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在荣禧堂外停了下来。
贺晋远从步辇上下来,皂靴踏稳脚下的青石路面,正打算凭着记忆往堂内走去时,一只纤细柔韧的手忽地牵住了他的长指。
姜忆安微笑看着他,道:“夫君,一起进去吧。”
贺晋远微微一怔,略点了点头,道:“好。”
两道身影并肩跨过门槛,姜忆安紧牵着他的手,昂首大步走进了正堂。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落在二人身上,或打量,或审视,或好奇,神色各异,表情纷纭。
暂时无人开口的空当,二太太秦氏温和地笑道:“这不刚说着就来了?新媳妇记得敬茶呢,时辰刚好,可不算迟。”
秦氏为儿媳说话,江夫人暗含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到了堂内,姜忆安方撒开了贺晋远的手。
今日国公府的人来得不少,她转眸环顾一周,视线从上首的老太太移到几个婶母脸上,瞬间便理清了几人的身份辈分。
年纪最大的自然是祖母没错,至于几个婶子,昨日成亲时她便见了其中两位,只有一位是第一次见面。
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道:“见过祖母,见过母亲,见过各位婶子。”
江夫人见她行礼没有出错,暗暗松了口气,看到长子落了座,她便招手让姜忆安到跟前来,小声叮嘱道:“国公府最重孝悌尊卑,今天在座的各位长辈,你都要敬茶,仔细着些,莫要出了差错。”
姜忆安垂眸点了点头,低声道:“母亲放心吧,我知道的。”
听儿媳这般说话,再仔细看一眼,今日穿着打扮也端庄柔美,神色也温柔知礼,不似昨日那般凶悍,江夫人紧绷的心踏实落到了肚子里。
夏荷倒了温热的茶呈上,姜忆安先向正堂上首的老太太行了鞠躬大礼,方捧了茶上前,刘嬷嬷接过茶盏递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接过来喝了一口,冷肃的唇角压了压,道:“嫁到国公府,以后就要谨遵国公府的规矩,务必孝亲敬长,晨昏定省,侍奉公婆,伺候丈夫,做一个贤惠柔顺的妻子。可曾读过《女戒》,知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江夫人心里咯噔一声,不由捏了把冷汗。
没承想儿媳敬茶时,老太太竟当场考教起了她的学问,可儿媳出嫁前都在老家杀猪,哪里有功夫读书?
她紧张地攥紧了帕子,生怕儿媳当众出丑丢人,却见姜忆安弯唇一笑,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老太太,道:“孙媳虽没读过,但祖母一定读过,祖母辈分最长,通晓礼仪规矩,定然事事都是晚辈的榜样,以后孙媳定会多向祖母学习请教。”
老太太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唇角往下压了几分,含糊道:“你有这个好学的态度,便是有心了。”
老太太低头喝起了茶,刘嬷嬷按照老太太先前的吩咐,给了姜忆安一柄玉如意当做见面礼。
江夫人没想到儿媳是个机灵的,竟顺利通过了老太太这一关,眸底既惊又喜,唇角扬了几分,又慌忙压下心中喜悦。
接下来给婆母敬茶,姜忆安把茶端到江夫人面前,道:“母亲请用茶。”
江夫人接茶喝了一口,道:“祖母的话你要牢记在心,再者,以后照顾好晋远,你们夫妻和睦,我这个当娘的便放心了。”
姜忆安瞥了一眼病秧子。
她那瞎夫君身姿笔挺地坐在堂内,听到婆母的话,朝这边微微偏了下头,之后又很快转过头去,她虽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却莫名觉得他的脸色似乎冷了几分。
姜忆安点了点头应下,江夫人便从孙妈妈捧着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碧玉双凤镯,亲手给她戴在了手腕上。
这是只贵重的镯子,特意传于长媳的,谁料姜忆安刚戴好了手镯,四太太崔氏突然笑了一声,说:“大嫂,你是当嫡母的,可不能偏心,这镯子新妇有一个,不知道晋平媳妇有没有?”
姜忆安蹙眉。
晋平是谁?晋平媳妇又是谁?
她刚嫁进来第一天,那臭石头寡言少语的,还没给她细细介绍过府里的人物。
她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个嘴快的婶子说的是哪位,而显而易见,这位被提到的晋平媳妇,现下并没在荣禧堂。
听到四弟媳的问话,江夫人忽地愣住,嘴唇嗫嚅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姜忆安暗暗观察着婆婆的反应,却见她脸色却越来越差,仿佛下一刻便会晕过去,不由微微拧起了眉头。
思忖片刻,她慢悠悠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对四婶崔氏笑着道:“今天是我来给各位长辈敬茶,大喜的日子,婶子却要提些别的,莫不是婶子觉得我婆母处事不周,需要婶子提醒?那不知婶子是意在提醒,还是故意想让我婆母为难呢?”
崔氏一怔,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她听说了这嫡长孙媳是个乡下长大的,大字不识几个,没想到竟是个牙尖嘴利的,问的她差点说不出话来。
崔氏转了转眼珠,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侄媳妇,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心多说一句罢了。”
说完,她便伸长脖子往外看了几眼,似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大声问道:“对了,今日本是新媳妇敬茶,怎么都到这会儿了,还不见大哥来呢?”
她话音落下,江夫人蓦然咬紧了唇,胸口似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似的,闷得喘不过气来。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堂中,眉头微压,暗扫了一眼崔氏。
公爹为何没来她不清楚,但显然这位四婶这般多嘴,是故意让婆母尴尬难堪。
她正要开口与这位四婶说上几句时,堂内突地响起了男子清冷的嗓音。
“四婶费心了,敬茶是为了新妇与诸位长辈相见,并不在早一时晚一时,我听说父亲抽不开身,便已与父亲说明,待他空闲时,再带娘子前去问安。”
话音落下,崔氏悻悻点了点头,姜忆安看了一眼贺晋远,却见他正面朝着她的方向,如果不是双眼蒙着黑缎,倒像是正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姜忆安下意识对他笑了笑。
给婆母敬过茶,她接着向二太太敬茶,秦氏是个言语不多的,给了她一对红宝石耳铛做见面礼。
到了三太太谢氏面前时,姜忆安捧了茶过去,却见这位三婶眼神轻飘飘在她脸上扫过,神情倨傲地动了动红唇,道:“听闻你昨日杀了一只獒犬,闺阁女子大都以读书识字,针织女红为先,少有动刀动棍的,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听到三弟媳这样说,江夫人心里又是一紧,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
不消说,儿媳能杀獒犬,是在老家杀猪练出来的,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事怎么能当众往外说呢?府里的人私下议论一番也就罢了,当众让她承认这种事,以后她怎么还能在国公府抬起头来?
江夫人忽地站了起来,刚想说几句话圆过去,却见她那儿媳唇角一弯,扬眉灿然笑道:“三婶说的不对,女子动刀动棍的少,却也不是没有。别的不说,本朝的周皇后,不就是提着一把杀猪刀,与先帝一同打的天下吗?”
当朝开国帝后起于微末,是一对杀猪贩鱼的夫妇,定国之初,先帝扫平城池在前,周皇后提刀守城在后,巾帼不让须眉,故事流传于坊间乡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姜忆安在肉摊上砍肉时,常听到镇上说书的李快板讲起这一段,她记性好,听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天天听月月听,早就将这段故事刻在了心里,是以谢氏说到这点,她便立刻反驳了她的话。
“至于我嘛,自然不敢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不过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也有幸与周皇后一样,做过八年杀猪卖肉的营生。”
她说完这话,脊背骄傲地挺直,缓缓四顾一周,眼眸尽是得意之色,全然没有觉得做这种粗鄙活计有什么不能提的丢脸之处。
江夫人暗舒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
谢氏暗咬紧红唇,倨傲的神情微微变了。
一个杀猪卖肉的侄媳自然上不得台面,可她倒会抬高自己,竟提到了开国皇后,若是嘲讽她的出身,岂不是在暗讽周皇后?那可是大不敬的大罪!
谢氏后背发冷,冷汗都快冒了出来,却不得不堆起笑意,温声道:“侄媳妇,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说完,她没吩咐丫鬟琉璃把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而是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一支金凤钗送给姜忆安,笑赞道:“亏得你有这样的本事才杀了獒犬,若是换了旁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那金凤钗可是宫里赏的,最是贵重不过,主子竟然把这样好的首饰送给了新妇,看得琉璃暗暗心疼。
姜忆安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金钗,除了婆母给的传家镯子,便是这位三婶出手最大方了。
她不卑不亢地道了谢,香草把金钗收到匣子里,姜忆安转身到了四太太崔氏面前。
崔氏拿帕子掩住唇,朝身边的丫鬟红绫使了个眼色,让她亲手去倒盏茶,递给敬茶的侄媳妇。
红绫倒了茶,两手托着茶盏送了过来,道:“请大少奶奶接茶。”
主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没逃过姜忆安的眼睛,她暗暗瞥了一眼面前茶盏,神色如常地伸出手去。
手指刚碰到盏底,红绫便忽地松了手。
当啷一声,茶盏落在地上。
褐色的茶水泼洒出来,茶盖摔的四分五裂,空空如也的茶杯在地上打了个转儿,骨碌碌滚到姜忆安脚边停了下来。
崔氏几乎立刻跳了起来,对自己的丫鬟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毛手毛脚的,连杯茶都端不好?”
红绫急忙跪了下来,道:“回太太,不是奴婢不小心,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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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了过去,是大奶奶没接稳。”
“怪不得呢,我说红绫是个行事最仔细稳妥的,端茶倒水从没失过手,怎么偏就这回摔了茶盏。”崔氏坐回了原处,先是看了谢氏一眼,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江夫人,“大嫂,不是我多嘴,这敬茶的时候摔了茶盏可不吉利,先前晋远的两个未婚妻......”
话没说完,她急忙捂住了嘴,“哎呀呀,我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好好的提这个干嘛,大嫂可别怪我。”
长子命硬,连克死了两个未婚妻,早已是江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觉得大婚之日长子长媳没出意外已是跨过了那道坎,可眼下四太太突地提起这不吉利的兆头,江夫人心口突突直跳,脸色忽地由白转青,眼泪难以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
姜忆安循声看向自己的婆母,秀眉讶然蹙紧。
先前她还以为,四婶故意让婆母难堪,婆母不回嘴,也许是身为长嫂颇有风范,对四婶的出言不逊大度容忍。可现在四婶阴阳怪气都要蹬鼻子上脸了,婆母气得脸色发白双眼含泪,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她不得不确定,婆母根本就是个包子,性子软弱吵不过别人,只能委屈受气,任人欺负!
她无奈按了按眉心,缓缓垂下眼眸,朝坐着的崔氏看去。
四婶与丫鬟一唱一和,先是摔了茶盏赖到她头上,又故意提起她那瞎夫君克妻的事,扎了婆母和臭石头的心不说,若她也是个迷信这些的,少不得会对夫君婆母生出怨恨,从此离心。
姜忆安俯身捡起茶盏,往崔氏面前的桌子上一拍,这啪的一声动静吓了崔氏了一跳,连声道:“晋远媳妇,你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是连规矩都不懂了,要对我这个长辈不敬?”
姜忆安双手抱臂盯着她,冷笑着道:“四婶,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刚才这茶是侄媳敬给你的,要说不吉利,那也是四婶没福气喝上茶不吉利,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崔氏气得瞪大了眼珠子,额上青筋直跳。
这种诅咒的话怎么能随便说,这不是要她以后倒霉吗?
“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就不吉利了?”
姜忆安秀眉一挑摇了摇头,反问道:“四婶生什么气?既然四婶觉得不吉利的话很是冒犯,那你先提起了这话,一句多嘴别见怪,就觉得揭过去了吗?”
“我就要怪四婶,四婶该怎么道歉呢?”
崔氏哑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你让我道歉?”
江夫人慌忙看向长媳,大喜的日子,真担心她与长辈起了争执,落下凶悍的名声,便提醒道:“媳妇,什么道歉不道歉的,快莫要与你四婶说这样的话。”
姜忆安看了自己婆母一眼,无奈摊了摊手,既然婆母还想与妯娌之间维持平和的关系,那她只好作罢。
“母亲说得对,都是一家人,也没必要计较这个。四婶总想着让别人不吉利,侄媳倒是希望每个人都顺顺利利的,四婶也不例外。不过,侄媳刚才那句话确实欠考虑,说起来也不能怪我,还得要怪四婶,谁让四婶先扯出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胡言乱语,把我都带偏了。”
崔氏一愣,才反应过来又被她明嘲暗讽了一通,于是抬手指着她,咬牙切齿地道:“你....你....”
可咬牙切齿“你”了好一会儿,却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姜忆安立掌挥开她的手,唇畔的笑容异常灿烂,“四婶别生气,侄媳重新敬你一盏茶,四婶喝完茶,什么不吉利的话,就都不会应验了。”
秦氏也在旁边道:“都是一家人,不要置气,方才晋远媳妇敬茶还没敬完呢,合该再敬一次。”
崔氏深深吸了口气,绷紧了脸坐在椅子上,姜忆安低声对香草说了句话,香草很快便重新倒了茶,用托盘托着送了过来。
姜忆安双手举着托盘递到崔氏面前,道:“四婶,请用茶。”
崔氏气得脸色铁青。
饶是知道这侄媳方才说的什么不吉利都是屁话,可万一这咒人的话应验了呢,解咒还得说咒人,她既然说了喝茶便不会应验,那她喝就是了,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崔氏接过茶,脸色几乎由青变黑,这茶是刚倒的滚水,还冒着热气呢!
不过,不喝怕不吉利,她嘶嘶吹着气,硬着头皮龇牙咧嘴地喝完了一盏茶,抹了抹几乎烫出泡的嘴唇,却见她那侄媳妇得逞地露齿一笑,朝她伸出了手。
崔氏几乎气结,却又不能发出火来,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给了她一只金簪子当见面礼!
姜忆安微微一笑,让香草收下了四婶的金簪子。
她已敬完了茶,堂内适时响起贺晋远清冷的嗓音。
他拂袖起身,对老太太道:“祖母,时辰不早,既已敬完了茶,孙儿便先带娘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