫩的红却似盛放窗外海棠。 他睡得安逸,头也未抬。温扶冬惊诧,这人怎么还在这儿? 一想到他瞧着自己从这跑去那,看得悠闲,偶尔还能空笑一声,她心情便奇妙。 谢青晏坐直身,懒洋洋瞥来。 木梁结了清霜,少年上半身稍斜,隐没于昏暗,只依稀瞧得见影子。他唇边似乎是笑着,却也只能窥见一角,就这般看热闹似的。 他道:“好久不见啊,小观音娘娘。” 温扶冬试着挣脱,愤懑:“谁想与你见面?” 他看着清闲,一脚踩梁,另一脚晃着,姿态很是随意,笑道:“喂,需要帮忙吗?” 温扶冬冷哼,反正死不了,自然是道:“不需要。” 少年好整以暇,瞧她冷不丁的脸,伸了个懒腰,将书又盖回,不再理会。 “......” 温扶冬心里五味杂陈,你看便看,还嘲笑作甚?眼下气恼,又无法动,要她求人做不到,她宁可阴险点。 不管了!她咬破舌尖,袖中白符流舞,落至女尸手臂,烧起赤蓝焰火。 温扶冬奔去身后,却见谢青晏越发兴致,眼里的笑于熹光显露。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两手搭膝,看戏般瞧来。 “我让你看热闹!” 她恼怒得很,袖中金丝飞出,化作银纹红线,缠绕对方手腕,欲将梁上少年拉下。 二人遥遥相牵,温扶冬停身,掩去唇边血意,谢青晏也朝她看来,目光里带着探究。 高矮目光相撞,少年像是瞧见极为有趣的事,笑意很浅,语气却是冷的:“你是真的不怕死。” 温扶冬低头冷笑,紧拉红线,奔向他所在方向,心头暗骂去死吧。 女尸若闪电迅雷,劈斩空气暗流,屋内飓潮涌动,鬼气缠绕为龙卷。风刃划过脸畔,温扶冬逆风未停,那少年跃下房梁,纵身与她擦肩,墨色秀发轻拂臂弯。 女尸状若疯魔,利爪袭来。 谢青晏立于风浪中心,长发狂乱飞扬,瞥去眼,伸手将其捏为粉碎。他身姿轻盈,落于温扶冬身后,一把拎起她的后领,随手扔去墙。 温扶冬低低吸气,抬头,谢青晏站在身前,将她抵至墙角,浑身都透着无比危险气息。 长夜难明,他高高扎着马尾,偏生耳鬓落下缕,显得几分适意,是少年那般青春的昳丽,不见半分堕落之感,也风姿动人。可那身姿高挑,将温扶冬逼至尽头,气势便压来。 他低头瞧来,颇有兴致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拉我下水。” 温扶冬不答,只道:“谢师兄这么喜欢看热闹,哪天将自己也拉进去,值得吗?” 谢青晏冷笑声,无视她冷嘲热讽,唇角的笑狂妄:“不会有那一天。” “……” 少年气息清冽,吐息却温热,笑得极坏,语气近乎暧昧:“本来是不值得的,毕竟我跋山涉水奔袭千里,小娘子却到处乱跑,叫我好找。不过,见你踏月而来,月下美人如此,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温扶冬喉头滚动,目光落他指节。 那双筋骨动起来,指骨线条修长,薄薄肌肤又白得像瓷玉,透着淡色青络,虽是笑着,却宛若美人蛇蝎,勾着的嘴角挑衅,将人狠狠咬下肉来。分明亲昵字眼,却溢满杀意。 温扶冬闭眼,心跳得厉害。少年清淡语气,又透着彻骨冷漠。 她道:“如今你我气息相连,它们只会将你当作我,你若再杀了我,便只会冲着你来了。” “混淆是非的本事,你倒是炉火纯青。”谢青晏挑唇,语气里的笑恶劣,透着淡淡杀人分尸的诡异,“这里的东西,我并不怕。所以,” 他掐住温扶冬喉管,眼底温情散去,只余无尽残忍。凛冽风中,声色清冽而无情,“我今日要你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没办法。” “那你杀吧。”温扶冬平静道,“反正我也快死了。” 说完这话,她鼻间流血,够了够衣袖,不待少年动手,歪头便失去意识。 “......”谢青晏松手,“啪”一声,温扶冬摔落在地,可见没有装晕。 “喂。”他抱着手,瞥去地上姑娘,头脑一时空白,方才四溢杀气也消失无影,神情显出些无奈来。 谢青晏迁就蹲身,往她袖里摸索,翘开瓷瓶,将小药丸塞入她嘴,随后轻拍她脸道,“行了,不杀你。” 温扶冬呛住,捂着喉咙,半晌才坐起。 谢青晏看去她涨红小脸,不禁笑:“你可真是诡计多端。” 温扶冬温柔回应,只是谢青晏知道,这笑并不“温柔”:“我只不过犯病,话是师兄自己说的,如何成了我诡计多端?” “再吃点吧。”谢青晏将瓷瓶扔给她,又瞧她眼,收回目光,“别病死了。” 温扶冬抬手接过,咳得沙哑,恍然让人觉得,她真是活不久了:“谢师兄没吃过药吗?药不能乱吃的。” 谢青晏想了想,道:“没吃过。” 她感叹:“师兄身体真好。” “那是当然。” 他毫不谦虚的样子,令温扶冬好气,越看越讨厌,仿佛这人的傲气骨子里便生来,哪怕生生剜下血肉,外人也磨灭不去。 她不再多言,撞上谢青晏瞧来的眼,里头多是桀骜傲慢,连忙转头,装作没看见。 “你还真是有趣。”少年立于身前,身形遮掩大半墨色,温扶冬抬头,那节腰身劲如竹,有种高山临于巍峨之感,似能抵挡一切风雨。岿然不倒,又生出些别样柔和。 他含着笑,神情也放浪,好似随口一说的玩笑,“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失望。” “走。” 温扶冬双手抱膝,望他伸来的手,狐疑:“去哪?” 谢青晏笑的颇为邪气,眼底却无比认真:“带你去杀人。” “......”温扶冬伸手,还没反应来,便抓住他。那双眼看着她,像是有某种魔力,什么也不说,也能令人信服。 “你瞧着不大高兴。”谢青晏将她拉起,却见温扶冬软身,两行鼻血猩红。 见到你能高兴才怪。温扶冬心想,眼白一翻,朝后仰去。 谢青晏将其抓住,险些教她拽倒,无奈,将人横抱起。低头一瞧,温扶冬脸红得像猴,伸手摸她额心,温度更是滚烫,觉着好笑。 “喂喂喂,碰瓷呢。” ﹡ 再次醒来,温扶冬头晕脑胀,靠着坚实之物,脸却发痒。 许是颠簸扰人,她睁眼,左右动弹,指尖勾着乌浓墨绦,惊道,“谢寄欢?” 谢青晏被她扭得烦,将温扶冬摁回背上:“别动。” “你......”温扶冬趴着,浑身脱力,挂于少年后颈,“这是怎么回事?” 谢青晏一手托住她,空出另一只手来,捏死扑来恶鬼,抓着白森森头骨,朝后扔去,不甚在意道:“喏,杀完了。” 温扶冬靠他肩膀,闭着眼,嗡声配合:“没能看到谢师兄如大罗金仙下凡英姿,真是太可惜了。” 谢青晏却是一笑:“你装乖给谁看啊。” 她装作没听见。 却觉身子晃,那人将她往上掂:“下次记得带点发热的药,别烧死了。” 温扶冬摸着温热额头,默然不语。 是那东西啊。 这阵象里头的,竟还是老熟人。 温扶冬想起往事,不由叹气。 当年她可狂,八方树敌,其中一位,便是集天地灵气与庙宇香火,及爱恨贪嗔所成邪物,名为鬼佛。 她下山除妖,除的便是鬼佛。追杀许多年,也身负重伤,直至崖山终战,才将其斩灭。 看来,鬼佛也没死透,才会令金仙广招信徒,助他复活。 可他为何会盯上南芪? 想到这,温扶冬又觉奇怪。 浅香软发拂过脸,她目光落于少年侧脸,锐利线条,眼里却认真,含笑非笑的俏极。宽大脊背坚/挺安稳,鼻尖皆是他身上浅淡花香,宛若为栀子花海所包裹,令人心安。温扶冬烦躁蹙眉。 又是这味道...... 谢青晏背着她,沿廊往外跑,发尾儿摇晃,颠簸未停,这里却像是无底黑洞,始终不见尽头。 “道谢就不必了。不然这救命之恩,可就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尚未开口,只听他纵身一跃,躲开身后鬼爪道。 “......” “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谢青晏稍思索,扬唇一笑:“我也没那么贪心,到时候让你三成。” 温扶冬炸毛道:“你想得美!” 天地昏暗,邪气凝为鬼影,少年眼神凌厉,衣袍若流云飞绞,回眸赤光,汹涌恶鬼未成形,便炸为血水。 墙内阴影手臂,源源不断,扭曲悲鸣。 不想这时,他也有空玩笑,托着温扶冬,将手中袋子扔给她,竟是些灵器法宝:“拿着,别到时候说我欺负小姑娘。” 浓墨发带干净,自睫毛一擦而过,温扶冬攥紧锦袋,抿了抿唇,越想越烦。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开玩笑? “安心跑路。” “行行行知道了,别揪我头发,痛死了!” 她这般慌张,少年忍不住笑了,然而下一秒,他目光一沉,飞跃躲过人头。 他背着温扶冬,靠壁疾驰,身后人头狂乱痴笑,血盆大口咬来。 谢青晏睥睨去,赤瞳流动,一脚将其踩为粉碎,鼻尖却飘来异香。 廊间风声忽止,万籁俱寂,宛若空荡地狱。 温扶冬头痛不已,想起什么,捂额痛骂。 “完蛋……” 25、英雌救美 她撑着谢青晏背脊,翻身落地,险些将其撂倒。 “你快走,这香只对修士管用!”话音未落,弥漫香气已是呛人,眼前身影一晃,温扶冬未及多想,将少年接入怀中。 谢青晏方倒下,妖鬼便簇拥而来,将二人包围。 “咯咯咯。”耳旁阴灵笑声,她柳眉倒竖,搂紧怀中之人,往后退。 身后忽有雾状黑爪攀上肩膀,寒气渗入骨头,冷不丁哆嗦。 温扶冬牙关打颤,试探少年鼻息。 这香她上辈子见过,至今无应对之法,只因其古怪之处,便是修为越高之人,作用越显。 好在她不过灵根未开,废材一个。温扶冬强撑站起身,指尖符纸燃烧,斥退妖鬼,方迈步,头脑却发胀。 怎么回事? 她摁住太阳穴,脑海空白,血雾朦胧。 连她也中招了,这香……还改良了? 温扶冬神识一黑,心头骂道死秃头,往后栽去。 ﹡ 滴答声漫开耳边。 阴冷潮气弥漫,温扶冬醒来,浑身如蚁噬咬,胳膊有只千足虫,讨厌甩去。 手臂拉动铁链,她动作一僵,靠于面前,这才见四肢被缚。铁链绑在手腕,透过门缝,与另岸相连。 四方光线昏暗,若有鬼影闪过,地面是铁石的冷,喉头也腥甜。 这是……哪? 铁链与门框相撞之音,她仰头观察,所处之地未变,仍是昏昧走廊,身旁却阒无一人,不见谢青晏身影。 她只记得,昏迷前,倒在了谢青晏怀里…… 温扶冬坐起身,揉着发晕的头,靠上门。本欲闭目养神,不料木门轰然坍塌,心喊“简直岂有此理”,随之便仰面朝天,落入个怀抱。 “……” 什么破门! 她支起身,低头瞧去,那木门碎作残渣,质量这般糟糕。下头也非是地面,而是撞开门后,压在谢青晏身上。 温扶冬抬起屁股,又往下瞧,触及他鼻尖,见人尚活着,浩气长舒,目光却落至对方手腕,眉心一跳。 ……谁把他们绑一起的? 她抬起手臂,铁链随之晃动,二人手臂相连,由铁链勾缠。温扶冬试着拉动,却越发缠得厉害。 “喂。”银铃剧颤,清悦脆耳,这少年应是被她方才所撞,也没点声息,她低低一唤,见无反应,推去对方。 “谢寄欢,谢寄欢,醒醒……” 夜色静悄无声,只有水珠滴落,漫开走廊。少年碎发拂乱,盖住面容,卷翘睫毛轻颤,乌浓如蝶羽。温扶冬掰过他头,往睫毛戳。 “喂,醒醒……” “别睡了。太阳晒屁股了。” 死了吗这是? 她叹声,不耐一啧。 看来这么些年,邪佛的香也改良不少,竟能让人昏迷如此之久。眼下她病得不轻,动下要是死了怎办? 温扶冬坐起身,往后瞥去。 跟头死猪一样。 她泄愤似的揍去拳,坐于谢青晏身旁,揍至满意,才舒气,冰凉指尖触及,忽然愣住。 玉色胜水,却也似结寒霜,异常冻人,像是轻柔羽毛挠过,痒意便漫上喉咙。她呼吸慢半拍,筋络攀上层酥麻,这才反应来,蓦地抽回手。 她冷不丁翻身,试图解开铁链。 待出去后,便甩开他,从此一分两散,各自为安,再不相见…… 便是这时,周遭鬼影乍起,化作漆黑手臂,齐拥而来。温扶冬身形不稳,被猛然一推,撞至谢青晏肩膀。 她疼得吸气,一头栽入少年身体,身下之人淡香,清浅入怀,便觉陷入温柔窝里。 “!”温扶冬心惊肉跳,猛地起身,手撑着地,又被只鬼手捉弄般一拨,整个人往他栽去。 她情急发力,手臂爆出青筋,这才扒拉着地,堪堪停下。身下之人眼也未睁,墨色羽睫长长的,鼻尖轻触,如蜻蜓点水,温热寒风交缠。 好险好险…… 温扶冬呼吸停止,慢慢起身,方才触及之处,却阵阵发冷,空气也变得黏糊,荡开软乎涟漪,漫入心头。 她良久没动,愣神之际,绰绰鬼手又来,桀桀笑着,将二人脊背相靠,摁头绑在一起。 “……” 天杀的。 后背触感冰凉,能够明显感受,少年硬/挺身体,隔着薄薄衣裳,脊背曲线紧贴。他的身体总是冷的,又如清晨雨露,沁人心脾。温扶冬不敢稍动弹,身后也变得柔软,敏感异常。 静默少顷,她青筋暴动,一头朝谢青晏撞去:“醒醒!” 二人跌落在地,他半阖着眸,这才醒来,注意周身铁索,四肢麻木渐散。 温扶冬冷冷看去:“烦请师兄解开。” 少年神识渐清,指尖稍动,喉头仍旧沙哑,闷笑了声。他指尖轻勾,绳子便软落。 温扶冬灰扑扑起身,撑着谢青晏腿,哼道:“多谢师兄。” “不谢。”谢青晏浑身乏力,躺着未动,五感回升后,耳边便只有那少女声音。他一身红衣,乌发凌乱,镀满残破光色,眼里浅淡的红,零碎月牙儿,这么瞧来,令人有些异样之感。 “不过。”他眸中寒光渐深,目光下移,微一挑眉,“先从我身上下来?” “……”温扶冬跨坐于他腰,沉默许久,一声不吭站起,“我去探路。” 她转身就走,又觉神色有异,掩饰般拾帕拭汗,不想这绣帕,竟是从那少年身上抽出,后知后觉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会带这种玩意儿,又是爆裂一咳,飞也似的逃走。 少女眼神闪烁,犹如琉璃色灯火,绽放明亮火光,却难掩耳廓红晕,跑得东倒西歪,冥冥黑夜,散发鲜活与滚烫。 谢青晏靠于墙,瞧去她离开方向,笑了声。 温扶冬头脑空白,只觉心口怎这般热?奇怪奇怪,便大口呼气,谁知拍着胸脯,心头猛然作恸,疼得不行,心想莫不是被气的,却有股无形力量,拉着她后退。 她疼痛难忍,蹲身舒气,抬头,对上谢青晏的眼。 “?” 风声宛若止步,她沉默着,像是听见那人很低地笑了声,呼吸节奏也格外分明。 “锁心咒。”谢青晏眯眼,瞧出端倪,旋即挑眉,示意她看去,脸上的笑愈发痞气,“看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得待在一起了。” “……”温扶冬往下瞥,手腕泛着红纹,再次确认两眼,难受极了,“他定是故意的……” 谢青晏闻言,却是笑了,唇角一勾,挑逗问道:“故意什么?” 温扶冬冷哼不语。 谢青晏低头,指尖自她鬓发一划而过,笑道:“小丫头,你紧张什么?” 温扶冬怒气更甚,瞪道:“我没有紧张。” 谢青晏枕着胳膊,曲起只腿,“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放心,这锁心咒有时间限制,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解开。” “最好……”她话音未落,眼前人身形一晃,往前栽来。 温扶冬将他接住,面色更沉。 又是这香。 怀中少年神志不清,眉间微微皱着,看样子很是痛苦。想来方才与她对话,也是强撑身体。 将将还想着出去后一分两散……温扶冬揉着鼻梁,闭眼瞬息,屋内邪气暴涨,化作浓郁黑雾。 他是死是活,才与她无关! 鬼影围绕二人,浓烈血腥味,呛得不透气。 白符瞬如流火飞出,炸作天空惊雷,深处传来惊悚尖叫,齐退入黑暗。她眼也未抬,淡淡冷呵:“好大的胆子,连你老祖宗都不认得了?” 一声既出,四方小鬼即刻退散,温扶冬将少年横抱起身,蹙眉瞥去:“你最好祈祷姑奶奶的雷法管用。” 语毕,惊天闪雷从天而降,闪作紫藤烈焰,直破浓云阴雾。轰然声起,廊间天光大亮,哀嚎遍野,黑气消散为尘末,沿船身木板,劈作两半! 九九八十一道至纯灵符,劫妖雷! 传说为大妖历劫之雷劈下,天际皆染为紫色,不过瞬息,黑暗散去,化作骇人惨叫。 她弱质纤纤,单手托住怀中人,近身空气也稀薄,素色长裙若霜寒竹株,净得扎眼,没有半分情绪,背脊单薄却挺直。风拂过发梢,也多层冷意。 鬼影无所遁形,冲向黑暗深处。 那里,传来阵阵野兽般低吼。 是它在宣扬不满。 “杀不了你?”温扶冬盯着那处,微微眯眼,忽地笑了,“就凭你?” 她只手抱谢青晏,飞掠而去,爆炸如石破天惊,搅弄风云,须臾,化作无数黑线,缠绕温扶冬双手。 她瞥去眼,掌心收紧,用力扯碎。 “天地,一体现。” “嗔天,封妖令。” 又是一道,异界彻底粉碎,伴随阵阵咆哮,黑影化为尘埃飘散。温扶冬踩碎结界,空间便轰然坍塌,碎为粉末。 周遭无人,她没好气将人扔在地上,道:“若不是为了救你,那老登也不会这么快认出我!” 她才晓得,鬼佛那家伙尚未苏醒,压根没记起她,偏偏她将才出手,又将人打醒了! 她不合时宜想起,那锁心咒又是怎么一回事? 温扶冬坐下身,推去谢青晏肩膀:“醒醒!” “你刚才救我一命,我这人就这么个良好品格,恩怨分明,我如今救你把自己搭进去了,算还你了,两清了!现在你我没关系了!我们还是冤家!” 她支在少年心口,愤愤道,便是这时,谢青晏醒来。 “……”二人四目相对,温扶冬眨眨眼,乖巧一笑。 他撑肘起身,瞧了眼少女手,揉着心窝,嗓音沙哑,带着还未清醒的倦意,轻佻笑道:“你离我远点,我还是未出阁的少男,莫要玷污了我的清白。” “……”温扶冬拳头紧握,忍住怒火,“谢师兄想太多。” 不知这姑娘做了什么,少年捂着头,只觉哪哪都疼。起先只是怀疑,如今浑身酸麻,更是确认。 “你莫不是趁我昏迷悄悄拿我泄愤?”他揉了揉胳膊,又揉了揉腿。 温扶冬冷哼,揪着他衣裳起身。 “干嘛?” “找人!” 方才她催动灵力,本就没多少,可算是透支,如今通身榨干,却也无意发现,灵力又有所增长。 看来,灵力恢复之事,像是与战斗有关。 温扶冬深呼气,不待谢青晏追问,拽着他晃悠,廊东转去廊西,打开门瞅瞅,又离开。 “到底找谁?”谢青晏无奈摊手,跟在身后。 少年落影颀长,抱臂行于回廊,身后天光熹微,镀满身银色。 应是快天亮,他发尾也缀着些白,淡淡瞥来时,随风摇晃,瞧着又娇又嫩,唇色是浅薄的红,周身气息也是冷的,近人冻骨。 温扶冬未作理会,终于找着南芪。 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俨然快羽化登仙。温扶冬无奈,将人先行背起。 “怎的不醒?” 房内,她掐着南芪人中,仍不见醒,不免有些焦灼,看去身后少年。 视线交汇,他靠在椅上,掀起眼皮,腰身搭着衣裳,兴味索然,支手昏昏欲睡。 一想到日后很长段时间皆要与此人形影不离……可恶!温扶冬气得大口咬梨,屋外忽传来脚步声,风风火火闯入。 薛翎声先至:“小姐,您让我好找!” 温扶冬手一抖,便听哐当一声,门外那人石头般,先是深吸口气,以至响亮得,里外皆能听见。 薛翎指着门处谢青晏,怒道:“怎的又是他!” 温扶冬梨未咬下,眼皮突地跳动。 薛翎语含委屈:“小姐您突然不见了,都不知道丫头我有多担心,您居然......居然就背着我出来同那野男人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