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一时没明白。
霍武掂着油纸包，独眼转向他，“怎么，你不想当蓝玉？”
陆昭坦白道：“想。”
红色小蛇藏匿在他发间。
竖瞳死死地盯着霍武。
他没有感觉到杀气。故而没出声提醒陆昭小心。
陆昭也是想到这一点，继续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既然想杀我，为什么不动手？”霍武问。
陆昭自觉若非不得已，不杀人。
要是有得选，他还是会选温和的手段。
见陆昭不说话，霍武阖上炉口，留下意味深长的话：“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不可能停下来，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
陆昭怔了怔。
他似乎话里有话，“余锏，他在暗示我什么吗？”
余锏：“有人盯上你了。”
陆昭沉思。
因为他太高调，还是别的？
忙活了半日，到下山的时候，钟意来了。
其他人以为他是冲陆昭来的。毕竟他太扎眼了，有的人认为巫玿应当惩罚他。
但钟意将青玉都叫了出来，清点了一下人数。
“四十二。”他伸出另一只手，“加上山下的，一共七十七人。”
众人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钟意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坛主觉得青玉太多了，打算缩减一下人数。今夜天亮前，分坛务必只余五十青玉。”
众人脸色大变。
没等陆昭反应过来，余锏戳穿巫玿的心思：“用青玉炼的丹很好用。”
确实。
陆昭注意到今天的单子用的都是青玉。
可一个青玉才能炼多少炉呢，就一天，瓜分得差不多了。
看得出来，巫玿想要找的配方容错率很低。
失败、浪费、报废……是常态。
他需要更多材料。
更多……人。
闻晧和谈仲先那边也传来好消息。
坛主心情好，赐下丹药，让一部分无色玉有机会晋升黑玉，让一部分黑玉得以突破瓶颈，晋升青玉。
闻晧和谈仲先也分到了丹药。
当然，他们没有吃。但这意味着谈仲先可以展露身手，越往上走，能知道的越多。
同时，他也没有放弃让闻晧求助陆昭的打算。
闻晧心里很纠结。
一边是有生死之交的挚友，一边是大师兄和整个醍醐天。
可陆昭说过，他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闻晧花了点时间说服自己。或许大师兄是对的，陆昭只是被迫留在万古愁，他跟魔道不一样。
此间事了，如果陆昭真决定留下来，他会向掌门求情，请予陆昭一席之地。
是夜。
闻晧没等来陆昭，他想了想，坐起来，“大师兄，我去找老陆。”
谈仲先手里攥着黑玉发的丹药。
“这丹药闻起来不对。”他将丹药放在鼻子下细嗅，“你去吧，我研究一下。”
闻晧偷偷摸摸地爬上屋顶。
上次见面，陆昭给他指过自己的住处。
还告诉他如何避开巡视的黑玉。
闻晧心想他可不是什么新入门的小弟子，万事都要大人带着。
凭他自己，也可寻到门路。
夜风微凉。
闻晧耸了下鼻子。奇怪，他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稍纵即逝。
今夜竟没黑玉在巡视。
静得惊人。
远远的，他看到一个人坐在屋顶上。
近了，俨然是陆昭的背影。
闻晧压低声音打招呼：“老陆！”
陆昭转过头来。
夜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见他忽然动了。
掌心的红色小刀划出长线，像流萤的尾巴。
直冲他来。
闻晧一下子呆住了，想不通陆昭为什么要杀自己。
呼吸之间，已逼至面门。
闻晧没有躲开。
他下意识闭起一只眼。感觉到破风的杀气从耳畔飞过，有什么咕咚一声倒地。
“老闻，过来！”
陆昭唤他。
闻晧冻僵的身体动了。
他跳过屋顶，往下看，才发现房屋与房屋之间横陈着几具尸体。
今夜风大，将血腥味带到远方。
闻晧摔在了屋顶上。
陆昭反手按住他的肩膀，“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闻晧的身体一沉，像坠了千斤。
踩碎了屋瓦，掉进屋里。
幸好他勾住了房梁，才没摔到地上。
闻晧扒着房梁站起来，冒出半个头。
一道魔气从他头顶飞驰过去。
他吓了一跳，看见飞檐上立着个人。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站着近百个青玉。
厌恶、嫉妒、贪婪。各式各样的情绪，各式各样的眼睛。
——紧盯着飞檐上的人，今夜这一场杀戮的中心。
陆昭。
钟意宣布完的那一刻，几乎所有青玉，看向陆昭。
他们忌惮他。
一条不叫的疯狗。众人私底下，给他的称呼。
留着他，谁也不知道哪天会变成他的踏脚石。
是，万古愁是没有规矩。
因为每个人都想往上爬，想让自己的规矩变成万古愁的规矩。
陆昭，一个不可确定的因素。一个难以捉摸的存在，理应率先抹杀。
因此黄昏之前，青玉竟无一人死亡。
天黑之后，开始围攻陆昭。
“来了。”
余锏说。
话落瞬间，陆昭跃起——
昳丽魔气幻梦般蛛聚。
将他脚下飞檐拧成碎屑。
碰撞，反弹，撕裂。
扯起一片屋瓦。
陆昭的身形悬停在半空。
青玉们交换眼神，纷纷下了决定：
天亮之前，杀了他！
余锏洞悉他们的打算，“走，还是杀？”
这是一个好问题。
闻晧来之前，陆昭已经杀了六个青玉。
都是蠢蠢欲动之人。瞒着大部队，想提前揽下功劳的。
被蹲守的陆昭一一除掉。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屋顶。
他问过余锏，以他的身法，这么多人能杀他吗？
余锏说：“不能。”
但也仅仅是“不能”。
他可以避到天亮。
也可以选择杀人。
陆昭不自觉往闻晧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不能避。
之所以剩下的青玉不敢动闻晧和谈仲先，就是因为他从来不避。
陆昭并不想他在异世界为数不多的朋友死掉。
红色小蛇忽然咬了他的脖子一口。
伤口不深，酥酥麻麻。
他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忮忌，“选。”
“我得保护老闻。”
陆昭做了决定。
红色小蛇的尾巴“啪”地一下甩到他脸上。
在嘴边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好，好得很。”余锏冷笑。
陆昭侧身，调整身形。
一把刀贴着他的衣袖飞了过去。
魔气割破他的袍子，露出冷白肌肤。
刀柄上的连环锁振动，向后抽拉。
陆昭翻转身体，凌空蹬梯，轻巧躲过。
青玉们惊骇。
先前他出手太快，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身法。
明明是一个刚进分坛的新人，怎么会这般鬼魅的身法？
既已出手，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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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众人一哄而散，兵刃与魔气接连不断。
陆昭向一片羽毛，凌空起起伏伏。
有几次被魔气割破了衣袍，面不改色。
红色小刀贴着掌心，被汗浸湿。
余锏一直没发话，陆昭就一直躲。
他很理解余锏的难处：远程协助本就不易。
况且他只学了身法，真正厉害的是余锏。
他信任余锏。
闻晧双手扒拉着屋顶，仰头看陆昭闪来闪去。
魔气照亮了万古愁的天。
闻晧不由得担心：陆昭能坚持多久？
“唔。”
陆昭皱了下眉。
他看向手臂。那里有一道伤口，不深，却很长。
冷白画布衬得红更刺眼。
“你。”
他听见余锏短促的一声。
又急，又气。
他急什么，气什么，陆昭不明白。
红色小刀在发烫。
陆昭感觉到缠绕心脏的印记收紧了一些。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从胳膊上的伤口流了出来。
奇怪的是，并不像液体。
像线。
陆昭手指摸过伤口，仿佛沾上了藕丝，轻轻一扯，朝最近的一个青玉抛了过去。
红色小刀扎进青玉的身体，红线也穿了进去。
“噗呲”。很轻。
轻得其他人都听不见。
陆昭反手攥住红线，往回，轻轻一扯。
嘣！
嘣嘣嘣嘣嘣！
青玉的身体炸开许多血洞。
隐约可见红色小蛇在其中游走。
他的身体似断翼蝴蝶般下坠。
撞到了另一个青玉，后者没能破口大骂，身体忽然紧绷。
他低头看肚子上的血洞。
穿过前者的红色小刀竟扎进他的身体。
就像吐着信子寻找猎物的毒蛇，迅雷不及掩耳。
陆昭另一只手拨弄红线，主动接近被缠住的人。
很快对方的身体也炸了，断线风筝似的，压住最近的人。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慌忙通知其他人：“不要被死了的人碰到！快躲开！”
为时已晚。
他们杀陆昭，杀不了，因他身法鬼魅。
他们躲陆昭，也躲不了，因他身法鬼魅。
一时间，接连不断有血竭的尸体从天上掉下。
其中一个差点砸到闻晧。
他看着这被吸得脸颊深陷的人，想到了一年前的血魔。
陆昭究竟跟余锏学了什么？
这种用血杀人的办法……
天蒙蒙亮。
尸体像天上下的雨。
零零落落的，四处都是水渍。
陆昭半空中翻了个身，落在屋顶上。
剩下的人各有负伤，半是忌惮，半是不忿地瞪着他。
“够了。”
突如其来的出声。
钟意不知几时来的，看了眼遍地尸体，“多了。”
众人这才发觉，陆昭竟杀了将近三十人。
一开始众人只想杀了他，之后再互相厮杀，凑够人数就停手。
后来竟成了较劲。
与自己较劲，与陆昭较劲。
若能杀了如此黑马，成魔之路锦上添花。
钟意拍拍手。
黑玉陆陆续续现身，将地上的尸体搬走。
又打来井水，刷洗血迹。
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
青玉们没有动。
他们在等，等坛主的态度。
直到太阳升起来了。
钟意见死人都清走了，点点头，“今夜你们做得很好，坛主给的奖励会送到你们房中。今日休息一日，都回吧。”
有人忍不住：“他杀了这么多人，坛主为何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