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往北走了不过五日,就明显感觉到气温开始下降。
从第二天就开始抱怨的八旗子弟们,抱怨声顿时更大了,其中尤以那些有权有势的权贵子弟们闹的厉害。他们本以为这次木兰行围就是出来秋游打猎玩的,谁知道到了出发的时候,太子却扣下了他们的娇妻美妾、锦衣华服、马车美食,只让他们带一匹马和随身的洗漱衣物。
出京后,还以每天30到40公里的速度前进,行进间还必须保持行军队列。
虽然骑着马比其他走路的底层士兵舒服多了,但一群纨绔子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他们不敢到弘书面前闹,就折腾自家旗下的佐领成员,将人使唤的团团转发泄情绪,连带的将整个八旗的队列都扰乱的不成样子。
阿桂看的直皱眉,问弘书:“殿下,怎么办?”
弘书冷眼看着那边越来越沉不住气的人:“没有脱离队列,不管他们,若有,按军规处置。”顿了顿,他吩咐身边的传令官,“传令全军,晚上抵达扎营点时,孤与岳将军他们,会对各营各旗白日的行军队列做出评判,第一方阵伙食加餐,第二方阵不变,第三方阵伙食减半。”
传令官非不知事之人,闻言有些迟疑。
阿桂已与岳钟琪学了不短一段时间,担心的劝阻道:“殿下,我知道您是想通过这种法子激发他们的羞耻心,但是有些人就是无赖,他们若聚众闹起来,恐会营啸。”
营啸,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般将领麾下若有营啸之事发生,他的武将生涯基本上也就到头了。当初年羹尧在康熙朝时能一步上位,获得去战场的机会,也是因为平息了一场营啸。
若太子殿下这次带兵出巡出了营啸之事,对殿下声望的打击恐怕不会小。
弘书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孤心里有数,去传令吧。”
传令官这才离开。
很快,弘书的命令就在全军传开,八旗队列一片哗然。
“殿下什么意思?这是故意针对我等!”
“殿下也太偏心了,不过娶个汉女心就完全偏到汉人那边去了!”
“什么狗屁行军队列!咱们八旗从来不管队列,不照样打下大清大好江山!太子殿下就是在胡闹!都统他们怎么就不知道管管!”
“人家可是太子,都统哪儿敢管啊。”
……
沸反盈天,在手下的请求下,此次随军出行的几个副都统找了上来。
打头的满珠锡礼气势汹汹:“殿下,还请撤回命令。如此羞辱,恐叫八旗子弟离心。”
法保委婉劝谏:“殿下没出征过,或许不知,粮草供应可是行军的头一等事,若克扣伙食,将士们恐怕会心有不满。”
还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混进来,跟着敲边鼓的弘春:“殿下,八旗是咱们大清的根基,如此区别对待,实不应该。”
弘书笑吟吟地一一回话:“君无戏言,孤虽为太子,只是半君,却也不能朝令夕改。”
“况且,羞辱?孤何时要羞辱八旗子弟了?孤不过是见大家行军疲累,因此提个彩头让大家振奋一下精神,顺便比一场罢了,军中这样的比试难道还少?此次木兰行围不也是为了让大家比试一场吗?”
“若比试就是羞辱,那古往今来的军队也都不会存在了。”
“至于离心。”弘书笑容深深,“八旗子弟赢了比试,获得加餐,为何会离心呢?这个逻辑孤没有想明白。满珠锡礼大人,还请为孤解惑。”
满珠锡礼阴沉着脸,闭口不言。
“至于克扣伙食,法保副都统这话真是好大的帽子。都统或许忘了,今次出行的粮草,原本就是翻倍的,而多出来的那一半是孤自掏腰包的。”弘书笑容不变,“现在不过是改变一下赏赐的方式,孤连赏赐给谁的权利都没有了?”
法保不敢说话,他哪有太子会扣帽子。
弘书转向弘春:“泰郡王说孤区别对待,孤实在不知哪里区别对待了,不如泰郡王举个例子?”
弘春讪讪笑道:“为兄一时想不起来,想不起来。”这时候想起来自己是兄长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跟放屁一样。
明显不满的几人离开,旁观全程的阿桂担忧道:“殿下,他们恐怕不会就此作罢。”
“哼。”弘书眼底无波无澜,“就等着他们动。”
晚间,扎好营后,随同火头营一起来送饭的,还有宣布各营各旗排名的传令兵。
不出预料,巡捕营大多都在第一方阵,剩下的也都在第二方阵。
新兵营更是第一中的第一。
而第三方阵除了一个蒙军旗,其他全是满军旗。
看着巡捕营那边吃肉吃的满嘴流油,自己这边却是啃着硬邦邦的干粮,自诩高人一等的八旗子弟顿时不干了。虽然他们的伙食就是正常的行军伙食,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凭什么那些低下的汉人吃的比他们好?
他们的父祖可是为大清流过血的!
“这是侮辱!我要去面见太子殿下!”
“我也要去!”
“同去!”
一群纨绔纠集在一起,又叫上各家麾下佐领的人,气势汹汹的朝中帐走去。
可惜还没离开自己这一旗的驻扎点就被巡逻的侍卫营给拦住了。
太子亲卫营侍卫头领郎图冷着脸,长枪横立:“无令,不得离开各自驻地。”
带头的人愤怒道:“我等要求见太子殿下!让开!”
“无令,不得越级觐见。”郎图缓缓将枪尖对准领头人,“违者,军法处置。”
“你!你敢!你知道我阿玛是谁吗!”带头的人怒气上头,叫嚣着就要硬闯。
下一秒。
“砰!”
“啊!”
被郎图一枪抽回去,撞在其他人身上。
郎图枪尖指地:“第一次,警告。”
“你!你敢打我!”带头之人气红了眼,“上,都给我上!打死他!给爷打死他!”
郎图在太子殿下身边待了已有十年,可不是无名之辈,家中也非无权无势。再看看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这些选不上侍卫,只能在自家地盘里耍耍威风的纨绔又怎么敢上,纷纷劝到:“算了算了。”
奈何带头的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土霸王,很有几分无法无天的性子,此时见其他人不敢上,顿时更气了,指着自家佐领的人到:“你们,给爷打死他!否则,爷回去就将你们全家下狱!”
八旗旗主对旗下佐领之人有动刑之权,虽然胤禛早就推动废除了这一项权利,但耐不住还是有人动私刑,旗民敢因此去状告旗主的更是少数。
身家性命被人攥在手里,被指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的打算听令。
好在那群纨绔子弟里还有知道轻重的,此时捂了带头之人的嘴,喝到:“袭击长官,你不要命了!”又对其他人道,“帮忙,把他架回去。”
郎图目送他们离开,吩咐左右道:“让人盯着点,今晚恐怕不平静。”
“是。”
这边的事转眼就上报到了弘书这里:“也盯着几位副都统那边。”
“是。”
月上中天。
累了一天,将士们都睡得鼾声震天,某个营帐,却钻出来一群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在月光的照明下,一路往存放马匹的地方摸去。
片刻后,一声马嘶惊的所有马都开始嘶叫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董民眼睛还没睁开,人先一头翻了起来,一手摸到身边的长刀,才睁开眼看向其他人。
这一帐全是新兵营的,虽然训练娴熟,却没有上过战场,更没经历过营啸,是以没一个人能答得出董民的问题。
“咱们出去看看?”
“可是军规不是说夜间无令不得私出营帐吗。”
“那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又听着外面马叫的声音好像少了,猜测道:“可能是有马突然发情了?”
其他人一下哄笑,嘲笑道:“我看是你半夜发情了!”
“闹什么!熄灯之后不准喧哗!军规都忘了!”贾大刚掀开帘子喝到。
众人顿时像是听见了紧箍咒,立刻稍息立正,迎接长官检阅。
“哼。”贾大刚对他们的反应还算满意,“外边没什么事,赶紧睡,明天还要行军。”营啸这种事一般是不会大肆宣扬的,容易扰乱军心,还容易有样学样。
除非长官为了以儆效尤,当众处理掀起营啸之人。
不过今晚……应该还算不上营啸,将手下都撵去睡了,贾大刚若有所思的看着第一声马叫的方向,也不知道殿下会怎么处理闹事之人。
“依军规处置。”弘书落下最后一笔,将写了今日之事经过的信交给身边人,“明日一早,送呈皇阿玛。”
信送走后的第三日,京城就有人策马奔驰而来,宣读圣旨,革除满珠锡礼、法保的副都统之职,当场和闹事的纨绔子弟们一起被押回京待审。
弘春也从郡王爵降为贝子,继续跟着太子的大部队,戴罪立功。
一时间,不论巡捕营还是八旗的将士们,都变得无比乖巧,八旗之前怎么说都做不好的行军队列也变得齐整无比,甚至还有汉军旗的都统去找贾大刚请教,新兵营是怎么做到如此队列整齐的。
“你看,队列这不就好起来了。”弘书坐于马上,看见整齐的队伍好像看见了麦田里硕果累累的麦穗,笑的老怀大慰。
阿桂恍恍惚惚:“确、确实好起来了。”继而兴奋,他学到了!
岳钟琪看着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弟子,心里忧愁的叹了口气。
别乱学啊,太子殿下能如此,是因为有一个始终支持他的皇上!
咱们没那靠山。
第232章
丰收的季节,木兰围场也是一副秋高马肥之象。
这里十多年没有举行过大型围猎,围场的猎物已然变的有点清澈愚蠢,这边弘书搭台子宴请前来觐见的蒙古王公们,八旗和巡捕营军演腾起的灰尘阵,远处山坡上驻足围观的小鹿甚至看的比人还热闹。
朝廷一方军演结束,轮到蒙古王公们上节目了,弘书以为能看到蒙古大汉们表演相扑,结果却是一个个活力四射的蒙古郡主、郡君、格格们上场跳起了舞。
不得不说,其中有几位跳的着实不错,不是专门被培训出来向上位者献媚的黏腻舞蹈,而是带着旷野、自由、神秘,充满生命力的舞蹈,仿佛在沟通天地。
虽然并不感冒这些蒙古王公们藏在背后的小心思,但面对结束献舞的女孩子,弘书还是由衷赞叹道:“孤仿佛看见了草原上的精灵,祝愿诸位余生都能无所忧虑的在草原上翩翩起舞。”
一句话表明了态度,弘书就不再关注这些女子。这种时候,他的关注对她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之后几天,弘书出面组织了几场围猎大赛,对其中的优胜者给予褒奖和赏赐。中间趁着其他人都去打猎的时候,他去了专门划给太孙的地盘,远远看了太孙好一会儿。
太孙已经是正式的成年熊了,在饲养人员偷偷的偏爱下,将自己吃的圆滚滚的,弘书看到它的时候,它正挂在一棵树上晒太阳,期间还往弘书这个方向瞅了两眼。弘书不知道它是不是闻到了自己的气味才看过来,但见他没有丝毫过来的意思,就知道哪怕闻到了恐怕也不记得他。
这样也好,与人太亲近了终究不好,太孙现在也算是半野化了。
不过,没有同类,孤独倒是次要,就是日后发情了该怎么办?弘书不知道雄性大熊猫是什么时候发情的,便叫来饲养人员询问:“太孙成年后可有过发情的迹象?”
“回殿下,据奴才观察,应当是没有的。”
“密切注意着,如果发情难受了,想想法子。”至于想什么法子,弘书目前也没个思路,无论是将太孙送回四川去,还是从四川找个雌性大熊猫过来,在如今的条件下,都不现实。
“后来送来的那只幼崽在哪里,怎么样了?”
“回殿下,太孙不喜欢幼崽在它的领地,所以幼崽只能在太孙领地旁边选了一块地方,目前还算康健。”
弘书本想远远看看幼崽,奈何幼崽警惕性太高,一闻到人味就躲了起来,根本看不到一点儿熊影。
木兰秋弥结束,弘书没有如蒙古王公期望的那样打道回府,而是带着大军,笑吟吟的表示,要先去去病城看一看,然后绕道漠西,再由西向东南,前往归化城拜见固伦恪靖姑姑,最后打道回府。
蒙古王公们面面相觑,这一圈,可是将他们的地盘全转到了啊。
朝廷这是想干什么?
弘书给出的理由是:“鄂罗斯对西征战擢取了大量好处,最近边境恐会有异动。”
一听是这个老对手,蒙古王公们顿时同仇敌忾起来,自从朝廷在这里建立了去病城以来,他们的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即便是身在草原也能第一时间享受到京城流行的东西。
但日子好过了就会引来豺狼,虽然大清和鄂罗斯官方达成了友好贸易的协议,但民间可不管你这些,鄂罗斯的边民眼见蒙古人吃好喝好,哪能乖乖蹲在另一边流口水,好东西自然是要抢回来的。
所以这些年,边境上没少发生冲突,虽然都是小规模的,但作为被抢的一方,这口气很难咽下去。
只是去病城建立后,虽然给他们带来好处,对他们的管制和压制却也更重了,考虑到两国交往,不允许他们擅自动手,避免发动大规模的冲突,免得一不小心冲突扩大,最后变成了两国之间的战争。
当然他们实际上也不敢发生大规模冲突,蒙古王公们心里有数,大清和鄂罗斯真的打起来,对他们没什么好处。战争会破坏他们的家园,还会持续不断吞噬他们部落的人口,朝廷的大军长期驻扎在这里,会进一步削弱他们的权利,最后他们只会沦落到跟南边那些土司一样的下场。
于是积极响应弘书的巡边计划。
抵达去病城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已经穿起了棉袄,冰冷的温度并没有影响城内火热的气氛,阿桂稀奇的到处看:“好多洋鬼子!”
“这么惊讶,在京城又不是没有见过外国人。”弘书道。
“但是没有这里多啊!这街上得有一半的人都是鄂罗斯人吧。”阿桂感叹道,“感觉像是出了大清一样。”
现任去病城知府陈宏谋笑道:“这还算少的,等每个月大集开的时候,洋鬼子会更多。”
亲眼看了看民生,弘书对陈宏谋这个知府相当满意。
陈宏谋并不是他的人,而是雍正元年的进士,是从扬州知府调任过来的,看着从富庶之地调任苦寒之地,像是变相贬谪。但其实懂的人都知道,去病城知府比扬州知府有权多了,因为它同时还握着节制外蒙四部之权,又承担着与鄂罗斯贸易之责,遇突发情况有临阵决断、征外蒙四部作战之权,权利大了去了。
前途更是可期,前任去病城知府尹继善如今已经官至两江总督、挂着刑部尚书衔了。
回到知府衙门,挥退其他人,弘书和陈宏谋谈起外蒙四部和鄂罗斯。
“车臣汗部目前内部争斗的厉害,车布登班珠尔被免以后,上位的是乌默客从弟垂扎布,但他压不住衮臣一系的人,没什么威信,而且上位才一年,就遭遇过几次刺杀……”
“土谢图汗部和赛音诺颜部都才换了大汗,不过属于和平交接,目前内部政权还算稳定。土谢图汗部原来应该是有些小心思的,不过自从朝廷割其西部二十一旗新设赛音诺颜部后,土谢图汗部的精力大半都转到了赛音诺颜部身上,两方小冲突不断,目前还能控制住……”
“札萨克图汗部的大汗一直没变,倒是最稳定的一个,日常对于臣为难的事情也颇为支持。”
“至于鄂罗斯,接到朝廷送过来的信后,臣就联络钉子打听他们内部的情况,在您抵达之前,刚好有一批犯人才从圣彼得堡流放过来,其中有不少大贵族和高官。臣使人花钱从他们嘴里撬出了些消息,他们的女皇独裁,重用类似东厂的特务机构,着力打击旧都莫斯科的贵族势力,登基四年以来频繁对外用兵,今年闪击波兰的格但斯克城是其登基以来的最大军事行动,获取胜利后激发了这位女皇的意志,有意与奥地利在下半年对奥斯曼帝国用兵。听说是奥斯曼帝国和克里木汗国常年在鄂罗斯边界侵扰,此次出兵一是为了威慑两国,二是想要在黑海夺取一个出海口,以发展贸易。”
“这次被流放的这些人,就是因为反对短时间内连续对外用兵才被捏造罪名流放的,他们走的时候是6月,与波兰的战争刚刚结束,现在也不知道鄂罗斯和奥斯曼打起来了没有。”
陈宏谋摇头叹气:“去病城和圣彼得堡离的还是太远了。”
听到闪击波兰忍住没笑的弘书,终于忍俊不禁,调侃道:“陈知府还想将去病城设到哪里去,莫斯科?”
陈宏谋也笑:“固所愿也。”
笑过,继续说正事,弘书若有所思道:“陈知府认为,鄂罗斯短期内不会对咱们动兵。”
陈宏谋点点头:“对鄂罗斯来说,明显在欧罗巴那边的利益更大,东边苦寒、距离远不说,还有咱们大清,他们在先帝手上吃过败仗,国内对战争形式不会乐观。”
弘书认同他的观点,不仅是有历史作为参考,更多的也却如陈宏谋所说,鄂罗斯在东边没有太多利益可得,在两国建立起贸易渠道后,战争能带来的好处已经微乎其微。
除非以后,东边发现了丰富的资源,或者大清变的富饶却羸弱。
现在,大清还强盛,工业革命还未发生,东西伯利亚丰富的矿产资源还深埋地底不见天日,鄂罗斯并不太重视这块土地。
——真是把东西伯利亚抢过来的好时候!
弘书再一次心痒痒,但想想连士兵全日制训练都支撑不起的军费,还是将心痒压下。
赚钱,先赚钱。
“这几年的贸易情况如何?”
……
与陈宏谋密聊几日,弘书对去病城这几年的贸易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和掌握,对于之后的发展方向提出了建议,并承诺回去后会为去病城宣传移民政策,争取更多百姓自愿迁移过来。
“不行的话,多流放点犯人过来也行。”临走时,陈宏谋看着弘书诚恳的说道。
弘书失笑:“好。”
最后看了一眼前世的贝加尔湖、今生的冠军湖,弘书翻身上马、扬鞭发令:“出发!”
草原、草原,还是草原,从青绿走到枯黄,弘书终于按照规划的路线,抵达了归化城,来到了公主府。
恪靖向他行礼:“见过太子……”
不等她话说完,弘书就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恪靖姑姑不必多礼,姑姑是长辈,该侄儿向您行礼才是。”
恪靖今年五十六了,或许是草原苦寒,或许是早些年调和漠南、漠北耗了太多心力,她看起来不太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反倒透着些疲惫。
恪靖微笑:“君臣有别。”
弘书扶着她坐下:“咱们今日只论亲情,不论其他。况且,恪靖姑姑为了大清镇守归化城几十年,劳苦功高,侄儿尊重您也是应该的。”
恪靖的微笑浅淡:“臣妾不过一届妇人,哪有什么功劳苦劳,做的那些事不过是思念家乡,让自己过得舒心些罢了。”
弘书知道,康熙当初的做法还是伤到了恪靖,所以现在面对代表着皇权的他,恪靖不愿亲近也是正常的。
他也不愿强迫人,不过还是表达自己的善意:“马上就要过年了,侄儿这次过来,也是想接恪靖姑姑归宁,回去见一见家乡风景。”
恪靖难得的走了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才回神道:“年纪大了,神思不属,殿下莫怪。”
弘书摇头表示不介意。
“回京啊。”恪靖悠悠叹息,“多谢殿下好心,不过老身在归化城已经待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这边的气候,回去恐怕不适应。老身如今的身体,也经不起长途奔波和水土不服了。”
对家乡水土不服,说起来怎么会不难过呢。
离开公主府时,弘书坚持给这位功勋卓著的公主行了一礼,感谢她巩固了清朝大一统的版图,促进了蒙古各部与内地的文化、经济交流发展。
在归化城滞留了两天,将这座城的情况摸的差不多后,弘书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启程,回京。
第233章
赶在过年前,回到了京城。
京城在下雪。
看到巍峨的城墙,弘书呼出一口白气,笑的眼睛眯起来:“终于回家了。”
阿桂嗷嗷叫:“我要洗澡!洗澡!身上都长虱子了!”
弘书微囧,他差点也长了……这很正常的!现在是古代,又是大冬天,行军在外,大家连喝的热水都有数,哪有条件给他洗澡!他可是要与士兵同吃同睡的,一个人洗澡算怎么回事!
“咳咳,好了。”弘书威严地点了几个人的名儿,“尔等同我入宫面圣,其他人将巡捕营和八旗各带回营,等候旨意。”
“阿桂,你们各回各家。”
“是!”
在城外的驿站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弘书才和岳钟琪等人入宫面圣。
“宣太子、步军统领……等觐见!”
弘书站于首位,带着其他人走进养心殿:“儿臣参见皇阿玛。”
“臣等参见皇上。”
“平身。”
站起身,弘书抬头向阿玛看去,见老头儿也在关切的看着他,正经的表情一下没了,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胤禛横了他一眼,臭小子,刚想说出去一趟成熟稳重了不少,立马就没个正型,真是夸不了一点儿。
不过,瞧着怎么又瘦了。
“诸位爱卿辛苦了。”
“为皇上办事,不辛苦。”
君臣来回寒暄一番,终于君王表示给尔等放几天假,好好回去过个年,有啥年后再说。
臣子们感恩戴德,再预祝一番君王新年快乐,才麻溜的溜了。
没看人家父子一直两两相望吗,赶紧的别在这碍事了。
人一走,胤禛就招手道:“过来。”
“阿玛。”弘书笑容大大,“想我了没。”
胤禛懒得理他,握着他胳膊攥了攥,道:“瘦了,你额娘看见该心疼了。”
弘书死皮赖脸:“额娘心疼,您就不心疼嘛?”
胤禛拍了拍他,表情淡淡:“男子汉大丈夫,这些都是该经历的,心疼什么。”
弘书撇嘴,偷偷用阿玛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嘴硬。”
胤禛假装没听到,吩咐苏培盛:“摆膳吧。”
一桌子全是弘书爱吃的。
弘书欢呼:“阿玛真好!”
胤禛威严:“才回来,不许多吃,免得肠胃不适。”
弘书才不管他,吃了个尽兴,然后腆着肚子在胤禛谴责的目光下瘫在罗汉榻上,说起这一路的见闻。
胤禛认真听着,不时提问一二,直到弘书说起请恪靖回京归宁,默了默才道:“朕会下旨,明岁允所有和亲蒙古的公主回京归宁。”
说完了,弘书爬起来:“我去看看额娘。”
“去吧。”
永寿宫,所有人都在等着,弘书还没走到宫门口,守门的宫人就已经大声通报了。
“儿臣参见皇额娘。”
“快起来,快过来,快让额娘看看。”乌拉那拉氏拉着弘书不松手,将他胳膊和后背都摸了一遍,心疼道,“瘦多了,背上都能摸到骨头了。”
弘书露出白牙:“掉的是肥肉,其实长肌肉了。”他隆起肱二头肌,炫耀道,“额娘,你摸,是不是更粗更硬了?儿子现在能拉开五力弓了!”
然后小声蛐蛐:“阿玛才能拉开四力半呢。”
乌拉那拉氏的伤感一下被毁了大半,无奈的拍了他一下:“不许胡说。”
弘书嘿嘿偎在她身边:“额娘,你有没有想我?”
“多大了,不害臊。”乌拉那拉氏嗔了他一眼,“快和额娘说说这一路上过得怎么样。”
弘书当然是捡好的说,说木兰围场的美景,说太孙的悠闲,说去病城的热闹,说冠军湖的梦幻,说草原的辽阔,说……
乌拉那拉氏始终含笑听着,没有询问,只偶尔赞叹一两句。
弘书说完,意犹未尽的道:“额娘,等路修的更好些,到时候带你也去看看。”
乌拉那拉氏含笑答应。
母子俩此时谁也不去想,乌拉那拉氏的病还能撑几年。
乌拉那拉氏抚了抚他的背:“额娘也跟你说说京城的事。”
弘书在木兰围场捉的大雁送回来后,允祥就带着大雁和礼物前往岳府行了纳采礼,岳家回了岳湘亲手做的鞋袜、抹额、方巾等物。纳采当日,许多百姓围观,允祥和岳家分别散了铜钱给围观百姓,请大家沾喜气,这一事还上了《京城周报》的头条。
弘昼的嫡福晋给他添了个女儿,喜得他第二天上朝时摔了一跟头,被小报争相刊登,传为趣闻。
允祎因为胤禛让他干活,装病不干,从贝子降成了辅国公。
宁嫔武氏去世,死前晋为宁妃。
前直郡王允褆也没了,只照贝子治丧,其子弘昉得封镇国公。
“大伯也去世了?”弘书有些恍惚,允褆这一走,阿玛这一辈里,除了阿玛,如今最大竟是十叔允俄了。
他心脏一抽,今年雍正十二年,明年…就是雍正十三年了…
雍正十三年八月,雍正崩,年五十八。
乌拉那拉氏见他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以为他是累了,就道:“除了这些,其他也没什么大事,不着急,你先回去休息吧。”
弘书需要一个人整理整理情绪,答应道:“好。”
回到毓庆宫,朱意远早已准备好洗澡水,弘书一边泡一边走神。
才搞清楚自己这辈子身份的时候,他目标明确,要把乾隆的皇位抢到手。那时候他面对阿玛,纯粹是面对NPC和工具人的心态,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刷好感度,让正大光明匾后面的圣旨写上自己的名字。
后来…后来…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变了,阿玛缺钱他想法子挣钱,阿玛中暑他搞清凉油,阿玛过生日他想方设法搞惊喜……就这么一步步、一步步沦陷了下去。
沦陷到现在,他不敢想阿玛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就像他不知道额娘要是去世了他该怎么办一样。
弘书将头埋在臂弯里,浴桶里的水加的太热了,他的眼睛又太冷,热气挂在他的睫毛上,凝成水珠落回水里。
就像这世间的一切,终究会尘归尘、土归土。
……
即便弘书万般不愿,充满晦气的雍正十三年还是来了。
新年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坏消息。
“你走后的第二个月,前去寻找樊守义的人就回来了。”胤禛拿出一叠文稿给他,“当时樊守义正病着,只说等养好病就入京,谁知年才过完,人就没了。这是他让人送来的手稿,说是记录了他那些年在欧罗巴的见闻,朕已经看过了,你拿去吧。”
又损失了一名人才,弘书失落的接过文稿,只见文稿封面写着大大的身见录三字。
花了几日时间,弘书将《身见录》看了一遍,樊守义在书中记录了他去过的南美洲圣萨尔瓦多、葡萄牙里斯本、西班牙安达鲁西亚和意大利罗马、维苏威火山、米兰、都灵、皮埃蒙特等地,以及这些地方的政治、建筑、风俗、风景,堪称这个时代的欧洲百科全书。
这样的著作,弘书不想它被埋没,叫来了弘暾和允禧:“堂兄,这本《身见录》尽快安排出版,序言我来写,规格就按照《三年科举五年模拟》来。”
弘暾惊讶地接过:“这是哪位大家的大作?”竟叫太子这般重视,还要亲自写序言,上一本有这个待遇的还是《聊斋志异》,但《聊斋志异》也没用上《三五》的规格啊。
弘书叹气:“樊大人现在还称不上大家,但等此书面世一二百年后,樊大人必成徐霞客一样的大家。”
允禧也好奇的探头去看。
弘书对他道:“禧叔,你修书不忙的时候,抽空物色一下人选,我想办一份新报,名字就叫《西游记》,蹭蹭孙大圣的人气。主要内容是介绍海外其他国家的政治、风俗、神话、人文、科学等等,负责的人不要求出身功名,只要他对海外诸国够了解就行。”
《雍正字典》已经渡过了最开始的手忙脚乱,进入平稳阶段,允禧并不算忙,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
倒是弘暾迟疑的提出疑问:“出版这本书问题不大,但是办报…还是介绍西方的…这能行吗?”
弘书一开始没懂他的点:“不用担心报纸卖不出去,我有办法。”他知道大家爱看什么,前几期先出大家爱看的,吸引关注,后期再慢慢转回正经内容,能留下的就是他想要传播的对象。
弘暾抿了抿嘴:“不是…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先问问皇上?”
噢,这是怕他贸然宣扬西方的东西,触了阿玛的霉头,毕竟阿玛对那些洋人并不喜欢,也一直禁止传教士在大清传教。
弘书示意他宽心:“放心,我自是都与皇阿玛说过的。”
他说服他阿玛的理由可不是让百姓开眼看世界,而是用报纸来宣扬国外那些神话人物的黑历史,模糊这些神话人物和教派的关系,让百姓将两者等同,唾弃这些神话人物,从而自发自动的不去信教。
本来嘛,也不是他污蔑,就宙斯那一家子的事儿写出来,随便哪个不识字的百姓都会唾弃的。
允禧物色人选的时候,弘书和岳湘也开始走第二礼,问名。
本来这一礼是先把女方的的名字和八字要回来放在男方祖先灵案上观察,如果家中平安无事,再把男方生辰八字送给女方,女方家放在佛像前,三日家中无事,就同意缔结婚姻。
但考虑到弘书的特殊身份,他的生辰八字不能外传,因此这一步就改成将两人的生辰八字送往钦天监合算,然后在奉先殿放三日。
虽然这一步不用弘书出面,但毕竟是自己的事,弘书还是前后照看着。
在他一边忙着自己的亲事,一边忙着出书和办报等事的时候,归化城传来一条坏消息。
固伦恪靖公主,薨了。
第234章
恪靖的去世在京城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对于京城众人来说,她只是一个出嫁多年的公主,并没有多少利益可图。
他们现在关心的,一是太子的婚事,二是古州苗人叛乱之事。
胤禛生了好大的气。
弘书开年以后就特别注意他的身体,没事就跟在他身边,劝他注意身体,不要情绪起伏过大,但这事不是劝劝就能行的。
也不能怪胤禛情绪不稳定,古州的事弘书听了也生气。
怎么回事呢。
去年七月,贵州古州地区有一个叫包利的人,到处传谣“苗王出世”,号召苗人相随,大造反清舆论。当时这个事贵州奏报上来的时候,折子上汇报的是已经将包利抓了,聚集的人也打散了。即便这样,当时胤禛考虑到苗疆一直叛乱不断,还是派了吏部侍郎吕耀曾和大理寺卿德福前去宣谕教化。
之后弘书就带队前往木兰围场了,对于后事无从知晓。现在回来才知道,贵州当地没多久就把包利放了,包利又纠众滋事,吕耀曾和德福前去教化也没什么效果。吕耀曾和德福回京后,贵州当地又出兵镇压,结果没压下去不说,还引起更大规模的叛乱。事情越办越坏,贵州不敢上报了,自己偷摸处理,效果约等于无。
一直到今年二月,因为贵州当地的官吏滥征钱粮,本来其他老老实实没跟着包利混的苗民也扛不住了,蜂拥反抗。包利趁此机会,一下子收揽了2万多人手,迅速做大。
结果都这样了,贵州官员仍旧没有重视,贵州巡抚和提督竟然只派了几百人前去弹压,这样轻视的结果就是:三月,苗人攻清江;四月,陷凯里。而现在闰四月,报上来的最新消息是,苗人已经攻陷黄平旧州、清平、余庆等县。
就这战报,谁看了都得血压升高。
胤禛气的只喘粗气,弘书一边安抚胤禛,一边催促人去请太医,还要派人去仁心医院将叶桂和韦高谊等人请来。
上辈子对于胤禛的死因,学界主要有两个猜测,一个是猜测他丹药吃多了加上长期过劳,才会猝死,这辈子弘书早早将化学摆出来,胤禛没再吃过丹药,这一条自然不可能了。第二个猜测就是胤禛长期过劳、连续工作,然后突发心肌梗死和脑溢血等心脑血管疾病,没救过来去世的,毕竟他从感觉不适到去世也不过三天时间。
对于心肌梗死和脑溢血这样的突发急症,不说现在,就是以后,也不是百分百能救治过来的,即便弘书早早的就让太医院和仁心医院研究这两样病,也没什么太大的成果,医学基础差太多了。
胤禛一口气缓过来,就急声吩咐道:“去,召十三、鄂尔泰、张廷玉、岳钟琪……等人觐见!”
太医先来了,说没有大碍,弘书不太放心。
等允祥他们和叶桂一块儿抵达的时候,弘书直接安排,让叶桂他们先给阿玛诊脉,他给几位大人说前因后果。等他说完的时候,叶桂等人也诊完了,他就带着人出去询问情况,把地方留给君臣商讨大事。
“皇阿玛情况如何?”弘书担心的问道。
叶桂等人交换了意见,道:“皇上长期劳累于案牍,气血虚损,情志失调,今日又怒火攻心,方有气短之症,臣等可以开一方子,只是药只能治症,不能治本,殿下还是要劝皇上多休息养生才是。”
弘书追问道:“这些问题可会导致胸痹或中风?皇阿玛现在的脉象有这方面的征兆吗?”
叶桂等人面面相觑,即便他们对宫廷接触不多,也觉得有些不对……太子这么问皇上的病是可以的吗?真的不会被认为是诅咒吗?
他们该怎么回答?
弘书丝毫没觉得自己问的有问题,催促道:“叶院长。”
面对支持医学研究、掏钱毫不吝啬的大金主,叶桂没办法,只能道:“这些问题确实是导致胸痹或中风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有这些问题就一定会胸痹和中风。至于皇上的脉象,恕臣无能,目前没有诊出有这方面的征兆。”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弘书放了一点儿心,但没有完全放下,他想了想道:“叶院长、韦大夫,孤想要拜托你们一件事。”
叶桂等人:“不敢不敢,但凭殿下吩咐。”
弘书道:“孤不放心皇阿玛的身体,即便宫里有太医还是觉得不足,从明日起,孤想请你们轮番入宫,在养心殿值守,每日为皇阿玛诊一次平安脉。当然,也不止你们,太医院也会如此安排,还是以太医为主。你们看,可好?”
这如何能拒绝,叶桂等人自是答应不提。
弘书让人先送他们出宫,在来值班之前,自然还是要先把仁心医院的事务安排好的,也顺便排个班。
“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弘书这边刚送走人,正打算去看看太医熬的药,苏培盛就来传话。
“皇阿玛。”弘书入内见礼。
胤禛直奔主题:“朕方才已下令,你与怡亲王、鄂尔泰……等几位大人一同办理苗疆事务,为今之计,你认为该如何?”
弘书看了看众人,往前一步,道:“皇阿玛,儿臣以为,为今之计,首先要做的是将这一股民乱平息。”
胤禛点头:“朕与诸位爱卿也是这个意思。”
弘书毫不避嫌:“儿臣推举岳统领为将,带队前往贵州,急调云南、四川等地的军队前往贵州平乱。”
岳钟琪一震。
胤禛看向他:“岳爱卿,你可愿往?”
岳钟琪扑通跪下:“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胤禛看向其他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没人出声,鄂尔泰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好!岳钟琪,朕允你从巡捕营挑500人带走,不论哪一营都可。”胤禛道,“再允你从云南、四川、湖南、湖北、广东、广西6省调兵之权,务必彻底解决苗乱!”
“臣遵旨!”
弘书再次站出来:“皇阿玛,儿臣以为,对于这一股乱民,不能全做匪徒处理。从奏报上可以看出,这一伙苗民虽然都是以包利为首,但情况不同,今年二月份之前跟随包利的,自是有野心者,不可姑息。但今年二月份因官吏滥收钱粮才奋起反抗的八妹、高表等人,他们却是蒙受了冤屈、无处可诉的良民,本不止于此,不过是当地官员不作为,为了挣一条命,才被包利裹挟。”
“儿臣认为,对八妹、高表等人是可以招抚的,甚至是可以千金买马骨的。这样做除了可以分化包利手上的势力、更快平息民乱以外,后续也可以作为安抚其他苗民的宣传。儿臣纵观这几年来苗疆生乱的前后因果,发现大多是因为苗人不信任当地汉官、被土司鼓动所故,儿臣知道改土归流是有利于江山的百年之策,但这个归流的流,除了汉官之外,儿臣觉得还可以从底层的苗人里挑选。”
“趁此次机会,可以从这些招抚的普通苗人中选择几位,入国子监学习,而后派去苗疆为官,有了他们出头,再在当地办学,令苗人子弟读书,走科举之道……这样下去,年轻的、在儒家文化下成长起来的年轻苗人自会取代老一代苗人,更加心向朝廷。”
“当然,苗人在当地为官,也很容易培养势力,最后成为又一种顽疾。对此,儿臣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我们可以扶持一些苗人女子在当地做官,比如像八妹这样的。苗人不会心甘情愿的跟随一女子,女子也不会甘愿放弃到手的权利,这样,他们内部自会分化,他们相斗之下,朝廷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了。”
“荒唐!”鄂尔泰下意识就斥道,“牝鸡司晨,女子岂可为官!”
弘书看向他:“鄂尔泰大人,不说则天皇帝,便说秦良玉将军,可是入了列侯传的。”
“她不仅是女人,也是苗人。”
刑部尚书张照声援鄂尔泰:“太子殿下此话差矣,武氏不过是偷了大唐一段国运,即便强改国号,最终大唐还是回到了李氏血脉之中。至于秦良玉,不过是前朝无人,才显出她一个女人来罢了,最终明不还是亡于闯王李自成之手,可见女人终究是成不了事的。”
弘书眯了眯眼,笑了:“张尚书这话倒叫孤不知说什么好了。前朝无人?原来明末之时,这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才叫秦将军一个女人出来带兵打仗,对抗闯王。”
张照哽住。
胤禛咳了两声:“好了,太子如今不过提一句,具体如何,还需尔等仔细商议。”
弘书听他咳嗽,连忙询问:“皇阿玛可是不适?不若今日先到这里,令岳将军先回去准备,粮草也需赶紧筹备起来。”
胤禛又咳了一声,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臣等告退。”
出了门,岳钟琪和允祥、户部尚书庆复走一起,说起粮草之事。
张照与魏廷珍并排而行。
魏廷珍不解:“得天,你不是一向不满鄂尔泰在云贵所做之事,今日为何突然为他说话?”
张照淡淡道:“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顿了顿,他问道,“君璧,你说这次,皇上会派谁前往贵州督军?”
以文督武,自来都是惯例,这次的武将是岳钟琪,够资格牵制他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尚书了。
魏廷珍余光扫他一眼:“皇上心思,我如何能知。”
另一边,刑部尚书宪德追上鄂尔泰:“大人方才为何不推举人?”
鄂尔泰看他一眼:“苗疆之乱,也有我当初举措不当之故。”何况他如今并不轻松,前岁,他的弟弟鄂尔奇被弹劾罢职,前几日,他的侄子鄂昌又被皇上下旨斥责,虽说皇上念着他的功劳没有对二人严罚,但功劳不是无限的,这样一次次消耗,他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会一再被消磨。
帝王宠爱消磨,底下盯着他位置的人自然就会虎视眈眈。这次苗疆生乱,他就得到消息,有人要针对他了。
鄂尔泰的消息果然没错,第二日,就有人上奏弹劾他,说皆因他在云贵之事行事手段太过暴戾、弹压太狠,才会造成如今苗疆一乱未平一乱又起的情况。
更有甚者,直接说鄂尔泰当初在苗疆推行改土归流是错误的,甚至当初就不应该让那些苗人归附,建议立刻停止改土归流,放弃已经开拓的苗疆。
对于后面这种脑残,弘书专门记下了他的名字,准备忙过这阵就收拾了。
我不管你是真脑残,还是只是找借口攻讦鄂尔泰,无论哪一种,只要敢说放弃国土,我就不能让你站着。
第235章
对于岳钟琪带哪些人走,弘书一力推荐火器营和新兵营。
新兵营就不说了,弘书主要还是想让岳钟琪带着上上战场,不经过战场实练,队列走的再整齐也没用。
火器营这些年在他的支持下,虽然还没整出击发木仓,但也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大炮这些重型武器带不了,手榴弹、地雷这些还是能给人一些惊喜的。
“……殿下,您可能不太了解,苗民接触不到多少铁矿资源。”岳钟琪委婉道,所以用手榴弹什么的去打苗民,属实是用高射炮打蚊子了,“军费如今并不算丰厚。”
咱能省就省点。
弘书知道他是心疼军费,毕竟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是说说而已的,但:“岳将军,难道你会因为心疼,就将新做的刀枪都放在库房里收着,哪怕生锈都不用吗?”
“自然不会,但是……”
岳钟琪的话被打断。
“没有什么但是,火器也是兵器,与刀枪是一样的,被使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兵器不挑战场大小,而且只有经过实战,才能不断的发现问题,改进问题。”弘书道。
岳钟琪无声答应:“末将明白了。”
“新兵营还要拜托将军了。”弘书道,“若孤的练兵之法有任何不适应战场之处,将军不用客气,立时让他们改了便是。”
这样的话岳钟琪还是爱听的,他就怕太子拿出一叠手书来,让他遇到敌人必须按手书来调兵遣将应对——虽然他知道太子不是这样的人,但或许是血脉里遗留吧,他真的怕出征前见上司。
送走岳钟琪,弘书又去见阿玛。
胤禛在诊平安脉,埋怨弘书的安排:“朕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些,让他们回去吧,每十日来诊一次平安脉也就是了。”
弘书不为所动:“不行,必须每天诊一次。您别的话儿臣都听,唯独这个不行。”
胤禛气哼哼:“也不知道随了谁,犟的跟驴一样。”
苏培盛悄悄的送太医们出去,不打扰皇上和太子玩。
胤禛清了清嗓子,问起岳钟琪出征的安排,弘书一一答了。
胤禛颔首表示认可,问道:“你那日说起的招抚苗人之事,是如何想的?”
弘书道:“儿臣认为,对于大清来说,无论是苗人,还是瑶人、白人、回人等,与汉人、蒙古人没有什么区别,既要满汉一家亲,不如索性所有民族一家亲。汉人人多,这些民族加起来人也不少,上桌的人越多,一言不合就掀桌的可能性越小,我大清的江山自会更加稳固。就像大唐,若不是有许多异族大将忠心耿耿,安史之乱时唐就该亡了。”
胤禛微微点头,认同儿子的话:“那你言女子为官,又是何意?”
弘书一样的理所当然:“就像儿臣那日说的一样,女子难掌权,用时可做刀,不用时也容易废掉。谁给了她们机会,她们若想牢牢握紧手中权力,就得唯谁马首是瞻,否则,这天下,她们无立锥之地。”
胤禛不置可否:“你就不怕,再出一个武则天?”
弘书无论心中怎么想,此时却只是淡然一笑:“不说儿臣不会做出将刀纳入后宫那等蠢事,就说武则天,若是唐高宗不给机会,她永远也走不到台前。人人都说唐高宗软弱无能,儿臣却觉得,唐高宗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天下人容不得女子一直站在前面,即便他的皇后一时得了利,最终江山还是会回到他们的孩子手上。”
“若是把皇后换成大臣、外戚,或者宗室,恐怕那皇位早与他的血脉没有丝毫关系了。”
胤禛眉眼动了动,不知想到什么,眉眼沉沉看向弘书。
虽然没说话,弘书却神奇的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不由无奈失笑:“阿玛放心,您儿子的身体倍儿棒,不会像唐高宗那样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他人之手的。”
他收敛眉眼:“我,只信得过我自己。”
胤禛虽满意却不赞同:“乾纲独断太过,也会导致刚愎自用,不好。”
弘书忽然有些皮痒,拉长音调道:“您知道就好~”胤禛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臭小子是在阴阳他,果断一巴掌过去帮臭小子止痒。
父子嬉闹完毕,以胤禛布置作业结束今天的会面:“将招抚之策用奏折呈上来。”
兵员齐备、粮草齐备,岳钟琪整装待发。
有人上书请定督师之人,胤禛留中不发,下令岳钟琪立即出发。
弘书再次代上送行。
岳钟琪走后,朝堂针对鄂尔泰声浪仍旧不绝,虽都被胤禛留中不发,但鄂尔泰似压力太大难以抵抗,在因病请休几日后,更是以病请辞。
张照几次暗中令人上奏请派人督师不成后,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上奏弹劾鄂尔泰对云贵等地改土归流之事经理不善,请治其罪,并请放弃苗疆。
老小子,自己跳出来是吧,行,记住了。
弘书在小本本记下一笔,然后给徐本使眼色。
徐本接到眼色,摸了摸袖子里的奏折,一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什么,他的手就忍不住抖了抖。
三清大帝为证,这苗疆平抚三策可没有一个字是他写的!皇上你听完了,要生气生你儿子的气,别生我的气啊。
怎么还不说?弘书忍不住又用眼神催了一遍。
得,这父子俩谁也得罪不起。儿啊,你可害苦你爹了!
“皇上,臣有本奏。”徐本深吸一口气,“臣有苗疆平抚三策。”
折子太拗口,三策总结归纳就是:进士名额,太子联姻,编入旗籍。
果然,当你想要开一扇窗的时候,不要先开窗,而是先掀掉屋顶,这样其他人就会来按住屋顶,说咱们还是开扇窗吧。
弘书满意的看到,这三策一出,所有人顿时不争论什么放不放弃苗疆了,有志一同的开始喷徐本。
“苗人皆蛮夷之辈,大字不识,如何能给予进士名额?这样的进士,岂不令先圣蒙羞,天下笑颜!徐立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太子千金之躯,怎能行联姻之事?便是收为侍女,苗女臼头深目,都不能配!徐立人,你说出如此颠语,是何居心?”他满洲姑奶奶都还没能在太子后院占一个位置呢,苗女岂敢!
“八旗皆是自太祖太宗之时便立下汗马功劳,才得以入旗的,是我大清之基。苗人又有什么?如若今日只是因为平乱便将乱民编入旗籍,要令我等八旗子弟如何自处?徐大人轻轻一句话,便要动大清根基啊。”
徐本心里汗如雨下,只面上还强撑着,他当官以来,还没有被这么千夫所指过,此时面对群情激奋,他真害怕那些大人武德充沛上来跟他过两招,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啊!
儿啊,为了你的前程,你爹我可是豁出去了。
没资格上朝的徐以烜在詹事府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头雾水:“大早上的谁念叨我。”
视线转回朝堂。
当大家喷徐本喷的唾沫都快干了的时候,弘书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站出来:“只要能保我大清疆土,儿臣愿奉此身。”
“……”
所有人都是一口气噎在那里,快被气死的感觉。
谁管你愿不愿意献身啊!现在是苗人他不配!他不配!!苗疆三策他一个都不配!!!听懂了吗?!
弘书气定神闲。
嘿,气吧,破防吧。
太子不能喷,大臣们从嘴里挤出几口唾沫,继续喷徐本。
最终还是胤禛被吵的受不了,结束了这场闹剧,让所有人想说什么回去写折子去。
在反对徐本的折子快堆成山的时候,岳钟琪从贵州传来了好消息,他从四川、广东等六省调兵两万余人,兵分两路,分别从清水江上下游进攻,目前已将所有被苗人占领的城池夺回。
不太好的消息是,苗人见势不对,果断弃城回寨,由于苗人分散,黔地又多山之故,岳钟琪未能消灭、俘虏太多乱民有生力量。
目前岳钟琪已经就地整兵,打算稳扎稳打,带兵入山,一一拔寨。
消息在朝堂上公布后,胤禛道:“苗乱平息在即,对于后续安抚之策,太子,你要和诸位大人尽快商议出可行之策来。”
弘书瞄了瞄最近吵的厉害的那些人,笑眯眯的答应:“儿臣领旨。”
本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却忽然有人站出来:“皇上,岳将军既要带兵入山拔寨,粮草供应便犹为重要了。臣以为,朝廷应该再派一人,前往督师,兼理后勤,也可令岳将军专心剿匪。”
大殿里安静了两息,才听胤禛的声音响起:“可,督师之人,尔等可有举荐?”
举荐之人不少,但某人既然早有准备,又怎会让到手的果实落入他人之手呢。
胤禛淡淡扫了张照一眼:“如此,便以刑部尚书张照为抚定苗疆大臣,前往督师,兼理后勤。”
张照如愿以偿,倒还稳得住,只在眼底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臣遵旨。”
他很快离开。
要讨论安抚之策,徐本再次硬着头皮站出来,重申了他的苗疆三策,好了,新一轮吵架开启。
这一次,徐本在其他人的反对下,做出不得不妥协的样子,放弃了自己最初的苗疆三策,表示可以打折。
进士名额可以换成钦赐举人身份,入六部学习两年后,外放苗疆为官。
侧妃不行,那就庶妃。什么?纳苗女之前必须先纳满洲姑奶奶和蒙古格格?这,只要太子殿下同意也不是不行……
弘书表示他不同意,纳苗女还是为国献身,纳其他女人干什么?他又不是好色之人。
眼见问题在女人身上停滞不前了,弘书似是烦了,站出来道:“皇阿玛,儿臣以为,徐大人所提苗疆三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过第三策编入旗籍就算了,八旗乃大清根基,不可轻动。至于前两策,儿臣觉得,或许可以合为一策。”
“如何合为一策?”
“不知皇阿玛可还记得镇雄府土司禄禄氏?”
“禄禄氏?”胤禛还真是没什么印象了。
“雍正四年,乌蒙土府为乱,当时,镇雄府土司禄禄氏虽为一届女流,却说服镇雄府的大小土官,放弃世职,向中央缴印,主动恳请朝廷改土归流。”
“儿臣以为,苗人女子为土司者虽然甚少,却不是没有。既能为土司,为何不能令其为流官?与其令苗女入儿臣后院,不如令像禄禄氏这样的苗女,出任流官。”
“古有巴寡妇清为秦始皇所重,前有秦良玉为侯,儿臣以为,对于苗人等少数民族,或许以女驭之更好管束。”
第236章
苗女为流官,自然还是有人反对的,但反对的人却没有弘书想象的那么多,他感到奇怪。
调查一番后,弘书才恍然,自己还是受了前世的影响,只记得男人对女人的警惕压制,却忘了这个时候,阶级压迫才是最狠的。改土归流站在历史中看,是很好的国策,但对当下的人来说,除了一些极少的真正心怀天下的人,更多的人只关心这件事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
一开始他们或许会因为改土归流多出了不少官位而觉得不错,毕竟虽然品级不高,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们也是有很多手下要安排的。但随着改土归流地区苗民的桀骜难训,以及不止一次朝廷派去的流官被杀害,这点微末小官就变成了人人避之而不及的烫手山芋,就好像苦寒贫贱之地的父母官一样,只有那些没有丝毫背景的寒门官员才会被排挤过去——甚至都没有几个自愿去的。
现在朝廷打算以苗官治苗疆,虽然不少人觉得这是脱裤子放屁,跟土司没什么区别,但关他们什么事呢?至于这苗官是男是女,反正都是一群蛮夷贱民,男女也没什么区别。太子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女人柔弱好言,确实好控制些,到时候将苗人都驯化好了,收回她们手里的权利也容易。
领头的懒得蹦跶了,剩下一群乌合之众,人虽不算少,却又怎么可能敌得过当朝太子,何况弘书还提前拉拢了支持者。
有太子撑腰,徐本可算能挺直腰杆,将这段时间被喷的仇在剩下的乌合之众身上找了回来。
最终,在怡亲王支持,其他大臣或沉默、或反对的不坚定的情况下,胤禛拍板同意了徐本和弘书的提议,让弘书牵头做好后续苗民抚定之事。
还给徐本升了个官,工部尚书,加协办大学士。
徐本喜的回家就拉着儿子喝酒,喝大了还拉着徐以烜说:“太子殿下以后一定是个明君,儿啊,你一定要跟着太子好好干,千万不能让人抢了你在太子心中的心腹地位,太子他让你干活真给好处啊!儿啊,以后太子要是还有这种挨骂的活儿让你干,接!咱们都接!爹帮你干!”
徐以烜看着发酒疯的爹,默默腹诽,不是我才拿着折子回来你说你睡不着的时候了?
徐本春风得意的走马上任,千方百计谋算来督师之职的张照却不太好过。
“什么?冯茂杀降?他疯了吗!”张照气的踹桌,桌子没踹动,脚指头生疼。
他面色扭曲的忍着不让自己做出有失身份的动作,手下却以为他是气的,即便收了好处,此时也不敢太露骨的为冯茂说好话:“听说冯将军是想证明,就算岳将军不让他入山,他也能比岳将军消灭更多苗匪,立下更大功劳……”
“蠢货!蠢货!”张照走来走去,试图用短暂的滞空来缓解脚趾的疼痛,“快!先封锁消息,千万不能传出去叫那些苗人知道!”
手下嗫嚅:“这、这恐怕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张照痛的咆哮。
手下顶着瓢泼大雨弯腰缩脖:“冯将军杀了六百多投降苗匪,人太多了,没看住,跑了几个,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否则冯茂也不会主动让人透露消息,又给他好处,令他来做这第一个报信的。
张照这下是真愤怒了:“废物!废物!”
杀降的消息一传出去,本来在岳钟琪劝说下已经有些动摇的八妹、高表等人顿时反抗的更加激烈了,不仅如此,就连原本还算安稳的其他苗民地区,也开始出现起事之人。
张照顿时焦头烂额,岳钟琪也只能无奈的退兵回来,转而各处救火,维持大局面上的稳定。
消息传回京城,胤禛直接摔了杯子:“他张照督师,就是这么督的?!”
张照去之前,岳钟琪稳扎稳打、进度喜人,张照才去了多久,民乱直接扩散了?
弘书也很气,但他还得先安抚阿玛:“别气,别气,为这等蠢货生气不值当的。”
“朕要砍了他!”胤禛气的手直抖,杀降600余人啊,这影响的不仅仅是民乱扩大,还是他大清江山的稳固。杀降不详,现在可不是什么乱世,他大清已经一统天下快百年了,竟然还有杀降之事!
弘书愠怒:“直接砍了太便宜他了,皇阿玛,应该让岳钟琪在当地搭台,公开审判,宣旨将冯茂五马分尸,然后将尸体挂在城头暴晒百日!如此,才能平六百苗民之怨,才可稍缓苗地之乱。”
胤禛毫不犹豫的采纳了他的意见:“来人,拟旨!”
赐死冯茂和责令张照回京受审的圣旨送出去,胤禛转头看向弘书:“你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带着徐本等人前往苗疆,朕予你全权决断苗疆之权。”
现在已经雍正十三年七月了,八月近在眼前,弘书下意识就拒绝:“不行,我得待在您身边。”
胤禛却不容他拒绝:“这是圣旨,不容你儿女情长。”
弘书着急:“我不是……”
“太子。”胤禛喝道,“太子应以天下为重,不要让朕觉得你担不起这天下!”
阿玛真的生他的气了,弘书意识到这一点,他真的不想去,但……
弘书缓缓跪下:“是,儿臣遵旨。”
他没有等第二天再走,而是连夜离开。
早走一分钟,就能早回来一分钟。
站在船头,看着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的京城,弘书转身回船舱:“吩咐下去,让船员四班倒,日夜不停,孤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贵州之事,赶回京城。”
即便日夜不停、昼夜兼程,弘书赶到岳钟琪所在之地时也已经是十五天之后了。
岳钟琪看到他时吓了一大跳:“殿下,您怎么来了?您没事吧?”这脸又青又黑的,跟将死之人似的。
几乎没睡过囫囵觉,最后一截路几乎长在马背上的弘书甩甩头,神志还算清明:“没事。”
翻身下马,踉跄了一下,岳钟琪赶忙扶住。
弘书没有推开,站在原地闭眼缓了一会儿后,睁开眼眼底没有一丝浑浊:“冯茂和张照在哪儿?”
岳钟琪也知道事情紧急,回道:“臣退回来后就已经将冯茂及其手下关了起来,张大人如今在官衙。”在朝中没来旨意之前,张照还是督师大臣,名义上比他高半级,他无权处置。
“皇上有旨,岳将军接旨。”
“臣接旨。”
宣读完旨意后,岳钟琪也明白了朝中的意思:“臣这就去准备,太子您先去臣的住处略作休息。”
弘书也确实需要休息,他要以最好的面貌去面对仇视他们的苗人。
年轻就是好,一觉睡醒,弘书眼下的青黑就全消了,精力也全部恢复,出门去找岳钟琪。
“准备的如何了?”弘书问道。
岳钟琪:“台子已经搭建完成,地址就选在冯茂杀降的地方,消息也已经散布出去了,邀请土司的人也回来了……只是,都说身体不适,不过会派子侄来。”
弘书没什么表情:“是怕来了被咱们一锅端了吧。”
岳钟琪沉默不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前镇雄府土司禄禄氏在哪儿?”
弘书看着面前陇府的匾额,即便禄禄氏的丈夫陇联嵩早死,当年乌蒙土府叛乱,是禄禄氏和两个女儿四处奔走各寨,劝各土官息鼓收兵的。但如此功劳,鄂尔泰为其请封的,依然只是六品安人,还令她的两个女儿招婿以继陇氏烟祀。
历史总说这样在丈夫死后还能守在家里为丈夫守住家业的女人贤良淑德,弘书却不信,她们没有丝毫野心。
“见过太子殿下。”禄禄氏行的礼很标准,与京城的诰命们相比也不差什么。
“安人请起。”弘书道,“贸然来访,还请安人不要怪罪。”
禄禄氏表现惶恐:“不敢,太子殿下踏足贱地,是臣妾的荣幸。殿下请进,寒舍粗鄙简陋,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一个甘愿放弃手中权利的女土司,为什么会将京城的官腔和礼仪学个十足呢?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安人有功于国,孤又怎会嫌弃。”想要让初次见面的人放下防备,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对方的行事,按照对方熟悉、期望的方式应对交流。
顺着对方的话头表现出足够善意后,弘书面露歉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孤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安人帮忙。”
禄禄氏大概确认了眼前的贵人此次不是来者不善,心里的防备已经放下不少,但还是警惕:“不敢,臣妾一届妇人,哪有能力帮上殿下的忙。”
这个时候就不适合拐弯抹角了,弘书开门见山:“安人谦虚了,孤此次前来贵州,却是为了前日发生的冯茂杀降之事。”他面露愠色,“知晓此事的第一时间,岳将军就八百里加急向京城送了信,皇阿玛知道后,更是派孤星夜兼程赶过来,就是为了给广大苗民一个交代!”
“杀降之事太过恶劣,冯茂死不足惜,却不能让他轻易死了,那是便宜了他。皇阿玛下旨,令孤在六百冤魂死亡之处搭台,当众审判冯茂,将冯茂五马分尸,并将其尸.体挂在城头暴晒百日,以慰冤魂。”
“这是一场公开的审判,除了审判冯茂,还会现场审判其他剥削苗民之官。安人,孤希望安人能帮忙,将这个消息告知给所有苗民,请他们在五日后,亲自来看这场审判,若有冤屈者,也可现场诉冤。若查实,无论是谁,孤都会严惩不贷!”
禄禄氏神色震动:“殿下所说,果真?”
“真不真的,孤口说无凭。”弘书起身,“安人那日,不若亲眼来看。”
“告辞。”
离开陇府,弘书又去了几位风评不错的土司家里,有些男主人已经去世了,就邀请他们的妻子。
五日后,六百人埋骨之地,高台耸立,弘书站在台上,环视四周密密麻麻的苗民,甚至远处的山林间,也可以影影绰绰看见有不少人。
他们神情或麻木、或痛恨,却都不约而同离的远远的,在近处的只有被邀请来台上旁观的前土司们带来的人。
禄禄氏上前:“殿下,我等都到齐了。”
弘书转身,往审判席走去:“那就开始。”
冯茂像死狗一样被拉了上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今日要面对什么,也知道自己绝无可能逃脱。面对弘书所问“你可知罪”,他疯狂大笑道:“我有什么罪?我有什么罪!不过是一群蛮夷之人,猪狗不如,杀几个怎么了?!我没罪!我没罪!岳钟琪你就是一个得志猖狂、公报私仇的小人!你不就仗着你女儿要嫁给太子吗!”
弘书拧眉:“把他嘴堵上。”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国丈…唔唔…”
弘书面色阴沉:“是孤错了,你这等畜生不如的东西,让你多喘一口气都是对空气的侮辱,来人。”
“拖下去!行刑!”
岳钟琪抬了抬手,想阻止,毕竟说好的流程不是这样的。
但是办事的人速度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冯茂就已经被拉下去,脖子和四肢都被套上了特意挑选的绳子。
算了,岳钟琪默默叹气,速战速决也好。
“啪!”
五声鞭声响起,五匹马在人的控制下吃痛的往不同方向奔跑。
即便嘴被堵住,冯茂的痛喊声也从嘴角泄露了些许。
弘书走到台边,面色冷漠的吩咐:“把他嘴里的东西取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堵嘴的东西拿开,冯茂的声音响彻这片天地。
但无论是台上围拢到弘书身边的前土司们,还是远处观望的苗民们,没有一个人同情他,所有人都露出快意的神色,甚至还有人觉得不够,喊了起来。
“畜生喂狗!”
渐渐地,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畜生喂狗!!”
“畜生喂狗!!!”
喂狗是不可能喂狗的,狗又犯了什么错,要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弘书直面血腥的现场,却一点儿没觉得不适,他面不改色的吩咐:“收拢起来,挂在竿上,先立在一边,回去挂在墙头暴晒百日。”
冯茂的碎块被粗暴的拼接起来,挂在竿上树立在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地方离高台不远,不知是谁先走了一步,慢慢的,本来离的老远的人群走近了,待近到可以冲冯茂碎块扔石头的距离,人群停下,一块块石头飞向冯茂。
附近的士兵连忙躲开。
弘书并不阻止,只是等人们发泄的差不多了,让现场拿着喇叭的人大声喊:“带下一个!”
这场审判,持续了整整一日。
当日,曾被六百人的血染红的土地。
再一次被染红。
第237章
群山深处,不是经年在这里生活的人绝对找不到的山谷中,八妹和高表等一众与岳钟琪接触过的起事头领围坐在一起。
“禄禄氏说的事,你们怎么想?”八妹首先发问。
其他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道:“谁知道她说的真的假的。”
“就是,她现在可不是咱们苗人的土司,而是朝廷封的安人。”
“谁知道她是不是拿咱们给朝廷卖好,给她自己换好处。”
“就是。”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八妹环视一圈,缓缓道:“那咱们就拒绝,和朝廷不死不休?”
其他人又不说话了。
高表见没人说话,站出来道:“我觉得禄禄氏所说之事还是可以考虑的,先不说禄禄氏不是那等卖咱们求荣的人,只说咱们和朝廷,继续打下去对咱们没好处。岳钟琪可不是那些无能官员,他带来的那些火器也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何况朝廷连太子都派来了,岳钟琪是太子的老丈人,恐怕会得到太子的全力支持,说不定还会继续调兵过来。”
一万两万他们能打游击战,五万十万呢?他们只是更熟悉大山的地形,又不是完全不怕大山里的各种危险了。朝廷兵力多了,哪怕抓不到他们,也能用拉人网的方式将他们逼进大山深处,那里他们也没去过,要面对的危险和官兵是一样的。
其他人还不说话。
高表给八妹使了个眼色。
八妹正要开口,忽然有人来报:“首领,苗王派人来了。”
苗王就是包利,他起事后就一直如此自称,八妹等人如今在他麾下,也只能这么称呼他,但他们心中其实并不认可包利为苗王。
会议中断,一众小首领先去见人,等将来人送走,一众人回到原处继续开会的时候,脸色都很不好看。
八妹这次不再啰嗦:“不管你们打算如何,我是不会让我们寨子的儿郎去给包利的野心当垫脚石的。”
“我们当然也不会叫寨子的儿郎白白送了姓名。”
“包利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算计咱们。”
“叫我们去当马前卒,他在后面躲着,他想的美!”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八妹不管他们说什么,直接道:“明日我就带着我的人离开,去找那位太子。”她扫视其他人,“合作一场,我不希望包利知道我要离开的消息,否则,不管是谁出卖我,我都不会罢休。”
八妹能在起义首领中混到数一数二的位置,武力自然是不低的,人也长得高壮,此时放起狠话来,威慑力十足。
其他人此时却无心关注她的狠话,而是惊讶:“你就这么去了?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高表也很惊讶她的选择,他俩的确提前通过气准备接受朝廷的招安,但商量的是说服其他人一起去,这样力量大一些,也能有些跟朝廷谈判的资本,但现在怎么突然变了?不由劝道:“何必这般心急?不如再等等。”
“等什么?等包利把咱们丢出去当诱饵吗?”八妹反问完,就站起身,“我意已决。”转身离开。
其他人面面相觑,看向高表:“你看,这……”
高表沉吟了下,道:“也罢,就由她先去,咱们再看看。若果然是个圈套,咱们还可以去救她。若不是,有她引见,咱们再去也不迟。”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念头:救人?他们这帮人哪有那么深的情谊,恐怕八妹前脚掉进陷阱,他们后脚就钻进深山了。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说了,八妹既然自己愿意去探路,他们远观着见机行事就是,当即都答应不提。
八妹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她的人离开了。不过她也没有那么蠢,就这么带着全寨人一起踏上未知之途,而是找了个地方将老弱妇孺安置好,又留下保护的人,才带着其他人离开。
自从进入八月,弘书每日都很心焦,夜夜都做噩梦,梦见他被叫醒,听到京城传来阿玛骤然崩逝的消息。
他是既盼着京城的消息又害怕京城的消息,每次京城的信送来,他都要做足心里准备才敢打开,还好,这次的信没有坏消息。弘书松了口气,细细将信看完,内容并不多,毕竟他的阿玛是个很讨厌废话连篇的人。
“殿下,六品安人禄禄氏求见。”
这个时候来,只能是与前日拜托她走的那一趟有关,弘书连忙收起信,起身迎接:“快请进来。”
禄禄氏进来,便看到弘书正在朝门口的方向走,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对自己的选择又坚定了些:“参见殿下。”
“安人不必多礼。”弘书抬手示意,“安人请坐。”
“不必坐了。”禄禄氏摇摇头,“臣妾来,是有一事要禀告殿下,八妹联系臣妾了,如今她已带着人在城外十里处等候。”顿了顿,禄禄氏有些犹豫地道,“不过,此次只有她一人过来,高表等人不曾一起。”
“果真?”弘书大喜,对于只有八妹一人也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高兴是八妹这个女子做了出头之人,“快,带孤去见她。”
城外十里的小树林里,八妹时不时让人去问问放哨的人,城池方向可有动静。
再一次传话回来的手下:“首领,城池方向没有动静。”他犹豫了下,问道,“首领,咱们真的要向朝廷投降吗?”
其他人听到询问,都偷偷看向八妹,对于首领他们向来是信服的,只是大家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不然呢?”八妹语气冷淡,“不然让你们去送死吗?你们是抗得了子弹,还是抗得了手榴弹?”
想起那种小小一个只要扔过来就能把人炸飞、七窍流血而死的东西,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抗不了,抗不了一点儿。
“首领!首领!城池方向有大批人马过来了!”
“什么?”八妹豁然起身。
其他人立刻围到她身边,紧张问道:“首领,怎么办?”
八妹表情阴晴不定,她给禄禄氏递消息的本意是想请禄禄氏出城来单独再见一面,但现在有大部队出动,说不好真是个陷阱,知道了消息来抓她的。
但是就这么灰溜溜走了八妹又有些不甘心,她一拳头砸到树上:“我亲自去看看,你们都不许跟着。所有人整队,如果听到信号立刻撤退!不用等我,回去找高表。”
“首领!”
“听令!”
其他人只得整队退出更远,八妹一人来到树林边缘,挑了一颗粗壮的树两三下爬上去,遥遥眺望大队人马掀起的烟尘,默默估算,来者恐怕有二三百人。
在山林里,这些人还留不住她!
近了,更近了,在大队人马距离她还有差不多三里时,忽然停了。八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观望。
片刻后,只见一行大概二十余人的队伍从大部队里脱离出来,朝她所在的小树林而来。再近些,八妹已经能辨认出,其中有一人便是禄禄氏。
或许,不像是她想的那样?
八妹将目光放到明显被众人保护在中间的人身上,很年轻,但并不显稚嫩,身子骨很单薄,她一只手就能撂倒,八妹在心里评估着。
想想打听到的关于那位太子的消息,八妹猜测,这位怕就是太子了。
他居然敢亲自来?还只带这么点人靠过来?就不怕她设了陷阱,把他抓了去?八妹皱皱眉,对于太子聪明睿智的传闻有了些许怀疑。
弘书在进入树林前拉停了马,看着眼前幽深仿佛没有一个人的树林,他排开众人,走到前面,扬声喊道:“八妹可在?孤乃当朝太子,前来相见。”
等了片刻,就在弘书考虑是不是自己声音不够大,要不要让别人再喊一次的时候,只见一位身高超过一米八、体型壮硕一看就充满力量、背着弓箭、手拿大刀的女子,独自从树林里走出。
“你是太子?”问的是弘书,八妹的目光却放在禄禄氏身上。
禄禄氏站出来,介绍道:“殿下,这位就是阳花寨的首领八妹。八妹,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听说你来了,一定要亲自来迎。”
“哦?”八妹终于将目光对上弘书,“殿下是来欢迎我的?”
她的态度在当下人看来很是无礼,若是在某些电视剧里,现在弘书身边就该有个狗腿子跳出来喊“大胆”了,不过弘书身边的人早被他调教过许多次,早没人敢在他表态之前自作主张。
“当然。”弘书笑容满面,“八妹肯来相见,孤很高兴。”
“为何高兴?”八妹不咸不淡地问道。
弘书表情不变,不为八妹的冷淡所动,依然亲切可人:“因为这说明孤来到贵州后所做的一切是对的,是有效果的。说明苗人与朝廷的矛盾不是不可化解的,说明我们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和平相处?”八妹嗤笑,“把我们当下等人一样的和平相处吗?”
弘书收起笑容,表情变的严肃:“孤不想骗你,但某一部分人将另一部分人视为下等人之事,并不是独独针对你们苗人。无论满人、汉人、蒙古人等哪一个群体,都有一部分人将另一部分人视为下等人,孤不知道你听不听的懂,但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阶级矛盾,不是某个人就能轻易改变的。”
“孤无法在这里向你承诺,只要你归附朝廷,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将苗人视为下等人,那不现实。孤只能给你机会,地位,需要你们自己去争取。”
八妹定定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太子良久,缓缓单膝跪地:“八妹,参见太子殿下。”
弘书露出笑容,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欢迎回来。”
看着眼前站起来比他高,一条胳膊能抵他两条的八妹,弘书一边下决心要好好吃饭长高,锻炼成绝世猛男,一边欣喜不已。
好好好,又多了一员日后为他征战八方的猛将。
第238章
八妹主动来他很高兴的原因,弘书有一条没说,那就是有了八妹的带头,解决这次苗乱的速度将会走上快车道,距他能回京城的时间又缩短了一大截。
事实也不出所料,在八妹出面下,很快,高表等人也投向了朝廷,不过对于他们,弘书就没有表现出像对八妹那样的重视了。
而有了这群曾经前同事的带路,包利的据点一一被精准找出拔除,在这样稳准狠的打击下,很快,本就只是一哄而起的苗民、自然也没什么纪律性的轰然而散了。有的偷偷溜回家里假装自己一直在家没参加过什么叛乱,有的则直接投降了朝廷,还有的为了立功,竟是带着官兵找到了包利。
包利一朝被抓,还负隅顽抗的部分乱民直接群龙无首分道扬镳,再不成气候。
事情到这一步,弘书自觉已经没有自己留下的必要,立刻归心似箭,将一切交给岳钟琪:“孤要尽快回京,剩下的都交给岳将军了。八妹等人,就等岳将军回朝的时候,一同带着吧。”
岳钟琪不知道太子为何如此着急回京,明明留在这里把这件事好好收尾,做的有始有终,对太子好处更大才是。不过他这么多年在皇上身上长的最大教训就是,不要去质疑、反对上位者的决定,因此只管答应不提。
将一切扔给岳钟琪,弘书以最快速度启程,路上仍如来时一般,日夜不停、昼夜兼程。
等他再次靠近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了,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些寒凉。弘书远远看着仍旧照常进出的城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应该没出什么事,但等距离近了,却觉得守城门的士兵有些不对。
仔细一瞧,人数好像多了些,举手投足间也没有印象中那样带着懒散和敷衍,而是透着干脆利落。
外松内紧。
这个词一冒出来,弘书心里就是一咯噔,再顾不得自己定下不得在城门纵马的规矩,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让开!都让开!”
马匹突然疾驰而来,守门的将士反应迅速:“什么人?!停下!城门处不得纵马!”
郎图不知道殿下为何突然激动,他也不问,只抬手将一道令牌远远扔了过去,喊道:“太子殿下回京,都让开!”
守门将领拾起来一看,令牌上大大的“毓”字,是毓庆宫的腰牌,料想也不敢有人这样光明正大的作假,立刻疏散人群:“快快,都让开,让开!”
“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城门口的人群迅速散开,让弘书得以以最快速度入城。
入了城,弘书无比庆幸自己早早用水泥修了大道,还划分了不同的车道,甚至还有八百里加急专用的跑马道,此时他跑在八百里加急的道路上,畅通无阻的到了宫门口。
即便到了宫门口他也没停下,郎图这次有了经验,远远就一直在喊:“太子殿下回宫!太子殿下回宫!”
守门侍卫看着弘书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互相看了看,没敢拦,他们作为守宫门的二三等侍卫,自然知道皇上已经病了大半个月的消息,虽然不知道什么病,但这么久还没好想来病的不轻,太子殿下应该是接到这个消息赶回来的。这是太子殿下的孝心,他们拦就是不懂事了。
太子没人拦,郎图等人却是不敢在宫里纵马的,在宫门口来了个急刹,目送弘书离开。好在宫里守卫森严,他们也不用太担心太子的安全。
弘书一口气奔到隆宗门,因为这里的台阶太高才不得不弃马而行,甩开两条腿往养心殿飞奔。他冲的太快,跨进养心殿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小太监甚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回来了?”接着大喜,扯开嗓子用超级响亮的声音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弘书转过影壁,苏培盛正好听见声音出来,见到他的一瞬间直接热泪盈眶:“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弘书的心直往下沉,两条腿不停,一瞬间冲到苏培盛身边:“阿玛呢!”
苏培盛忙不迭打帘:“在寝卧。”
弘书三步并作两步,连穿几道门,终于看到了想见的人。
往常听见他来了,总会第一时间见他问上几句的人,此时明明睁着眼睛,却躺在那里,连头都不曾偏一下。
弘书一步步挪过去,看清那极力朝他的方向偏转、想要看清他的瞳仁,眼泪直接模糊了视线,踉跄着跪倒在床前,扑在人身上:“阿玛,我回来了。”
胤禛想要扬起嘴角却不得,竭尽全力也只能微微张口,发出模糊的音节:“嗬嗬…好…回…好…”
摸到温热的体温,听到阿玛虽然模糊但熟悉的声音,弘书一把抹掉眼泪,让自己恢复冷静。
不管如何,人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他冲胤禛笑:“对,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阿玛放心。”
胤禛满眼都是欣慰。
弘书站起来,苏培盛搬了个墩子来让他坐下,弘书便握着阿玛的手,问道:“怎么回事?从孤走之后说起。”
“是。”苏培盛便从弘书走后说起。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胤禛不过是正常处理朝政,只是他太容易生气了。
先是张照回来后生了一场气,将张照处理后,又因为一直跳着揪着鄂尔泰不放的那些人生气,挑了几个太跳的收拾了,又削了鄂尔泰的爵位,这些人总算消停了,鄂尔泰也低调的回来继续干活。
接着就是伊立都贪污粮饷,为毁尸灭迹将上好的米倒进河里。
……
一件件小事累积,虽然身体也会发出不适的讯号,但这样的情况胤禛过去遇到过太多次了,他顶多休息一下等不适过去了就继续忙。弘书不在,没人督促,他连每日一次的平安脉也不叫太医诊了。
病发的其实不算突然,头两天胤禛就出现了短暂的视物模糊,但他只以为是忘记用膳太饿了的缘故。
第二天在起身时,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但不过闭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好了,他就没当回事,苏培盛请求让太医来给他诊脉,他也没答应。
第三日,病情发生的很突然,当时胤禛正与允祥谈起苗疆之事,突然感觉剧烈头痛,然后身体突然僵硬,像是坐不稳一样往旁边倒去,幸亏允祥离得近、扶的快,他才没有摔到地上。
但此时胤禛已经半边身体麻木,口歪眼斜,口不能言了。
幸亏弘书安排的值班没撤,当天正好是叶桂值守,他和值班的太医一看,迅速就判断出皇上这是脑卒中,中风了,这可是要命的病!
叶桂顾不得其他,立刻用针,同时让人快去将正在永寿宫给皇后看诊的冯采菡找来。冯采菡如今是仁心医院的坐堂大夫,一手针灸出神入化,曾经救过岳钟琪的命,岳湘称她为冯姑姑,仁心医院招聘坐堂女大夫的事情还是岳家送信给她,她才赶来京城应聘。
入了仁心医院后,她也常入宫给皇后看诊,此时皇上突发中风,叶桂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冯采菡的针灸。
冯采菡也不负众望,竭尽全力之下总算将胤禛的生命体征稳住了,而经过大半个月的诊治,也成功让胤禛从张不开口到能发出模糊的音了。
听到阿玛曾经命在旦夕,弘书忍不住攥紧了阿玛的手,但随即就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将被他攥红的地方揉了揉,歉疚道:“阿玛,对不起。”
胤禛始终看着他不放,此时听他道歉,微微张口:“无…方…”
昔日雷厉风行的人,如今说两个字都发不准音,弘书鼻子一酸,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为何不给我送信?”弘书问完就觉得自己白问这一句,既然阿玛神志清醒,肯定是阿玛不让。
果然苏培盛道:“皇上清醒的时候,怡亲王请给您送信,皇上不同意。”
送信就由走漏消息的风险,虽然太子已立了多年,位置也相当稳当,但胤禛不愿意去赌那万分之一,他哪怕要死,也得等儿子回来再死。
弘书仿佛跨越时空听到了阿玛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他不会辜负这份心意。
默了默,对苏培盛道:“叶院长和冯大夫呢?请他们来见我。”
叶桂和冯采菡以及太医院院正很快过来,弘书开门见山的问道:“皇阿玛如今可还有性命之危?”
不想他问的如此直接,太医院院正直接愣住了,还是叶桂熟悉弘书的性子,道:“皇上如今还不算完全脱离了危险,但也没一开始发病那么紧急危险了。”
“有多少把握令皇阿玛脱离性命之危?”
叶桂犹豫了下,看了看冯采菡,道:“有冯大夫相助,臣大概有六成把握。”
不低了,弘书松了口气,才接着问:“若尽全力医治,皇阿玛的情况最好能好转到什么样?”
叶桂回道:“臣无能,最好的情况,也只能令皇上一边的手脚做些简单的动作,可以较为流利的说些短句。”
弘书心底沉沉,这对阿玛来说,恐怕难以接受,但目前的治疗水平就这样,阿玛能捡回一条命,他回来能看见活的阿玛,就已经是泼天之幸了。
“需要多久?”
叶桂抿了抿唇:“或许二三年,或许三五年,臣……于时间上并无把握。”
弘书闭了闭眼:“孤知道了,尔等尽力而为便是,无论结果如何,孤都不会怪罪你们。”
“臣/民女遵旨。”
弘书看了冯采菡一眼,转头对胤禛道:“皇阿玛,冯大夫医术高超、救驾有功,不若封她为六品院判,专职负责您和皇额娘的身体。”
胤禛眨眼:“…可…”
弘书转身:“冯大夫,即日起你便先领着六品院判的职,不过这件事目前只能局限在养心殿内,等到合适时机,孤会令人拟制圣旨、正式对外宣布。希望你能拿出全部本事,全心全意医治皇阿玛和皇额娘。”
“民妇、臣妾,不,臣,臣遵旨。”冯采菡觉得自己可能也要中风了,不然怎么会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呢,她一头磕在地上,差点没给自己嗑出个脑震荡来,“谢主隆恩!”
送走三人,弘书回身,趴在胤禛床头,难得的有些迷茫:“阿玛,儿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玛可能会保持这样的状态三五年,甚至一辈子,如今最好的办法,似乎就是他继位。但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的皇位触手可得了,弘书却又有些不想要了,他不想要这样得来的皇位,也不想要的这么早……
胤禛用余光怜爱的看着迷茫的儿子,有些心疼,还是个孩子呢。
“…监…国……”
“…等…岳…回…”
“…大…婚……”
“…登…基……”
艰难的憋出这几个字,胤禛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儿子,传递着“朕的太子一定可以”的讯息。
弘书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听阿玛的,我一定能行。”
第一时间得到太子回京消息的允祥、鄂尔泰等人立刻赶入宫中,见到了仍旧一身风尘仆仆的弘书。
“参见太子殿下。”
弘书坐在阿玛平时坐的位置,表情平静:“诸位大人请起。”
大臣们起身。
却没人说话,殿内忽然陷入难言的沉默。
最终还是允祥站出来:“殿下可见过皇上了?”
能在场的都是知情人,弘书点点头:“见过了。”
允祥拱手道:“皇上早有旨意,他身体不适,若太子归来,便请太子监国。”
“皇阿玛与孤说过了。”弘书道,“十三叔,如今京城情况如何?有多少人知道皇阿玛的病情?”
允祥一一汇报完毕。
弘书微微颔首,压低眉眼,环视在场大臣:“诸位大人,皇阿玛身体不适,需要修养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就由孤来监国,还请诸位大人如辅佐皇阿玛一般,鼎力相助。”
“遵太子殿下懿旨,臣等定竭尽全力。”
第239章
知情人都是胤禛点头过的,所以弘书可以放心大胆的用,这些人也明白太子继位板上钉钉,甚至可能近在咫尺,此时有机会名正言顺的亲近太子,一群人精子自然不会掉链子,都积极主动的向弘书靠拢。
弘书用他们,也没忘了自己的老班底。
还有自己的兄弟。
阿玛病了大半个月了,虽然消息封锁的严实,外边并不知道他病的如此严重,但总归还是有一些异常,让一些人心中有所猜测。
比如福惠。
“六哥,你终于回来了!”福惠的表情除了惊喜,还有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此时面对弘书,虽然语气上还是习惯性的亲近,但稍显局促的肢体动作却表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生疏。
小七从小就是敏感的孩子,弘书叹了口气,招手:“过来,脖子酸,给我按按。”
鼻头的酸涩一下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福惠不自觉的微踮着脚走过去,嘴上嘟囔:“一回来就使唤我。”动作却是利索的很。
弘书享受着弟弟的服务,张口就问:“去给皇阿玛请安了没有?”
脖子上的手一下顿住,安静半响,身后才传来福惠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没有。”
不止今天没有,之前的大半个月他都不曾见过皇阿玛一面。
弘书当没有听出他的哭腔,只道:“那先去给皇阿玛请安吧。”
福惠站在后头一动不动,嘴唇嗫嚅半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弘书索性吩咐苏培盛:“苏公公,带小七去见皇阿玛。”
“嗻。”苏培盛上前,“七贝勒,您请。”
福惠这才抬脚,脚步却拖拖拉拉的,不过走了几步就变的利索起来,快到门口时甚至有迫不及待之感。
良久,福惠才回来,眼睛红红的,一看就哭过。
“六哥。”喊出这一声,福惠又忍不住想哭了。
一开始听说皇阿玛生病,他求见被拒绝之时,福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一向身体不算好,大家都知道的,苏培盛说皇阿玛是怕过了病气给他,理由很正当。隐约察觉宫里气氛不太对,再次求见皇阿玛又被拒绝的时候,福惠有些茫然。在被人接连不断的试探之后,他意识到了些什么,这时候还只是有些担心皇阿玛病的到底有多严重。直到又一次求见被拒绝,甚至还被隐晦提点让他在南三所待着,没事莫要出门的时候,福惠不仅惶恐,还觉委屈。
皇阿玛就这么不相信他吗?不说他与六哥这么多年的感情,岂会做什么,就说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根本撑不起那个位置。
弘书走过去,摸了摸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弟弟的头。
福惠今年实岁十四、虚岁十六,只比他小两岁,但个头却只到他的肩膀,都说古代孩子早熟,皇宫里的十六岁更是会被提防的年纪。
但弘书却很难把他当成大人看,更遑论提防他。不止他,便是弘时和弘昼,弘书都很难提起提防之心,这不是他自大,而是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下来的自信,如果他一个回锅肉经营了十几年还抵不住几个小孩的话,那这个皇位他趁早别坐了,坐上去也是害人。
“六哥这阵子会很忙,给皇阿玛和皇额娘侍疾之事,就交给小七好不好?”弘书语气温柔的哄孩子。
福惠嘴一撇,差点又要哭出来,好歹忍住了,鼻音满满的点头答应:“好。”
“乖,那先去御膳房看看今日的膳食吧。”弘书叮嘱道,“带着太医一起,看着别叫有什么与汤药相克之物。”
“好。”福惠打起精神去了。
弘书继续看折子,自从他回来并开始监国后,奏折较平常时候一下子多了三分之一,这些多出来的,基本都和这次苗疆之事有关,给张照求情的,依旧认为应该放弃苗疆的,孜孜不倦弹劾鄂尔泰的,弹劾岳钟琪的……
嗯?这种时候还有弹劾岳钟琪的?
弘书仔细一看,哦,原来还是拐弯抹角想让他纳后宫的。
我阿玛额娘现在都病着,你让我广开后宫?
弘书一脸冷漠的将这封折子扔到待收拾的那一堆折子里。
下一封。
“嗯?”弘书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看完全文后,露出点点讥讽的笑意。
沉思了一会儿,弘书去见胤禛:“阿玛,让三哥和五哥入宫给您侍疾吧。”
胤禛眼神疑问。
弘书坐在床边,顺手就拉起他的胳膊,按照叶桂教的一边按摩,一边说:“有人上了折子,言八叔、九叔有罪,其子孙却无辜,叫我看在亲亲之情上,赏赐两人子孙为红带子,入玉牒。”
虽然两人已经死了快十年了,但胤禛一听到这两人的名字还是厌恶的皱起眉头,不悦的吐字:“不……许!”
弘书连忙哄他:“儿臣自然不会答应,阿玛你现在可不能生气。”
胤禛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何况俩人恐怕都只剩下骨头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弘书见他恢复了平静,接着道:“这是有人试探儿臣呢,想看看儿臣是不是急于登基,所以儿臣想,不如让三哥和五哥入宫来。”
“一来,儿臣自有自己的亲兄弟可以表示亲亲之情;二来,也免得有人揣测,您一直不见人,是不是被儿臣软禁了。”
消息虽然暂时还不能公开,但稍微扩大一下知情人的范围还是可以的,当然,前提是这些人弘书都能控制的住。
不过,臭小子也太口无遮拦了,什么软禁的话也敢说,也不怕起居注上记一笔,到时候好好的名正言顺都要被传成篡位了。胤禛瞪了儿子一眼,眨眨眼睛,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弘时和弘昼在宫门口碰面,面面相觑,弘时主动问道:“五弟,可知皇阿玛缘何召见?”
弘昼面上一片茫然:“不知道啊,弟弟这段时间都在家照顾福晋呢。”吴扎库氏已经孕晚期了,随时都有可能生,才夭折了一个儿子的弘昼对福晋这一胎很看重。
“三哥,你不是与太子关系不错吗,你也不知道?”弘昼反问。
弘时抿抿唇,他与太子关系是还不错,但那是和弘昼比起来,要是和太子身边的其他人比,他还排不到前面去,更何况这两年纳了梁怀雁后,他为了子嗣折腾,连太子交给他的工作都懈怠了不少。
太子虽然没说什么,但见他的次数明显少了。
何况这次回来,太子忙的连允禧等人都还没来得及见,他又能从哪里去打听消息。
弘昼瞥一眼近年来越发喜欢忧愁的弘时,悄悄撇了撇嘴,不走心的安慰道:“应该没什么事,说不定是皇阿玛身体好转了,所以开始见人了。”
他们在宫中传出胤禛生病的消息时,都求见过,被拒绝也没觉得有什么,他们都被拒绝习惯了。
这次想起来见他们,说不准还是太子劝的。
弘昼冷眼看着,他们皇阿玛对儿子主打一个爱的捧上天、不爱的忽视到底,反倒是太子,似乎对给皇阿玛塑造爱子的形象颇为上心,让他们这些不受宠的儿子偶尔也能吃上两口父爱的残羹冷炙。
忧虑的弘时和无所谓的弘昼,在看见胤禛的那一刻,都惊呆了。
“皇、皇…皇皇阿玛…”弘时直接结巴了,“您您这是……”
弘昼比他反应快,啪的就开始跪下痛哭:“皇阿玛、皇阿玛,怎会如此!儿臣竟什么也不知道!儿臣痛!儿臣悔!儿臣……”
胤禛被他吵的直皱眉,要不是现在说话困难,他肯定要将这个不着调的儿子骂一顿。
弘时也反映过来,呜呜咽咽地跪下跟着哭:“皇阿玛病重至此,儿子竟不曾听闻,是儿不孝,儿……”
唢呐和琵琶二重奏,胤禛眉头皱的更深了,连嘴都懒得张,给弘书丢眼色。
“咳。”弘书无奈,上去扶起两位哥哥,“三哥,五哥,皇阿玛的病需要静养。”
弘昼立时收声,也不用弘书扶,麻溜爬起来:“是我的错,吵着皇阿玛了,不会有影响吧?”
弘时抽抽噎噎的被弘书拉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儿子……啊?”
“没事。”弘书安抚两人,“皇阿玛如今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是需要休养,这次召见三哥和五哥,也是为了侍疾。”
“五哥,听闻五嫂快要临盆了,你此时入宫侍疾,会不会有影响?”弘书也是刚刚被人提醒,才想起来吴扎库氏怀着孕呢。
“不影响,府里那么多下人,能有什么影响。”弘昼连忙道,“再说,为皇阿玛侍疾,是为人子的本分,如何能因他事耽搁。”
弘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表决心:“我也是!”
这天起,两人开始日日入宫侍疾,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博得了一片孝心之名。
而随着弘时、弘昼两人的侍疾,暗地里的一些猜测也消弭于无形。
马齐在书房坐了半响,最终叹了口气,提笔开始写折子:…年老无力…请乞休。
而处理完这件事的弘书揉揉手腕,拿起刑部上的折子,盯着上面的名字,眉目深沉。
也是时候,该见血了。
第240章
伊都立,伊尔根觉罗氏,满洲正黄旗人,大学士伊桑阿第三子。妻子兆佳氏,是十三福晋之姐,有子福僧额,娶了怡亲王允祥的第二女。
可惜弘书的这位堂姐在雍正四年就去世了,年仅20岁。
此后,允祥与这位连襟几乎不怎么来往。
伊都立几年前就被坐事夺职过,不过那次罪名不算重,等风头过了,用家里的关系起复,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对于这些有功的老臣之后,胤禛还是愿意给机会的。
这次古州动兵,伊都立就负责其中一路粮草押运,结果他不止贪污,还直接将押送的米粮卖给别人,在被发现后,又将米粮倒入河中毁尸灭迹。
也是幸亏弘书去贵州去的及时,处理手段得当,没有大动干戈,这才让少了这一路粮草的影响没有那么大。否则当岳钟琪正在山里艰苦奋战时,这边冯茂杀降民乱扩大,那边粮草短缺跟不上趟,岳钟琪就算岳飞附身怕也难以控制局面。
这一点就够弘书不饶他了,更何况他还是导致胤禛病发的导火索之一。
刚好,他也该拿个人来立立威,为以后铺路。
身份够、理由够,就他了。
胤禛发病之前,对于伊都立之事下的旨意就是让三司会审、从重拟罪。
此时弘书稍微给刑部尚书宪德露了点意思,刑部立刻加快了速度,没几天就上了折子:……宜将伊都立军前正法。
一般来说,刑部判案子都会判重一些,留下一些回弹的空间给上头施恩。就像伊都立,若是正常,此时胤禛就会批复,着改为秋后处斩。这个秋后处斩就跟死缓一样,之后伊都立再找人求求情,大概就能将这个秋后处斩免了,之后蹲几年大牢,再使使劲儿,直接就能出来继续过潇洒生活了。
宪德以为太子也会这样操作。
结果……宪德使劲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甚至叫来他的专属笔贴式:“你来看看,我好像眼花了,太子这是写的斩立决?”
笔贴式凑近一看,嘶了一声,怯怯的点头:“下官看着写的也是斩立决。”
“这、这。”宪德不由起身,在原地转起了圈,“你快去,将两位侍郎都请来。”
原本刑部还该有一位汉尚书,不过前任刑部汉尚书张照才下了狱,胤禛还没来得及安排就倒下了,此时仍空缺着。
两位侍郎来了,一看批奏,一样的倒吸一口凉气。
宪德问:“两位,你们说说,这该如何是好?”真要把伊都立就这么推出去斩喽?
那自然是不行的,不说伊尔根觉罗氏家的势力,就说太子还没登基就表现的手段这般酷烈,那以后还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他们虽然不会犯事,但在严苛的皇帝手下和宽和的皇帝手下干活是两种体验,当今已经够严苛了,太子要青出于蓝他们真是没法活了。
两位侍郎面面相觑,出主意:“给伊都立的家里透露消息,让他们想想办法吧。”
“不如给怡亲王也露露风,让怡亲王劝劝太子。”
宪德觉得这两个主意都不错,便让两位侍郎看着办。
不说伊都立的福晋和兄弟听闻消息后立刻行动起来,只说允祥接到风声,先去找了福晋。
兆佳氏正在逗弘暾的女儿,抱着大孙女笑的合不拢嘴,看到允祥过来,也不起身,只抱着大孙女道:“看看是谁来了,是我们其其格的玛法来了呀,快问问玛法,有没有给我们其其格带礼物回来呀。”
其其格还不到两岁,小脸蛋胖嘟嘟的,笑出几颗小米牙,两只手冲允祥挥呀挥:“玛法,玛法!”
若是往常,这么可爱的孙女允祥定时要从福晋手上抢过来亲香亲香的,不过今日他只是拉着大孙女的手笑了笑,就让奶娘先将孩子抱了出去。
兆佳氏晓的这是有事了,问道:“怎么了?”
允祥叹了口气:“太子要将伊都立斩立决,你姐姐恐怕马上就要上门了。”
兆佳氏脸色变了变,先哼了一声才道:“太子是认真的,还是?”
允祥沉吟了下,又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太子不像是莽撞之人,但……他恐怕把皇上病倒这事记在了伊都立头上。”
兆佳氏并不知道胤禛得了什么病,但只看允祥这段时间的表现,也猜到恐怕病的不轻。
若太子认定是伊都立气病了皇上,那恐怕……兆佳氏拧眉:“你怎么想?”
允祥这次倒是没怎么犹豫:“我自然是要求情的。”他看了一眼兆佳氏,“你呢?”
兆佳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冷哼一声:“我如今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管的了别人。”若是她的女儿还在,就算是为了女儿,她也得搭把手,但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了。
允祥知了她的意,便离开去准备求情的腹稿。
兆佳氏则是转身就请了太医,病倒了。
有人给伊都立求情弘书是能想到的,他甚至想到了这个人数可能不会少,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允祥在看到这么多附和他,给伊都立求情的人后,都有些后悔,他求情只是做样子给外人看,毕竟两家还是亲戚,他不求情显得不近人情。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给侄子搭梯子,他不知道侄子究竟是怎样想的,所以梯子也搭的模棱两可,往哪边倒都行。
但看到这么多人,允祥立刻决定,他得给侄子当这个杀鸡儆猴的鸡。
站出来,给烈火再加一瓢油:“太子,伊都立名门之后,其父伊桑阿劳苦功高,伊都立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还请太子三思!”
齐刷刷的人站出来,异口同声:“请殿下三思!”
这整齐的气势,逼宫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弘书面对如此声势却丝毫不打算退却,冷笑道:“三思?思什么?思他伊都立包庇下属,还是思他伊都立盗贼粮饷,又或者,思他将皇阿玛气病在床?怡亲王,你来说说,孤该思什么?嗯?”
允祥不语。
弘书却不放过他:“当然,伊桑阿确实劳苦功高,但孤还想问问怡亲王,皇玛法当初是没给他伊桑阿生前名,还是没给他身后名?一人劳苦功高就可保子孙后代千秋万代,不论犯什么罪都能一笔勾销?”
弘书笑了:“那孤现在应该去把孔家供起来,是不是?”
允祥苦涩:“殿下说笑了。”
“说笑!”弘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微微前倾身子,压迫感十足,“谁跟你说笑!怡亲王,孤倒要问问你,你今日为伊都立求情,真是是一心为公?还是以权谋私,为你的好亲戚脱罪!”
“又或者。”弘书扫视一圈所有站出来的人,“你是想告诉孤,你这个怡亲王,有多么的得人心?多么一呼百应!”
允祥心里一咯噔,曾经面对皇阿玛的阴影再度袭来,再顾不得许多,啪的跪下:“太子明鉴!臣绝无结党营私之心!”
结党营私!在场的人都是一激灵,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从先帝到当今,每当这个词出现的时候,都是一次天翻地覆。虽然太子如今还只是太子,但皇上还没死呢!他们毫不怀疑,皇上为了给太子铺路,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算是怡亲王,恐怕也讨不了好。
一下子,站出来给伊都立求情的人都慌了,他们可不想当怡亲王的“党”,沾上这个,怡亲王还可能留一条命,他们却是绝无活路的。
“太子殿下明鉴,臣等绝无此心啊!”
他们只是收了点伊都立给的好处费而已!
请太子,辨忠奸!
“绝无此心?有没有这个心,不是你们一张嘴说了算的!”弘书哼道,“徐本!”
徐本一个机灵:“臣在!”
“孤命你,接手刑部,彻查此事!顺带也查查,孤明明只给了刑部批奏,未曾明旨下发,消息究竟是如何走漏的!”
宪德呼吸一窒,连忙跪下认罪,不敢辩解丝毫:“臣有罪。”
弘书却压根不理他,继续点名:“鄂尔泰、慎郡王,你二人协助徐本。郎图,你听徐大人指挥。”
郎图如今已经是护军参领,掌管了一部分的御前侍卫,肉眼可见在为以后成为护军统领铺路。
他都出动,太子真要动真格的?
徐本一时压力颇大,但他自认自家是太子心腹,不能给太子拖后腿,此时还是答应的铿锵有力:“是!”
允禧更不用说了,不过他想着回头还是得劝劝小六,十三哥明显是被亲戚坑了,应该是没有这个心的。
鄂尔泰才经历过风波,此时还在低调期,他想的也简单,不管怎么样皇上还在呢,即便太子过火了也不要紧,皇上会阻止的。
剩下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喘,生怕一口气没喘对就波及到自己身上。
于是在郎图带队的看护下,允祥等人当场被送到了刑部衙门开始审问,刑部衙门地方不够,隔壁的都察院和大理寺便被借了地方。
在结党营私这个大罪名的恐吓下,收钱求情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因此一众人很快老实交代了。
那边都快交代完了,这边徐本和允祥还在大眼瞪小眼。
“徐大人,要不你再问几句呢?”允祥无奈道,在缓过那股劲儿后,他就知道刚才是自己应激了,弘书不是真觉得他结党营私,要拿下他,而是要用他这个屋顶来开一扇窗。
别说,侄儿这个拆屋理论还真有点意思。
徐本路上也反应过来了,毕竟郎图对允祥的态度可没什么变化,他摆摆手:“下官还是不白费口舌了,等那边口供一录完,下官就去向太子汇报。”
至于消息是怎么走漏的,这更不用他问,刑部尚书麻溜的就交代了。
——是两位侍郎干的。
他顶多是一个失察之罪。
徐本也没深究,他知道太子也不是要深究这事,只是找点刑部尚书的过错,到时候好有借口换人,现在这样就够了。
不到一天时间,“怡亲王结党营私案”就落下帷幕。
原来不是怡亲王的力量,而是银子的力量。
弘书将口供扔到地上,冷哼:“孤的私库都比不上他家,彻查,孤倒要看看,这些银子都是怎么来的!”
伊都立府上被围了,这次,再没有人敢来求情。
毕竟怡亲王还被冷落着呢,明明受了委屈,往常早就该赏赐一大堆安慰的皇上甚至连话都没给一句。
什么,你说皇上不知道?别闹,不说三阿哥五阿哥如常侍疾早去晚归,那紫禁城的侍卫统领可还是皇上的心腹呢。
何况你没听说过粘杆处吗?
神秘的部门就要配上神秘的蛐蛐声。
怡亲王府,允祥难得在大白天惬意地与老妻在一处闲话。
“刚好,天气冷了,你这腿又该难受了,借此机会也能休息休息,这么多年也没机会好好养养,人啊,还是得服老,你也不年轻了……”兆佳氏唠叨着。
允祥含笑听着,完全没有外人猜测的被冷落后的落寞。毕竟他前脚进门,后脚韦高谊就偷偷来府上给他复诊了。
“你说的对,弘暾也该担起来了,他人呢?”允祥问道。
“太子不是让他弄那个讲西洋的书?听说出了点问题,这几天一直在印刷厂那里盯着呢。”兆佳氏回道。
允祥点点头:“惠民书局是好的,不过目前还是太小打小闹了,只做这个也不行,得往外走走。”
“我不懂这个,你与弘暾商量便是。”兆佳氏一般不管他们外头的事。
弘书也在想对弘暾的安排,他突然对十三叔发难,并不是真的觉得十三叔怎么样,主要还是为了两点:第一个就是用拆屋效应,来处置伊都立,十三叔在雍正朝地位卓著,还主动递上了梯子,他没有不踩的道理;第二点嘛,他也是考虑到十三叔年纪大了,身体也一直不好,看看阿玛的样子,就担心十三叔哪天也站不起来了,不如借机让人休息休息,养养身子。
惠民书局…如今还是要和科举挂钩,这次乡试有地方舞弊,不然就让弘暾去接手处理,顺便重新组织一回考试,之后就进礼部吧,想办法把科举这块分出来,单让他管,为以后科举改革做准备…
想着想着就开始发散了。
刑部这次尚书和侍郎都一起换了,换谁好呢,甘汝来?李卫?徐士林?……
尹继善也可以调回京了,得选好接手的人,工厂才起步,不容有失……
伊都立收拾了,还有李禧和高起,高起倒是可以做施恩的对象……
弘书脑子想着,手上也没停,批着一些不重要的请安折子,突然一封折子让他停下了笔。
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弘书哼笑:“老狐狸,倒是能忍。”
距离弘昼弘时入宫侍疾都快一个月了,马齐这老头儿才把快要在怀里捂化的乞休折子递上来。
弘书可不惯着他,直接大笔一挥。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