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层薄纱裹着芙蕖苑,檐角的冰棱滴答着融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陈伯提着盏灯笼走在回廊上,灯笼的光晕照亮他鬓角的白霜。
偏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轻轻推开门,见两个孩子正围着狸君打转。
萧阳东穿着棉袍,手里攥着柄木剑,剑穗上的红绸被他捻得发皱。
他仰头看着狸君,睫毛上还沾着晨露:
“师父,日后你还会教我武功吗?”
狸君闻言动作顿了顿,
“等你把这套入门剑法练熟了,我再教你新的。”
萧宝的羊角辫上别着朵绒布花,是知夏前几日给她扎的。
他抱着狸君蹭了蹭,声音软糯得像棉花糖。
“狸君姐姐,王妃姐姐啥时候回来呀?我还想跟她学叠纸船呢。”
陈伯轻咳一声,
“两位小公子,王爷在正厅等着呢。”
萧阳东把木剑背在身后。
萧宝攥着萧阳东的衣角,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
正厅的地龙还燃着,暖意混着檀香漫了满室。
容烬穿着件白色常服,手里把玩着枚玉佩,见孩子们进来,嘴角难得地弯了弯,
“阳东,宝儿,过来。”
萧阳东拉着萧宝的手走上前。
萧宝仰着小脸,手指绞着衣角:
“王爷叔叔,我们要去哪里呀?”
“马上就能见到你们的娘亲了。”
容烬摸了摸萧宝的头,动作顿了顿。
“王府的点心好吃吗?”
萧阳东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
“好吃,可是……”
他看了眼窗外,芙蕖苑的梅花开得正艳,“我还是喜欢跟师父练剑。”
萧宝突然瘪起嘴,
“那王爷叔叔,王妃姐姐呢?她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容烬的眼神暗了暗,正要开口。
白刃低声道。
“王爷,马车备好了。”
两个孩子被扶上马车时,萧阳东紧紧攥着那柄木剑。
车帘落下的瞬间,萧阳东看见狸君站在廊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萧阳东扒着车窗往外看,王府的朱漆大门越来越远。
他突然想起王妃姐姐教他写的第一个字是“家”。
家...他们要回家了,可是为什么还会不开心呢?
“哥哥,我想王妃姐姐了。”
萧宝把脸埋进萧阳东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萧阳东拍了拍他的背,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
“等娘亲不生气了,我们再回来找她。”
看到这幅情景,容烬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王府正厅的气氛像结了冰。
王燕清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时,她看见坐在太师椅上的王县令,突然停下脚步。
王县令穿着件藏青锦袍,手里端着杯热茶,茶盏盖在碗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抬眼瞥了女儿一眼,眼神冷得像冰:
“跑这么急做什么?成何体统。”
“爹……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燕清的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衣襟,指节泛白。
话音刚落,传来孩童的呼喊:“娘!”
萧阳东和萧宝挣脱白刃的手,像两只小炮弹扑过来。
萧宝抱着王燕清的腿,仰着小脸看她,“娘,我们好想你呀。”
王燕清蹲下身抱住孩子,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滴在萧宝的发顶。
“我的宝儿,我的阳东……”
“哭什么?”
王县令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出杯沿,“我还没死呢。”
王燕清猛地抬头,眼里的泪还没干,“爹...”
“你个孽女!与人私通生了两个孽种,现在还有脸叫我爹?!”
王县令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跳,
“你以为你那死鬼姐姐是怎么疯的?现在你也要学她是不是!”
“你还有脸提姐姐!”
王燕清的声音陡然拔高,抱着孩子的手都在抖,“姐姐就是你害死的!”
王县令的脸涨得通红,指着她的鼻子骂,
“放肆!我是你爹!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不就是看着我能给刘知府的儿子做偏房还有点用吗?”
王燕清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你是想把我嫁给他儿子做填房,好换他帮你遮掩贪墨的事吧?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们,你只在乎你的乌纱帽!”
“啪!”
王县令猛地站起身,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王燕清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血丝,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萧阳东突然挡在母亲身前,举起手里的木剑,虽然胳膊还在抖,声音却很响亮,
“不准打我娘!”
王县令看着外孙瞪圆的眼睛,突然觉得一阵烦躁,正想呵斥,门外传来低沉的笑声。
容烬坐着轮椅待在门口,白色衣袍上沾着点晨露:
“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本王本不该插手。”
他的目光扫过厅里的人,最后落在王县令身上,
“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王县令,本王的王妃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王县令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搓着手道:
“王爷说笑了,误会,都是误会!”
他转头对管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二小姐和两个杂种带下去,好好照看!”
王燕清被家丁架走时,两个小家伙也哭得撕心裂肺。
王县令亲自引着容烬往外走,腰弯得像只虾米,
“王爷这边请,下官这就带您去接王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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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姝没有和男人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扔过去。
“你走吧。”她的声音很淡,“解药分三日服用,内力自然会恢复。”
男人接住瓷瓶,沉默片刻,握紧了手里的瓷瓶。
走了。
过了不久,她听见远处传来轮椅声,越来越近,带着熟悉的龙涎香。
她抬起头,看见容烬坐着轮椅在门口,白色衣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笑着伸出手,“王妃,该回家了。”
顾明姝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没理他的手,自己站起身。
“走吧。”她越过他往外走,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
容烬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深了,划着轮椅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