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和顾明昕被衙役从县衙侧门踹出来时,日头正毒得晃眼。
两人趿拉着两只不成对的破鞋,鞋帮磨得卷了边,踩着雪化后的泥水坑,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陆铮那件绸面马褂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随风飘荡,还沾了满身泥点。
顾明昕更惨,裙摆撕裂了一大块,珠串子缠在乱蓬蓬的头发里,像个鸡窝头。
“他娘的!”
陆铮一屁股墩在泥水里,溅起的泥浆糊了满裤腿,他指着县衙朱漆大门破口大骂,
“王县令那老东西黑心肠!
罚咱一千两银子还不够,居然把所有番薯都没收了。
那可是咱的五十万两啊!”
顾明昕正想跟着骂,眼角余光瞥见街角,突然嗷一嗓子尖叫,白眼一翻直挺挺晕了过去。
陆铮慌忙去扶,手刚碰到她的胳膊,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也跟着背过气去。
满大街都是番薯!
推车的货郎、挑担的农户、摆摊的小贩,连梳着总角的小屁孩手里都抱着俩红皮疙瘩,吆喝声此起彼伏,能震碎人的耳膜。
“新鲜出土的番薯嘞!十文钱三个,不甜不要钱!”
“沙地黄心蜜薯,五文钱随便装,装多少算多少!”
“二十文一筐,快来抢啊!”
有个络腮胡货郎推着独轮车从他们面前经过,车斗里的番薯堆得像座小山,
“客官要不要?”
货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
见两人直勾勾地盯着不动。
货郎撇撇嘴嘟囔,“穿得破破烂烂还敢挡道,怕不是饿疯了想抢番薯?”
陆府的大门虚掩着。
两人刚迈进去,就被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陆老夫人看见他们这副模样,气得拐杖往青石板上一顿乱敲,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我早就跟你们两个癫公癫婆说了!”
“你们就是猪油蒙了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非得把家底折腾得底朝天!现在好了吧?
满大街都是这破玩意,扔地上狗都不稀得啃!
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陆铮梗着脖子想顶嘴,刚张开嘴就被老夫人一拐杖敲在腿弯上,疼得他叫唤一声吼单膝跪地。
“还敢瞪我?”
老夫人气得发抖,
“若不是你这混小子偷了我压箱底的金镯子去囤番薯,咱家能落到这步田地?
现在倒好,别说金镯子了,怕是连下锅的米都快没了!”
顾明昕捂着脸蹲在地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流进嘴里,哭得更凶了。
见她这副模样,老夫人更气了,拐杖指着她的鼻子骂:
“哭啥哭?当初撺掇着卖房卖地的是你,说要发大财的也是你,现在傻眼了?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给我去厨房劈柴烧火!
不劈够一捆柴,就别想吃饭!”
关押顾明姝的柴房外。
王燕清正盯着手里的青瓷酒壶冷笑。
顾明姝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杏儿跟在后面,手指抖得不行。
“你要杀她拉我做什么?”
“你是她的贴身婢女,我让她尝尝什么叫被出卖的滋味。”
王燕清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想起小时候她捉弄过顾明姝的模样。
那时候她故意串通别的小孩不和顾明姝玩,自己当她唯一的救赎。
最后再狠狠的和她绝交,看着她委屈不解可怜虫的样子。
那感觉真爽!
王燕清的眼神里淬着狠劲,
“顾明姝害我那对宝贝儿子见不着面,我不毒死她,难不成留着她过年?
这东西是我特意托人买的鹤顶红,保证她喝下去,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她抬脚踹开柴房门,门板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
冷风卷着雪粒灌进屋里,顾明姝正靠着草堆啃干馒头,馒头上沾着几根稻草,见她们进来,慢悠悠地抬眼,嘴角还沾着点馒头渣。
“哟,稀客。”
顾明姝把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精准地扔进墙角的老鼠洞,洞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争抢声,
“王小姐这是来给我送年货?”
嗯,确实年货,鹤顶红算不算?
王燕清将青瓷酒壶往缺了角的木桌上一墩,酒液溅出几滴在草垫上,立刻晕开褐色的痕迹。
“顾明姝,咱们姐妹一场,往后到了阎王殿可别怪姐姐我。”
她扯出个冷笑。
“这壶玉露琼浆,是我特意给你备的,喝了它,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像这辈子一样,做个招人恨的毒妇!”
杏儿哆哆嗦嗦地倒酒,酒壶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温过的。
顾明姝瞥了眼那壶酒,突然嗤地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柴房里荡。
“你杀不了我。”
“呵!死到临头还嘴硬!
顾明姝天塌下来有你嘴顶着是吧?”
王燕清讥讽一笑。
“那你姑且可以试试。”
顾明姝往草堆上一靠,眼神里满是嘲讽,像在看个跳梁小丑,
“杀了我,你爹贪墨赈灾粮的账本明天一早就会被送到巡抚手上,到时候别说保他性命,怕是连祖坟都得被刨了。
杀了我,你那俩宝贝儿子明天立马消失不见。
杀了我......”
“够了!”
她的声音被打断。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王燕清脸色苍白,身体有些摇摇晃晃,险些站不住脚。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顾明姝怎么可能知道?
她每日被关在柴房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早在你问我借一万两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事情不对劲了。
从前都是几百几千的管我要,一万两...除了拿去填补亏空,还能拿去干嘛?
顾明姝慢里斯条的说出这番话。
眼见事情败露,王燕清大脑血液飙升,完全顾不上什么理智了。
现在满脑子都是,“杀了她。”
“王妃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怪我呀。”
杏儿哆哆嗦嗦地拿起酒杯走过去。
正要碰到顾明姝的时候,有道人正影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缓缓走到王燕清面前,凑近她的耳边,声音轻得像耳语,
“你倒是杀了我呀~”
王燕清浑身发抖,像被抽走了骨头,她猛地夺过杏儿手中是酒壶,壶身烫得她手一缩,却还是死死攥着,疯了似的想要往顾明姝嘴里灌。
“我要杀了你!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就在即将靠近之时,男人突然出现护在顾明姝的身前,直接一脚将王燕清踹翻在地。
“蠢。”
青瓷酒壶就摔在地上,翠绿的瓷片混着褐色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还弹到了顾明姝的鞋边。
“你是她的人?!”
王燕清惊愕,愣是没缓过神来。
几人正拉扯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有人在雪地里狂奔。
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他气喘吁吁地喊道:
“小姐!不好了!县令大人就在院子外面,马上就要进来了!”
她眼神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嘴唇哆嗦着:“他来干什么?”
“小的不知,只是县令大人来的时候还带着两孩子,两个男孩。”
走的时候王燕清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顾明姝一眼,眼里满是怨毒,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顾明姝看着地上的酒渍,用脚碾了碾碎裂的瓷片,褐色的液体在她的鞋底晕开。
墙角的老鼠不知死活,正探头探脑地舔舐着残留的酒液,没一会儿就四脚朝天蹬了蹬腿,彻底不动了。
“你可真是个狠人。”男人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