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陆府大门就被陆铮用脚踹得哐当作响,门轴吱呀惨叫,像是随时要散架。
顾明昕穿着身刚做的石青缀珠袄裙,领口镶着圈狐狸毛,裙摆上绣的金线凤凰随着她的动作闪得人眼晕。
可她偏要亲自搬番薯,袄子下摆蹭了满地黄泥,珠串子勾在麻袋上,拽得脖颈生疼也顾不上。
“都给我悠着点!”
她叉着腰训斥家丁,鬓角的珍珠步摇晃得厉害,
“这可不是地里刨的土疙瘩,是能换三进大院的宝贝!磕坏一个,把你们卖去挖矿都赔不起!”
陆铮更离谱。
不知从哪翻出件孔雀蓝的绸面马褂,袖口绣着团寿纹,显然是偷穿了哪位大官的旧衣。马褂紧绷绷地裹在他圆滚滚的肚子上,扣子里的线都快崩断了。
他怀里抱着个足有五斤重的番薯,马褂前襟被撑得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打了三个补丁的粗布棉袍。
“他娘的!”
陆铮乐得龇牙咧嘴,唾沫星子溅在马褂上,
“夫人你瞧这番薯,圆得跟元宝似的!一个三两,这筐就是三百两——够咱买两匹西域良驹了!”
顾明昕白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歪到一边的狐皮帽戴正:
“瞧你那出息!等卖了钱,先给你扯件合身的衣裳,别穿得跟偷来的似的。”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街口就支起了排场。
陆铮让人搭了个青布棚子,棚顶插着面写着番薯的红旗,风一吹猎猎作响。
顾明昕嫌地上凉,让家丁铺了块波斯地毯,自己盘腿坐上面,怀里揣着个暖手炉,旁边还摆着盘刚切的蜜饯。
“吆喝啊!”
她用银签戳了块蜜饯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催陆铮。
陆铮清了清嗓子,拿起个铁皮喇叭,马褂袖子太长,举喇叭时差点把自己绊倒。
“走过路过别错过!”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劈得跟破锣似的,
“雪天救命的金疙瘩!三两银子一个,少一文都不卖!”
有个背着柴捆的老汉路过,闻言停下脚,眯着眼瞅他们:
“你俩怕不是中了邪?昨儿个城西农户家,三十文能买俩,还送把劈柴刀!”
“那能一样?”
顾明昕噌地站起来,地毯被带得卷了边,狐狸毛领口蹭到番薯泥也不管,
“我这是沙地里长的蜜心薯,搁嘴里能甜出蜜来!他那是烂泥塘里的涩疙瘩,狗都不啃!”
正说着,个穿粗布的小伙子挑着两筐番薯经过,筐沿插着根草标,上面写着二十文一个。
他嗓门亮得像敲钟:
“新鲜出土的蜜薯嘞!甜得粘牙,不甜不要钱!”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哄地笑开了。
穿蓝布衫的妇人捂着嘴笑:
“陆副将,人家二十文,你这三两,是把番薯当人参卖呢?”
“就是!”
卖豆腐的老汉蹲在地上,手里转着个空碗,
“现在白送番薯都没人要,你们还在这做梦呢?”
陆铮的脸涨得跟猪肝似的,马褂最下面的扣子嘣地崩飞了,掉进旁边的泥水坑里。
“你们懂个屁!”
他跳着脚喊,绸面马褂被风吹得鼓鼓囊囊,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这是稀缺货!再过几天,你们哭着求我都买不到!”
顾明昕气得把暖手炉往地上一摔,铜炉子哐当滚到人群里,烫得个小孩嗷嗷叫。
她的石青袄裙被家丁踩了个黑脚印,金线凤凰的尾巴被蹭得模糊不清,狐狸毛领口歪在一边,露出里面打了折的领口。
“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
她尖叫着去扯陆铮的马褂,“走!咱不卖给他们了!”
可哪还走得掉?
俩衙役扛着水火棍慢悠悠晃过来,看到这阵仗,乐得直拍大腿。
“哟,这不是陆副将和陆夫人吗?”
瘦高个衙役用棍子指着棚子上的红旗,
“穿得跟过年似的,在这儿演哪出呢?”
“有人报官,说你们哄抬物价,扰乱市场秩序!”
矮胖衙役掏出铁链子,哗啦啦甩得震天响,
“跟咱回衙门喝杯热茶吧!”
陆铮拽着马褂想躲,结果袖子勾在棚子的竹竿上,刺啦不小心扯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袍,引得围观百姓笑得前仰后合。
顾明昕的珠串子在拉扯中掉了两颗,滚到番薯堆里,她伸手去捡,结果踩在自己的裙摆上,哎哟一声摔了个屁股墩,石青袄裙的后襟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的花棉裤。
“放开我!我是陆副将!你们怎么敢乱绑我?”
陆铮被衙役架着胳膊,绸面马褂被扯得变了形,气急败坏。
顾明昕被俩小吏拖着走,头发散乱,狐狸毛领口沾满了泥,嘴里还在嚷嚷:
“我的番薯!那是我的五十万两!你们这群强盗!”
百姓们笑得更欢了,有个小孩捡起地上滚的番薯,咬了一大口,皱着眉吐出来,
“娘,这破玩意一点都不甜,还没咱家地窖里的好吃呢!”
“可不是嘛!”
旁边的货郎收起担子,啐了口唾沫,
“也就骗骗这些穿绸戴缎的傻子!真当咱老百姓好糊弄?”
衙役押着两人往衙门走,陆铮的破马褂被风吹得像面破旗,顾明昕的裂了缝的袄裙沾着番薯泥,活脱脱一对刚从泥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他们囤的那些番薯被装进大麻袋,由兵丁扛着跟在后面,红皮疙瘩时不时滚出来,被路过的狗叼走两个,引得百姓又是一阵哄笑。
快到县衙时,迎面撞见王燕清带着丫鬟经过。
王燕清穿着件素色棉裙,见两人这副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捂着嘴偷笑:
“哟,这不是陆副将和陆夫人吗?这是……刚从地里刨完番薯?”
顾明昕气得脸都紫了,想骂又被衙役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把金线凤凰的绣纹冲得一塌糊涂。
陆铮倒是想摆架子,可马褂的袖子耷拉着,露出里面打补丁的胳膊,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梗着脖子喊:
“我们是被冤枉的!等我们出去……”
话没说完就被衙役推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摔倒,嘴里的狠话变成了哎哟的痛呼。
围观的百姓跟在后面看热闹,有人指着他们的背影打趣,
“我看啊,这俩人是该在衙门里好好反省反省,别总想着天上掉馅饼!”
“就是,穿得人模狗样,干的净是蠢事!”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空荡荡的街口,只剩下被风吹倒的青布棚子和滚落的几颗番薯。有只老母鸡踱过来,啄了口番薯,嫌弃地摇了摇头,扑棱棱飞走了。
而被押进县衙的陆铮和顾明昕还不知道,等着他们的可不止是训诫。
容烬早就让人把他们勾结粮商、哄抬物价的证据摆在了公案上,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五十万两银子飞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