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1. 第一章
[夜寒霜重,枯枝摇曳在窗前,林中不时传出几声寒鸦凄厉的鸣叫,与士兵巡夜的跺脚声交杂在一起。屋子里是极暖的,祝灵脱下厚重的外套,半靠在椅子上。自吴县雪灾后,这已经是她鲜有能够休息的时光了,要不浅浅地睡上一觉,她细细思索着。
只是还未来得急做决定,这个想法就变得像涂了炉灰一样晦涩。世界也开始慢慢褪色,不知不觉中屋外的声音已变得不再嘈杂……]
“这不都是废话吗?”祝灵胡乱翻着手中的天书和脑中那个自称是“系统”的东西抱怨道,“你不是来寻我开心的吧?”
“怎么会,我和你说得都是真话,一个字都不错的。”系统辩解道,“你耐心一点。”
祝灵啧了一声,揉了揉因熬夜隐隐做痛的额角,没什么耐心,打算直接将天书扔炭盆里填火。
“等等,等等。”系统不得不妥协道,“我给你指好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瞥了眼百刻香,祝灵将天书平放在桌案上,白皙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亥时。”她答道。
“那应当是快了。”系统了然,话音才落,天书便无风自动了起来,“第十五页,第二段。”
祝灵垂眸看去,一段长长的文段映入眼帘。
[崔绩正匆匆赶回自己在吴县的临时住处,他已弱冠有余,少年时几经颠簸,使得他颇为老成持重。
连恩师都几度评价他:“不类同龄人之浮躁,待人持重稳妥,遇事谋而后定,远超其龄。”
但今日不知怎的,他紧攥住掌心的缰绳,抑制住自己不停回头看向后面马车的想法,竟凭空生出些急躁,恨不得飞回府里。
夜晚行军何其艰难,更何况此时寒冬,吴县又经数次雪灾,这数月来的节衣缩食,更使得他全军上下皆为雀目,只得靠着微弱的火光缓慢行进。
纵然他心急如焚却是无可难何。]
“表哥此去是为剿匪,前些日子来信说有太守相请赴宴。他本就不善饮酒,发疹和多喘更是有的。本非好宴,又被迫饮下这许多酒,燥热些也是应当的。”祝灵向系统解释道。
你有病吧,重点是男主可能酒精过敏和吊桥效应吗,重点是马车里是女主啊。系统在心里默默编排道,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呵呵,我们接着往下看吧。”
[不知过了多久,吴县并不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崔绩忙唤来一名善骑仆从,令他快马加鞭地赶进城里去唤楚大夫。末了,他又想起马车内那人拙劣的男人装束和抹掉脸上烟灰后的白皙玉面,不由得清清嗓子,叫住骑手补充道:“回府时,将阿灵也叫起来吧。”
骑手领命而去。
鹅毛大雪匆匆而下,积雪厚重,但仍有名亲兵不顾凌厉,凑到他身旁道:“兴许是在浮宁待久了,看惯了南面一点的密林和高树,我怎么觉得吴县这边怎么秃了这么多?”]
“他这话说得过于夸张了,我见这山上的树密的很,并未有要秃的样子啊。”祝灵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但碍于系统的沉默过于震耳欲聋,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向你证明这个世界是本叫做《不忍听琵琶》的书。”系统道。
“姑且算是,然后呢?你要告诉我书的结局吗?”她已经很累了,明日寅时还要起来施粥。吴县的雪灾非常严重,几乎每日都有被冻死在街边的,饿殍使得生民皆可为匪。但现在不行,吴县要塞,崔绩现在还舍不了这片根本之地,所以她就只能守着。
将粮仓里的每一粒米都掰成三份来吃,拿出最后一匹布,不停地安排守军带着青壮的百姓砍掉山上的最后一颗树,以此在城中搭起一个个小小的窝棚,并祈求着能够度过这个寒冬。
“对。”系统回答,“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男主崔绩和女主罗沈茴在这场逐鹿之争中成为最后赢家,得以问鼎中原。但作者挖坑不填,多年拖更之后,被盗文网站找写手续写了一版结局。
在这版结局里,写手为了给自己的新文引流,将崔绩描写成一个任人唯亲的昏君,罗沈茴描写成嫉妒成性的怨妇,最后结局更是惨烈,崔绩死于酒色的中风,罗沈茴被鸩杀,这个新建的大昭国更是还未及二世就被灭了国。”
“新文是什么?”祝灵抓重点问道。
“叫什么《不忍听琵琶之再起枭雄》,一见名字就知是个为了蹭后传名头的盗版书,讲的据说是男主侄子崔晓的故事。”看见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补充道,“你不认识很正常,大概是一个七拐八拐,出了五服的亲戚,更何况为了规避版权风险,名字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这种投机取巧的渣滓,不谈也罢。”
“我接着说。”系统道,“总之呢这版结局一经上线,引得读者怨声载道,像被喂了屎一样。而本系统也因此应运而生,承载着万千读者的愿力,来到书中世界,给予书中角色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刨去许多似懂非懂的名词,祝灵也明白了个大概,但她仍然有个疑问:“按你这样说来,附身崔绩和罗沈茴才是最直接的办法吧。这世间,我不过一孤女,能做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也想啊。”系统露出苦哈哈的表情,“但受书本修改管理局限制,我只能找原著里没死的人附身。整个主角团除了你可都死了,我总不能去找和主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吧?”
“我没死?”她似乎有些吃惊。
“没啊。”系统回答道,“连女主身边那个武艺高强的暗卫都被分尸了,但你只有一句下落不明。”
“那就是死了。”祝灵冷淡道,束起洗得发白的袖子,将厚重的外衣展开披在了身上,“我打娘胎里就有些不足之症,照理说是活不到那个年岁的,既然只说下落不明,应该就是死在某个地方了。”
系统有些瞠目结舌,它结结巴巴的道:“可现在离结局也不过只有五年啊?”
祝灵似乎笑了起来,这与她困倦时的冷淡是大不相同的,令她本就清丽的脸上染上一抹少女的神采:“焉知余生非四五载耶?”
敲门的声音随之响起,透过厚重的木门,一道闷闷的声音传来。
“曲小姐,公子让你去前厅等着”,那名仆役说。
“就去。”她说着推开房门,望向那一片沁人的雪白。
·
现实与天书中描写的还是存在出入的,祝灵这样想。因为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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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崔绩时,并未从他脸上望见一丝一毫美人受伤的怅然和忧虑。相反的,他简直兴奋过了头。
“阿灵,魏庄欲借我军南阻范许,若此战能胜,来岁春,天下三郡皆可入我手。”他一身锃亮的明光铠,铁桶一般,见她过来兴冲冲地走近道。
他的兴奋不无道理,连系辽东、辽西、渔阳、上谷、右北平,代郡再加上这三郡,他已经是整个北方的霸主了,同时也得以向那个位置更进一步。
接着他收敛了一点,同她道:“天色已晚,本不应将阿灵叫起来的,实在是情非得已。”
祝灵弯了弯眉眼道:“表哥直说就好。”
表哥囧道:“我回来的时候得意忘形,险些着了山贼的道,多亏了那位姑娘。”他指了指落着帘子的内室,“却连累她受伤,昏迷不醒。”
“但我已同魏庄约定七日到浮宁,着实是耽误不得,不得不辛苦阿灵帮忙照看了。”
她点头应下,又问:“何时拔寨?”
“明日晚。”,他答的干脆。
“今晚在府里住?”
“不了。”他拍了拍祝灵的肩膀一如从前道,“阿灵办事我都放心,我不过叮嘱你一声,这便要走。”说罢,敲敲她的脑袋,带着些兄长般的亲昵,径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道:“伸手。”
祝灵依言抬手,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几分暖意,她好奇地打开油纸,只见里面躺着一颗颗琥珀色的糖块,通透温润,在灯影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麦芽甜香。
“浮宁并无什么特产,只有琥珀糖还称得上是好吃。”他答道,“给阿灵带一包,犒劳一下。”
“表哥神机妙算。”她心里暖暖融融的,但还是故意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编排,“阿灵本来还想同你抱怨一下,这回确实开不了口了。”
崔绩被她逗得哈哈哈大笑,打开纸包拿出块糖塞进嘴里,揶揄道:“连一包糖都要同你抢,这回你便又可以抱怨你的吝啬表兄了。”
她失笑,也捏起一颗含在嘴里。还未及多说,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着轻便皮甲的兵士掀帘而入。
那兵士身姿挺拔,进门后便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将军,马已备妥,都在府外候着了。”
崔绩闻言,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朝兵士颔首,又拍了拍她的肩,似有些未尽之语。他望了望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甘凉清爽的味道炸开在舌尖,尽数驱走了寒冷与疲惫,草药的苦涩带来一抹暖流,萦绕住整个长夜。
但她什么都知道,崔绩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他从来不会带一个无用的人回府,还特意叮嘱她妥善安置,哪怕是救过他的也一样。
他们所有人都太天真,系统是,作者是,读者也是。
认为诸侯会爱上孤女,将军会为爱疯狂。这个时代的世家攀枝错节,连成一张磅礴的大网,权利自上倾倒,生民只能仰望。
乱世是阶梯,给了他们这些赌命之人一个打乱棋盘,登上棋桌的机会。借着这个机会,他们得以附网而上。
所以她只需要问一句话,一个问题。
“系统,女主出身如何?”
2. 第二章
“这个要暂时保密的灵灵。”系统拒绝道,“这可是后期男女主情感递进的重要情节,现在说了后面就没意思了。”
“你不说的话,我就一会去看书了”祝灵一手抓着琥珀糖,略过一排端水出去的侍女,一手撩开内室的厚布帘。
那人躺在里面的架子床上,看不清模样。楚大夫已经走了,几个正在收拾屋子的侍女见她进来,手里的动作奇奇一顿,为首的连忙放下手中的帕子,福身道:“姑娘。”
她挥挥手,免了她们的礼,走近床边。顾及到屋子里的炭火足,顺手将严丝合缝的窗子推了个小缝。
“天书是随着故事发展而展开的,这个情节比较靠后,现在是看不到的。”系统颇为难为道,“但你如果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稍微给你透漏一下,只要你不说出去……”
“不用了。”她转过头,透过轻薄的纱帘,瞥见那人的脸,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我认识她。”
微风打着旋吹进来,卷起她额边的碎发,轻略过她如羊脂般剔透的肌肤,尽管她没戴首饰,不施粉黛,甚至是眼下还带着青黑,但她依旧是从容的,甚至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形于色的。
但那段不从容,狼狈甚至是颠簸的日子却依旧如影随形地追随在她身后。
那是一条撒满鲜血和尸骨的陡途。一袋子干粮扔下来,无数人扑上去,她抢出半块馒头,囫囵吞在嘴里。
锦衣玉食的小女孩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又嫌恶地缩回头,大声地同她的父亲抱怨道,“阿爷,你竟领我来看这些脏东西,其状似非人耶。”
那个被她称作阿爷的中年人哈哈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去看你的公主塔吧。”说着弯下身拨了拨女孩的鼻子,“听说今年各郡可是送上来不少好东西。”
“那都是些烂石头罢了,你拿去喂鱼阿爷都不心痛。”
她也见过公主塔,祝灵被馒头噎得直哭,只不过,她见的时候,那里还不是高塔的样子。
那是她家新盖的大房子,阿爷去城里务工,他可能干了,嘴又甜,主人家就喜欢这种老实人,临走时还送蜂蜜叫阿爷带回来给怀着孕的阿娘吃呢。
是她家新翻的田地,今年雨水充沛,庄稼可好了。阿爷不在家,阿娘怀孕下不了田,这都没关系,今年她家可以请田客了。去那些困难些的农人家里,多给几个大钱?没问题,只要活干得利索,还能多管一顿饭嘞。
还是她家将要呱呱落地的娃儿,男女都无所谓,平平安安就好。阿娘说,小名到时候去村头找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妪来取,借了她们这些老人家起名的孩子,都可皮实了。
阿娘轻声絮语着,将自己的陪嫁首饰与祖母留下的物件仔细收拢,扎成一个精巧的小包。封口之际,她咬了咬牙,拿出一半积蓄换成小金珠,尽数塞了进去,而后才心安地绣上一圈精致的花边。
那年,她不过十岁,还是不知事的懵懂年纪,听见阿娘同她说这些都是她以后的嫁妆,止不住的羞红了脸。
如果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她可能嫁给隔壁家的二斗,那小子一见她就脸红,被打趣过无数次。也可能嫁给邻村的小王,虽然每次都同她吵架,但待她也是极好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嫁给镇上秀才的儿子呢,到时候也捞一个举人娘子当当。
他们这样抱着美梦入睡,然后被清晨的敲门声吵醒。
清晨的雾淋了她一身,阿爷匆匆打开门,进来几个配着刀的官吏。
她扒着门偷偷望出去,外面还有一群。
那群人说她家被一个叫什么公主的人占了,已经不是她们的房子了,让她们一家都滚出去。
这里被占了,搬到其它地方去也好,实在不行住地里嘛,干活也方便。贵人嘛,看重你家房子是抬举你,这说明咱家眼光好不是。
那小吏冷笑两声,用手指着她阿爷鼻子道:“谁家说就要他们一家的房子了,从这个村子开始,方圆百里可都是公主的地盘了。”
“祖屋?田地?那是什么鬼东西,这可是朝廷要的!”小吏啐道。
他们就那么举着刀拥了过来,阿爷被撞了一下,蜷着身子倒下了,阿娘被挤了肚子,痛得满脸冷汗,却仍记得推她进屋,抓上那个给她攒嫁妆的小布兜。
他们就这么成了流民,一路走一路哭泣。
“我们去告御状吧,去京城。”有人这么提议,“一定是那些狗官搞得鬼,公主一个小姑娘哪住得下那么大的地方,定是他们胡乱圈的。”
“对。”村头学唱戏不成被打回家的陈小子大声道,“那个《跪韩铺》就是那么唱得‘米里掺沙,害百姓,众百姓京都,揣御状。’”
“最后赢了没?”众人忙问道。
“当然赢了。”陈小子吹胡子瞪眼睛道,“天子当然是一个明辨是非的好人,否则凭啥他是天子呢。”
凭啥偏他是呢?
祝灵笑着摇摇头,帮女主塞了塞被角。
“怡宁公主,好久不见。”
走出屋子,她站在廊下,迎着寒风接下一团晶莹剔透的雪花,冬风萧瑟,吹得她连连打颤。
“你看。”她近乎是叹息地同系统道,“这里不只你一个傻子。”
这个问题,她始终想不明白。
·
翌日清晨,晴空万里,积雪消融,檐角残雪消融殆尽,天光也比前几日亮堂了许多。祝灵坐在粥棚后面无所事事地发呆。她本是要同仆役们一起分粥的,偏因走神时被滚水烫了手,于是被自己的贴身侍女遏令坐在后面抹烫伤膏。
“其实不痛。”她对蹲在自己身前为自己小心涂药的冯彩道,“要不是刚才不小心被你发现了,这会说不定都不红了……”
“姑娘心里还怪我不成?”冯彩红着眼睛反问道,“纵然公子带了旁人回来,这日子又不是不能过了,早知道你这般想,我昨天就是拼了我这条贱命,也不会……”
“打住,打住。”祝灵忙按住这个过分忠心的小侍女的嘴,“今时不同往日,当警醒些。有些事我说是不说,同你说,抑或是她说都是不同的。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有时反倒会丢了性命。”
冯彩似是听懂了,她狠狠地低下头,沉默片刻,又不住小声反驳道:“哪有那么管用,她又不是郡主皇子。”
“你看。”祝灵在心里默默对系统道,“她都比你清楚。”
系统弱弱反驳道:“可原著就是那么写的。”
“男主见女主受伤而心生愧疚,念及她一个孤女在乱世难以生存,才收留她的啊,怎么会是因为贪图女主的身份呢。”
“那身为孤女的女主又为什么救男主呢?”祝灵接着问。
“这……书上没怎么提。”系统纠结道,“可能是一见钟情,或是见不得英雄死于诡计之下。”
说完后,又按着她给的思路想了想,片刻后勉为其难地补充道:“还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找个靠山。”
祝灵笑而不语,用没被烫到的几根手指轻轻推了推冯彩。
“假设啊,我是说假设,假设阿彩你是一个从京兆之地一路逃过来的孤女,你会去救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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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个问题问的不好。”冯彩头也不抬地给她吹手,用布帕挽起的头发高悬于脑后,偶有几根垂下的,轻柔地散在额颈两旁,“京兆之地的孤女是逃不到这的。”
“这倒是。”祝灵做出思考的样子,慢吞吞地加码道,“那如果是个颇有家资,同父兄来此避祸的商女呢?”
“那就更不会了。”冯彩斩钉截铁地回答。
祝灵打趣道“为什么?难不成阿彩舍不得家资,想学稚子抱金过一回闹市?”
“才不是。”冯彩接着回答,“这个将军的品行脾性我一概不知,万一他瞧上家资,却独独看不上这一串附带的累赘怎么办?与其等着被设计吃绝户,不如拿钱给哥哥到公子这捐个官做。”
“倘若你不是商女而是世家女呢?”
“救!”冯彩回答,“当然要救,这回我靠山、身份和守卫一样不缺,凭什么不救?救了还能要点好处。”
祝灵转了转眼睛,接着问道:“那如果你既不是商女农女,也不是世家女,而是个万中无一的皇女呢?”
这会冯彩没有立马回答,她仔细地想了又想,片刻后才斟酌的着说道:“救是肯定要救的,可是一个公主不会没有任何原因地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单捡到受伤的将军还说得过去。”她顿了顿,说出了另一种假设,“但如果是像话本子那样在战场救下的,就只能说明这个公主就是冲着这个将军来的,所以才会那么巧。”
系统想来是听明白了祝灵的言外之意,颇为荒谬地问:“你的意思是,女主就是冲着男主来的?他们是双向奔赴的利用?”
祝灵耸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这都是你自己猜的。”
“但确定的是,表哥肯定是猜错了,他估计以为罗沈茴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女,想寻点支持罢了。”
“有什么区别吗?”系统疑惑道。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雾茫茫连在一起的青山,淡淡地回:“你的宝贝书没告诉你,怡宁公主和五皇子是一对一母同胞的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
她看上了崔绩的军队和战果,也知道他目前的阻碍和困境,她来的不巧,但,正是时候。
粥早就分完了,人群散得七七八八,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围着正在打水刷锅的仆役,祈求着将最后一点刷锅水都舀给自己。
祝灵望了两眼,抿了抿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正打算掉头回府时,前街突然乱了起来。冯彩和她对了个眼神,正准备安排人去看一眼,就瞧见一个士兵深一脚浅一脚的挤了过来。
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乱蓬蓬的,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掉的。他就这么走过来,急匆匆地跪下,礼还没行完,但话已经说出口了。
“我是崔将军的兵。”他说,“绥河决口了。”
绥河决口了?
周围的民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将整座城都震的颤了起来。
绥水是淹不到吴县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座建在山包下的小城以南全是平原,以北全是高山戈壁,只有东西两边山下狭长的官路连接三郡,因此也算得上个交通要塞。不巧的这连日的大雪,东西两路怕是已经被堵死了。
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不想硬着头皮在平原上被洪水追着跑的百姓,最后都会选择这最后一条路。
多到远远超出这座小城的承受能力,并将它早一步淹没在洪水之前的人海里。
想到这,祝灵才如梦初醒的回过头,拽住一个侍卫,吩咐他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去城门处,争取在难民们挤进城池前,关上这座城的大门。
3. 第三章
具舟其实来得挺早的,所以尽管因为在城门处因为掏不出入城费而耽搁了一下,但依旧不耽误他跟着涌过来的难民顺利地挤进了吴县城里。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有个围着头巾的妇人眼见自己进不来了,就随手将自己怀中的小闺女塞给了他。
他下意识地一手抱住,小女孩抬头瞅了他一眼,瘪瘪嘴,毫不客气地蹬了他一脚,回头欲抓自己的阿娘。
可身后摩肩接踵,哪里还有她阿娘的影子。
“唉,唉,别哭啊。”具舟手忙脚乱地掏过自己的包裹,一无所获后只得无可奈何地同凤傲天系统讨价还价道,“你有糖吗?快给来一块。”
“要积分。”凤傲天系统臭屁道,“让你那么不配合任务,某人不会现在积分还是个鸭蛋吧。”
具舟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你就知道说风凉话,要不是某个自称是女主守护神的系统非要我去做任务,我也不至于和阿姐走散!”
“谁知道某些自称是现代胎穿的废物,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凤傲天系统反驳道。
“你不也分不清楚?还未来科技呢,比人工智障好不到哪去。”具舟不服输道。
“你竟然说我不如人工智障?”系统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你还骂我废物呢。”具舟回呛道。
一人一系统互相白了一眼,陷入了沉默。
耳边只余下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他站在人潮汹涌中,脚下脚下是连日阴雨泡透的泥泞,混着碎草与污泥,黏稠得像化不开的墨。鞋面被一脚脚踩过,仿佛根植大地。它说,你立足于我,汲取我的营养,就理应体会我的悲恸。
于是他开始随着大地振动,轰响落下,他站在城门洞处,愕然地回头望去,那是一扇不同于这个单薄孱弱小城的巨大石门,高高地落了下来。
慌乱中他只来得及匆匆遮住女孩的眼睛。
冗杂着积雪的泥土高高的飞溅起,带过一抹亮眼的红色。
“定位,系统。”他咽下口吐沫道,“我要快点找到我阿姐。”
“好的。”白痴系统这回倒是十分罕见的没同他唱反调,只是快速的回答,片刻后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我把糖放你口袋里了。”
“积分不用担心,这回算是新手礼包,我送你的。”
他潦草地点点头,取出饴糖塞进女孩手里。
女孩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最终演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事后他想,他当时大概是单纯地没反应过来,毕竟他跟随公主逃亡至今,几乎没睡过几个囫囵的好觉,头脑麻木不清醒一点很正常。
所以当那块糖抵在他唇边时,他下意识地就咽了下去。
女孩捋着灰扑扑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袖子,在他脸上胡乱抹过。
她委屈中带着些凶巴巴道:“不许哭,我都把糖让给你吃了。”
凤傲天系统小心地绕开显示屏,划走了那条买糖的积分账单。
“这么贵。”它肉痛道,“太不合理了,凭什么给日用品定这么高的价格,我要投诉。”
“哥哥也和阿娘走散了吧。”
“没有,和你说个秘密,我其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撒谎,那你为什么哭?”
“额……讲实话,我那其实是被踩哭的。”
“……今天天气不错哈。”
女孩眼眶里瞬间蓄满泪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抹着眼泪边大声嚷嚷:“你还我糖,还我糖!”
“老实说。”具舟严肃地同凤傲天系统道,“她哭这么厉害,我不会被人误会成人牙子吧?”
“你觉得。”系统反问道,“谁会在灾年偷孩子?”
……反正他不会。
·
“我们本来驻扎在城外十里处。”士兵狼吞虎咽地喝下碗热粥,一抹嘴道,“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农人拖家带口的往吴县这边跑,说是发水了,但是将军非不信。幸亏公孙先生警醒,派人细细打探过,才确认是凌汛。”
“只是撤去的时候略有些仓促,因此扔下了好多辎重。”
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的冯彩道:“绥水自西向东,上游离吴县约二十里,下游却只离曲潼数里左右。最近两县一齐闹雪灾,估计是离得近的下游先结了冰、离的远的上游回温后反倒是化成了水。”
祝灵一身月光白的棉袍,同冯彩一般用帕子扎起了头发,半靠在桌子旁无意识地咬着手指,上天似乎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雪灾也就算了,可她一个京兆之地,平民出身的姑娘,哪里懂水利,又如何会泄洪啊。
偏系统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给她加油鼓劲。
“这往年……”她试探着问道,环顾四周却只瞧见一片迷茫的眼睛。
最终还是冯彩好心给她搭台阶,接过话头道:“早些年可能也治过水,但自从这天下乱了开始,这处就再没人管了。”
县里原本的老主薄也颤颤巍巍道:“这些年偶尔碰见有路过的将军诸侯的,怕在这里驻守时间长了,遇见汛期会很麻烦,会好心的给通通河道,堆堆堤坝什么的。”
“这事说起来也是老夫的疏忽,入城时忘记提醒将军一句,不过今年冬天这样冷,老夫也是没想到……”
她刚接过冯彩给斟热茶,还未及入口,只得先推给老主薄出言安抚道:“主薄年纪大了,偶有疏忽也是应该的。”
主薄泪眼汪汪地看她一眼,伸出枯瘦的手接过茶杯,一副甘为忠君死的模样,但心里指不定怎么骂她呢。
祝灵心里明镜似的,这老匹夫拥表哥入城时,可是千恩万谢,捶胸顿足的说吴县终于迎来位明主,然后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好像自己漂泊半生才遇明主,明珠蒙尘险些成了鱼目。后来见表哥走了将城丢给她管,立马就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天天耷拉着眼睛同她说些“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之类的酸话。
后来还是她先后明里暗里的敲打过几次,又碍于表哥留下的三千守城军,不得已才装的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
“这时若是将军在城里,必然是能寻到解决办法的。”老主薄小口抿着茶一句话总结道。
今朝虽然不比前朝对女子那般苛刻,但却总免不了碰上几个顽固的老学究,因此她也并不打算把这个老东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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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系统一点就着,叽里呱啦地让她给老东西露一手,聒噪的很。
对,还有系统。
“对了系统,原著里这场洪水是怎么解决的?”她暗带点期待问。
“我哪里知道,主视角在男主那边,但最后被解决了准没错啦。”系统心宽体胖道,“书里一直管你叫万能女二,你一定有办法的。”
“是吗?”她僵硬地同一直偷偷瞟她的老主薄露出了个假笑。
·
夜露深重,裹挟着深冬的萧瑟,巨石一般地积压在每个人的肩上,为这个平凡一年中仅剩的倒数几天染上一抹不同于平常的色彩。
青靛色的马车行驶在铺平的石子路上,车轮不时地挤压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拖行声,同陈旧木轴的“咯吱”声交杂,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暮气。
祝灵捏了捏钝痛的额角,思索过经众人细致讨论后,理出的方法。
第一步便是要先彻查城内粮仓、商户储备及官库物资,将粮草、燃料、御寒衣物登记造册,按人口实行定额配给,禁止私藏倒卖。同时收拢城中牛马等牲畜,集中管理以减少消耗,同时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还要加固城防,以防止自南而来的流民的冲击。
马车措不及防地颠簸起来,她一时不察,一头栽到桌角上,俄顷间头上便起了一个沙包大的包。
她捂着脑袋,忽略过身旁冯彩责备的眼神接着想。
城中粮草所剩不多,谨慎起见,她还当组织精壮士兵同当地的猎户、樵夫带些镐、铲之类的工具去北面的山岭上探探路,看看有没有隐蔽的便路,也好分段清理积雪,优先打通至最近驿站或村落的短程路线,这样既能获取零星补给,也能让信使携带求救信突围。运气好的话还能带着弓弩尝试从山麓背风处寻找点耐寒的植物、猎捕些同样出来觅食的野生动物,用来补充食物。
但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此,毕竟山路蜿蜒曲折,窄且崎岖,再经这积雪一覆,更是滑不可行。因此最主要的还是及时打通通往东西几郡的官路。
只是她的余兵甚少,小路还好,这些又长又宽的大路却是望尘莫及,于是她还想到,组织城外的流民百姓参与除理积雪理清道路,借此她便可以以工代赈发放少量粮食,在维持秩序、减少流民馁死的同时还能减少兵士的负担,实属两全其美。
不过,让她感到颇为头痛的却是另一件事。
西边是她同表哥去年年初打下来的代郡,目前郡守是她表哥当年读书时的同窗,为人忠厚老实,表哥曾几度评价过他:“其人质直无华,心诚存厚,友有难,虽蹈锋刃而不避。”
加以代郡土地肥沃,冬季又不曾遭雪灾肆虐,更是因为本就身处前线便在去岁就囤了不少粮食,因此她打通西路去找他调粮和安抚灾民是极为稳妥的。
只是东路颇为难办。
经过大家的一致认定,她都必须去曲潼凿开冰封的绥水,否则恐怕会引起第二次凌汛,致使她不得不接收越来越多的难民。
不过这曲潼位于广阳郡,此时还并非崔绩的地盘,那处的官员又听说是一个堪比河石的老顽固,比起主薄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令人头痛。
4. 第四章
“姑娘。”有人轻叩车壁,打断了她的思绪。
冯彩撩开车帘子朝外望望,借着朦胧的火光,看清了府邸的轮廓。
“到了。”她干脆利落地跳下车去,正要伸手去扶祝灵,被随行的侍卫凑过来轻声耳语了两句,收回手,一脸诧异地走过去看了看,回来对祝灵道,“好像有人死咱们门口了,姑娘。”
系统简直无语死了。
“怎么说话呢,那可是本书男二,女主堂弟,广阜王之孙,镇西将军之子……”
“那有那么多人。”祝灵撑着帘子随口敷衍道,“这不就俩吗?”
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童,花着张巴掌大的小脸,跪坐在一具看不太清性别的尸体前哭。
女孩穿着身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头上顶着一对扎的乱蓬蓬的小揪揪,听见声音,一双荔枝大的眼睛泪盈盈地望过来。反观那具尸体的衣裳虽然也脏兮兮的,但打眼一看,就知道用的是一套普通人家买不起的精细料子。
“这他女儿?”祝灵接着评价道,“这爹当的也不咋嘛,自己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
“捡的。”系统回答,“这位的设定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冯彩拿着钱袋子过来:“应该是白日里进城的难民,按往日的规矩合该给上二十个大钱,供他们去摊肆上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荤茶。只是今时不比往日,姑娘也不宽裕,不若记个名字,给上十个就算了吧。”
祝灵颔首,接过钱袋子查出十个,伸手递给冯彩时,偶然瞥见一角“尸体”的侧脸,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厌恶之感在心底油然而生,伸出的手不住地打了个圈,十个大钱也就顺理成章地缩水成了五个。
冯彩接过钱,掂过份量,疑惑地看了她眼。
“咳咳。”祝灵特别不自然的轻声附耳解释道,“你去看眼那人死没死,死了的话,还是照常给上二十个。可要是没死的话,那人看也不像是个简单的,当缺不了这几个,只需另外吩咐人去给他们找个过夜的地方就好。”
“等等等等,这可是男二,你不打算把他接进府里?”系统如梦初醒道。
“为什么?”祝灵自然的反问,冯彩跑去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将钱塞给女孩,没回来拿钱,说明这个男二起码还是喘着气的。
她说:“这人我一看就讨厌,凭什么要抬进府里帮着公主吃我的、用我的。何况都男二了,谋生的手段应该还是有的吧,若是这点困难都解决不了,那可就太窝囊了。”
“可书上说你是温柔女二……”系统不甘心地反驳道。
她走下马车,一只脚踩在地上,身上裹着件由前不久从士兵那买来的狐狸皮赶制而成的皮草,整个人陷在浓密的皮毛中,仿佛一只精雕细琢的绒球,匆匆向府门处走去。
“骗你的。”她说,“鬼知道那本破书是从什么视角写的,错多少了,就你还信。”
迎面吹来一阵风,她眯眯眼睛,细碎的雪打在脸上,冰冷至极:“你要说服我,就不当只恭维我如何如何,而是要同我说,他将来会如何如何,会在哪些地方起到什么作用,和他交好又会得到什么好处,他不能是白当这个男二的吧。”
精雕细琢的绒球抖开尾巴,毛发喷张,绽开血喷大口,俨然是变作成了头可憎的猛兽。
“我可还有几步就进府了。”怪兽说。
系统慌张了起来。
“男二武功高强,而且有恩必报,你若救下他,他以后必能为你所用。”
“知道什么叫君相共治、内外相维吗?”祝灵反问道,“他的忠心首先早就给了公主,其次后面还有表哥,再怎么也轮不到我。”
“公主,对,还有公主,公主也会报答你的。”系统慌不择路道,“她还可以使动一些五皇子的旧部……”
脚步停下了。
“冯彩。”怪兽张口问,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笑起来会先弯起眉眼的姑娘,“曲潼令叫什么名字来着?”
“姑娘忘了?下午才说过。”冯彩顶着个冻的通红的鼻尖回答,“叫郑弘毅,当时主薄还夸奖说这个名字起的好,定是取自《论语??泰伯》中“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句,足以见其志远。”
罗沈茴,恒国七公主,其母封娴,名郑芫华。有弟,尝上书直斥陛下阙于礼,龙颜震怒,遂贬远郡为官。
九年前,当老道将竹简砸到她的脸上,怒叱她背不完这卷书,就不让她吃饭时。祝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用上这些东西的时候。
她转过头去,迎着满天的风雪,朝着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忐忑极了,应该是不大明白,为什么方才还雷厉风行的人,一转眼竟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但还是抹掉眼泪鼻涕,过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都彗云。”
她也想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夸法,只得笼统概括道:“好名字,比那个叫郑弘毅的好一百倍。”
女孩却什么也没说,她抬起头,望向她的那双眼睛溢满了泪光。
“我想回家,娘子。”她说。
“我家的地全被淹了。”她接着说。
父亲和哥哥跟着前岁征兵的军队往南去了,母亲很艰难地带着她和瘫痪在床的祖母一起生活,她大抵活得很辛苦,冬麦收成不好,她便只能跟着母亲一起抢着去挖那些山前山后的草根。她的手指甲里陷满泥土,偶尔挖到坚硬锋利的石子,甚至会将整个指甲都顶起来,露出带着血丝的红肉。
“可是我还想回家。”她嚎啕大哭着说。
祝灵曾经在一本叫做《大般涅槃经》的书里读过一个叫“盲人摸象”的典故,讲述了几个没见过大象的盲人在国王的要求下通过抚摸一头大象来判断它的样子。
最终摸到象牙的说它像萝卜;摸到耳朵的说它像一个大簸箕;摸到象脚的说它像木臼……
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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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将这个故事拿去给了老道。
老道摸摸花白稀疏的胡子,同她说,这个故事是以“象喻佛性,盲喻一切无明众生。”
也就是说,故事里的“象”是佛性的喻体,“盲人”则对应那些尚未觉悟菩提的众生。佛眼中的事物与世界,是完整周全、不偏向任何一方的;而众生对世界的认知,却如同盲人摸象,只是各自执着于自己所接触到的那一面,故而难免狭隘片面,偏离了事物的全貌。
所以她想,她并不应该同这些蜂拥一般挤进城里的百姓置气,他们与她,不过是触手处各不相同的“盲人”,也是立足于不同层面的众生。
她只看到了他们对守城带来的弊端,而他们也不过只看见了自己地为水浸,流离失所的现实。
末世的攀登是一支始终远望的万花筒,往前只有无数的繁华荣耀、锦衣珍馐,但必要时,还是需要转过头去,才能一窥真实。
这世间许多事都非人力所能及也,表兄曾经对她说过,因此她必须收起妇人之仁,坚韧、稳固、如同高墙一般的驻守后方。他们在用一场场战争正名,用一些必要的牺牲换取大多数人的光辉未来。她不当心软的,崔绩许诺过,总有一天一定会还她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她当然有信心和耐力一直等下去。
她解决不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在她能做的少部分事情内,送他们回家,真的只是一件小小的要求。
所以,就算心软一次,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
冯彩蹭着冻的生痛的脸,指挥着侍卫们将在地上躺尸的具舟搬回屋内。
小女孩则被她打发去换衣服洗澡。
祝灵自己倒是没什么事,因此得以讨闲在系统一连串的:“你吓死我了”“你刚才可太像反派了”的背景音中,去看望一下依旧在卧床的罗沈茴。
怡宁公主倒是醒了,不过因为肩头的贯穿伤伤势过重,依旧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喝着侍女端上来的苦药,见她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
反倒是祝灵开门见山道:“怡宁公主。”
罗沈茴颇为意外于祝灵竟然认识她:“姑娘竟见过我不曾?可我从未来过这处,不知是否方便透漏是在何处相识的?”
“建辉十四年时,我曾随从恩师清石真人入宫客居过一段时间。”祝灵接过侍女递来的蜜饯,借花献佛道。
“清石真人啊,我记得他。”罗沈茴照例夸奖道,估计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连串透着恭维的话就脱口而出了,“当年确实有幸得见一面,真人仙风道骨,言谈间尽是玄机,那气度可不是寻常修道人能比的。就连我父皇也时常暗地里感慨羡慕过……”
“错了,公主。”她平淡道,“我那师父并无什么建树,那怕放在建辉十四年时,入宫的那一百多位半吊子道士里,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他并未单独面见过陛下,也从来不曾窥见过公主的玉颜。”
一片寂静中,罗沈茴尴尬地抠了抠手指。
5. 第五章
“所以你来寻我是为了?”径直忽略过方才的不愉快,她扭过身,腾开受伤的半个肩膀,在侍女的搀扶下得以顺畅地坐直,语气中透着些因对局面失去控制而产生的局促。
她依旧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来同这些“旧识”们互相恭维、寒暄,并借此打开话题的,一次的马失前蹄并不能代表什么,她安慰自己到。
只是那个所谓的“清石真人”的徒弟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她解下厚重的皮草,递给候在一旁颇有眼力的侍女,旋身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轻飘飘地同她说:“公主心里大概是颇为恼我的。”
"我言语粗鄙、目无尊卑、行事逾越,可公主却始终不曾出一言。"
这话可不好接。
罗沈茴只得忙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只是今非昔比,姑娘真是说笑了,怡宁承蒙各位照顾,早已感激不尽,怎会如此行事。”
话音落时,祝灵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椅边雕花木纹,目光落在罗沈茴微蹙的眉峰上,招招手让侍女都退下,再回过头言语中带了些了然:“那是因为公主明知道,这个天下已早非昔日摸样,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会奔逃至此呢。”
.
两个婢女退到门外,随着木门“吱嘎”一声的关上,谈话也不由的变得随意了起来。
年纪略小的那个率先开口说话,她的名字叫从霜,是吴县本地人。
“这个什么公主好生奇怪。”她小声抱怨道,“到这也有一天有余了,自打随军的楚大夫走了之后,除了些端药、打扫屋子的琐碎事,从不让我们近身,竟连上药这事都要避着咱们。”
年纪略大的那个名字叫逢春,是个一路跟着崔绩和祝灵从渔阳“起兵”的老人。
她闻言轻哼一声,带着些傲意道:“还能是为什么?无非是人家在宫里吃细糠吃惯了,瞧不上咱们这些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殊不知,国都亡了,那些皇子权贵的死了一茬又一茬,她一个灭国的公主算得了什么,要不是姑娘特意叮嘱过,还真当谁都乐意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都怪公子。”从霜也一脸赞同道,“姑娘人这么好,不比什么公主之类的娇女子要强得多。”
人都是分亲疏远近的,就是公主人再好又怎么样?哪里比得上她们的祝姑娘同她们一起度过的这漫长的岁月。
一阵寒风吹起,沿着墙角呼啸而过,卷起青砖地缝里的残雪,埋头撞向府中朱漆廊柱,而后又从廊檐下钻进来,被屋里烛光惊扰般地缓缓下沉,灌入两人的袖筒中。
从霜像被咬了一口似的,猛地一缩手,顺势向后倒过去,后脑撞在门框上。
“彭”的一声。
“坏了。”她痛的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哀嚎道,“我忘记将手套从柜子上顺出来了。”
逢春低头瞅了两眼,见从霜的棉衣虽然看着新鲜细致,但袖口短下的一节连同衣领处已经被浆洗的泛白的折角,无不昭示着这是一件旧衣的事实。
“你怎的穿这个出来?”她问,“怨不得你冻手,姑娘给的那些月钱银子连同今岁新裁的冬衣都花哪去了?”
有些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
从霜摸着后脑的大包,估摸着不痛了,才含着泪站起身傻傻一笑,搓着手道:“今年冬天太冷,冬麦都冻死了,有几户人家备着这么多粮食?大家都正青黄不接着,我家有我接济着倒还好过,只是苦了那些没有营生的。反正我这里也不急着用,索性就都借给街坊邻居们当去换粮、买粮了。”
“你当真是个傻子。”逢春没好气的扯下自己的手套拍在她的脑袋上,“能不能活,怎么样活,都各自有各自的命数,哪里轮得到你瞎操心。喏,我袖子长,正好有些热,就先给你带了。”
从霜谢过逢春姐姐,顷刻间便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嘻嘻哈哈地取过来带上,随口道:“怎么着,逢春姐姐还信命啊?”
逢春“哼”过一声:“我可不信命,信命的话也不会从渔阳逃婚出来了,药医不死病,□□人,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只是不该死罢了。”
“那,有缘人姐姐。”从霜睁着两个硕大的眼睛,挽住她的手道,“过两天可就新年了,正是孤魂野鬼出来偷供品的的好时候,那些死了的鬼有没有告诉你,这下面究竟还缺多少该死的鬼啊?”
逢春抖抖身上掉下来的鸡皮疙瘩,从她头顶比划了一下:“不缺你就是了,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撑住,就你这个子啊,难。”
随即两人便推搡着小声地笑闹了起来,直到被赶来冯彩喝止。
“干嘛呢,一点规矩都没有。”冯彩急匆匆道,“没事干就去将给更夫晚上备的水烧了去,别在这占着门口打搅屋子里面的“高个的”谈正事。”
跟在她身后端炭盆的婆子原本笑得跟朵花似的,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别呀姑娘。”她说,“那她俩不是把我给顶了吗?这寒冬腊月的,我去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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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愁眉不展的还有在屋里闷了一天的怡宁公主。
她思虑良久,却还是免不了疑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假扮皇兄带着部分吴县的守军逃亡到曲潼向舅舅求救,借此骗开曲潼的大门?”
“不错。”祝灵说,“但这只是其一,若曲潼谨慎,一击不能中,还要委屈公主进城,同他虚以委蛇些日子,好等我再调些兵马来。”
“不行!”系统一口否定道,“你怎么能让女主去以身涉险,她和男主可都是小说世界的基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家就都不用活了。”
祝灵在心底冷哼:谁问你了,还是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实在不行你能换她去得了。反正你们这本破书的结局本来就不怎么样,这回正好,早死早超生。
系统被喷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只得窝窝囊囊地缩在一旁。
“舅舅是远近闻名的老古板,对女子从来都不假辞色,更是将女子必须三从四德的论断奉为圭臬,所以姑娘想叫我伪装成皇兄,我是理解的,我们一母同胞,样貌极为相似,扮作他确实能更方便一些,只是……”她终于问出了那个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曲潼虽距吴县并不遥远,但毕竟在广阳郡,纵是攻下了又能如何,这块如无根浮萍的悬城是守不住的,白白的损兵折将罢了。”
“倒不如直接传信去,这等民生大事,想他也不会推脱。”罗沈茴断定道。
“公主想简单了。”祝灵道,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
她衣着朴素,却胜在容貌清丽,有些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的意思。她并非不美,只是那种美并不体现在让人见之思复的惊艳。她身上有一种如同晨光清露般温润并带有光泽的气质,与她相近时便会透漏出熨帖人心的平和。
但此刻与公主对谈时,那份静气里却生出了别样的锋芒,这与她平常侃侃而谈时的样子都是有所不同的。
“广阳郡在范许任下,年后春天时便会同表哥,也就是崔绩开战。这个时候,那怕只是单纯为了拖住表哥的辎重,他也会遏令郑弘毅不得凿开下游冰封的绥水,借此在吴县以南这口沸锅下加上最后一把干柴。”
生民鼎沸。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不自觉地浮现出这个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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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拖得,但我却拖不得。”祝灵断定道,“因此不得不事急从权。”
“这样确实是说的过去的。”罗沈茴看向这水墨画一般的姑娘,清凉却不失光彩的眸光慢慢移开,露出一瞬藏得很好的狡黠。
她向祝灵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祝姑娘觉得我舅舅郑弘毅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祝灵颇为奇怪,但依旧径直答道:“我虽与令舅素未平生,但也曾听闻过他因直谏陛下有失礼道而被远贬到曲潼的故事。这样想来,令舅大约是个敢于犯颜直谏的骨鲠君子吧。”
“错了,祝姑娘。”罗沈茴反将一军道,“他若真是个忠臣,早就该在范许割据广阳以掘皇陵,尽诛宗室的时候,一头撞死。”
“而不是转头将范贼奉为座上宾,继续去当那个庸庸碌碌的破官。”
“可起居注和时政记上……”祝灵犹豫道。
罗沈茴说:“这两个当时分别由我外祖父的两个门生代掌,不过显然他们既不会大义灭亲,也没有自查自省的觉悟。”
“当然如果你指的是京城风靡一时的《世家书》,那我就更有发言权了。那本书我也背过,除了寒暄的时候可以帮你多吹嘘人家两句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大用了。”
“这是为何?”
“都是假的呗!”罗沈茴一脸无所谓道,“那些世家大族那有书上写的那么光鲜亮丽,谁家没两件不足为外人道的龌龊事,无非都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至于那本阿谀奉承的假书,不过是作者用来勒索的罢。”
她说着竖起根手指道:“找对门路的,一百两白银改一条。没找对的,可就上不封顶喽。”
祝灵在心里默默将老道喷了个狗血淋头。
“所以……”祝灵忽地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郑弘毅不仅不是个忠臣,相反的,他还畏惧强权,贪生怕死?”
"孺子可教也。"罗沈茴像个老先生似的夸奖道。
祝灵激动地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在房内不住地踱步道:“真是天助我也,这样咱们就连调兵都不需要,只需稍加震慑……”
“则此局可解。”罗沈茴笑眯眯地接道。
房门突然开了。
从霜和逢春端得满怀的东西,身后领着端炭盆的婆子,身前站着已经恭候已久的冯彩,几个人鱼贯而入。
“怕公主吃不惯北地的吃食,所以我们姑娘一早便在城里寻了个京兆之地迁来的大厨,听说林大厨早前还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醉仙楼干过呢,做得一手好鸭子,公主快来尝尝。”冯彩微微福下身子,指挥着几人麻溜地摆放着刚刚出锅的菜品。
“醉仙楼?我吃过,他家的鸭子的确有名,尤其是那个林大厨做的,烤鸭表皮酥脆,一口下去滋滋冒油,简直称得上是京城一绝,让人流连忘返,想不到初到北地还有这等口福。”罗沈茴合掌叫好道。
可她分明从未见过所谓的林大厨,更没听说过京城有过天下一绝的烤鸭子。
“祝姑娘想必忙了一天了,不若坐下来同我一起?”她盛情道。
“不必了公主,我已经吃过了。”祝灵接过冯彩手中那个让怡宁公主误认为装了鸭子的大瓷盆,揭开盖子,竟是一盆滚烫的肉粥。
“早就听说公主对烤鸭子情有独钟,只是如今你重伤未愈,恐难克化。”她望着公主已经失去欲望的美瞳,一脸认真道,“于是我特意吩咐过我们闻名遐迩的林大厨,叫他将烤鸭子中的精肉悉数剔出,烩成了这一锅香气袭人的养生粥。”
“诺,都在这了。”
可怜的鸭子。
6. 第六章
平留坡,距吴县四十里外。
太阳猫着腰似的从东边的群山上探出脚来,从墨绿同暗蓝之间透出一抹橘红,带着些许羞怯的纤细,一点点没过山顶的轮廓。
行了一夜军的小兵正摸着黑去小解,望着风平浪静的河流,迷迷糊糊地想起那日从河里捞上来并令他一饱口福的肥鱼,那鱼肥的厉害,切开时像是炸开的棉花苞,泛着剔透的油光,哪怕是最后被伍长抢了去,扔进锅里,烩成了一锅夹杂着野菜和糙米的稀粥,也全然是好喝的。
他就这么想着睁开了眼睛,思索着要不要再捞上一条上来。
河水波光粼粼,带着些微光,亮亮堂堂地映着他棕褐色的皮肤,他如梦初醒,回头望向后面的营地,那处明明是暗着的,却顷刻间已全然大亮。
“拔营了!”
营地突然喧哗了起来。
他急了,正要往回跑,却脚下一滑,险些栽到河里。
最后只得一脸嫌弃地在石头上卡卡满是河泥的布鞋,拎着还未来得及系的裤带,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营地。
·
“你看这信。”尚未着甲的崔绩从烤架上切下一块肉扔进嘴里,丝毫不顾忌地将油手按在了信纸上,留下几个硕大的手指印。
副将恭恭敬敬地接过来,细读着。
“是代郡郡守郭正阳的信。”副将抬头望向他。
“对。”崔绩接过侍从递过的手巾,胡乱擦擦,将重要信息都一一指给他看。
“郭正阳特意写信同我说,代郡和吴县之间的路被雪堵住了,向南土地尽没,百姓悉数北上。”
“也是因此,若粮草不得按时到达,求我多担待一些。”
公孙先生正在轺车上打坐,他须发皆白,眉长如鬓,一身素色的锦袍,虽褶皱遍布却纤尘不染,静坐时同古松般清逸出尘。
凡事来往靠近的人,都不得不称赞一句仙风道骨!
可是……
下面的两个仆从面面相觑。
他都这么坐一晚上了啊!
“要拔寨了,你去叫一下先生。”瘦矮个撞撞胖高个小声催促道,“你皮糙肉厚的,就算先生气急,打上两板子都不碍事。”
胖高个一脸不乐意:“上次还是我叫得,结果现在屁股还痛着,这次怎么着都该轮到你了吧。”
“哈?”瘦矮个相当不屑,“这些天将军送来的肉食,先生吃不了分下来的,你吃了多少,我又吃了多少,你若是不去,下次咱就对半分!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吃亏。”
胖高个蠕动了一下嘴唇,半晌才发狠似地道:“分就分!谁怕谁。”
林子里的乌鸦被来往的士兵惊起,发出刺耳的叫声,刺得公孙奇文的眉头微微皱起,头失去了平衡,猛地一点。
“先生,先生。”
两人忙凑上前去,殷勤道:“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正是知道这便要拔营,才结束的修行。”
公孙先生微微一笑,想来心里定是妥贴极了。
他站起身来,跳下轺车,伸了伸自己酸软的胳膊腿。
“拔寨了?”他问,正要往大帐处走去,却迎面撞上急匆匆来寻他的公孙煜。
“爹,爹。”他一脸焦急地跑过来。
这逆子,公孙奇文在心里暗骂道,这哪里有个副将的样子。
·
“将军。”那副将姓宋,是个历经三朝,从边防之地一步步升上来的老兵,他同崔绩父亲关系甚密,几乎是看着崔绩一点点长大的,因此两人说起好多事来,也没那么多的避讳。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郭正阳此举也是情有可原。”宋副将叹了口气道,“那边的局势确实比较焦灼。”
“宋伯——”他拉长音调道,“我没恼他,正阳是个端方君子,他守代郡我放心。”
他犹犹豫豫地用小刀划着烤架上的嫩猪肉:“我恼得是公孙先生。”
·
“将军真这么说?”公孙奇文捋着胡子,百思不得其解,“可老夫今日也并未行什么可令将军不满的事啊。”
“我接着说,我接着说啊爹。”公孙煜道。
·
“公孙先生?”宋副将也同样不解,“他那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这几日更是吓得连轺车都不敢下。他何处惹到你了?”
崔绩托着下巴,没什么滋味地嚼着嘴里的肉,郁闷道:“还不是因为祝灵。”
“我本来打算带表妹一起的,她胆子大,而且也不是没随过军,带着我也放心些。结果公孙先生非要我留下表妹守城,她一个姑娘,一时镇的住场面,如何守得住孱城。”
“偏他又给我列了个一二三四,还说什么吴县坚城,比军旅要舒服的多,我才留下她的,结果又出了这等事,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又该怎么办?”
·
“爹,怎么办啊爹。”他的废物儿子猛扑向他,压得他一时不察,薅断了几根胡子。
他吃痛地松开胡子,怒骂道:“你个混账玩意,办事一点都不稳重。”
“你先别管这些了爹,你解决问题再骂我不行?”公孙煜焦急道。
“你个废物。”公孙奇文道,“将军着急是因为心疼妹妹,你急个什么劲?”
他眯着眼睛,不自觉地又捋起了胡子:“你以为我让她去守城是为了什么?”
“这天灾频起,那个能人能治,那个能人治后不会被抱怨两句,又是那个能人能够一劳永逸,事后不被问责?偏她能行,知道为什么吗?”他反问道,“就凭她是将军表妹,是个女儿身,所以那怕她将吴县失了,只要将军不问责,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你以为我是给将军面子?不,我是给他们所有人面子,你当这是什么好差事,这城没你想得那么好守。”
·
“你想错了将军。”宋副将道,“这虽然是个没人乐意接的苦差事,但对于祝灵姑娘来说却是一个顶好的、可遇不可得的机会。”
崔绩默默地竖起耳朵。
“她若是做得好了,这烫手山芋不仅能妥善解决,将军就是借这个由头给姑娘封个官也没人敢置喙。”
他眼睛一亮:“那我妹妹可就是自广运朝之后的第一个女官了。”
“不错。”宋副官接着道,“反之,姑娘要是做的不好,只要你不提,他们这些互相推托的,又敢说些什么。”
他站起来,兴奋地来回踱步。
“那我却是应该谢谢公孙先生了,难为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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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良苦用心了。”他道,目光在帐篷里环顾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还剩下一大半的烤猪身上。
“来人!快把这猪肉拆下来给先生送去。”
“快一点,不要凉了!”
·
“何况这事对于祝灵来说又确是件好事。”公孙奇文戳过儿子的脑袋问,“你几时偷听见过来的?”
公孙煜委屈道:“就刚刚,不大一会。”
他捋着胡子,一不小心又薅掉几根,心痛地将手放下了:“按咱们将军的习惯,若是他因胡思乱想错怪你,事后必会赏些东西。”
他估摸了一下。
“估计快到了。”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侍从远远地抬着一头烤得金黄的猪跑过来。
“先生怎么下来了?将军特意嘱咐你在车上吃。”一个大嘴巴的侍从说。
嘶——
他又薅掉了几根胡子。
·
具舟醒时,已经是半夜了。
房间里熄着灯,只点了根小蜡烛放在窗前的桌案上。一张牛皮绘作的舆图醒目地挂在墙上,旁边还摆着张红木的架子,上面架满剑弓之类的兵器。
“你终于醒了,我以为要等明天早上呢。”系统应该是一直在待机,因此还颇为激动地同他解释了下当前的情况。
“女配把你给捡回来了。”
“……”
“……?”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
还是具舟最终忍无可忍道:“那我姐呢?”
凤傲天系统恍然大悟。
“也在女配这呢。”它答道,“不过她肩膀伤的有点重,估计得细养些日子,你明早可以去看看她。现在也太晚了,她估计早就休息了。”
“那个……”见他一时再没什么想问的,凤傲天系统才小声道歉道,“不好意思哈,我也不是有意要电你的。”
“就是咱们剧本不全,我以为是男主回来了,你可是女主的底牌,哪能这么容易就被男主发现。于是就……就事急从权。”
其实他也不是很在意,不过有一点还是必须提醒的……
“祖宗。”他无奈道,“您下次电人的时候,看点度数成吗。”
系统对对手指,还是承诺道:“我会补偿你的,到时候免费给你商城里几件东西怎么样?”
屋外传来两个人交谈递水的声音,夹杂着更漏的滴水声。
“成啊。”他边听声音边敷衍道,商城里不就一些牙膏、牙刷、口香糖之类的生活用品吗?他也就敢用点不稀奇的,不然都怕自己给灭巫的抓起来。
声音愈发清晰,他大概被安置在一间靠街的偏房里,顺着墙壁细细听去,依稀还能听见更漏和更夫敲锣的声音。
“五更!”
“咚——咚!咚!咚!咚!”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才五点,他放下心,正准备再眯上一会。
但这所宅子却已经动了起来,一盏盏明灯被点亮,恍若白昼。
系统的声音总是慢半拍才传来。
它说。
“你别闭眼啊,这个点也睡不成了,咱们去找女配吧,找点差事为女主铺……唉,唉别睡啊。”
7. 第七章
一刻钟后,在凤傲天系统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具舟终于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在系统期冀的目光中,拍拍脑袋,将耳朵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出来,正要再躺下,但碍于电击惩罚的威胁,还是不得不妥协道。
“行,行行,别电我,我去还不行吗。”
·
吴县门前的空地已经被清出来了,并搭起了个不高的木台子,积雪堆在一边。
士兵们来来往往,眨眼间,便又有数口鼎大的铁锅被架了起来,下面架着柴火,烧着之后暖洋洋的。
祝灵小心地嘱咐过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孩子,拍拍他的肩膀,待他头也不会地跑走后,才回过头,看向望了她半天的主薄。
主薄被她盯得有点发毛,但还是撑着嘴硬没吭声。
“主薄啊。”她笑眯眯道,“今日还是要劳烦你上台同大伙讲讲明白。”
他惯例般冷哼道:“崔将军将吴县托付给你,你便是此处的最高长官,这种小事怎的连亲力亲为都做不到。”
“老先生此言差矣。”她依旧是笑眯眯的,像是将一张假面缝在了脸上,“我这等外来人,那比得上先生在这十里八乡的德高望重。”
“那倒是……”主薄的面色瞬间颜展眉舒了起来,他抖抖宽大的衣袖,清咳两声,还想趁着祝灵有求于他再拿乔两句。
但她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先发制人地凑前一步,耳语道:“老东西,我是给你面子,要不是我太年轻又没有声名,我早就自己上了。你最好是警醒些,这要是出了岔子,我就剥了你的皮,做成鼓扔到前线去。”
老主薄愕然地瞅向她,这个一直让他颇为不自在的女孩,穿了一身蓝锦面的棉夹衣,头发稳稳地梳在脑后,用一支素雅的木簪固定着,连鬓角的碎发都抿得服服帖帖。
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映衬着眼下因熬夜泛起的青灰,平添了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几乎让老主薄都怀疑起了自己,我是不是真的过于苛待她了,他扪心自问道。
那她也不能威胁我!
心软的念头如流星般划过,他已年逾古稀,一个不过双十年岁的小丫头敢跟他这么说话?真是没有王法了,一点礼教都不懂。
这要放在泰和和弘文帝年间可是会被下狱的大罪,那会可是出了名的礼教天下。都怪当今圣上不争气,令自己这等忠心耿耿的老臣也混得这般地步。
也怪自己,他自怨自艾道,投生错了时候,没能生在王朝鼎盛的那几年……
祝灵盯着他时悲时怒的脸色看的一头雾水。
“你要知道他在想什么吗?”系统见缝插针道。
“不想。”她望望四周越聚越多的灾民,狠下心推了一把老爷子,这个一头斑白的老头子踉跄几步,竟就那么磕磕绊绊地走上了木台。
念上一段文绉绉,谁也听不懂,但是大致意思是,那个名存实亡的朝廷不管你们没关系,既然大家都相聚在吴县城外,咱们就都是有缘分的人,既然都有缘分了,这灾崔将军还就非救不可了的词文。
“姑娘。”冯彩凑过来道,“这法子真的可行吗?为啥我看这些灾民们一点也不激动啊!”
“都饿着肚子呢,这么文绉绉的,有几个人听得下去,走个形式罢了。”
最后再换表哥分给她的粮官讲上一段通俗易懂的。
酱油色的粮官匆匆走近,站在木台上,扯开自己的大嗓门喊着。
“乡亲们,我们吴县令的意思是,每刨一丈一尺高的雪并用担子挑过来核实无误的,赏一升米。低于一丈一尺但不少于半数的,赏半升米。”
整个吴县都沸腾了,众人一扫方才懵懵懂懂的神态,所有人都簇拥着涌向了木台,推搡着将这处围个水泄不通。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他们一遍一遍地问。
“当然。”酱油色的粮官咧着嘴露着白牙补充道,“若是不想徒手的,可以来找军曹赊雪借一些耒、锸之类的工具,但要尽快还上,不然不仅会收回工具,还会没收掉你之后劳作所换取粮食的一半。”
“当然还有身体不好的,干不了什么重活的,都可以锅旁,看锅填火,一天赏一个个头小点的馍馍。”
“锅里烧化的水和火堆都是给你们取暖解乏用的。”
他望了望祝灵,在她示意的默许下,填上了最后一条:“东西两条官路,凡事第一个挖通道路的,都赏一石粮、一处房,可进城居住。”
真的吗?真的吗?
有粮吃,还有房住,这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大多数人还在孤疑,但已经有手脚快的冲过去开始挖雪了。
率先扑过去的正是那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孩子。随着第一捧雪扬起,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紧跟其后的涌了过去。
·
“这是在干嘛?”具舟躲在人群后面偷偷问凤傲天系统。
“组织人开路呗。”系统奇道,“吴县被堵的死死的,你竟然不知道?”
“我跟着公主从南边一路逃过来的,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具舟也很稀奇。
“算了算了。”系统索性放弃思考,催促道,“看见那边棚子下坐的那个穿蓝衣服的人没,那就是女配,你快过去同她自荐一下,公主女鹅的未来就全靠你了。”
“我无所谓吧,不是还有男主。”他非常坦然,明里暗里用系统曾经的话挤兑道:“你不是说男主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我连人家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吗?”
系统跪的飞快,它已然是习惯了这小子记仇但是好哄的本质:“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叫书里乱七八糟的描述给蒙了心,那劳什子男主那有你这个娘家人可靠啊,女主主要还是靠你~~”
具舟颇为满意地在心里敲出了“意满离”几个大字,得意地同系统咨询道:“我要怎么介绍自己?”
“……”
“……?”
“宿主没写过简历吗?”系统强颜欢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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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啊。”他摊摊手,非常之凡尔赛道,“家里有钱,打小就没吃过苦,哪有那个机会。”
系统想起自己因为绩效不好又泡汤了的周末,默默咽下了一缸心酸泪,同这个天龙人计划道:“你就说自己武将出身,力能扛鼎,想在姑娘麾下谋个职位就好。记住多说优点,少说废话。”
他比了个ok的手势,若有所思地凑到了远处那个草棚子下的木桌前。
“每丈雪一升米,不足按一半算,要工具去找军曹赊。”察觉到有人过来,祝灵头也不抬道,眼睛仿佛黏在桌上的文书上了似的。
“我是来道谢的。”他清了清嗓子,找了个比较好开启的话题,“昨日因体力不济晕倒在姑娘门前,确实是唐突了。”
正在她脑海里打瞌睡的系统一下就清醒了过来,“这是男二,是男二。”系统激动道,“别看你那个破卷宗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男二?
祝灵来了几分兴趣,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一套雪白的窄袖长袍,垂感极好,腰间束着条同色的青纹祥云边的锦带,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很是意气风发。
最重要的是,她吐出一口白汽,面前的人影开始模糊起来,但那种讨人厌的感觉却是如影随形的,是男二没错了。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她稍稍谦虚道,“我也是救下才知道你是沈茴的人,想来也算得上是有些缘分。”
“我今天特意来报答,还要连带着阿姐那份,恩公就不要推脱了。”他意有所指道,“我这人没别的本事,但却是将门世家出身,有着一身实打实的武艺。”
祝灵转了转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力气大吗?就能举鼎的那种。”
“你问他能举鼎干什么?”系统率先反应过来。
“你别管了,反正是正事。”她敷衍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具舟。
“快说‘能举,能举’。”凤傲天系统催促道,用一种过来人,深知职场厚黑学的语气同他说,“这可和考武状元不一样,她又不会让你真的举着几百斤巨大鼎到处逛,只是看你有没有这份迎难而上的胆气!先应下来,她包管会夸你个‘有勇’;你要是敢说个‘不能’,这辈子就都别想在她这立住脚了——记住了,职场如战场,态度总能比能力先一步让人看见!”
这话原来还能这么理解啊,真真的是活久见了。
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但系统吃过见过啊,秉承着“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跑不了”的原则,坑了他,它也没好处不是?
他将方才一时情急几乎要涌到嘴边的“不能”“真不成”“说实话还差点”之类的话一一咽了下去,朝着祝灵猛拍胸脯保证道“能啊,当然能,我是谁啊,我可是……”
“那太好了。”祝灵一个健步冲过来,亲切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摇了摇,和刚才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城里刚好有个五百斤的大鼎,埋在土里好多年,一直移动不了,不如劳烦力士抬出来,一起煮雪吧。”
8. 第八章
具舟在幼年时曾听说过一个故事,作为陆地上奔跑速度最快的鸟类——鸵鸟,是一种会在遇见危险时,快速的将头扎进地里的奇特鸟类。
这当然是源自大众对于鸵鸟行为和习性的误解之一,但用来形容此时的凤傲天系统,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这个只知道出馊主意的废物系统,此刻仿佛如同系统掉线一般,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像一只受惊的鹌鹑,不知道缩到哪里去了。
太不仗义了,具舟在心里吐槽道。
他也想躲起来,但这对于作为妄图求职的又存在实体的碳基生物来说,多少有点不现实。
因此他不得不被迫的直面自己刚才的大话,可偏偏他还不是一个十分乐意同别人示弱的人,尤其还是向一个他见第一面就感觉不是怎么合拍的人。
他咬紧牙关,并未仔细思考这个要求有多么的繁琐和不现实。
“我要兑换一颗大力丸。”他同系统道,十分逞强地表示,“区区五百斤,也太小看我了。”
这究竟是一个武将还是莽夫啊?还是说他同女配天生不对付,所以相遇就必定触发降智buff?系统颇为费解,自己平常冰雪聪明的宿主怎么突然就好像变成了一头倔驴,带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冲劲。
至于冰雪聪明这个词用的合不合适,管他呢,反正他也听不见。
“其实咱们可以再商量一下。”系统小心提议,“毕竟书上一直强调女配是个好人来着。”
“你的意思是?她或许只是开个玩笑。”单细胞生物问。
“不。”系统一口否定,“但她绝对不会笑话你的,我保证。”
“……”
神经病。
具舟无视掉系统乱七八糟的建议,望向一脸无辜但是脸上仿佛写着“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连这都不行吧”的祝灵,打算讨价还价一下。
比如要个手套,绳子什么的,方便他扛着巨鼎到处移动的东西,来回拖着走还是太不体面了。
那个举重用的叫什么来着?
——防滑粉,要是有这个就更好了,但这是古代,要不找点白面凑合一下?
祝灵偷偷瞄了他两眼,想不明白这个天书里钦定的讨厌男二到底在苦大仇深地想些什么。
空气凝重地仿佛是拖着水的海绵。
还是别太过分了,她对自己说,正要胡乱打个哈哈避开这个话题,却被奔来的从霜打断。
“姑娘!”她一马当先地奔着祝灵奔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逢春和裹得严严实实被小心扶着的怡宁公主。
“姐!”这位传说中的男二立马挤了上去,握住公主的手,一阵驱寒问暖道,“你怎么这会出来了,这么早,一看就没好好休息,我还打算回去时再去看你呢……”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他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嘴皮子飞快地动着,从“昨夜风大有没有盖好被子”问到“晨起想吃甜粥还是咸粥”,一口气竟然还没断。
祝灵已经习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了,正打趣翻开文册接着看下去。
奇怪的是,才捻开两页纸,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居然消失了,十分突兀。毫无预兆地失去背景音竟让她心底油然生出股不自在的感觉来。
她握着书页的指尖顿了顿,下意识抬眼往方才少年站着的方向望去。
少年将军握住公主的手突然僵住了,他一脸愕然地望向公主,反复摩挲过她的腕骨,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甩开她的手,风一般逃走了。
“唉!”从霜同逢春连忙缠住摇摇欲坠险些被带倒的公主。
“他咋这样呢?他以为谁啊?”从霜跺跺脚掐起腰满脸不忿地同祝灵告状道,“看着穿挺好的,怎么一点礼貌都不讲!”
罗沈茴摆摆手,示意没事,她穿着一身算不得精致的布裙,头发简单地梳着,脸色苍白中带着些许病态般的红色,明显是伤口还未好全。她似乎是很急的,匆匆地过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这是怎么了?”
祝灵疑惑地出了棚子,
“我是来同你报信的。”公主向前倒了过来,祝灵忙去撑住,却被带着抵在了柱子上。
她的背被撞得生痛,但还是忍不住发散思维地想,前两日一直躺着还看不出来,这会祝灵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公主竟然比她高这么多。
“她这身高,快赶上表哥了吧?”她无意识的喃喃出声。
“正常正常。”系统打哈哈道,“他们罗家祖传的高个子,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可这个身高,就算是女孩子,一头撞在她怀里也真够她受的了。
偏这个“巨人”还不觉得有什么。
她猛拉住祝灵的手,她的手指冰凉,但攥住祝灵手腕的力道却重得惊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声音都发颤,尾音里还裹着没压下去的急促喘息。祝灵被她拉得一个趔趄,鼻尖先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是外伤药混着草药的苦涩,显然是刚从病榻上起身,连衣襟上都沾了点未干的药渍。
“你先别急,慢慢说。”祝灵连忙扶住她的受伤的胳膊,防止她再给崴出了好歹来。
她就这么顺势扶在了祝灵肩头,灼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她的脖颈处,熏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一阵发慌。
垫着手轻轻试过她的额头,烫的跟个汤婆子似的。
“要命啊!”她冲着两个急得团团转的侍女喊道,“头都烫成这样了,你们怎么就把她扶出来了呢?”
从霜急的直哭,惊慌失措道:“她自己要出来的,她一直说自己没事,非要我们带她来找你,连马车都顾不上坐,她又不让我们碰她,我们哪里知道……”
逢春碰碰她,示意她别说了,跟着冯彩将临时套好的马车牵了过来,正要过来扶她。
“走,上马车,咱们回府。”她对罗沈茴轻声道。
罗沈茴摇摇头,脸色白的像张轻薄的白纸。
“我早晨刚接到部属的消息,范许已经兴师了。”她说。
“他比剧情里提前举兵了这么长时间?”系统“哗啦啦”翻着书,崩溃道。
·
秋雨坠着酷暑的最后一丝凉意噼里啪啦地敲在封纸的窗子上。破烂的门窗被风吹得“吱嘎”作响,陈旧又潮湿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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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浓重地仿佛要腌到人的骨子里去似的。
她被冻醒了,摸摸身上已经被雨水淋湿的被子,光着脚下床,将木盆推放在漏水的房梁下。
主屋还亮着灯,她揉揉眼睛,颇为疑惑,师父不是早就睡下了吗?自己还帮他熄了灯。
莫不是他有事出去了?这么大雨,若是主屋同她这间偏房一样不牢靠,被风吹雨打一下漏了雨怎么办?师父屋里的典籍什么的不就是遭殃了吗?
不行,她努力说服自己,不管是为了好奇心还是其它,她只需要过去看看就好,只看一眼,若是师父在屋里,她便掉头回来。
这么想着,祝灵轻声轻脚地走下了床,随意披了件挡雨的衣服,一路闯了过来。
师父不在屋里,房门大开着,桌案上的纸张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她暗叹一声“糟糕。”匆匆忙忙地去收拾起了桌子。
尚未归笼,被胡乱扔在桌上的笔,笔尖上还沾着未干的墨汁,此刻紧贴在纸上,已经将下面的纸洇湿了大片。
她小心地抽出纸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还是细心地用布巾擦过,用烛火小心地烤干。
那夜她究竟清理了多少被墨水污了的纸张,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的有张纸似乎是这么写的。
范许,岭山郡人,好高骛远可重利诱之,然其性之坚,比之磐石更不可移,所认之事,非九死亦不悔。与崔家之仇自弘文始……
祝灵骤然惊醒,望向附在她肩头的罗沈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一半精致且泛着红晕的脸颊。
“你竟然知道崔绩和范许有世仇的事?”
这句话是注定等不到回答的,因为罗沈茴已经晕了过去,更糟的是,她失去控制的身体不住地向下滑着。
祝灵只得吃力地撑住她,招呼着其他人一起将她抬起来放到车里去。
“瞧她吃的也不多,怎么这么沉。”她费力的抱怨道,“话说那个自称能举鼎的男二呢?叫得那么亲切,真出事又没影了,真是一点都靠不住。”
系统僵硬地微笑着,一句话都没敢吭声。
·
“要说这事,还是我今日听营中的一个老兵提起的。”公孙奇文小心望着自从听说范许兴兵后就坐在帐前最中间的那个桌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闷酒的崔绩试探着问道,“将军同那范许老贼真有世仇?”
“先生!”宋副将下意识打断道。
“宋叔,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说,而后在公孙奇文好奇的目光下又饮下了一杯酒,将那个他从祖父,父亲那听过了无数遍的故事用一种非常稀松平常的语气娓娓道来。
那是一件在前前之朝,也就是弘文之前的泰和年间发生的旧事。
而如今这两个不死不休的家族,在那时却曾是岭山郡人人称羡的世交。崔氏与范氏,自先祖起便同居郡西,耕地相邻,宅邸相望。春日里共祭土地神,秋日里同晒仓中粟,族中子弟一道束发读书、田间嬉戏,不分你我;谁家有婚嫁之喜,必请对方族老主婚,嫁妆聘礼往来丰厚,满郡都闻得喜乐声;若遇水旱之灾,更是合力开渠、共筹粮米,从未有过半分推诿。
9. 第九章
突变发生在一个平常的春天。
潋滟春雨过后,岭山郡浑然像是变了个样子,柳树的枝条新抽,带着嫩绿的叶子,划开翠绿的河水,雨露均沾地抚过每一架着竹筏驶过的旅人。
崔延便是在这个季节回到岭山郡的。
他乘着晚间的清风,肩负着箱笼,坐着翠绿的竹筏,一路西去,回到了那片孕育生长他的土地。
垂柳拂过他的额头,他掏出折放在口袋中的家书,无数次地抚摸过泛黄的纸张,墨迹如同刀锋般将他的心刮的丝丝缕缕的。
信上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只说了两件事:
一是他母亲重病,希望他能快些回来。
二是为了给他母亲冲喜,他父亲已经准备将本在明年的昏礼提到下个月办了,新郎是他三弟,而新娘则是一个他无比熟悉又陌生的人。
发丝轻柔地落在那两个字上,连同他的思绪一齐缱绻地卷过。
范家大姑娘范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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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踉跄,脚下一滑,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那个狗日的,敢推你爷……”崔延怒骂着回头,却望见一个明媚骄矜女子,一身华丽的藕粉色缎裙,用根绣着桃红色攀枝纹的涤带束起,头上扎着的是当前最时兴的流苏髻的,她掐着腰,一双杏眼危险地眯起,见他回头冷笑三声道,“你胆子真是肥了,我还没给你算你一声不吭就要走的账,竟然还敢骂我?”
崔延堆起笑容,亲热地扶她下了石头堆。
“凝妹妹这是怎么说的,我那敢啊。”
“哼。”范凝晃晃脑袋,跳着过来搂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你不敢。”
“但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今早我爹说崔家把年底的亲事挪到后年了吗?”
他挠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清清嗓子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嫂子前些日子怀孕回家小住,还带着……”
“带着什么?”范凝好奇道。
“带着我哥的一封信。”他的脸红了起来,小声道,“说我恬不知耻的,还为立业,便想着成家去……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范凝轻笑出声,惊奇地用手去点他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脸。
崔延不好意思地将范凝用来戳他脸的手扒拉下来,紧攥在手心里:“我是说真的。”
“可我不在意。”范凝笑吟吟的,将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轻轻地划动着。
崔延一喜,复又冷静下来,像是只斗败的公鸡又被人浇了盆冷水似地垂下了头:“我不当如此。”
“阿凝得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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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船翁叫过他两声。
意识猛然回笼,他抬起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从这儿上岸,沿着小路一直走就到崔家了。”船翁说,他停住筏子,一点点靠向岸边,与石岸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于是他道过谢,接过老人送给的小灯,又掏出不必找零的银钱,在老人的声声感谢中踏上了岸。
夜晚静的让他不住地生出一些寂寥之感,这是在过往的几年里都不曾拥有过的体验。
近亲胆怯也让他不由地感到些许荒谬,他又一次摸向了那封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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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展开信纸压在镇纸下,然后疯了似地将壶里的水尽数倒在嘴里,才勉强咽下那口干的掉渣的馒头。
陈师兄正进门,被他吓了一跳。
“你就不能按时去堂里吃饭吗?”他颇感无语,“也没克扣你口粮吧,你非得过成那种任谁看都想哭一鼻子的模样吗?”
“我这不是想快点回家嘛。”他接过陈师兄手里的东西,仔细翻过,又朝他伸出了手。
陈师兄没什么好气地从怀里掏出封信拍在他手上,恨铁不成钢道:“我真是欠你的,外出公办还要帮你拿信,完了连句“辛苦了”都讨不上。”
他接过信左右端详了一下,问师兄道:“就一封?”
“当然就一封,这处偏僻,信老是丢,能有一封就不错了。”陈师兄很不见外地坐到他的书桌上四处张望,“再说你又不是第一天来,都三年了,心里门清的,能别次次都问吗?”
信已然是被水打湿过几遍的样子,他拆开来看,果不其然,里面已经被殷的一个字都看不清楚了。
陈师兄挑挑拣拣地挑出几本书来,不满的问:“你真的不能再朝家里要些好看的志怪书来吗?这处这些我都看遍了,还得是岭山居士写的好看,可惜只有半册……”
他想将信拍在这个狗东西的脸上,但苦于还要恭敬地叫上一句师兄,于是便只阴阳怪气地说上一句:“等我回家,就都寻摸来烧给你。”
陈师兄哈哈一乐,满脸不在意;“那我肯定不怕,你这一年变三年,三年又三年的学习速度,师兄我高低还能再活个几年。”
崔延气急,顺手将信封团了团扔向他,被陈师兄一手接住,这才解释道:“这可不怪我,我取过来就是湿的,你也知道山下那个代收信寄信的老头每月末才上一趟山,这封估计运气不好,是月初来的,虽然我是月中下的山,但也不耽误它风餐露宿几天啊。”
“你要真想知道的话,给寄信的人寄一封信,让他再写一遍不就好了?”陈师兄抱着满怀的书出主意道。
也是。
他展开信纸细细瞧着,妄图在一团团的墨晕中找到问题的答案。
陈师兄凑过来,跟着艰难地寻找了一会未果,又为他换了个主意:“要不你把可能写信给你的人寄信都问一遍?”
说完似是感觉自己的主意有些荒唐,于是噤声,正打算安慰师弟两句便偷偷溜出去。
回过头,却看见崔师弟闭着眼睛小心地将信纸拿近,凑在鼻子底下轻轻嗅着。
陈师兄:“……”
“我知道了!”崔延突然兴奋地张开眼睛,同师兄道,“是阿凝写的,这是阿凝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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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众人异口同声道。
祝灵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因为她当时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不过……
她回过头望向躺在床上,但依然聚精会神坚持着听故事的怡宁公主。
这位资深病号显然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的,见她转头还弯着眼睛冲她笑笑。
她忍不住出声道:“公主真的不需要叫大夫吗?虽然楚大夫不在,但我们吴县城里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大夫,治个风寒之类的小病还是绰绰有余的。”
罗沈茴摇摇头,将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晃晃,撒娇似的:“我没事,我想接着听。”
“呕——”
一直跟着祝灵的系统实在是忍不了了,串到这位“怡宁公主”的脑袋中吐槽道:“你一个大男人,骗骗别人就行了,别把自己骗进去,还想接着听,说得就跟这书不是你写的似的。”
罗沈茴,不,或许应该叫他罗万春了,颇为不屑地同系统对喷道:“是我写的又怎样?就跟我写完了似的,没写完的伏笔自己延伸出来,多稀奇的事儿,我听听怎么了。”
系统哼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至于罗万春这个原书作者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此时说来话长。
据他本人所说,他应该是因为每天坚持扶老太太过马路,喂流浪小猫小狗吃饭,还每天雷打不动地和楼下老大爷抢水瓶,如此积德行善多年,才换来这样一次难得的,可以称得上是异世界冒险的穿书之旅。
但知情者系统对此持否定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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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是这么说的。
“他纯属放屁,要不是他挖坑不填,被盗文网站偷去补了一版人人喊打的结局,我也不至于被连累过来和他一起改剧情。”
“怎么说服他来的?”系统掏掏耳朵道,“这还不简单。”
“找个住在他出门必经之路而且喜欢高空抛物的小孩,再改改红路灯频率和电梯运行速度什么的,只要算好时间一砸一个准,隔壁耽美部门这么坑了不少人进去,用过的都说好。”
“要他同意?凭什么要他同意,他坑文的时候,不也没想过读者同不同意。”系统非常张三的道,“而且他这不也挺乐在其中的,忙着跟女二装柔弱,连身为自己妹妹的女主都不管了。”
装柔弱的罗万春假装没听到它说话,自顾自地拽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长长的春卷,老神在在地听祝灵讲着那些他仅有构思,却未来得及付诸于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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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当然怎么也没想到,那是他的阿凝最后一次给他寄信。
随着寄回去的信石沉大海,他好像失去了全部来自家乡的消息。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已过数月。
等他再次回过神,并被允许下山时,他已满满当当地在这处清居处学满了四个年头。
陈师兄接过他递来的水瓢一口饮下,清水打湿了他一身土褐色的短打,顺着他几日未曾修剪的胡须,滴滴流下。
他喝过水便开始搓身上的泥,衣衫上的土块松松散散,干了之后一搓,也就掉了。麻烦的是浸在头发里的,一块一块的,只能小心地捏下,不然便会碎的满头都是。
陈师兄就这么埋汰地趴在长凳上,等着他一点点将土块摘出去,然后用密梳尽可能地将土刮下来。
“得了,有你嫌弃我这功夫,你早帮我弄完了。再说你还不了解你师兄我嘛,我又不是真的不爱干净,这不是没那个条件吗?”他说着避了避崔延靠的过近的烛火,笑骂道,“你要是敢把我烧成髡刑,我就将你的头发全剪了,去给师父他老人家做根弹灰的浮尘。”
“正好他老人家也好久没舍得洗澡了,弹弹灰将就一下。”
那一刻他又许多话想问,包括对家里许久无信来的疑虑以及想询问阿凝是否寄信来过的忐忑,但到头来他最想问的,却只是一句:“山下水灾竟已如此严重了吗?”
阿凝俏丽的笑颜与家乡秀丽的景色悉数褪色,淡没的甚至比不过师兄头上的沙土来的真实。
“当然严重,如果不是附近干净的水源不多,师父那般喜净且龟毛的人早就在水里泡上它个七七四十九天了。”陈师兄枕着手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打听过了,此处通淝郡的救灾船还通着,凭师父的面子,多搭你一个人也是不碍事的。”
“淝郡无灾,你到了以后,只需租上一辆马车趴在里面睡上几天,再睁眼估计就到岭山郡了。”
“不过。”师兄枕着手朝他笑道,“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给我寄一套岭山居士的书过来。”
他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再烧上一套吧,万一……”
雷声陡然响起,接着便是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
陈师兄皱皱眉,大概也后知后觉着不是很吉利,于是揭过这个话题,转口是问他院里接水的容器都安置好了吗。
但他好像依旧耐不住此刻房中寂寞,不停地翻来覆去几遭,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坐起身来,打算去到院子里就着大雨洗个澡。
陈师兄就那么打开门,然后半天后才叫他道:“崔延。”
当他透过陈师兄并不十分宽广的臂展间的缝隙望出去,看见那个乘着雨来为他送信的人时。
他才开始明白。
这,才是迫使他留下的最后一根稻草。
10. 第十章
那是一个年岁并不大的少年,他浑身泥泞,宛若泥猴,雨水不住地自他的头上,肩头流下,拉出一条条长长的褐色水流。
门猛地打开,他抬起打算敲门的手落下,回过神,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一沓用油布裹了的信。
“我爹死了。”他说,然后望向已经挤开陈师兄站在他面前的崔延,将信拍在他的手里,“这是近两个月你全部信,我已经送到了。”
崔延突然想起自己前日去山下给师兄送饭时听到的传闻。
“唉,你听说没,山下带收信的老头房子被压塌了。”船工嚼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干草道。
另一个船工收了桨,不是很惊讶道:“老头不是去跟着参与救灾了?他儿子在城里,那就是所空房子,泡发了都没事。”
“说起他儿子。”那个船工道,“那才真的造孽呢。”
“可不是,含辛茹苦地送儿子去读书,结果儿子成才反而看不上他这个老东西。”
“成屁的才,你当他是白给石会山送信的,不过是想借个由头,想将儿子送上石会山罢了。”
而此刻,老人的儿子扭头张望着四周,大雨倾盆,他却未着任何避雨的东西,咽下一口泪,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座被老人眷属的伤心地。
崔延沉默着,手里无意识地握着那沓厚厚的信,同师兄面面相觑。
离郡人有这让人费解的乡土情,他们从不离家,那怕离开也并不会在外久居。
他们无比的眷恋着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又热烈,所以那怕旱、水两灾轮番上演也不曾离开。
他是冷漠的,崔延想,但人总是过于从众,所以当身边的人不停地前赴后继地为这片土地赴死时,他也时不时地会产生些许动摇。
他剥开油布,任由斜倾而来的大雨将纸张浇个干净。
“师兄,我同你一起去。”他说,“我不回家了。”
·
“所以他就是因为救灾耽误了时间,才没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双宿双飞吗?”公孙奇文捋着胡子问。
“并不是。”崔绩摇摇头,“他看见的太迟了,范凝早已厌倦了等待,所以无论他做何选择都无济于事。”
·
他在巷子尽头的的房舍前碰见了已是妇人装束的范凝。
她早已没了往常的欢腾与跳脱,一双依旧明媚的抬眼望向他,却只余下了一片寂静。
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轻抚着自己的腰身,就那么怔怔地望着他。
一时失语。
“阿凝!”有人叫喊着她的名字从朱红的门里迈出,一手搀住了她。
“我不是嘱咐人去接你了吗?”那人问,他穿着一身月光白的锦袍,府内灯光倾斜,带着些阑珊的光斑。
“有人。”范凝轻轻推着揽住她的男人,男人一顿,循着她的目光望向暗处。
崔延从阴影处走出,他已全然不是从前那副富贵公子样了,一身简便的麻布衣裳,滕鞋,皮肤晒得黝黑,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他局促地笑着,尴尬地搓了搓手。
他说:“三弟。”
被称作三弟的人名唤崔宜,从小最为粘他,见他求学回来理应是高兴的。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高高兴兴地唤了句二哥,正要迎出来,只是松开的手刚放下,便又如梦初醒般地揽住范凝。
于是气氛便变的很尴尬。
崔宜局促地笑笑,几步走到范凝身前,将她挡的严严实实。
“二哥怎么回来了?”他依旧如往常般问道,并竭力忽略掉方才的不自然,但其中的差别在场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
崔延略有些不安,依旧平静地回答道:“我迟了些日子,没能赶上三弟的大喜之日。”
他三弟的表情顿时变得真挚的多。
“怎么会。”他欢喜道,“兄长的心意我都知道。”
遂略过范凝将他迎了进去。
夏日的蝉鸣鼎沸,共同连接成一条归乡的路。
他踏进儿时的庭院,明明时日不长,却好似恍若隔世。
如果故事停在这也勉强算是个好结局。
虽然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但一个家庭美满,一个志在远方,算不得怨侣,倒可以称得上一句好聚好散。
但上天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同自己叫嚣着苦命的人。
九月底时,范凝的肚子已经开始像吹气球一样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接近临产,范家嫂子也挺个大肚子来找自己的妯娌。
“我怀疑你哥在外面养小的了。”她顶着张红肿的脸同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范家小妹哭诉道,“他竟然敢动手打我,我可还怀着你们范家的种,他就这么对我。”
范家嫂子出身于卞裕白氏,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家族。
可能与她家学颇紧,父母举案齐眉,从未纳妾有关。
她从来不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是什么对女人的褒奖,她打小就信奉是如同鸿雁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后生活。
所以她不仅不能容忍丈夫的暴力与掌掴,并且打算连同背叛一齐清算。
“我要回娘家了。”她随即作出决定,同范凝道,“你只当做不知道便好,别让任何人知道,负责我连同你一起恨。”
她与嫂子素来要好,她当然不想被嫂子记恨,但她们范家一脉单传,她嫂子肚里怀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范家的长子长孙。
范凝犹豫着,带着些许忐忑,可她还是放走了嫂子,没有告诉任何人,毕竟凭心而论,她也不想要一个移情别恋并对自己拳脚相向的丈夫。
她浑浑噩噩地睡去,再次醒来时,窗外阴沉沉的,不大一会便狂风大作起来,院子里的花树被径直压弯了腰,顷刻间豆大的雨滴如同石子般噼里啪啦地砸在了窗子和墙壁上,泛起朵朵水渍。
范凝翻过身,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思索着张望一下,问过贴身的侍女,不过才过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范家嫂子估计到沂河了,那是卞裕到岭山的必经之路。
只是……
她忽然想到,此时未值汛期,因此巡防河道的官员懈怠些也是难免的,只是这场大雨还是来得太突然。
按了按自己扑通直跳的胸口,范凝不放心地唤来小厮,叫他立马赶车去沂河边看看,自己则是心神不安地坐在桌前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而过。
但门扉处却只有死寂一般的安静。
没有任何人的消息传回来。
几声惊雷响起,亮紫色的雷光径直将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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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开一道明亮的裂缝,仿佛将天空撕裂了般。
雨势更大了。
天气渐凉,范凝的陪嫁丫鬟提着厚袄过来,正要给她披上,却被她伸手挡开。
年岁不大的丫鬟抬起头,望见了她那张板的青紫的脸。
“姑娘……”小丫鬟还要说些什么,被她一一悉数打断。
范凝再也坐不住了,她是已经为范家牺牲过一次的,但嫂子不应该啊。
她从未倚仗过范家什么,反而要为范家生儿育女,为因为哥哥大手大脚而掏空的钱匣,补贴光自己的嫁妆。
她不当出什么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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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延今日去好友家赴宴,备了一卷孤品古书,走到半路时被大雨淋了个正着。
他抖抖衣袍,撩开车帘子。
车夫拉紧缰绳大声同他道:“前路泥泞,怕是走不了,公子。”
他心里默默算下距离,深知淋雨走并不是一个好主意,甚至可能连车辕一起陷在泥里,进退两难。
“回府吧。”他打定注意对车夫道。
车夫拉住缰绳,马儿缓缓掉头,拉着车厢错开来时的车辙,走上了回府的道路。
到府时,正值雨下的最大的时候,范凝的丫鬟在门廊里踱步,见有马车回来急忙凑了过来。
他拉开帘子,丫鬟踮起脚尖不死心地眺望着车里,发觉空无一人后,才失落地收回目光。
“怎么了?”崔延问,他识得这是范凝的丫鬟。
但她已嫁人,夫君是他的手足兄弟,他又怎会旧情复燃,这等张望的举措实属不妥。
若是闹得兄弟阋墙,日后传了出去,不过平白添人笑柄。
丫鬟沉默不语,半晌后才瓮声瓮气道:“我家姑娘出门小半个时辰了,我这不是担心……”
崔延的右眼皮疯狂地打起了拍子。
“阿……你家姑娘去何处了?”
丫鬟抿了抿唇,回想起她家姑娘走时的叮嘱,选择性地,委婉透漏了一半:“我只知道姑娘是往沂河方向走的,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他望了畏畏缩缩的丫鬟一眼,嘱咐车夫卸车,然后匆匆回屋穿好蓑衣,一手接过车夫手中的缰绳,飞身上马,寻着沂河的方向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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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凝没能找到自己的嫂子,水患骤起,她只得抛下车辇,与车夫四散而逃。
情急之下,她躲入一栋立在半山腰的房子里,里面挤了好多人,互相推搡着。
不知是谁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一时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股暖流从两腿间流出,紧接着便是足矣透彻心扉的剧痛,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要生了。
人群自发地散开,围绕她形成了一个真空的环形,几个看着就很有经验的老妇人挤了过来。
“用力。”其中最年长的那个同她说,“要不间断的均匀的用力。”
她痛的浑浑噩噩的,只是一遍遍不挺的重复着。
嫁人真是太苦了,她想。
“生了,生了。”老妇人叫喊着,伴着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是个男娃,恭喜啊。”
但她却再没有力气看她的骨肉一眼了。
身下的血不停流着,仿佛汇成了小溪,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