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苑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
知夏攥着顾明姝的手,有些后怕,
“小姐,今天太险了!若不是张捕头来得及时,要是那些村民疯起来,咱们俩怕是要被撕碎了!”
她往顾明姝身后凑了凑,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那苏以生说的话真假难辨,您怎么就敢跟着去王家村?万一他是顾家派来的诱饵,故意引您去偏僻地方下黑手呢?”
顾明姝刚换下沾了泥点的外衣,闻言动作顿了顿。
铜镜里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颊边。
回想时,她承认确实冲动了,那时满脑子都是苏以生手里那枚“苏”字玉佩,还有他提到姐姐时眼里的绝望,竟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顾明昕、顾家、容烬,其中哪个不是能轻易取她性命的?
“是我大意了。”她拿起木梳,慢慢梳理着长发,“不过也算没白去。”
知夏急得要哭了,“这还叫没白去?小姐您差点被村霸拖走当小妾!”
“你没注意到吗?”顾明姝从镜中看她,“苏以生说他是李家村人,但那枚玉佩上刻着‘苏’字。我曾经去过李家村采买药材,全村上下没一户姓苏的。”
知夏这才反应过来,“您是说……他们兄妹是假的?”
“身份是假的,但难处是真的。”
顾明姝放下木梳,指尖轻轻叩着梳妆台。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顾明姝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
逃荒、番薯、姓苏……
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她尘封的记忆。
上一次大雪,还是十三年前。
她三岁的时候,她还被困在顾家后院,每天看着顾明昕穿着绫罗绸缎,在她面前炫耀着无数的珠宝。
直到第一场大雪封了城门,她才知道,外面早已是人间炼狱。
“小姐?您怎么了?”知夏见她脸色发白,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顾明姝抓住她的手,声音发颤:“知夏,你还记得那次冬天吗?”
知夏愣了愣,随即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刻在骨头缝里的恐惧。
“我当然记得……”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场大雪下了三个月,城外的尸体堆得像小山,城里的粮价涨得能换半条命……”
虽然她还小,但那个时候知夏大她三岁,六岁已经能够记忆这些事情了。
顾明姝闭上眼,同上辈子那次冬季粮荒一样的场景逐渐浮现出来。
起初只是粮行关门,百姓们提着银子在街上哭嚎。
后来,铜钱成了废纸,有人拿女儿的嫁妆换一把糠,有人用祖传的玉佩换半块发霉的饼。
再后来,雪地里开始出现没人收的尸体,起初是老人孩子,后来连壮年汉子也倒在路边,冻得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她躲在顾家的偏房里,听着外面传来的惨叫。
是外面吃人了。
他们还给人肉起了名字,男人的肉叫‘壮丁肉’,老弱妇孺的叫‘杂碎’,最缺德的是,把女人的肉叫‘两脚兽’,说吃了能暖身子……
知夏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姐您的意思是?”
顾明姝推开窗,看着天空发呆,根据记忆不久之后幽州城又会爆发一次粮荒。
记忆里的那场粮荒,把幽州城的体面撕得粉碎。
曾经繁华的街道成了坟场,富户的深宅大院被饥民砸开,抢不到粮食的人就啃树皮、嚼草根,最后连观音土都被挖光了。
整个幽州城,十户人家倒有八户绝了后,没死的人,也活得不如牲畜。
“您是因为这个,才帮苏以生的?”知夏终于明白过来,“您觉得他们能帮上忙?”
“兴许是吧。”
顾明姝点头,并没有多说,毕竟她重生的事情可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上辈子她在陆府的粮仓里,见过一批番薯,说是从一对逃荒的兄妹手里买的。
那兄妹俩,就姓苏。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顾明昕拿着番薯把玩,还嗤笑着说:
“这土疙瘩也配叫粮食?也就骗骗那些贱民。”
后来粮荒最严重时,她才知道,那批番薯埋在地里就能活,产量高得吓人,足够半个幽州城的人过冬。
可陆家把那些番薯当成了奇货可居的宝贝,捂着不肯拿出来,最后全烂在了地窖里。
可虽然人是找到了。
怎么样才能让对方开口呢?
直接问番薯种子?
不行。
苏以生那孩子看着木讷,实则精得很,今天连姓氏都敢编,可见防心重得像块铁。
要是直接开门见山,他保准以为我要抢他们最后的活路。
到时候万一对方想不通,连夜卷着姐姐和种子钻进深山,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地方。
她得想办法绕个弯子。
顾明姝看着桌子上摇曳的烛火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
自从陆铮掉粪坑后就很少再理会顾明昕了。
“小姐您不必再等了,老爷他已经在丽姨娘的房中歇下了。”
顾明昕的院子今天依旧灯火通明。
红梅想为其分担但又不敢说话。
只能任由顾明姝一个人在发牢骚。
顾明昕推翻了桌上的所有物件,双手插腰,嘴里忍不住地骂道,“他陆铮真是好大的狗胆!居然都不来我院子里了。”
她刚发完一通火,不知是不是火气攻心,脑子开始抽疼起来。
红梅见状赶紧去扶住已经虚浮的顾明昕,“小姐您没事吧!”
她有事!
顾明昕又继续嚷嚷个不停,任由红梅怎么劝都没用。
直到......
她看到了堆放在屋子里的一盆木炭。
“这是?”
红梅看过去了然,马上解答。
“回小姐的话,这是木炭,眼看马上就快过冬了,府中已经采买了很多木炭备着准备储存过冬用。
奴婢见每个院子都有份,也领了些回来。”
顾明昕听完也愣了一会。
她嫁到陆府做人正头娘子,但到今天,无论她如何孝敬陆老夫人。
那陆老夫人就是不肯松口把管家权交给她。
不然她怎么可能连买木炭储蓄过冬这件这么大的事情她都不知道?
嫉妒还没退散,忽然她脑子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