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先世群雄争霸,魔物横行,为祟作威。人命低若草芥,化飞烟消散。
世有骸骨,沉浮黑夜,有人却不甘苟活,要吞咽苦水,破土萌芽,自那泥泞碎尸,长出漫天荆棘。
孟休危就是这个人。
乱局动荡,无人曾看好她,天道注其命运所至,随众人枯死而湮灭。她一腔孤勇,披胆往前,孑然孤身。孟休危别无选择,结局既定,便一人、一剑,偏要神魂俱燃,焚烧为烈阳,汹汹不灭,灼灼不熄,直至照亮天地。
可谁也未料到,她自一介弃子,背负锦州南山,引领众人扳倒滔天洪水。手握一剑,以这一剑,镇邪祟杀妖魔,收失地灭鬼佛,剑斩帝命阻洪流,射得九阳灼火落,踏得擎天立柱塌,拽还炼狱人间,纵横凡尘数余载。
天顶又亮,失云再复,称霸大妖跌落神坛。
她与上苍作对,与天命作对,披靡勇胜,隐姓埋名,拂袖而去,片叶未留,成为彼时道界门中奇人,世人称之天才。
少年英才,惊才绝艳,这般绝代风华,不甘苟活之人,尘寰难有,却不止有她。
七年前,师父带回小师弟,只听人说,他个头尚小,容貌乖巧,初见美人之景。
她不认得这师弟,只觉他青涩懵懂,甚无印象。
后至除妖,她离门半月,昭阳仙府却因他翻天。
红衣少年横空出世,凭栏挑枪,人们只记得,那日屋檐之顶,血月凌空,剑柄镌刻凶兽图景,丈许红绸,步若游龙,影若灼浪,骤如风雨疾斜。观世之洞天,俯仰众皆蝼蚁,剑气震荡山夷,寻衅挑月,溅非雨也,而乃长河倒悬天幕,惊飞艳落满山白梨。
他聪明狠厉,一战出名,彼时圣君皆忌惮三分,而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立“最强”战帖,公开挑战令,打得寒南山悉数遭殃。
那个自称“最强”的少年,历经三春秋寒,总在战前笑着道“没关系”,又于腥风血雨厮杀,全身而退。他曾满身血迹,手提新鲜人头扔于众人脚,用三年时间,教天下世人折服。
经年而往,这少年战无不胜,长老师尊也罢,竟无不惨败而逃。久而久之,便来者皆惧,视挑战令若猛虎,见这少年也绕道远行,万般不愿与之相遇。
那日他立于主山头,红衣诀诀,屹立峰顶,如烧穿长夜烈火。
寒南山来信,她不信邪,连夜飞回。
临潼山比试,她虽未全力以赴,初出茅庐少年光彩夺目,与第一天才落得平手,令他名声大噪。
再看那少年,整日游手好闲,潇洒无羁,红扇翩然飞舞,从来放浪形骸,也不认真修行。相较孟休危,倒才像个天才。
“三夺”魁首,一夺众子弟,二夺众仙尊,三夺众长老。人人称说其才,三千臣服于膝,皆道他是那当之无愧,令人畏惧的首指。
后来者争锋,教他们忘却自己存在。
于是一来二往,新的“第一天才”诞生,夺去她原本之名。
孟休危要做之事,总被他抢先,救完她所救之人,杀尽她所憎仇敌。
要知道,这世间,可未曾有并生第一。
所谓既生瑜,何生亮,孟休危想,谢寄欢或许便是那个“亮”。
她记得他阴鸷眸色,也看清他眼中的恶,偏生他藏得很深,记得最清楚,却是他日夜衣袍血迹,于是不死不休,死后也将他记作暗杀名单之首。不等东山复起,便殒命南海。
二人生来不合,皆是那又争又强,磕破头也要往上爬之人,见过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亦与他处处作对,从来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世有遗憾太多,她一时不知,是怀念还是恨多些,看向眼前之人,思绪复比当年。
当年被生活逼作怨妇,恨他恨杨慎,恨这世界,也恨所有人。可转头再看,她连杨慎都不恨,又恨谁呢?
记忆中的谢寄欢,是潇洒无羁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眼里洋溢桀骜不驯,向来肆意随性,放纵傲气。该是凤鸣鹤唳,天上明月。
风吹花散,如海浪翻涌,拂起少年微卷鬓发,遮映于深邃瞳孔。
林间步音慢慢,不觉停在身后。
他看似心情不错,总有许多闲情逸致,笑呵呵折下朵花儿,又像只幽灵,晃至温扶冬眼前,黑眸含着抹逗趣的笑,佻达极了:“你瞧多美的花儿。”
嘴角梨涡染上夜里清寒,说这话时,也风逸至极,“像你一样呢。”
温扶冬加快速度,装作没看见。
满月高升,冉冉绽放孤天,银雾洒落大地,他实在无聊,左看看,右瞧瞧,甚是不倦。
温扶冬疾步前行,山花阵阵,少年抱臂,步调悠悠,身形秀颀,那张脸昳丽近妖,仿若苗疆而来的妖精,眼眸里却冷。马尾儿随风摇曳,看来时,藏淡于烟萝漫松,令人不觉生退。
相较于那身热烈的红,更引人注目的,或许是他脖颈银铃。随风而动,拂起发尾,衬得本就白的皮肤,更发剔透。
步步轻响,勾人耳目。
温扶冬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
尤是那双透着风流韵味的眼,以及笑起来时,两颗尖尖的虎牙,这么瞧来,只觉无比潇洒。
风情万种,好似天生便会勾魂。
她回过头,冷哼声,走得更快。
少年微微抬眸,笑得焉坏:“喂。”
“瞧什么啊。”
“谁看你了?”她有些烦躁道。
谢青晏两指轻弹,温扶冬发梢枯叶飘落,被他捻住,晃在眼前。
少年捻了捻指尖,轻擦袖,笑道:“叫你看这里呢。”
“……”
鹧鸪声戛然,静谧万分,她心绪杂乱,打破平静道:“为何跟着我?”
谢青晏看着她,忽地笑了:“你知不知道,这里闹着鬼?”
“……知道。”
“不害怕?”
温扶冬未答,转身:“别跟着我了。”
少年掀起眼皮,似是好奇:“你不怕,我吃了你?”
她眉头蹙着,轻嗤,戳在少年胸膛,如是蛇信钻入。劲实心跳令人回味,咬下心头肉来:“你除了长的有点好看,还有什么?”
月色映残花,少年俊脸稍愣,不着痕迹笑了下。
他抱臂靠树,食指抵着摇晃细竹,微微上扬的尾音似是勾子:“一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食人妖魔总喜欢化作美丽外表,诱惑人心。”
“所以你要小心了。”
万物寂静,乌发飞扬落脸颊,带着笑意的声音,令人无法琢磨,又难以抵抗。
“我可是很危险的。”
“师兄觉得我会怕?”
谢青晏不以为意,甚而懒洋洋瞧她,“我猜你也不会。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却见少年低头,眉梢更高,“是谁?”
絮语夹杂潮湿气息,她心跳漏半更。
温扶冬欲抓去,却被谢青晏轻而易举,伸手握住。
高矮目光交汇,少年垂眸,眼里望不见底,透过纱衣袖衫,体温也感受真切。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气态非凡,言谈举动,皆显高贵倜傥。藏于夜晚落影,仿佛攀有寒霜,却又在这茫茫黑夜,似烈日灼目。
恍然之间,宛若异仙迷人心智。
谢青晏半阖眸瞧来,松手,一把放下她。
温扶冬随口道:“……没什么。”
骤降冷霜回温,恰如伊始安宁。少年瞥来,看去她揪过之处,慢条斯理,掸着领子。
温扶冬抬眼,啧声:“你很强?”
谢青晏勾唇,眉眼得意上扬,笑的像狐狸:“那当然。”
“......”温扶冬气得牙痒。
可恶!
少年神色惬意,像是何事未发生,耸了耸肩,扬唇而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深夜在外,我这可是担忧你的安危。”
嘁。
温扶冬心头烦躁,谁信。
她青筋突突跳动,转身便走。
“不劳师兄担心。”
谢青晏未追,抱臂看她离去。
林叶振翅飞旋,脚步声愈慢。
至古木参天,吹来她声音,“我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少年未答,嘴角的笑不着调:“你刚才笑了。”
温扶冬步子僵硬:“你看错了!”
谢青晏好整以暇道:“你可骗不了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黯淡水晶,倏而恢复画面。
温扶冬坐于房内,发生何事,无从得知。
“为何玉听石会失控?”
“真是怪了,我瞧其余的也好好着呢!”
“那怪物呢,怎的不见了?三小姐安然无恙,莫不是被她解决了?”
在座之人站起,“绝非!以此人身手,怎可抵御那般凶物?”
“那你怎么解释?”那人指向扶冬。
反驳之人无言。
“玉听石多年无恙,独独今日竟出了问题?没瞧着那精彩部分,真叫人可惜。”
不过半时辰,温扶冬解了衣裳,洗漱入榻。
“这人间分部早该叫人来管管的,都怪小姐您,非租来养男宠,藏着不让人发现,现在倒好,都被怪物给霸占了!”薛翎端着烤红薯,呼了呼手,仍不忘抱怨。
温扶冬示意闭嘴。
“您还不让我说了,要不是您干的这档子浑事儿,我至于跟着您在这儿受苦吗?要是别的丫头早跑路了,您还不耐烦我了。”
“......”薛翎捣鼓着,忽被扑倒。
“小姐您干嘛!”她欲要发作,余光见触手破窗而入,生满赤红肉囊,穿透墙壁,登时吓得腿软。
“小姐.....”
温扶冬示意噤声,紧接着,眼前便发生诡异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