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霉味混着雪粒子的潮气往鼻尖钻,顾明姝嚼着糖糕。
忽然想起什么。
那捂着肚子告状的中年男人,眉眼间总觉得眼熟。
对了!是常在广记门口晃悠的且挑刺的人!
前阵子他就指着广记的酱菜坛子嚷嚷:
“你这标签写着三年陈酿,我看顶多一年!门牌上可是说了假一赔十,赶紧赔钱!”
当时苏以生气得要拿算盘砸他,还是顾明姝拦着,塞了两坛新酱菜才算完。
后来这人又来挑过三次刺:
说包子馅少了半块钱,要赔十个。
嫌茶水烫嘴,嚷嚷着要医药费。
甚至连门口的灯笼都不放过,硬要说比别家暗三分,硬是讹走了两串糖葫芦。
“惯犯啊。”
顾明姝把糖糕纸塞进袖袋,一拍膝盖。
真相了。
以前是为了点蝇头小利,这次却敢诬告王妃,背后没人撑腰才怪。
她摸着下巴琢磨,会是谁呢?
正想着,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夹杂着压低的争执声。
“二小姐,县令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院子!”
是看守的衙役,声音里带着为难。
“放肆!”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起,
“我是王县令的女儿王燕清!你敢拦我?等我爹收拾你们,怕是连这衙役的差事都保不住!”
起初两人硬是梗着脖子没答应。
接着王燕清开始软乎乎的利诱:
“哥哥们通融一下,我就看一眼,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怎么样?”
沉默了片刻,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顾明姝挑眉,看来这俩衙役是想通了。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蒜鸟蒜鸟,都不容易,犯不着为了份差事得罪县令千金。
况且有他们在门外守着,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
在王燕清进去之前,衙役再三叮嘱加上时间规定,这才放她进去。
“吱呀”一声,破木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王燕清裹着件灰鼠皮斗篷站在门口,脸色比外面的雪还白。
“顾明姝!”
王燕清一开口就带着哭腔,斗篷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冲到顾明姝的跟前开始质问,
“你把我的阳东和宝儿藏哪去了?!”
顾明姝往墙角躲,避开了她的进攻。
“孩子?什么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在这里跟我装糊涂吗?!
进来吧。”
王燕清冲外面喊了一声,一个影子就走了进来。
“王妃娘娘...”
“杏儿?”
“你自己跟她说。”王燕清没好气道。
“王妃娘娘,这事您做得确实不对,怎么能够私自绑架两个小公子呢?”
顾明姝冷哼,
“我是没想到,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还能勾搭上王燕清,孩子在我手上,是又怎样,我就是不想你好过。”
听到这番话的王燕清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猛地扑过来。
好在顾明姝练有一些防身之术,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她指着自己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被卖窑子,受尽肉身精神之苦,如今连孩子都见不着!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吗?!”
顾明姝抽回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这一切都是你自作孽不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二小姐,一口一个我害得,你怎么不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
她盯着王燕清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难道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王燕清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买凶要杀我的事......”
王燕清脸色一变。
顾明姝捡起根稻草把玩,貌似很欣赏她的反应。
“孩子是无辜的,我不会伤他们。倒是你,别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王燕清还想争辩,外面突然传来衙役的咳嗽声。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她咬了咬牙,转身就走,带起一阵雪雾。
陆府
顾明昕正盘腿坐在炕上,捧着个烤番薯啃得满嘴流油。
炭火盆里的番薯烤得焦黑,剥开皮露出金灿灿的瓤,甜香混着焦糊味飘满屋子。
“哈哈哈!顾明姝也有今天!”
她笑得腮帮子上的肉都在颤,手里的番薯汁滴在锦缎袄子上也不管。
一想到她被关在柴房里啃稻草,活该!
顾明昕利用王燕清爱子心切,于是乎不断地给她上眼药水,然后王燕清就真的听了进去。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顾明姝永远别出来!”
烤番薯的热气熏得她满脸通红,她眯着眼哼起小曲,脚边的炭灰被踢得满天飞:
“好妹妹,这可是姐姐特意给你备的大礼,可得好好接着啊……”
奕王府
地龙烧得旺旺的,容烬半靠在软榻上,苏妳正给他剥橘子。
橘瓣晶莹剔透,她却故意把汁溅在他手背上,然后用舌尖轻轻舔去。
“王爷,您真不去看看王妃娘娘?”
苏妳吐气如兰,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
“听说那柴房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要是姐姐冻坏了可怎么好?”
容烬捏着她的下巴,笑得温柔,说出的话却冰寒刺骨:
“她爱折腾便折腾去,出了事自个儿扛着,难道还指望本王替她擦屁股?”
他拿起一瓣橘子塞进自己嘴里,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当初她非要开什么广记,说要当幽州城的活菩萨,如今被人咬了一口,也是自找的。”
苏妳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王爷说得是。倒是臣妾,就喜欢看王爷现在这样,谁都不在乎的样子。”
“在乎你不就够了?”
容烬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声音黏糊糊的像蜜糖,
“与其想她,不如想想咱们晚上吃什么。听说厨房炖了鹿肉,要不要陪本王喝两杯?”
苏妳娇笑着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外。
知夏正蹲在廊下抹眼泪,手里攥着件厚棉袄,却不敢进来求情。
暖阁里的橘香混着脂粉气甜得发腻,容烬把玩着苏妳的发簪。
忽然想起顾明姝将会在里面喝西北风的样子,嘴角的笑淡了几分。
“怎么了王爷?”
苏妳察觉他走神,往他怀里蹭了蹭。
“没什么。”
容烬捏碎了手里的橘子皮,汁水溅在锦垫上,
“吩咐厨房,鹿肉多放些辣椒。”
而柴房里的顾明姝,正把王燕清送来的梅花酥掰碎了喂老鼠。
墙角的老鼠窜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