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粮仓里,红皮黄皮的番薯堆得像座小山,圆滚滚的身子挤挤挨挨,几乎要把梁上的蛛网都震下来。
陆铮穿着件簇新的锦缎棉袍,在番薯堆里转来转去,鼻尖冻得通红也顾不上掏帕子擦,嘴里跟念咒似的反复嘀咕:
“来了来了!这泼天的富贵可算踹门了!”
它来了它带了,它带着泼天富贵走来了!
顾明昕披着件紫貂斗篷,领口的绒毛衬得她脸色发白,却掩不住眼底的精光。
她斜倚在粮仓门框上,手里的账册翻得哗哗响,闻言柳眉一挑: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跟村口二傻子捡着铜板似的。”
话锋一转,她屈起手指敲了敲账本上的数字,算盘珠子被她拨得噼啪乱响,
“这十万两银子的番薯,按现在的行情,翻五倍出手都是保守的。”
“五倍?!”
陆铮猛地蹦起三尺高,脑袋咚地不小心撞在横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也顾不上揉,
“夫人您是说,咱们能捞五十万两?”
他抱起个足有三斤重的番薯,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发财了,要是真有五十万两,那他陆铮在军营中兄弟们心中的位置岂不是水涨船高?
到时候取代赵总兵,自己上台担任陆总兵,岂不是指日以待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陆铮到时候一定要把先前那些笑他掉茅坑的人,通通都羞辱一番!
顾明昕嗤笑,用绣花鞋尖踢了踢脚边的番薯:
“没见识的东西,五十万两算什么?等粮荒闹得再凶些,这些番薯就是能救命的金疙瘩,到时候咱们说一不二,哪怕按一两银子一个卖,也得有人捧着银子求咱们!”
她抬手拢了拢斗篷,语气里满是笃定,“不出半个月,整个幽州城的人都得跪在咱们陆府门口哭求!”
这时,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棉鞋上还沾着雪沫子:
“老爷!夫人!刚从肉铺得来的信,猪肉已经涨到三十文一斤了!上个月才七文啊!”
陆铮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摸着番薯的手都在抖:
“乖乖!这涨得比翻跟头还快!”
顾明昕却笑得更得意了,指尖在番薯皮上划着圈:
“涨得好!涨得越疯,咱们的番薯越金贵!”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丫鬟的尖叫。
原来是个小丫鬟端着水盆经过,脚下滑了一跤,整盆水泼在番薯堆上,滚下来的番薯像长了腿似的往门口冲,差点把陆铮绊倒。
“你瞎了眼啊!”
陆铮气得跳脚,一把揪住丫鬟的衣领,“这是五十万两银子!磕坏了一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广记吃食
蒸笼里冒出的白气裹着肉香菜香,在门口凝成一团白雾,引得路过的行人直吞口水。
顾明姝系着条靛蓝围裙,正帮着厨子给刚出锅的酱肘子淋酱汁,油星溅在围裙上,她也浑不在意。
“恩人!不好了!”
苏以生抱着算盘冲进厨房,算珠打得比弹棉花还响,声音都带着哭腔,
“猪肉涨到五十文一斤了!上个月才三十六文啊!
就连最不值钱的青菜,都涨到十五文一把了!再这么下去,咱们每天得赔进去一筐银子!”
顾明姝正用筷子夹起块肘子试咸淡,闻言手顿了顿,把肘子放回盘里:
“慌什么,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她舀起一勺排骨汤倒进粗瓷碗,汤色乳白,飘着几粒葱花,“进货价涨了,咱们的菜价不变。”
“不变?”
苏以生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
“恩人您是被蒸汽熏糊涂了?现在进货成本翻了四倍,按原价卖,不出三天就得把广记赔进去!”
这这这,纵使他们恩人再有钱,也禁不住这样烧啊!
顾明姝端着汤碗往外走,路过灶台时顺手拿起块刚出锅的糖糕,塞给旁边帮忙的小伙计:
“赔就赔点,总不能趁着雪灾发国难财。”
她指了指大堂里黑压压的人群,“你瞧这满屋子的客人,不就是冲着咱们价格公道来的?”
刚走到大堂,就见个穿着棉袄的老汉端着碗红烧肉走过来,碗沿还沾着油星子。
他咧着缺了颗牙的嘴笑:
“王妃娘娘真是活菩萨!别的酒楼把萝卜都卖出肉价了,就您这儿还按老价钱,咱老百姓才能吃上口热乎肉!”
邻桌的妇人正给孩子喂馄饨,闻言也接话: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昨天去买米,店家直接把价码翻了三倍,说爱买不买,气得他差点掀了米缸!还是广记好,让咱能踏踏实实地吃顿饱饭。”
“我听说有家姓陆的,囤了一粮仓的番薯,就等着饿死人大发横财呢!”
穿青布褂子的书生放下筷子,气得直拍桌子,“跟王妃娘娘比起来,真是猪狗不如!”
“以后咱就认准广记了!哪怕多走二里地,也得来这儿吃!”
客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热乎话像火炉似的暖人心。
顾明姝笑着给大家添茶水:
“多谢各位捧场,快趁热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转身回厨房时,她瞥见苏以生正蹲在地上捡算珠,她也忙帮忙一块捡起,边捡边道,
“挺过天灾,就没事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密,鹅毛似的雪花打着旋儿往地上落,把街道铺得白茫茫一片。
可广记里却像个大蒸笼,每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里都加了临时的小方桌,喝酒划拳的吆喝声差点掀了屋顶。
跑堂的小伙计穿着单褂子还满头大汗,手里的托盘像长了翅膀似的在人群里穿梭。
顾明姝正给角落里的客人添酒,忽然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针似的扎人。
她抬头望去,只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个锦袍男子,男子撞见了她的视线,也礼貌性地冲她点点头。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摇了摇头,转身去招呼刚进门的客人。
没再留意那人。
而陆府的粮仓里,陆铮正指挥着下人给番薯堆盖棉被,生怕冻坏了他的五十万两。
顾明昕则在账房里算着发财后的开销,连给未来重重重重重孙子买金锁的钱都预留出来了。
两人谁也没注意,粮仓墙角的缝隙里,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白霜,霜花下面,几颗番薯的皮正在悄悄发皱。
广记的灯笼在风雪里摇晃,暖黄的光映着窗上的冰花,像幅会动的画。
顾明姝看着客人们红扑扑的笑脸,心里像揣了个小暖炉。
她知道,这点炭火这点热菜,或许挡不住外面的风雪,却能让大家伙儿在难捱的日子里,多一分熬下去的底气。
雪还在下,可广记的门始终开着,像在说:
天再冷,总有个地方能让你吃口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