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府带着一众官差进驻幽州城时,雪刚停了半日。
说是奉旨巡查灾情,结果人刚到驿站,就被不知名官员拉去了醉春楼,搂着红袖喝得酩酊大醉。
楼上丝竹声靡靡,楼下冻得瑟瑟发抖的百姓缩在墙角,看着那些官老爷们推杯换盏,唾沫星子淬在雪地里,骂声被风卷得老远。
“什么巡查?不过是换个地方搂姑娘!”
卖糖葫芦的老汉啐了口唾沫,冻裂的手往袖筒里缩了缩,
“粮价都涨到天上去了,糙米要五十文一斤,上个月才十二文!再这么下去,就得去啃树皮了!”
旁边挑着菜筐的农妇抹着泪:
“我家那口子昨天去抢粮,被衙役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炕上哼哼……这些官老爷,眼里哪有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骚乱像野草似的在城里蔓延。
有商户趁机把咸菜坛子摆到街心,喊价二十文一小碟。
还有粮铺老板故意把米缸敲得咚咚响,说只剩最后三斗,引得饥民们差点打起来。
可县衙里的算盘声比谁都响,王县令正陪着刘知府清点孝敬,金元宝在托盘里堆成小山,映得两人脸都发绿。
广记。
顾明姝在后厨帮忙传菜。
这俩蠢货怕不是冻傻了?
真当容烬是吃素的?
整个幽州的番薯窑,早就被他派人盯死了。
他们手里那批,怕是容烬特意挑的长了黑斑的残次品。
他们投的十万两……”
都进了容烬的口袋。
她咂咂嘴,容烬这招是真损,她喜欢!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哄闹声,伴随着官差的吆喝。
顾明姝端着汤碗出去,就见几个穿皂衣的衙役堵在门口,为首的张捕头挺着个油肚,手里的铁链子晃得哗哗响。
“王妃娘娘,有劳您跟我们走一趟。”
张捕头皮笑肉不笑地拱手,
“有人报官,说在您这广记吃坏了肚子,现在正躺在医馆哼哼呢。”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湖面里,激起层层浪花。
“吃坏肚子?不可能啊!我刚吃了两斤酱肘子,好得很!”
“该不会是有人故意找茬吧?广记的菜最干净了!”
顾明姝把汤碗往旁边伙计手里一塞,挑眉看向张捕头:
“捕头可有证据?”
张捕头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个捂着肚子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脸色蜡黄,嘴唇发青,哼哼唧唧地弯着腰,像是疼得站不住:
“回、回官爷,小的昨天晌午来这儿吃了碗红烧肉,还、还喝了两盅酒,结果半夜就上吐下泻,现在肠子都快拧断了……
呜呜呜,肯定是肉不新鲜,或是酒里掺了东西……”
他说得声泪俱下,连昨天红烧肉里放了几颗八角都说得清清楚楚,听得周围的食客都变了脸色。
顾明姝心里冷笑。
这说辞编得倒是溜,可惜漏洞百出,广记昨天的红烧肉用的是前腿肉,而这男人说的却是五花肉。
可她没当场戳穿。
自证清白这种事最傻了,就像有人说你偷了东西,你总不能扒开肚子证明没吃吧?
更何况,这男人吃过的碗筷早就被收拾去喂猪了,难不成真要去猪圈里翻证据?
“如何?王妃娘娘。”
张捕头作了个请的姿势,铁链子在手里转得飞快,
“还请您去县衙配合调查。”
“不行!我家小姐是王妃,凭什么跟你们走?”
知夏扑上来挡在顾明姝身前,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肯定是收了好处,故意陷害我家小姐!”
“姑娘家家别乱说话。”
张捕头脸色一沉,“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若王妃清白,查完自然会放回来。”
周围的食客们面面相觑,有人悄悄往门口挪,还有个刚啃完猪蹄的汉子,竟然捂着嘴作势要吐,引得旁边的人也跟着干呕。
苏以生看得火冒三丈,抓起算盘往桌上一拍:
“你们这群白眼狼!刚才还夸我们广记公道,现在出点事就想撇清关系?
我们宁愿赔本也要让大家吃口热乎的,换来的就是这个?!”
顾明姝按住他的肩膀,对众人笑了笑:
“大家别慌,我去去就回。广记的菜还是热的,想吃的继续吃,若是怀疑,我们也可以全退大家的钱。”
她转头再也不管其他人的声音,对张捕头说,
“走吧。”
知夏急得直跺脚顾明姝冲她眨眨眼。
到了县衙,王县令假模假样地审了两句,说证据不足不好关押,却又把顾明姝塞进了后院的静室。
说是静室,其实就是间带床的柴房,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窗户糊着破纸,风一吹哗哗响。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顾明姝:......
知夏哭着跑回王府报信时,容烬正在房中里逗苏妳玩。
苏妳穿着身水红袄裙,正往容烬嘴里喂蜜饯,见知夏进来,故意娇滴滴地说,
“呀,这不是王妃娘娘身边的丫鬟吗?怎么哭成这样?莫非是广记的生意太好了,累着了?”
知夏哽咽着把事情说了一遍,跪在地上磕头:
“王爷,求您救救小姐吧!她是被冤枉的!”
容烬慢条斯理地嚼着蜜饯,眼神都没抬一下。
苏妳用帕子掩着嘴笑:
“贱婢在乱说什么呢?王妃娘娘吉人天相,怎么会有事?
再说了,县衙办事自有规矩,王爷总不能仗着权势插手吧?”
她瞟了知夏一眼,语气里满是嘲讽,
“说不定啊,真是广记的菜不干净,毕竟那么多人吃饭,哪顾得过来干净不干净?”
容烬始终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仿佛知夏说的是别人的事。
知夏看着他冷淡的侧脸,又看看苏妳得意的笑,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不明白,王爷明明是喜欢小姐的,为什么现在却无动于衷?
难道他真的被这个苏侧妃迷昏了头?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知夏却觉得浑身冰凉,比外面的雪地还冷。
而被关在柴房里的顾明姝,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顾明姝摸了摸袖袋里的火折子,嘴角勾起一抹笑。
还好她把这玩意带在了身边,不然可就冻坏了。
点好篝火后,她坐在篝火旁。
顺势从怀里掏出块早上没吃完的糖糕,掰了一半扔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外面的风雪又大了起来,拍打着窗户纸,像有人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