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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魂归(11)

作者:三月扶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寒南山作为统称,地处两界之境,负压积雪不化。其绕主山,南山临潼宜用常故,西山铜骨掌罚,北山裕陵所居,东山白灵阵邪,山顶伫立世间最高邪塔吡罗,为人间之外,天极之下,蓬莱仙岛般所在地。


    其管辖四域,由四氏为首,阳昌皇道肖氏,平东区晏氏,青临宁府杨氏,南清江区沈氏。


    而晏无命,乃晏家长子。


    温扶冬略有耳闻,他年纪轻轻大有成就,可怕之处,便是那杀兄弑父之闻。


    虽不知真假,不可否认,晏无命是个狠角色。


    横断四氏,封狼居胥,而后直捣魔窟,可谓年少有为,大有姑娘芳心相向。


    若说谢青晏为众口不提的绝对禁忌,那晏无命于师门里外,便是在世阎王。


    如他屠杀明月国之事,此人行事无情,是没有门路可言的,若非寡言少语,素不爱与人来往,恐全山遭之殃。


    久而久之,寒南山甚而不唤他名,只道“鬼罗刹”如何,无它,只因他整日板着臭脸,除却死气盎然,向来未见其余表情。像是家中丈夫早逝,独守三夜灵柩孤孀。


    而他当年,亲自手刃家父,晏氏家主。


    那年晏家风云,天色大变,少年横空出世,于盘根错节杀出重围,惊了世人的眼。他破土而出,成为其时最受瞩目英年才俊,又做了件惊世骇俗之事。


    屠国。


    晏无命,屠了整个明月国。


    如此性情,本该人皆退避,却因其面目俊朗,深受女子喜爱。


    结亲之日,姑娘们掩门哭泣,只道便宜姓温的。


    温知意能因婚事对原身厌恶至此,便是温知意,也喜欢晏无命。


    想到这,温扶冬已有猜测。


    想来二姐姐不信她这好色之徒主动退婚,如今婚期已至,自是坐待不住。


    思来想去,三丫头已有见之厌之败坏名声,晏无命却不介意,那么还有比婚前与人私通,更能毁掉她的吗?


    仔细想想,便知温知意打的是何算盘。


    只是那个人,会是谁呢?温扶冬有些好奇。


    她拾起矮案宣纸,燃烧火盆,本不欲多管,这宅子如何,与她无关。那日怪物踩踏她后园,好些日子的菜,便这般折了,明摆着,是不想令她安生了。


    思绪方落,却听门外敲响。


    下人恭敬微笑,呈上牌碟道:“小姐,今日该翻牌了。”


    翻翻翻,翻你个大头鬼。


    她心头嘀咕,摸至眉心,却感异样,快步走入房内。


    透过铜镜,她面额半露,睑色发青,眉心淤痕触目惊心,漫溢血丝,仿若贯穿头颅。


    似乎……加重了。


    温扶冬按时启牌,夜里相安无事,便晓得,这宅中下人为何所扼,遵照原身行为,就会达成微妙平衡。


    娇美人儿依旧是娇美人儿,不会哪日变个怪物瞧瞧。


    月罩孤影,雁走瀚天。


    夜已至深,白色雾光漫入房内,山景消失袖囊。


    薛翎揉了揉眼,哈声连天。


    她凝望数眼,欲言又止,瞧着窗前身影,叹然离去。


    “小姐莫想了,早些歇吧。”


    屋内漫长宁静,烛火燃近半,窗外雨声交缠,已至尽头。


    潇叶迎风,打落窗檐。


    这半分火光凄清,闪烁微弱而飘忽,温扶冬轻吹,白烟飘散烛芯,到底纠缠着,不甘而又挣扎,消失夜色褶皱。


    余火不尽,风吹又生,遍布荒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引为覆辙。


    温扶冬躺身,静看空荡房屋,红烛袅袅,又消融为雾滴。


    重蹈江河,覆水难收……


    择路择路,却不见前路。


    如此警告,似天意而为。看来,天命也忠告,此生重来,无论山水何路,她所行之道,必定前路凶险,艰难重阻。


    重蹈覆辙。


    ·


    秋日风霜交加,阴云低垂,近至傍晚,隐有雨势。


    温扶冬叩响大门,瞧见位陌生男子,忌惮眯眼。


    “南叔。”片晌,才见南芪碎步而来,飘至门口,朝男人颔首,又看向她,道,“进来吧。”


    霞光漫黛瓦白墙,迎面庭院,青石小径蜿蜒曲折,砌有雕梁画栋,沿壁笑看客入。


    这些石雕精刻细琢,似是玉质,却鲜活得教人觉着古怪。


    “这是南叔,你见过的。”南芪如往常端庄,脸上少有笑容,笑起时,又极显僵硬。


    温扶冬看向身后男人。


    正值初秋,他却包裹严实,身躯高大,唯见宽大帽檐,瞧不清面容。


    恍然不觉有异,定睛而瞧,便会发现那皮肤干枯青黑,竟泛有绿泽,犹如松皮脱落。


    对方吐息微凉,笑容难辨:“欢迎客人。”


    庭院绒草如茵,光辉石壁之上,所刻浮雕却缭乱颠倒。其间邪佛睁眼,春宫织缠,善恶混沌。


    血腥杀戮,污秽不堪。


    绘声绘色,又溢满恶意奢淫,无处不显诡异,透露着吃人邪恶。


    温扶冬停步,触摸冷墙石雕,竟觉那浮壁恶兽活过来般,咬断手掌入腹。


    她猛然后退,定睛瞧去,石雕静默无声,手臂亦无恙。


    回头,仍见南芪朝自己笑着。


    温扶冬若有所思,回忆方才之幕,恍然不觉,前方电光火石,长筷穿透门扉,迅雷不及掩耳飞来。


    她反应极快,轻轻躲开,转过头,木筷宛若疾风,插入身后雕像。


    房檐风铃摇曳,清风微露,一人盘坐房前,怀抱长剑。


    “南溪?”南芪眼底掠过惊讶,“你怎在此?”


    温扶冬看去,与其四目相望。少女露齿而笑,道:“我来看看姐姐。”


    “这是南溪。”屏开南芪道,“我的妹妹,她平时都跟着南叔在外面很少回来,你可能不大认识。”


    “姐姐。”南溪弯唇,目含笑意,“你好啊。”


    “刚才只是打个招呼,姐姐应当不会介意吧?”


    那笑应是可掬的,少女豆蔻之岁,脸颊也显青涩,幼澈清瞳,化为抹捉摸不透之味,隐教她不适。


    “今日有夜市。”南芪姿态优雅,道,“你陪我逛至子时。”


    “子时?”温扶冬疑惑,“为何偏至子时,你要买乌仁饼吗?”


    “……”


    她不善看来,温扶冬不再多言。


    月凉如水,夜幕随锣声降临,店家倚门摆摊,街道梧桐水色,须臾车水马龙,热闹纷繁。


    温扶冬穿梭于海,寻觅南芪无人。


    “小狐狸怎么卖?”


    “二两银子!”


    “这么贵??你抢钱呢??”


    “没钱就不要问啊!看你穿的人模狗样,居然是个穷婆子,呸!真是晦气!”


    温扶冬气得便走,东家骂声戛然而止,她并未在意,耳边嗡鸣炸起。


    世界忽而安静,喧嚣止歇,身旁人流不觉疏散,澄明釉色晕染,笼罩祥宁小镇。


    风声吹拂,她起身回头,不见一人,捏紧乌仁饼纸袋,心觉奇怪。


    有谁来过吗?


    烟花绽如牡丹绚烂,映照河水波纹,温扶冬抱紧饼袋,人群欢呼于星雨盛放。


    白色木槿飞落鬓发,挠得耳边发痒,眼前一黑,何物覆盖脸庞。


    华彩点亮天际,褪去墨色无痕,传来脆生生铃音。风里含有冷香,她听见声模糊的笑,低低的,轻轻的,挠人心痒。


    城河熙攘若市,恋人相拥,亲眷笑谈,遥指鹊桥繁星。车轮伴着洗衣声,卖糖画的老爷又笑又吆,还有孩童奔过,嬉声远于明灯升天。


    笑语嫣然,莲灯飘零,聚为万家灯火,万物皆于这宁静,待黎明烂漫时。


    温扶冬眼睫眨动,昏暗视线,可见片灿烂的红,仿佛枫叶林间燃起大火,将天空灼烧惊艳无比。


    身影所隔面具,腰线纤瘦有劲,瞧不清,走得很慢,步调又带着点随意。


    他嘴角轻挑,狐狸形状面具微抬,只露下颚与薄薄的唇,仅是靠近,四面呼吸骤止,将人的心神都吸引住。


    狡黠的狐狸面具挡住那双最为勾人的眼。


    少年歪着头,轻压眉梢,朝她伸手,火光透过羽睫,温暖扑朔碎光,低头轻笑。


    那双雾茫茫的眼如似江南雨幕。


    她想抓住那手,却越来越远,蓦地落空,投落肩宽腰窄背影,仿若近在眼前,又溜走指缝。


    温扶冬心头微动,望那人离去方向,机械般揭开面具,握紧手中。


    风清凄寒,吹落木槿飘雨,除却此外,什么也未留。仿佛不曾来过。


    狡黠的狐狸与镂空的双眼。


    温度骤降感散去,混杂湿漉水汽,风过林梢,给人幻觉之感。


    莫不是中了邪术?


    她揉了揉太阳穴,抬头见熟悉背影。


    “你去哪了?”


    南芪站在前方,身姿窈窕:“我一直在此。”


    她仰头看向天色,忽笑:“我们该回去了。”


    “这么快?”


    南芪微笑着,不答。


    寒风萧瑟,寂夜无人。


    她抱着乌仁饼返府,总觉何处不对。


    薛翎早已睡下,府内冷清肃穆,莫名令人心悸。


    近日也有小二小三敲门,苦求钦点宫内男宠。


    是的,是求。


    下人皆会准时送来牌子,她若不应,抑或视若无睹,男人便会自己爬来。


    不过爬来的,显然非何好物。


    于是她晓得,这府中,约莫都不是人。


    明月皎皎,她夜有思忖,飘着撩开帐帘。


    谢青晏那头,尚未思及应对之策。


    忽闻扑簌之声,何物自窗外滚落,温扶冬捡起,发觉是颗青果,紧接又飞来,落在头颅,发出“咕咚”声。


    这力道很轻,像是挠痒,与她打招呼般。


    她推开窗,外头寂静无人。


    “何人?”方探头,青颗横空飞来,快不见影,她反应不及,未能躲避。


    嚯。


    光天化日狗胆包天,竟都敢当着她落头鬼女的眼皮搞偷袭了?


    温扶冬捞袖撸拳,势要教那贼人跪地求饶,仰头,月影窗格映着道人影。


    他背对着光,坐于窗上。


    水荇交横,斑驳月色,少年看来,发梢镀银边,脸上笑意缠绵,更胜朗月。


    温扶冬神色骤冷:“谢寄欢?”


    伸手便要合窗。


    谢青晏撑窗,一手扣住间隙,披着身霜白夜露,轻飘飘落地,问道:“小人类,这么晚还不睡觉?”少年迈腿翻入,额角发丝浮动,目光里好奇,唇角的笑不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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