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发生在一个平常的春天。
潋滟春雨过后,岭山郡浑然像是变了个样子,柳树的枝条新抽,带着嫩绿的叶子,划开翠绿的河水,雨露均沾地抚过每一架着竹筏驶过的旅人。
崔延便是在这个季节回到岭山郡的。
他乘着晚间的清风,肩负着箱笼,坐着翠绿的竹筏,一路西去,回到了那片孕育生长他的土地。
垂柳拂过他的额头,他掏出折放在口袋中的家书,无数次地抚摸过泛黄的纸张,墨迹如同刀锋般将他的心刮的丝丝缕缕的。
信上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只说了两件事:
一是他母亲重病,希望他能快些回来。
二是为了给他母亲冲喜,他父亲已经准备将本在明年的昏礼提到下个月办了,新郎是他三弟,而新娘则是一个他无比熟悉又陌生的人。
发丝轻柔地落在那两个字上,连同他的思绪一齐缱绻地卷过。
范家大姑娘范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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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踉跄,脚下一滑,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那个狗日的,敢推你爷……”崔延怒骂着回头,却望见一个明媚骄矜女子,一身华丽的藕粉色缎裙,用根绣着桃红色攀枝纹的涤带束起,头上扎着的是当前最时兴的流苏髻的,她掐着腰,一双杏眼危险地眯起,见他回头冷笑三声道,“你胆子真是肥了,我还没给你算你一声不吭就要走的账,竟然还敢骂我?”
崔延堆起笑容,亲热地扶她下了石头堆。
“凝妹妹这是怎么说的,我那敢啊。”
“哼。”范凝晃晃脑袋,跳着过来搂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你不敢。”
“但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今早我爹说崔家把年底的亲事挪到后年了吗?”
他挠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清清嗓子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嫂子前些日子怀孕回家小住,还带着……”
“带着什么?”范凝好奇道。
“带着我哥的一封信。”他的脸红了起来,小声道,“说我恬不知耻的,还为立业,便想着成家去……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范凝轻笑出声,惊奇地用手去点他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脸。
崔延不好意思地将范凝用来戳他脸的手扒拉下来,紧攥在手心里:“我是说真的。”
“可我不在意。”范凝笑吟吟的,将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轻轻地划动着。
崔延一喜,复又冷静下来,像是只斗败的公鸡又被人浇了盆冷水似地垂下了头:“我不当如此。”
“阿凝得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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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船翁叫过他两声。
意识猛然回笼,他抬起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从这儿上岸,沿着小路一直走就到崔家了。”船翁说,他停住筏子,一点点靠向岸边,与石岸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于是他道过谢,接过老人送给的小灯,又掏出不必找零的银钱,在老人的声声感谢中踏上了岸。
夜晚静的让他不住地生出一些寂寥之感,这是在过往的几年里都不曾拥有过的体验。
近亲胆怯也让他不由地感到些许荒谬,他又一次摸向了那封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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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展开信纸压在镇纸下,然后疯了似地将壶里的水尽数倒在嘴里,才勉强咽下那口干的掉渣的馒头。
陈师兄正进门,被他吓了一跳。
“你就不能按时去堂里吃饭吗?”他颇感无语,“也没克扣你口粮吧,你非得过成那种任谁看都想哭一鼻子的模样吗?”
“我这不是想快点回家嘛。”他接过陈师兄手里的东西,仔细翻过,又朝他伸出了手。
陈师兄没什么好气地从怀里掏出封信拍在他手上,恨铁不成钢道:“我真是欠你的,外出公办还要帮你拿信,完了连句“辛苦了”都讨不上。”
他接过信左右端详了一下,问师兄道:“就一封?”
“当然就一封,这处偏僻,信老是丢,能有一封就不错了。”陈师兄很不见外地坐到他的书桌上四处张望,“再说你又不是第一天来,都三年了,心里门清的,能别次次都问吗?”
信已然是被水打湿过几遍的样子,他拆开来看,果不其然,里面已经被殷的一个字都看不清楚了。
陈师兄挑挑拣拣地挑出几本书来,不满的问:“你真的不能再朝家里要些好看的志怪书来吗?这处这些我都看遍了,还得是岭山居士写的好看,可惜只有半册……”
他想将信拍在这个狗东西的脸上,但苦于还要恭敬地叫上一句师兄,于是便只阴阳怪气地说上一句:“等我回家,就都寻摸来烧给你。”
陈师兄哈哈一乐,满脸不在意;“那我肯定不怕,你这一年变三年,三年又三年的学习速度,师兄我高低还能再活个几年。”
崔延气急,顺手将信封团了团扔向他,被陈师兄一手接住,这才解释道:“这可不怪我,我取过来就是湿的,你也知道山下那个代收信寄信的老头每月末才上一趟山,这封估计运气不好,是月初来的,虽然我是月中下的山,但也不耽误它风餐露宿几天啊。”
“你要真想知道的话,给寄信的人寄一封信,让他再写一遍不就好了?”陈师兄抱着满怀的书出主意道。
也是。
他展开信纸细细瞧着,妄图在一团团的墨晕中找到问题的答案。
陈师兄凑过来,跟着艰难地寻找了一会未果,又为他换了个主意:“要不你把可能写信给你的人寄信都问一遍?”
说完似是感觉自己的主意有些荒唐,于是噤声,正打算安慰师弟两句便偷偷溜出去。
回过头,却看见崔师弟闭着眼睛小心地将信纸拿近,凑在鼻子底下轻轻嗅着。
陈师兄:“……”
“我知道了!”崔延突然兴奋地张开眼睛,同师兄道,“是阿凝写的,这是阿凝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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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众人异口同声道。
祝灵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因为她当时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不过……
她回过头望向躺在床上,但依然聚精会神坚持着听故事的怡宁公主。
这位资深病号显然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的,见她转头还弯着眼睛冲她笑笑。
她忍不住出声道:“公主真的不需要叫大夫吗?虽然楚大夫不在,但我们吴县城里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大夫,治个风寒之类的小病还是绰绰有余的。”
罗沈茴摇摇头,将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晃晃,撒娇似的:“我没事,我想接着听。”
“呕——”
一直跟着祝灵的系统实在是忍不了了,串到这位“怡宁公主”的脑袋中吐槽道:“你一个大男人,骗骗别人就行了,别把自己骗进去,还想接着听,说得就跟这书不是你写的似的。”
罗沈茴,不,或许应该叫他罗万春了,颇为不屑地同系统对喷道:“是我写的又怎样?就跟我写完了似的,没写完的伏笔自己延伸出来,多稀奇的事儿,我听听怎么了。”
系统哼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至于罗万春这个原书作者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此时说来话长。
据他本人所说,他应该是因为每天坚持扶老太太过马路,喂流浪小猫小狗吃饭,还每天雷打不动地和楼下老大爷抢水瓶,如此积德行善多年,才换来这样一次难得的,可以称得上是异世界冒险的穿书之旅。
但知情者系统对此持否定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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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是这么说的。
“他纯属放屁,要不是他挖坑不填,被盗文网站偷去补了一版人人喊打的结局,我也不至于被连累过来和他一起改剧情。”
“怎么说服他来的?”系统掏掏耳朵道,“这还不简单。”
“找个住在他出门必经之路而且喜欢高空抛物的小孩,再改改红路灯频率和电梯运行速度什么的,只要算好时间一砸一个准,隔壁耽美部门这么坑了不少人进去,用过的都说好。”
“要他同意?凭什么要他同意,他坑文的时候,不也没想过读者同不同意。”系统非常张三的道,“而且他这不也挺乐在其中的,忙着跟女二装柔弱,连身为自己妹妹的女主都不管了。”
装柔弱的罗万春假装没听到它说话,自顾自地拽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长长的春卷,老神在在地听祝灵讲着那些他仅有构思,却未来得及付诸于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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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当然怎么也没想到,那是他的阿凝最后一次给他寄信。
随着寄回去的信石沉大海,他好像失去了全部来自家乡的消息。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已过数月。
等他再次回过神,并被允许下山时,他已满满当当地在这处清居处学满了四个年头。
陈师兄接过他递来的水瓢一口饮下,清水打湿了他一身土褐色的短打,顺着他几日未曾修剪的胡须,滴滴流下。
他喝过水便开始搓身上的泥,衣衫上的土块松松散散,干了之后一搓,也就掉了。麻烦的是浸在头发里的,一块一块的,只能小心地捏下,不然便会碎的满头都是。
陈师兄就这么埋汰地趴在长凳上,等着他一点点将土块摘出去,然后用密梳尽可能地将土刮下来。
“得了,有你嫌弃我这功夫,你早帮我弄完了。再说你还不了解你师兄我嘛,我又不是真的不爱干净,这不是没那个条件吗?”他说着避了避崔延靠的过近的烛火,笑骂道,“你要是敢把我烧成髡刑,我就将你的头发全剪了,去给师父他老人家做根弹灰的浮尘。”
“正好他老人家也好久没舍得洗澡了,弹弹灰将就一下。”
那一刻他又许多话想问,包括对家里许久无信来的疑虑以及想询问阿凝是否寄信来过的忐忑,但到头来他最想问的,却只是一句:“山下水灾竟已如此严重了吗?”
阿凝俏丽的笑颜与家乡秀丽的景色悉数褪色,淡没的甚至比不过师兄头上的沙土来的真实。
“当然严重,如果不是附近干净的水源不多,师父那般喜净且龟毛的人早就在水里泡上它个七七四十九天了。”陈师兄枕着手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打听过了,此处通淝郡的救灾船还通着,凭师父的面子,多搭你一个人也是不碍事的。”
“淝郡无灾,你到了以后,只需租上一辆马车趴在里面睡上几天,再睁眼估计就到岭山郡了。”
“不过。”师兄枕着手朝他笑道,“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给我寄一套岭山居士的书过来。”
他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再烧上一套吧,万一……”
雷声陡然响起,接着便是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
陈师兄皱皱眉,大概也后知后觉着不是很吉利,于是揭过这个话题,转口是问他院里接水的容器都安置好了吗。
但他好像依旧耐不住此刻房中寂寞,不停地翻来覆去几遭,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坐起身来,打算去到院子里就着大雨洗个澡。
陈师兄就那么打开门,然后半天后才叫他道:“崔延。”
当他透过陈师兄并不十分宽广的臂展间的缝隙望出去,看见那个乘着雨来为他送信的人时。
他才开始明白。
这,才是迫使他留下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