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把钝刀子,割得人脸蛋生疼。
顾明姝坐在客栈房间的梳妆台前,黄铜镜面被熏得有些模糊,映出她半边紧绷的侧脸。
指尖反复摩挲着袖袋里的箭镞,冰凉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倒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师姐,你说……奕王他真会管吗?”
葛文伯的声音在门口打了个转,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明姝没回头,梳子在发间顿了顿:“管不管都要试试再说。
她打心底里不想见他。
那日他与苏妳并肩而立,那画面像根生锈的刺,扎在心头隐隐作痛。
可眼下除了这位,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在幽州调动人手追查那神秘商人。
到了奕王府门口,顾明姝刚掀开车帘,就见陈伯在门口边上搓手,看到她的瞬间激动得要死。
“王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陈伯,王爷在府上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在的在的!”陈伯点头如捣蒜,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菊花,
“王爷从昨儿个起就没出过书房,早饭就抿了两口粥……”
他一边领着顾明姝往里走,一边絮絮叨叨,“前儿个厨房炖了您爱吃的冰糖雪梨,王爷让给您留着,结果放坏了都没舍得扔……”
顾明姝的脚步顿了顿。
正厅里静悄悄的,龙涎香的味道顺着门缝飘出来。
容烬像是早有准备,穿着那件她熟悉的月白锦袍,坐在轮椅上。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给乌黑的发丝镀了层金边,只是眼下的青黑遮不住,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王妃终于回来看本王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语气听着竟有几分委屈,像被主人冷落的大型犬。
顾明姝没接这话茬,径直走过去,把箭镞拍在紫檀木桌上。
“王爷,认得这东西吗?”
容烬拿起箭镞的手指顿了顿。
那指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骨节愈发分明,他抬眸看她,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又像是蒙着层雾气
“从哪儿找到的?”
“中毒的鹿尸旁。”
顾明姝避开他的目光,盯着桌上的青瓷酒盏,“有人故意用毒鹿散播疫病,还请……王爷彻查。”
葛文伯在旁边忍不住插话,手里的糖糕油纸被捏得皱巴巴的,
“可不是嘛!那鹿内脏上的红斑,跟发病村民身上的一模一样!还有个戴翡翠镯子的商人在收购鹿肉,一看就是在背后捣鬼!”
容烬没理会他,目光始终黏在顾明姝脸上,像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你想让我怎么查?”
“查所有近三个月来往幽州城的外来商人,尤其是买过曼陀罗、附子的。”
她迎上他的视线,睫毛颤了颤,“还有,赵蓉蓉被知府衙门抓了,你想法子……”
“好。”容烬突然打断她,玉扳指在指间转了个圈,发出清脆的响声,“本王都依你。”
顾明姝倒愣了。
她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卡在喉咙里。
容烬却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王妃这是在差使本王?”他倾身靠近,轮椅的轮子在地上碾出轻微的声响,“那本王有什么好处?”
“你——”
顾明姝刚要反驳,就见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后知后觉容烬在拿她找乐子。
“我很严肃地跟你说正事。”她板起脸,指尖却不自觉地绞起了衣袖。
容烬的目光落在她绞着衣袖的手上。
他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这几日她不在府中,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她留下的那些医书发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刚才听到陈伯说她回来了,心脏才像重新跳了起来。
他想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想问问她有没有想自己,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片沉默。
“好,听你的。”
他温和地笑着,如往常一样,“本王让白刃去查,天黑前给你消息。”
顾明姝松了口气,起身道:“那我先带文伯……”
“等等。”
容烬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哆嗦。
他的手指有些用力,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看着她,眼底的星光黯淡下去,像蒙了层水汽。
“什么时候回来住?”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他想起这几日府里的冷清,想起她睡的那间房里,想起曾经的日子。
顾明姝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娇柔的女声。
“王爷,我给你煲好了汤~”
苏妳提着食盒走进来,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
看到顾明姝时,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甜了,
“呀,姐姐也在呢?我听下人说王爷不舒服,特意炖了燕窝过来。”
她自然地走到容烬身边,伸手就要去扶他的肩膀,“王爷,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顾明姝看着那只搭向容烬的手,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她猛地甩开容烬的手,力道之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既然王爷有美人伺候,那我就不打扰了。”
“明姝!”
容烬急了,想转动轮椅追上去,却被苏妳拦住。
“王爷,您别急呀。”
苏妳故作担忧地说,“王妃许是误会了,我和王爷只是……”
“用不着解释。”
顾明姝冷冷地打断她,目光扫过容烬,“查案的事,麻烦王爷了。”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葛文伯赶紧跟上去,临走前回头瞪了苏妳一眼。
容烬看着顾明姝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疼得厉害。
他猛地推开苏妳递过来的汤碗,燕窝洒了一地,“谁让你进来的?”
苏妳被他吼得眼圈一红,委屈地说:“王爷,我只是……”
“滚出去!”
容烬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灼伤。
苏妳不敢再多说,捂着脸跑了出去。
大厅里只剩下容烬一人,还有地上那滩狼藉的燕窝。
他颓然地靠在轮椅上,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顾明姝甩开他手时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刚才不该抓住她,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可他控制不住。
“明姝……”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