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知道了独眼龙叫霍武。
但他并未解释自己为何有寻死之意，只说陆昭想爬到蓝玉的位置，而他恰好是一个想死的人，这难道不算一种一拍即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条件。
陆昭询问，霍武说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他自然会知道。
看上去是一笔公平的买卖。
陆昭问余锏怎么看。
余锏：“有我在，他伤不了你，答应也无妨。”
“好。”陆昭伸出手，“合作愉快。”
霍武盯着他的指尖，“这是哪里的道理？”
是现代留在陆昭身上的印记。
他愣了一下，把手揣回兜里，“老家的传统。”
眼前一只手伸了过来。
霍武学着他的模样：“合作愉快。”
陆昭握住他的手掌，“愉快。”
陆昭回到案前配方。
余锏的话又突然，又阴阳怪气，“这般古怪的行为还是不要做为好，以免惹人怀疑。”
“你说得有道理。”陆昭从善如流。
红色小蛇却咬了一口他的指尖，莫名气鼓鼓的。
酥酥麻麻的。陆昭看了一眼，没有破皮。
陆昭将配好的材料送到炉口。
霍武接过油纸包，意外递来了一粒丹药，“尝尝。”
陆昭没有接，他每天配置材料，自然知道丹药里有什么。
他不想吃。
霍武却笑了：“怎么，你以为是这里面的东西炼制的？”
陆昭点头。
霍武：“当然不是，是我自己炼制的。里面没有任何和人有关的材料。”
陆昭：“你自己炼丹？为什么给我吃？”
脑海中灵光一闪，“这就是你说的条件？”
“当然不是。”霍武说，“这是好东西，只是我快死了，吃了也没用。”
陆昭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余锏盘在他耳廓上，“他没有撒谎。”
看来余锏辨认出丹药里是否有“人”的材料了。
陆昭接过丹药，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动作很快。
快得霍武都愣住了，“你不怕我骗你？”
“我没什么好被人骗的。”陆昭说。
况且余锏觉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好，好……”霍武喃喃自语，“够果断。”
一股热流从陆昭的胃里升腾起来。
他忍不住捂住了肚子，“那里面有什么？”
霍武指着外面：“这座山上有很多奇珍异草。”
意思是就算陆昭到筐里去找，也找不到原材料。
但很快这股热流就散去了。
陆昭感觉身体变轻了，他看了看双手，有些许茫然。
霍武急切道：“你有什么感觉？”
陆昭：“没什么感觉。”
霍武皱眉：“那是什么感觉？”
“就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两人像鸡同鸭讲。
霍武的眉心舒展开来，“好，明日你再来，再吃。”
陆昭回到暗房，才问起余锏，“余锏，这丹药真的没问题？”
余锏在他心上留下了印记。
按理说，他是世上最了解陆昭的人。
甚至可能比陆昭自己都了解。
“没问题。”
余锏只这么告诉他。
其实，刚刚丹药在陆昭体内走了一遭，将他血液里的杂质都洗去了。
往后他修行起来只会更容易。
分明是好东西，霍武却要拿命来换。
余锏不由得开始怀疑那男人的动机。
“但是，你要小心他。”
陆昭点头，“我知道。”
·
日落时分，闻晧和谈仲先离开煤场。
今天又发了两粒丹药，青玉站在入口，眼看着无色玉吃下才放他们离开。
当着青玉的面，谈仲先吞下丹药。
青玉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看见闻晧，他眼里升腾起一抹趣味，瞥了故意放慢脚步的谈仲先一眼。
闻晧不打算吃，假装把丹药放进嘴里，其实收进袖中。
青玉看了一眼他的袖角。
“出去吧。”
“大师兄，他们还真好糊弄。”闻晧跟上谈仲先，小声感慨。
谈仲先拧着眉，没说话。
闻晧迟疑了一下，关切道：“师兄，你怎么了？”
谈仲先感觉到丹药中的魔气和血气在体内翻涌。
他用灵力将其压制在体内一隅。
难看的脸色慢慢变得好了起来，“无碍。”
闻晧：“你吃了两粒丹药，真的没事？”
“以我的修为，吃了也无碍。”
闻晧也意识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可是醍醐天的大师兄。
到第三天，黑玉给他们每一个人发了一本功法。
其他无色玉知道这是往上爬的机会，按捺不住激动。
谈仲先翻看了两页，“是魔功。”
这是一本教人如何运化魔气的功法。
灵气生于天地，魔气长自人心。
久而久之，人心被魔气侵蚀，无恶不作，是非不分。
闻晧灵机一动，“师兄，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谈仲先诧异。
闻晧：“要是我们也能往上走，就不必麻烦老陆了。”
谈仲先本就不信任陆昭了。
闻晧能这么想，他自然支持，“你想假借修炼魔功，提升修为。”
“没错，这万古愁不是宣扬强者为尊吗？只要我们往上走，自然而然就能知道魔教在谋划什么了。”
谈仲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直把闻晧看忐忑了，“大师兄，卧底不就是这个理儿嘛，我说错了？”
“你没说错。”谈仲先摇了摇头，“只是，以你的修为，很难自保，还是我来吧。”
“师兄，试试也无妨。”
闻晧想过了，若他能在这次剿灭魔教里立下功劳，回到醍醐天之后也能扬眉吐气。
他也想跟老陆一样，大杀四方啊！
谈仲先想了想，“好，我会助你。”
接下来半个月，别人在修炼魔功，闻晧悄悄修炼醍醐天内功心法。
丹药他一颗没碰，也没有被抓到。
闻晧还因此得意，觉得万古愁的青玉不过如此。
兴许是情势所迫，他这些时日甚至比在醍醐天还要努力。
不知不觉将过去一年里未曾领悟的瓶颈也突破了。
只是半个月不曾见到老陆，不知他如何了？
陆昭觉得霍武很奇怪。
他每天给陆昭一颗丹药，陆昭让余锏掌过眼，都没有问题。
吃下后也没有明显变化。
连着半个月，陆昭给霍武送材料，每天吃一粒他给的丹药。
正不知要吃到几时，霍武两手空空，“时候到了。”
陆昭等着听他的另一个条件。
“你杀了我之后，就能进炼丹炉里来了。”
霍武淡淡道，“我要你用我的魂魄炼一枚丹药。”
陆昭愣了一下，“魂……魂魄？”
陆昭从没想到过人的魂魄也可以炼丹。
以血肉、脏腑入丹，还属正常。
可人的魂魄是抓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怎么入丹？
而且，霍武要这样神奇的丹药，做什么？
余锏：“答应他。”
看来余锏知道怎么做。
陆昭点头，“好，我答应你。”
霍武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你不问为什么？”他反倒问了。
陆昭摇头：“不用。”
霍武：“如果我想害你？”
陆昭：“你早就害了。”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霍武摆摆手，“你该回去了。”
陆昭想了想，“我确实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这里不止他一个人，霍武选他很没道理。
霍武咧开嘴，“你心慈手软。”
即是夸奖，也不是夸奖。要是在外面，说一个人心慈手软，就意味着他是个好人。没有人不喜欢好人。但在万古愁，心慈手软可不是什么好事。
霍武这话是带着点恶趣味的。
陆昭恍然大悟，“谢谢。”
霍武的笑憋在喉咙里。
他不一样。
霍武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就看中他这份不一样？
“现在动手吗？”
“时候还没到。”
陆昭已经把这句话和霍武联系起来了。
霍武说：“我不会让你轻易杀了我，你要凭自己的本事。”
话还没落地，余锏的来了：“有我在。”
先前余锏就说过，陆昭自己还没有十成的把握。
但有他就不一样了。
霍武关上了炉口，声音随他的脚步远去，“时候到了便出手，记得你答应我的。”
下山路上，陆昭问余锏，“他要我炼丹，是不是为了救人？”
这是陆昭能想到的一个人求死的原因。
余锏不知道。他对除陆昭以外的人不感兴趣，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可以全然不钻进对方心里一点。
自然也不会对任何人心生怜悯。
“也许他还有别的条件，让我把这粒丹药交给谁什么的。”武侠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你的身法诀更精进了。”余锏提醒他。
身法诀本身是身法，并无品阶。故而谁都可以练习，是上好功法。
没有品阶，就意味着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
陆昭这半个月都没怎么修炼，余锏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是丹药的功劳吗？”
“是。”
“他想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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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陆昭呢喃，“看来他真的想死。”
生命诚可贵。他想用丹药去救谁？
天已经黑了。
灯火影影绰绰，照亮前路。
一个人突兀地出现在石阶尽头。
陆昭的脚步放慢了。
人形乍一看像钟意，等他转过脸来，陆昭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巫玿？
男人苍白的身体裹在黑袍里，只露出同样苍白的脸。
像一轮失色的明月。
“坛主。”陆昭微微点头。
巫玿不说话。
他只是上下打量陆昭，仿佛在看一件上好的玉器。
这眼神让陆昭不自在。
陆昭也没表现出半点急躁。
他甚至开始出神了。
巫玿没有发现余锏。第二次了，他完全察觉不到余锏的气息。
这是不是说明余锏比他厉害太多？
等到蝉也叫了，月也高了，巫玿才打破沉默：“你很好。”
大领导没事跑来夸他？
陆昭还没能体会社畜的酸甜苦辣就穿来了，换成一个打工人，只能在这种“夸奖”下苦涩一笑，他却能欣然接受，“谢谢。”
巫玿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陆昭的发间，一双红宝石捕捉着巫玿的一举一动。
陆昭是个奇怪的人。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余锏就知道没有多少人会接纳他。
除了自己。
巫玿：“壳子很好，芯子不行。”
他给陆昭下了“判词”。
陆昭等着后文，却见他说完这话就走了。
黑色影子没入黑夜，转眼没了踪影。
陆昭觉得他奇怪，“余锏，他就这么走了？”
余锏跟他说过，万古愁是世人口中的魔道，中人千奇百怪，不足为奇。
陆昭向来知道有本事的人都有点怪脾气。
譬如余锏。他很有本事，同样也有点怪。
于是他刚吐槽完，自己又接受了，“我要是他，也得来看看把分坛整得天翻地覆的刺头。”
听他这么评价自己，余锏笑了，“还不算天翻地覆。”
陆昭：“那怎么才算？”
余锏反问：“你觉得呢？”
陆昭想了想，“要像孙悟空那样大闹天宫吗？”
“孙悟空，大闹天宫？”
余锏既不认得大圣，也不知道他如何闹了天。
“我给你讲讲吧。”
陆昭走下石阶，一边说一边往住处去。
“……后来他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后等到了唐僧，跟着他去西天取经了。”
陆昭看向窗外的太阳。
不知不觉，他给余锏讲了一夜大闹天宫。
修炼之后，他的身体素质强了很多，一晚上不睡觉也不累。
可讲故事就不一样了。口干舌燥总是免不了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壶水，听见余锏喃喃自语，“有那样通天的本领，最后还是从了？”
陆昭：“这也算一个说法，很多人为大圣爷不平。”
余锏：“那你呢？你觉得他应该被磨平棱角，还是跟上天斗到底？”
杯里的茶有些凉了。
陆昭讪讪，“我不知道，我不是孙悟空，没经历过他的事，无法断言。”
说着这话，心却沉了下去。
如果他有本领，如果他能跟上天斗到底的话……
为什么不斗？
敲门声打断了陆昭的思绪。
黑玉站在门外。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大人，坛主有令，所有青玉到千重阶。”
千重阶，就是陆昭刚进来时被黑玉筛选的地方。
他来得有些迟，到时阶上已经站满了人。
除了青玉，蓝玉们也在。
陆昭看到了霍武，后者向他微微颔首。
千重阶底下是乌泱泱的无色玉。
黑玉则分别站在石阶上。
“让开。”
陆昭回头，看见钟意穿过人群。他手中捧着一个签筒，一直向下走，在黑玉面前停下。
只是将签筒递上前，众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抽签。
黑玉们似乎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第一个抽签的人手在抖。
第二个险些把签掉在地上。
第三个惊惧地闭上了眼。
这是对死亡的恐惧。
陆昭不解。
不过旁边的青玉给他解答了。
“看那家伙的表情，他一定抽到了靠前的数字。”青玉指着一个面如死灰的黑玉，“印堂都黑了，活不过今天。”
“这么多无色玉，个个都想往上爬，也不知他能坚持到第几个。”
“车轮战磨死人，就算不是被杀死也会是累死。”
陆昭的眉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
他们是来见证黑玉更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