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雍正嫡次子》 1、命运的拐点 康熙五十七年已过了大半,如今正值十月中下旬,不过酉时末,天已然黑透了。 雍亲王府,一个小太监手持灯笼疾步行走,直奔东寝殿大门,轻轻扣响。 不到落钥时间,守门婆子轻轻拉开一人宽度,肃着脸板正问道:“何事?” 小太监早已习惯这院里人的态度,笑道:“劳烦通传一声,王爷回府,往这边来了。” 守门婆子神色一凛,表情虽未变化,但姿态亲热不少:“稍等。”说罢也不关门,匆匆沿着抄手游廊来到正殿门口,与守门的二等丫鬟雁回低语几句。 雁回亦振奋神色:“在这等着。” 只见她整了整衣衫,然后轻轻掀起门帘,踩着恰到好处的脚步声进了西暖阁,在西稍间门外屈膝禀报道:“福晋,前头来人传话,王爷正在来的路上。” 西稍间内,乌拉那拉氏坐在梳妆台前,贴身丫鬟碧珠正为她拆卸钗环准备就寝,听见这声音后,手上动作一顿,轻声问道:“福晋,奴婢给您复原?” 乌拉那拉氏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不必,都拆了,梳个小两把头便是。” 一会儿王爷走了,换了寝衣便能直接安寝。 碧珠轻声答应:“是。” 一旁侍立的碧桃从头到尾没出声,见两人定下才去常用的箱笼里取出一个素面荷包,掀起门帘递给在外等候的雁回。雁回也没多话,微微屈膝后便接过荷包离开,然后这个荷包便从守门婆子手上递给了来传话的小太监。 打发了小太监后,守门婆子边将院门打开,然后与其他人一起提着灯笼在门里门外站成两列。 胤禛便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的踏进东寝殿正堂。 乌拉那拉氏正在这里迎他:“王爷。” 胤禛顺手扶起她:“免礼。”注意到她的妆扮,顺口问道,“福晋已经歇下了?” “正准备歇下。”乌拉那拉氏补充道,“今日略感劳累,歇的早些。” 胤禛如今不常在东寝殿留宿,对她的作息并不了解,闻言只是点点头,安抚了一句:“福晋辛苦了。” 乌拉那拉氏只是一笑,并不居功。 说话间两人已在正堂坐下,乌拉那拉氏主动问道:“王爷瞧着心情不错,可是有喜事?” 胤禛闻言微不可察的顿了一瞬,心中不禁反省,近些日子是否忘形了些,竟如此情绪外露。 对于福晋的问话,他也难得感到一丝不自在,毕竟他的喜事…… 不动声色的胤禛微微颔首:“今日亮工被简拔为四川总督。” 乌拉那拉氏右手小拇指微微弹动了两下,露出由衷的笑容:“恭喜王爷。”又主动道,“年大人不在京城也不能简薄了,明日一早我便备好贺礼使人送去年府。” “还有年氏,月初一场寒霜她身体见恙,在屋中养病许久,想来也该闷了。如今娘家既有喜事,也该让她回府看看,顺便散散心。” 胤禛满意的点点头:“这些事你安排便好,不必问爷。” 乌拉那拉氏这些年一直将王府管理的很好,是个贤惠的福晋,他很满意。 乌拉那拉氏知道他会这样说,柔顺的低头:“是。” 说完正事,夫妻俩便相顾无言。 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自弘晖夭折后,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开始,除了正事再无闲话。 往常胤禛说完正事便会直接离开,但今日,他瞧了瞧外间已经黑透的天色,想起自己已经许久不在东寝殿留宿。 ——福晋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胤禛起身往西暖阁走:“准备热水。” 乌拉那拉氏微微有些讶异,她都准备好送人了,当然这点讶异不足以让她失态,起身答应:“是。” 洗漱后换了寝衣,乌拉那拉氏裹着自己的被子平躺,闭目安歇。 胤禛不习惯这般早睡,便留了一盏灯,靠坐在床头看书。只是今日这书看的却有些慢,他的心神时不时就会跑到别的地方去。 十四被封了抚远大将军,年前就要带兵出京了,一些人为此大为振奋,认为这是皇阿玛看重十四的表现。朝堂沉浮几十年的胤禛却一点儿都不紧张,甚至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喜悦。 怎么说呢,皇阿玛临朝以来,曾任大将军的有43人,而大将军王,有20人,裕王叔和恭王叔都做过,能将大将军王和储君之位等同起来的人,他平日里连看一眼都不屑。 胤禛以为,皇阿玛在这种时候将十四打发出京,属意他登上那个位置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十四一走,老八这一脉就彻底废了。环顾剩下的兄弟,能与他相争的也就老三老五。 而这时候,皇阿玛又升了年羹尧做总督,明年大军已经决定有一路从松潘进发,届时,身为四川总督的年羹尧少不了功劳…… 胤禛心思彻底不在书上,心底盘算着一波又一波谋划,只想的一股热血从腹中升起,心中难得有了燥意。 他忍不住偏头看向身旁呼吸轻缓的福晋,屋内昏暗,只有一盏暖黄的烛光,乌拉那拉氏年纪不小了,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脸上的细纹都消失不见,只有平静与安宁的气氛在缓缓流淌。 少年夫妻,见过彼此最稚嫩的样子,曾经也没少甜蜜。 胤禛放下书,手抚上乌拉那拉氏的脸颊。 乌拉那拉氏睡觉很轻,很快睁开眼,不解:“王爷?” 胤禛俯下身去:“时辰还早。” 乌拉那拉氏意识恍惚间不由自主地想,王爷这是在‘慰劳’她的辛苦吗? 翌日,送走胤禛后,乌拉那拉氏按部就班地处理府中事物,当然第一件办的就是把给年家的礼单列出来。 “福晋,年侧妃来了。”雁回守夜去休息,禀报的是与她轮班的雁青。 乌拉那拉氏一顿,放下手中礼单:“请进来。” 年氏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青碧色的衣裳,仿佛被轻云薄雾笼罩着的秀丽美人峰,袅袅娜娜而来。 只是皓白的脸色给她添了一丝病态。 “身体可好些了?”乌拉那拉氏亲和地问道,“怎么过来了,这天儿虽回暖了些,到底还是凉的。” 年氏抵着帕子轻咳一声:“多谢福晋关心,好多了。已有半月不曾向福晋请安,如今身体无碍,自该过来全了礼数。” “你啊,最是多礼。”乌拉那拉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礼单递过去,“不过你来的刚好,昨儿王爷回来说,你二兄升了四川总督,可惜你二兄不在京城,不能当面道贺,只能准备些许东西聊表心意。你看看,里面可有什么不合适的。” 年氏并不接,伸手轻推回去:“福晋一向最是妥当,不必我看。”捻了捻帕子又道,“都是一家人,王爷倒不必如此多礼。” 乌拉那拉氏微笑,并不接话,说道:“你既然大好了,不如这次便代我走一趟,顺道回家去瞧瞧。”她轻轻锤了下腿,“到底是年纪大了,不过给弘时相看相看福晋,都有些精力不济。” 年氏微微抬眸,瞧了她手上的护甲一眼,到底抵不过心动,答应道:“多谢福晋体恤,我便不打扰了。” 又袅袅娜娜的走了。 乌拉那拉氏收起笑容,恢复古井无波的样子,将礼单递给碧珠:“去准备吧。” 碧珠拿着礼单去找管库房的嬷嬷,指挥东寝殿的人将礼单上的东西一样样找出来。 雁云跟在她身边,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问道:“碧珠姐姐,听说昨晚叫水了?”声音里的兴奋压都压不住。 碧珠当然知道雁云在高兴什么,曾经她也这样高兴过,只是后来时间日复一日的流逝,她也看清了,福晋与王爷之间的感情早已消磨殆尽,如今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 她贴身伺候福晋已有六年,王爷留宿后叫水的次数不过一掌之数。 “谨言慎行。”碧珠古井无波的样子与乌拉那拉氏何等相似。 雁云立刻收了所有表情,肃着脸一副板正的样子。 只是碧珠压得住雁云,压不住东寝殿所有人,年轻下人们私下里的欢欣雀跃到底是涌动了一阵子,最后在一日冷过一日的寒冷中慢慢消散。 进入腊月,十四率兵离京后,胤禛随驾去了一趟通州,乌拉那拉氏不仅要处理府中过年的事宜,还要预备宫中几位即将晋位的娘娘的贺礼,好不忙乱。 碧珠才将明日王爷回来要准备的菜色吩咐下去,再进屋便看到福晋马不停蹄地看起了年终总账。 心里叹了口气,本来还想提醒福晋月事迟了大半个月,要不要叫个大夫入府瞧瞧,如今一看还是算了吧。 反正自从弘晖阿哥夭折后,福晋的月事就从来没准过,听说曾经一度七个月没来月事,那段时间时不时就有人怀疑福晋是不是有孕了,可惜最终证明,只是心中郁结过度罢了。 这个月这么忙,月事迟了也不稀奇,碧珠转身忙碌起来。 乌拉那拉氏觉得今年这个年比以往都难熬,她在宫里陪着娘娘们说话的时候,竟然还能失神打起盹儿来。好在亲婆婆不待见她,她陪着说话的都是永和宫的嫔位娘娘和贵人,这些人不至于为这点事难为她,还嘱咐她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把这个年熬过去了,乌拉那拉氏难得不顾规矩,狠狠睡了几日,却一直缓不过来,始终觉得疲累异常、精神不济。 碧珠几个十分担心:“福晋,找太医来瞧瞧吧。”福晋年纪不小了,别累出病来。 乌拉那拉氏闭着眼睛摁着太阳穴轻柔,叹气道:“再等等,出了正月再说吧。” 过年不看病,正月不吃药。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了,但雍亲王府需要在乎。 整个正月,乌拉那拉氏都过得十分难受,腰酸背痛、精神不济就算了,她胃口还不行,吃什么都咽不下去。 好不容易出了正月,不用碧珠几个催,她就使人找来了太医。 太医一句话让主仆几人全都楞在当场回不过神。 “恭喜福晋,福晋这是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2、从出生开始社死 弘书感觉自己应该是死了,不过死后的世界原来是这样吗? 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包裹着,温暖、舒服,还有一种难得的安全感。只是意识混混沌沌的,也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明明没有感觉到眼睛,却能模糊意识到四周是红彤彤的一片。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弘书忽然从混沌中惊醒了片刻,有声音! 虽然听不清是什么声音,但弘书还是极力动作起来,努力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有人吗?】 听不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而远处传来的声音骤然大了些许,只是仍旧轰隆隆的,根本听不清是什么。 弘书努力片刻便觉精疲力尽,意识再次变得昏沉。 “福晋,好些了吗?要不要叫太医。”碧珠担忧的问道。 乌拉那拉氏喘了一会儿,手抚上肚子,露出慈爱的笑容:“没事儿,是小家伙动了。” 碧珠立刻惊喜道:“阿哥胎动了?”虽然根本不确定福晋肚子里的是男是女,但东寝殿上下提到未出生的小主子必称阿哥。 乌拉那拉氏也很高兴,一般来说孕期四个月就能感受到胎动了,但她如今都五个月了,却才第一次感受到胎动。 若不是请了几个太医都说胎儿健康,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主仆几个满目期盼的看着肚子,却迟迟没有等来第二次胎动。 乌拉那拉氏微微蹙眉:“碧珠,还是去叫太医来瞧瞧吧。”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兴师动众的人,尤其是如今怀着孕,位面让人觉得得志便猖狂,但为了肚子里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也顾不得许多了。 …… 死后的世界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不过自那次惊醒过后,弘书又陆陆续续醒来好几次,依然发不出声音,但明显能感觉到身体了,对身体的控制也在一点点加强。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弘书也逐渐分辨出来,远处的声音有好几种,其中最清晰的一种,好似鼓声,偶尔敲得很快,大多数时候都维持一个不快不慢的频率。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碎的嘈杂的声音,有时近有时远、有时高有时低,共同的特点都是分辨不出内容。 不过清醒的时间比起昏沉的时间,仍旧是微不足道的,尤其是他每次清醒过来后,都会努力的练习控制身体,这样一来很快就会觉得疲惫,再次昏睡过去。 虽是白日,乌拉那拉氏却躺在床上,肚子挺得高高地,刚刚挺过一波胎动的她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 胤禛坐在床边,怜惜地拿着手帕给她擦汗:“福晋辛苦了。”乌拉那拉氏今年已经三十八了,本就身体不好,怀这一胎更是辛苦,四五个月的时候还能在屋里走两圈,如今七个月了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 乌拉那拉氏抿唇笑了笑,喘了口气才道:“不辛苦,他乖得很,好久才动一次,每次动的时间也不长。” 只是动的幅度很大、力气也足,每次都挺疼的。 目前只有三个孩子的胤禛对福晋这一胎尤为关注,因此也知道福晋这一胎怀的奇怪,别的妇人有孕,几乎隔几日就会有胎动、后期甚至每日都有,福晋这一胎却是每隔十天半个月才有一次胎动,每次胎动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盏茶。 胤禛一度担心胎儿出问题,甚至专程入宫请旨将太医院院正请来给福晋诊脉。 太医院院正对乌拉那拉氏的这种情况也感觉奇怪,但是他除了诊出乌拉那拉氏身体不佳外没有诊出任何问题,甚至胎儿意外的康健。 胤禛叹了口气,在福晋高挺的肚子上摸了摸:“也不知该说他乖还是不乖。” 乌拉那拉氏嗔道:“自然是乖的。”自从孕后,她仿佛冲破了那层裹在身上的牢笼,不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菩萨样子,表情语气都逐渐鲜活起来,与胤禛之间相处也不再是客气有礼,反倒有些回到最初才怀弘晖的时候。 对此胤禛当然是乐意接受的,他夫妻二人相伴快三十载,也曾举案齐眉,后来虽然日渐平淡却从来没有红过脸闹过矛盾,只是福晋一直不能从弘晖夭折的境地中走出来,他又越来越忙,最终只能落得相顾无言的局面。 胤禛淡笑:“最好是这样。” 夫妻俩就这孩子的事闲聊几句,前头有事来找,胤禛便在嘱咐乌拉那拉氏好好休息后离开。 碧珠几个正用给阿哥缝制的虎头帽逗福晋开心,外头有人来禀:“福晋,李侧福晋求见。” 屋内声音一顿,碧桃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她怎么来了。” 碧珠横了她一眼,小心看向福晋:“奴婢去告知李侧福晋,您歇下了?” 乌拉那拉氏沉默片刻,叹气道:“不用,将人请进来,扶我起来。” 碧桃不赞同的道:“太医嘱咐了,不让您劳神。” 乌拉那拉氏自怀孕后性情柔和了许多:“都是为了孩子,快去吧。” 碧桃不情愿地出去了,碧珠几个扶她起来整理仪容。 见面后,李氏脸上的笑容热情的很不自然,一番啰嗦后才说到正题:“这秀女都已出宫了,妾就是想来问问,宫里属意赐婚给弘时的是……” 弘时的福晋乌拉那拉氏从去年就开始考虑了,所以虽然这两个月为了保胎卧床不起,但往宫里递个消息还是不难的,因此道:“已经确定,是尚书席尔达家的闺女。” 李氏顿时喜不自胜,又拐弯抹角地问了半天聘礼的事才走。 她一走,乌拉那拉氏就撑不住了,直接摊在太师椅上,将碧珠等吓了一跳。 好在只是劳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不过碧桃暗地里还是将李氏骂了一通才罢休。 …… 弘书中间又清醒了几次,这日,他忽然从昏沉中清醒,立刻发现世界在震动不休,一直规律的鼓声逐渐加快,如雷声轰鸣,远处的声音也越发嘈杂尖利。不止如此,周围还有不知哪来的压力,不停的将他往一个方向挤压、推动。 “福晋,别咬牙,吸气、呼气。” 弘书想要对抗这股压力,却完全不是对手,只能被挤入一个狭窄的通道。 好痛,感觉骨头都要被挤碎了。 “用力,福晋,用力。” 嗯,怎么好像有风?唉,怎么好像还有光?弘书睁着模糊不清的眼睛,确定真的有光透进来,他奋力一蹬腿,奔着光而去。 “啊!”乌拉那拉氏没能忍住,惨叫出声。 “生了,生了!”稳婆喜悦地高声叫道,“是个阿哥!是个阿哥!” 重新被空气包裹正感觉浑身冰凉的弘书只觉耳边轰鸣,隐隐约约分辨出‘生了’二字。 他想起自己方才脱离甬道的过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他,方才,好像是,再次,被生出来了! 还不等他为这个事实感到震惊,一个蒲扇大的巴掌‘啪啪啪’在他屁股上拍了几记,便让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哇!” 救命!为什么不让他喝了孟婆汤再投胎! 3、喜当哥 经过一段只有自己知道的别扭后,弘书终于接受了自己被重新生出来要从婴儿做起的事实——不接受也没办法,肚子饿起来会让你接受的。 才出生的身体功能还不完善,比如他虽然能睁开眼睛,但根本看不清东西,只有模糊的轮廓。 好在能听清声音了,按说婴儿这阶段是听不懂的,但谁叫他没喝孟婆汤呢,因此弘书很快确定自己的身份。 ——清朝某个王爷的嫡子。 弘书在难得清醒的时间分析了下,自己这次确实是投了个好胎,虽然这里没网没电没空调、发型还贼丑,但他直接出生在罗马了呀,有权有钱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过的差的。 比如现在,正是最热的三伏天,月子房里一个冰盆都没放,孕妇不能见风所以也没有丫鬟扇扇子,但却一点都不热。因为隔壁相邻的房间放了大量冰盆,凉意透过墙体渗进来,月子房里温度刚刚好。 万恶的统治阶级! 弘书骂了一句自己,扛不住身体本能,闭眼秒睡。 碧桃趴在摇篮边看着阿哥又一次秒睡,笑道:“咱们阿哥可真是又能吃又能睡。” 雁云站在一边踮脚看:“能吃能睡才有福呢!” 阿哥生出来还不到五斤,大伙儿都担心极了,福晋甚至责怪自己身体不好拖累了阿哥,直到看到阿哥吃得香睡得香才放下心。 乌拉那拉氏喝了碧珠端来的养身汤,闻言还是有些忧心:“平安是不是睡得太多了?我记得弘晖才出生没这么能睡的。”弘书这辈子的名字还没定下,乌拉那拉氏便自己起了个小名叫着,从这小名也能看出她的心愿。 她自从生产完就常常有这样的担忧,碧珠习惯性地安抚道:“不会的,太医不是说了吗,阿哥就是要多吃多睡才能长得快长得好。”然后找事情转移福晋的注意力,“这次阿哥的满月礼李侧福晋很是用心呢,方才还派人来问,宴桌上的茶盏要用哪套花色……” 一晃眼就到了满月宴,弘书努力让自己在被抱出去给宾客看的时候保持清醒,试图从宾客的闲谈中搜集更多信息。 可惜,这辈子的父母相当看重他,他见宾客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刻钟,而那短短的时间,宾客们光顾着夸他了,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这让他十分郁闷。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满月宴上他这辈子的名字总算定下了,还叫弘書(书)。 他觉得十分不错,虽然前面加了个姓,但在这里,有谁会连名带姓地叫他呢,四舍五入他还是姓弘名书。 不过‘弘’,嘶,貌似乾隆的字辈就是‘弘’吧?他跟乾隆一辈了?弘书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清皇室虽然定了字辈,但不是每个宗室都严格按照字辈来取名字的,他不一定就跟乾隆一个辈分。 ——退一万步来说,一个辈分也没什么,康熙二十多个儿子,‘弘’字辈的孙子差不多有快上百个,只要他不是乾隆的亲兄弟,到时候接了便宜爹的班,当个混吃等死的逍遥王爷,乾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至于他是乾隆亲兄弟的可能,开玩笑,虽然他认不全康熙的儿子,但雍正那可怜巴巴的四个儿子他还能记不清吗? 雍正就没有嫡子叫弘书! 满月宴一办,弘书便跟着这辈子的娘从月子房搬了出来,可惜除了地方变了,其他全没变——他能接触到的还是那几个人。 最大的变化大概是见到他这辈子便宜爹的频率变高了。 “王爷吉祥。” 侍女请安的声音恰好让屋内众人听清,乌拉那拉氏将眼珠子从儿子身上拔下来,起身迎接。 “王爷回来了。” 胤禛顺手扶起她,便迫不及待地向婴儿床走去:“弘书醒着吗?” 说来心酸,好不容易有个嫡子,他不知道多欢喜,只是没满月之前婴儿体弱不敢抱出来频繁见,满月后太医也说养的十分康健,他几乎日日都要来,却很难碰上儿子清醒的时候,闹得他如今每次来东寝殿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才醒不久。” 乌拉那拉氏回答的同时,胤禛也对上了自家儿子黑黢黢的眼珠子,接着就看见儿子露出一个幅度不大的笑容。 弘书:没办法,人类幼崽早期还没能完全驯服面部肌肉。 “弘书也知道是阿玛来了吗?”乌拉那拉氏趁机帮儿子拉好感。 弘书当然不会错过娘制造的机会,虽然还不知道这辈子的便宜爹是谁,但不妨碍他知道便宜爹有好几个小妾,他还有好几个庶兄。弘书自问不是什么清高之人,这家产他是想要的,王爷他也是想当的,那么,争取便宜爹的宠爱就很重要了。 “啊啊!”尽力使自己发出的声音有点调子,再努力支棱起两只胳膊,冲着模糊的人影轮廓挥舞。 乌拉那拉氏惊喜道:“弘书这是听懂额娘说什么了?” 听懂什么的当然是当额娘的多想了,才两个月的小孩儿,能听懂话那不成妖怪了?胤禛没拿福晋说的话当真,但他对于儿子的反应也很是高兴,虽然听不懂,但儿子肯定是感觉到他这个阿玛来了才这么大反应的。 胤禛两步上前,站在婴儿床边俯身,伸出一只手捏住弘书挥舞的小拳头,高兴道:“还挺有劲儿,福晋你养的不错,辛苦了。” 乌拉那拉氏轻轻握住儿子的另一只小手,含笑道:“弘书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说辛苦。” 经过这两个月,弘书也琢磨出,自己这具新生的身体与自己带着记忆的灵魂恐怕不太匹配,所以每次的开机时间都很短,要用更多的时间昏睡以生长发育,所以他每次都要趁着清醒的时间跟便宜爹多互动培养感情。 红书努力将小手从胤禛的大掌里抽出来,展开小爪爪,试探几番抓住胤禛的一根手指,然后拽着往嘴巴的方向拉。 “这是饿了?”胤禛乐道,以为儿子是把他手指当食物,想塞进嘴里啃一啃。 乌拉那拉氏给碧珠使了个眼色,回道:“也该饿了,上一次喂还是一个时辰前。” 弘书:不是,我确实是有点饿,但我这个动作不是想吃,我是想给便宜爹你一个爱的亲亲啊! 不趁着还是‘无齿之徒’的时候多卖卖萌,再大些他就要脸了喂! 胤禛用被弘书抓住的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脸:“那就快抱去喂,可不能饿着爷的阿哥。” 碧珠叫来奶嬷嬷,要将弘书抱走,说不出话的弘书紧紧攥着胤禛的手指不愿放开,几个大人也不敢硬掰,他骨头都还是软的,掰坏了怎么办。 乌拉那拉氏柔声哄道:“弘书乖乖啊,先放开阿玛,跟奶嬷嬷去吃饱饱。” 面对儿子,即便是一项以端庄稳重示人的乌拉那拉氏也免不了说起叠词。 胤禛对这样的福晋也颇觉稀奇,但并不觉得难以接受,相反,他觉得这样的福晋更鲜活、更有人味了。 握着儿子柔软的小胳膊,他也不由自主柔下声音:“弘书听话,吃饱了阿玛把手给你玩。” 行吧,便宜爹愿意柔声哄他,这一番互动也算有成果。 弘书松开了手,奶嬷嬷在两位大老板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准备到专门布置的隔间去喂奶。 “福晋,海棠院的染霜求见。” 弘书被抱走的中途,听见外间雁回的声音响起。 海棠院!下人们私底下语焉不详地提起过几次,住着便宜爹其中一个小妾,貌似年轻貌美、很得宠爱,地位只在便宜娘之下,不过身体不是很好。 等等,等等,先别抱我走!弘书手舞足蹈,让我听听,让我听一会儿,让我听听是什么事儿! 可惜奶嬷嬷听见雁回的声音,反而裹住他手脚,加快脚步进了隔间,让弘书想要吃瓜顺带收集信息的期望落空。 乌拉那拉氏目送奶嬷嬷的背影消失后,才转向胤禛:“爷可要一起出去问问?” 胤禛虽然有些担心年氏是不是又病了,但如今是在福晋院子,来的又不过是个丫鬟,他便往罗汉榻上一坐,摆摆手道:“爷歇歇,你自忙去。” 乌拉那拉氏离开后,胤禛无事可做,索性拿过榻上放的针线笸箩翻看,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才缝制好的小肚兜,和一个做到一半的护耳。 拿着只能裹住他一个手指头的护耳把玩了两下,胤禛恍然想起,快要立冬了,算算时间,皇阿玛一行应该能赶在立冬前回来,十四那边估计已经歇兵,也不知道从京城带过去的兵今年有没有适应那边的气候,这种情况对策妄阿拉布坦可比较有利…… “王爷?”乌拉那拉氏打断了胤禛的沉思。 胤禛回神:“怎么了?” 乌拉那拉氏抿唇笑道:“要先恭喜王爷,染霜来禀,年氏方才身体不适,请大夫来看,却是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 胤禛乍然惊喜:“果真?” 年过四十,只有三个养住的儿子,要说胤禛心里没点疙瘩是不可能的,但这两年却仿佛时来运转,一举得了个嫡子不说,如今宠爱的女人又有了身孕,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 他欢喜的表情太明显,饶是乌拉那拉氏早有预料,此时也不禁有些失落,若是没得弘书,她当然不在乎后院的女人们怀不怀孕,胤禛又最喜爱哪个儿子。反正不管最后是谁被胤禛认定为继承者,她这个嫡福晋的地位都不可能被动摇,这是对胤禛为人的自信——胤禛是最重视规矩的。 但,如今她有了弘书。 孩子是盔甲,也是软肋。乌拉那拉氏不知道这句话,但她心态的改变却如出一辙,因为弘书,她从失去弘晖的痛苦中走出来,因为弘书,她对这雍亲王府里的一切有了欲望。 她想给自己孩子最好的。 不,弘书是嫡子,这一切本就是他该得的。 万千念头不过一刹,乌拉那拉氏笑的既贤惠又得体:“我骗王爷作甚,年氏经验不多,这会儿恐怕既高兴又惶恐,王爷快去瞧瞧吧。” 年氏之前其实生过一个女儿,养到两岁夭折了,说经验不多倒也不算说错。 胤禛早已忍不住起身,这会儿闻言也不客气:“那爷就过去瞧瞧。”不过他也没顾此失彼,嘱咐道,“你照顾好弘书就好,年氏那儿要的东西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不必操心。” 乌拉那拉氏答应着送他离开。 于是弘书填饱肚子回来,见到的就是便宜娘和蔼的笑脸:“弘书啊,你要有弟弟妹妹了,开不开心?不过放心,你阿玛还是最喜欢你的。” 什么玩意儿,我吃个奶的功夫,就喜当哥了? 4、有仇当场就报 没法说话的弘书过了几天才闹明白,是海棠院的那位要给他添弟弟妹妹,他有了一点危机感,毕竟宠妾灭妻这事历史上没少发生过,谁知道他的便宜爹是不是这种人呢。 不行,必须得努力争宠才行! 奈何身体不争气,他一天的大半时间仍在睡觉,按理说睡觉消耗不该大才对,偏偏却越吃越多,好在家里有矿,给他准备了六个奶妈,他才不至于饿了肚子。 乌拉那拉氏揉着儿子的小肚子,有些忧愁:“这肚子就这么点大,也不知道都吃到哪里去了。” 弘书挥舞着小手、踢腾着小腿锻炼,对他娘的忧愁视而不见。 乌拉那拉氏却以为他在抗议:“弘书不喜欢额娘说你吃的多?好吧,额娘不说了,你吃,你想吃多少都有。” 弘书左手画圆、右手画方,试图锻炼左右脑。 “这就高兴了?哎哟,额娘的乖乖可真好哄。” 弘书叹了口气,当娘的都这么能自娱自乐吗?他是奉陪不了了,电量已耗尽,他要睡了。 看着闭眼秒睡的儿子,乌拉那拉氏有些羡慕:“睡得真快啊。”临近年关,她又忙的脚不沾地,也是听说儿子醒了才忙里偷闲跑来跟看看儿子,他一睡着,她又该去忙了。 弘书又一次清醒的时候,听见便宜爹的声音:“……给额娘瞧瞧。” 他娘很犹豫:“弘书才五个月,外头那么冷……” 便宜爹劝道:“裹严实些,到时候一路都有轿子,吹不到风不会有事的,太医不是一直说他养的很好吗。” 他娘妥协了:“好吧,听王爷的。” 这是要带他出门?好耶,穿过来五个多月了,他就出过三回屋子,终于能看看真实的古代是什么样子了。 商量好的夫妻俩发现他醒了,凑过来逗弄他。 便宜爹感叹:“终于醒了,还以为今日看不到了。” 弘书如今已经能看清近处的事物,当然也能看清这辈子的爹娘长得什么样子,怎么说呢,便宜爹长得还行,只是很瘦,瞅着总觉得不太健旺,但气质还不错,冷着脸的时候也很有威势。而且一直戴着帽子,发型就没那么重要了。 弘书觉得便宜爹应该是有实权的王爷,那种身居高位的威势不是单单只有身份就能养成的。 至于这辈子的娘,可能是因为生恩的缘故,他对她天然就有一股亲近,看她也有滤镜,怎么看怎么好看。 有这样的娘,弘书私心想着,他这辈子的长相应该差不了,毕竟儿子随娘么。 “啊啊。”弘书挥舞着胳膊,与便宜爹进行惯例互动。 胤禛自觉地将手指塞进儿子手里,感受着被儿子紧紧攥住的亲昵感,然后习以为常地看着儿子将他的手指拉到嘴边糊满口水。 “臭小子,爷的手就这么香?每次都要来一遭。”胤禛忍不住说道,“不知道你自己是臭的吗?” 小孩子身上都有奶味,一开始是奶香奶香的,后来就变成奶臭奶臭的。 第一次被弘书糊完口水,胤禛抬手闻了一下,那味道,十分酸爽,他差点没能绷住表情。 弘书听了就很不乐意,小爷委屈自己跟你亲近,你还嫌我臭?张大嘴‘嗷呜’一口咬上去,今天就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可惜稚嫩的牙床只是往胤禛手上糊了更多口水罢了。 胤禛无奈:“叫奶嬷嬷抱去喂吧,这都开始吃爷的手了。”他抽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弘书的腮帮子,“醒来就要吃,怎么那么能吃。” 弘书被抱去喂饱,再抱回来便宜爹竟没走,要知道之前他经常在自己去填肚子的时候就走了,毕竟还有一个宠爱的妾室正怀着身孕,要多去陪伴。 乌拉那拉氏将吃饱的弘书抱过来放在罗汉榻里侧,靠近胤禛:“安排在万福楼如何?伺候的人也不能多了,就安排两个小太监吧,只端茶送水,别的让他们兄弟自己做。” 胤禛点点头:“可以,你安排就是。”除了他贴身的人事,府里其他人事调动都归福晋管。 弘书瘪了瘪嘴,很明显,在他用膳的这段时间,这对夫妻又在商量正事。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当着他的面商量呢!他还是一个孩子,又听不懂,避开他有什么必要吗! 害得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所在的时间! 生气的弘书抓住便宜爹的衣襟攥紧,使劲,诶,他坐起来了! 乌拉那拉氏一直关注着他,第一时间发现:“弘书会坐了?!” 胤禛紧随其后,见他有些晃悠不稳,忙伸手在他背后虚虚挡着,习惯性地教训道:“稳着些。” 说完才反应过来,弘书才五个月,他这话就是白说,强人所难。 弘书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这爹是在外头教训人习惯了吧,他可不吃这一套。努力使自己坐稳后,弘书并不消停,他探着身子、伸长胳膊,揪住便宜爹胸前的纽扣,试图一鼓作气站起来。 ——他想趁‘年幼无知’的时候呼便宜爹一巴掌,不然等再大点,呼他爹巴掌就要挨打了。 胤禛猜出弘书的意图后,有点意外:“臭小子还没学会爬呢,就想跑了?”他也不阻止,就两手虚虚环着,确保弘书不会摔倒,好整以暇地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弘书脸都憋红了,也没能站起来。 胤禛笑道:“这回知道什么叫眼高手低了。” 乌拉那拉氏心疼儿子,有些埋怨道:“王爷您也真是,弘书想站,您也扶一扶他。他如今还小,哪里懂这些道理。” 胤禛不以为然:“有些道理就该从小教,以免日后长成一副好大喜功、志广才疏的样子。” “爷如今能扶他,难道日后能时时刻刻扶他不成。”说着表情竟严肃起来。 他这副样子,乌拉那拉氏便只能闭嘴,担忧地看着一直不放弃的儿子。 在弘书第四次失败后,胤禛叹道:“不服输倒也算长处,只是也太不知变通了些。” 乌拉那拉氏无语,五个月的婴儿你跟他说变通?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王爷如此好高骛远呢。 弘书跟额娘一个想法,找小孩的茬你也是真行。不过如今的腿确实还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他得换个思路。 弘书将目光放在便宜爹的腿上,两只手扒上去,身子努力前倾,小屁屁撅起来。 嗯……呃! 成功翻到便宜爹的腿上。 胤禛哭笑不得地看着以倒栽葱姿势扎进他怀里的儿子,两手掐着胳肢窝将小人儿架起来:“臭小子,也不怕扭了脖子。” 弘书看着眼前的脸,眯着眼睛露出无齿笑容,奋力挥舞起两个胳膊。 看我降龙十巴掌! ——靠,手太短了,够不着。 儿子女儿全都抱过的胤禛并没有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他一手还掐着儿子的胳肢窝,一手搂着儿子的屁股掂了掂:“不错,挺有分量,有没有称过?” 乌拉那拉氏闻言笑眯了眼:“才称过,如今有九斤了。” 胤禛捏着儿子胳膊上的软肉,揶揄道:“瞧瞧你身上这肉,真是一口都没有白吃,要不是爷家大业大,还真养不起你个臭小子。” 弘书感觉手很痒,够不着脸,只能啪啪啪拍在厚实的胸膛上解痒,可惜刚才消耗过大,这会儿没什么劲儿,那力气挠痒痒都不够。 胤禛看出了儿子的表情,忍不住乐道:“多大的人,还知道生气了。打爷,这是忤逆知道吗,小心爷没收你的口粮。” 威胁我?我是受威胁的人吗? 弘书张嘴就想理论,忽然感觉不对,不等他眉头皱起、发出信号,一股热流便顺腿而下,滴滴答答淋了胤禛满身。 屋里人全都愣了。 阿哥尿在王爷身上了?! 胤禛最先回过神,没好气地轻拍了弘书屁股一巴掌:“好小子,真是有仇当然就报啊。” 乌拉那拉氏连忙起身将弘书接过来,指挥下人:“快,备水,伺候王爷换洗。” 胤禛摆摆手:“爷不要紧,先给这小子换洗吧,别一会儿着凉了。” 弘书将脸死死埋进乌拉那拉氏怀里,不肯抬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他没脸见人了啊! 求求老天爷,赶紧劈一道雷让他失忆吧! 5、发现身份 当众社死的弘书直到除夕才从丢脸的郁闷中走出来。 奶嬷嬷第一时间发现,乐呵呵地向乌拉那拉氏汇报好消息:“阿哥今日特别有精神呢。” 这段时日阿哥吃奶都无精打采的,东寝殿上下不知道多担心。 “哦?”依旧忙里偷闲的乌拉那拉氏接过儿子搂进怀里,拨着他的小脸蛋笑道,“怎么,我们的小弘书不害羞了?” 弘书头一撇,不理这个当面揭短的额娘。 “唉哟,这是生气了?”乌拉那拉氏轻轻捏动儿子的两颊,这手感可真好! 随着弘书半年如一日的康健,乌拉那拉氏终于放下他才出生时的忧心,不再一有点风吹草动就风声鹤唳。 捏捏捏!捏坏了怎么办,会变成只会流口水的傻子的!弘书将脸往她怀里一埋,不让捏! 乌拉那拉氏开心的逗了一会儿儿子,见他又有要睡的趋势,便交给奶嬷嬷抱走,接着安排明日带儿子入宫诸事。 弘书又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换地方了。 “啊。”他发出声音示意自己醒了。 碧珠的脸下一秒就出现在他视野里:“阿哥醒了?”接着熟练地伸进包裹里摸了一把,“干的。” 又问:“阿哥饿了吗?” 不是她智障,问一个五个月婴儿要不要吃奶,而是她家阿哥确实有点子神奇在身上的。睡着的时候就不说了,但凡醒着,若是饿了或者要如厕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是摸索了好一阵才习惯。 “啊!”弘书拔高声调,表示饿。 碧珠立刻回头叫奶嬷嬷,待弘书吃饱喝足后,见他眼珠子乱转似乎在四处打量,便道:“阿哥是不是觉得地方不对?” 弘书看向碧珠,等待她的解答。 碧珠有些惊讶,随后抿嘴笑自己,怎么会觉得阿哥真能听懂了,小孩子听到声音就会看的。 虽如此想,她还是解释道:“现在是在永和宫哦。” 永和宫!弘书眼睛亮了,虽然他对这个名字不太熟,但能用‘宫’字做名,只能是紫禁城啊!他家那个王府,最多只能用‘殿’。 嚯,他这就进宫了? 弘书立马眼珠子乱飞,试图看清这宫殿的细节,奈何视力仍然没有发育完全,只能看清近处的事物,远处仍旧是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失望的弘书怏怏收回视线,将重点放到永和宫三个字上。 有哪些人住过永和宫呢? 弘书双眼无神,他真的不知道啊!他又不看清宫剧,知道雍正有几个儿子还是因为曾经当键政家,与人辩论当初要不是乾隆继位,清朝后期能不能好一点。 ——结论是不能。 雍正那几个儿子,是真的拉胯,比起来乾隆已经算十分优秀了。 乌拉那拉氏得到儿子醒了的消息,怕他骤然到了陌生的地方害怕哭闹,匆匆跟德妃告罪离开。 谁知道一来就瞧见儿子一副双目无神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阿哥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乌拉那拉氏有些责备的问碧珠,她将这个最得力的身边人放在这,就是希望她照顾好儿子。 碧珠有些无措:“没有啊,阿哥醒来没哭也没闹,奶嬷嬷喂了奶后,阿哥也没出声。” 眼看碧珠要因为他挨骂,弘书连忙打起精神,伸出双手冲着便宜娘挥舞:“啊啊啊。” 快抱我,抱我去瞧瞧这宫殿里住的是谁。 眼见他精神起来,主仆两人俱松了一口气,乌拉那拉氏将儿子抱起,掂了掂道:“你吓死额娘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福晋可不兴说这个。”碧珠提醒道。 乌拉那拉氏也回过味来,连忙呸了一下,她才不想死呢,她要活得长长久久的,看着弘书娶妻生子。 与儿子亲热了下,乌拉那拉氏看了看外面,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将阿哥裹起来吧,抱去前头给娘娘看看。” 进宫的时候其实已经看过了,只是那时候弘书睡得正香,德妃只掀开襁褓瞧了一眼就把人安排到暖阁了。 期望成真的弘书乖乖被裹成粽子,一路被抱着来到永和宫正殿,一进门就听见略有些嘈杂的声音,想来这里应该有不少人,只是这些人说话声音都很小,听不清在说什么。 乌拉那拉氏亲自抱着他,在一个宫装妇人面前行礼:“额娘,弘书醒了,儿媳抱来给您瞧瞧。” 额娘?那就是这辈子的便宜奶奶了? 弘书打起精神,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上前来。” 乌拉那拉氏往前走了几步,掀开儿子脸上的遮挡。 弘书第一时间凝聚视线,看向对面的人,嗯,一个挺和蔼的老妇人,虽然鬓边银丝不少,但也能瞧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他第一反应就是——便宜爹怎么长的!为何没有遗传到这般美貌!不是都说儿子随娘吗!为何两人看不出相像之处。 知道了,一定是便宜爷爷配置太低! 德妃瞧着小人儿丰富的表情,浅浅微笑:“倒是活泼。”然后偏头吩咐,“将那件如意云纹金锁拿来。” 应该是早就备好的,宫女很快拿来,德妃亲手将它放进弘书怀里:“戴着玩吧。” 好大一块金子!弘书盯着近在眼前的金锁眼睛直冒光。金锁他当然不是没见过,便宜爹娘给他打了不少,但便宜娘怕硌着他没给戴,所以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 乌拉那拉氏抱着儿子行礼:“弘书谢娘娘赏赐。” 德妃抬手示意她平身:“行了,这里到底有些吵闹,孩子还小受不得,抱回去吧。” 不要啊,让我在这待着吧,我不怕吵,让我听听你们说话的内容,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现在是哪一任皇帝啊! 弘书都没心思看金子了,啊啊啊的叫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请安都不带名字封号位份的! 德妃微微蹙眉,她一向喜静,很久没有听过孩子吵闹的声音,还真有些不习惯。 乌拉那拉氏还不及为儿子突如其来的闹腾担心,就察觉到德妃的神色变化,怕儿子惹她不喜,连忙行礼告退。 眼前一黑,弘书就知道事无转圜,郁闷的闭上嘴。 发现他没动静了,乌拉那拉氏心下更急,但在外头不好查看,只能忍着担忧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暖阁,一进屋就迫不及待查看儿子的情况。 “乖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哼哼两声告诉额娘,嗯?”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哪里不对,乌拉那拉氏急的问起了不会说话的儿子。 没有不舒服,只是想收集信息失败而已。弘书心里叹了口气,不愿额娘为他如此着急,发出平日里想要如厕的哼哼声。 主仆上下俱都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又陪了儿子一会儿,有永和宫的宫女前来传话,该去贵妃娘娘宫中了。 贵妃啊,好的,我就不信,这次你们行礼的时候还不称呼封号!弘书再次打起精神,准备与瞌睡虫战斗。 谁知他额娘却道:“你们照顾好阿哥,一定不能离了身知道吗?不管这宫里发生任何事,你们就当不知道。” 碧珠等人答应:“是,福晋放心。” 哎,什么意思?不带我吗?不带你亲亲儿子一起去吗! 留给弘书的是乌拉那拉氏逐渐消失的背影。 靠,这宫白来了,什么都没打听到,睡觉! 气急的弘书一觉睡到回家,接下来几日乌拉那拉氏怎么逗他都不理,只给个屁股。 乌拉那拉氏很纳闷:“我哪里惹他了?” 碧珠等人嗤嗤直笑,却也说不出阿哥到底在生什么气。 乌拉那拉氏感慨道:“别说,这性子,还真有些像王爷。” 说曹操曹操到,胤禛掀开帘子走进来:“什么像爷?” 乌拉那拉氏看了一眼跟在后头没通报的碧蓉,没说什么,只笑着回道:“说弘书的性子特别像您。” “哦?”胤禛坐下,大手直接将弘书抱到腿上坐下,“弘书又做什么了?” 乌拉那拉氏带这些宠溺的埋怨道:“我也不知哪儿惹他不高兴了,这几日都不理我,转着圈的只给我看屁股。” “是吗。”胤禛挠挠儿子的软下巴,“这哪儿和爷像了?” 怎么不像?乌拉那拉氏心里嘀咕道,跟您一样喜怒不定,嘴上却道:“这不是和您一样是非分明吗。” 胤禛一想,他确实不会因为喜爱一个人就对对方的错误视而不见,还真是像他。 高兴的胤禛给儿子来了个举高高。 弘书在空中踢腾着小腿表达不满,少拿小爷当孩子逗。 他如今分量不轻,胤禛举了两下就有些不继,放下他让他自己玩,跟福晋提了一句:“福敏明日过府,万福楼可收拾好了?” 乌拉那拉氏点头:“都准备好了。” 待胤禛走后,乌拉那拉氏便吩咐道:“去请四阿哥五阿哥过来。” 额娘要见他的便宜哥哥?正在榻上四处爬锻炼身体的弘书闻言精神一震,这次必不能让人将他抱走! 弘书哼哧哼哧地爬到便宜娘身上,往她怀里一坐,两手紧紧的揪着衣襟,今天谁来都不能让他放手! 乌拉那拉氏颇感意外:“怎么突然就好了?不生额娘气了?” 弘书想了想,如今有求于人,态度还是要好点,于是冲额娘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笑容。 乌拉那拉氏被萌的感觉心脏都停跳了一瞬,搂着儿子揉搓:“哎呦我的乖乖。” 等下人通报弘历弘昼来了的时候,乌拉那拉氏发现儿子粘她更紧了,死活不愿意让奶嬷嬷把他抱走。 “算了,让四阿哥五阿哥进里头来吧。” 目的达成,弘书死死盯着门的方向,就见两个一样高的小孩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弘历见过嫡额娘,额娘吉祥。”这是打头的。 “弘昼见过嫡额娘,额娘吉祥。”这是后面的。 弘历?弘昼? 爱新觉罗??弘历?! 弘书如遭雷劈。 他真成乾隆的兄弟了?! 6、我爹是雍正! “弘历、弘昼,王爷为你们延请的教习明日一早便会过府授课,你们回去做好准备,切记不可顽皮,要尊师重道、笃志向学。”乌拉那拉氏神色微肃,以嫡母的身份谆谆告诫。 “儿子谨遵额娘教诲。”弘历、弘昼齐齐表示受教,只是两人的反应不尽相同。 弘历团团笑着,显得乖巧听话。弘昼则是偷偷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乌拉那拉氏继续嘱咐一些小事,弘历、弘昼却一起走了神,余光全落在沉浸在震惊中的弘书身上。 弘书陷入震惊后就一直保持着双目无神、神情呆愣的样子一动不动。 额娘说六弟聪明,这看着也不像聪明的样子啊,弘历在心中自以为委婉的想到。 弘昼的心思就直白得多,小六怕不是个傻子? 在兄弟两个根本没注意听的情况下,乌拉那拉氏说完了叮嘱,打发他们离开。 “儿子告退。” 等两人走了,乌拉那拉氏才发现儿子的异常:“嗯?弘书这是怎么了?” 一直盯着弘书的碧珠回道:“四阿哥五阿哥进来之后,阿哥就开始发呆了,想是因为没见过生人?” 乌拉那拉氏将弘书保护的很好,她生产后,后院的女人没少来请安,但一次都没有见过弘书。 而弘时、弘历、弘昼如今都搬去前院住了,请按时间比较少也比较固定,更没有见过。 乌拉那拉氏在儿子眼前挥了挥手:“乖乖,回神了,那是你四哥五哥,以后会常见的。” 弘书没反应。 “乖乖?” “弘书?” 乌拉那拉氏呼唤了好几声,才把弘书的魂儿叫回来,她微微蹙眉道:“你们说,我是不是不该把弘书一直拘在屋子里,得让他多见见人?” 碧珠与其他人对视一眼,沉吟道:“阿哥聪慧,早些见人也无妨。不过如今天冷,还是等过一两月,天暖了,再抱阿哥在院子里走走。” 乌拉那拉氏颔首同意:“那就再过两月。” 回魂的弘书根本没注意主仆几人在商量带他出去放风的事,他的脑子正在疯狂转动,试图理顺自己现在的身份。 已知:便宜爹是王爷,额娘管永和宫的娘娘叫额娘,那么便宜爹如今就是皇子。 其次:他现在有两个庶兄,分别叫弘历和弘昼,排行四五,与雍正的两个儿子不论是名字还是排行都高度重叠。 排除那些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便宜爹是雍正,便宜四哥是乾隆,在位的皇帝是康熙。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谁? 前面说过,弘书上辈子做键政家的时候,与人争辩过雍正的继承人问题,所以当时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将雍正的儿子都扒拉过一遍。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雍正没有一个叫弘书的儿子,更不用说嫡子! 他的嫡子只有一个弘晖,八岁就死了,而他的皇后再没有生产过,哪怕是生下来当天就夭折的都没有。 弘昼之后,雍正的后院只有年羹尧的妹妹一直在生孩子,直到她去世,可惜生一个死一个,一个都没留下。 在年氏死后,后宫只有一个妃子有过生产。 如果这是真正的历史,有他的存在,便宜爹就不可能是雍正! 但现在…出现了弘历、弘昼… 要么,真的就是巧合,康熙孙子将近三位数,‘日’字旁的字都不够用的,确实有一些重名的——但是也从来没听说过有和乾隆重名的啊! 那么就只能是…… 弘书幽幽地看向额娘,他穿到哪本同人书里了,额娘不是雍正原配的那种——如果不是确定额娘就是纯纯的古人,他更想怀疑额娘是不是老乡。 “这孩子,怎么这样看我?”乌拉那拉氏被儿子幽怨的小眼神瞧的想笑,逗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出去玩?” “现在不行哦,外面太冷了,会冻坏你的小肉肉的。”她拍拍儿子肥肥的小肚子,“到时候肚肚都没有啦。” 弘书有些忧伤,他虽然没正经看过清宫剧、清穿小说,但吐槽却扫过不少,他额娘这身份,要么是主角,要么是大反派。 而他呢,要么是主角儿子躺赢走上人生巅峰,要么就是促使额娘黑化成大反派的小炮灰。 夭折警告! 弘书一头扎进额娘怀里,紧紧抱住。 娘啊,虽然我上辈子还有个娘,但这辈子的身体是你给的,生恩大过天,你放心,我一定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让你黑化,咱们母子俩健健康康过一辈子,不理那个便宜爹和他的“命定女主”! 乌拉那拉氏很享受儿子的抱抱,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吐槽道:“真和你阿玛一个样,一会儿雨一会儿晴的。” 弘书emo了一会儿,理智重新占领高地,一切猜测都只是猜测,到底他胎穿的是个什么世界,还要收集更多信息来确认。 首先,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吃好睡好,保住小命,快快长大。 次要目标,抓住一切机会收集信息,确定周围有没有异常事件和异常人物——从小说定律来看,如果他是穿进了同人文里,那么异常事件或者异常人物一定是围绕他便宜爹出现的。 ——谁叫他爹是未来的boss呢,现在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可是打好关系的好时机。 呜呜呜,他真不想跟乾隆当兄弟啊。 机会来的很快,二月十三日这一天,东寝殿上下忙碌起来。 一早醒来,弘书便被打扮好,抱到了东暖阁——他平日都是住在西稍间后屋的。 一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几股味道混杂的香气。 “阿嚏。”弘书第一时间就打了个喷嚏。 不怪他,他身边伺候的没人抹香粉,骤然闻到着实有些刺激。 “这便是六阿哥吧?瞧着真壮实。” “长得真像福晋。” “是啊是啊。” 几道女声此起彼伏。 弘书眼珠子一溜,便看清屋内局势,额娘坐在上首右侧的主位,正担忧地看着他。下首两侧则顺序坐着几位女子,有两位瞧着比他额娘大,其余都年轻些,尤其右手第一位,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腹部隆起。 这位应该就是海棠院的那位,已知便宜爹是雍正,那这位便只能是年羹尧的妹妹了,根据他从吐槽中了解的那些小说定律——这位被定为女主的概率不小,毕竟娘家助力大。 ——当然,这是在他穿进了女频小说的情况下,如果是男频小说的话,年羹尧也是有可能当男主的,还有他的几个庶兄。 其他人……额,弘书表示他对雍正的后院真不了解。 哦,也不对,还有乾隆的妈呢,好像是姓钮祜禄吧?这位被定为女主的概率比年羹尧妹妹更大,毕竟是最后的赢家,可以直接躺赢。 弘书眼珠子一转,试图在剩下几人中分辨出哪个是弘历的亲妈,可惜一无所得。 乌拉那拉氏接过弘书抱在怀里,瞧着儿子泛红的鼻尖一阵心疼,自从有了弘书,东寝殿上下就不见香粉等东西,甚至连熏香也不弄。今儿这满屋子的女人,除了年氏和她,个个擦了香粉,混在一起更是刺激,她一开始都有些不适应,更何况从来没闻过刺激味道的儿子。 但也没办法,她总不能不让这些女人擦香粉,毕竟今儿也算是个大喜日子,没看身怀六甲的年氏都没说什么吗。 好在儿子只是打了个喷嚏,没有别的反应,让她放心不少。 弘书坐在额娘怀里,努力地打量着屋中众人,试图从一些细节中搜集到有用的信息。 左首第一位的妇人年纪较大,此时笑道:“早就听说六阿哥聪明伶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福晋,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待弘时大婚之时,可否请六阿哥去当坐床童子,也好让董鄂氏沾沾福气,早日给您添个大胖孙子。” 弘时!弘书精神一振,雍正的三儿子就叫弘时,看来这位就是那个最后被过继给胤禩的便宜三哥的亲妈了。大婚?弘时要结婚了?这算异常吗?弘时不知道,他虽然了解过雍正的几个儿子,但主要了解的是生平大事,还真没关注过他几时成婚妻子是谁。 “姐姐真是心急,今日才是纳采礼,就想到抱孙子了。”右手第二位的女子打趣道,“那大婚之前的这几个月,姐姐得如何焦心啊。” 李氏脸上全是喜悦的笑容:“你也别说我,等弘历到了娶亲的时候,我保你和我一样心急。” 弘历!弘书目光如电,转瞬盯向右手第二位,那这位就是钮祜禄了。 下一瞬就有人确定了他的判断。 “钮祜禄姐姐怕是要比李姐姐你更心急,毕竟四阿哥和五阿哥一样年纪,到时娶福晋怕是也要赶在一起。”说话的是右手第一位怀孕的年轻女子。 钮祜禄氏笑容微不可察地收了一点:“年侧福晋这可说错了,我还有耿姐姐呢。” 李氏瞧出钮祜禄氏的脸色不太对,今儿是儿子的大喜日子,她可不想叫这群女人坏了兴致:“还是四阿哥五阿哥好,有三个额娘给他们操心,这福气啊,也是三份的。” 钮祜禄氏笑容重展:“李姐姐这话说的不对,都是爷的孩子,咱们谁不操心。” “对对对。” 众人都陪笑起来。 弘书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观察这群女人里有没有表现异常的。他也不怕被人发现不对,小孩子嘛,可不是对什么都新鲜。 可惜,没发现有什么明显不对的,起码没发现这些女人里有他的同乡。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些女人的嫌疑,说不定他的同乡格外谨慎会隐藏呢,况且还要考虑土著重生的情况。 这么一想,弘书不由哀叹,那么多人和那么多情况分别搭配,他的工作量也太大了! 好难啊!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保佑,他额娘是女主,或者他是男主! 女人们的闲谈随着胤禛的出现而终止,然后弘时带着弘历、弘昼前来见礼。 也是在额娘代他送出礼物的时候弘书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弘时的生辰,同时也是弘时与未来福晋走纳采礼的日子。 ——难怪人来的那么齐。 让弘书感觉稀奇的是便宜爹在面对所有妻妾和孩子的时候,表情并没有私下面对他时候的亲切温和,即便今天有喜事,他的面色也十分严肃。 倒是很符合大众印象里的雍正。 7、阿玛坏 纳采礼后,弘书但凡清醒,就想尽各种办法收集信息,但碍于他还是话都不会说的婴儿,进度渺茫。弘书也不得不被迫放缓急切的心情,将精力放回掌控身体的锻炼上,顺便根据已知的信息理了理现在的时间线和他会面临的情况。 他虽然不知道今年是康熙多少年,但从弘时弘历的年龄来看,距离雍正登基的时间应该不会太远,估计也就两三年,毕竟乾隆登基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五,雍正在位十三年,那他十岁出头雍正应该就登基了。 弘历现在应该是七八岁左右。 而雍正一登基,他这个嫡子立刻就会成为众人焦点,无论他愿不愿意争那个皇位,别人都不会放过他。 ——当然,要说他心里没有一丁点当皇帝的想法,他自己都不信。 既然注定要去争夺那个皇位,就得先分析分析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自己有什么优势呢?弘书抓着自己的脚脚边滚边叹气,他目前最大的优势不是成人的灵魂,不是来自后世的眼光和知识,而是嫡出这个身份!嫡长子继承制就是他最有利的武器。 为什么?因为他现在才七个月!年龄就是他最大的劣势。要知道,历史上雍正元年八月,雍正就秘密立储了!那时候他可能才三四岁。而且雍正一共在位就十三年,如果他没猜错时间的话,等雍正去世,他最多也就十五六岁。 立他为继承人,雍正必然会顾虑的一点就是主少国疑! 大清入关以来,顺治康熙两任皇帝都是幼年登基,当时权臣操控朝堂、幼主为傀儡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虽然这两位最终斗赢了权臣、大权在握,但谁又能保证弘书也会像这两位一样是个雄主呢? 毕竟其他人又不知道他是老黄瓜刷嫩漆。 万一到时候他斗权臣不过、成为傀儡,更甚至皇权旁落,那雍正在底下该如何面对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 分析完这一切,弘书整整心神,明确了自己目前阶段最重要的工作。 ——尽可能降低年龄带来的劣势! 他要当神童! 不用怕太神童被当做妖怪灭了,毕竟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什么样的神童没出现过?甘罗十二为相,不也屁事没有,还千古流传。 古人没有有些人想得那么古板,尤其是站在社会顶层的统治阶级。 确定目标,弘书放开还没完全驯服的脚脚,翻身趴下,框框一顿爬到墙边,准备扶着墙站起来。 首先,学会走路! 就在他埋头苦练的时候,另一边雍正也在接见福敏。 两个儿子已经上课一月有余,他才抽出空来了解了解情况。 “犬子课业情况如何?”胤禛不是一个委婉的人,客套寒暄两句后,就直奔主题。 “在下这月还未开始正式教授新课,只是对两位阿哥前番自行启蒙的内容进行回顾和梳理。”福敏先交代了自己的授课安排,然后开始夸弘历,“四阿哥甚是聪慧勤勉,《三字经》《百家姓》已熟记,释义也无谬误,《千字文》通背,不过释义有些错漏之处,如今业已尽皆修正。此外,四阿哥对《声律启蒙》有兴趣,自学过,并做过不少首,格律韵脚俱无错误,主题多变,以四阿哥如今年纪,且是自学来说,在诗词一道也算是颇有灵气了。” 夸完弘历,就是弘昼。 “五阿哥亦极聪慧,如今已经能通读三百千,字也大多认熟。”说到这可能觉得夸得有点少,福敏又道,“五阿哥读书做事不死板,十分知变通。” 胤禛又不是傻子,听不出福敏在避重就轻,弘历可能确实还不错,但弘昼,读书需要变通什么?变通怎么逃课业吗! 决定要给不好好学习的儿子紧紧皮的胤禛也没为难福敏,客气道:“如此便好,本王事务繁忙,就将两位阿哥全权托付于先生了,日后还要先生多多操心。” 福敏连连谦让:“王爷客气了,能教导府上两位阿哥,是在下的荣幸。” 又寒暄几句,胤禛便让人送走福敏,然后寒着脸吩咐:“将四阿哥五阿哥叫来。” 不提弘昼在胤禛面前如何噤若寒蝉,这边弘书好容易能扒着桌角站一会儿了,还没等下一步呢就遭遇了绊脚石。 乌拉那拉氏将儿子禁锢在怀里苦口婆心:“乖乖,你骨头还软,可不能站太长时间。” 弘书奋力挣扎:“嗯啊啊!”放开我!不要阻拦我努力!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犯起倔来了。”乌拉那拉氏很少如此头疼,毕竟弘书自出生以来就十分乖巧,“额娘是为了你好,知道吗,你现在站太长时间,以后会长不高的,还会变成罗圈腿,可难看了,以后你福晋都会嫌弃你的。” 虽然知道儿子不可能听懂,但乌拉那拉氏还是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 长不高!罗圈腿!第一时间出现在弘书脑海中的画面就是曾经看过的某个抗日剧里一米五、罗圈腿的小鬼子形象。不不不不,弘书猛地摇头,将这个可怕的画面甩出脑子,他可不要变成这个样子!罢了,左右他才八个月,也不急于一时,太过急功近利也不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这辈子他还指望能长到一米九呢,可不能揠苗助长。 不过,他也该添辅食了,他已经长出两颗乳牙,而且上牙龈这些天也有些痒痒的,想来上门牙两颗也快了。就是为了磨牙龈刺激乳牙长出来,也不该只喝奶了。 这样想着,在奶嬷嬷喂他的时候,他吃了个半饱就不愿再吃,惊得奶嬷嬷立刻去找乌拉那拉氏报告。 “福晋,阿哥只吃了一半就不愿意吃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 东寝殿上下一时间群策群力,换人诱哄抹蜂蜜,什么办法都用了,弘书就是不为所动。 乌拉那拉氏急的都要请太医了,弘书才指着案几上的点心啊啊叫。 “你想吃这个?”乌拉那拉氏当然不可能答应,“这可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个,等你长大了额娘再给你吃哦。” 可不论她怎么哄,弘书就是一直冲着点心啊啊大叫。 ——其实弘书是很想说话的,他也努力发音了,但在满屋子人听来,还是意义不明的叫声。 奶嬷嬷到底是养过几个孩子的人,踌躇道:“要不给阿哥试试辅食?” 其实一般人家的小孩儿这时候也会添辅食了,但那多是因为没办法,毕竟条件不好,当娘的缺奶,只能用糊糊糊弄着。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让孩子吃到一岁多再添辅食,至于皇子皇孙,奶嬷嬷是从来不缺的,一直吃奶吃到五六岁的都有。 奶嬷嬷提这个建议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要不是弘书一直特别乖巧可人惹人心疼,她也不会出来说这个话,毕竟弘书吃辅食多了,她们这些奶嬷嬷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乌拉那拉氏很是犹豫:“弘书才八个月,就吃辅食……” 弘书蹦的更起劲:“啊啊嗯呀。”我要吃,给我吃辅食。 母子两个难得形成拉锯战,僵持了很长时间。 最终还是乌拉那拉氏妥协,因为弘书哭了,儿子除了出生那天被打了两巴掌哭了,还没哭过呢! 这可把乌拉那拉氏心疼坏了,一边哄一边让人去请太医——她还是不放心,要问问七个月吃辅食有没有坏处,以及该给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吃什么辅食。 弘书达到目的,哭声渐渐歇了,只是还保持着一抽一噎,毕竟目的还没完全落实。 没想到太医来的时候,胤禛也来了。 “听说弘书哭了?”胤禛也觉得稀奇,他也知道这个儿子出生以来没哭过,“就为了想吃点心?” 他顺手从福晋手上接过儿子坐下,拍拍弘书的小屁屁:“没想到还是个好吃的,就这么馋?” 老子是馋吗?老子那是为了赶紧长身体!好保命!弘书恨恨地在便宜爹腿上踩踏,都怪你!为什么你要是雍正!你要是只是个单纯的王爷多好,我躺着就能继承爵位! 胤禛像是看出他的不满,捏住他作乱的小脚,啧道:“这不是挺有劲儿的?我看他还是不饿,多饿几回就愿意吃了,福晋你也别太惯着他。” 正与太医交流辅食问题的乌拉那拉氏还没来得及反驳,弘书张大嘴‘哇’的一声就哭了。 好啊你,你竟然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你等着,老子今天脸不要了!弘书嚎的撕心裂肺。 乌拉那拉氏立刻就急了,上前一把将儿子夺过来,对胤禛怒目而视:“王爷!弘书才八个月!话都不会说!你跟他一个孩子计较什么!”然后哄弘书,“乖乖,别哭,别哭,是不是脚疼了?没事啊,额娘给你揉揉,不疼不疼。阿玛坏,咱们不理他啊,不理他。” 她以为是胤禛捏疼了弘书的脚,儿子才哭的。 胤禛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福晋责怪了,张口结舌:“不是…我…爷没有使力!” 但看着所有人谴责的眼神,又见儿子确实哭的凄惨,胤禛不禁有些怀疑:“小孩子这么不禁捏?” 太医站出来主持公道:“八个月的婴儿骨头还是软的,不吃力,王爷您可能习惯了平时握东西的力度,忘记调整。”他顿了顿又道,“况且,婴儿这个时间想吃辅食是正常的,在下方才瞧见,小阿哥已长出了两颗乳牙,想吃辅食应该也是磨牙的本能在促使他。” 听了这话的乌拉那拉氏更生气了,没忍住再次横了胤禛一眼。 胤禛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他讪讪的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以前倒是没听说过。”他还真没关注过孩子吃辅食的事儿。 但是让他给儿子道歉是不可能的:“既然是正常的,那就吩咐厨房赶紧做吧,哭的这么厉害,该饿了。” 屋内众人齐齐在心中撇嘴,阿哥为什么哭的这么厉害,还不是因为您。 就在乌拉那拉氏示意碧珠去厨房的时候,弘书忽然停下哭声,含着一包眼泪,满脸都是委屈。 张开嘴,几经努力,终于发出声音:“啊…啊…阿玛,h…坏!” 8、有股酸味 弘书吃饱喝足后,乌拉那拉氏心痒难耐地开始尝试。 “弘书啊,叫额娘。” “啊…呀…”弘书十分配合,刚才突然那么标准地骂了便宜爹一句,他自己都惊呆了,这会儿正好乘胜追击,多练习,争取早日达到说话自由。 “是额~娘~” “啊…羊…”舌头好灵活,好难控制。 “额~娘~” “呃…凉…” 虽然发音还不准确,但已经能听出那个意思,乌拉那拉氏喜不自胜:“乖乖真聪明!来,再叫一声,额~娘~” “额…凉…”终于准了一个字,不过口水也流了一下巴,被细致擦去。 “王爷,你看,弘书会叫额娘了!”乌拉那拉氏忍不住炫耀道。 胤禛坐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心下有些不以为然,儿子可是先叫的‘阿玛’!而且一遍就叫准了。 就是后面跟的那个字有点多余。 胤禛轻咳了一声,敷衍地附和了福晋一句:“还算聪明。”然后假装不在意地将弘书从福晋身上‘夺’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小子,再叫一声阿玛听听。” 弘书睁着葡萄似的黑眼珠与他对视,假装没听懂。 胤禛清清嗓子,偷偷学福晋:“叫阿玛~”小小拉了一点尾音,不明显。 弘书继续与他对视,然后在便宜爹期待的眼神中张开嘴。 “坏!”斩钉截铁、发音特别标准。 “噗。”乌拉那拉氏没忍住笑出了声。 胤禛黑脸,看着膝上儿子无辜的脸暗暗磨牙,他敢保证,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弘书歪歪头,依旧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便宜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乌拉那拉氏整理好表情,将儿子原接回来:“王爷,还是让妾身来教吧。” “乖儿子,跟额娘学,叫阿~玛~” “额~凉~” 乌拉那拉氏偷偷翘起嘴角,遂又压平:“不对,是阿~玛~” “坏!”弘书咧着小嘴,露出两颗小米牙。 乌拉那拉氏忍的脸扭曲了一下才没有笑出声,试图跟儿子讲道理:“乖乖,不对不对,好孩子不能说这个字哦,要叫阿~玛~” “坏!”依旧是天真无邪的笑容。 乌拉那拉氏悄悄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使自己面部表情保持正常,余光瞥见屋内伺候的几个人都将头深深埋在胸前,知道不能继续了。 她看向胤禛,尽量委婉的道:“王爷,弘书如今还小,一日恐怕难以记住太多词语,不如我明日再教?” 胤禛的黑脸就没变晴过,他看着福晋怀里一脸单纯天真的儿子,冷哼一声:“爷瞧他记性分明好的很!” 但他还能跟孩子计较不成,只能似笑非笑道:“那爷就明日再来,瞧瞧这鬼灵精又学会几个字。” 等胤禛走了,乌拉那拉氏戳戳儿子的小肚子:“你阿玛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小鬼灵精。”说罢再也忍不住,畅快笑了起来。 屋里伺候的人也默默颤抖着身子,无声地笑。 弘书保持着纯然无辜的表情,心里却在想,能当面骂雍正还不会有事的机会可不多,不趁着现在多骂骂,以后可就只能在心里骂了。 不过,打一棒子也得给个甜枣,毕竟以后还要在人家手里讨生活,弘书默默盘算,明天就先给点甜头吧。 翌日,胤禛难得早膳前就来了东寝殿:“今儿爷在这儿用。” 说完就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眼睛直直看着正扶着墙站立锻炼腿部力量的弘书。 乌拉那拉氏没想到他来这么早,一般都是晚膳后来的。 她委婉解释道:“弘书醒来不久,才用过辅食,我还没来得及教……” 胤禛继续盯着儿子:“无妨,爷亲自教。” 看着好像专心致志没发现胤禛来的弘书心里冷哼,想教我?抱歉,我不给你机会,嘿。 本想等儿子自己发现他来了,却一直没等到,胤禛只能唤道:“弘书。” 弘书应声看过去,定定看了三四秒,然后转过身子,换成单手扶墙,一边笑的露出小米牙,一边颤颤巍巍地抬起小短腿,踉踉跄跄地往便宜爹方向走了两步,同时用奶声奶气的语调喊道:“阿~玛!”后音往上扬,好像咏叹调。 话音未落,弘书就感觉头重脚轻,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 “唉!”乌拉那拉氏吓得都没能说出话。 “阿哥小心!”碧珠扑上来。 在几道惊呼声中,下一秒弘书就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掌撑住,然后落入一个怀抱。 胤禛拍了下儿子的小屁屁,训斥道:“莽撞!”他虽然没出声,但有一瞬间也被吓得心差点跳出来。 “站都站不稳,还想走!”胤禛气不过,又啪啪拍了两下软软的小屁股。 弘书完全没感觉到疼,对胤禛的训斥也不以为意,反正他听不懂。 “阿~玛!”弘书攥住胤禛的脖领子,踮着脚,在胤禛侧脸上糊口水,“阿~玛~”再糊一口。 胤禛本就不多的气瞬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心更是只差一点点,就要化了。 “身为男子,怎能做如此轻浮之举!”胤禛撑着气势想教训,但他自己都没发现,一向威严有度的声音说这句话时软塌塌的,哪有一点力度。甚至他的手,还托着儿子的屁股,以免他踮着脚站不稳。 弘书撇撇嘴,要是你耳朵没变颜色,我也就信了。 “阿~玛~” 再糊一口,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胤禛撑不住了,掐着儿子的腰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转过脸冲着福晋一脸严肃地道:“看你的好儿子,糊了爷满脸的口水,臭死了,快给爷擦擦。” 炫耀!乌拉那拉氏发誓,她真的从王爷的姿态里看出了炫耀! 儿子都还没亲过我呢。乌拉那拉氏含酸拈醋地想道,明明是我日夜照顾,怎么最后什么都是王爷先,叫人也是。 发酸的乌拉那拉氏下手就不是很温柔,边给胤禛擦脸边冲儿子道:“小没良心的,额娘天天抱你,怎么不见你亲亲额娘?” 弘书有些心虚的撇开视线,咳,这不是…这不是刷亲密度的一种策略嘛,额娘我拿你当亲娘,没拿你当任务目标啊。 做任务他可以不要脸,但是跟亲娘这样亲昵,咳,他上辈子年纪也不小了,真不习惯。 胤禛看出福晋说的不是假话,心底尤然生出一股喜悦。他虽然有不少孩子,但跟他如此亲昵的从没有过。孩子还小时,养育在后院,他大都是隔一段时间去瞧一眼,真正的婴儿哪有弘书这样乖巧机灵,不哭不闹都是好的。等稍微懂事一点,孩子也都更亲近母亲,在面对他时,一言一行都被精心教导过,更不可能对他做出如此亲昵动作。 是以,胤禛与孩子的相处从来都是严肃的、正经的,孩子在他面前也都是规矩的、守礼的。 这没什么不对,胤禛和自己的兄弟们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 弘书却打破了这个惯例,让胤禛知道,原来孩子还可以如此亲近他。 但在高兴的同时,胤禛却又升起一股担忧,这样好吗?自古以来都尊从严父慈母是有道理的,儿子同他这样亲近,以后他还能用严父的姿态教导他吗?他会乖乖听从教导吗? 儿子如今才八个月就已经会说话能磕绊走两部,肉眼可见是个聪明伶俐的,这样的性子更该严厉教导,否则很容易走偏。若他如今放纵儿子与他亲昵,儿子习惯了跟他撒娇耍赖,以后不能成材怎么办…… 胤禛越想越多,越想表情越严肃,双目炯炯有神地看向儿子,打算对儿子进行一通“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做小女儿姿态阿玛对你有大期望你要好好努力……”的教育。 ——还没张口就泄气了。 想什么呢?八个月的孩子能听懂你的长篇大论?胤禛不由自嘲,他还真是被儿子这一通动作搞得心神大乱,竟已经考虑到儿子长成纨绔的可能了。 弘书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便宜爹就想了那么多,他心虚后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对,上辈子成人的他不好意思对亲娘表达爱意,但他现在牙都没长齐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故而他冲着额娘张开手:“额…娘~” 乌拉那拉氏很惊喜:“乖乖,竟能叫的这么准了?”她可没有背后给儿子补课。 乖巧可爱的儿子张开手求抱,乌拉那拉氏怎么可能拒绝,将儿子搂进怀里,她一边掂一边哄道:“儿子,再叫一声。” “额~娘~”弘书充分满足额娘的心愿,然后‘啪’地一口糊在额娘脸上。 乌拉那拉氏顿时笑眯了眼,这可是儿子主动的!可不是她要求的! “哎呦我的乖乖,额娘的心都让你叫化了,再叫一声。” 弘书不想厚此薄彼,又‘啪啪’在额娘脸上糊了几口,有些害羞地叫道:“额娘~” 乌拉那拉氏高兴的合不拢嘴:“王爷,看到了吗,弘书亲我的次数和王爷是一样的。” 才享受到父子亲情的胤禛有些失落,他竟诡异地有一种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分享的不满。 察觉到这一点的胤禛觉得自己是不是中邪了?他赶忙调整心态,撇嘴哼笑道:“小小年纪倒是知道左右逢源。” 弘书在额娘怀里偏头。 咦,怎么有股酸味呢? 9、圆明园 自从弘书会说话后,东寝殿上下人人都喜欢教他说话,是以他词汇量快速提高也没有惹来什么怀疑,不过他除了叫阿玛额娘,更多的还是蹦单字。 不是不想说整句,只是一说多就流口水,然后发音也含糊不清。 除此之外,学走路的进度他虽有刻意放缓,但也进步不小,乌拉那拉氏对此虽有为人母的喜悦,却也担忧他太早走路会有碍骨头,弘书自己也有担忧,所以在额娘请太医来给他摸骨检查时乖乖配合。 请的太医是骨科圣手,捏遍弘书全身骨头后,笑呵呵地道:“福晋放心,小阿哥的骨头并无什么损伤,或者说十分健康,长得也快,和普通婴孩十一个月的骨头差不多,这个月龄的孩子喜欢站立想走是正常的,福晋不必太过约束。” “那就好那就好。”乌拉那拉氏放了心,又拉着太医询问起其他注意事项来。 弘书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胖腿,若有所思:十个月吗?说起来,从他出生至今,还从来没生过病呢,不说发热、黄疸、脐炎、肺炎,他就是连咳嗽都没有过。别人都认为是额娘照顾的精心很正常,但弘书知道这不正常,不说他额娘是高龄产子,就是现代那么好的医疗环境也没有听说哪个孩子从来不生病的。 所以,他身体这么好,必然是有别的原因。想起穿越必带金手指的小说定律吐槽,弘书兴奋起来,他是不是也有金手指? 兴致勃勃的弘书研究自己研究了好几天,尝试了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方法,也没找到他的金手指所在。 碧桃看着阿哥怏怏的翻身躺下,目光涣散,担忧地问碧珠:“阿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禀告福晋请个太医来看看?” 碧珠也有些担心,但看着阿哥又不像难受的样子,她上前轻轻摇了摇弘书,柔声问道:“阿哥可是饿了?” 弘书被唤回神,看见两个丫鬟眼里的担忧,知道她们再得不到回应就要去禀告母亲,罢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就当这金手指是身体健康不会生病吧,也好,在这医疗不发达的古代,不会生病可是保证他长命百岁的关键。 他伸出手:“额娘~” 这代表他想找额娘,碧珠松了口气,不是不舒服就好,抱起弘书就去找正在办事的福晋。 日子恢复正常。 这日胤禛过来,先是站在罗汉榻旁冲弘书伸手:“过阿玛这来。”等弘书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后一把抱起,夸道,“不错,走的越发稳当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弘书偷偷一挑眉毛,揪他的胡子。 胤禛捏住儿子作乱的手,没有同他互动,而是对福晋说道:“爷恭请皇阿玛幸园的折子批了,你准备准备,爷明日便去圆明园。” 圆明园!弘书眼睛一亮,这可是万园之园,可惜后来被一群强盗毁了,现在能看到原版?! “去!”弘书激动的唾沫星子都飞到胤禛脸上。 胤禛面无表情地松开他的手,抹了把脸,这要不是他儿子,早让人拖下去打了。 乌拉那拉氏抿嘴笑,凭你再爱干净,总有个人能治你。看看,王爷现在不是就习惯的熟练了吗。 “是,可要安排人一块儿去?”特指后院。 胤禛摇摇头:“不用。” 这次请皇阿玛幸园是为了庆皇阿玛万寿的,带着侍妾去像什么话。这两年的万寿节皇阿玛一直停朝贺筵宴,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能弄的大张旗鼓,和他这些年一直对外的形象也不符。 说起来,要不是弘书出生,他也不会在雍王府呆这么久,早去圆明园了。 见两人只顾说自己的不理他,弘书急了,伸手掰便宜爹的脸:“去!弘书,去!” 两夫妻这才看他,胤禛奇道:“福晋,弘书是说他要去?” 乌拉那拉氏也不确定:“应该是?” 弘书大力点头,用又圆又短的手指头在自己身上戳,又往外头指:“弘书,阿玛,去!” “园!园!” 胤禛乐了:“这小子,才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就想往外跑了?” 弘书会说话后,挑了有太阳的时候,乌拉那拉氏抱着他在正屋外的院子里转了两圈。 乌拉那拉氏蹙眉:“不应该啊,除了我主动抱他出去那两次,弘书也从来没闹着要出去过。” 她还以为儿子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不喜欢出门呢。 弘书撇嘴,那是因为天气还冷,额娘抱他出去的时候把他包的严严实实,动动都困难,而且院子里除了游廊就是房子,连棵树都欠奉,他当然不想着出去了。 “去!园!圆…园!”太激动了,明字音没有发出来。 胤禛还没说什么,乌拉那拉氏先拒绝了:“不行哦,弘书,阿玛去是有正事做,你还小,等你长大了额娘再带你去。” 虽然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去,但一盘烤羊肉串放在你面前散发着香味,你会想着以后有的是机会吃现在就不吃吗? 那必不可能!我以后吃,现在也要吃,一顿都不能落下! 弘书发出小夹子音:“额~娘~” 乌拉那拉氏惊奇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额~娘~,好~” 乌拉那拉氏捂住心口,冷酷无情:“不行。” “喜欢,额~娘~” 乌拉那拉氏紧紧咬住牙,怕自己张嘴就答应。 呜,这么可人的儿子真是她生出来的吗? 胤禛捏着儿子小脸蛋转向自己,似笑非笑:“弘书是不是忘了,这府里是阿玛说了算。” 弘书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额娘,又看看便宜爹,踌躇片刻后,笑成一朵花:“阿玛~,弘书,去。” 你这声音可没有刚才叫你额娘的甜。 胤禛挑眉,不说话。 老头子,要求还挺高,坏得很!弘书心里暗暗吐槽,噘着嘴凑上去糊口水:“阿~玛~” 没有好,也没有喜欢。 胤禛敛眉,不为所动。 又糊了几口口水的弘书急了,靠,哪儿不满意你说啊!一句话不说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谈对象都没有你难搞! 乌拉那拉氏见儿子快急眼了,埋怨道:“王爷,别逗他了。” 胤禛哼了一声,不满道:“爷不好?” ? 你个一把胡子的老头子,还学人家小姑娘喜欢听这种漂亮话? 弘书差点没翻白眼,但为了圆明园,他可以! “阿~玛~,好!” “喜欢,阿玛!” “阿玛,棒棒!” “阿玛,厉害!” “阿玛,聪明!” 全是别人夸他的词儿。 胤禛捂住儿子叭叭的小嘴,哭笑不得:“这是拿爷当你哄呢?” 不过确实把他哄高兴了。 “行,带你去。” 弘书忍不住海豚鼓掌。 乌拉那拉氏惊讶:“王爷?” 胤禛摆摆手:“你也一块儿去,到时候马车里弄暖和点,冻不着他。你多带些东西,也不用回来了,天冷之前咱们就住在圆明园罢。我瞧着这小子心野的很,他如今都会走了,再过一两月,这雍王府怕是不够他翻腾的。” 乌拉那拉氏有些犹豫,一是弘书从出生就在这院子里,骤然换了地方怕他不适应,再生病就不好了,二来…… “年氏再有两月就该生了。”王府两个主事的,不能一个都不在吧?万一中间出点什么小意外,这责任该谁担? 胤禛眉头微微拢起,他倒是险些忘了这一茬。宠爱的女人和心爱的儿子,该先顾着哪边呢? 弘书一听这哪行,立刻搂住便宜爹脖子,撒娇道:“阿玛,走~” 这一声走让他们母子在第二日坐上了去圆明园的马车。 至于年氏,这不是还有李氏吗,作为生产过四次的过来人,经验足足的。 弘书一路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马车外面的世界。 胤禛将他按回来:“一会儿脖子扭了。” 弘书扭来扭去不安分,很想怼他一句,小孩儿没有脖子!这可是前世当妈的经典名言。 乌拉那拉氏就更温柔些:“弘书乖,今日外面有风,吹风会得病的。” 弘书乖乖坐好,看,好好说话他是很听话的。 胤禛忍不住道:“这小子就爱听好听话,以后容易听信谗言。”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爱听好听话似的。弘书撇撇嘴,看我拆穿你。 夹起小夹子音:“阿玛,棒棒!阿玛,厉害!阿玛…” 嘴被捂住了。 世界安静了。 弘书被抱下马车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因为额娘在他眼前遮住了帘,直到进了温暖的室内,这帘才被掀开。 屋内和王府除了格局布置不同,没什么区别,不过他还是充满了期待。 希望接下来天天都是不刮风不下雨的好天气!这样就可以出门了! 然后连下了三天的雨。 胤禛叹气:“今年雨不大,又该旱了。” 乌拉那拉氏跟着一起叹:“老天爷不长眼,回头我把库里粮食盘一盘,捐些赈灾粮吧。” 胤禛点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他如今不在朝堂,太过关心政事可不是好事。 “后日你与弘书做好准备,说不准皇阿玛会想见弘书。”子嗣凋零一直是他心里的隐忧,如今有了个聪明的嫡子,他也想在皇阿玛面前露一露。 乌拉那拉氏点头答应。 弘书也从不能出门的失落中走出来,振奋精神,他倒要看看,康熙到底是不是长的鞋拔子脸。 10、挨打 标题:刚从清朝回来,有人想问什么吗? 主楼:首先可以肯定的告诉大家,康熙不是鞋拔子脸! 弘书觉得自己要是能穿回去,一定要去论坛发这么一个帖子装一装。 康熙很瘦,胡子花白,脸上老人斑不少,眼皮也松弛的耷拉下来,但只看高耸的眉骨和鼻梁,就知道这人年轻时就算不帅,却也绝不会丑。 “弘书,这是皇玛法。”胤禛抱着儿子行过礼后,教儿子喊人,“叫皇玛法。” 康熙眼皮微掀,老四家这个嫡子,还没满周岁吧,就会叫人了?习惯性地想往深里想,却没由来泛起一丝疲累。罢了,难得清净一日,便是特意教的又如何呢,左不过是想讨他欢心。 康熙打算静看儿子表演,他知道这个儿子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淡泊名利,但那又如何,他在万寿节前夕出现在老四的园子里,就已经代表了一些态度。 弘书能感觉到康熙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想了想,觉得在康熙面前不能那么听话,康熙听话的孙子多了,没有记忆点。 于是他叭嗒了两下嘴,揪着他阿玛的衣领子嘿嘿笑,一蹦一蹦地往上窜。 胤禛倒也没意外,这段时间他也算是瞧出来了,这小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不是要讨好他的时候,那耳朵就时聋时不聋的。 胤禛直接当着康熙的面贿赂儿子:“你叫一声皇玛法,阿玛回头带你骑大马。” 弘书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这是要他重复一边的意思。 胤禛耐心的慢慢重复:“阿玛。” “带……” 与他第三个字同时响起的是弘书特别响亮的:“唉!” “…你…” “去骑…” 胤禛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还往后说了两个字,等他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看向康熙,就发现他皇阿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旁边的梁九功倒是表情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脸瞬间黑下来的胤禛就听到他皇阿玛说:“你这是换了个阿玛?” 胤禛立刻抱着弘书跪下:“弘书冒犯,儿臣代子请罪。” 康熙捻着手上的数珠,语气听着有些戏谑:“想揍儿子别拿朕当借口,你儿子想当你老子,与朕有什么关系。” 弘书见缝插针,嘻嘻笑道:“阿玛!唉!” 康熙终于笑了:“原来还是你自己造下的孽。” 胤禛黑着脸差点没气笑,皇阿玛以为弘书这是在学舌,学他叫人自己答应的画面,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小子绝对是坏心眼在报复,至于原因? 胤禛怕康熙召见弘书,今早特意嘱咐福晋给他少吃点,免得面圣时在皇阿玛面前出差错。话被这小子听去了,当时就不乐意冲他撇嘴,没想到还在这儿等他一遭。 但这话能跟皇阿玛说吗,当然不能,胤禛只能自己含泪背锅,笑道:“能博皇阿玛一笑也是好的。” 康熙也就笑了一下,问道:“多大了?” 胤禛抱着儿子,姿态是难得的温和:“九个月了。” 康熙瞟了一眼胤禛:“开口倒早。” 胤禛有一点不好意思地道:“说来不怕皇阿玛笑话,这小子是被儿臣气的会说话的。” 康熙来了点兴趣:“哦?” “他哭闹着要吃点心,儿臣不过跟福晋说饿一饿他,他就假装儿臣捏痛了他的脚,哭喊着憋出来一句‘阿玛,坏!’,然后就学会说话了。” 胤禛是受冤枉的人吗?那日过后,他不动声色地又用当时的力气捏了儿子几回,这小子一次都没哭,甚至眉头都没皱,这样胤禛要是都不知道这小子是在做戏,那他就白活了。 弘书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 不过这便宜爹也是有趣,主动跟康熙爆料自己的糗事,哪有传闻中冷面寡言正经严肃的样子,这情商一等一的高啊。 康熙再次露出笑意:“倒是个聪明的。”聪明的不是会说话,而是会栽赃陷害。 胤禛叹气:“儿臣现在就担心,他这份聪明劲儿以后不用在正途上。” “好好教便是。”康熙眯着眼道。 胤禛点头:“儿臣也这样想,索性儿臣如今无事,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弘书瞅向便宜爹,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样的打算。不过也好,亲自教才能更深刻的体会他的神童之处。 男人,自豪吧,你即将拥有一个青史留名的神童儿子,到时候记得多找几个文豪帮我写几篇流传千古的文章,不要《伤仲永》那样的。 康熙点点头,没说话,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他想起胤礽。 曾经老二也是这样坐在他的膝头由他亲自教导,如今四十年过去,他们父子俩却物是人非…… “行了,送回去吧。”九个月会说话也不是什么奇景,康熙如今对奶娃娃没多大兴趣。 嗯?这就要送我走?那可不行!传说弘历就是因为得了康熙的青眼才被便宜爹看重的,甚至还有一种说法康熙是喜欢弘历才把皇位传给雍正,虽然这传说大概率是扯淡,但他也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 弘书踢腾着小腿,示意便宜爹放他下来。 胤禛虽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顺便展示下儿子会走路了也不错,于是从善如流地将他放下,还跟康熙解释:“这小子精力旺盛的很,早早地就扶着墙跑,如今自己也会走两步了。” 康熙稍微睁开眼,就见一个红彤彤的小团子一步一颠地向他走来,老四跟在后面伸手护着,好一副慈父样子。 弘书直冲康熙的腿而去。 胤禛见势不对,中途拦住,怕他不懂事冒犯了圣颜。 康熙摆摆手道:“你放开,看看他要做什么。” 弘书兴冲冲冲过去,一把抱住康熙小腿,扬起笑脸,笑成一朵太阳花,用奶呼呼的声音喊道:“玛!法~” 就知道这小子刚才是在跟我装聋! 弘书没管便宜爹在想什么,甜甜地跟康熙说:“吃,肉~” 好家伙,自己早上扣了他的肉真是记得清清楚楚啊。胤禛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他如今开始吃辅食了,尤爱吃肉糜,太医说不能多吃,儿臣便扣了他今早的肉。” 康熙瞅着弘书白生生的四颗小米牙,点点头:“是咱们满洲的汉子,太医就是太保守了,满洲儿郎生下来就会吃肉的。” 胤禛心里不赞同这话,却也知道没必要表现出来,顺从道:“皇阿玛说的是。” 康熙看了看还仰着头期盼地看着他的弘书,道:“梁九功。” 梁九功立刻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吩咐,给小阿哥做一碗肉糜。” 弘书双眼立刻变得亮晶晶的,外人看着以为他是在为食物兴奋,实际上他却在想,梁九功不愧是能当皇帝秘书的人,瞅瞅这揣摩领导心思的能力,叫个名字就知道该做什么。 希望他以后也能有这样的神级秘书。 胤禛看着儿子那不值钱的样子,无奈道:“这小子这回该开心了。” 康熙没理儿子,起了逗弄弘书的心思:“弘书开心吗?” 弘书笑眯了眼:“开心~” 康熙挑眉,还真能听懂? “有多开心?” 弘书眨巴眼睛,不说话了。 看来能听懂的不多。 胤禛很有眼色的解释道:“福晋常问弘书开不开心。” 康熙点点头,准备让胤禛将人抱起。 弘书却突然放开他的腿,两只手展开:“大!” 嗯? “开心~大!” 是说开心有那么大吗?还真是小孩子的表述方式。 康熙示意胤禛:“抱起来吧,小孩子骨头还是软的。”说完微微一怔,以为早就忘了曾经亲自养孩子的过程,没想到本能说出这样的细节。 康熙微微皱眉,今日想起老二的次数有些多了。 胤禛察言观色,以为他累了,就道:“皇阿玛略略休憩一番,儿臣将弘书送到后面去。” 召见弘书之前就在园子里逛了不短的时间,也该累了。 康熙点头,他也确实想休息一会儿。 胤禛抱着弘书回到后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放在膝头,狠狠心,重重地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弘书都懵了。 不是,怎么还真打人屁股啊? “哇!” 这次是真的有点疼。 11、火葬场服务 弘书都忘了自己多久没挨过打了,疼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丢脸! 他决定半个月都不要理便宜爹! 结果败在乌拉那拉氏手里,连一天都没坚持过去。 乌拉那拉氏是土生土长的古人,父亲对儿子的权威性是刻在骨子里的。 一开始她见胤禛打弘书还很急,但知道为什么后,她就完全站在了胤禛的一边,并且不断地跟弘书唠叨他的行为是很不好的——作为和弘书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她对弘书的了解也最多,知道儿子远比她以为的聪明,复杂的话可能听不懂,但简单的什么好什么不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绝对听得懂。 弘书被她唠叨的差点精神萎靡,在睡一觉醒来后,假装小孩子记性不好,已经忘了之前的仇,又亲亲热热的对待便宜爹。 小孩子真是没人权!他要快快长大! 弘书饭量越来越大,乌拉那拉氏有时都担心他撑破肚皮,专门请了个擅小儿科的大夫在圆明园。 在大夫的保驾护航下,弘书身上的肉肉越发多了,让人更加爱不释手。 胤禛将儿子抱在膝头,一边捏着儿子的小肉脚,一边准备试试前几日教他的三字经还记得多少:“人——” “之初~” “性——” “本善~” “性——” “本善~” 胤禛纠正:“不对,是性相近,性——” “相近~” 胤禛满意的点点头,继续:“习——” “相远~” “苟——” “不教~” “性——” “来迁~” 又错了,胤禛纠正:“是性乃迁,性——” 弘书却头一偏,不理他了。 这便宜爹,自从自己学舌他无意间念的一句诗后,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从教他认识各种东西并科普名字,直接进化到教他背诗,然后又开始教《三字经》。 他还是个没满周岁的孩子啊,这人就一点不觉得十个月的孩子记性这么好不对劲吗?他自己有时候都会心虚,反省自己会不会没把握好度冲的太猛。 胤禛还不放过他:“别装听不见,还剩一句就背完了。”他也不是什么魔鬼,《三字经》才教了前四句而已。 弘书冲乌拉那拉氏求救:“额娘~” 胤禛威严道:“今天这句背不出来,找你额娘也没用。” 弘书可怜兮兮地冲额娘做狗狗眼。 乌拉那拉氏委婉地道:“王爷,弘书年纪还小,能背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胤禛想说慈母多败儿,但出口瞬间想到弘晖,福晋曾经对弘晖也是严格的,弘晖夭折后,福晋自责的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自己太过严格。 福晋怕是害怕弘书和弘晖一样吧,所以有时候才会显得格外溺爱。 “罢了。”胤禛将儿子放到地上,“玩儿去吧。” 弘书欢呼一声,垫着小脚想往外跑,还没走两步,就被得了示意的奶嬷嬷一把抱起:“阿哥,奴婢抱您。” 弘书也没反抗,虽然他会走了,但重心还不甚稳当,摔的概率还挺大,所以只要出去,额娘都不让他自己走。 屋内人大半都陪着儿子出去玩了,乌拉那拉氏才道:“王爷,府里送来消息,年氏的产期怕就是在这几日,王爷要不要回去一趟?” 胤禛有些想回去看看,但……如今有了弘书,他也不得不考虑一些问题,太过看重年氏,不止可能对弘书有影响,对年氏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他最后只是一个王爷,那可能还好些,但他要是不止于此…… 弘书已经是确定的聪明,年氏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乌拉那拉氏是个善解人意的,她看出胤禛的纠结,就道:“弘时的纳征礼也该确定日子了,还有弘历弘昼,王爷也该回去检查检查他们的课业。” “我觉得,这次回去,处理完年氏和弘时的事情后,可以把其他人也带到圆明园来,让弘历弘昼在园里读书,王爷您也能就近看着。” 沉浸在弘书的聪明中,胤禛都忘了弘昼这个偷懒耍滑一流的儿子,这两月没他看着,这小子怕是高兴疯了吧? 哼! 趁着老师给四哥单独解惑偷玩狗子的弘昼突然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时隔两月回雍王府的路上,弘书终于能掀开帘子看一看几百年前的北京城是什么样子。 他们走的这条路很宽,路上行驶的马车不少,也有抬轿子的,路边行人穿着大多不错,不见几个穷苦百姓。弘书判断,寻常百姓应该很少来这边。 两旁的建筑不高,大多两三层,远远看过去有些灰扑扑,与弘书期待的精致华丽大不相同。不过看看半空漂浮的灰尘,弘书又能理解了,他们走的这条路还是土路,虽然已经尽力洒水夯实,但如今天气已然热了,尘土飞扬着实难以避免。 突如其来一阵风眯了他的眼睛,弘书放下帘子,一边要求便宜爹给他吹眼睛,一边盘算他几岁把水泥苏出来比较合适。 嗯,列入待办事项,这可是基建的必要条件。 胤禛看着儿子红红的兔子眼,好笑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看那么长时间。” 你懂什么,这种古色古香的场景以后可是要花钱才能看的。弘书虽然心底这样嘟囔,但其实他刚才看那么长时间,是因为看着那些活生生的、没在历史上留下过姓名的路人,他突然有了一种真实感和踏实感。 他是真的来到这个时代了,这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在某本书中,整个世界只有雍王府和圆明园两个地方,其他都是贴图。 王爷王妃回府,后院的女人和孩子当然都得来接,因此她们也亲眼目睹了王爷亲自将六阿哥抱下马车,一路抱进东寝殿,直到进了屋子才将人放下,让他自己走。 这场面太过震撼,让她们一时都忽略了六阿哥才十个月就能自己走两步的事。 两个月没见,胤禛当然也要与妾室子女一起用顿饭,在用膳前,先让弘书叫了人,然后没等众人夸奖弘书,就把弘历弘昼叫出来检查功课。 弘历顺利过关,弘昼支支吾吾。 胤禛的脸黑如锅底。 弘书就坐在额娘怀里看戏,也不知道便宜爹一会儿还能不能吃下饭,反正便宜五哥是肯定吃不下了。 “待会儿去前院书房。” 一句话让弘昼如丧考妣后,胤禛宣布家宴开始。 谁知还没吃几口,年氏突然捂着肚子吸气:“王爷,妾好像……好像要生了。” 乌拉那拉氏第一时间站出来主持大局,将年氏安排到了她曾经用过的月子房,只是里面的东西都没有特意处理过,因此在太医来之后,说年氏只是刚开始发动,征求了胤禛和年氏意见,将年氏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那里一切都准备好了。 乌拉那拉氏道:“王爷,这一胎还不知要多久,你带着孩子们去前院等消息吧,我和李妹妹去海棠院守着。” 胤禛从善如流,抱起弘书、带着弘时几个往前院去。 弘历眼里有一丝羡慕,他记事以来,阿玛从来没有抱过他,更别说如此亲近。 “阿玛,六弟真是聪明,还不到一岁就会说话走路了,这就是书上说的神童罢?”弘历有些黯然道,“我如今弟子规才背熟,释义七零八落,等六弟到了我这个年纪,怕是比我要厉害得多。” 嗯?怎么有股茶味?弘书支棱起耳朵,想看看便宜爹怎么回答。 胤禛:“弟子规都背熟了?不错,你作为兄长,有空也看着点弘昼,如今连千字文都还背的丢三落四,像什么样子!”顿了顿道,“弘书确实还算聪明,你不用和他比。” 虽然有了弘书,胤禛也不是盲目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四子在正常孩童里已然算聪慧的了,所以他不会因为弘书就对弘历有苛刻的要求。 毕竟他自己也是有愧的,前几年太过忙碌,有些忽视两个儿子的教育问题,。 弘书嘴角一翘,忍不住想笑,想不到便宜爹竟掌握了针对绿茶的终极绝技——真诚。 不过,乾隆竟然还有绿茶的潜质吗? 弘历不知道什么是绿茶,方才那番话他下意识就说出来了,阿玛的回答却叫他错愕? 阿玛的意思是,他确实不如小六?弘历难以置信,并且十分难受,不该,阿玛不该这样回答才是。 阿玛分明很是谦虚谨慎的,哪怕小六确实聪明,阿玛也不会如此直白的夸奖,他就不怕小六将来成为方仲永吗? 方仲永是福敏老师才给他讲的一个故事,用来规劝他不要太过于沉迷写诗,要先学习增强自己的学识底蕴。 因为身高问题,在场只有弘昼看到了弘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悄悄撇了撇嘴,但想了下,还是偷偷拍了拍弘历的胳膊以示安慰。 胤禛将人全都带去了前院书房,给弘书塞了个九连环后,就开始盯着三个儿子学习。 在弘昼背书背的痛不欲生的时候,后院终于传来好消息,年氏生了个阿哥。 胤禛欢喜一瞬后,冷下脸让几个儿子继续自学,抱着弘书回到后院,却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太医说,小阿哥胎里带弱,得小心精养。”乌拉那拉氏语有叹息,“年氏也有些难产,加上她身体素来不好,太医建议多坐一个月月子。” 胤禛抿了抿唇,太医说的委婉,但谁能明白,这个小儿子怕难以养大。 “你安排吧。”胤禛最终只说出这四个字。 弘书看出便宜爹的低落,虽然对这个便宜弟弟他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个小生命,也能共情父亲知道要失去儿子的难过。 他转转眼睛,伸手去拍胤禛的肩膀:“阿玛,不~难过。” 胤禛看他:“阿玛哪里难过了?” 男人,全身上下嘴是最硬的。 弘书也不拆穿他:“抱抱~”钻进便宜爹怀里。 胤禛搂住热乎乎的小胖墩,嫌弃道:“真像个火炉。” 火炉? 等着,小爷这就给你提供火葬场服务! 12、以己度人 因为小阿哥太过体弱的缘故,洗三和满月都被省去,雍王府上下开开心心地准备六阿哥的抓周礼。 抓周礼当日,宾客们都见到了寻常难以遇见的奇景。 那个素来最讲规矩的雍亲王竟然亲自抱着儿子出来了! 早听说雍亲王对这个嫡子宠爱非常,但这未免也太宠爱了吧! 胤禛没理会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抱着弘书一个个给他介绍长辈:“这是你三伯、三伯母。” “三伯~三伯母~”虽然声音还带着奶味儿,但发音正确、吐字清晰、中气也足,再配上甜滋滋的小米牙笑,可把才抱了孙子的三福晋喜坏了。 三福晋笑眯了眼,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拿出:“好孩子,拿着顽吧。” “你五叔、五婶。” 弘书一个个叫过去,同时收礼收的不亦乐乎,见面礼这传统真不错,请务必保持。 等差不多在牌面足够的人面前都炫过一遍儿子后,胤禛才心满意足地道:“去吧,看看喜欢什么。” 院子中间铺着一块红地毯,上面放着各色东西,弘书就被放在边缘,所有人都看着他,想看看这被雍亲王宠爱异常的孩子会抓个什么。 当然,大家也都知道,这抓什么东西必然都是被提前训练过的,但在训练下抓到的东西也不是没有意义的。不少人瞄了一眼雍亲王,怎么也能从这一番训练的结果中窥见一点儿这位在当前这种形式下的想法。 弘书不知道在场的宾客们想管中窥豹,透过他的抓周来观察便宜爹在朝堂上的想法,他现在考虑的是,怎么抓才能一鸣惊人? 其实他想这个事想挺久了,阿玛额娘也给他说过要抓什么,但他要是乖乖听话那还是有个性的神童吗? 弘书一步一颠地在红毯上转圈,偶尔蹲下抓起一个,把玩两下却又扔了。作为亲王嫡子,他的抓周礼自然不可能简薄,体现在这红毯上就是东西密密麻麻的,囊括了方方面面,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上面没有的,甚至还有不少西洋玩意儿。 弘书巡视了一圈儿后,有了主意,他抱起一个比他还高的东西,转身兴高采烈地喊道:“阿玛~要这……”话没喊完,就被重量不轻的东西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个…”大东西还在他脑袋上磕了一下。 “阿哥!”伺候的人吓得赶紧跑过来,拿开他手上的东西,将他抱起来检查,“疼不疼?”那东西分量可不轻,要是给阿哥脑袋磕坏了他们……完了,磕红了! 有点钝痛,弘书摸了摸被磕到的地方,缓过那股劲儿没感觉有什么不适,摆摆手安抚快要吓哭的下人:“没事~” 刚说完就被疾步走过来的胤禛抱过去,蹙眉查看了一下,连问他几声确定真不疼才松口教训道:“那么大的东西,想要让人给你拿就是,怎么能自己去抱,知不知道量力而行?” 乌拉那拉氏有些心疼,但这么多客人,她不可能反驳自家爷。 弘书权当没听到教训,笑呵呵地指着那东西道:“阿玛,喜欢~要这个!” 胤禛看向罪魁祸首,那是一个高约三尺的地球仪,底座为黑、球体金黄,乃是宫里造办处仿做的,当时那一批出来皇阿玛留了个最大的在宫里,剩下的给他们和得宠的大臣一人赏了一个。 这时其他人也围了过来,胤祉笑呵呵地道:“侄儿倒是志气高,这是想要全世界啊。”都想要世界了,大清呢?是不是已经视为囊中之物了? 胤祥瞥了眼三哥,也笑道:“三哥说的对,侄儿是个有志气的,日后定能为我大清开疆拓土,将这些蛮夷之地都纳入我大清版图。” 胤禛心情好,懒得在儿子的抓周礼上与他们打机锋,只道:“什么志气,他就是喜欢吃蛋羹,瞧着这圆圆的像大鸡蛋,才想要呢。”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拍了下弘书屁股,笑骂道,“小馋猫。” 弘书眨眨眼,勉为其难配合他阿妈,举起手高兴地道:“吃蛋蛋~” 宾客们都善意的笑了。 乌拉那拉氏借此请大家挪步:“略备了些薄酒,谢大家为小儿走这一趟,请。” 宾客们按照男女、地位分开,弘书跟着胤禛来到皇子这桌,然后被一众叔叔伯伯问话。 听着弘书用小奶音一字一顿地背《三字经》,五福晋羡慕地对乌拉那拉氏道:“四嫂,弘书这么聪明,你以后可有福了。” 她有心想问问乌拉那拉氏高龄生子的秘方,但想到从来不去她那里的胤祺,黯然放弃,问来秘方又能怎么样呢,没有男人她难道能自己生出来不成。 三福晋有儿有女,倒不想问什么生子秘方,只是对乌拉那拉氏怎么养孩子的十分好奇:“弘书瞧着可真壮实,你怎么养的,我家新添的小子整日蔫蔫的,都没精神。” 她儿子弘晟已经成婚几年,却在今年才得了个庶子,头一次抱孙子的三福晋正稀罕。 乌拉那拉氏回道:“就正常养,不过我家弘书吃辅食早些,七个月就闹着要吃了。” “借五弟妹吉言,我现在啊,不想着什么福气,就盼着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话音落,就听见一道声音隔着几人传来:“四嫂,不是我说,你家这弘书,聪明是聪明,但未免太贪心了些,什么都想要,这要是不好好教,以后养成个霸王性子,再把这偌大的王府都视作自己的私有物。弘时几个虽然不是四嫂你亲生的,但好歹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嫡额娘,四嫂可不能薄待几个孩子。” “李氏年氏,你们说是不是?” 被点名的李氏只笑笑没说话。 年氏笑容淡淡的:“八福晋说笑了,六阿哥还小,哪里就有这般严重了,况且这府里的一切都是王爷的,王爷给谁那就是谁的。” 乌拉那拉氏笑容更淡,自从弘晖去后,她这些年一直专心礼佛,与这些妯娌都没什么往来,但就是这样,她也没听过这位八弟妹的几句好话,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是以她从来也没有两样对待过这位八弟妹。 但今日她竟然敢说弘书。 “八弟妹若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俗不知你这里说的痛快,事后八弟却得四处弯腰赔礼。八弟那样要脸面的人,你不能给他挣面子,也别在外头给他丢脸,这话也就是我作为嫂子才会跟你说,但凡出了这个门我们王爷和八弟没有一丁点关系,我都不会张这个嘴。” “还有,八弟如今业已四十,膝下却只有一个弘旺,未免凄凉。八弟妹有空在这里挑小孩子的是非,还不如好好调理身子,早日给八弟添个大胖小子,到时养着孩子,也不会因为长日无聊、无事生非。” “八弟妹也不要担心怀不上,我这把年纪都能生下弘书,八弟妹你比我还小几岁,定然还能生的。” “四嫂你什么意思!”八福晋拍案而起,“我不过好心提醒你,你说话怎能如此恶毒!” 任她如何也没想到,素日一副菩萨样子的乌拉那拉氏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诛心之语,这满厅的人谁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开怀过。五福晋虽然也没开怀过,但大家都知道那是因为恒亲王不喜她,从来不去她那儿过夜。 她呢?胤禩很长时间可是只守着她一个的。 皇子、福晋们到底身份贵重些,也为了方便他们说话,乌拉那拉氏便在花厅单独开了几桌招待他们,男女之间只隔了一道帘子而已。 八福晋这一声立时就将男客那边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胤禛本来正低调的跟众兄弟炫儿子,看到闹事的是八福晋,脸色一下淡了:“老八,咱们兄弟之间不说,今儿是小辈的抓周礼,你福晋这是想做什么?” 胤禩吐了口气,站起来向胤禛赔礼:“这几日暑气正盛,福晋她畏热,有些躁郁之症,说话冲动了些,还请四哥见谅。” 说罢便几步走到女眷那边,把住八福晋的胳膊:“好了,跟四嫂道歉。” 八福晋难以置信的看向胤禩:“你说什么?你让我跟她道歉?你知不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 胤禩表情忍耐:“四嫂一向待人宽和,不管说了什么,都是你多心了。今儿是四哥府上的大喜日子,咱们是客人,别给主人家添麻烦。” 乌拉那拉氏不想毁了自己儿子的抓周礼,站起来给台阶:“是我无意说错了话,八弟妹误会也难免,不用道歉。这里人多嘈杂,我看八弟妹似有些不舒服,八弟你带八弟妹去厢房休息休息。” 奈何八福晋不领情:“无意?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胤禩胸腔起伏,低声道:“别闹了。” “我闹?”八福晋讽笑,“胤禩,你是不是也和你的好四嫂一样,觉得我在外头给你丢脸了?” “你要是觉得我丢脸,当初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不拒婚!” “我没有。”胤禩有些筋疲力尽,“咱们别在这里吵,好吗?” 弘书锤了便宜爹的腿两下,示意他快点走,不要让额娘在那儿单独面对那一对仿佛有病的夫妻。 要不是便宜爹一直攥着他的手不放,他第一时间就跑过去保护额娘了。 “吵?我哪敢跟八爷吵,我是哪个排牌面上的人物?”八福晋看着有些歇斯底里。 弘书直皱眉,他觉得这位八婶要么是更年期、要么就是有点躁郁症什么的精神疾病,说真的,不是讽刺,否则不能解释,一个接受过宫廷礼仪教养的贵妇人,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这么失态。 终于走到跟前,弘书试图甩开便宜爹的手,去抱额娘的大腿。 未果。 胤禛寒着脸,声音没什么波动:“郭络罗氏,你现在是在质疑皇阿玛当初的赐婚圣旨吗?” 这个姓氏仿佛点中了八福晋的死穴,让她骤然清醒过来,环视周围或厌恶或幸灾乐祸的眼神,郭络罗氏抿抿唇,僵硬的墩身福礼:“方才中暑导致胡言乱语,见谅。” 胤禛:“身体不适,就在府中休息,不要出门做客。” “爷的福晋一向待人以诚,也要奉劝八弟妹一句,莫要……” 他停下不说,看向儿子:“弘书,昨日教过你,做人做事最不应如何?” 好家伙,心黑还得是你! 弘书斩钉截铁地大声道: “以己度人!” 13、四舍五入是太子 无论如何,抓周礼还是圆满的结束了,至于有些客人离开时脸色不好,嗯,身子骨弱关主人家什么事呢。 胤祥两口子被亲亲四哥留下。 乌拉那拉氏有眼色,笑道:“王爷,我与十三弟妹许久未见,便先回东寝殿说说体己话。” 胤禛点头同意,却在福晋离开时喝道:“弘书。” 悄悄跟在额娘身后的弘书无辜回头:“阿玛?” “过来。”胤禛面无表情。 弘书直接抱住额娘小腿:“额娘生气气,弘书抱抱、呼呼。” 胤禛似笑非笑:“到底是你额娘的亲儿子。”刚才还锤他嫌他走得慢。 红书装听不懂,仰着头冲额娘甜甜的笑:“额娘,抱抱~” 乌拉那拉氏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胤禛,有些纠结,王爷这明显是要教导弘书,她这时候插手是不是不太好。 十三福晋没管那么多,弯腰将弘书抱起:“唉哟,我们弘书怎么这么乖、这么聪明啊,还知道安慰额娘,不像婶婶家的臭小子,成天只想着怎么气我。” 她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大的不过十三,最小的弘眖今年才四五岁,正是人嫌狗憎的时候。 “有空婶婶带你四堂哥来找你玩,让他好好跟你学学。” 胤祥清嗓子:“咳,福晋,别让四嫂等着。” “哦。”十三福晋抱着弘书转身就走,“四嫂,走,去你院里。” 乌拉那拉氏顺势离开。 胤祥有些尴尬的看他四哥:“四哥,我福晋她……” 胤禛摆摆手:“无妨,我本也没想如何。” 今日弘书表现还算不错,就算磕了头当时也已教训过,没必要再教训一遍,叫他留下也不过是想他与十三多相处。 他不愿也没事,不过一岁,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边两兄弟叙话联络感情,那头出了院子,弘书便搂着十三福晋甜甜地道:“婶婶,真好~” 十三福晋笑眯了眼:“知道婶婶好就行。”又冲乌拉那拉氏埋怨,“四哥也未免太严厉了些,弘书才这点大,能懂得什么。” 乌拉那拉氏好笑地看了一眼脸有些红的儿子:“你别被他骗了,这小子如今懂得可不少。” 十三福晋稀奇地上下打量弘书:“是吗,那我倒是要好好瞧瞧。” 一路回了东寝殿,闲聊片刻后,乌拉那拉氏才问起来:“看八弟妹那个样子,可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这一年来她一直沉迷养儿子,都无心关心就住在隔壁的老八家。 十三福晋就知道她不知道:“我也是听十二嫂说的,弘旺那孩子不是被赐了内廷行走嘛,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嚼舌根说孩子的出身,言语间好似还提及了八哥,弘旺年纪小,就对去宫里很是抗拒。八哥也算是慈父心肠,就想给儿子抬抬身份,便跟八嫂说,想将弘旺记到她名下。八嫂不乐意,八哥也没强求,想着给张氏请封个身份也行,结果……” 她一副结果你都看到的样子。 “就为这个?”乌拉那拉氏觉的不可思议,胤禩只是个贝勒,请封都请封不到侧福晋,顶多是个庶福晋,这也值得八弟妹那样闹? 不懂,她真的不懂。 十三福晋叹气:“八嫂她啊,和咱们不同。”她摇摇头,忍不住说道,“我觉得,八嫂就不应该跟咱们做妯娌。” 这样说不是瞧不起八福晋,而是觉得她没入皇家,说不定还能得偿所愿。 弘书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却觉得这位婶婶想多了,八福晋明显是个恋爱脑,就现在的社会环境和风气,嫁给谁都不会得偿所愿。 十三福晋好笑地看着弘书:“弘书能听懂婶婶说的话吗?就摇头晃脑的。” 弘书偏偏头,认真道:“娶福晋,一个~” “哎哟,还真听懂了?”十三福晋惊讶,又好笑,“你才多大,就想着娶福晋了?羞不羞啊,娶了福晋之后呢,想干什么?” 弘书嘿嘿笑:“生,大胖,孙子,给额娘~” 十三福晋夸张的后仰了一下:“哈哈哈,连大胖孙子都想着了?” 乌拉那拉氏好笑道:“弘时不是快大婚了吗,李氏见天念叨这个,这小子就给学去了。” “对了,弘时的婚期定了没有?” “定了,就在年底……” 眼看弘时的大婚日期临近,雍王府的女主人脸色却没多好,李氏在下头也讪讪的:“是我没看住。” “罢了,你还能钻到他屋里去看着不成。”乌拉那拉氏揉揉眉心,“既然有了,就先从弘时院里挪出来,那边如今进进出出的,再有个好歹。等生产了再回弘时院里,一切事宜都归你管。” “是。”李氏答应的很爽快,知道这是在给弘时善后,挪出去也好,不然董鄂氏一进门眼前立个怀孕的妾室,影响小两口感情,她还等着抱孙子呢,嫡孙当然比庶孙好。 弘书在一边听得直摇头,这位便宜三哥还真是拎不清,明明大婚临近,却叫院子里的丫鬟有了孕,这叫还未过门的三嫂怎么想?人家又不是求着嫁进来的,自家虽然是王府,人家爹也是有实权的尚书,况且便宜三哥只是庶子,在别人都不知道便宜爹会登基的情况下,这亲王府未来都是自己这个嫡子的,便宜三哥能得个镇国将军的爵位都算不错了。 就这种情况下,还不想着好好对待福晋,讨好岳丈为自己以后打算,反而搞出这种事,真是……难怪后来脑子不清,被胤禩那群人忽悠的和自己亲阿玛不对付。 插曲一闪而过,很快就到了弘时大婚的日子,弘书看着弘历弘昼被人扶上温顺的母马,随弘时去接亲,羡慕的直流口水。 他也想骑马,奈何小胳膊小腿的,无论是便宜爹还是额娘,都不放心让他离了身边。 胤禛敲敲儿子的头:“把口水收一收,爷是没带你骑过马吗?” 弘书闻言撇撇嘴,那也能叫骑马?被抱在怀里、连缰绳都摸不到就不说了,就校场那屁大点的地儿、还有散步都嫌慢的速度,真是对马的侮辱。 “去换身衣裳,一会儿随我去前门迎客。”能叫胤禛亲迎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上次抓周礼炫了一波儿子,今日来客更多,他打算再炫一波。 别说这样的他一点儿都不雍亲王,要是你有一个一岁半就能通背《三字经》并解释大概意思的儿子,保证你比他炫的还疯狂。 胤禛觉得自己已经很低调了。 否则他早就抱着弘书去东华门外站着,给从那里去上朝的大人们循环背诵《三字经》。 弘书:……(微笑脸)我看你是想我死。 客人陆陆续续来的差不多的时候,胤禛开始亲自迎客,可惜迎完所有客人没能达到他的目的。 来客一看到弘书直接就夸聪明,没有一个考校学问的。 客人们:……神经病,正常人谁会想着去考校一个一岁半孩子的学问?哦,以时下虚岁来算,过了年弘书就有三岁了,那也只是将将可以启蒙的年纪,能考教个什么? 等客人都到了,弘时也迎亲回来了,接下来就是一通拜天地的操作。 弘书没能看见,因为他被薅去做坐床童子了。 被人按在床上滚来滚去,相当无语的弘书偷偷塞了不少桂圆在怀里,这时节有桂圆可不容易,额娘怕他上火,只给他吃了一个就再也不给了。 结果第二日弘书眼睛就肿了,把乌拉那拉氏和胤禛吓了一跳,不顾待会的新娘敬茶环节,先叫来了太医。 得知是偷吃桂圆的原因,胤禛差点没当众脱了弘书裤子给他的小屁屁来上两巴掌。 “就那么贪吃?” 弘书低头耷脑的站着,老实说,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毕竟从出生以来,他连个咳嗽都没有过,所以他默认自己应该是有个身体健康不会生病的金手指,所以才会偷偷猛炫桂圆,反正不上火就不会露馅,谁知道偏偏还就给上火了。不过经过这一遭他也有谱了,他是轻易不会生病不错,但也经不住他自己非要作死,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太过放纵。 主要是也很社死啊啊啊啊! 今天还是新娘子敬茶的日子,全府的人都在这儿!都知道他因为偷吃上火请太医了! 让他死吧! 偏偏太医又给他补了一刀:“六阿哥年纪小,火气本就壮,平日里又爱吃肉,再被桂圆一刺激,难免就会露出表征。” 这意思就是他平时吃的太好了、太补了。 胤禛冷着脸:“平时让你少吃点当是再害你?一个月肉食减半,让你偷吃。” 呜呜呜,他的肉肉,弘书眼睛霎时变成了荷包蛋。 李氏站出来打圆场:“王爷和福晋别生气,六阿哥年纪小,贪吃也难免,相信经过这回之后,阿哥不会再偷吃了。” 你别说了啊啊啊! 乌拉那拉氏顾着董鄂氏,好歹是新嫁娘:“好了,准备准备,开始敬茶吧。” 因为这次丢脸,弘书被逼着连吃了三天的苦瓜,脸都吃绿了。 “额娘~眼睛好了。”弘书可怜兮兮地撒娇,“不吃苦瓜~” “不行。”乌拉那拉氏板着脸,“你说了不算,太医说了才算。” 弘书气哼哼:“太医坏,故意不好!” 乌拉那拉氏不为所动。 “额娘~”弘书扑上去,抱着乌拉那拉氏的胳膊扭来扭去,“弘书,瘦了~肉肉要没了~”他捏着自己的胳膊给乌拉那拉氏示意,对于撒娇半点不脸红。其实他上辈子不是个爱撒娇的人,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上辈子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的缘故,这辈子他一开始只是想着多刷亲密度,所以厚着脸皮撒娇,但不知是不是受身体的影响,他越撒越习惯,如今都已习以为常了。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也没有刻意去收敛,毕竟他现在顶着小孩子的皮囊,这样也能让他表现的更像个小孩子。 乌拉那拉氏忍不住笑:“没脸没皮。” 话音刚落,胤禛踩着通报声走进来:“谁又没脸没皮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 弘书不情不愿地放开额娘,站直行礼:“见过阿玛。”不等胤禛叫起就冲过去,“阿玛,背《三字经》,不吃苦瓜!” 胤禛哼笑:“《三字经》?糊弄谁呢?” 老头子越来越不好骗了,弘书嘟起嘴:“那《百家姓》,好不好~” 胤禛挑眉,将人抱起来:“什么时候会背的?” 弘书左右乱瞟:“不会,阿玛教~” “小滑头!”胤禛戳他脑袋,然后扒拉眼皮,问福晋,“太医怎么说的,还没好?” “已经好了。” “额娘~你骗窝?!”弘书不可置信,话音都不准了。要不是刚才乌拉那拉氏当着他的面吩咐继续做苦瓜,他也不会那么撒娇,撒娇不成试图跟便宜爹做交易,结果差点露底。 乌拉那拉氏冷哼:“就得治治你这毛病,还敢偷吃。” 弘书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造次,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斗,何况还是亲娘。 “阿玛,你开心~”弘书歪歪头,转移话题,“有喜事~” 胤禛不意外他如此敏感,点点头道:“你三叔家的弘晟和你五叔家的弘昇被下旨册封为世子。” 弘书点点头表示了然,弘晟是三叔的嫡子,弘昇是五叔的长子,册封他俩倒也正常。 等等! 他忽然反应过来,满目期待地看着便宜爹。 “世子?” 我呢我呢,我是不是也被封为世子了? 好耶,现在是世子,等便宜爹登基,四舍五入不就是太子。 胤禛神奇的看懂了他的意思,好笑地用36度的嘴说出零下3度的话。 “你没有。” 14、遗诏写我! 弘书垮起个小脸。 胤禛似笑非笑:“你知道世子是什么?”他可没给讲过这个。 弘书微怔,忘了这茬,眼珠子转了转,赶紧一派天真地道:“柿子!好吃~” 胤禛失笑,轻轻拍了他嘴巴一下:“就知道吃,这两日好好听你额娘的话,苦瓜还是得再吃两日。” 不等弘书变脸,胤禛又道:“过两日你三伯五叔家摆宴,阿玛带你去。” 弘书顿时想要手舞足蹈,好耶,希望便宜三伯和五叔家的宴席丰盛一些。 这几天荤食减半,他肚子里都刮不出几两油水了。 弘书忧伤的又啃了两天苦瓜,才跟着胤禛去做客,弘时几个当然也都一起,不过他们年纪大,在见过主人家后就被专门安排去了小辈的地方,弘书则被留在胤禛身边。 听这些大人们你来我往一会儿后,弘书发现这些人对胤禛的态度,比起上次抓周礼的时候有了一些不太明显的变化。 又想亲近,又想端着。 十分纠结。 而且今日请客的三伯虽然高兴,但弘书却感觉他高兴的程度不够,你看看旁边的五叔,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直没有变大过,不知道还以为今天是他做东请客呢。 胤禛和兄弟们打机锋的时候,余光也没从儿子身上挪开,见他一会儿看看老三、一会儿看看老五,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微微勾起嘴角。 他这个儿子,真是天赋异禀。 胤禛又想到弘晖,他的大儿子,当时还没发生那么多事,他老老实实的当着王爷,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希望他以后能撑起雍亲王府,没少亲自教导,弘晖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然比不上弘书聪明,但在同龄人中也是翘楚,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性格稳重、宽厚仁和,十分符合他对继承人的要求。 可惜…… 胤禛怀念了一下早逝的长子,又顺理成章的想到其他夭折的儿子,要是都养住了,如今府里该是怎样一种热闹景象。 不过就算都养住了,最出色的还是弘晖和弘书。这样看来,孩子如何,母亲还是很重要的,虽然他如今更为宠爱年氏,但不得不说,在孩子这件事上,还是福晋更好。 感谢皇阿玛当年将福晋指给他。 这样说来,弘书的福晋是不是该早些相看了,不能让他这份天赋浪费,最好给他多生几个聪明孙子。 嗯,弘书性格没有弘晖稳重,福晋得给他挑个稳重些的…… 胤禛走神了,开始盘点哪些人家有跟弘书年龄相近的姑娘,到时让福晋去打探打探家风。 有可能的话,儿媳妇还是从小培养的好。 弘书也就是不知道便宜爹在想什么,否则一定呐喊出声:我!才!一!岁!半!(超大声) 宴席弘书是坐在胤禛身上吃的。 胤祉阴阳怪气:“知道的是你得了个聪明儿子稀罕,不知道还以为你抱着什么绝世宝贝呢。” 胤禛:“弘书确实是上天赐予本王的珍宝。” “!” 弘书吓得嘴里的菜都掉了。 他幻听了吧?他的真幻听了吧?!哈哈,肯定是他幻听了,否则怎么会听见雍正说这种话呢! 雍正,这可是雍正唉! 胤禛轻笑,拿起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嘴,又将掉在衣襟上的菜摘掉:“怎么傻了,可是你三伯府上的菜太难吃?” 刚才猛不防被弟弟不要脸言论噎住的胤祉翻了个白眼:“爷看你儿子是被你不要脸的话吓傻的。” 胤祺呵呵笑道:“四哥得了弘书之后,倒是越发有人味了。” 胤祉乐了:“爷发现了,还得是老实人会骂人,老五,高啊。”他伸出大拇指,“不是人都被你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胤祺无语:“三哥,你别曲解我的话。” 胤禟这时候忽然插话:“就是,三哥,我哥可是众所周知的老实人,有话都是直接说,不像某些人。” 胤祺看了一眼亲弟弟,想说什么又没说。 弘书撇撇嘴,懒得理这些不说酸话就不会说话的便宜叔伯,反正便宜爹也吃不了亏,他埋头苦吃! 最后还是胤禩站出来圆场:“来来来,今天是三哥的好日子,我敬三哥一杯。” 这一顿算是把弘书吃美了,撑着小肚子不愿意自己走,赖着胤禛让他一直把自己抱回东寝殿才愿意下来。 可惜这代步车不是好坐的,他还在消食呢,就听见便宜爹跟额娘商量:“过了年弘书就三岁了,再住在东寝殿不合适,搬去前院吧。” !!! 靠!你刚才在三伯家让我背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才一岁半!怎么,才过去几个小时我就蹭蹭长了两岁是吧? 便宜爹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双面人啊! 弘书立马泪眼汪汪地抱住乌拉那拉氏:“不要!要跟额娘住!” 额娘,你可千万不能答应,我现在跟你住便宜爹一天都没少压榨我,等搬去前院还得了! 那不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乌拉那拉氏也不想跟儿子分开:“王爷,要不还是再等一年吧。”她摸了摸儿子的头,“他如今吃东西还不知道克制,我想再教一教。” ……不就是偷吃了一次桂圆上火嘛,这事还能不能过去了? 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搬走。 娘俩都不愿意,本来也只是心血来潮,胤禛就没强求:“不搬去前院也行,不过过了年,每日卯……算了,吃过早膳吧,吃过早膳后就要去前院读书,如果我不在,就送到万福阁去,跟弘历弘昼一块儿听听。” 本来想说卯时末,但胤禛突然想到他儿子从小就特别能睡,太医说睡觉正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还是算了。 这样还行,弘书本就打算当神童,早点开始启蒙也好。其实现在也不差什么,便宜爹每次也是早膳过后来教他,不过就是从东寝殿换到前院书房而已。 乌拉那拉氏虽然有些可惜不能时时看着儿子,不过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倒不算太难受,还兴致勃勃地道:“弘书,额娘给你做个小书包吧,你想要什么样的?” “额娘做的,都喜欢~”哄人他是一流的。 乌拉那拉氏高高兴兴地开始选布料,选着选着突然问道:“对了,明年是皇阿玛御极六十年,有说如何庆贺吗?咱们的贺礼该怎么准备?” 御极六十年?等等,意思是康熙登基六十年了? 弘书差点都忘了还没确定具体时间线这回事,毕竟便宜爹是雍正,现在是哪一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能知道具体时间还是好的,掰着手指算一算。 明年是康熙六十年。 后年是康熙六十一年。 大后年是雍正元年。 等等! 便宜爹,他,还有两年,就要当皇帝了! 弘书掰手指,那时候他…… 实岁三岁半,虚岁五岁! 爹啊,答应我,登基后不要急着往正大光明匾后面放遗诏好吗? 如果实在想放的话…… 遗诏请写我! 15、你全家都是老六! 一想到再有两年自己就要正式进入夺嫡的战场,弘书就不禁为自己鞠两把辛酸泪,然后擦干眼泪积极地准备跟便宜爹好好学习。 这个皇位,他抢定了! 可惜他做好准备,便宜爹却掉链子。 还没过正月初十,胤禛就被委派了任务,以御极六十年大庆,主持祭陵。 祭陵其实每年都要祭很多回,不过大多都是小祭,大多只需派官员主持即可。 这次的主祭人却有胤禛、胤裪和弘晟三个,可见重视。 弘书比较好奇一点,为什么不叫胤祉去,要叫弘晟去呢?可惜没法问,这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思考的问题。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去万福阁,我和福敏先生说过了,他会教你《百家姓》。”胤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会背了。” 一天天的不解决问题,要求倒不少。 弘书无声的骂骂咧咧。 “听到没有?” “听到了——” 送走便宜爹,翌日,吃过早膳,弘书挎着额娘赶制出来的小书包,带着四个小太监去万福阁。 四个小太监是便宜爹年前才给他挑的,分别叫章元化、曹康、高卓、张德佑。 四人这会儿以他为中心,走在前后左右四个角上,手上也没闲着,分别拎着他可能会用到的书和笔墨纸砚、特制点心、雨具和暖炉以及换洗的衣裳。 ——咱就是说,这里头除了那点心他必然会用上,其他用上的概率能有多大? 书?他现在的人设是会听、会背、会说,但字认识的并不多,那书拿着他也看不了啊。 笔墨纸砚就更不用说了,就他现在的小短指头,也就堪堪能把笔握住,想写字?呵。 雨具,预防下雨能理解,毕竟这会儿也没有天气预报,但……看看这一路的抄手游廊吧,除非下暴雨,不然走在这里面用得着打伞? 剩下的,算了,不想说了。 就这种条件,你让没有自制力的孩子怎么能有决心好好学习?学不学我都不可能过上苦日子好吧! 弘书痛心疾首,伸手在小书包里掏出一颗饴糖塞进嘴里。 这是额娘给他第一天上学的奖励,平时糖也是不让他多吃的。 到了万福阁,远远就见福敏带着两个便宜哥哥在屋外散步消食顺便等他。 弘历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介绍:“六弟,这是先生。” 弘书撑着小手作揖:“见过先生,先生安。” 福敏半侧身子,微笑颔首:“六阿哥不必客气,先进去安置吧。” “是。” 看着那一群人大包小包的背影,福敏微不可察地摇摇了头,早知雍亲王得了个嫡幼子,还颇为聪慧,雍亲王甚是喜爱,常常带在身边,甚至亲自启蒙。 如今看来,传言应该不假,这孩子确实是一副娇养的样子,只是来这里旁听罢了,却带着这么多人与物。唉,希望一会儿上课的时候能安静些,哪怕和五阿哥一样打瞌睡都好,可别哭闹起来。 他可不会哄孩子,福敏有些烦恼的想。 虽然雍亲王与他说了这孩子已经会背《三字经》,但会背书只能说是记性好,并不能代表一切都好。他又不是雍亲王,会对这孩子盲目的自信。 “四阿哥,你作为兄长,可要多多关照弟弟。”福敏和蔼的叮嘱弘历,他对这个学生是十分满意的,聪慧机敏,难得的是在诗词一道上也有些天分,若是可以,他都想收这位学生做弟子,培养一个诗词大家出来。 他自己是不成了,历经革退这样的人生波折,若是东坡先生,怕是早就一挥而就留下千古名篇,他在家里憋了几年,愣是没写出一篇满意的诗文来直抒胸臆。 不过自己不成,能教出个学生也不错,希望弘历能够不负他的期望,若是能达到容若先生的高度就最好了。 思及容若先生,他又遗憾的摇了摇头,自容若先生去后,虽也有许多诗词大家声名鹊起,但都差了容若先生几分,不知何时,才能重现当年的诗词盛世。 弘历挺着胸膛答应:“是,先生放心。”又好奇问,“先生何故叹气?” 福敏遗憾笑道:“忽然想起容若先生,颇为怀念罢了。”他本想表达一下对弘历未来的期望,但想到学生的身份,最终还是道,“四阿哥,方才看你又在改诗?老夫也不是不让你写,你有这方面的天分、又喜爱,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如今,还是要以学业为主,学识丰厚,诗作才能厚重。”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只是这次添了些别的心思,要论聪慧,这位四阿哥也不差什么,雍亲王对这个孩子的关注却不太够,原来只是因为公务忙就罢了,如今却有一个六阿哥戳在那里对比着,福敏就怕弘历心思敏感,一时想差走错了路,一心钻到诗词上去。 诗词到底只是小道,时下人最看重的还是四书五经,弘历想要得到雍亲王的重视,可不能忽视这些。心里为学生打算着,福敏心里难免升起一丝对雍亲王的不赞同,即便那位六阿哥是嫡出,但雍亲王这区别对待的态度也有些过了,容易在兄弟之间埋下隐患。 嫡庶之别只是用来避免继承中的矛盾冲突,可不是用来给自己孩子分三六九等的,难道因为庶出,就忽略有天分的孩子不去培养吗? 这样的人家,绝无可能长久。 休息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三人回到室内,福敏开始授课。 弘书听了一会儿就发现,福敏说是教着弘历弘昼两人,但其实一直关注的都是弘历,至于弘昼,这孩子听了没两分钟就开始走神,福敏也没管。 ——倒也不奇怪。 这位五阿哥的事迹他上辈子就了解过,当时还觉得这位可能是为了藏拙才闹出那些疯疯癫癫的事。 但过去一年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他,这位还真是个学渣,不过是那种厌学的学渣,不是笨的。便宜爹罚了他不少次,还是连《千字文》都背的丢三落四,很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福敏讲过一段后,让弘历弘昼两人默背,一会儿检查,然后走到弘书身边,问道:“听说六阿哥,已经会背《三字经》?” 弘书站起身:“是,会背《三字经》,要学《百家姓》。”不是在父母跟前,弘书就收了惯常撒娇的叠词语调,正正经经说话,表情则学着便宜爹一副板正的样子。 福敏点点头:“那我考考六阿哥如何?” “先生请问。” 福敏从简单的开始:“人之初、性本善的下一句是?” 弘书抽了抽眉头,问第一句,你这是看不起我。 “性相近,□□。” “窦燕山,有义方。” “教五子,名俱扬。” 福敏捏着胡子,夸奖道:“不错,不错。来,将书拿出来,我给你讲解这几句的释义。” 若刚才想着福敏看不起他只是玩笑的话,现在弘书确定了,这位福敏先生怕是真对他有点儿偏见,弘书不相信便宜爹没跟他说过自己的学习进度。不过现下特别讲究尊师重道,弘书便委婉道:“老师,我没带《三字经》,只带了《百家姓》。” “嗯?忘带了?没关系,你四哥所有书都带着,四阿哥,将你的《三字经》借给六阿哥用用。” 弘历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听到老师的召唤第一时间拿着书过来放在弘书桌上,然后似模似样的教训章元化几个:“你们几个,六弟年纪小,想的不齐全很正常,你们作为贴身伺候的,怎么能连拿书这点子事都做不好,可见是没将六弟放在心上。” “爷下了学就去告知嫡额娘,换了你们几个!” 弘书差点没翻白眼,站起身道:“四哥,是我让他们拿的。” “先生,《三字经》阿玛教过,我通背、释义都熟悉,先生可考教。” “学生先背给先生听。” 弘书张口就将《三字经》一背到底。 随着他的背诵,福敏神情惊讶起来,弘历的嘴巴也微微张开。会背与通背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福敏以为雍亲王说的意思是会背,但其实六阿哥是通背? 那这确实有些厉害,尤其在这个年纪,夸一句神童也不为过。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最后一句落下,弘书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两人,微笑拱手:“先生,可有错漏?” 却被忽然窜出的人摁住脑袋。 “你这个老六,小脑瓜子是怎么长得?那狗屁玩意儿你这么小就能背下来了?” 弘昼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抓着弘书光头上唯二的两个小揪揪左右拉扯:“完蛋了,这阿玛回来,我不又得挨板子。老六啊,你害我挨打,这事怎么算?” 弘书风轻云淡的表情裂开。 你才是老六! 你全家都是老六! 16、晦气 弘书夺回自己的两个小揪揪,黑线道:“五哥,我去岁就会背,你的板子——” “早挨过了。” 弘昼呆滞后跳脚:“我就说!本来阿玛一两月才检查一次我的课业,为何后来变为半月一次,原来是因为你!” 他又伸手:“小老六,哥哥因为你挨了那么多打,你是不是得补偿下哥哥?” 章元化突然上前来,不着痕迹的挡了一下,让弘昼的手没能成功捉到弘书的小揪揪,赔笑道:“五阿哥,咱们阿哥人小,太医说如今脑袋的骨头还没长全呢。” 您再动手若受伤就不好了,这是在场诸人都能听得出的潜台词。 弘书暗道不好,尽管章元化是一心为他着想,但这个说话的时机和用词都不太好,这与章元化是否是奴才无关。 但还不等他张口圆过这节,弘昼的狗脸却是说变就变,在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地一巴掌甩在章元化脸上,又一脚照着心口将人踹到在地,神情有些阴戾:“爷跟弟弟说话,有你这狗奴才插嘴的份儿?!” 弘书直接愣住,完全没想到弘昼说打人就打人,而且一看章元化的表情,就知道这一脚踹的并不轻,何况还是窝心脚。章元化年纪并不大,也就十四岁,能这个年纪成为太监的,可想家庭条件如何,所以他长得远比同龄人瘦小。而弘昼虽然才十岁,却很是壮实,力气并不小,这一脚下去,章元化还不知道会有何暗伤。 只想宝玉把袭人一脚踹到吐血,弘书的脸色就黑沉起来,一句话而已,用得着下这般重手?管中窥豹,可见他这位“五哥”平日里行事如何,这比熊孩子可恶一百倍。 章元化半躺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方面是这一脚确实重,他痛的还没缓过神来,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认错吧他是六阿哥的人,六阿哥没说话他向五阿哥认错未免丢六阿哥的人,不认错吧,五阿哥再借着他的错向六阿哥发难怎么办? 没等他混沌的脑子理出个一二三来,弘书先寒着脸,要拉他起来:“没事吧?” 章元化哪敢让主子动手,他诚惶诚恐地想要爬起来,却实在痛的起不了身,曹康几个这才如梦初醒般上来将他扶起,章元化没有九十站起,而是双膝一滑,跪在地上:“奴才无事,主子,奴才有罪……” “起来!曹康,你和张德佑扶他回去,去找碧珠拿牌子,去外面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弘书黑脸,将不愿意的章元化撵走。 然后转身看向正在被福敏和弘历似模似样教训不该动粗有失斯文的弘昼。 弘昼正听得暗暗翻白眼,见他看过来立马笑嘻嘻的道:“哎哟,我们小六还是个软心肠,一个奴才这么点事都要拿牌子请大夫,倒是比对你五哥我都好。” 弘书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将暴躁表现出来:“五哥,他是我的人,若做错事我自会教训,五哥动手,过分了!” 弘昼一脸无所谓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那一巴掌把他手打疼了。 面对弘书的指责,他漫不经心地道:“六弟,你还小,心肠软,不知道这起子奴才,最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瞧着主子年纪小,以为主子不懂事,就蹬鼻子上脸,拿起主子的主意了。我替你教训一番,也是为你好,这等奴才只说两句是不行的,非得疼了,才能长记性。” 这若有所指的话让弘书心中一动,因为不能教训熊孩子的暴躁一下平静下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蹬鼻子上脸,这是在指桑骂槐谁呢? 他看着满脸不在意甚至还有点愉悦的弘昼,眉头微动,将表情调整为义愤:“他虽做着服侍人的活计,但也是人。圣人有言:人无高下、更无贵贱。你因为一点小事便动手打人,这是不对的,违背了圣人的教导。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只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孩子,你道歉!道歉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弘昼噗嗤笑了:“六弟你在说什么胡话?要爷因为打了一个奴才道歉?”他的语气灌满了不可思议。 不止他,福敏和弘历也是满眼的惊讶。弘书面对着几人,所以将弘历的表情变化完完整整的纳入眼底,或许是年纪小还不知道何为演技,或许是觉得他年纪小,还看不懂别人的表情,弘历完全没有任何掩饰地在惊讶过后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然后露出些微不屑,很快又变成愉悦。 弘书睫毛微颤,所以,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果然不是意外? 弘昼还在输出,他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人无高下、更无贵贱?老六啊,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人要是没有高低贵贱,为什么咱们是皇孙,他是奴才呢?” “他甚至还是一个太监,老六,你知道什么是太监嘛?嘿嘿,你还小,不懂,太监啊,不男不女,算什么人呢?” “嘶,不是说神童生而知之?哥哥看你刚才背书那么溜,还以为你是个神童呢,怎么连这都不知。” 看着弘昼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只是试探,但弘书还是无可避免地涌起一阵无力感,弘昼才十岁,他难道天生就是这样的想法吗?不是的,这是从小到大,他身边的环境无孔不入地灌输而成的。 他还是有点天真了,弘书不由反思自己。这一年多来,他生活在便宜爹和额娘联手打造的温室里,身边人从来没有出过事,胤禛和额娘也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说过类似的话或者处置过人,他就下意识以为这个世界和曾经的文明世界只是衣食住行和科技上的差别。其实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吃人的封建社会,他刚才说的话在别人看来是可笑的,是天真的,是格格不入的。 但弘书胸中还是燃烧起一股无名火,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就要默认他们的观念,去认同他们、融入他们。太监不算人?章元化他们是因为自己愿意才做太监的吗?他们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成为太监就有十年,他们当初有那个能力、机会去决定自己成为什么人吗? 这话是何等的何不食肉糜! 这一股怒火让他的试探看着更真了,弘书咬牙道:“我就问你,道不道歉?” 弘昼被奶娃娃咬着后槽牙的样子逗笑了:“老六啊,不如你问问那个奴才,爷道歉,他敢受吗?” 章元化当然是不敢受的,这是再天真的人也知道的事实。 虽然有些悲哀,弘书却也还是借此让自己的面色变得五味杂陈,然后留下一点气愤和一点委屈,装出强硬的样子道:“那你也得向我道歉,你打我的人,是不对的!” 弘昼见到那一点委屈,轻轻啧了一声,这段时间一直盘桓在心间的暴躁竟消退了些,想了想这毕竟是幼弟,要是第一天上学就被他惹哭了,阿玛回头准要收拾他,便道:“好吧,刚刚是哥哥错了,不该打狗没看主人,伤了六弟你的脸面,哥哥叫你打回来就是了。” “王贺,还不赶紧滚过来,让六阿哥赏你一巴掌。” 王贺是弘昼的身边人,听到召唤后弯着腰一溜小跑过来,将脸凑到弘书跟前,笑眯眯地道:“能挨六阿哥的巴掌,是奴才的福气,这脸奴才回头一定好好保护,十日不洗。” 弘昼笑着踹他一脚:“十日不洗,你是想熏死爷么。老六,这狗奴才脸皮厚得很,你可小心点,别把自己手打疼了。” “对对对,奴才脸皮天生就比别人厚,可别伤了六阿哥的手。要不,还是奴才自己来吧。”王贺伸手就打算扇自己。 弘书冷着脸挡住他的手:“不用了。” 王贺去看弘昼。 “看爷做什么,老六不想碰你那厚脸皮,还不快滚。” 王贺麻溜滚了。 弘书看着这一切,心底更加自嘲,之前他怎么会觉得便宜爹和额娘身边的温室就是真实的世界呢,其实他连真实世界带的那层面纱都没揭开,今日这一出也只是世界朝他露出一个角而已。 “咳。”一直冷眼旁观的福敏清清嗓子,收尾道,“都是一家兄弟,误会说开也就好了。五阿哥,日后谨记友爱兄弟,万不可再在课堂上如此粗鲁无礼!六阿哥也要谨记尊重兄长。好了,都回位置上去,五阿哥,方才那一段可背熟了?” 弘昼撇嘴小声抱怨:“背背背,就知道背!”他转转眼珠子,大声道,“先生,您还没检查老六的《三字经》释义呢!” “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句,嘿嘿笑道,“您快问问老六,他是不是真的都会了。” “要是真的会,我也学学他背诵的法子。”阿玛这回回来,肯定又要考他,还是得抱抱佛脚糊弄一下。 福敏本不想惯着这位五阿哥,但见弘历也是一副想要旁听的样子,便道:“六阿哥,敢问‘融四岁,能让梨,梯于长,宜先知。’这一句何解?” 弘书面无表情:“借用孔融四岁让梨于兄长的典故,让人们早早学习尊敬和友爱兄长的道理。” 《三字经》的内容其实十分简单,很多都是平铺直述,比如‘三才者、天地人’这一句,即便是从没学习过的人,听一遍也能明白其意思,不过有典故的话就会难一点。 福敏满意点头,又挑了几句比较难的,弘书都一一答上。 “六弟果然聪敏!”弘历夸完弘书,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弘昼,“五弟,你并不比六弟笨,六弟如此年纪都能通背释义,但凡你用心一些,启蒙三书根本难不住你。” 弘昼混不吝道:“四哥你怎么睁眼说瞎话,老六虽然想法天真了些,但聪明是真聪明,爷在他这年纪话都说不利索呢,你别拿我和他比。” “不过……”他坏笑道,“四哥你可要努力咯,依老六这进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超过你了,我反正挨板子挨惯了,就是不知道四哥你能不能挨得住。” 弘历表情一紧,看了看弘书,训斥弘昼道:“阿玛罚你,是因为你不用心,可不是因为你学的慢。”他顿了顿,“再说,学习可不是只靠聪敏就成的,阿玛难道不聪敏?便是阿玛,当年在南书房时,书也是要读过一百二十遍的,我亦如此,你但凡能有这份毅力,便是仍旧不能通背,阿玛也不会怪你。” 福敏颔首:“四阿哥说的对,五阿哥你多用些心,启蒙三书并不难。” “一百二十遍?”弘昼撇嘴,“爷宁愿挨板子,也不去受那个罪。” 弘历失望:“孺子不可教也。” 福敏也摇头叹气。 弘书表情冷漠:“先生,时候不早,是否该上课了?” 福敏看了看时刻表,发现耽搁了不少时间,忙道:“四阿哥五阿哥,快回座位上去,再给你们一刻钟背方才那段。” “六阿哥,将《百家姓》拿出来。” 福敏摇头晃脑地教读,弘书心不在焉的跟读。 《百家姓》很简单,他早就会背了,只不过考虑到他并不是真的神童,就想着留点余地,免得便宜爹对他期望过高,标准也相应拔高。毕竟以后要学的《春秋》、《礼记》什么的,可不算简单,他想要维持天才的人设,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努力。 只是,今日这个学上的他真是晦气,老实说,一天都不想再来了。 17、直面 可惜,便宜爹让他来当旁听生,他要是擅自说不来就不来,便宜爹肯定会认为他太过任性、没有长性,还不知道要怎么‘教导’他。 唉,熬着吧。 煎熬的弘书下学回来便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乌拉那拉氏已经尽知学堂发生的事情,她虽然对儿子那一番天真的话心有隐忧,在人回来前思量着该如何教导,但等亲眼看到不过三头身的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便全然只剩下心疼。 先将人抱了个满怀,乌拉那拉氏才轻声细语地问道:“怎么这般没有精神,可是先生讲的太难,累了?” 弘书摇摇头:“不难。” 乌拉那拉氏抿了抿唇,小心探问到:“那是你兄长们学的比你快,受打击了?” 弘书无奈一笑:“没有。”他知道额娘肯定已经知道章元化的事了,如今这样小心翼翼的,无非是疼爱他。 他便将当时的情况一言一语都说给了乌拉那拉氏听,包括他那些“天真”的话,只没有说他心里的那些考量和反思。 等他说完,乌拉那拉氏却是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我儿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她甚至用手摸了摸弘书的嘴角,“也没有流口水?” …… “额娘!”弘书恼羞成怒,他在便宜爹和额娘面前说短句、叠字,是为了卖萌培养感情,才不是因为说长句子会控制不住地流口水! 不过……真的哎,他今天说这么多话居然都没流口水,也没拌嘴?看来他这一个发育关是迈过去了?弘书有点子高兴。 乌拉那拉氏笑眯眯地看着乖儿子,这样活力满满才对嘛。 不过,该解决的事情还得解决,该说的话还得说。 “章元化那里,已经有大夫看过了,淤青不小,情况不算严重,不过大夫说,他年纪还小,身体又瘦弱,还是要好好养一养,不然说不准会有什么后遗症。”乌拉那拉氏轻描淡写地道,“府里地方小,也忙乱,不适于他养身体,额娘便安排他去庄子上养着,顺便再学一学规矩,等好了再回来伺候你。” 虽然章元化本心是好的,但做事方式确实不对,弘书能想得到,额娘这安排看似是惩罚,其实也是保护。章元化毕竟是在明面上得罪弘昼了,即便后续弘昼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但却不能免除其他人暗地里欺负他,章元化难道能次次来找他告状吗?他不敢,乌拉那拉氏也不会允许。去庄子上呆几个月,既躲过这一遭,也能好好养身子。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弘书会记得他,在他养好身子后会让他回来伺候,否则对章元化来说,这一去就是从天堂掉到地狱。 想来那孩子现在心中也很忐忑吧,弘书叹了口气:“我一会儿去看看他。” 乌拉那拉氏不置可否,只揉了揉他的眉心:“小小年纪,做什么老头样。”然后她淡淡地道,“章元化是你的身边人,今日行事确实有些没规矩,额娘一会儿让人挑些文房四宝给弘昼送去,也是你这个做弟弟的对兄长的尊敬。” 弘书明白,这是在给他立形象,便道:“在我小库房里也挑些吧。”他虽小,库房却是有的,洗三满月百日抓周收的礼和赏赐全在里面放着,额娘和便宜爹时不时还会给他塞一些私房,文房四宝是最不缺的。 乌拉那拉氏没想到儿子会说这样的话,更没想到儿子如此的明事,她心里软软地揉了揉儿子的头:“乖孩子。”既然儿子如此聪慧,有些话她也可以直说了,“额娘知道,今日这事是你受了委屈,额娘之所以没有帮你讨回公道,还要送东西给弘昼,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知道。”说起这个,弘书就有些蔫蔫的,“虽然五哥动不动就打人不对,但是章元化当时的行事也有不对,我与五哥是兄弟,我们说话时,章元化不该擅自插嘴,他的话说的也不对。” 两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来,乌拉那拉氏很欣慰,对于儿子那一番“天真话语”的担忧也少了许多,孩子还是知道里外关系之分的,只是年纪小心肠软,还不明白身份等级的森严:“对,章元化虽是为了护你,但他的做法不对,这是能力不足,也是规矩不够好。弘书你记着,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比起伶俐聪明,下人更重要的是懂规矩,所以额娘才让人再教教章元化的规矩。” 不止是教规矩,也是教他如何在符合规矩的同时将事情办好。弘书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乌拉那拉氏继续道:“除了他,还有你。咱们先不说弘昼打人对不对,只说你让你五哥给章元化道歉这事。”她语重心长道,“弘书,这事是你错了,你知道你错哪儿了吗?” 弘书抿着唇,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但他不想回答。 乌拉那拉氏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叹了口气,道:“章元化是下人,你要求弘昼给章元化道歉,对弘昼来说,是你在侮辱他。身为弟弟,你侮辱兄长,这是不悌。不孝不悌,弘书,你可知,这对你会有多大的影响?” 可能是窝在额娘的怀里太有安全感,面对弘昼时装的委屈和气愤现在却是真的涌上了心头,弘书争辩道:“他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难道不是在侮辱我?他都不友爱我,我为何要敬爱他!” 这话说的太过孩子气,但怀里的娃娃委屈的狗狗眼都出来了,乌拉那拉氏如何还能忍心继续教育,罢了,儿子已经够懂事了,日后还长呢,现在还是先哄哄吧:“是额娘说错了,是你五哥先做错了,乖乖不委屈。” 真被人当孩子哄了,弘书又不好意思,他深吸一口气,散去那点突如其来的委屈和气愤。无能的愤怒没有任何用,他该做的是把今日的愤怒牢牢记在心中。记住那种不把人当人、漫不经心的态度,弘昼才十岁就已经如此,可见其他人会是什么样。他从前虽然在理智上知道封建时代是残酷的,但真正面对面闻到残酷底下腐烂的腥臭味时,他还是产生了应激反应。 就像他会跟人说死亡没什么好怕的,世界上每秒都在死人。但真当一个人死在他面前时,他也会恐慌、会害怕、会难过、会心脏麻痹。 会应激。 对弘昼说的那些天真愚蠢的话语,既是表演,也是前世的他对这时代一次无望的碰撞,弘昼和其他人的态度,让他彻底和前世告别。 这里没有人人平等,他作为败者,不会有平安离开的机会。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实,但上面淋漓不尽的鲜血,直到今日他才主动正视。 从今天起,他会嗅闻着鲜血的味道,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踏上战场。 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弘书看向额娘:“额娘你别哄我了,我知道,就算五哥做错了,我也不能以错对错。” 乌拉那拉氏心肠软的一塌糊涂,她的小六,怎么能这般懂事贴心呢!她将人搂的更紧,心里忍不住冒出念头:是我的错,是我这个额娘的错,如果我……可惜…… 弘书不知道额娘在想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额娘起伏不定的情绪,他给不了什么安慰,只能伸出小手拍拍额娘,像额娘哄他一样。 乌拉那拉氏平复好心情,儿子的懂事贴心让她决定继续说下去:“好孩子,额娘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你面前说过什么嫡庶的话,额娘要说的是,是,以身份来论,你是嫡子,你的三个兄长是庶出。但是,第一,嫡庶是汉人的说法,咱们是满人,往前数几十年,那时候甚至没有嫡福晋侧福晋的说法,兄弟之间身份的高低,是看你母家部落的强大和父亲的宠爱;第二,便是汉人,极端推崇嫡庶的也是少数,大多数人家,对所有孩子至少在明面上都要表现得一视同仁,兄弟姐妹之间论的是排行不是嫡庶,嫡出的并不会比庶出的高一等,庶出的为长,嫡出的照样要敬爱兄长,否则就是不悌,公然传出这样的名声,对一个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她说的并不全面,但再多的就更复杂了,也涉及很多潜规则,乌拉那拉氏虽然觉得儿子聪慧,但也并不觉得儿子这个年纪就能明白潜规则的存在:“所以,你虽然是额娘生的,但在你阿玛眼里,这并不会让你比弘时弘历他们高一等,无论你们谁,都是你阿玛的亲儿子。或许有的人将庶子不当子,但那样的人不是蠢就是毒,太过偏颇的表现只会让家宅不宁、兄弟阋墙,你阿玛不是这种人,他希望的继承人,可以没有才干,但必须友爱兄弟。” “一个偌大的王府,只靠你一个人是撑不起来的,明白吗?” 弘书点头,时人重视家族,个人的能力永远比不上家族的影响。他是额娘生的,但在便宜爹眼里,都是他的儿子,嫡庶或许有区别,能决定的只是爵位的继承,而不是人格的高低,若他仗着嫡出就容不下兄弟们,便宜爹也一定容不下他:“明白,额娘,我以后会敬重几位兄长的。” 乌拉那拉氏怜惜的摸摸他的脸:“乖孩子,额娘也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弘昼如此态度对你,自然也是不对的,不论是什么身份,哪怕他觉得你的奴才冒犯了他,他都该先看你的态度,而不是直接动手教训你的人。不过咱们要先把态度摆出来,剩下的你阿玛自会知道、自会处置。” 弘书点头表示明白。 有些事能告状,有些事可不行。 乌拉那拉氏又开始教他下一次该如何处置这种事:“章元化护你的心思是对的,他也必须要这么做,但他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先于所有人,斥责他,这才是对他的保护。” 懂,下人就是用来唱黑脸和背锅的。 选了文房四宝送去,碧珠的话说的漂亮:“福晋说了,奴才不懂规矩,已经送到庄子上学规矩去了。咱们五阿哥受了委屈,这是福晋给五阿哥的补偿。六阿哥年纪小,不晓事,有些话说的不合适,还望五阿哥别放在心上,这是咱们六阿哥给兄长的赔礼。天色不早,五阿哥学业要紧,也不必再去正院请安。” 弘昼面对正院的人态度还是端正的,规规矩矩地施了礼:“劳碧珠姐姐跑这一趟,还请跟嫡额娘说,不过兄弟间玩闹,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碧珠没再说什么,端着微笑离去。 人走后,弘历松了口气:“我就说,嫡额娘最是宽仁慈和,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责怪于你。” 弘昼看了他一眼,垂眼扫过碧珠送来的一堆东西,轻轻“嗯”了一声。 听了碧珠的转述,又去了看了章元化,让人安心去庄子上养伤,然后端正了态度的弘书继续去上学。 福敏这几天算是见识了,雍亲王府的六阿哥是真的有神童之姿,《百家姓》篇幅不算短,这位六阿哥只用了三天就能通背。 他彻底来劲儿,不顾雍亲王只让他教《百家姓》的吩咐,又开始教《千字文》。 他对弘书这边上心的结果,就是花在弘历身上的心思少了。 弘历照旧默背完先生放在讲授的片段,默默朝右看去,越过偷偷打瞌睡的弘昼,看向绷着小脸的弘书。 他没由来感到一丝恐慌。 握了握拳,弘历翻出自己昨晚写的诗,走向福敏。 “先生。” 福敏回头:“四阿哥,何事?” 弘历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皇玛法御极六十年大庆,我写了一首贺诗,想让先生您帮我看看。” 他看了一眼弘书桌上的书,后知后觉地道:“是不是打扰您给小六授课了?那先生您先讲完,学生等着。” ? 刚才福敏说话的声音你听不到?弘书悄悄翻了白眼,打扰完了才说打扰,小老弟,你这茶艺修炼不到家啊。 “四阿哥又写诗了?”福敏倒是很高兴,“好,老夫这就帮你瞧瞧。” 被晾在一边的弘书没忍住好奇,踮着脚想看看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的乾隆,幼年写的东西是什么样。 福敏没让他为难,摇头晃脑地将诗念了一遍。 弘书听得一脸懵,啥意思,他咋听不懂? 福敏已经夸上了:“写的不错,这一句就特别好,借写松石来喻皇上的威德,最后一句也好……” 门口忽然传来请安声:“王爷。” 弘书循声望去,来人可不就是几日未见的便宜爹。 “阿玛!”弘书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打瞌睡的弘昼惊醒,手忙脚乱想要站起,却绊住脚摔了,只能从桌子底下探出一颗头来狡辩:“阿玛,我没打瞌睡!我在默背!” 弘昼的结局不必多说,胤禛在问过一番几人的课业后,就先离开:“你们继续。” 弘书再次见到便宜爹的时候,胤禛已经洗漱完、换了一身衣裳,难得没有保持形象地歪在罗汉榻上冲他招手。 “过来。” 弘书乖乖过去,爬上榻,在便宜爹身边坐下。 “听说你和弘昼吵架了?” 点头。 “想让弘昼道歉还没成功?” 不是,他都自我剖析、自我反省、自我批评过了,怎么还当面处刑啊? “我错了。”弘书飞快低头。 “错哪儿了?” “没有认识到五哥和章元化的身份差距,太过天真。” 胤禛点点头,没说对也没说不对,而是道:“苏培盛,说说章元化几个。” 苏培盛站出来,一板一眼地开始叙述几人生平。 说完后,胤禛看着弘书:“作何感想。” 弘书有些麻木:“都挺惨。” 胤禛表情淡淡的:“这就算惨了?” 他起身道:“走吧。” “去哪儿?” “出去看看。” 胤禛带着弘书,去了幽静的茶楼,去了热闹的坊市,去了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去了安定门外的粪场……等等。 弘书看到了彬彬有礼的达官权贵,看到了喜气洋洋的商人,看到了捡菜叶子的小民,看到了往来不绝的拉粪人…… 还有,路边冻死的、衣不遮体的尸体。 胤禛抱着他站在西直门外的一处高地,指着远处的一座山:“那是玉泉山,咱们家里喝的水就是从那里拉回的玉泉水。” “弘书,你很聪明,阿玛希望,你的这份聪明,不要成为日后困住你的牢笼。” 弘书看着下面官道中,大冬天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拉水车的力夫,缓缓点头。 他不聪明,他不会有牢笼。 18、坏消息 胤禛赏了弘昼一通板子,原因是觉得他性格暴戾,教导了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如今一点小事就能下那样的狠手,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以虐打人为乐? 这是胤禛不能忍的。 也是弘昼挨了打,钮祜禄氏和耿氏才知道前儿还发生了这么一回冲突。 “唉,小五,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便是奴才惹了你不高兴,罚便是了,或者让王贺他们动手,你一个主子跟奴才动手像什么话,难怪你阿玛生气。”钮祜禄氏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脸上却是宠溺,“快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想去掀弘昼的被子,这次打的是屁股。 弘昼连忙挡了,脸红红地恼道:“额娘,我都多大了!” 钮祜禄氏捂嘴笑:“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还害羞。” “额娘!” “看看,说两句还恼了。”钮祜禄氏冲耿氏笑道。 耿氏哼道:“他还有脸恼,王爷多修身养性的人,都被他气的动这么大气。” 钮祜禄氏劝道:“弘昼还小,王爷都教训过了,你就别说他了。” 耿氏瞪了弘昼一眼:“但凡他能像弘历一样懂事一点,我也懒得说他。” “弘历啊,你平时多看着点他,可别再让他惹王爷生气了。” 弘历答应:“额娘放心,我会看着五弟的。” 钮祜禄氏起身道:“妹妹,你在这多陪陪弘昼,我去弘历院里看看。” 儿子倒是常去后院给她们请安,但她们能来前院看儿子的机会不多,她趁着这机会去瞧瞧儿子住的地方怎么样,有没有被奴才糊弄了。 “姐姐慢走,一会儿我去找姐姐一起回去。” 耿氏将人送走,扭头回来就一指头戳在弘昼头上:“你啊,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怎么还是一不顺心就动手呢,忘了你阿玛最不喜你这样子了?” 弘昼撇撇嘴,有些委屈:“额娘,你就知道说我,我身上还疼呢。” “活该。”耿氏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掀开被子去瞧,“还好,只是红肿,没有破皮,上几日药就好了。” 把被子掖好,她道:“跟额娘说说,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不顺心了?”弘昼小时候爱动手打人,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教导,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就轻易动手。 弘昼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道:“我就是不爽,好像小六一出生,我就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了似的。” 耿氏皱眉:“这是谁跟你说的混账话?!你是王爷的儿子,怎么不是府里的主子了!” “哪个奴才乱嚼舌根子?我这就去跟福晋说,把他发回内务府去!” 弘昼耷拉着脸:“奶母说的,她总说小六是嫡子,这府里以后都是小六的,让我对小六客气点、恭敬点。我就不爱听,小六年纪小,我让着点他也没什么,但是凭什么因为他是嫡额娘生的,我就要对他恭敬?我是这府里的主子,又不是小六的奴才。” “我不耐烦听她说,但她总是叨叨,还说额娘你在嫡额娘手里,我要是得罪了小六,嫡额娘便会对你不好。” “那天那个奴才冒出来,我就觉得是不是连个小六身边的奴才都能瞧不起我了,没忍住就动了手。” 耿氏一巴掌拍在床上:“好她个薛氏,竟然敢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 “你别听她胡沁,什么嫡出庶出,那还有长幼有序,这府里以后是小六继承不错,但你们几个都是王爷的儿子,王爷难道还能亏待了你们不成?” “至于福晋对付我更是胡扯,福晋要是那般心胸,王爷第一个不容他。” “你等着,额娘这就去找福晋,把这个薛氏撵了!” 弘昼没阻止,他早就烦薛氏这个奶母了,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赶走罢了。 耿氏气冲冲地出去,找到钮祜禄氏说了一番,两人联袂来到东寝殿。 乌拉那拉氏正在过问福宜的病情。 福宜就是年氏去年生的那个孩子,身体不好,一直养在屋里,只是三灾八难的,病没断过,这不,因为天冷,屋里火盆放多了些,这孩子又病了。 “怎么过来了?看完弘昼了,伤处如何?” 耿氏和钮祜禄氏行礼:“见过福晋,王爷只是教训,弘昼伤的不重。” “那便好。”乌拉那拉氏观她俩神色有异,问道,“可是有事?” 钮祜禄氏便气愤道:“福晋你不知道,有下人在弘昼面前嚼舌根子,挑拨弘昼他们的兄弟感情。” “嗯?”乌拉那拉氏重视起来,“怎么回事?” 钮祜禄氏噼里啪啦将耿氏跟她说的讲了一遍,气道:“弘昼才多大,老有人在他面前念叨,他能不难受吗?再说,福晋您是怎么对待孩子的,又是怎么待我们的,这府里的下人哪个不知道?我看那薛氏就是心思歹毒,想要离间吓唬、控制弘昼,让弘昼以后都听她的。” 乌拉那拉氏很生气,弘书出生以后,她想到府里的下人肯定会捧高踩低,所以一直管的很严,对弘时几个更是处处关照。 没想到还有人嚼舌根嚼到孩子耳边去! 这话万一传到外头去,别人会怎么看她?王爷会怎么看她?她这个额娘不好了,弘书也得受影响。 “来人,将薛氏拿来!” 薛氏被带到东寝殿的时候很茫然,听到福晋问话之后竟然不觉得自己有错,还叫屈:“我也是为了五阿哥好,嫡庶本就天差地别,我只是教五阿哥谨守本分罢了。” 又说什么许多人家都是这样的,庶子不好好敬着嫡子哪有前途。 乌拉那拉氏都气笑了,话都不愿意跟她多说,直接让人把她送回内务府去。 薛氏走的时候哭哭啼啼的,将胤禛都惊动了。 知道怎么回事后,胤禛也难得动了怒,吩咐道:“苏培盛,去查,府里还有谁在嚼这样的舌根子,通通送到慎刑司去。” 什么狗屁东西,时人在意嫡庶,但并不意味着有了嫡子,其他的儿子在嫡子面前就是奴才了。嫡子固然贵重,庶子却也是自己的亲骨肉,一个儿子对着另一个儿子奴颜献媚、卑躬屈膝,他这个当阿玛的脸上就能有光? 便是他们这些兄弟,当年在二哥面前弯腰,也是因为二哥是太子、是半君,他们行的臣礼,可不是嫡庶礼。 大哥当年在二哥面前恣意,皇阿玛也是骂他不守为臣之礼,什么时候用嫡庶来骂过他? 胤禛阴着脸,跟乌拉那拉氏说:“将弘历弘昼身边的女侍全都撤了。” 乌拉那拉氏点头答应,弘历弘昼年纪也不小了,撤了也好,免得早早被有野心的勾了身子,再养成一身荒唐的习性。 “还有弘书的那些奶嬷嬷也都别留了。” 弘书早就断奶,乌拉那拉氏留着这些人只是以防万一,还想着从中挑一个老实忠厚有能力的留在弘书身边管事照顾他,不过出了薛氏这事,她已经放弃这个打算。 胤禛想了想,还是去看了一回弘昼:“薛氏的事我知道了。” 弘昼脸埋在枕头里,没说话。 胤禛没有安慰这么大的儿子的想法,在他的观念里,弘昼已经十二了,十二岁已经算大人,都能上战场了,所以说话很直接。 “雍亲王的爵位是弘书的,你以后我也会安排,但这取决于你的能力。” “你要是有能力,就能为官坐宰,便是想当大将军王,爷也能为你使一使力。你要是没能力,那就拿个镇国将军的爵位混吃等死去。” 弘昼撇了撇嘴,他阿玛真是一点儿情分不讲,他要是没能力,甚至都不愿意出力给他的辅国将军爵位升一等。 “好好读书,下次抽查不合格,别指望我心软。” 弘昼小声嘟囔:“您什么时候心软过。” “说什么。” 弘昼抬起脸,笑嘻嘻的:“儿子说知道了,谨遵阿玛教诲。” 看着儿子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胤禛眉头抽了抽,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耿氏是个稳重的,这性子到底是像了谁? “哼,这两日也别想偷懒,书照背,进度照算。”胤禛起身离开。 弘昼表情一垮,对着胤禛的背影做鬼脸。 阿玛真是无情,养伤还不放过他。 弘书也知道了这事,对于乌拉那拉氏要将奶嬷嬷送走没有一点意见,虽然婴儿吃奶天经地义,但一群人老用你小时候吃过她的奶这事来调戏你就让人受不了了。 他本来不觉得这事是黑历史,但愣生生被这群奶嬷嬷逗的有了社死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送了这些奶嬷嬷一程,毕竟也是亲近的人,不能让人觉得他薄情寡义。 至于弘昼,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也不打算去安慰什么修复下关系什么的,别人不知道未来便宜爹会登基,他可是知道的,弘昼或许对那个位置没什么想法,但他和弘历却是天然的盟友。 即便不帮弘历,看在钮祜禄氏养过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反过来帮自己。 大家保持住明面上的兄弟和谐就行了。 苏培盛亲自清查,一时间府里下人人人自危,恨不得把嘴缝上,能不说话绝不说话。 过年的喜气都迅速降低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又传来一个坏消息。 19、从未设想的角度 福宜夭折了。 弘书虽然没见过这个弟弟,听到这个消息却也不免难过,无论如何都是一条小生命。 他都如此,更遑论胤禛。 虽然这个儿子一直体弱,他早有心理准备,为了不生出太多感情都没有上手抱过几次,但感情也不是完全没有。所以尽管经历过不少次孩子的夭折,还是难以抑制的难过,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吩咐照例安葬后,便抱着弘书不撒手,小孩子肉嘟嘟的身体和暖烘烘的体温,一点点填满心里的空缺。 弘书并不出声,只一下一下轻拍他。 胤禛不是软弱的性子,也不允许自己软弱,片刻后,便放开弘书,依然教他读书。 不过时间到底减少了些。 年氏痛失爱子,情绪很是崩溃,每日以泪洗面,胤禛这几日都会早早去海棠院,陪伴安慰。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胤禛渐渐走出低落的情绪。 弘书适时提起福敏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阿玛,五哥并不笨,先生为何不严厉管教呢?”弘书说完自己旁听时观察到的现象,试图给福敏上眼药。 胤禛拍拍他的头:“你五哥那性子,不是严厉管教就行的。”他这些年难道没有严厉管教过?弘昼对着他都阴奉阳违,更何况只是一个请来启蒙的先生。 “你五哥不用你操心。”胤禛话音一转,“《千字文》释义都熟悉了?” 弘书点头。 “讲一遍。” 很顺畅的讲完。 胤禛满意颔首,然后难得有些踌躇,一般来说,学完三百千后,就可以学《大学》,然后《论语》、《孟子》、《中庸》等等。 但,弘书年纪实在太小了,他甚至现在都还没有握过笔。 胤禛也担心,进度太快会伤到儿子的天分,最后落得个伤仲永的下场。 想了想,他问道:“字都认全了吗?” “一大半都认识,有些笔画格外多的还不太能记得住。”弘书拥有中国人的优良传统,谦虚。 这很正常,三百千里面难字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那就先将字都认全,顺便学学蒙语。”胤禛最终还是决定放慢进度,他又看了看弘书的小爪子,道,“过几日找人给你定做几支笔,字也该练起来了。” 弘书极力伸展十根小短肉指头,乍一看十分像小猫爪子开花:“阿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这辈子还想要一双修长的漫画手呢。 胤禛‘啪’地拍在他的小爪子上:“所以说定做。” 弘书跑到一边,抓起百福的爪子和自己一对比,叹气道:“百福啊,我的手还没有你的爪子大,为什么你不用写字呢?” “百福啊,咱俩换换吧。” 胤禛睨了他一眼,没理忽然戏精上身的儿子。 这会儿是中场休息时间,他拿起属下收集的消息看,看着看着拧起眉来。 今年这会试,不对劲。 不出胤禛所料,二月末,有人上奏,今科会试出现舞弊事件。康熙震怒,下旨申饬,朝野震动。 雪上加霜的是,会试张榜这日,京城黄沙蔽日、霾尘四起。 弘书躲在屋里,目瞪口呆地从缝隙看外面的景象。 这玩意儿是沙尘暴吧? 这才1732年啊!沙尘暴就这么大了?这从哪儿刮来的这? 沙尘暴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歇,再次出门的时候,院子里都是厚厚的一层黄沙。 什么都别说了,先大扫除吧。 乌拉那拉氏将弘书从门口抱进屋:“这两天都不要出去,不然沙子会吸进肚子里,到时候再生病。” 弘书看了看院子里边打扫边打喷嚏、还抹眼睛的下人:“额娘,给打扫的人配个口罩吧。” 布做的口罩虽然防不了病毒,但防防沙尘还是没问题的。 儿子心善宽仁,乌拉那拉氏当然不会拖后腿:“好,额娘这就吩咐。” “不过要换个样子做。”弘书见过这时候的口罩,其实就是一块布,围着半张脸在后脑勺一绑。 有点废布料。 儿子要折腾新样式,乌拉那拉氏也不阻止,一小块布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弘书动嘴,丫鬟动手,没一会儿就做好了。 乌拉那拉氏大力夸赞:“儿子你真聪明,这样更方便了!” 其实不是没有缺点的,比如这时候没有弹力绳,挂耳都是布条缝上去的,这样对长短就有要求,毕竟每个人脸不一样大,需要的长度就不一样。 但那又怎样呢,缺点也掩盖不了她儿子聪明的事实。 乌拉那拉氏大手一挥:“都做长些,不合适的自己改一改就成。”随便打个结还是戳两针都行,多简单的事儿。 于是雍亲王府的下人在清理府外的街道时,就和隔壁的下人吹嘘:“看到了吗?我们六阿哥不仅体恤下人、还聪明,你看这改的挂耳,可方便了我跟你说,还不容易掉。” 隔壁下人撇嘴:“有什么好的,就那么一小块布料能干什么。原来那样的多好,当口罩用完了,还能拿回去让自家婆娘改改,给孩子做成肚兜。” “现在这样,除了当口罩,还有什么用。”他屁股一甩,转去另一头。 雍王府下人不满地呸道:“酸菜缸子,你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下人们的风云先不管,弘书也没将口罩当一回事,便宜爹让人给他做的笔墨纸砚送来了。 这也太好看了吧! 弘书拿起一支水晶做笔筒的毛笔对准太阳,七彩的光晃花了他的眼睛。 上面还有雕花,这谁舍得拿来用啊! 可惜好看的就这一支,其他就是平平无奇的外表,连雕花都没有的那种。 胤禛拿书敲了敲儿子的头,让他回神:“看够了没。” 没有,弘书恋恋不舍地收起毛笔:“阿玛,这怎么做出来的?” 这水晶乍一瞧好像玻璃,让他想起了玻璃这个敛财利器。 玻璃早就出现了,但一直比较小型、颜色也不够纯净透明,要是能把大块平板透明玻璃整出来,那他不得立刻成为世界首富? 可惜他现在没人没钱,只能想想。 “烧制的。”胤禛简单答了一句,就道,“我接下来比较忙,你每日自己过来书房练字读书,我不要求进度,你自己安排。” 没要求才是最大的要求。 可恶的甲方! 甲方爸爸被爷爷安排去重阅会试考卷,这事儿必须得尽快解决,因为还有十来天就是万寿节,今年还是御极六十年大庆。 这要不快点儿解决,康熙这寿能过痛快? 胤禛直接住进礼部,总算与一众大臣在万寿节前将试卷重阅完毕,重新张榜。 之后,就是该捉拿的捉拿,该下狱的下狱,用不着他。 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过问儿子的自学成果,宫里又来招,原来是清明节主祭的人上头觉得不合适,临时换了他。 摇着小手再次送走便宜爹,弘书舒了口气,谁能想到便宜爹办事效率这么高呢,差点就要挨打了。 为什么?因为他这阵子自学的时间了了无几,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琢磨给额娘的生辰礼了。 算了,这几日还是先弄弄学习,额娘的生日还早,来得及。 弘书临时突击,在便宜爹回来前将自学成果弄得似模似样。 便宜爹正在给他写的字画红圈时,十三叔来了。 “四哥,出事了!” 弘书精神一震,能叫十三叔匆匆来说的,肯定是大事,他终于要吃到大瓜了吗?! 果然是大瓜。 眼看后天就是万寿节了,有人不想让康熙好过,出来整活。 这个人就是大学士王掞。 胤祥简单两句说清,王掞暗中授意御史范长发等十几人联名上书,要康熙早定储位、复立前太子胤礽。 嚯,这是位真勇士啊,弘书想给他点个蜡。 不过这位十三叔现在不是挺落魄的吗,怎么还能在便宜爹之前得到这么大的消息? 胤禛也有同样的疑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联名上奏肯定是公开的,但这个公开也不是完全公开,像十三这样如今完全远离朝堂的人应该不能如此快的得到消息才对,何况他还知道是王掞指使的。 胤祥苦涩的笑笑,含糊道:“…我请人帮我注意…这方面的消息。”自从废太子之事后,他对这种事就有点十年怕井绳。 胤禛点点头,道:“放心,掀不起风浪。” 事情果如他所言。 康熙第二天直接下旨将王掞大骂一通,说王掞肖其先祖、忘恩负义,是想以他为神宗、动摇大清国本。 这里的先祖指的是万历时期的名臣王锡爵,康熙将王锡爵拉出来鞭尸,说王锡爵才是导致明亡的最大罪臣。 理由是王锡爵当时力谏万历立泰昌为太子,结果把万历气死了,泰昌继位不到两月就去世,是因为万历英灵不满带走了泰昌,最后皇位落到被客氏、魏忠贤把持的朱由校身上,导致天下大乱、明朝灭亡。 王掞不思先祖过失,反效其祖先插手储位,乃国蠹奸贼。 弘书赖着便宜爹给他说后续,听完这旨意后直接惊呆,这这这,康熙都有世界地图、相信地球是圆的了,怎么还在圣旨里带头搞迷信? 而且,明朝灭亡竟然还能这么解释的吗? 真是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20、真有一套 康熙这寿到底是没能过好,万寿节第二日,便下旨将王掞发配到西陲前军戴罪立功,因其年老,令其子代去。 弘书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你用我儿子戳我心窝子,我就折腾你儿子? 双方儿子:……求放过。 不放过仇人的儿子也就算了,这还有人不放过自己的儿子。 弘书看着面前的蒙文双眼无神,呆滞道:“阿玛,我觉得我一点都不聪明。” 胤禛练自己的大字,连头都没抬。 弘书深吸一口气,继续学。 片刻后。 “阿玛,我选择放弃。” …… 再片刻,弘书实在忍不了了,将书拍在桌子上,怒道。 “阿玛,咱们能不能发兵把蒙古各部落揍一顿,把他们统一起来建省立县,让他们都说一种话!” 不怪他有此发泄之语,在开始学蒙语之前,他还是挺有信心,毕竟上辈子会点俄文,据说这俩挺有渊源,上手应该不难。 上手是不难!但也没人告诉他,这会儿蒙古内部几个大部落之间,文字居然是各用各的,有什么畏兀儿蒙古文、回鹘式蒙古文、阿里嘎里蒙古文等等,虽然起源相同,但弘书学着总感觉跟同时学好新几门语言似的,还是特别容易就混淆的那种。 这怎么能让他不崩溃。 胤禛终于放下笔,抬头道:“没想到我儿还有这等志向,可以,阿玛这就给你安排谙达、送你上战场。” 大清立国至今,难道没人想将蒙古彻底收为己有吗?为什么没做,难道是不想吗? 弘书撇嘴,他就是过嘴瘾槽一下,这爹怎么还较真呢。 大清现在的情况,说这事根本不现实,西边的战场打了这几年,还没把策妄阿拉布坦抓住。 八旗兵这些年都成啥样了,一个个连弓都难拉开。 胤禛走过来,拿起他刚刚的练习画圈:“错了六处。” 弘书直接自闭,自他立神童人设以来,还没遭遇过如此大的挫折。 胤禛摇摇头,拉起他:“走吧。” 弘书没精打采的问道:“去哪儿啊?” “去给你挑谙达。” 来真的?弘书瞬间支棱起来:“谙达都会武功吗?” 胤禛轻睨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儿子:“偷看话本子了?” 弘书才不虚呢,挺胸抬头道:“没有,书房里又没有,我去哪儿偷看,下人闲聊时听到的。” 那就是试图偷看,没找到。胤禛好笑的摇摇头:“想看就说,我给你挑好的。” 弘书立刻挨着便宜爹的腿蹭了蹭:“阿玛你真好!” “若是荒废了课业……” “我自己去领板子!”弘书信誓旦旦。 胤禛哼笑,牵着他来到校场,这里正有不少汉子在练把式。 三月末,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这些汉子却个个光着膀子,浑身热气腾腾的冒着烟。 弘书看的两眼冒光,这身高、这肌肉,是他想要的身材! 嗯,脸不是。 “见过王爷。”一群大汉齐刷刷的行礼,看着就有气势。 胤禛点点头:“你们继续,拜山,你过来。” 一个身高差不多快两米、体重估计两百斤的壮汉踏着重重的步伐走过来。 “给六阿哥的谙达挑的如何了?” 拜山:“已经挑好了。”他喊了四个人过来,介绍道,“郎图和苏尔玛弓马娴熟,布三精通满蒙语、擅长野外宿营,周业鸟枪使的最好。” “他们都是四十八年进府的。” 四十八年胤禛封亲王,待遇提升,内务府送了一大批人来。 胤禛点点头,冲几人道:“你们几个,以后就跟着六阿哥,将你们所长教给六阿哥。” 跟儿子说的是给他挑谙达,但实际胤禛并不打算给弘书早早定下谙达的人选,毕竟谙达作为武师傅,也是一种人脉和底蕴,若是以后……等有更好的人选再定下不迟,所以这几个只能算是给儿子的侍卫。 郎图几人立刻下拜:“见过六阿哥。” 弘书挺起胸,学着便宜爹单手背在身后,似模似样的说:“以后就劳烦几位了,请起吧。” “谢六阿哥。” 弘书转头问便宜爹:“阿玛,鸟枪是什么?”快快快,快拿出来让我瞧瞧,让我看看这会儿的枪是什么样子! “鸟枪就是火铳,是一种武器。”胤禛看到儿子眼睛里晶亮的光,笑了笑,吩咐道,“将你们擅长的都给六阿哥演示一遍。” 郎图三个都去准备,只有布三站在原地,迟疑道:“奴才现在给六阿哥说一段蒙语?” 不,别提蒙语。弘书面无表情地道:“你演示一下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如何扎个帐篷出来,只用校场里的东西。” 布三迟疑地看了看满是锻炼器材的校场:“是。” 郎图和苏尔玛骑射果然娴熟,虽然地方小舒展不开,但他们还是尽力展示了几个花活,赢得了一片叫好。 弘书很满意,但他最期待的还是鸟枪。 就见周业拿着一支长约一米左右的细长枪支出来,站好后,先将子弹从枪管前塞进去填实,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 ? 弘书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拿钥匙干什么?等等,这枪的扳机在哪儿? 然后他就看见周业将钥匙插进枪把侧面的花轮,像上发条一样拧了两圈,再按下花轮侧后方的一个细长的、向上翘起的扳机。 “砰!” 声音还挺大。 就这?弘书本来兴奋期待的表情变成死鱼脸,我知道早期枪支很拉,但也不至于拉到这种程度吧?给枪上发条是什么意思?这是哪个神人想出来的操作? 燧发枪呢?!不是已经有了吗?! 胤禛一直关注着弘书,本来是怕他被吓到,没想到却见证了儿子变脸的过程。 “怎么了?” 弘书做困惑状:“阿玛,这东西有什么用,这打一枪人家能射好几箭吧?没有快点的吗?” 胤禛挑眉,没想到儿子能这么敏锐的察觉到重点,他拍拍儿子的头:“这是御用的,才研制出来,你皇玛法赏给我的。” 好的,明白了,御用的东西保险最重要,这多个上发条的步骤,也不怕不小心走火了。 弘书在心里给便宜爷爷找理由,扯扯嘴角,很想翻白眼。 “所以还有别的?咱们府里有吗?让我看看吧阿玛,求你了。”要不是校场上这么多人,他就要抱着大腿撒娇了。 胤禛敲敲他的头:“改日,去看看布三的。” 都将这人忘了。弘书不满的嘟嘴,搭帐篷有啥好看的,就校场这些石墩子,他顶多摞几面‘石墙’来挡挡风。 结果他失策了,没想到布三还是个脑洞哥。 人家用石墩子做了承重柱,然后征用了赤膊汉子们的衣裳,硬是绑出了一个似模似样的帐篷。 ——就是这帐篷哪哪都漏风。 “不错,很好,很有创意。”弘书努力忍住笑意。 布三笑嘻嘻:“谢六阿哥夸奖。” “走吧,该回去学习了。”胤禛提醒儿子,放了这么会儿风,脑子该换过来了吧。 弘书脸一垮,该死的外语! 他以后,一定要让全世界都说中国话! 送走王爷和六阿哥,郎图四个人便聚在一起交流,其他三人说的兴起,周业却没精打采。 其他人都得了主子的赞赏,只有他,演示完主子一句话都没说。 郎图三个互相交换眼色,都看出来了却没有安慰他。虽都是旗人,但周业是汉军旗,他们之间相处还是有些隔阂的。 再说,虽然他们几个在六阿哥身边的定位与周业没有冲突,但未来几人中肯定是要出一个领头的,这竞争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抱着奔赴刑场的心情,弘书勇敢踏进书房所在的院子,却见有个眼熟的太监迎上来。 “王爷吉祥。” 是年氏身边的人。 胤禛停住:“你们主子有事?” 来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奴才是来报喜的,王爷,我们侧福晋有喜了!大夫说快两个月了。” ? 现在是三月下旬,那就是二月初怀上的。 那段时间便宜爹确实天天去海棠院安慰失去孩子的年氏。 弘书看向便宜爹。 原来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 21、亲自试试 虽然知道儿子肯定不懂怀孕背后的事,但被小孩子这样看着,胤禛还是有一点点尴尬,连喜悦都压下不少,他清清嗓子,正经道:“好,你们主子有功,爷晚上去看她。” “苏培盛,去将上月送来的那一套汝窑粉彩釉面茶器给年氏送去。” 苏培盛带着来报喜的太监离开,胤禛敲了仍看着他的儿子脑袋一下:“楞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看书。” 恼羞成怒,绝对是恼羞成怒了。弘书摸摸自己的小光头,摇头晃脑地走进书房。 胤禛看着儿子故作老夫子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三头身的小圆球努力向后抻着两只小短胳膊,想将两只小手在背后交握,可以无论怎么挣扎,那两个小爪子都只能在腰后侧张牙舞爪,那小小的一段距离犹如王母划下的银河,不可逾越。 这样的小儿怎能不令他喜爱呢。 弘书是一点没感受道便宜爹的喜爱,这家伙对他的蒙文要求更高了,好在他不是普通幼童,身边又添了个精通蒙语的布三,很快便掌握了几种蒙语‘方言’之间的区别和共性,学习进度喜人。 在用蒙语进行了一番还算顺畅的简单对话后,胤禛满意的点点头,主动道:“学的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会这么问主要是儿子第一次在学习过程中喊难,考虑到儿子年纪还小,还是得以鼓励为主。 弘书很意外,之前无论他学的多快多好,便宜爹都只是夸奖,可从没说过给奖励。 只是要什么好呢? 弘书想了想,试探道:“我想要一把鸟枪。” 胤禛考虑了一下,竟然答应了:“可以。” 没等弘书高兴,他又道:“不过要保管在我这里,你可以看可以摸,但不能用。” 那这跟没给有什么区别?算了,能看能摸也行,到时候找机会偷偷给它拆了。 弘书打好算盘,爽快答应:“也行。”又讨价还价,“那阿玛再给我一个别的奖励吧。” 胤禛轻睨他:“别太贪心。” 弘书嘟嘴:“我就是想让阿玛你带我去看看殿试放榜、状元游街嘛,这也算贪心?” “我还没出去逛过呢。” 来这快两年,除了圆明园就是雍王府,唯一一次出去还走马观花的心情沉重。 确实不是什么过分要求,胤禛点点头:“游街可以带你去看,放榜不行。” 弘书好奇:“为什么?” “殿试放榜是在乾清门唱名,不是像会试一样在外张榜。”胤禛给儿子解释,“不过游街当日,皇榜会被悬挂在北面的黄墙上,你要是想看也可以去。” 原来是这样,弘书表示又学到了一点没用的知识。 游街这日,弘书睡得正香呢,就被便宜爹叫醒。 看看窗外,天还有些蒙蒙黑,弘书满脸都是没睡醒的呆滞:“阿玛,天还没亮呢。” “新科进士这会儿已经入宫面圣,早朝结束就会开始游街。”胤禛道,“观看游街的人都已出门,不早些去,可就没有位置了。” 弘书懵懵地点头:“哦。” 等出门被冷风一吹,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什么没有位置!便宜爹一个王爷,想往前站站别人难道还会不给让位置? 当然以权势压人插队是不对的,但他不信便宜爹会跟别人一起站在街头,肯定早早安排人去酒楼订包厢了! 便宜爹就是不想让他睡个好觉!愤愤不平的弘书将被吹冷的手塞进便宜爹后脖颈,然后在便宜爹看过来时一脸无辜地道:“阿玛,冷~” 胤禛一手托着越发沉手的胖儿子,一手将他两只小手从自己脖子里揪出来,面无表情地道:“苏培盛,给六阿哥一个手炉。” 弘书抱着手炉做鹌鹑状,然后被整个塞进马车。 马车果然在一家酒楼后门停下,然后父子俩被酒楼掌柜一路请上最好的包间。 弘书指挥人打开窗子,搬了把椅子放在窗边,他站在椅子上,踮着脚往外看。 天色泛亮,街道上果然已经有不少人在喧闹,其中有不少挑着担子走来走去卖小吃食的商贩,嘴里不停吆喝着所卖东西的广告词儿。 弘书饶有兴致地听了半响,得出一个结论,这小贩唱词儿的押韵都比弘历那破诗好。 ——弘历的那首贺寿诗虽然没送出去,但还是拿去给便宜爹看了,便宜爹的反应让弘书知道,听不懂那首诗不是他的原因。 同时也知道了,福敏的作诗水平真不咋样,难怪将弘历当宝。 弘书摇摇头,将不讨喜的人甩出脑袋,继续观察真实的古人,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相当兴致勃勃。 在发现底下有人吵起来的时候,弘书努力伸长脖子,恨不得自己是个顺风耳,能听到他们在吵什么。 胤禛本来都想好儿子要是等的不耐烦,他该怎么教育,结果他茶都喝了好几杯,这小子愣是扒着窗台不撒手,半点看不到方才刚出门嫌冷的样子。 这是在府里待久了,出来看什么都新鲜?胤禛刚这样想,就见胖儿子脖子抻的跟小乌龟探头似的长,脚更是踮的就差悬空,要不是张德佑在旁边抓着,早一个跟头翻出去了。 有什么好看的? 还没等他出声问,就听见胖儿子激动的声音:“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阿玛你快来看!有人打架了!” “哎呀,劝架的挨了一拳!真惨,嘿嘿。” 胤禛额头冒出几道黑线。 这小子怎么这么好信儿。 “嚯,劝架的也动手了?唉,那个蓝衣服的是不是傻,劝架的要打绿衣服的,他不联合人家就算了,咋还对人家下手呢?” “喔~” 胤禛忍不住走到窗边,将胖儿子扒拉下来抱着。 “阿玛,你干嘛!快放开我,三方会战正精彩呢!”弘书扑腾着胳膊腿,好像一只翻不过身的小乌龟。 胤禛探头向下看了一眼,吩咐道:“让人去将五城兵马司的人叫来。” 苏培盛立刻应声:“是。” 弘书连忙大喊:“苏伴伴,让下去的人顺便打听一下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胤禛一巴掌拍上他的屁股:“闭嘴。” 苏培盛忍着笑退出包间。 弘书把嘴一抿,垂着头,一会儿翻眼皮向上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 胤禛再拍一巴掌:“作什么怪样子。” “看个热闹而已嘛。”弘书嘟囔道,“阿玛你也太古板了。” “古板?”胤禛挑眉,“看来我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古板,走,回家。” “别别别。”弘书连忙凑上去搂住便宜爹的脖子,露出狗腿的笑,“我错了,是我学识不精,用错词儿了,阿玛你一点儿也不古板,你是最开明的阿玛!” 胤禛哼笑,骂道:“小小年纪,竟这般谄媚,爷看你得好好教,否则以后长成祸害。” 弘书拿自己嫩生的小脸去蹭便宜爹粗糙的厚脸皮:“什么谄媚,我明明是在跟阿玛你表达亲近嘛,儿子亲近老子怎么能叫谄媚呢,咱爷俩这是父子情深!” “再说我怎么可能会成为祸害,有您这样英明神武、开明大度、允文允武的阿玛教导,我以后必然是咱们大清的栋梁之材!” 胤禛抱着儿子坐下,捏住他的脸颊:“让我看看这脸皮是有多厚。” 你的脸皮更厚,把小爷的脸都蹭疼了!弘书咧着腮帮子,假装听不懂脸皮厚是贬义,露出一嘴小米牙:“我的脸皮跟阿玛一样厚!” 胤禛气笑了:“跟你老子玩这套?” 就要去扒胖儿子的裤子,给他当场处刑。 弘书连忙抓紧裤腰带:“阿玛,阿玛,你听,是鼓乐声,游街队伍来了!” 将儿子吓唬的老实了点,胤禛才抱着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慢慢走来的游街队伍。 弘书伸长了脖子,试图隔着这么远看清一甲三位长什么样子。 探花探花,快让我瞧瞧探花! …… 弘书失望了,探花,不,应该说状元榜眼探花三个人,全是看起来跟便宜爹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子,个个胡子一大把。 “阿玛,进士年纪都这般大的吗?”弘书有些失望的问道,“没有年轻人?” “年轻人?你当科举是那么好考的。学海无涯、皓首穷经,有的是花甲之年才中举的,似今科状元这般年纪,已算是年轻了。” “至于少年登第者,少有。本朝立国以来,考中进士时不满二十岁者,也不过八人而已,其中最年少者,乃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的伊桑阿,顺治乙未科登第,年不过十六。” 胤禛似笑非笑的看向儿子。 “你如此失望,不若以后亲自下场试试,阿玛等着看你十五及第。” 22、茫然的觐见 我倒是想下场,可惜你不给机会啊。 弘书心里腹诽便宜爹,小手一挥,用小奶音斗志昂扬地道:“阿玛放心,我将来一定考个六元及第回来!” “六元及第?”胤禛摇摇头,委婉地打击儿子,“那我就等你做历史第二人。” 弘书眨巴眼睛:“第二人?” “自有科举以来,六元及第者唯前明黄观一人。”胤禛微笑,“你若能做第二人,也可青史留名了。” 对不起,刚才说话有点大声,现在改还来得及吗?弘书为自己刚才的大言不惭感到脸红,虽然是吹嘘,但吹得好像有点过。唉,不对,说了办不到的才叫吹嘘,我是没机会办啊!这脸红什么! 只要不做,别人就不能质疑我做不到。 计划通,弘书给自己比大拇指,看向悄悄进来的苏培盛转移话题:“苏伴伴,打听到了吗?” 苏培盛看向王爷,见王爷点头示意,才回道:“那几人是本次会试落第的举子,因为先前的舞弊事件发生冲突,五城兵马司的人已将几人带回衙门问话。” 听到这个原因弘书就没了看热闹的心思,科场舞弊,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该严肃对待的事情。 游街队伍过去后,弘书不想待在酒楼,胤禛便带他去看了一回皇榜,之后回府。 路上,弘书想起自己的准备,问道:“阿玛,咱们府上有能做精巧机关的匠人吗?” 胤禛看他:“问这个做什么。” 弘书理所当然道:“马上就是额娘的生辰了,我想做个礼物送给额娘。” 儿子的孝心当然要支持,胤禛点点头:“有,你想做什么?” “不能说,我要给额娘惊喜的。”弘书一副保密的样子。 胤禛也没刨根究底,回府后叫来匠人让他自己去安排。 弘书拿着自己鼓捣出来的简易图纸,拉着匠人单独嘀嘀咕咕了好一阵才讲明白自己要做的东西。 “你能做出来吗?” 匠人拍着胸脯保证:“六阿哥放心,这个不难,奴才能做。”开玩笑,他能打败一众竞争者在雍王府供职,手艺那绝对没的说,虽然六阿哥要做的东西比较新奇,但不过几个组件而已,没什么难的。 “只是您要求的这个透光性,恐怕得要上好的水晶才行。” 弘书大手一挥:“没问题,我来解决。” 他解决的办法就是…… “阿玛,卖我一些水晶!” 胤禛啼笑皆非:“你拿什么买?” 弘书底气很足,掰着指头给便宜爹数:“洗三、满月、周岁收的礼物,还有见面礼,额娘都给我存着呢!” “倒是忘了。”胤禛痛快卖给他几大块上好水晶。 弘书家底瞬间消失许多,他捂着荷包怀疑:“阿玛,你给我算的真的是成本价?” 胤禛悠然自得地翻着书:“本王还瞧不上你那点零花。” 零花?我要哭了我告诉你!弘书瘪着嘴,嘟囔道:“等你生辰,看我送你什么好东西!” 为了生辰礼,弘书练字更加积极,试图写出一副完美的作品。 在他正努力的时候,便宜爹说要带他出门。 “巡幸塞外?” “对,你跟着一起去,三日后启程。”胤禛没给儿子选择去不去。 “去多久啊?” “半月便回。”正是因为时间不长,胤禛才想着带上儿子。 不耽误给额娘过生辰,弘书立刻答应,现在能出门就赶紧出吧,等便宜爹这个宅男进了紫禁城,他就只能在皇宫和圆明园两点一线了。 虽然出门的时间不长,但乌拉那拉氏心疼儿子,还是给收拾了不少东西。 “北边如今还冷着,你路上要时时注意,觉得冷了就加衣裳,万不能嫌麻烦,知道吗?” 弘书嗯嗯直点头:“知道,额娘放心,我不会生病的。”我可是有金手指的人! “出去要听你阿玛的话,别乱跑,去哪儿都要带上人……” 弘书两眼开始冒蚊香圈,当娘的是不是都这样啊,生怕孩子出门被人拐了。 便宜爹拯救了他。 “好了,该出发了。” 本来还有点舍不得额娘的弘书快乐地钻进马车,然后从窗子探出个小脑袋欢快挥手:“额娘,我很快回来。” 乌拉那拉氏笑骂道:“小没良心的。” 没良心是要遭天谴的,出城一段距离后,弘书就笑不出来了,他扒着便宜爹大腿,努力稳住身体:“阿玛,这路没整修吗?” 知道这时候都是土路,但是御驾出行,路不都该整修一遍吗? 胤禛将小奶娃捞起来,抱在腿上,掀开帘子给他看:“这已经是整修过的。” “阿嚏!”弘书被迎面而来的灰土扑了一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眼泪飚出来,什么都没看清。 胤禛好笑的放下帘子:“这就受不了了,到时候一路骑马看你怎么办。” “我…阿嚏…”弘书揉着鼻子,“我戴口罩。” 胤禛认同:“倒是个办法。” 这个办法很快用上。 胤禛作为皇子,自然不能一直坐在马车里,大部分时间他都要去和兄弟们一起骑马前进。 弘书人小,胤禛也没想这么早就锻炼他,不过应他要求,还是带他共骑了两回。 带着小口罩的奶娃娃很快吸引了胤禧、胤祜的注意,他们两个今年十岁,作为随行年龄最小的皇子,和哥哥们都玩不到一块儿,哥哥们带的侄子年纪也比他们大。 最后竟然只有两岁的弘书能和他们说到一块儿去,没几天,两大一小就很熟了。 “二十一叔,二十二叔。”弘书便打招呼边吐槽,便宜爷爷实在太能生了。 胤禧吃力的将他抱起来:“小弘书,皇阿玛要见你。” “啊?”弘书愣神,他这一路并没有觐见过康熙,如今行程过半都要回銮了,怎么忽然要见他? 胤禧嘻笑道:“前两日同皇阿玛用膳时,我跟皇阿玛说,二十二背书背不过你。” 胤祜在一旁不满道:“虽然是事实,但你有必要跟皇阿玛说吗。” “皇阿玛让我看着你,谁让你不听话的。”他们两个虽然同龄,胤禧却比胤祜热爱学习的多,胤祜倒也不是学的不好,只是他常常丢三落四,背个书都要漏两句,这毛病先生说了许多次也不管用,康熙便让胤禧这个哥哥管教。 胤祜嘟囔:“拿着鸡毛当令箭。”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弘书问道。 胤禧将逐渐滑落的他往上颠了颠:“皇阿玛听说你聪明,就让我带你今日一起去用膳。” 弘书被抱的难受,强烈要求胤禧放下他:“那我和阿玛说一声。” “不用,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四哥去后军点验后勤了,你留个下人就行。” 弘书被两个小叔叔‘强行’带走。 “弘书参见皇玛法。” “平身。” 这是弘书第二次见康熙,他仗着年纪小,直喇喇地盯着康熙看。 康熙比上次见面时又老了许多,脸上的老人斑几乎连片,眼睛也略显浑浊,看着不像是一个精明的皇帝,反倒像垂垂老矣的家翁。 “看着朕做什么?” 胤禧是个讲义气的,连忙认错:“皇阿玛,弘书年幼不懂,是儿臣方才忘了和他讲规矩。” 弘书则略显天真回道:“我好像见过皇玛法。” 康熙想起圆明园那一面,露出一丝笑意:“你确实见过朕。” “坐吧。” 胤禧、胤祜和弘书坐下,宫人便十分有眼色的开始上菜。 “还爱吃肉?”康熙忽然问了一句。 弘书大力点头,特别响亮的回答:“爱!” 康熙轻笑:“将这盘素烩三鲜丸给他。” 梁九功亲自将康熙面前的丸子端给弘书。 ? 老康,你学坏了。 弘书瘪着嘴,把一个小孩儿的委屈表现的淋漓尽致:“谢皇玛法赏。”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吃完后,康熙抽查了两个儿子这两日有没有松懈,才看向弘书:“都学了些什么。” 弘书老实回答:“启蒙三书,幼学琼林,弟子规,孝经,内则,少仪,都已学过。” “如今在学蒙文。” “练字了?”康熙方才注意到弘书拿筷子的姿势,“写两个字看看。” 弘书写了自己的名字。 康熙点点头:“老四教的不错。” “胤禧,送回去吧。” 一场莫名其妙的召见就这么结束了,弘书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便宜爹回来,弘书便扑进他怀里说了这件事,问道:“阿玛,皇玛法为什么忽然要见我啊?” 胤禛摸摸他的头:“你不用操心这个,今天表现不错。” 弘书茫然,我表现什么了? 直到回到家,弘书也没想明白,他表现什么了。 23、有点凉 因为额娘觉得他出去一趟瘦了,弘书‘被迫’补了好几天身体。 “曲沼鱼多…嗝…”一股酱肘子味儿飘出来。 弘书捂着嘴,心虚地看了眼便宜爹。 胤禛睨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 将《声律启蒙》背完,胤禛问道:“可有不懂的?” 弘书摇摇头,这书快赶上白话了,没什么不好懂的。 胤禛便开始给他讲五言的格律、韵脚等,确定他都听懂并记得后,布置作业:“写一首五言小诗。” “就以酱肘子为题。” 在这儿等着呢,弘书撇嘴,就知道便宜爹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不过写美食,他可以!美食可是刻在他dna里的! 第一句写原材料,第二句写色香味,第三句写口感,最后一句思亲,完美! 胤禛拿着儿子的诗作看了半天,不得不憋出一句:“不错。”虽然用词略显直白,但确实合乎格律韵脚,以初作来说还算不错。 今天的学习时间已结束,弘书拿过自己的诗,转身就跑。 “我去给额娘看。” 最后一句思亲,他思的是娘。 胤禛:…… 转眼就是乌拉那拉氏的生辰,没有大办,除了胤祥一家之外,都是自家人。 杂耍说书唱戏弹琴,雍亲王府热闹的紧,弘书被大三岁的便宜堂哥弘眖强行拉着跑的气喘吁吁。 弘书:快来个人收了熊孩子吧,死鱼眼.jpg “弘眖!不要拉着弟弟跑!” 人美心善的十三婶拯救他于水火,将他抱在怀里,轻轻踢了弘眖一下:“看你那满头的汗!还不快去换衣裳,一会儿着凉了,回去就给你灌苦汁子!” 弘眖挣扎着被下人带去换衣服,弘书美美地坐在十三婶怀里享受照顾。 十三福晋一边给侄子投食,一边继续和四嫂分享她这段时间新得的八卦:“九嫂的闺女这半个多月来回娘家好几回了。” “我记得她不是二月才出嫁,嫁的是赵家的第三子赵世旸?”乌拉那拉氏给予回应,“怎么,那家人对她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吧…唉…四嫂你是不知道,赵家的情况乱着呢,赵世旸的叔父前几年唯一的儿子没了,就过继了赵世旸,偏偏吧,这赵世旸的亲母和嗣母年轻时还有些不睦,可不就苦了侄女,一进门就是两个婆婆。”十三福晋摇头叹息,“就半月前,听说赵世旸的亲爹差事出了差错被下旨查办,侄女挨不住赵世旸亲娘的哭诉,回家找九嫂说了两回,回去就被嗣母婆婆摆了好几回脸。” 乌拉那拉氏皱眉:“过继怎么能挑这么大的孩子呢。”况且还跟人家亲娘关系不好。 “也是没办法,赵家只有两兄弟,赵世旸他亲爹就两个儿子养住了,总不能过继赵世旸兄长吧。” 乌拉那拉氏摇摇头,一团乱账。 十三福晋还在说:“侄女回家哭了好几趟,九嫂差点没打上赵家门去,被九哥拦下来了。听说赵世旸亲爹如今在十四弟麾下,赵家人还带着侄女登了十四弟妹的门呢……” 弘书心里一动,半月前?那不就是他正随康熙巡幸塞外的路上,九叔的亲家、十四叔的手下,啧,这‘八爷党’的buff叠满了呀。 等等,便宜爷爷莫名其妙召见他是不是有这事的原因? 弘书想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中间的逻辑关系不是很强,就算了,反正自家没吃亏。 热闹完毕,其他人各回各屋,弘书迫不及待拉着额娘和便宜爹走进早就准备好的屋子,准备展示自己的生辰礼物。 黑暗的屋子里,忽然出现一道光线,很柔和,并不强烈。光线落在墙上,晕出一个圆,忽然,一个黑色的字出现在墙上的光圈里,一个个字组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祝额娘生辰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字切换的并不快,乌拉那拉氏却还是没能看清最后几个字,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额娘,生辰快乐!” 随着弘书的一声呼喊,下人们得到信号将烛塔点亮,屋内重新恢复光明。 乌拉那拉氏连忙擦去眼泪,假装没有哭过。 弘书没有戳穿她的掩盖,咯咯笑着扑进她怀里:“额娘,喜欢吗?我自己想的,厉不厉害!” 乌拉那拉氏心软成了一滩水,紧紧搂着儿子,用脸蹭他的小脸蛋:“喜欢,很厉害!” 弘书做出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就知道额娘你喜欢!” “喜欢,特别喜欢。”乌拉那拉氏想起弘晖写给她的第一幅祝寿礼物,也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几个字,鼻头不由得再次发酸。 待娘俩亲香够了,一直在研究放映盒子的胤禛才问道:“这是你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 什么意思,怀疑我?弘书有些不满,瞪着便宜爹,这可是幻灯机!虽然很简陋,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好吗! 咳,虽然他只是画了个图,动嘴指挥了一下。 胤禛瞄了儿子快撅到天上去的嘴,说道:“宫里有一台跟这个差不多的机械造物,叫做幻灯机,是南怀仁进献的,能将画作投放在幕墙上,并让画作活动起来。” 他敲敲放映盒子:“比你这个倒是强些,不用人一张一张手动换玻璃片。” “忘了,你用的是水晶片。”他轻笑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嘲笑。 弘书已经不在乎便宜爹是不是在嘲笑他,他大张着嘴、呆滞的像个傻子。 什么,幻灯机这个时间已经出现了?宫里都有了?而且还是自动多镜头式的?! 弘书有些茫然,他并不知道幻灯机是什么时候被发明出来的,毕竟考试又不考,他选择做这个只是因为初代机够简单、能手搓出来。 幻灯机和康熙这两个字一点都不搭好吗! 弘书觉得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阿玛,洋人用的是什么纪年,现在是哪一年?” 胤禛有些疑惑他忽然问起这个,不过还是答道:“洋人大多数用公元纪年,如今应该是1721年。” 1721年,1721年。 弘书不自觉地开始碎碎念,1741年,俄国人白令将从亚洲抵达北美洲的海峡命名为白令海峡;1756年,欧洲开始长达七年的混战,英国成最大赢家,开启日不落帝国的传奇;1764年,珍妮纺纱机发明,英国开始工业革命;1769年,瓦特改良蒸汽机;1775年,美国爆发独立革命,一年后发表《独立宣言》立国;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后法国成立共和国,路易十六被推上断头台…… 便宜爹后年登基,在位十三年,顺利的话…… 他当上皇帝的时候……1736年! 来得及,来得及。 胤禛就见儿子那张胖嘟嘟的小脸短时间内变了好几回色,最后大松了一口气。 忍俊不禁地敲了敲儿子额头一下:“想什么呢?” “想我什么时候登……”脱口而出的弘书连忙将最后一个字咽回去,心虚地道,“…能看看宫里那个幻灯机,这个确实是我自己想的,没问别人。” 胤禛若有所思:“等有机会的。” 第二日,弘书来到前院书房时,胤禛给了他一个箱子:“打开看看。” 弘书打开,全都是书。 《考工记》《鲁班经》《木经》《长物志》《天工开物》《奇器图说》《镜史》《物理小识》…… 等等。 《物理小识》? 是他想的那个物理吗? 弘书迫不及待翻开,大致看了一遍,有些激动又有些遗憾。 这个物理不完全是他以为的那个物理,《物理小识》这本书算是一本百科全书式的著作,主要记载了一些自然科学知识,涉及的范围十分之广。 最主要的是,这本书的作者对于科学的见解是十分前卫的,他的思维方式也很难得。 可以,这位作者已经作古,否则真是发展现代科学的好苗子啊。 弘书又将其他书都大致翻看一遍,除了年代太早的几本之外,其他都有很强的实用性和科学性,也刷新了弘书的很多认知。 《天工开物》就不用说了,大名鼎鼎,《镜史》也出乎弘书预料,这本书竟然是讲眼镜制作的。根据书里所写,苏杭一带目前已经成为大清最大的眼镜制作集散地,不止有老花镜、近视镜,望远镜、放大镜、墨镜、显微镜、万花镜应有尽有,价格也很低,四五钱就能买一副,真是人人可得。 弘书:好的,又一门能挣大钱的生意被pass掉。 胤禛拿书敲儿子的头。 看的正起劲的弘书茫然抬头。 “看看可以,不许沉迷。” 这些书胤禛基本都看过,也很了解,但在他眼里,这些终究还是小道,是奇技淫巧。 儿子对这些感兴趣,可以,但沉迷进去,不行。 弘书脑子一转接上信号,当即保证:“阿玛放心,我就闲暇时看看。” 他其实也就是看个热闹,让他动嘴指挥别人可以,让他自己动手…… emmm,主要是没那个能力啊。 不过这些书都是好东西,收起来,很快就能用得上。 就不信了,他们这么多能工巧匠,还不能在英国之前搞起工业革命! 不过,工业革命搞起来了,他这个在位的皇帝…… 会不会跟路易十六一个下场? 弘书摸摸自己的短脖子。 有点凉。 24、茶宠儿子 或许是弘书自己琢磨出幻灯机这事儿提醒了便宜爹,这人又给他加了好几门课。 包括但不限于术数、天文、历法、地理、音韵、历史等等,当然,目前都还只是粗泛的了解,并不高深。 比如,术数就是学加减乘除,重点背乘法表。 一个冷知识,乘法表秦朝就有了。 毫无难度的一遍过,弘书捧起杯子美滋滋地用吸管喝了一口奶茶。 吸管是瓷器,奶茶是真.奶茶,牛奶加贡茶,里面还有类似芋圆的小圆子,q弹滑嫩,全是雍王府的厨子自己做的,与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课程一下子加多,弘书反而如鱼得水起来,毕竟这些东西早就学过,就是没学过的历法和音韵也不难理解。 需要他努力的反倒是练字和作诗,前者是便宜爹要求高,后者是他有一个大诗人的白日梦。 ——放心,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变成乾隆那样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新课教授,胤禛深刻认识到自己低估了儿子的聪明程度,所以他决定不拖进度了。 上四书。 可惜《大学》刚拿出来,宫里传来消息,要他随驾去行围。 胤禛:…… 并不是很想出门,只想在家体验教神童的快乐。 可惜他还只是雍亲王,不是雍正帝,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日一早,天还没亮,弘书就被从被窝里扒出来给便宜爹送行。 “几点了?”他睡意朦胧的问。 张德佑给他穿衣服:“回主子,卯时一刻。” 弘书用混沌的脑子唾骂,什么毛病,出行就不能天亮再走吗?天黑也不怕撞车。 ——事实上康熙当然是等天亮再出发的,但胤禛不行啊,他得早早地去宫门外等着,作为儿子,弘书就只能跟着一起起来。 好在他一会儿回来还能睡回笼觉。 便宜爹昨天在东寝殿歇的,所以弘书走出东厢房的时候,屋外院子里已经站了一地丫鬟和太监。 后院的女人和便宜哥哥们都在暖阁里坐着等。 这不显得他很不积极? 弘书进去见人打招呼,发现个问题,年氏挺着大肚子都来了,李氏还没来。 等便宜爹和额娘出来,然后众人送出东寝殿的时候,李氏才忙忙跑来。 “王爷,妾来迟了。”李氏行礼认错。 胤禛只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嘱咐福晋道:“不必再送,府里就教给你了。” 乌拉那拉氏点头:“王爷放心。” 胤禛又看向几个孩子:“我不在,学业也不可荒废,待我回来,若有退步,可不会手软。” 兄弟几个齐齐答应:“谨遵阿玛教诲。” 胤禛瞅了装模作样的小儿子一眼,只看到一颗光头和两个小揪揪,微微摇头,转身离开。 他走后,乌拉那拉氏才问李氏:“怎么回事?” 李氏脸上露出高兴神色来:“回福晋,我出门的时候,钟氏发动了,安排人手耽误了一会儿。” 钟氏? 弘书刚在想这个人是谁,就见在场大部分人看向便宜三嫂,董鄂氏。 然后听见便宜三哥高兴的声音:“钟氏要生了?” 想起来了,是便宜三哥大婚前搞出来的怀孕丫鬟。 乌拉那拉氏也有点恍惚,这事她全权交给李氏后,就没再过问。她看了一眼董鄂氏,然后道:“其他人回去吧,我和李侧福晋去看着就行。” 弘时开口:“额娘……” 还没说完就被董鄂氏打断:“额娘,我和三阿哥也去看看吧,毕竟是三阿哥的孩子。” 弘时赶紧点头:“对对。” 好家伙,弘书暗暗挑眉,这便宜三哥真是个傻子。 乌拉那拉氏无所谓,又不是亲生的,人家亲娘还在呢,她才懒得管小夫妻之间好不好:“那就一起吧。” “弘书,你回去再睡一会儿。” 弘书乖乖答应,目送傻子三哥高兴的离开。 一个回笼觉睡到快中午,醒来额娘还没回来。 “那边还没生呢?”弘书打着哈欠问道。 张德佑回道:“应该是还没有,福晋半个时辰前让人回来传话,您要是醒了就先用膳,不用等。” 弘书点点头,随口问道:“今儿有什么。” 一旁负责他吃食的曹康赶紧流利的报出今天的菜名,弘书点了两样。 正要吃,屋外喧闹起来,乌拉那拉氏回来了。 “额娘,累了吗?”弘书第一时间慰问。 乌拉那拉氏抱起他,笑的慈爱:“一直坐着,不累。”吩咐下人将弘书的饭食挪到她屋里去,准备和儿子一起吃。 “那我是多了个侄子还是侄女啊?” 乌拉那拉氏笑了:“还知道关心这个,是侄子。” 哦豁,弘书幸灾乐祸道:“那三哥岂不是很高兴。” “他啊。”乌拉那拉氏摇摇头,“是很高兴。” 当天下午,雍王府的下人便追上才出城没多久的胤禛,告知他成为爷爷的喜讯。 雍亲王府添了孙辈,乌拉那拉氏赏了全府下人一个月月钱,洗三和满月办的都不是很大,只请了亲近的人家。 满月宴前胤禛送信回来,给大孙子取名叫永珅。 弘书看了便宜侄子两回,普普通通的小婴儿,没什么感觉。 夹在便宜侄子洗三和满月中间,弘书度过了自己的两岁生日,这时候不流行给小孩子过生辰,早起吃碗长寿面,额娘私下给了他一个小礼物也就罢了。 便宜爹不在,直接略过。 这一次行围时间还挺长,直到九月末便宜爹才回来。他回来后没几天,年氏就给他添了个儿子。 马上就是生辰,又是儿子又是孙子,胤禛简直不要太春风得意,就连听到倒霉弟弟要回京的消息也没坏了他的好心情。 十月三十这天,雍亲王生辰,虽然没有大办,但也足够热闹。 胤祥一家是永远不会缺席的,乌拉那拉家和年家李家也都来了人。 弘书已经见过几次额娘的娘家人,关系并不算亲近,每次都只是规规矩矩见礼打招呼,这次却被只见过一次的三舅母拉住。 这位三舅母是继室,此时怀里抱着她才生的小闺女,笑眯眯地道:“六阿哥,这是你表妹,叫赛玛,赛玛,叫哥哥。” 刚满一岁的小姑娘怯怯地张嘴:“嘚嘚…” “是哥哥,唉,这孩子怎么一见人就说不清话呢。”三舅母恨铁不成钢。 乌拉那拉氏出来打圆场:“赛玛还小呢,会说话就很好了。” 三舅母直摇头:“这丫头在家里说的好好的,一见人就不会了。”又冲弘书亲切的笑,“六阿哥,你看妹妹和你差不多大,说话还不利索,你带着妹妹玩一会儿,教教她说话好不好。” 不好,弘书一头黑线,这小姑娘路都不会走,和她玩什么,他又不是带孩子的。 弘书看向额娘,乌拉那拉氏接收到儿子的求救目光,笑道:“弘书皮着呢,可不敢让他带侄女,我看孩子第一次过来,有些害怕,三嫂还是留在身边安抚一下。” 三舅母看看自己女儿不争气的样子,只能无奈答应。 弘书趁机赶紧离开,他瞅着不对劲,这三舅母分明是想把她女儿塞给自己,来个亲上加亲。 虽然便宜三舅和额娘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是一个爹啊,他可不敢要,溜了溜了。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便宜爹身边。 弘书才刚坐下,舒了口气,就听见弘历的声音:“小六,你没有给阿玛准备生辰礼吗?” “早晨没见你送,若是忘了,这会儿快让嫡额娘给你准备一个,或者去写一副字也行。” “你还小,阿玛不会介意的。” 啧,就不能让他消停的坐一会儿吗。弘书无奈转身,甜甜笑道:“多谢四哥提醒,不过我有准备生辰礼,想等晚些时候送。” “哦?”弘历挑眉,“你准备的什么,要不要四哥帮你看看合不合适。” 弘书笑的腼腆:“是秘密呢,我想给阿玛一个惊喜。” 弘历虽然有些好奇,但人家不说他也没办法,只能放弃。 弘书终于能安然坐下,想到自己准备的礼物,忍不住嘿嘿偷笑。 爹诶,不孝儿子经费不够,你能理解吧? 另一边,与弟弟和大舅子把酒言欢的胤禛心里也抽空琢磨。 儿子会送什么生辰礼呢? 在弘书没有第一时间送上礼物的时候,胤禛心里就有些期待了,上次送给福晋的礼物虽说有洋人之物在前,但儿子毕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可见用心。 相隔不过半年,送给他的怎么也不能差太多吧? 生辰宴散,胤禛留在东寝殿,难得姿态懒散的靠坐在罗汉榻上,带着点酒意冲儿子挑眉:“东西呢?” 这小子越来越恃宠而骄了,还得他张嘴要。 弘书嘿嘿一笑:“阿玛等等,马上来。” 话音刚落章元化就端着一套茶具进来,放在罗汉榻的矮几上。 “就这?”胤禛语气一点失落。 这套茶具倒是烧的不错,一整套的甜白瓷,上面的冰纹缠枝也很符合他的喜好。 但,太普通,太常见了。 他每年收到这样的礼物不知道多少。 弘书当然听得出他的情绪,并不着急:“阿玛,这一套好看吧?是额娘的陪嫁,我跟额娘借的。” 乌拉那拉氏在一旁抿嘴笑。 还是借的,胤禛不禁怀疑,自己平日少给这小子财物了吗? 哦,物有,财确实没给过。 “这个才是我要送给阿玛的礼物。”弘书用小指头点点茶托上的一物。 胤禛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童子像,应该是用紫砂烧制的,童子只穿着一个肚兜,光溜溜坐在茶托上,身子微微前倾,腮帮子鼓的圆圆的。 细细一瞧,眉眼之间有几分像儿子。 “阿玛不是喜欢喝茶吗,平常喝茶的时候可以把它摆着,就当我陪着阿玛了,也可以用茶水浇在它身上,养一养会越来越好看的。”弘书神秘兮兮的,“还有惊喜哦!” 胤禛来了点兴趣,坐直身子:“什么?” 弘书示意章元化泡了一杯热茶,递给便宜爹:“阿玛自己试试,浇上去就行。” 胤禛睨了他一眼,总觉得没好事,将信将疑地拿起茶杯,将热气腾腾的茶水浇在童子头上,然后他就看见—— 童子鼓着腮帮子,biu地从嘴里吐出一道细细的水流。 胤禛:…… 还真是惊喜啊。 弘书咂咂嘴,有些遗憾,本来他是想做成童子嘘嘘的,便宜爹看到时表情一定更精彩。但后来想想,这小人儿做的像他,便宜爹要是狠一点,在外人面前拿出来用,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造黑历史? 至于便宜爹狠不狠,emmm,这还用问? 25、发病 乌拉那拉氏目露惊喜:“真可爱,弘书,能不能给额娘也做一个。” 有人哄抬,胤禛顿时觉得这礼物也还行,吐水这功能无视掉,小人儿做的确实是有几分可爱的。 “好啊,额娘想要什么样子的。”弘书答应的很爽快,“可以做很多样子,貔貅、金蟾、如意、动物,都可以。” 乌拉那拉氏笑道:“额娘就要你的样子。” 弘书听得有点脸红:“好,那给额娘烧个和阿玛一样的。” 胤禛捏着童子把玩,斜斜看过来:“这不是本王的生辰礼?” 啧,怎么连这个都要计较,小气。 弘书暗暗撇嘴:“那我让匠人再捏个不一样的啦。” 乌拉那拉氏捂嘴偷笑,没发表意见。 生辰过后,本来该是年氏所生之子的满月宴,但这孩子虽然比他的哥哥福宜身体强些,却也强的有限,加上年氏短时间内连生两胎的缘故,太医建议,母子俩短时间内还是先别出月子房。 满月宴取消,胤禛琢磨了几天,给小儿子取了个名字,叫弘晟。 弘书顶着脑袋上的问号去问:“阿玛,怎么给弟弟起这个名字,我没记错的话,三伯家的世子堂哥是叫这个名字吧?” 胤禛摸摸他的头:“是,你堂哥也叫弘晟。”他嘴角扬了一下又很快放下,“也没说不能给孩子取一样的名字,你三伯还能来找我不成。” 好吧,弘书耸耸肩,反正又不是他的名字,管那么多呢。 照旧上课学习,期间便宜爹奉旨去城外迎倒霉十四叔回京,那天回来之后,连着两天神色都不怎么好。 弘书当没发现,忙碌于收拾自己的院子。 过了年,他就要搬到前院一个人住了,虽然这个院子只能住一年,但也是只属于自己的地方,还是想搞的合自己心意一点。 本来快快乐乐等着过年,京城却突然出现几例天花,一时间整个京城风声鹤唳,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不敢出门,弘书更是被牢牢圈在东寝殿,连院门都不能出。 在朝廷的管控下,天花很快被控制住,没有传播开来。只是这个年,终究是过的有些冷清,大家没有互相拜年、甚至很少派下人四处走动。 过年的爆竹驱散了一点阴霾,宫里举办的千叟宴让京城重新恢复热闹。 乌拉那拉氏看弘书也没看的那么严的时候,胤祥家却突然传来噩耗,弘眖夭折了。 弘眖不知道怎么染上了天花,加上风寒,竟然连三天都没挺过去。 胤祥府上已经被封控,胤禛就算担心自家十三弟也探望不了。 乌拉那拉氏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抱住了弘书,同胤禛道:“王爷,等两年再让弘书搬去前院吧。” 胤禛也心有余悸,弘眖他见过很多次,是个皮实的小子,七岁都没挺过来,他不敢想象,弘书要是…… 胤禛手抖了抖,稳住情绪道:“那就先不搬。”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保险,“我让人去打听打听,要是情况不严重,咱们就出城去圆明园。” 圆明园地方大,广阔、人少,好防护。 “好。”乌拉那拉氏忙不迭的答应。 弘书窝在额娘怀里,有些恹恹的,虽然他来到这里不久,就经历了便宜弟弟的夭折,但那孩子他毕竟没见过、且也知道他的结局,所以感觉并不深刻。 但弘眖,是他实实在在接触过的孩子,顽皮、活泼、还有点熊,笑起来也是天真灿烂的样子,这样活生生的孩子,突然告诉他死了,谁能不难过、不遗憾。 他情绪低落把乌拉那拉氏吓得不轻,差点以为他也生病了。 为了不让额娘担心,弘书强打起精神,准备找点事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天花,牛痘。 这么一个穿越必备技能,弘书当然是知道怎么操作的,但他现在苦恼的是,怎么弄才能让别人相信他,还不怀疑他是个妖孽。 神童读书厉害可以理解,但一个两岁小孩突然解决了纠缠人类几千年的烈性疾病,哪怕他再聪明,也不可能。 思来想去,弘书最终决定,相信一把金手指,以身试法。至于他得病了他身边的人会被罚,这也没办法,他等不了了,早点把牛痘弄出来就能多活一些人,事后他会多给补偿的。 第一步,找牛。 起步夭折,雍亲王府没养牛,而他出不了东寝殿,只能指望去了圆明园,额娘能对他放松点。 可惜这个期望也被半途中断。 康熙要出门巡幸,便宜爹被点名随驾,这一去直到二月下旬才回来。这时候十三叔家已经结束了封控,京城也没再出现新的痘疹。 去胤祥府上慰问过后,胤禛还是不太放心,把全家打包带到了圆明园。反正他皇阿玛也爱住畅春园,马上又是万寿节,他请皇阿玛幸园也方便。 住到圆明园后,胤禛发现,儿子忽然变得好动了,读书一结束就满园子乱窜。 揪住儿子后脖领将人拎起来。 “别乱跑。” 弘书像个小乌龟一样划拉了两下胳膊:“阿玛,你放我下来。” 胤禛将人抱住:“跑什么?” 弘书扒着便宜爹的肩膀:“我没乱跑,就是想看看园子里有没有我没见过的东西。” “你想看什么?” 弘书想了想,决定直说:“牛、羊、鸡、鸭这些?我都没见过。” 来这里两年肉倒是吃了不少,活的还真没见过。 按动物来算,他就见过马、狗、猫、鹦鹉。 胤禛想了想,动物有哪些这一课早就教过,不过都是用的图画,儿子还真没机会见过真的。 这可不行,他可不想培养到最后,儿子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 “这些园子里都养的有,阿玛带你去看。”胤禛亲身上阵,打算给儿子来一场实地教学。 一路来到圆明园最北面的多稼如云,这一片大多是农田,胤禛常在这里体验田园生活。 多稼如云的小主管没想到王爷会在大冬天过来,更没想到王爷要去看家禽。 他很为难:“回王爷,如今天冷,这些畜生都养在屋里,虽奴才们时时打扫,却也难免腌臜。可否请主子稍等,奴才令人将那些畜生洗刷一番,再赶过来。” 弘书倒是无所谓,但胤禛显然不想让他接触不干净的东西,害怕他因此染病。 小主管赶着去收拾那群畜生,胤禛也没闲着,干脆带儿子去一件件认识农具。 弘书边听边点头,只看便宜爹对这些农具熟稔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个干实事的人,确确实实干过农活,不是整花架子装模作样。 “等开春了,你也随我过来,一同体验体验庄稼到底是怎么种出来的。”胤禛说道。 弘书痛快答应,反正他介时最多也就是插个秧苗,总不可能让他这小个头去抡锄头吧。 小主管办事挺利索,没让两人等太久,就赶着抱着一群家禽过来。 胤禛问:“都能认出来吧。” 当然能认出来,弘书蹬蹬蹬跑到小羊身边摸了一把:“真可爱。”又看向旁边的小牛犊子,假装不解地问,“它怎么这么小,画上的看着很大啊。” 那能不小吗,小主管怕不小心出意外伤到小主子,专门挑了才出生不久的牛犊子和羊犊子。 “它们跟你一样,都才出生不久,还是小孩子,等再长长就大了。”胤禛道。 弘书装作接受了这个解释,上手在小牛犊子身上乱摸,试图找到牛痘,边摸边没话找话:“它好听话,都不动。” “它吃什么啊?” “它多久能长大?” “我能骑它吗?” 都说到词穷了,弘书也没在这头小牛犊子身上摸到牛痘,只能暂时放弃,恋恋不舍地跟便宜爹离开。 圆明园的下人间这些天疯传一个消息,六阿哥不知怎么的喜欢上牛了,天天都要去看,不仅看还要摸,摸了小的不行还要摸大的。多稼如云的主管头发都愁掉了许多,天天跟那些牛爷爷说好话,伺候它们吃好喝好,就怕牛爷爷一不高兴,伤到了六阿哥,他的脑袋也得跟着掉。 弘书今天很高兴,在经过几天不懈努力后,他终于找到了一头乳/房周围有痘疹的母牛。 接下来,就是让自己被传染上。 这倒是简单,把牛痘抠破,用沾上液体的手揉揉鼻子,虽然有点那啥,但这不是没办法吗。 可是他的金手指实在有点牛,他抠了三天牛痘,母牛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身体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难道是我找错了,这不是牛痘?弘书有些怀疑自己,毕竟他确实也没见过牛痘到底是什么样子,陷入自我怀疑的弘书又将所有牛都挨个摸了一遍,愣是没找到第二个身上有痘的。 这些人也将牛照顾的太好了吧,弘书不禁嘀咕,没办法,他只能又回去抠那头母牛。 边抠边给母牛道歉。 牛啊牛,我这是在帮你积功德呢,这事要是成了,你直接原地飞升,上天去做神仙,所以忍着点啊,别生气,别踹我…… 多稼如云的主管就在一旁看着六阿哥时不时去摸一把母牛的乳.房,他很纠结,听说六阿哥早就断奶了啊,这是看牛犊子喝的香,想试试? 要是六阿哥和牛犊抢奶喝,他要不要拦呢? 胤禛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下人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副什么形象,明儿皇阿玛就要莅临圆明园了,他这会儿正忙呢。 弘书又一次天还没亮就被薅起来,迷迷糊糊的由张德佑穿好衣服抱到外间去。 胤禛看他这个贪睡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其实不必起这么早的,毕竟御驾出巡不会这么早,但怎么说,自家主动邀请的,诚心要足。 御驾到了,胤禛独自前去迎接,乌拉那拉氏叫醒儿子,等待圣上召见。 弘书打着哈欠,觉得脑袋有点昏沉,使劲摇了摇头。 “怎么了?”乌拉那拉氏关心道。 弘书很自然的撒娇:“困。” “忍一忍,喝点茶水,别喝多了。” 弘书抿了口热茶,感觉清醒了些,就是头有些微微抽痛,不过问题不大。 前头终于召见,一大家子前去行礼,行完礼后,女眷和婴儿再次退去,只留胤禛父子几个陪客。 康熙看着几个孙子,只有最小的那个眼熟点,见小奶娃眯着眼一副困顿的样子,不由笑道:“这是没睡醒?” 弘书大概知道便宜爷爷是在跟他说话,他想回答,却觉得头有些重,嘴巴也张不开。 胤禛无奈上前替儿子请罪:“小儿无状,御前失礼,请皇……弘书!” 在胤禛徒然放大的瞳孔里,弘书的身影‘哐’地摔在地上。 26-30 第26章 弘书晕倒那瞬间,胤禛脑子里徒然冒出许多阴谋,他扑过去,一把将儿子抱起,抖着手去试探弘书的鼻息。 还有气息,胤禛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 弘时几个楞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康熙稳得住,只怔了一下就道:“梁九功,叫太医。” 他御驾出行,随身携带御医。 梁九功三步并做两步奔出门,叫来了太医,随驾的是太医院院使,他速度更快,还以为圣体出问题了。 发现是雍王府的小阿哥,悄悄松了口气,只是一搭上脉,他不由皱起眉头。 胤禛的心随着他的眉头高高吊起。 院使又摸了一会儿,神色严肃的对康熙回道:“皇上,小阿哥这是痘疹之症。” “什么!”胤禛不敢置信,然后反应过来,冲弘时几个道,“你们快出去!” 弘历弘昼还没种过痘。 弘时踌躇,没动,弘历弘昼吓住了,也没动。 康熙神色一凛,吩咐道:“梁九功,将几个孩子带出去,接管圆明园,禁止出入,将弘书接触过的人全部看管起来隔开,查天花是怎么来的,让守在园外的人去叫太医院的人过来。” “谢止,你负责弘书。” 院使谢止立刻答应。 康熙得过天花,胤禛种过痘,倒是不必担心他们。 弘时本来要被带出去,此时却站出来道:“阿玛,我种过痘,我来照顾六弟吧。” “不用。”胤禛皱眉道,“你看好弘历弘昼,他俩有情况第一时间叫人。” “是。” 弘历弘昼心慌意乱,本能想找阿玛寻求安慰,又害怕阿玛怀里那个定时炸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胤禛慌乱了一会儿,已经镇定下来,抱着弘书跪下:“儿臣先去安顿弘书,稍后前来领罪。” 康熙摆摆手:“领什么罪,快去吧。” 这种情况治什么罪,只看老四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个儿子爱重颇深,不可能用孩子来做筏子。况且就算要害他,也不会用天花,谁不知道他得过天花。 弘书醒来时,看到的就是骤然憔悴了一大截的便宜爹,和眼眶通红的额娘。 “乖乖,你醒了!”乌拉那拉氏惊喜地扑过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胤禛没有说话,但表情也是难得的激动。 弘书猜到自己应该是成功种上牛痘了,用软软的小奶音回答道:“头晕晕的,好热啊额娘,我是不是生病了?” 乌拉那拉氏眼眶瞬间充满泪水,哽咽道:“对…对,你生病了,不过没事,很快就好了啊,乖…” “额娘不哭,我不难受了。”弘书伸手想去给乌拉那拉氏擦眼泪。 “唔…不哭…额娘不哭…”乌拉那拉氏憋住汹涌而来的酸涩,抹掉眼泪,“额娘不哭了。” 弘书看向便宜爹,这人眼里竟也泛着点点水光。 啧,有点遭不住怎么办?弘书决定转移两人注意力:“额娘,我想喝水。” 乌拉那拉氏连忙起身去给他倒水。 弘书又看向便宜爹:“阿玛,我记得皇玛法在问我话,我没回答,皇玛法会不会生气啊?” “朕没生气。” 康熙就在外间,听到下人禀报弘书醒了,便过来看一眼,还没查出天花源头的情况下,他也不好离开,毕竟他随行人员众多,若是贸然撒出去,畅春园和京城就完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句问话。 “皇阿玛。” 胤禛和乌拉那拉氏赶忙行礼。 弘书也想坐起身:“皇玛法,我……” 康熙走过来按下:“躺着吧,小人一个,礼数还怪多。”打量了他一下,问谢止,“还没出痘吗?” 一般天花不会那么快出痘,但弘书直接高烧到晕厥,说明症状已到深处,该很快出痘才对。 谢止回道:“目前还没发现出痘痕迹。” 康熙点点头,他不是老四两口子心疼儿子,直接问道:“弘书知道什么是天花吗?” 弘书老实点头:“知道,是一种病,浑身会长满痘痘,会死人,弘眖堂哥就是得了这个病。” 听到弘眖的名字,胤禛的手就是一抖,想起去探望十三弟时,胤祥夫妻俩灰暗的表情。 不敢再想,胤禛攥紧拳头,心脏有些绞痛。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吗?”感觉问的太宽泛,小孩子可能理解不了,康熙又补充道,“你最近有见过生病的人吗?尤其是身上长痘的,或者,有没有人给你没接触过的东西,帕子、玩具什么的,有污迹或者味道不太对的东西。” 康熙不愧是疑心病专家,这分明是在怀疑什么。也不怪他,在弘书昏迷这段时间,梁九功亲自出手,将圆明园全部排查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任何病源痕迹。 两岁的孩子自然病发天花?不是没可能,但是几率很小,目前出现过的天花病例,最后几乎都证实是从某种渠道感染上的。 弘书做冥思苦想状,无人催促他。 良久,他才皱着小眉头,有些犹豫的道:“那样的人和东西孙儿都没接触过,但是孙儿这几天摸过一头长痘的牛,皇玛法,这个算吗?” “牛?” 屋内众人有志一同的愕然。 弘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嗯,孙儿这几日经常去多稼如云看牛羊,有头母牛,它喂小牛吃奶的地方长了好多痘痘,别的牛都没有,孙儿好奇,就……摸了摸。” 牛也会得天花吗? 虽然从来没有过先例,但也不能放过线索,康熙便道:“派人去检查那头牛。” 不过他没报多大希望,继续问道:“还有别的吗?” 弘书做样子又想了想,摇摇头:“我听额娘话的,没有见过生人,也没拿过别人的东西。” 小奶娃脸上满是高烧的红晕,眼眶里时有水光闪烁,此时一副糯糯说着自己听话的样子,即便是心硬如铁的康熙,也有些怜惜,不忍再问下去。 “好,休息吧。” 康熙离开,心都要碎了的乌拉那拉氏赶忙上前,喂弘书喝水。 胤禛送完康熙回来,轻轻摸弘书的额头,烫人的温度让他的心都跳了一下。 稳住心神:“饿不饿?” 弘书其实烧的也有点昏沉,按说牛痘的症状应该轻一些才对,他怀疑是自己为了对抗金手指搞得量太多又一次性爆发出来导致的。 这可不行,得让这些人看到他的症状比正常情况轻,才能让他们有想法去研究牛痘。 弘书打起精神,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 “饿!”声音十分响亮。 胤禛一下子笑了,刮了刮儿子的红鼻子:“小贪吃鬼。” “等着。”他起身亲自去安排。 在弘书努力表现自己症状很轻的时候,太医院的大佬们经过一轮轮激烈的讨论,终于确定,牛身上的确实是天花。 康熙眉头紧皱,这可不是好消息,如果牛会得天花,那羊呢?鸡鸭鹅呢?飞鸟走禽那么多,万一都会得天花,还能传染给人,该怎么办? 人得了还能艰难的防一防,动物该怎么防,谁知道哪个角落会突然窜出一只得了天花的老鼠呢? 无解,不管是英明神武的帝王、还是妙手回春的神医,面对这个问题都只能束手无策。 康熙捏捏眉心,有些疲惫:“先检查一下接触过那头牛的人。” 确定了是从牛身上染的,不是被人害了后,弘书赶紧给被他连累的那些人求情:“阿玛,可以把章元化他们放了吧,还有多稼如云的人,这次得病是我自己自找的,不关他们的事。” “还知道是你自找的?”胤禛虎着脸想要教训,但看小孩因为生病潮红的脸、水润的眼,这心也狠不下去,“他们没照顾好你,就有错。” 弘书没力气讲道理,直接撒娇,眼里蓄着泪珠要掉不掉:“呜呜,是我害的他们,阿玛,你罚我好不好,不要罚他们啊,我心里难受,呜呜~额娘,你帮我说说情~”别说乌拉那拉氏受不住,胤禛也受不住啊,当天就把人放了,只不过还不许章元化几个近身伺候弘书,弘书也只能等病全好了再补偿他们。 太医院众人忙着查牛身上的天花怎么来的时候,弘书也终于到了出痘的阶段。 真痒啊。 乌拉那拉氏和胤禛一人捉着他一只手,紧张的安慰:“乖乖忍一忍啊,这个可不能抓,一会上了药就没这么痒了。” 弘书又不是小孩子,忍着痒意点头。 两岁的小孩子一脸隐忍,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心疼,乌拉那拉氏撇开头,再看怕自己哭出来。 谢止一直在旁细细观察,直到弘书身上再没有新的痘出现,他才疑惑道:“小阿哥这情况不太对啊。” 胤禛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不对?” 谢止皱眉道:“太少了,得天花者一般全身都会出痘,严重者甚至接连成片,小阿哥如今却只有几处出痘,数量也不多。” 他表情严肃:“还得时时注意,可能会二次出痘。”那就严重多了。 屋内众人立刻高度紧张,所有眼睛都看向弘书,弘书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只是爆发的时候猛了些,后续症状还是牛痘的正常症状。 弘书在所有人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轻松走完了丘疹、疱疹、脓疱、结痂、脱痂的过程,整个历时10天。 其实正常来说应该是15到18天的,弘书更加确定了自己有金手指,所以才时间才这么短。 好耶,有这金手指,他这辈子不得活到一百二? 一群太医围着他挨个诊脉,个个诊完之后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直到最后一个人诊完,所有太医面面相觑半响后,有人试探说道:“我觉得完全好了,你们?” “我也是。” “一样”太医们七嘴八舌发表完意见,统一看向老大谢止。 谢止捋了捋胡子,点头道:“老夫也是如此。” 太医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可是这个时代医术最高明的一群人,在圆明园呆了十多天,除了弘书,空余时间全去研究那头牛了,本来就有些猜测,弘书这病一好全,猜测就显得希望很大。 再次对视一眼后,齐齐冲向胤禛:“雍亲王!” “雍亲王,那头牛我买了!” “我出20两!”有人直接开始叫价。 “30两!” “50两!” 好家伙,弘书依偎在额娘怀里看的目瞪口呆,直接变拍卖现场啊这是。 靠,早知道多囤点长痘的牛了! 第27章 最后还是胤禛沉着冷静,排开众太医选择将那头牛送给太医院。 圆明园解封,太医们一起围着牛回太医院,院使谢止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得先去畅春园给皇上汇报。 ——康熙在确定没有其他传染源的时候就离开了,他毕竟是皇帝,两天不露面已经是极限,再在圆明园待下去外面恐怕会以为雍亲王挟持了他,他那些大孝子或许会直接发兵‘救驾’。 见过了一圈来关心他的庶母和哥哥,弘书跑去慰问这次被自己连累的下属和多稼如云的管事下人。 他晕的突然,康熙雍正这爷俩一开始直接上升阴谋论,这些常接触他的人多少吃了些苦头。 转了一圈,挨个送上银子补偿,确定没人因为这事怨恨他,弘书心里的愧疚消了些许。 唉,人小就是麻烦,什么时候能长大到不用顾忌太多的时候呢。 唉声叹气没持续多久,弘书就投入到快乐的腐败生活中不可自拔。 ——这一场病,让额娘对他更溺爱了,便宜爹也更加和颜悦色,对于他偶尔故意的捉弄也不以为意,甚至纵着他。 这可不行啊,你们这样我以后长成纨绔怎么办? 弘书玩了一阵儿,觉得颇没意思,悻悻收手。 捉弄人就是要看人气急败坏才好玩,受害人没有反应的恶作剧是没有灵魂的! 儿子自觉变乖巧的样子让胤禛更加欣慰,其实纵容和溺爱的时候他不是没担忧的,但想到以为要失去弘书时的心情,他又压下那股子纠结。 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究竟哪个会先来,趁着人还在,多多宠爱吧。 生辰时收到的茶童子成为胤禛爱不释手的东西,不管见谁他都要演示一番。 胤祥来看他四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东西:“这是弘书?” “对。”胤禛亲自泡茶,笑着将头一遍热水浇到茶童子头上,给弟弟演示童子喷水的技能。 “去岁生辰时臭小子送的,说是茶宠,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胤祥是一个十分上道的捧哏,当即夸道:“不得了啊,才三岁的孩子,就这么聪明了。四哥,弘书可真像你。” 胤禛矜持的笑道:“什么三岁孩子,都五岁了。” 终究跟十三关系好,知道弟弟才失去一个儿子,他太炫耀不好,便轻咳一声问道:“你福晋快生了吧?” 胤祥表情暗淡了一下,又笑起来:“对,就这几日。” 胤禛嘱咐道:“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不行你四嫂也可以过府去照看几日。” 胤祥自是答应不提,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朝堂上发生的一些事,胤祥问道:“对了,四哥,京城这阵子一直有传言,说是侄子是被牛传染的天花,太医们据此研究出来,牛传染的比人传染的症状轻很多,集体上书请皇阿玛将种人痘换成种牛痘,真的吗?” 胤禛点点头又摇摇头:“弘书确实是被牛传染的,那头牛也被太医院带回去研究了。至于他们研究出了什么,我还没来得及问。” “如果是真的……”胤祥叹了口气,他的弘眖是不是就不会有事,可惜,就差这么几个月,可能真的是天意吧。 胤禛不提弘眖,只道:“如果是真的,以后孩子们就安全多了。” 胤祥打起精神:“四哥说的对。”他还有好几个孩子呢,都没种过痘,这是好事才对。 “如果真用牛痘代替了人痘,皇阿玛肯定会赏弘书。”胤祥忍不住道,“弘书这回可真是福星临身,以后肯定有大福气。” 胤禛摇头,阻止道:“别这么说,他就是一个孩子,什么福气不福气的,真有福气也不会染上了。” 相比起那些虚无的名声,他还是更想儿子平安长大。 胤祥听到的消息没错,康熙确实收到了太医院的集体上书,在招来谢止问了具体情况后,不由龙颜大悦。 “好!来人,传雍亲王、王顼龄、田从典……” 胤禛领了推广牛痘的差事,他干劲十足,私心用这事为弘书祈福、还冥冥之中的天恩,所以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便将推广事宜安排的稳稳当当。 弘书也得了赏赐和夸奖,荷包一下子膨胀好几倍。 四月中旬,康熙闲不下来,再次启程巡幸塞外,随驾带了十二个儿子一起,额外点名让胤禛带上弘书。 老实说,胤禛不想让弘书去,儿子才大病一场,虽然太医说好全了,他总觉得儿子还亏着,得精心细养一段时间。这一去一回要半个月,他怕儿子承受不住路上的颠簸。 可惜还是老话,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将马车收拾的更舒服一些。 御驾到清河太平庄时,胤禵便要奉旨离开,回归甘州军,皇子皇孙们皆来送行。 一番奏对之后,康熙突然一指弘书:“这是你侄子弘书,见过没有?他是个有福气的,朕希望,你这次也能有福气,彻底剿灭策妄阿拉布坦。” 清军去岁击破准噶尔大军,收复西藏,但却让策妄阿拉布坦带着几百人逃回了准噶尔。这次胤禵过去,便是要进军准噶尔本土。 胤禵还真没见过弘书,弘书出生之前他就带兵在外,今年虽然回京几个月了,但跟那个四哥关系又不咋地,就没登过门。 皇阿玛突然在这种时候点名弘书说他有福气,胤禵心里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围观的成年皇子们心里也在琢磨,皇阿玛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 不管心里怎么想,胤禵面上爽朗一笑:“这几月忙着处理公事,倒忘了去四哥府上看望,听说被牛传染了天花大好了?” 他两步走过去,将弘书抱起来颠了颠:“好小子,分量不轻啊。” 靠,这人手上怎么没个轻重的!弘书被颠的难受,微皱着小眉头抗议:“十四叔,难受。” “啧,才夸你,怎么颠两下就难受了?”胤禵语重心长道,“这可不行,身子要壮,不能光吃还得练,开始学布库了没有?”说着又颠了两下。 胤禛冷了脸,上前将儿子夺过来:“他三岁不到,练什么布库。” 胤禵笑了一下:“四哥,你这可不行,溺爱孩子要不得。”否则天大的福气,也得散。 胤禛冷眼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场合不合适。 康熙仿佛没瞧见方才的一切:“好了,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胤禵走了,一切照常。 胤禧和胤祜两个小叔叔更喜欢来找弘书了,因为弘书的马车比他们的舒服的多。 “四哥对你真好。”胤祜羡慕道。他们虽然是皇子,但年纪小,母妃又没位份,皇阿玛不可能管他们这些小事,出行的东西都是内务府准备的,只按例,哪有什么贴心可言。 弘书给他们递点心,挑便宜爹的刺儿安抚他们:“要不是生病了,阿玛才不会这么好。” 胤祜想想也是,每次他生病的时候,皇阿玛就会赐下许多东西。 胤禧舒舒服服地靠着,拿着他四哥的书翻看:“四哥的收藏可真丰富,这本都有,弘书,你能跟四哥说说,将这本书借给我看看吗?” 弘书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我跟阿玛说,直接抄录一本给你。” 胤禧感动:“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子。” 弘书脸呱唧掉下来,知道我是你侄子,不用这么强调吧,总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 “哈哈哈。”胤禧笑的开怀,相处时间长了,总感觉小侄子不像三岁小孩,还是这样不开心的样子更好玩些。 后面的旅程算得上一成不变,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停下来驻足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新奇的景色。 大人们有公事处理,弘书和胤禧胤祜这些小孩子只能无聊看书。 毕竟这帮大人没空抽出空来也要检查他们的课业。 再次回到京城,天气已经热起来,胤禛带弘书依旧住圆明园,除每日读书不缀外,也会下地教授农业知识。 当然不止带着弘书,三个便宜哥哥也都一起。 “今夏这天气热的邪性。”乌拉那拉氏陪在一旁,劝胤禛早些收工,“王爷你向来畏暑,不可这样狠晒。” 胤禛穿着透气的罗衣、带着斗笠,正在刨坑,弘书同样打扮,跟着便宜爹的动作往坑里扔种子。 旁边弘时哥仨组成一个组合,听见嫡额娘的话,弘历弘昼频频往这边看,都是想休息的。 看到便宜爹额间有汗滴落,弘书抹了抹脸,道:“阿玛,我好热。” 胤禛拄着锄头直起身子,看见他的小花脸,摇摇头:“就让你扔个种子,也能把自己弄脏。”又看了看快升到正中的太阳,大发慈悲道,“收拾吧。” 下午就不来了,在九州清晏读书。 至于今天没干完的活儿,你当多稼如云的下人是干什么的? 弘书头一次下地,胤禛有心想要多培养培养他对土地和农人的态度,让他知道种地的不易,可惜天气不给面子。 从四月到六月,京城愣是没下一滴雨,朝廷祈雨两回,没有丝毫作用。 而胤禛在这样闷热的天气下,中暑了三回。 就……感觉在儿子面前脸都丢完了。 第28章 自觉丢脸的胤禛没郁闷多久,又被点名随驾行围。 上头没点名弘书,胤禛就没带他,毕竟天气正热,路途更远。 这一去就是两个月,直到九月末才回来,他一回来,弘书就敏感的发现,便宜爹的状态不对。 有事发生。 想到这个时间点,弘书心中一凛,康熙是不是快没了?他不知道康熙具体是哪月死的,但今年只剩下三个月,现在有点兆头也说得过去。 便宜爹果然变忙碌了,都没空给他上课,只布置课业进度让他自学。 ——本来想让他去跟着福敏学的,弘书不乐意,就罢了。 胤禛又领了差事,要去巡察仓廒,乌拉那拉氏试探问道:“如今天也冷了,要不我领着孩子们回王府?” 胤禛沉吟了一会儿,看看弘书,摇头道:“先不回。” 乌拉那拉氏没再问为什么,体贴的给他准备东西。 便宜爹离开后,弘书搂着乌拉那拉氏的脖子,说悄悄话:“额娘,阿玛是不是有事啊?” 乌拉那拉氏搂着他:“没有,你阿玛是差事忙。” 好吧,看来是不会有人跟他这个孩子透露什么东西的,弘书耸耸肩,只能老老实实当自己的乖孩子。 没什么好担心的,这皇位肯定是便宜爹的。 十一月三日,便宜爹巡察仓廒回来,写了好几份长奏折送去南苑。从南苑回来后,他就有些焦躁不安。 弘书写完大字,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阿玛,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胤禛摸摸他的头,忽然挥退下人,问道:“弘书,要是你皇玛法病了,你愿意去侍疾吗?” 来了! “啊,皇玛法生病了吗?”弘书忧愁的皱起小眉头,“严不严重啊?” 胤禛摸着儿子的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愿意去给皇玛法侍疾,皇玛法不是说我有福气吗,我去给皇玛法侍疾,说不定皇玛法的病很快就好呢。” 弘书伸出自己的五短指头,叹气:“就是我太小了,做不了什么。上次阿玛你生病,我就只能端的起茶杯。” 对,皇阿玛夸过弘书有福气,胤禛微微皱眉,他忽略了这个,如果他这个时候把儿子送去,皇阿玛最后…… 有心人嘴一张,对弘书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玛,那我今天就去给皇玛法侍疾吗?” “不用你去。”胤禛下定决心,不让儿子淌这趟浑水,“你有这个孝心就好。” 嗯?刚才不是想让他去的意思吗?怎么又变了。弘书不解,争取道:“啊?可是我想去,皇玛法赏了我那么多东西,我都没有谢过皇玛法。” 当时赏赐是便宜爹代领的。 胤禛拒绝道:“你皇玛法如今正难受呢,你去才是添乱。” 见他意志坚决,弘书只能放弃。 “对了,你皇玛法难受这事,你别跟任何人说,你额娘也不行。” 懂了,康熙病情如今还处于保密阶段。 保密也没保多久,不过三四日时间,畅春园就传来康熙身体不豫、偶感风寒的消息。 这消息听着没多严重,可第二日,康熙忽然下旨,要罢朝五日静养斋戒,奏折都不必往上送了。 这信号可不得了,康熙登基六十多年,一直很勤政,就连孝庄太后去世时也只罢朝三日而已。 这一下罢朝五日,说只是偶感风寒谁信? 一时间风云涌动,所有皇子王孙皆齐聚在畅春园外,请求侍疾,胤禛当然也不例外。 康熙没同意谁去侍疾,却给胤禛下旨,让他代祭十五日的南郊大祀。 圣命不可违,胤禛无法,只好静心斋戒准备祭祀大典。不过他人抽不开身,却没忘了一日三趟地派人去畅春园恭问圣体。 康熙或许是被他问烦了,在他第三次派人去后,给了一道口谕:“祭祀上帝乃大事,尔需诚敬严恪、莫要分心。朕知尔忧心朕体,便令尔子弘书代尔前来侍疾吧。” 弘书就这样一脸懵逼地被带到了守卫森严的畅春园。 根本没见到康熙,只是被梁九功带着,对着一张垂了几层床帐的龙床行礼。 康熙甚至都没出声叫他平身。 此后皆如此,弘书早晚对着床行一次礼,其余时间就在外间坐着,也没人跟他说话,就拿着一本医书装模作样。 他一开始还想说表现一下,其他做不了去看熬药的火候该行吧,结果他连药房的十米之内都没走进去,就被梁九功带走。 从这件事弘书就看出,他是来当吉祥物的,乖乖坐着就是最大的功劳,想做什么反而是给人家添乱。 康熙大多数时候都昏睡着,醒了也是喝药,没召弘书说过话。 这般过了两日,第三日凌晨时分,弘书突然被叫醒告知,康熙起身了! 这是回光返照了?弘书神智瞬间清醒,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觐见表示关心,康熙用略显混沌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雍亲王子孝,赏。” “嗻。” “谢皇玛法赏。” “传雍亲王、诸皇子皇孙、众大臣速来见驾。” 空气无声一震,屋内众人都明白,这是要交代后事。 梁九功匆匆而去,明明是大冬天,他额头却冒出了汗。 所有人都忙,只有弘书站在原地无所事事,他想了想,慢慢凑到康熙身边,仰起头,脸上漾起天真的担心:“皇玛法,你哪里疼啊,我给你呼呼。” “我疼的时候,额娘给我呼呼就不疼了。” 康熙斜躺着,背后和颈部都垫着厚厚的软垫,他轻轻撇了下头,看向床边三头身的小娃娃,那稚嫩的脸还没有他巴掌大,却洋溢着他再也不会有的旺盛生机。 他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想问一个问题。 “弘书,告诉朕,你未来想做什么?”怕说的太简短小孩子听不明白,明明说话很艰难,他却仍问出一长句,“王爷、将军、尚书,还是……” “皇帝。”这两个字极轻,弘书要不是注意力高度集中,还看着康熙的口型,差点没分辨出他说的什么。 他心里警醒,歪头想了想,略有些害羞道:“我以后想做夫子,想像孔夫子一样,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天下。” 康熙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随即有些自嘲,他在想什么,怎么会去问一个三岁孩子这种问题。 圣人啊,哪是那么容易的,也就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会有这种想法。 他意兴阑珊的闭上眼,敷衍的回了一句:“不错。” 弘书很有眼色的不再出声,默默站在床边,等待最后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梁九功默默进来:“皇上,众位阿哥和大人已到,在院内候召。” “雍亲王因在斋所,路程颇远,还未到。” 康熙睁开眼睛,半响才道:“传诸皇子与隆科多。” “嗻。” 很快,胤祉等人和隆科多跪地请安:“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书早避到了角落,默默见证这历史的一刻。 康熙没叫平身,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皇四子胤禛,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注1】 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猜到,康熙此时召见是要宣布继承人,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胤禩跪在下首,双拳紧握,他想出声,他想说些什么,他想提一提远在西藏的老十四。 可最终,他没有张开嘴。 最先给出反应的是隆科多和胤祥,两人叩首:“谨遵圣谕。” 其他人陆陆续续附和:“谨遵圣谕。” “梁九功,将旨意交由隆科多宣读。” “嗻。” 梁九功很快取来早已写好的圣旨,递给隆科多。 隆科多再次叩首:“臣领旨。” “退下吧。” 众人出去时,胤禛才姗姗来迟。 康熙却没见,只对弘书道:“出去告诉你阿玛,朕要歇一会儿。” “孙儿遵旨。” 弘书退出去,看到风尘仆仆、衣襟凌乱正在整理的胤禛:“阿玛,皇玛法说他要歇一会儿。” 胤禛停下整理的动作,冲弘书行礼:“领口谕。” 很多人看着,弘书受了这一礼,然后走到便宜爹身边陪他默默站着。 这一站就是一天,期间,康熙陆陆续续醒来,单独召见了胤禛五次,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天不知不觉黑了,院里挂着数不清的灯笼,灯火通明,照见许多人脸上晦暗不清的神色。 忽然,梁九功从里面出来,重重跪下:“皇上,殡天了。” 霎时间,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嚎啕大哭:“恭送皇上。” 弘书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戏剧,那头康熙才死,这头就宣读遗诏宣布下一任皇帝;刚才还在哭大行皇帝,马上就恭请新帝灵前继位。 不过这些都不关他事,作为新任皇帝唯一的嫡子,他被围的严严实实,唯一的任务就是给康熙哭灵。 一开始一个人还有些孤单,但很快,他那些还未成年的叔叔以及堂哥堂弟们都来陪他了。 当然,也少不了亲哥哥们。 弘时作为已经成亲的大人,被派了任务忙里忙外,弘历弘昼则和他一起跪在后头。 前头是作为儿子的胤禧、胤祜等人。 孙子当然不能跪到儿子前头去。 弘书老老实实跪着,膝下的蒲团应该是有心人专门安排的,很软和,不会跪久了膝盖疼,旁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弘书微微偏头,一边流泪一边低声问道:“五哥,做什么?” 弘昼顿了顿,用沙哑的嗓子悄声答道:“我想更衣。” …… 弘历也听到了,低声劝道:“忍一忍。” 他一直在忍,可这是能忍得住的吗?弘昼有些崩溃:“我快憋不住了。” 弘书稍稍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有不少人姿势都有些变形。 唉。 弘书直起身子,顶着红彤彤的兔子眼问负责哭灵的礼仪官:“这位大人,可否让我们去更衣一番。” 这当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大人还能忍,但小孩子能有多能忍呢,这一片小孩子数量还超标,不让他们解决需求,一会儿直接失禁不是更冒犯大行皇帝。 在礼仪官的首肯下,孩子们分几批被带出去解决生理需求。 弘书和便宜哥哥们一波。 弘昼释放完后松了好大一口气:“六弟,这次谢了。” 弘历却道:“六弟,方才你不该那样做的,那是在皇玛法灵前,何况还有叔叔他们这些长辈,你作为晚辈,贸然出面只会让人觉得你没有规矩。” “甚至会觉得你对皇玛法不敬不孝。” “皇阿玛如今忙碌,咱们不能帮忙,也不该添乱。” 弘书脑袋上冒出一堆问号。 刚才你不给解决办法,现在搁这教育我? 第29章 你在教我做事?弘书很想这么回他,可惜这句话和他现在的人设不符,遗憾放弃。 “哇,四哥你懂得好多哦,真厉害,我刚刚都没想这么多。”他一脸单纯的赞叹,随后有些纠结的道,“可是……可是皇阿玛之前和我说,如今我已是皇子,身份不同,责任也不同,遇到事情该担当的时候就要担当起来,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 “皇阿玛说,认为该做就去做、该管就管,不要怕做错,做错了他替我兜着。” “可是现在听四哥你这样一说,我好像真的不该听皇阿玛说的想做就做。” “可是皇阿玛的话又不能不听,四哥,怎么办呀?那我接下来是该听你的什么都不管,还是听皇阿玛的呢?” 看着小奶娃一脸天真无辜的疑惑,弘历一口气梗在脖子里,吐不出来。 让他怎么回答?听他的,不听皇阿玛的? 弘历心里泛起一股委屈,同样是儿子,他入宫时甚至都没能见到皇阿玛,弘书却得了皇阿玛的单独叮嘱,还说会帮他收拾烂摊子。 明明在弘书出生前,皇阿玛很看重他的,现在却这样,嫡出就那么重要吗? 除了不是嫡额娘生的,他比弘书差哪儿了? “当然是听皇阿玛的!”弘昼斩钉截铁地说道,四哥刚才说的话他听得很不舒服,合着憋得难受的不是他? 再说,你作为兄长见到弟弟为难不出面也就罢了,现在别人出面了你还怪别人不该出面,怎么想的? 要不是从小和弘历一同长大,弘昼真想一拳砸在说风凉话的人脸上,问问他脸为什么这么大! “六弟,别管别人怎么说!咱们现在可是皇子,除了皇阿玛,谁比咱们大?你还是皇额娘生的,怕他们说个屁!有本事让他们去皇阿玛面前说去!”弘昼说的义愤填膺,拳头都差点挥舞起来。 “一群当官的,天天不知道干活儿,就知道嚼舌根子,看皇阿玛不收拾他们!” 你倒是对你爹很了解嘛,弘书不由对弘昼刮目相看,他之前错了,弘昼虽然不爱学习又熊,但也不是没有长处,瞧这看人不就挺准的。 弘昼的插嘴让弘历得到喘息的机会,他忽略弘书的问题,语重心长的对弘昼道:“五弟,虽然我们如今贵为皇子,但你也不能无法无天,反而更得谨言慎行才是,否则只会给皇阿玛丢脸。” 皇阿玛的脸是什么做的?那么容易丢。弘昼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四哥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这样,怎么这次进宫以后,变的这么爱教育人呢? “是是是,知道了。”弘昼敷衍的回了一句,拉起弘书的手就往外走,“出来时间长了,我们快回去吧。” 弘历还想说什么,弘昼却已经拉着弘书疾步离开,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弘历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有些深沉。 五弟他,也开始看重嫡庶了么。 一天顺利结束,胤禧等人回到他们原本的住处,也就是南三所。弘时弘历弘昼几个,暂时被安排在了西二所。 至于弘书,由于他年纪还小,便和小弟弟弘晟同乌拉那拉氏以及新晋后妃们一同暂住在养心殿后殿。 好在便宜爹妾室不多,挤一挤倒也能住下。 可以预料的是,至少在年前,他们要一直暂住在这里了。因为后宫各殿现在还住着康熙的妃嫔们,咱总不能说,康熙一死,就迫不及待地让人家的妻妾腾地方吧。 那么胤禛呢? 他一个人住在乾清宫的东庑,在最近的地方给他爹守灵。 回到养心殿,弘书发现情况有点不对,怎么叫太医了?出事了? 直奔乌拉那拉氏,见到人好好坐着弘书才松了口气:“额娘,怎么叫太医了,你不舒服吗?” 乌拉那拉氏将他拉到身边,上下摸看,确定他没有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才道:“不是我,是年氏,她有孕了。” 啊这,怎么这个时候怀孕了,这一通丧礼仪式折腾下来,这孩子能保得住?弘书不太看好,心里有点同情便宜爹,才历经丧父之痛,可能又要添一场丧子之痛。 乌拉那拉氏没有跟他多说,提了一句就催他:“快去洗漱歇下,明日还要早起。” 康熙的丧礼规格极高,胤禛忙的脚不沾地,一天几乎只睡两个小时。康熙的遗体在乾清宫停放了20天,他就守了20天,甚至中间他的登基大典都是草草举行,与丧礼规格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弘书知道便宜爹很忙,毕竟每天从乾清宫发出的谕旨所有人都能看到,每日少则五六道、多则十几道,往来的大臣更是没停过。 但他没想到便宜爹能把自己熬成这样。 “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时弘历弘昼弘书四个一水儿排开,给登基后的阿玛行第一个大礼。 “起来吧。”胤禛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几人站起,弘书没忍住,抬眼去看便宜爹,却被看到的惊了一跳,短短二十天,便宜爹就跟老了十岁一样。 不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吗?便宜爹这都当皇帝了,咋还把精神榨干了呢。 “阿玛,你没睡觉吗?”他脱口而出。 胤禛还没说话,弘历就严厉道:“六弟,该称呼皇阿玛。” 啧,这人有完没完,好为人师上瘾了?弘书刚想张嘴怼他,胤禛就开口道:“好了,父子之间,不必讲究那么多。” 弘历闻言愕然,皇阿玛不是一向最看重规矩的么?他有些委屈:“皇阿玛。” 胤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向弘书道:“弘书,你也不小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是,儿臣知错。”弘书倒没觉得委屈,他有些担心的看向便宜爹,“皇阿玛,你要多注意休息。” “朕知道了。”胤禛没打算跟小儿子叙话,直接道,“明日奉移皇阿玛棺椁,你们几个代朕执器,一定要诚敬恪孝、不可失仪。” “是,谨遵皇阿玛谕旨。” “嗯,回去准备吧。” 真就是例行召见呗?一句多余话没有,弘书暗自撇嘴,老老实实行礼退下,没打算搞什么思父甚笃之类的表演。 送他们出去的是苏培盛。 苏培盛虽然是胤禛的贴身太监,但他现在的品级还不高,如今宫里品级高的太监还是康熙在时候的老人儿,胤禛也没急着换上自己的人,有事也是优先用这些人。 搞得苏培盛只能干些迎来送往的活儿,不过他也不着急,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苏公公的前程在后头呢。 不过在几位阿哥面前,他的姿态还是一如往常,送出来这一路上就嘘寒问暖地将几人关心了个遍。 “六阿哥,福晋可好?奴才这段时间没去请安,六阿哥可要帮奴才说说好话,求福晋别怪罪奴才。” 胤禛还没下旨册封乌拉那拉氏为后,因此其他人仍旧称呼她为福晋。 “苏伴伴别担心,额娘知道你忙,怎么会怪你呢。”弘书搭着话,他觉得苏培盛应该不是单纯想跟他说这些,“苏伴伴这段时间伺候皇阿玛,辛苦了。” “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气,怎敢当六阿哥说辛苦。”苏培盛脚步慢了一点儿,看着像是迁就弘书人小走不快。 弘书眼珠子转了转:“苏伴伴,我有些累,你能抱我出去吗?” “当然,奴才的荣幸。”苏培盛将弘书抱起。 弘时几个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们跪了一天都累,何况才这点大的弘书。 弘书搂着苏培盛脖子,压低声音假装说悄悄话:“苏伴伴,阿玛这段时间是不是挑食、不好好吃饭啊,我看他脸上肉都没了。你帮我跟阿玛说,他让我不要挑食,怎么自己不做好榜样呢,他要是这样,以后可不能说我挑食了。” 弘书不挑食,他就是单纯爱吃肉,喜欢吃素的胤禛当然看不惯,致力于纠正他偏食的毛病。 苏培盛眼里蕴着笑意,也配合的小声道:“皇上不是挑食,只是这段时间为了提神喝茶多,茶喝多了饭就吃的少了。” “阿哥您送的那个茶宠,皇上如今没空,特意吩咐奴才要常常浇灌,有几次被来往的大臣看到,还好奇问起,听他们的意思是想要和皇上讨要一个呢。” “不过如今还没释服,他们便没跟皇上提。” 弘书眨眨眼,这是想让他主动备货,给便宜爹送去提醒便宜爹可以赐给大臣,给自己拉分?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苏培盛,雍正朝的事业不过刚刚开始,就想着为下一朝做准备了? 你也不怕压错宝。 不过,既然你这么有眼光,压我的宝,那我必然不能让你失望呀。弘书懂事的点点头:“皇阿玛这么忙,哪有时间操心这个,我回去跟额娘说,让造办处先做一些,到时皇阿玛需要了直接取便是。” 苏培盛拍马屁:“六阿哥就是孝顺。” 将几人送到月华门外,苏培盛才回返,胤禛早已埋首在案牍中,他也没出声,悄悄走到惯常位置,时不时泡茶,让胤禛想喝时随时都能喝到温度正好的。 出了月华门几人就该分开了,弘书直走几步便能进养心殿,弘时三个还要左拐绕道回西二所。 弘书正要告别,就听弘历忧心忡忡地问道:“六弟,你方才与苏公公说什么了?皇阿玛如今贵为天子,你可不能再像以往一样随意询问皇阿玛的事情,这可是窥伺帝踪。” 靠,这玩意儿脑子没泡吧? 弘书皱眉:“四哥说什么呢,我何时与苏公公说过这些?” 弘历有些不悦:“六弟,你如今还小,一时没注意其实无妨。但方才苏公公抱你时,你分明与他说了悄悄话,这会儿为何却说没有?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撒谎,可不是好孩子所为,相信皇阿玛也没有这样教过你。” 弘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没好气的道:“四哥可别以己度人,上来就给人扣帽子。我方才说的是我没和苏公公说过皇阿玛的事,怎么就撒谎了?至于我和苏公公具体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四哥你?” “皇阿玛是没教过我撒谎,可也没教过我好为人师,四哥想当夫子,想教育别人,是否应该先确保自己的学问好于被教育者。” “我如今四书已经学完,正在学《诗经》,敢问四哥,五经学到哪一部了?” 哪一部?他也才开始学诗经而已。弘历不敢置信,弘书才几岁,学习才几年?他怎么可能跟自己学习的进度一样! 眼看两个弟弟有吵起来的趋势,弘时作为长兄,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四弟,六弟还是小孩子心性,可能就是跟苏公公说了两句玩笑话,不必太过严厉。” “六弟,你四哥也是为你好,如今多少人盯着咱们,他也怕你人小不懂、再行差踏错。” 弘昼瞄了眼弘历,也道:“四哥,六弟人小,累了一天了,可能就是跟苏公公撒了撒娇,没必要这么紧张。” 弘历分别看了一眼弘时和弘昼,闭了嘴,没再说话。 这两个人,三哥看似中立,其实说话还是偏着小六,弘昼就更是明目张胆地偏向了。 弘昼还是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即使这样…… 弘历从未如此深刻的认识到,原来嫡庶的影响有这般大,小六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人都会站在他那边。 他、他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弘历其实有点茫然,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该甘心,却还不能明确地分辨出,这份不甘心为何而来。 他不说话,弘书也懒得与他纠缠,拱拱手道:“三哥、五哥,我先回去了。” 甩身便走。 等他走远,弘时叹气道:“小四,你…唉,如今不同以往,你以后还是…还是注意着些。” 弘时可能是他们兄弟中最先感受到作为王府阿哥和皇子的区别的,但他面对汹涌而来的热情,最先的感觉却是不适应。 至于那个位置…… 他当然是想过的,但,皇阿玛在他心里的形象根深蒂固,或许时间长了,他会渐渐摆脱皇阿玛在他心里留下的压迫感,尝试图谋些什么。 但如今,他是万万不敢主动去做些什么的。 弘历沉默以对。 弘时面对弟弟其实没什么长兄的威严,毕竟相处时间不多,他也不是霸道的性子,因此面对弘历抵触的态度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带着两人回西二所。 康熙的棺椁虽然移进了寿皇殿,丧仪却仍然没有结束,胤禛不但在寿皇殿建立了一个高规格的常设守灵机构,或遣大臣或遣皇子皇孙驻守,自己还三天两头从宫里跑过去祭奠。 一边祭奠一边处理宫里宫外的事务。 各种大臣调动就不说了,给兄弟和侄子的加封让外人看着也还算大方,按说是死敌的老八都给封了亲王。 康熙的后宫也没忘记,加封了一批太妃太嫔们。 乌拉那拉氏虽然还未册封皇后,但后宫之权已牢握掌中,在太妃们获得册封后,便忙碌着太妃们的迁宫之事。 这事本该不难,毕竟谁也不是蠢货,都知道这宫里的天变了,她们早早迁宫也能安心颐养天年。 偏偏已为太后的德妃以自己病重,露出不愿意搬迁的意思,想在永和宫走完最后一程。 乌拉那拉氏当即吓了一跳,太医没汇报太后病重啊!立时将半个太医院拉过来给太后会诊。 会诊结果是有病,但不至于到病重将去的地步,谢止委婉地说道:“太后娘娘许是因为大行皇帝殡天,悲痛太过,肝气郁结于心、呼吸不畅,再加上天寒感染风寒,手脚冰凉僵硬,一时过虑也是有的。” “不过,若不及时调理心情,恐怕会拖成大病,毕竟太后娘娘如今也六十有五了。” 老人年纪大了本就脆弱,若再从心里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失了精气神,那身体急转直下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乌拉那拉氏很无奈,她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位婆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迁宫之事只能搁置,毕竟人家是太后、是长辈,又病着,这种情况下,谁敢强硬要她搬啊。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真是飞来横祸。 可她不迁宫,其他人就算迁走,年氏她们这些新帝妃嫔也不能住进去,毕竟六宫一向为皇帝后宫所居之处,太后和妃嫔们混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乌拉那拉氏很烦恼,天天眉头紧锁,想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她没拿这个事去问胤禛,因为知道胤禛有多忙。 弘书一开始不知道这个事情,因为乌拉那拉氏很少拿后宫之事与他说,后来还是他问起什么时候迁宫,才跟他说了两句。 弘书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当然能从额娘短短两句话里听出她这个做媳妇的为难,心里不由对便宜爹升起些不满,便宜爹不是老去问安吗,怎么连自己老娘都搞不定?还要他额娘受这个夹板气。 不过这点不满在看到满身疲惫的便宜爹后就消散殆尽,甚至有些愧疚,便宜爹实在太忙了,国家大事都处理不过来,他怎么好意思怪他不关心婆媳那点事。 当然,额娘也不能老受委屈,便宜爹抽不出时间,还有他这个儿子嘛。 儿子可是额娘的皮夹克。 那么,首先得弄清楚,便宜奶奶究竟为什么不愿意迁宫,真的只是认为自己病重了吗? 胤禛再次去给亲娘请安的时候,弘书就要求一起:“皇瑪嬷病重,我作为孙儿,理当前去请安问候。” 胤禛答应了,弘书终于见到了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皇帝请起。” “皇额娘今日身体可觉好些?” “甚好。” “膳食用的可香?” “尚可。” “昨夜可安寝?” “安。” …… 这真的是母子?这连陌生人都不如吧!弘书表示开眼界了,就这母子关系,跟便宜爹比起来,额娘都更像是便宜奶奶亲生的。 他先前真是冤枉便宜爹了。 跟着便宜爹没用,弘书很笃定的下结论,还是重新找突破口吧,他很快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顺便帮便宜爹缓和一下母子关系。 “皇阿玛,孙儿留下来给皇祖母侍疾。” 胤禛起身准备离开时,弘书突然跪下这样请求。 胤禛微微皱眉,倒不是不高兴,只是不解,弘书向来不是心血来潮的性子,来前他根本没提过这事,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如今的场合也不适合问为什么。 何况…… 胤禛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皇额娘,说道:“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只是你皇祖母喜静,你可能耐住性子,不吵着你皇祖母?” 弘书很郑重:“儿臣能做到。” 胤禛又看了一眼皇额娘,道:“那你去问问你皇祖母,可愿让你留下。” 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后终于开口:“他有这份孝心便好,侍疾就不必了,宫里这么多人,不必作累他一个小孩子。” 弘书冲太后行礼:“皇祖母宫里虽不缺人手,却缺少家人,孙儿虽小,不能熬药侍奉,亦可承欢膝下、彩衣娱亲,令皇祖母早展笑颜。还请皇祖母允准,成全孙儿这番渴望。” 听到家人,太后神色微动,深深看了弘书一眼,又若有似无地瞟了胤禛一眼,然后微垂眼眸。 “你若想留,便留下吧。” 弘书就留下了,他并不吵闹,很多时候只是安静陪坐着,偶尔看便宜奶奶精神好些,便会与她搭话。 经过一两天的试探,弘书发现,便宜奶奶在听到倒霉十四叔的消息时情绪波动比较大。 所以这是跟大儿子不亲,想念小儿子?不会真的像上辈子那些营销号编排的一样,便宜奶奶不满便宜爹登基,想让小儿子当皇帝? 不应该啊,便宜奶奶能在康熙的后宫活得不错,不该这么没脑子吧?他那倒霉十四叔,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他来这里几年了解到的,从来就没有登上帝位的可能。 弘书摇摇头,把那个可怕的谣言甩出脑子,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或许,便宜奶奶是担心便宜爹对付倒霉十四叔?毕竟兄弟俩关系是出了名的不好。 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大。 那该怎么解决呢? 弘书想了想,在便宜爹再次来请安的时候先截住他:“皇阿玛,我觉得皇祖母可能是想十四叔了,十四叔什么时候回来?” 胤禛沉默了一下,才道:“年后。” 那来不及啊,弘书皱了皱眉,他们一家子挤在养心殿过年倒是没什么,就怕这事传出宫去,便宜爹的政敌再据此造谣,母子俩的关系恐怕要变得更僵硬,他额娘更难做。 弘书皱眉苦思,胤禛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去给太后请安,在仿佛机器人一样问完该问的话后,他微不可察的攥了攥拳头。 “皇额娘近来气色好了不少,看来弘书这小子还算用心。” 太后以为他要给自己儿子邀名,没什么所谓的回道:“有他在,这宫里确实有生气不少。” 胤禛尾指轻微弹动:“皇额娘既然喜欢孩子,不如将十四家中的永信也接来宫里陪伴额娘。” “也算是替十四尽孝了。” 太后微微一顿,神色有些僵硬,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不可思议看向胤禛。 “皇额娘觉得如何?”胤禛语气竟有一些察觉不出的期待。 “……好。”太后的声音很轻,一点情绪都没有。 围观全程的弘书此时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语。 他敢用脑袋保证,这母子俩方才的频道绝对差了十万八千里! 便宜爹或许是听了他方才的话,想着倒霉十四叔不在,把他的孙子接来也不错,太后看见小重孙,不得高兴的合不拢嘴,立刻精神倍儿棒。 但在太后看来…… 便宜爹这是在借永信来给她警告!何等没人性!永信还是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 弘书无语问苍天,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对母子对彼此误会至此?额,不对,现在好像是太后单方面误会便宜爹,便宜爹其实是想缓和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来着。 只是他的情绪太不外露,母子俩又太不熟,导致太后明明是亲娘,竟不懂儿子的心思。 所以现在这场面该怎么办?他说点什么能让这母子俩接上彼此的频道? 弘书疯狂燃烧脑细胞,却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算了,先打消便宜爹让永信进宫的念头。 “皇阿玛,永信还是个幼儿,他来了能做什么?说不定骤然到了这陌生的环境,会哭闹不休。”弘书觉得说这话的自己好像一个嫉妒别人的小人,“皇祖母喜静,受不得吵闹的,这还是您跟儿臣说的,您忘了?” 胤禛疑惑的看向儿子,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好像他儿子小心眼害怕永信来了跟他争宠似的。 他儿子不可能是这种人!胤禛很确定,所以弘书只是担心永信太小,来了不但不能令皇额娘开心,反而会加重额娘的病情?有可能,毕竟不是哪个孩子都像他儿子这样聪慧早秀的。 这么想来,永信确实不合适,但永信已经是十四年龄最大的孙子了。 儿子或者女儿?可十四的儿女全都已经成婚了,留宿内廷也不合适。 这可怎么办?胤禛难得一筹莫展。 弘书无奈,便宜爹你倒是说句话,别板着个脸一言不发,这让你老娘看着还不得以为你又在谋算什么。 “皇阿玛,我觉得让十四叔家的堂哥堂姐们带孩子轮着进宫看望皇祖母就行,留宿就不必了。” 胤禛觉得也行,便看向太后问道:“皇额娘觉得呢?” 太后有了些情绪:“就听弘书的吧。” 胤禛点点头:“儿臣这就去安排。”利索的走了。 太后静静靠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弘书上前,试探道:“皇祖母,您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嗯?” “就是永信堂侄的事。”弘书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 “不会。” “那就好,其实我不是不想永信堂侄来。”弘书松了口气,解释道,“只是他还小,来了可能还要皇祖母操心照顾他。” 他埋怨道:“皇阿玛也真是不靠谱,只想着让您高兴,也不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太后怔了怔:“皇帝,想让哀家高兴?” “对啊。”弘书特别理所当然地道,“孙儿这几日见您关心十四叔的消息,刚刚便去问皇阿玛,十四叔什么时候回来。” 太后神色微动。 弘书继续说道:“皇阿玛说十四叔至少也得年后才能回来,我就问皇阿玛,那您想十四叔了怎么办啊?” “皇阿玛当时没跟我说该怎么办,我还以为他也不知道,没想到他是想着接永信堂侄入宫来代替十四叔。” 弘书毫无顾忌的吐槽道:“也不知道皇阿玛是几日没睡了,才能一拍脑袋想出这么昏头的主意。” 太后听着小娃娃用软软的小奶音抱怨那个冰山似的儿子,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你这般说皇帝,不怕他知道打你板子?” “皇阿玛不会的。” “为何这么笃定?” “因为我聪明啊!”弘书得意洋洋的道,“皇祖母我跟你说,你别看皇阿玛一天板着个脸,好像时刻想打人似的,其实他可好哄了,只要跟他撒撒娇,再把他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他就只会说‘没有下次’。” 太后眼中染上点点笑意,怎么说,想到冰山儿子被歪缠的没办法的样子,她有点高兴。 “看来你皇阿玛很喜欢你。” 代称变了,有效果。 弘书精神振奋:“皇阿玛确实很喜欢我。” “那你喜欢你皇阿玛吗?” “当然喜欢!”弘书说的斩钉截铁,“虽然皇阿玛经常板着个脸,但他对我可好了,会教我读书、会给我讲故事、会关心我晚上睡得好不好、我生病了也会照顾我。” “其实皇阿玛对很多人都很好的,只是他面上不爱表现出来,可惜别人没有我这么聪明,常常感觉不到他的关心,甚至还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呢。” “唉。”弘书叹气,“皇祖母你说,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啊,那些大人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太后轻合双眼,漫不经心地道:“可能,那些大人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糟糕,好像说的有点多了。弘书连忙做天真困惑状:“是吗?”小声纠结,“还有我看不到的东西?” 语气里透着一种——我这么聪明不可能有我看不到的东西——的自信。 太后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心中叹息,还是个孩子呢。 旁敲侧击好像有效果,弘书旁观了一次便宜爹请安的现场,发现太后应该是消解了那天的误会。 让倒霉十四叔家的堂哥堂姐进宫还是有点作用的,太后气色明显红润了一些。 太后召见孙子孙女的时候,弘书就在旁边作陪,试图从他们的互动发现新的线索。 他可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让便宜奶奶愿意迁宫。 今天来的是弘春夫妻俩,还带了他们的大儿子永信。 弘书:…… 啧,他那天的话也不算诋毁小孩吧。 “曾祖母~安~”永信说话比弘书奶声奶气多了,毕竟人家是原生的小孩儿,弘书现在也就靠着身体的客观条件装一装。 可爱的小孩子果然很治愈,太后在与重孙互动一番后,感觉身上无形的重力都消散不少。 在气氛越发轻松的时候,弘春递上一个盒子。 太后接过,嘴角难得含着一丝笑意地说道:“怎么还拿东西,宫里什么没有。” 弘春道:“这是伯起舅公请孙儿代为敬上的,舅公听说皇祖母身体不豫,特找人寻来这根百年老参。舅公说,如今家中仰仗皇祖母和皇上,得以从包衣旗抬入正黄旗,族人也编在同一佐领归舅公管辖。皇家恩德无以为报,请皇祖母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享千秋之寿。” 弘书敏锐的发现,太后在听到伯起舅公这几个字时,表情一下子就淡了,甚至弘春后面说的内容都没听进去。 “知道了。”回应更是只有淡淡的三个字。 所以是这个伯起舅公有问题? 发现线索就去找便宜爹,不然能怎么办呢?他现在又没有人手能自己去查。 “皇阿玛,昨儿个弘春堂哥来提到伯起舅公,皇祖母很不高兴,今天都没消气,不知道这位舅公是怎么惹到皇祖母了。”弘书很是忧愁,“怎么办呀,本来皇祖母心情已经好了不少的。” 胤禛摸摸儿子的头:“知道了,朕去查。” 嗯?怎么有种他是儿子跑腿的感觉? 错觉,一定是错觉。 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要说伯起没犯错那不可能,但他犯的那些错吧,目前还不值得胤禛对这个舅舅下手。 同样,也不值得太后大动肝火。 弘书单手托着腮帮子,忍不住质疑便宜爹:“您真的没漏掉什么?” “你当他们都同你一样,胆大包天敢糊弄朕?”胤禛不客气地敲儿子头。 自从弘书留在永和宫侍疾后,每天来永和宫请安的这一小会儿都是他难得的轻松时刻。 敲完儿子胤禛就进去请安,然后再回到养心殿忙碌。 他离开后,弘书蹲在门口,冲着院子发呆。 太后久不见他,着人来寻:“可是想额娘了?” 其实乌拉那拉氏每天也会来请安,但弘书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想!” 相处时间长了,太后也没初见那么疏离,嘴角微掀:“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大人了,这样想额娘也不害臊。” 弘书不以为意道:“谁能不想额娘呢,再大都会想,我有了孩子也会想。” 太后不妨他这样说,愣了一下,喃喃道:“是啊,谁都会想……什么人才会不想呢。” 嗯? 弘书脑子里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但灵感跑的太快,没抓住。 被太后放了一天假回来看额娘的弘书,直到依偎在额娘怀里,还在苦思冥想,那道灵感是什么呢? 乌拉那拉氏搂着他亲香了一会儿,就被宫务缠身:“你皇阿玛这阵子用膳颇少,你帮额娘去御膳房瞧瞧,看御膳房今儿备的合不合你皇阿玛口味。” 弘书死活抓不住灵感,正想着换换脑子,就答应了。 御膳房就在养心殿对面,倒是近便。 弘书一路出去,遇到不少官员,虽然都不认识,他也一个个点头致意。 ——康熙才去没多久,不好笑脸相迎。 官员们看他就是看个稀奇,也没人跟他搭话。 忽然,几个小官员有些骚动。 弘书听见有人说。 “是佟三爷。” 佟三爷,隆科多? “听说这次皇上又要令佟三爷兼吏部尚书。” “步军统领、理潘院尚书、一等公,现在又是吏部尚书,我什么时候能这么风光就好了。” “你?做梦呢,佟三爷可是皇上亲口称的舅舅,你们家能有这福气?” 等等,舅舅? 隆科多不是姓佟佳吗,跟太后有什么关系? 弘书觉得他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掉头就往回走。 跟着的下人忙忙跟上来问道:“阿哥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弘书没理他,直奔额娘而去。 乌拉那拉氏看见他还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回来了?” “额娘,我有事情问你。” “什么?” “我方才在前头听到有人说,皇阿玛管隆科多叫舅舅。可是,隆科多不是姓佟佳吗?” 乌拉那拉氏表情一怔,扫了屋内下人一眼:“你们先下去。” 拉过弘书:“怎么忽然好奇这个了?” 弘书抿了抿唇,决定跟额娘说实话,把太后两次表现不对的事情说完,他挨着乌拉那拉氏悄悄道:“额娘,我觉得皇祖母不愿意迁宫可能跟这个事情有关系。” 乌拉那拉氏表情复杂的看着儿子,这孩子怎么就能这么敏锐呢? 不,或许不是儿子太敏锐,而是他单纯,身边人的关系简单,知道的信息也少,没有先入为主,所以才能察觉出不对。 像她们这些早就知情的人,只会忽略这个问题,因为对她们来说,这压根不算问题。 后宫母亲不能养育亲儿是规定,谁会觉得规定有问题呢。 弘历和弘昼不就是换着养的。 弘书也就是她生的,别人没资格养,否则弘书现在还不知道跟谁亲呢。 “隆科多是孝懿皇后的兄弟,你皇阿玛,小时候是在孝懿皇后身边养大的,就像弘历是耿氏养的、弘昼是钮祜禄氏养的一样。” “这个叫做养母,孝懿皇后就是你皇阿玛的养母,所以你皇阿玛叫隆科多一声舅舅,并没有错。” 第30章 错没错的弘书也管不着,他就想知道,该怎么让便宜爹知道他老娘的心结,又该如何解掉这个心结。 弘书趴在体顺堂的廊下围杆上,看着院子里只剩枯枝的盆景,唉声叹气。 好难啊。 如果是母子俩因为误会吵架倒好办,两边解释解释,解开误会就行了。 但现在情况不是这么简单,便宜爹和便宜奶奶因为客观原因分开,几十年来从没有像真正的母子一样相处过。他们之间差的不仅是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更是心理上的陪伴,人与人之间没有情感沟通、没有精神上的互相支持,是很难彼此亲近的。 可这种事又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作为如今一国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想让他们敞开心扉彼此交心,怕不是比打下小八嘎都难。 尤其两人还都是很内敛的性格。 至于相互支持,两人都早已有自己的精神支柱不说,他们中间还横亘着一个想过皇位的十四叔,怎么互相支持? 真特喵难啊。 “哥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弘书转过头,是弘晟。 年氏这一胎因为来的不巧,很是艰难,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才满一岁的弘晟,便将孩子托付给福晋。乌拉那拉氏作为嫡母,教养庶子是她的责任,只能当仁不让的接过担子。 弘书对此无所谓,只要额娘不抵触就好。 “怎么出来了?外头冷。”弘书放轻声音问道,他跟弘晟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也瞧出这个孩子胆子有点小。 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常年被关在屋子里的原因? 弘晟糯糯道:“额娘,叫。” 额娘叫他?弘书有点困惑,额娘叫他随便让个下人来就行了,怎么会叫弘晟来,也不怕把弘晟冻病了。 看了一眼弘晟身边跟着的下人,弘书牵着他道:“那快进去。” “额娘,你找我?” 顺手将弘晟塞给碧珠:“给小七暖暖脸。” 乌拉那拉氏招手叫他过去:“这是你皇祖母册封礼上要用的东西,你帮额娘瞧瞧,可有你皇祖母不喜的。” 她与太后相处不多,只知道太后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喜好,至于不喜之物,抱歉,还真没听说过。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不喜欢的东西。 儿子聪慧敏锐,在太后身边呆了这许多天,应该能瞧出些什么。 弘书大致看了一遍,想了想道:“我觉得皇祖母可能不太喜欢梅花,这里面要是有梅花样式的点心或者纹样,最好都换了吧。” “梅花吗?”乌拉那拉氏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还有吗?” 弘书摇摇头,便宜奶奶是一个情绪波动不大的人,他大多数时候也很难瞧出她的思绪和喜好。 等额娘吩咐下人去换之后,弘书问道:“额娘刚才怎么让小七去叫我,外头那般冷,再冻着他。” 乌拉那拉氏闻言瞥了一眼弘晟身边的人,拍拍儿子的背道:“就那一会儿,不要紧。弘晟太安静了,也不爱动,你休息的时候可以带他一起玩一玩。” 弘书察觉到额娘的视线变化,明白这该是下人的自作主张。 年氏情况很严重?弘书猜测着,不然这些下人不会一副想要教导小主子讨好嫡母哥哥的样子。 休假一天后,弘书仍回了永和宫,已经找到便宜奶奶的心结,虽然一时半会儿可能解决不了,他也不会半途而废,就先待着看看,或许等到什么契机。 当然他也没有坐以待毙,在便宜奶奶愿意和他闲聊的时候,旁敲侧击地给便宜爹说好话,翻译一些便宜爹的隐晦表达。在便宜爹每天来请安的时候,尽量先活跃气氛让他能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去面对便宜奶奶。 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要过年了。 今年这个年过与不过没什么区别,没有朝贺、没有筵席,只有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素饺子。 弘书吃的满脸菜色,一想到还要吃三年,他感觉人生都没有希望了。 胤禛看到他吃的艰难的表情,摇摇头,让这臭小子吃素就跟要他命似的,不过吃百天而已,跟让他吃几年一样。 这个年胤禛是一天没歇,正月初一还在办公,甚至连发十一道谕旨训诫官员,将朝廷上上下下的大臣小官通通覆盖。 弘书照旧去永和宫当孝顺孙子。 期间听说弘历也朝便宜爹请命来侍疾,便宜爹没答应,倒是看到他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子还在西二所,其中两个还是失学儿童。 ——还有南三所的弟弟们,也没学上。 立刻设立上书房,划拉了一堆重臣去上书房给皇子上课。 瞧瞧这名单:马齐、徐元梦、张廷玉、嵩祝、张鹏翮、朱轼、白潢…… 当然,这些大臣本职任务更重,大多挂个名,排着班隔两天去讲一回,常设师傅还是以翰林院的侍读为主。 安排了年幼的儿子,还有一个弘时。 弘时已经成亲有子,按照规定,是该出宫开府的,他的年龄也到了可以受封爵位的时候。 这是他的长子,胤禛难得有些踌躇,私心来说,他当然想直接给儿子封个亲王。 但,他对弘时并没有多大期望。 他希望长子能安安分分的当个王爷,可现实呢,现实是有些人会像苍蝇一样扑上去。 心烦的拿起一道折子翻开,是老七请封世子的奏折,再翻一封,是十四快回京的奏报。 看到十四,想到太后,又想到弘书。 胤禛唇线绷直了些,思考片刻后,执笔书写条陈。 封皇三子弘时为贝勒,着内务府择一地为府邸;封弘曙为淳郡王世子;封弘春为贝子。 条陈被送出去,由专门的官员润笔扩写成圣旨。 弘书要去上学了,侍疾的事自然只能终止。 他坐在床下的小凳子上,拿着手锤给便宜奶奶敲腿。 “皇祖母,我明日就不能来了。” 太后难得叮嘱:“读书是好事,你要用心。” 弘书点头:“皇祖母放心,我读书很用心的。”他反过来叮嘱,“皇祖母一定要好好养病啊,无聊了不要一个人待着,让云微姐姐他们陪您打牌玩。” “我有空就会来给您请安,皇祖母可不能忘了我,就算永信再可爱,皇祖母也不能喜欢他超过我,只能一样喜欢。”他撒娇道太后失笑:“你可是叔叔,怎么能喝侄子的醋。” “我还小嘛,我不管,皇祖母你一定要答应我。”弘书趴在太后的腿上耍无赖。 太后无奈答应:“好。” 弘书高兴地抱怨了一句:“就是上书房有点远,不然我每日都能来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没在意他的抱怨:“有时间就用来读书,不用日日来看哀家。” 弘书心里叹气,本来想借口上书房离永和宫远,撒娇问便宜奶奶什么时候搬去慈宁宫,但临到头,还是觉得这样太刻意,便宜奶奶说不定会以为是额娘私下教他这么说的,反而更有逆反心理。 老小孩老小孩,有时候别小瞧老人闹别扭的程度,他们真能把自己作出大病来。 回到养心殿修整一天,准备第二日去上课,乌拉那拉氏忙里偷闲的叮嘱他去上书房要听夫子话等等。 而晚上的时候,便宜爹还难得抽出空来召见他。 “你想住西二所还是毓庆宫?” 好家伙,上来就这么直接? 弘书被震得懵了一瞬:“啊?” 胤禛耐心道:“你要正式去上书房读书了,还和你额娘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选个地方,让你额娘收拾收拾,二月前搬出去吧。” “西二所有三个院子,你要是想住那儿,就先搬过去和你三哥挤一挤,你三哥很快出宫开府。” 弘时要出宫了?弘书想了一下就算,没在便宜三哥身上花太多心思,这位很快就会把自己玩完,不必操心。 选哪儿呢?毓庆宫是前太子居所,选这里的话,会不会暴露他的心思? 他才三岁,便宜爹登基还没三个月,这么快暴露野心是不是不太好? 弘书有些纠结,‘偷偷’去看便宜爹。 胤禛没好气的道:“看朕做什么,想住哪儿就选。” “嘿嘿。”弘书蹭过去,“皇阿玛,你觉得哪儿好啊?两个地方我都没去过,贸然选了万一住不惯怎么办?” 胤禛斜睨他:“住不惯也得住,惯的你。” 弘书撇嘴,想了一下,决定按照本心来:“我选毓庆宫,那儿离上书房近一些。” 他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你敢信,这会儿上学早上居然要三点起!弘书知道的时候都惊呆了,虽然中午一点就结束了,但下午又不是完全休息,还要练骑射啊!还有课后作业! 定这个时间表的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康熙:……好孙子,你是不是想下来陪我) 胤禛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去跟你额娘说。” 乌拉那拉氏听完后沉默良久,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摸着他的头叮嘱道:“一个人住在那儿要照顾好自己,下人要是有不听话的,直接送到慎刑司去,别心软。” 弘书靠着她,郑重答应:“额娘放心。” 在大清上学的第一天,弘书困得睁不开眼,好在他现在是万恶的统治阶级,穿衣洗脸都有人包办。 等出门冷风一吹,再困也能醒了。 看着黑透的天色,弘书重重叹了口气,踩着灯笼照出的斑驳小路迈步前往乾清宫。 上书房的同学不少,弘历弘昼不说,叔叔有好几个,胤禧胤祜胤祁胤祕,分别是十二、十岁、七岁,胤禧胤祜和弘历弘昼同岁。 除了他们,还有两个身份比较敏感的人,弘为、永璥,弘为是前废太子胤礽的小儿子,和弘书同年,今年三岁(虚岁五岁)。 永璥,是胤礽的孙子,比弘历他们小一岁,今年十一。 弘为和胤礽的一个女儿如今已被便宜爹认为养子女,一起养在宫里,而永璥,弘书私以为,便宜爹捎带上这个侄孙子怕是想让人家带叔(孩)叔(子)。 剩下的哈哈珠子就不必说了。 弘书还没有哈哈珠子。 不是胤禛忘了,而是私心想要给他挑好的,但实在太忙,抽不出空来,不过鉴于他年纪还小,拖两个月也无妨。 一进去就发现上书房内以3*3的格局摆了九张桌子。 “小六来了。”胤禧坐在第二排中间招手,他左手边,胤祜支着脑袋在打瞌睡,右手边,胤祁正好奇的打量弘书。 他们三人后面,是永璥、弘为、胤祕。 弘书走过去,给几人见礼:“二十一叔、二十二叔、二十三叔、二十四叔。”叫人都叫累了。 又冲弘为招呼道:“堂哥。”弘为月份比他大。 弘为却先看向了永璥这个侄子,永璥冲弘书行礼:“永璥见过堂叔,还请堂叔见谅,十叔他不常见人,有些怕生。” 弘为就是个真正的三岁孩子,在胤禛登基之前,他一直跟着废太子被关在小小的咸安宫里,怕生很正常。 弘书当然不会计较这个:“无妨,你也不必多礼。” 见完礼后,弘书打量还剩下的第一排三个位置,问道:“随便坐吗?” “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胤禧不在意地道,“我们以前是在西边的南书房读书,来这儿也是头一回,没人安排位置。” 弘书看了看,索性就在胤禧前面坐下。 C位舍他其谁! 胤禧桌上书已经摊开,弘书看了看,是《尚书》。 环视一圈,屋内倒是有人看着,但显然不是能给他们上课的夫子。 “夫子什么时候来?”弘书问道。 “早着呢。”胤禧勾着身子与他说话,“夫子要卯时才来,在这之前咱们自己早读。” 好家伙,上辈子早自习也才四十分钟,这辈子直接翻一倍? 大概是弘书震惊的表情太有趣,胤禧忍不住笑了,然后连忙捂住嘴,左右看看,希望没人发现。 皇阿玛才去两个月,他这般表现要是被人看到,有心人叨咕几句,他就得受斥责。 这一看恰好看到弘历弘昼掀帘进来。 “小四,小五来了。”胤禧礼貌的打声招呼,说道,“随便坐。”其实就剩下两个位置。 照样一番见礼后,弘历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位置,再看看坐在中间的弘书,神色变化。 他作为兄长,中间这个位置该让他坐才对吧? 弘历准备说话。 没想到弘昼突然开口,冲最后面的胤祕喊道:“二十四叔,你作为长辈,怎么能坐最后面,还是咱俩换换吧,你坐前头来,我坐你的位置。” 胤祕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他也并不像弘昼一样厌学,只不过第一排要留给弘书三人,第二排有三个哥哥,他作为弟弟只能坐最后一排了。 此时面对弘昼的建议就有些不知所措:“啊,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弘昼边说边跑过去,不给胤祕反应的机会,直接将他的东西搬到第一排,再将胤祕往前头一推,自己就乐滋滋的在胤祕的座位上坐下了。 胤祕只能一步一顿地走到弘书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弘历嘴还没张开就只能闭上,弘昼这番话将他想要说的堵了回去。几个叔叔作为长辈还坐在第二排,他要求坐中间的理由忽然没那么底气十足了。 弘历最终沉默地选择在弘书的左手边坐下。 “都来了,那就开始早读吧,各自读最近在学的书。”胤禧作为年纪最大的长辈,自觉担起责任,像是班长一样的安排好任务,然后自己带头开始朗声诵读《尚书》。 胤祜三个毕竟是在南书房上过学,对这流程很熟悉,自觉跟上。只是和胤禧清越的朗读声一比,这三个的中气都略显不足,尤其是胤祜,跟没吃饭似的。 弘书摇摇头,翻开书准备朗读,左手弘历的声音突然响起,响亮的吓了他一跳。 同样被吓一跳的弘昼不满地嘀咕道:“那么大声干嘛,给我都吓醒了。” 弘书拍拍胸口平复心跳,没想着去和弘历一较高下,只用自己习惯的音量边读边背。 背着背着就沉浸进去,浑然忘我。 弘历依旧大声朗读着,时不时分心听右边的声音,想看看弘书读到哪儿了,可惜都听不到。 读着读着,弘历的音量渐渐弱下来——口有些干,开始叫茶水。 有人带头,心不在焉的其他人立刻开始跟风,其中尤以胤祜和弘昼最过分,这俩人直接让随从站在身边,随时倒茶,甚至桌子上还摆上了点心。 读两句喝口茶,再读两句吃口点心,再两句出去更衣…… 胤禧对于摆烂的弟弟和侄子只能摇头,他虽然年纪最大,但也管不着人家,继续读自己的。 …… “小六,小六?” 弘书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叫他的胤禧:“怎么了?” 胤禧真心佩服这个年纪最小的侄子,他以为自己够爱读书了,就这他中间还喝过水吃过东西歇息了一下,但这个小侄子愣是坐着一动不动,全程沉浸在书里对外界毫无反应。 “夫子快要到了,你赶紧去更个衣。”胤禧说道。 弘书经他提醒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连忙道谢。 弘历看着从身边经过的弘书,抿了抿唇,他后来也发现了弘书的沉浸,心里有些不服,便想比比看谁更能坐得住,结果因为前面喝水太多,后面不得不出去更衣。 感觉自己输了这件事让他很是难受,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次是没做好准备,明天,明天早晨他一定不喝水了。 弘书可不知道弘历默默想着要把他压下去,他去更完衣回来,还在门外就发现上书房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门边守着眼熟的太监,看见他行礼道:“六阿哥,皇上驾临。” 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便宜爹和一群大臣正在里头。 弘书踌躇了一下,举起手:“报告。” 屋里人齐刷刷看过来。 弘书居然有点紧张了:“皇阿玛,我刚刚更衣去了。” 胤禛点点头:“进来。” 弘书走到自己桌子边站着,胤禛开始讲话,无外乎就是勉励众人好好学习那些,弘书梦回开学班主任讲话。 “张廷玉,徐元梦。” 一左一右站出两个人来。 “从今往后,他二人就是上书房的总师傅,尔等切记,对师傅要恭谨克礼、时时尊重。现在,对两位总师傅行拜见礼。” 弘书等人立时稽首作揖,齐道:“拜见总师傅。” 张廷玉和徐元梦两人站着受完这一礼,然后回了半礼:“臣见过诸位阿哥。” 两厢礼见完毕,胤禛没离开,直接道:“张爱卿,你来讲第一课。” 随后命太监搬来椅子,他就在最前面面朝着弘书等人坐下,一副打算旁听的样子。 他坐下后,除了主讲第一课的张廷玉,其他大臣纷纷向后走去,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好家伙,正经学生才九个,这旁听的领导和老师就整了十个,一人盯一个都多余。 弘书颇有些无语,他上辈子上学都没经历过这架势。 一时间,整个上书房的氛围前所未有的严肃,年纪小点的胤祕都开始抖腿了。 张廷玉是个面向和蔼的老头,他站在前面,看出学生的紧张,温和地道:“诸位阿哥,请坐。” 前头坐了一尊大神,几个学生都战战兢兢的,坐下时分外小心翼翼,生怕制造出太大的声音。坐下后更是身板挺得笔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张廷玉——别的地方他们也不敢看。 弘书本来没太在意,坐下后张望了两下,结果就发现便宜爹沉着脸盯住他——靠,居然被盯得有点紧张,他收回视线,不自觉地将两只胳膊放在桌上交叠,调动精神高度集中,准备在这第一次亮相中好好表现,给这些大臣们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张廷玉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那么,老夫现在开始上课。” ‘上课’两个字一出,精神高度集中的弘书条件反射地站起身。 “起立。” 鞠躬。 “老师好。” 一气呵成。 鞠完躬起身的弘书,看到所有人惊讶的表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靠,这又不是上辈子,他鞠什么躬,喊什么“老师好”! 他还喊得辣么响亮! 社死了!又社死了!还是在这种公开场合!苍天啊,大地啊,地上赶紧裂道缝把他埋进去吧! 弘书心里是大写的生无可恋,但面上还在竭力绷住,没事,没事,这里没人知道他刚才的动作有什么意义,他还可以解释,可以圆回来,他可以! 胤禛对儿子的小表情很是熟悉,虽然儿子现在是一副严肃郑重的样子,但他就是从中瞧出了些许崩溃和绞尽脑汁。 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了一下,胤禛开口道:“好了,坐下吧。礼节不必过多,适当即可,方才已经见过礼,现在就不必再多此一礼。” 将弘书的行为定性为礼节过多。 有他开口,其他人虽然奇怪弘书方才的动作,却也没有再探究,纷纷坐正再次开始准备上课。 弘历收回目光的时候,用无人听到的声音说:“哗众取宠。” 弘书松了一口气,飞快坐下。告诫自己,清醒一点,别再掉链子了! 张廷玉第一课并没有讲多高深的东西,而是将《劝学》辞简意赅的讲了一遍,时间也并不长。 他讲完后,胤禛便起身离开,顺便带走了大多数大臣,只留下朱轼和白潢,今日乃是他们俩轮班。 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包括弘书,虽然没人知道他社死了,但那些目击者离开,他总算没有那么羞耻了。 很快,他就投入到学习中去。 朱轼和白潢不愧是便宜爹钦点的人才,课讲的深入浅出,便是弘昼,都能静下心来听一听。 弘书在这些夫子更加专业的教学下,学习进度一日千里。 不过几天,上书房的师傅们就都知道,新帝的六阿哥了不得,不过五岁(虚岁)年纪就已经学通了《诗经》,开始同进度最快的胤禧一起学习《尚书》。 忘了说了,上书房的授课和前世的课堂不一样,夫子并不统一讲,而是根据个人的进度来。 “小六,虽然早知你聪明,但也没想到你能这么聪明。”胤禧再一次在课间休息时发出感叹,“你再这样下去,马上就要超过我了。” 他装模作样的伤心:“唉,我这个上书房第一的名头保持不了多久了。” 弘书不为所动:“禧叔,你有这个时间感叹,不如多看两页书,说不定还能晚一天被我超越。” 他嫌叫二十一叔太麻烦,就换成单字+叔,别说,这样一叫,亲(接)切(地)感(气)直接拉满,就是每次叫的时候都会想到喜儿(划掉)。 胤禧夸张的捂住心口:“小六,你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左边的弘历忽然转过身来,皱眉道:“六弟,你聪明不假,但刚才的话未免过于狂妄,何况二十一叔还是长辈,你说话怎能如此不知尊重?” 胤禧微微皱眉,他与小六如何相处是他们的事,小四端着兄长架子出面教训,未免有些上纲上线了。 弘书这些日子没少收到弘历的酸言酸语,他早就免疫了,此刻看着书头也不抬地道:“四哥,没有能力说大话才叫狂妄,有能力那叫自信,我自信能在三日内超过禧叔的进度,说说实话就叫狂妄?四哥你狂妄的标准未免太低了些。至于我尊不尊重禧叔,禧叔没说我不尊重,谁有意见?” “禧叔,我有不尊重你吗?” 胤禧瞄了眼脸色不好的弘历,摇摇头道:“是我技不如人。” “四哥听到了?”弘书眉毛都没抬一下,“我作为弟弟也想奉劝四哥,有空多提升自己,没事别盯着别人。” “只有废物才会想着‘与其自己努力,不如打压他人’。” “你!”弘历双目圆睁、胸膛剧烈起伏,“我是你兄长,教导你两句还教导不得了,你懂不懂尊重兄长,《三字经》学的孔融让梨都忘完了?” 弘书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弘历:“弟弟尊重兄长的前提是兄长友爱弟弟,四哥,你对我可有一分友爱之心?” 上书房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弘书和弘历,能在这里的人年纪虽然不大,但都不是傻子,何况还有上一辈的榜样在,他们当然知道当今的几个皇子迟早会走向对立。但即便早有预料这几位皇子之间不会平静,却也没想过冲突来的如此快、如此突然,还如此明目张胆不避着人。 被所有人看着,弘历几次张嘴想说自己有,却怎么也说不出,他恼羞成怒道:“你都不知尊重兄长,要我如何对你友爱?” 弘书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友爱,我尊重。” 说完不再与他纠缠,垂眸继续看书。 弘历保持着转身的姿势僵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他人偷偷摸摸的坐回自己位置,翻开书盯着,没人说话,也没人互相递眼色——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人瞧着呢,这时候挤眉弄眼,怕是嫌自己活得太自在。 吵过这一架后,弘历一天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弘书没管他,也没因为这事影响自己的心情,照样该读书读书,该和胤禧说话就说话。 只瞧他的反应,好像两人之间的冲突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天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去,弘书也不知道这事有没有传到便宜爹耳朵里去,反正是没人来找他说什么。 不过上书房里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胤禧和弘书关系一如以往,胤祜却不再凑过来,他转而和弘昼臭味相投,两人时常伙同着在下午的骑射课上搞东搞西。 胤祁呢,他年纪和弘历相近,两人又前后挨着坐,关系便一日日亲近,与弘书反倒只是见面打个招呼。 除了弘书外最小的胤祕是个老实的性子,他不比弘书胤禧聪明,读书却颇为努力,他没有与哪个人关系特别好,也不与人交恶,每日就老老实实的学习读书,也不干别的。 至于弘为和永璥这叔侄俩,相互依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而从那天之后,弘历再也没有对着弘书说过酸言酸语,除了见面礼节多余的话一句不说,读书却更加努力了。 弘书听到过弘昼嘀咕,弘历的院子常常亥时中才熄灯。 亥时中也就是大概晚上十点。 弘书:……他八点就睡了。 没办法,三点起,他八点睡才能保持八个小时的睡眠,不然以后长不高怎么办? 读书八十岁都能读,身高可是二十来岁就不长了! 上书房的日常没什么变化,弘书在超过胤禧的进度后,便一直稳坐头把交椅。 一月的最后一天,弘书搬到了毓庆宫。 相对于这宫里其他的宫殿来说,毓庆宫很小,但对弘书来说,毓庆宫相当大,只住他一个人,着实有些浪费。 毓庆宫总共有前中后三座独立的大殿,最前头的惇本殿是书房和接待客人的地方,中殿毓庆宫其实有前后两殿,中间由游廊连起来,从上空看呈一个工字型,前殿是他的住处,后殿应该是他以后的妻子的住处,不过现在还没有,弘书准备将这里先挪过来自己用。 最后头还有个继德堂,理论上应该是给他以后的妾室住的,这个……先锁了!等以后娶了老婆,全权教老婆处理。 不过,等他娶老婆的时候,恐怕就不住毓庆宫了吧……打住,弘书阻止自己再去想那些‘大孝子’的念头。 除了这三座大殿,东西两边沿着墙还建了一溜的长房,这些就是给太监宫女住的了,弘书交给朱意远去安排。 朱意远是这次搬宫之时便宜爹新给他的,原来是乾清宫的一个小总管,如今到他这里直接升任毓庆宫首领太监。 宫女额娘也有给他安排,不过弘书不习惯让她们近身伺候,因此贴身伺候的还是用章元化四个,宫女都让朱意远安排去干别的。 还在孝期,所以他这次搬宫没什么动静,除了额娘给他塞了一大堆私房,其他人连个礼物都没有。 ——对,说的就是便宜爹!你哪怕赏点银子呢! 二月二,龙抬头,也是春耕节,宫里要祭社神。 上午的课上完后,下午的骑射课取消,一起去参加亲耕礼。 ——就是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御驾亲耕。 亲耕礼很顺利,但在回宫路上,队伍里却忽然流传起一条消息,胤禛当众训斥了九贝勒胤禟,原因是胤禟竟在康熙百日还没过的时候面露喜意。 就,虽然可以理解为便宜爹还沉浸在康熙逝去的悲痛中,但也未免有点离谱。 弘书皱眉,他觉得事情不简单,叫来高卓:“你去找郎图几个,让他们去打听下,京里这阵子可有流传什么消息。”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关于宫里的。” 高卓去了,却很快回来,身后跟着布三。 郎图四人,如今已是三等侍卫,当然,他们还是奉弘书为主,每隔几日,他们会去毓庆宫给弘书请安。 弘书挥退其他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布三心里其实很忐忑,但他知道这是一次机会,高卓过去找人的时候,恰好先遇到他,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阿哥想知道的事,奴才恰好知晓,便直接来了。” 弘书微皱眉头:“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布三心里暗道糟糕,太过紧张,忘了上位者都不喜欢下属揣摩他们的心死了,六阿哥虽然年纪小,但聪慧程度可一点不少。 “是奴才说错话了,奴才的意思是,奴才平常就喜欢打听京中的各种消息,基本各种消息都知道。” 弘书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那你说说。” “是。”布三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直接说重点,“最近京城里有一股隐秘的消息在扩散,是说…是说…” 他咬咬牙,靠近弘书,以几不可闻的声音磕磕巴巴地道:“有反贼造谣…上…得位不正,宫中…宫中娘娘不认…上…拒不搬宫…不受礼。” 果然,后世的谣言从这时候就有源头了。弘书神色凛然,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布三:“这消息你打哪儿知道的?” 布三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最终还是呐呐道:“奴才…碰巧听到了宫人向上汇报…” 弘书瞳孔微微放大,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好家伙,这布三有点运道在身上啊,居然没被发现。 打发走布三,弘书沉思,便宜爹肯定是已经知道了这事了,幕后黑手恐怕就是胤禩一党。 挑在这个时候,是因为倒霉十四叔快回了吧? 想挑拨便宜爹和太后的关系,让太后倾力支持倒霉十四叔? 倒是个好思路,如果太后站出来说便宜爹得位不正,那对便宜爹还真是大麻烦。 这可不行,便宜爹要是得位不正,坐不稳这个皇位,那他以后登基的隐患不是更多?他当皇帝可是准备全心全力搞工业革命的,没空跟这些小人玩政斗,所以,这些心眼子多的玩意儿最好是在便宜爹任期内全部处理掉。 然后留给他一个政治清明、上下一心的朝堂。 ——便宜爹有这个潜力和能力,‘雍正一朝、无官不清’可不是说笑的。 当然,坐不稳皇位纯粹是他多想了,便宜爹在历史上处理这些人的手腕不要太硬。 不过,弘书还是决定要做点什么。 他多做点,便宜爹更轻松些,是不是就能把朝堂收拾的更彻底,给他打下更好的基础? 对,得好处的最后还是他自己! 弘书干劲满满的回了宫,然后径直往永和宫去。 他准备打直球了。 太后依旧在卧榻养病,脸色与弘书离开时相较没有多大变化。 弘书走到榻前,跪下磕头:“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怎么这时间过来了。”太后面色温和,“快起来吧。” 弘书却没动,神色严肃地道:“孙儿有事想问皇祖母。” 太后神色放平了些:“什么事。” 弘书看了看屋内的宫人,太后顿了顿,才挥手道:“都下去。” 弘书膝行两步,伸手搭在榻边,仰着头,眼神带着些倔强的问道:“皇祖母,您不喜欢皇阿玛吗?” 30-40 第31章 太后神色先是茫然了一瞬,然后紧绷,她眸色深沉的看向弘书:“何有此问?” 弘书的嘴角不自觉地要往下撇,撇到一半又被绷住:“您不喜欢皇阿玛,所以才不愿意搬宫,不愿意接受册封礼,是这样吗?” 太后脸色变得阴沉:“谁让你来说这些的,皇帝?” 弘书没有害怕,他倔强的看着太后,眼里不受控制的蕴出点点泪花:“皇阿玛不知道您不喜欢他,我不会和皇阿玛说的。” 他声音委屈又哽咽:“皇阿玛要是知道额娘不喜欢他,该多难过啊。” “我额娘要是不喜欢我了,我肯定会难过死的。” “皇祖母,您为什么不喜欢皇阿玛呢?皇阿玛那么喜欢您,您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小娃娃顶着不断流淌的泪痕,疑惑又不解的问道:“是皇阿玛做错了什么事吗?要是皇阿玛做错了什么事,您告诉我,我让他改。额娘说过,做错了事没关系,只要我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她会一直喜欢我。” “皇祖母,等皇阿玛改了,您就喜欢他好不好?” 太后看着小娃娃哭的满身委屈,好像自己被抛弃了的样子,吐了口气,看来不是老四利用孩子来试探她。 那就是有人在孩子耳边嚼舌根子! 太后眼神锐利,语气却放温和了些:“弘书,你为什么认为哀家不喜欢你皇阿玛呢?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弘书看了太后一眼,垂下头:“不是。” 太后皱眉:“不是?” “是我……是我偷听到的。”弘书喏喏道。 太后觉得不对,弘书不过一个孩子,哪个大人说话会这么容易的被一个小孩子偷听到?肯定是故意的! 她耐心道:“那告诉皇祖母,说话的人是谁,你听到了什么。” 弘书抬起头:“我不知道是谁,我不认识他们。” “那就说他们说了什么?” 弘书再次低下头:“我…我不敢说…” 太后有些无奈,捏了捏眉心:“没事,大胆说,哀家不会怪你。” 弘书踌躇了一会儿,才瘪着嘴道:“我听到他们说,说您说不喜欢皇阿玛,说您觉得皇阿玛得位不正,说皇玛法是想让十四叔继位的。所以您才一直不搬宫、不受太后册封礼,就是要等十四叔回来,然后告诉别人,皇玛法当初是想要十四叔继位的。” “可是皇祖母,皇玛法明明说的就是让皇阿玛继位,我当时就在旁边,亲耳听到的,三伯五叔七叔八叔他们也都亲耳听到皇玛法说了。” “皇祖母,您真的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喜欢皇阿玛吗?” 一向表情淡淡的太后此时却满脸都是震惊,她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弘书被她吓的打了个激灵。 太后倾身,双手攥住弘书的胳膊,急迫道:“你刚刚说什么?!” 弘书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间传来骚动,听到太后声音的云微焦急的闯了进来:“太后娘娘,您没事……” “出去!”太后厉声呵斥道。 云微看清屋内的情形,顿了一下,快速蹲身行礼,后退离开。 “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太后眸色狠厉的盯着弘书。 弘书害怕的往后瑟缩了一下,在太后紧盯不放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将自己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叙述,太后攥着他胳膊的力气越来越大。 弘书说完后忍不住用哭腔道:“皇祖母,痛。” 太后如梦初醒,连忙放开弘书的胳膊,只是放开后的她显得很茫然,目光无所着落,心也空无所依。 弘书注意到她的嘴巴在轻轻翕动,便露出担心的表情,站起来小心翼翼的靠近,一边小声叫道:“皇祖母?”一边试图听清她在说什么。 “怎么会,怎么会…” 听清了。 弘书微不可察的扬了扬眉,看来这位便宜奶奶确实是不知道这个流言。 没错,弘书先前是怀疑过太后的,别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他与这位便宜奶奶也没相处多少时间,并不知道她心里对于便宜爹的态度是什么样,再加上上辈子那些营销号文章对他多少还是有点影响,难免以最阴谋论、最狗血的角度来猜测。 不过后来想了想,这种可能性太小。 如今证明不是,那当然再好不过。 不过这位便宜奶奶也是,她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小儿子的心思么?弘书暗自撇嘴,肯定是知道的,不过因为是自己心爱的孩子,装聋作哑罢了。 只是她可能没想到,她因为那点心结与大儿子闹点小别扭,会被有心人拿去当做证据造谣,更没想到这些人把她的小儿子顶在前面当枪。 太后或许不了解她大儿子的性情,却也知道,能在先帝一众儿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赢家,大儿子绝对不会是心慈手软的人,哪怕十四是他的同母胞弟,只要敢继续肖想那个位置,他就不可能放过。 那十四会不会肖想呢?太后痛苦的闭上双眼,正如弘书所想,她对自己的小儿子相当了解,那孩子聪明、有能力,也因此而自负,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人心复杂,想要掌控哪有那么容易。 十四和胤禩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太后就不放心,但那时候十四已出宫开府,她们母子俩一月见不到一次,想说都没法说。何况十四年纪大了后也不愿意再同小时候一样事事听她这个额娘的,毕竟她只是一个深宫妇人,对朝堂的事能有多高的见解? 后来老八被先帝厌弃,太后还松了口气,想着十四这回该消停了,没想到转头这孩子就当起了出头鸟,被胤禩他们顶在前头。 出风头是什么好事吗?瞧瞧那些年出过风头的人,太子,胤褆,胤禩,胤祥,有哪个落着好结果了?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低调些呢!你一出头,你那些哥哥们还不得都盯着你! 而且,你皇阿玛还硬朗着呢! 那段时间,太后在宫里时时都悬着心,没事就抄佛经、数佛豆,生怕哪天听到儿子被圈禁的消息在听到十四被先帝派出去打仗那一天,她虽然也担心儿子上了战场可能会受伤,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毕竟作为大将军,基本都是坐镇军中,受伤的概率很小。 与有人认为先帝派十四去战场是看重十四不同,太后自问对先帝还是有些了解的,她觉得先帝会在这个时候派十四出去,恰恰是没想让十四继承皇位,而是想把十四调开让他远离京城这个漩涡,以保护他。 老实说,太后当时还有些感动,觉得先帝还是看重和她这些年的情分的。 可如今呢? 如今那些不安分的东西,竟然想利用十四来让她们母子三个骨肉相残!他们难道不知道先帝不曾属意过十四吗?他们知道!但他们就是想恶心老四,不想让老四好过! 老四不好过了,被顶在前头的十四能好过吗?如果老四知道了那些流言,他会如何看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额娘一心只想着十四?他又会如何对待十四? 一想到两个儿子可能会针锋相对,老四可能会对十四下手,太后便觉得心底发寒。 不行,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太后神色凛然,她不会让人利用她来伤害她的孩子。 “来人!” 一直在外间心惊胆战的云微第一时间冲进来:“奴婢在。” “去请皇……”太后忽然反应过来,她不能直接叫老四过来,她不能让老四知道这件事。 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后过来。” 乌拉那拉氏还没封后,太后却已经顾不得这些细节。 云微利落地出去办事。 太后看向给她带来这条消息的孙子,她现在已经无心去追究这孩子的‘偷听’是不是有人故意的。 “弘书,答应皇祖母,今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额娘也不行。” 顿了顿,她接着道:“哀家……没有不喜欢你皇阿玛,你如果告诉别人,让你皇阿玛知道了,他会……难过的。” “真的吗,皇祖母你没有不喜欢皇阿玛?太好了!”弘书脸上迸出喜悦,然后懂事的点点头,“皇祖母放心,我谁都不会说的,这是我和皇祖母的秘密。” 他忽然想到什么,很是期待地看向太后:“那,皇祖母,我能跟皇阿玛说,您其实很喜欢他吗?” 这就不必了吧,太后张了张嘴,看着小孙子亮晶晶的的眼神,拒绝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罢了,小孩子说的话,老四应该也不会太当真吧? “随你。”最终,太后只说出这两个字。 弘书高兴的欢呼了一声:“太好了,皇祖母,你真好!” 高兴完了,他突然愤愤不平地道:“那两个坏蛋,竟然敢在背地里说皇祖母和皇阿玛的坏话,我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打死他们!” 太后神色动了动,阻止道:“你还小,这事就不用管了,交给哀家就好。” 询问那两个人的特征。 弘书便编了两个侍卫的样子给她,说的很模糊,太后也没怀疑,毕竟她心里觉得弘书能偷听到应该是人家故意演给他看的,那些人肯定是想着小孩子嘴不紧,听到这些话就直接去告诉皇上了。 却没想到弘书人虽小但聪慧,更难得的是这孩子对老四还是一片赤子之心,心疼老四这个当阿玛的,怕老四难过没敢跟老四说,而是来找了自己。 太后看着没了委屈尽显高兴的弘书,幽幽叹了口气。 希望这孩子的赤子之心能保持的久些吧。 乌拉那拉氏急匆匆赶过来,天都快黑了,太后突然找她,肯定是出了大事。 没想到进门先看见的是自己儿子:“弘书,你还没回毓庆宫?” 儿子来请安她是知道的,但是请安又不费什么时间,按理来说这会儿早离开了。 “嗯,我和皇祖母多说了会儿话。”弘书牵着额娘进去,“一会儿我和额娘一起走。” 两人能同路一段。 乌拉那拉氏微微皱眉,要是儿子一直在这里陪太后的话,能出什么大事呢? 见礼完毕,乌拉那拉氏问道:“不知皇额娘找儿媳来是?” 太后直接了当的道:“方才听弘书说起,十四快回来了?” 这事儿乌拉那拉氏还真知道,毕竟有个婆婆关心么。 “是,听皇上说,不出意外的话,十四弟应该是这月十日抵京。” 太后点点头:“慈宁宫可收拾好了?” 嗯?这还是太后第一次提起慈宁宫,乌拉那拉氏有些疑惑的回答:“都已收拾妥当。” “那明日就着人迁宫吧,在十四回来前搬过去。” 啊?乌拉那拉氏有些茫然:“皇额娘是说,迁宫?” “对。”太后肯定的点头,“算算时间,皇帝也该册封你们了,难道到时候一个个都在养心殿接旨不成。” “明日你们也一起搬吧。” “至于住哪个宫哀家就不管了。” 也用不着她管。 乌拉那拉氏走出永和宫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太后这就愿意搬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直不愿搬迁的太后突然愿意了? 她看向儿子:“弘书,你跟太后说了什么?” 弘书牵着额娘的手一蹦一跳,心情相当不错:“额娘,这是我跟皇祖母的秘密哦。” 乌拉那拉氏摸了摸儿子的头,没有再问。 儿子已经大了,她也该适当放手了。不管儿子跟太后说了什么,总归结果是好的。 不过在胤禛面前,乌拉那拉氏还是没忘了给儿子表功。 胤禛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惊讶:“皇额娘同意迁宫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明显心情便好,还多吃了半碗饭,临去前头继续办公前,他吩咐道:“明日先搬你的,你就住永寿宫,其他人你看着安排。” 永寿宫就在养心殿的后面,这个地方是弘书强烈要求的,说是到时候过来给两人请安离得近方便,为此还求了皇上好久,皇上一直没答应,她还以为皇上另有安排,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地方。 乌拉那拉氏心里有数,恐怕这两日她的册封圣旨就要下来,怎么说呢,她心里竟然没有太大的波澜。 对于自己马上要当皇后这事,只在乌拉那拉氏的脑子里停留了一会儿,就被她扔到角落去,开始忙碌起明日迁宫的事,以及给妃嫔们分配宫殿。 虽然还不知道皇上对后妃的具体册封,但潜邸老人不多,生过孩子的至少也是一宫主位,随便分一分都差不多,反正东西六宫也住不满。 弘书回到毓庆宫,朱意远在等他。 “什么事?” 朱意远躬身道:“启禀主子,今日后殿一宫女以去御药房取驱虫药为由出了毓庆宫,在御药房借口更衣与和她同行的太监分开,一刻钟后方回。” “经查,这个宫女在这段时间与一值更太监接触,告知了对方主子的一些日常琐事,收了对方一个金戒指。” “将人送到慎刑司去,至于那个值更太监,看看能不能查出他跟谁有接触,查不到的话也不必费事,给内务府打个招呼,一同送到慎刑司去。” 弘书说这些的时候眉毛都没动一下,自从他搬来毓庆宫,明面上大家好像都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但暗地里的动作可不小。 住进来不过才四天,这已经是朱意远向他汇报的,第三起内外勾连传递消息的事件了。 而这还只是道行太轻被查到的,暗地里没查到的有多少谁知道呢,毓庆宫可不小,分来的人手也多。 虽然他额娘已经接手了宫务,但就连便宜爹都还没能把宫里的重要岗位全部换上自己的心腹,他额娘怎么可能在这短时间内将宫里所有宫女太监都排查清楚,给他安排上可信之人。 不过也没关系,弘书就当是对自己的锻炼了,毕竟他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要跟那些官场上的人精子玩心眼,这些宫女太监连练手都算不上。 第二日,热热闹闹的迁宫就开始了,不提内外得到消息的人有多惊讶,弘书反正是在上完课后,颠颠地跑去给他额娘帮忙。 “带小七玩去,别给额娘添乱。” 被嫌弃了。 弘书老大不高兴的捏弘晟嫩嫩的小脸:“小七啊,今天吃饭了吗?” 弘晟如今还没断奶,辅食倒是有添,但每次都只吃一两口就再不愿意吃了,哪怕喂奶只给喂个半饱也是一样,宁愿饿着也不吃辅食。 这可不行,一岁多的孩子还不爱吃饭,要么是消化功能不好,要么就是缺维生素或者某些微量元素,总之就是身体不好。 乌拉那拉氏为此还拉着弘书想办法,怎么让弘晟多吃点、吃香点。 “呲了。”弘晟说话总是软糯糯的。 “吃了多少?” 弘晟伸出手指,一根一根掰:“1、2、3、4、5……” 掰完一只手没指头了,顿时有些茫然,举着拳头给弘书看:“哥哥,没~”弘书忍不住想笑:“哥哥借你一只手。” 玩完幼稚的掰指头游戏,到了该用膳的时间点,乌拉那拉氏抽空道:“你去前头看看,要是你皇阿玛不忙就提醒他早些用膳。” 胤禛自从登基后,简直是废寝忘食的状态,常常忙一天都想不起来吃饭,这活儿本该苏培盛来做,但他提醒基本不管用,他的话胤禛连耳朵进都不进。 没办法,苏培盛只好告知乌拉那拉氏,请她想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多派人去提醒几次。 弘书领了任务就往前跑,刚好,顺便把从便宜奶奶那儿拿到的‘好消息’送给便宜爹,让他高兴高兴。 苏培盛看到他迎上来:“六阿哥来了。” 弘书点头:“嗯,皇阿玛忙不忙,用膳了吗?” 苏培盛道:“皇上正在批折子,还没用。” “行,那你通传一下。” “您稍等。”苏培盛进去,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眼睛比方才眯了些,“皇上请您进去。” 弘书心下有数,皇阿玛这会儿心情该是不错。 “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起来吧,怎么过来了。”胤禛提着笔正在奏折上批阅,随口问道。 弘书笑嘻嘻站起身:“我过来给额娘帮忙,额娘让我来提醒您准时用膳。” 胤禛忙里偷闲抬眼瞥了他一眼:“帮忙?是添乱吧。” “哪有,我带小七带的可好了。”弘书反驳道,“皇阿玛这会儿不忙了吧,我让人传膳了啊?” 胤禛放下笔,活动了下脖子:“苏培盛,传膳吧,备上六阿哥的。” “嗻。”苏培盛喜笑颜开的跑出去。 虽然挺想跟额娘一起吃的,但便宜爹留他也行,反正在哪儿不是吃素呢。 胤禛起身,背着手往用膳的隔间走:“在毓庆宫住的如何。” “还行。”弘书自动跟上他,抱怨道,“就是有点儿太大了,火盆要点好多才暖和。” 胤禛嗤鼻,这个臭小子真是一点儿不如意都不行,也不知道是谁惯得。 两人在隔间坐下,胤禛问道:“你昨儿去永和宫做什么了。” 弘书嘿嘿笑道:“皇阿玛想知道?” “不告诉你~”胤禛死亡视线,才几天没打就敢跟他皮了? “真不能告诉皇阿玛,我答应皇祖母了,这是我跟皇祖母的秘密。”弘书一脸无辜的道。 “哼。”胤禛叩桌子,“倒茶。” “这都酉时了您还喝茶,晚上还睡不睡了。”弘书很不赞同,“还是喝牛乳吧,安眠。” 胤禛气笑:“你还管起朕来了?” “儿臣哪敢啊。”弘书叫屈,“我这只是建议,建议。”他转了转眼珠子,“不如这样,皇阿玛,您要是把茶换成牛乳,我可以告诉您,那个秘密里的一句话。” “怎么样?” 胤禛似笑非笑:“还敢跟朕做交易?朕看你真的是皮痒了。” 弘书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哎呀,皇阿玛,你就答应嘛,这样我也能回去额娘说,我超额完成任务了。” “什么样子,站好。”胤禛斥道。 弘书立刻立正站好。 胤禛没再说什么,不过等膳桌摆好,弘书讨好地递上一碗牛乳时,他还是接过来喝了。 弘书喜笑颜开地凑过去,用说悄悄话的声音道。 “皇阿玛,我告诉你哦,皇祖母昨天跟我说,她很喜欢很喜欢皇阿玛你呢。” “咳!咳咳咳咳咳。” 胤禛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呛的惊天动地。 第32章 翌日去给太后请安,胤禛难得的有些不自在和羞窘,不过他装样子功夫深,太后没看出来,心里还松了口气,以为弘书还没说。 照例问完安后,太后难得主动提起话题:“立后的事,朝臣们该都催了吧?” 胤禛点点头:“是有人上折子。” “那就抓紧吧,一会儿哀家着人将谕旨送过去。” 如果当朝有太后,后妃册封基本都要从太后这儿走一道,皇帝仰承太后懿旨册封,是为孝顺和正统。 “尊皇额娘懿旨。” 胤禛也没耽搁,太后懿旨送到养心殿,他当即就发了圣旨给礼部,立乌拉那拉氏为后,着挑选吉日举行册封典礼。 乌拉那拉氏封后这个事倒是没多大波澜,毕竟所有人都心中有数,这位置非她莫属。 弘书下学后跑过来想陪他额娘吃一顿饭,表示恭喜。 结果他额娘忙的很:“庄亲王去世无嗣,皇上已决定将你十六叔出继,我最近都忙得很,你没事就别过来了。” 额娘你变了!弘书用谴责的眼神看着皇后:“皇额娘你是不是喜新厌旧,有了小七就不要我了。” “说什么胡话呢!”皇后拍了他一巴掌,“年氏情况好了些许,等迁宫后,弘晟还是回去同她住。” 本来按规矩,年氏不能亲养弘晟的,但这娘俩的情况吧,都不行,年氏这一胎都不知道挺不挺得过去,还是让母子俩多多相处吧,反正规矩再大也大不过皇上的旨意。 被撵走。 与封后相比,反倒是胤禑被出继更受大家关注些。 胤祜就发出羡慕的感叹:“也不知道我到时能得个什么爵位,亲王恐怕是没希望了。” 他拍拍弘昼的肩:“还是你好,亲王肯定妥妥的。” 弘昼撇嘴:“妥个屁,没看我三哥才得个贝勒么,皇阿玛最严厉了,没干活就想封亲王,做梦还比较快。” 胤祜叹气:“贝勒一年2500俸银,贝子一年才1300,到时候喝西北风啊。” “嘁,禄米被你吃了?”自从混熟后,弘昼跟胤祜私下相处就不怎么客气。 “那禄米也没啥用。”胤祜勾住弘昼肩膀,“侄子,等出孝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跟皇嫂说说,给我指个家底厚实的福晋。” 弘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竟然想让福晋养?” 胤祜眼一瞪:“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我就是想着,家底厚实的人家,主母肯定持家有道,这样教出来的女儿也不差。我是没什么赚钱的天赋,不娶个持家有道的福晋,到时候坐吃山空啊。” 弘昼鄙视他:“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好好办差,皇阿玛难道还会少了你的赏银?” 胤祜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啧,你不愿意就算了。” “二十二叔,弘昼,谙达叫过去了。”弘历走过来传话。 胤祜转转眼珠子,起身道:“来了,让奴才来叫就成,你还亲自来。” “弘历,昨儿夫子讲的一段我没太理解,你学过了,给我说说呗。” 与弘昼不同,胤祜虽然对学习不太上心,但学的还不错,目前进度稍微落后于特别用功的弘历。 至于弘书和胤禧,嗯,上书房没人想跟这俩比。 弘昼落在两人后头,满身都是懒散,也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只在弘历招呼他的时候应一声。 弘书本来对便宜十六叔被过继这事没怎么关注的,却没想到这事会引爆便宜爹的情绪。 早课下后,弘书回毓庆宫用膳歇息,朱意远悄悄来禀报:“主子,皇上今早发了好大的火。” “嗯?怎么回事?” 朱意远特别牛逼的将胤禛近千字的谕旨当场背了一遍。 弘书听完后特别怜爱便宜爹,又觉得有点好笑。 咋回事呢? 就是这次胤禑出继,有人跳出来,说胤禛出继胤禑是因为特别偏爱胤禑、是出于私心,说他登基以后不能公正严明,常常报复旧怨、厚恩心腹。 胤禛就不干了,他一向觉得自己是铁血真汉子,大公无我、秉公行政,出继胤禑是因为胤禑合适,况且太后也同意。 这要是搁别的皇帝,查出是谁干的,肯定就直接将人下大狱查办了。偏偏胤禛觉得自己不听信谗言,同样也不畏惧人言,所以他知道后,直接发长文跟谣言硬刚。 圣旨里将他登基以来,降了多少恩和罚了哪些人一一列举,证明他不仅施恩的有宿怨,责罚的也有往日恩宠之人。列举完了又直接点名胤禟和几个大臣,说朕对你们已经足够宽容,你们家中奸恶下人朕都有收到奏报,朕念兄弟、君臣之情不加明讯,你们却不知惜…… 巴拉巴拉将这些人骂了一遍,最后警告兄弟和大臣们,不要太过分,最好识相点,成全他欲保全他们的好心。 就这长文的内容和形式,怎么说,弘书梦回上辈子网上那些人扯头花的小作文。 当然便宜爹的文学水平比他们好多了。 但还是好想笑啊!怎么会有皇帝自己下场写文给自己澄清谣言呢! 弘书差点把自己憋死,才把那股子笑意憋下去。 “咳,所以十四叔入宫了吗?”弘书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否则他害怕自己把毓庆宫的房顶笑塌。 朱意远回道:“已入宫,如今应该是在慈宁宫了。” 慈宁宫,十四与太后相对而坐,有些沉默。 “去见过皇上没有?”太后先开口。 十四垂着眼,良久才答:“不曾。” 太后攥紧手中的念珠:“该去见过皇上再来的。” 十四不答。 太后手中念珠转的快了些,突然吩咐道:“去请皇上,过来用午膳。” “皇额娘!”十四抬头。 太后看着他,神色严厉:“你也知道叫哀家皇额娘?” 十四嘴巴蠕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太后收回目光,落在暗色的毯子上:“先帝如今停灵在寿皇殿,皇上在那里常设了守灵人,明儿起,你便去寿皇殿给先帝守灵,直到梓宫移送陵寝。” 这是该当的,皇阿玛已经去了快三个月,他才回来,哭灵丧仪一概都错过了。 “是。”十四哑着声音答应。 胤禛来的晚了些:“儿臣给皇额娘请安,方才吏部有急奏,耽搁了些时候。” “无妨,国事要紧。”太后语气温和,“哀家只是想着许久没与你兄弟二人一起用膳,有些怀念。” “儿臣也怀念。”胤禛在太后旁边坐下,看向许久未见的同胞弟弟。 屋内一时寂静。 “十四。”太后轻轻叫了一声。 良久,十四才缓缓单膝跪地:“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胤禛面不改色,“这一路上辛苦了,不过一会儿还是先去寿皇殿给皇阿玛上柱香。” 太后适时道:“哀家方才与他说了,让他去寿皇殿守灵,直到梓宫移送陵寝。” “也好。”胤禛点点头,“这也是他的孝心。” 母子三个沉默的用了一顿午膳,胤禛先告辞离开。 在十四要走的时候。 太后叹息一声:“十四啊,先帝让你去西北,是想保全你,希望你不要辜负先帝的心意。” 十四沉默离开,第二天就去寿皇殿守灵。 本来期待着一场大戏的众人没想到十四回来后会直接神隐,竟是吃住在寿皇殿不踏出一步。 暗地里的谋算不说,年氏她们总算都在新宫殿安置好了,胤禛大手一挥,给自己的妾室批发晋封圣旨。 年氏封贵妃,李氏封齐妃,钮祜禄氏封熹妃,宋氏封懋妃,耿氏封裕妃,其他贵人常在不等。 弘书对便宜爹的后宫不怎么了解,所以没觉得这册封有什么问题。皇后却觉得不对,以她对皇上性格的了解,钮祜禄氏能封妃没什么问题,毕竟是妾室里唯一一个诞育了子嗣的满洲大姓。 可宋氏和耿氏?这两人的娘家连包衣旗都不是,皇后对她俩的预估是嫔位,现在直接封妃? 皇后微微皱眉,这让有些八旗‘贵人’怎么想。 晋封旨意下来后,熹妃再面对裕妃的时候就有些不自在,从前在王府,虽然她和耿氏同为格格,但因为她出身满洲大姓的缘故,耿氏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低一头的,事事都捧着她,就连两人互换孩子养,耿氏也把弘历教的更亲近她这个亲额娘。 但现在两人同为妃位,姓氏带来的那点优越在皇家根本没有用,而且两人还有年龄相仿的儿子,她还想像以前那样高耿氏一头根本不可能。 毕竟她也不得皇上宠爱。 皇上究竟是为何要封耿氏为妃呢?熹妃辗转反侧,给弘昼提身份也说不通,先帝那么多儿子,额娘一直是庶妃的可不少,也没见人就不把他们当皇子。 所以,皇上是不想让她和耿氏……走的太近?熹妃小心翼翼地这样想着,心脏不由砰砰砰跳起来。 如果,如果她和耿氏还是那样亲近,弘历和弘昼也亲近…… 皇上是皇上了…… 她的儿子,是皇子了…… 熹妃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干渴。 裕妃发现,自从她封了妃后,熹妃忽然对她如沐春风起来,一直以来那股子隐隐的自傲也消散不见。 裕妃心里有数,只装聋作哑,还像以前一样相处。 后宫的些许心思影响不到弘书几个,毕竟他们现在日日忙于读书,连去给亲娘请安的时间都少,哪有空关心那些个。 不过中间还是发生了一件让弘书有些无语的事,就是康熙的陵寝不是还没命名嘛,大臣们拟了几个名字请便宜爹选,结果这个便宜爹,他竟然刺破手指,用指尖血圈出了‘景陵’二字。 ……你就说无不无语吧!就算要表示悲痛、表示孝心也没必要这样做吧?!你现在刺手指,那等你以后没了,我要是不割个手指是不是就不孝顺啊? 最讨厌内卷的人了!弘书气的当天饭都少吃了半碗。 朱意远还以为他是心疼便宜爹吃不下饭,拍他马屁夸他孝顺。 ……靠! 下旬,是康熙的百日大祭礼,当天停课,所有人齐聚寿皇殿祭奠。 弘书就看到便宜爹哭的涕泗滂沱、悲痛欲绝。 ——好吧,向便宜爹浅浅道个歉,他可能是真的很孝顺康熙。 百日礼后,宫里宫外便安静下来,前朝忙着今年的恩科,后宫想着太后的圣寿节怎么能低调的表示下孝心。 弘书安心学习。 胤禧最近有点高兴,因为他终于发现弘书比不过他的事情,那就是作诗! “小六啊,昨天夫子布置的诗作了吗,让我瞧瞧。”胤禧贼兮兮的贴过来,不知道还以为他在搞违法活动。 弘书无奈:“我的水平禧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要看?” “知道归知道,那我也想看呐。”胤禧道,“四书五经比不过你,还不能让我在别的地方找点信心吗?” “你知道我一个十几岁的大人比不过你一个五岁的孩子,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吗?我差点就失去对读书的喜爱了。” 弘书看着胤禧做作的痛心疾首,翻了个白眼,丢出自己的课业:“给给给。” 胤禧心满意足的看了一遍,边看还要边学夫子一样点评:“不错不错,这一句写的不错,这个‘平’字用的好啊。” “匠气去了不少,有进步有进步。” 平心而论,弘书的诗倒不是写的有多差,只是中规中矩,格律韵脚这些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但是吧,就是匠气略重,没什么灵气。 不像胤禧,有时候结构虽跳脱,但灵气四溢。 弘历恰好从旁边走过,瞄了胤禧手上的诗一眼,没说话,却发出嗤鼻之声。 胤禧皱眉,但人家没说话,他也不好拦住人说什么。有些后悔地将诗递回给弘书,小声道:“小六,你别在意啊,我刚才就是跟你闹着玩的,其实你写的挺好的。” 弘书对自己的水平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胤禧没坏心,接过来道:“没事,我自己写的我还不知道吗,这有什么,诗写的好不好又不能决定我们的未来,对于我而言,它也就是个陶冶情操的作用。” “我在这里没有天分,但在别的地方有啊。” “不过,禧叔,你既然有天分,可要好好努力,我还指望你以后给我一首《赠弘书》,让我和汪伦一样流传千古呢。” 胤禧被说的心花怒放,豪气云干的承诺:“没问题,我给你多写几首!” “呵。”旁边又传来轻讽声。 胤禧眉头一皱,转身道:“小四,叔叔我得罪你了?” 弘历惊讶地看过来,不解道:“二十一叔何有此言?”继而恍然大悟,“可是我方才的声音让叔叔误会了?二十一叔见谅,我并不是针对二十一叔,只是方才在外面听到一个太监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管事的不赏识他是管事眼瞎,觉得有些人真是没有自知之明,颇觉讽刺而已。” “可能正好与二十一叔您说话撞上了,您别多心,我方才都没有注意您在说什么。” 胤禧眉头皱的更紧:“小四……” 胤祜忽然过来了:“二十一哥,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怎么还和侄子斤斤计较起来了。” 胤禧表情变淡:“我计较什么了?” 胤祜道:“嗨呀,我的哥,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我就随便说一句么,哥你怎么还多心呢。” 弘书站起来:“二十二叔,禧叔什么都没说啊,你怎么就说禧叔多心呢?” “啊,是吗?”胤祜眨了眨眼,开始装糊涂,“我老远看着,还以为弘历不小心冒犯二十一哥了,想着过来劝劝的,看来是我误会了?” “是你误会了。”弘书肯定道,“四哥没有冒犯禧叔,他只是对禧叔的诗作表示不屑,认为禧叔没有自知之明而已。” “啊?”胤祜傻了。 弘历也傻了,怒道:“六弟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啊,不是吗?”弘书表示装傻你们比得过我?“可是四哥你方才的行为,和夫子讲的指桑骂槐典故一模一样啊。” “是吧,禧叔?” 胤禧:…… 虽然好侄儿你是和我站在一边的,但你能不能别张冠李戴,弘历明明暗示的是你,你把我推出来挨莫须有的骂? 我不想上赶着当被骂的槐树,你莫叫我,胤禧绷着脸不说话。 弘书叹息:“好吧,那可能是我也误会了,看来成语典故没有我自以为学的那么透彻,得重学一遍了。” “人果然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啊。” 胤祜面色古怪,这是在指桑骂槐吗?是吗是吗? 夫子进来,该上课了,众人立刻回到自己座位。 “先将昨日的课业交上来,老夫一个个看。” 不管什么时候的老师,都喜欢公开处刑。 老夫子喜欢按年龄来,跳过还没有开始学写诗的弘为,从弘书开始,先念一遍,然后点评道:“六阿哥今日这篇有进步,无错漏,‘平’字点睛,不错,继续保持。” 老夫子也不是盲目要求所有人都是作诗天才的,在了解各人的天分和水平后,对各人的要求也不同,像胤禧有天分,就会对他要求更高,而弘书没灵气,就会要求他别犯错、保持水准,偶尔有亮眼之处也会夸奖。 “二十四阿哥,你这篇格律和韵脚都有错漏,一会儿老夫再给你细讲。”胤祕属于才开始学作诗的。 “永璥阿哥……” …… “四阿哥。”老夫子难得沉吟了一下,“格律韵脚都没问题,但用字太过考究,虚字堆砌太多。虽然作诗要求炼字炼句,但过于考究字词只会让诗作显得累赘空洞,失去意境。” “以四阿哥你目前的阶段,还是不要过于追求炼字炼句,随心所发可能更好,即便用词直白些,也无妨。” 其实类似的话他在之前摸底的时候也单独跟四阿哥说过,只不过说的比较委婉,还以为以这位四阿哥的聪明能听懂,没想到今日交上来这篇不仅没改,反倒还变本加厉。 弘历嘴唇抿的紧紧的,这首诗,他昨日作了一个时辰,翻了许多典籍,本想着今日在课上一鸣惊人,夫子却如此作评…… 甚至还不如对弘书的评价。 夫子他,是不是针对我?福敏老师明明说过,作诗要细心雕琢,玉经雕琢方成器,句要丰腴字要安。 弘历垂着头:“是,老师。” 老夫子也没有深说,毕竟要顾虑皇阿哥的自尊,还是一会儿单独讲授的时候再教吧。 弘书嘴角微微翘了翘,就喜欢这种当众打脸的情节。唉,可惜,偏偏作诗他没什么天分,但凡他能跟胤禧一样,今儿这打脸绝对更爽快。 喜爱作诗的乾隆唷,这辈子如果当不上皇帝,没有人对你无脑吹捧,你还能完成一生写四万多首诗的成就吗。 咳咳,有点得意忘形了哈,弘书在心里批评自己,你还没抢到这个皇位呢。 最近好像有点懈怠了,光读书也不是个事儿啊,还是得多整点活儿,让便宜爹别忘了他。 有心整活的弘书每日回毓庆宫,第一件事就是听朱意远复述便宜爹今日发的明旨,想从中找灵感和切入口。 本来以为要花上一段时间,没想到没几日就听到有用的消息。 便宜爹发给礼部的圣旨,说的是皇室陵寝风水遭破坏的问题,启发弘书的是,旨意里说小民在陵寝私自偷砍树的原因,是因为陵寝周围被圈,获得柴薪艰难、难以过冬。 缺燃料啊,这不得上煤? 不过单纯的煤还是不行的,天工开物里就记载了煤的存在,古人又不是傻子,有好东西不知道用,事实上现在冶炼金属用的就是煤炭,达官贵人家里也会用煤炭取暖。 而没有大规模普及,主要是因为露天煤矿少,煤炭开采、运输也困难,利用率低、成本高,没有多少人用得起。用的起的人少,利益就少,也就没有人愿意去研究开采技术,提高利用率、降低成本。 毕竟这个时候个人要研究大型采矿技术是很难的,需要官方支持,可在官方眼里,这些都属于小道,很难投钱去关注。 弘书想着这些,愉快的决定,先把蜂窝煤搞出来! 有了这个便宜好用、造福百姓、还能挣钱的好东西,就不信便宜爹不动心投钱搞技术。 第33章 说干就干,蜂窝煤很简单,80%的煤灰加20%的黄泥,搅水拌一拌,拿工具压出来晾干就行。 弘书开始列与蜂窝煤相关的东西:煤灰、黄泥、手摇煤球机、煤炉子、火钳子。 额,这么一看,煤还是小事,这一套配下来,铁用的也不少啊。 现在铁产量如何,民间用铁普遍不?弘书挠挠头,决定明天先查查这方面的资料,可不能最后搞出来个普及不了的花架子。 蜂窝煤这个东西要是不能大规模惠及百姓,搞出来的意义就不大了。 不过可以先把手摇煤球机和煤炉子的设计图画出来,火钳子就不用了,跟剪刀一样的结构,简单。 翌日,弘书来到上书房,一眼就看到了蔡夫子。 蔡夫子名叫蔡世远,是翰林院编修,如今的主要差事就是入值上书房,每日都守在上书房,卯时到、酉时走,格外敬业。 “夫子安。”弘书施礼。 蔡世远回礼,格外和蔼可亲的道:“六阿哥安,找老夫有事?”他对这位皇后所出的阿哥印象很好,身为嫡皇子,身上却不见半点高傲之气,对老师十分尊重,哪怕是他这个还不算上老师的侍读,也给予了同样的尊重。 弘书点点头:“学生想知道目前咱们大清一年的铁矿产量如何,民间用铁器是否普遍?” 蔡世远疑惑:“六阿哥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弘书没说原因:“就是突然好奇。” 蔡世远捋捋胡须,回道:“铁矿产量乃是国之要事,老夫并不了解。不过民间用铁的话,要分地方。比如京城,百姓用铁器就很普遍,铁锅、菜刀、农具,都少不了铁;但在偏远些的地方,一家都难有一口铁锅,还在用陶器煮食。” 弘书暗自点头,如果蔡世远说的是真的,那蜂窝煤在京城打开市场应该不难,他也没想过一下子就这把这东西推向全国,那不现实,先在京城推广试点,只要百姓用得好,周边地区会自动引进的,介时甚至只需民间力量都能辐射全国,只不过那样速度太慢就是。 刚好京城西边的门头沟就有煤矿,还是优质的无烟煤,这下运输的困难也可以暂时略去,成本又能降低不少。 市场前景没问题、原材料没问题,弘书就信心满满的开干,一边找造办处做手摇煤球机和煤炉子,一边让朱意远去问内务府要煤灰和黄泥。 结果内务府一样都没有。 朱意远没办好差事,很心虚:“内务府说,送进宫里的都是成块的好碳,您要的煤灰实在没有,若是少量的话,还能现给您砸些粉末出来,但您要的量大,他们人手紧张,一时半会儿也砸不出来。况且…况且…” “况且那些好煤炭砸成粉太可惜了,供给宫里各处的数量都是定好的,能匀出来给我的量没多少。”弘书帮他补完了后两句。 朱意远讪讪的:“瞒不过您。” “黄泥呢?他们不是有窑,还要育植,御花园那边时不时也要换土吧,一点储备都没有?”弘书不信。 朱意远都不敢说话了。 弘书倒没怪他:“你去内务府找的谁?” 朱意远道:“奴才找的内务府总管。”本来想着找总管好办事,谁想到人家半点面子不给,倒让他在主子面前丢了个大脸。他还毫无办法,毕竟人家是从二品大员,他呢,不过是个没有品级的首领太监而已。 弘书还算心平气和:“现在的内务府总管是谁?” 朱意远垂首道:“是李延禧大人,雍正元年正月出任。” 便宜爹才提拔上来的?弘书微微皱眉,问的很直接:“姓李?可是与三哥舅家有关系?” 朱意远连忙摇头:“非也,李大人乃是镶黄旗包衣。” 弘书嘴一抿,眉头微蹙,那这个李延禧搞什么鬼? “你找人家时态度不好?” 朱意远连忙叫屈:“奴才冤枉,李大人是从二品大员,奴才哪敢有丝毫不尊重。” “啧。”弘书烦躁的用舌头顶上颚,没想到在最简单的地方卡住了。 可这事不通过内务府又不行,他总不能自己出宫去挖煤灰和黄泥吧,他倒不是不愿意亲自挖,但也要他能出的了宫啊。 但要为一点子煤灰直接和李延禧对上又又有点丢分,何况李延禧这个从二品虽然有点水,但那也是相对于其他朝堂重臣来说。实际上内务府可一点不水,内务府说来好像只是一个服务皇家的小机构,但仔细了解过后,就知道它的权利可一点都不小。除了负责最基本的物资供应、皇庄管理外,它还掌握着武官铨选、内廷礼乐、太监宫女考核、上三旗刑狱案件、宫廷武备、监刊书籍等等一系列权利,是个庞然大物。 包括御茶膳房、御药房、上驷院都归它管。 内务府的枝蔓渗在这紫禁城的每一处,也是因此,到清朝后期,就连皇帝都能被内务府蒙蔽,吃一个鸡蛋要一两银子。 当然,这个时候的内务府还没有后来那么夸张,但也不容小觑。 弘书想了想,道:“你明儿再去一趟,不找那个总管,直接去问广储司要。也不用他们拿好碳来砸成灰,只要运新媒时,在矿山捎带些煤灰回来就好,黄泥也是。” 朱意远答应,结果第二日带回来的还是坏消息。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收获:“主子,奴才今日去打听了,咱们宫里上月送去慎刑司的一名宫女好似与李大人有些关系。” 弘书小脑袋上都是问号:“宫女?”和一个从二品大员?你怕不是在逗我。 “咳。”朱意远尽量用含糊的词把话说明白,“听说李大人颇为…风流,有不少宫女子额…倾心。” 弘书:…… 还是觉得不能理解,而且:“不是说,这宫里的女子全都是皇阿玛的人吗?” 只看皇帝用不用罢了。 所以便宜爹这算被绿了吗? 朱意远吓得哐当一下跪在地上:“主子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一群奴才哪敢自诩是皇上的人。况且…况且…”他狠狠心,也顾不得暴露,“宫中女子与太监私底下也一直都有结对食的。” “好吧。”弘书耸耸肩,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 既然这个李延禧因为某个相好的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那自己也不能让他痛快了。 直接告状太逊,上点眼药吧。 “走,带上人,去御花园。” 养心殿,胤禛批完一份折子,稍感腰痛,便起身活动。 “皇上,可要用膳?”苏培盛问道,心下忐忑,早已过用膳时辰,皇上再不答应,这顿膳又要没了。 胤禛转了两圈,感觉确实有些饿,点点头道:“传吧。” 苏培盛高兴的亲自出去拎膳盒,却在外面耽搁了一会儿,再进来时面色有些踌躇。 “说。”胤禛懒得废话。 苏培盛道:“回皇上,方才有人来报,六阿哥带着毓庆宫的宫人去了御花园,挖了许多土带回毓庆宫。” 御花园如今多了好大一个坑,这话是来人禀报的,他没说。 胤禛眉头微皱:“他挖土干什么?” 这苏培盛哪儿知道呢。 胤禛捏捏眉心:“臭小子,不知道让朕省些心。去,传他过来。” 弘书来的很快。 胤禛看着他袖口没擦净的土灰,斥道:“你的礼仪呢,觐见要仪容整齐不知道?” 弘书委屈:“我正忙着呢,皇阿玛您突然叫我过来,哪来得及再去换衣裳。” “您叫我干嘛呀?” “问朕?”胤禛瞪了他一眼,“朕倒是想问问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弘书叫屈。 “御花园不是你祸害的?” “哪个耳报神这么快告状。”弘书用便宜爹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然后大声为自己辩驳,“我挖御花园的土是有正事的,而且也没有祸害御花园,那园子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过挖点土而已能有什么,反正那些土每年都要换一些的。” “你还挺有理。”胤禛哼道,“需要东西不会问内务府要?一个皇子,竟然带头去御花园挖土,像什么话!” 弘书嘟嘴:“我要了,那不是内务府没有么,我不得自己想办法。” 胤禛眉头一拧,瞟了弘书一眼,嗤笑道:“原来是长心眼子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 好吧,被看穿了,弘书也没觉得沮丧,本来他干的这事也简单,便宜爹这样的人精子一眼看穿很正常。 “我想做个东西,需要煤灰和黄泥,内务府说没有,我就想自己解决,黄泥去御花园挖,煤灰用我自己份例的炭砸。” 弘书说的简单明了。 胤禛若有所思,问道:“你要做什么。” 弘书道:“还没做出来呢,等做成了我再告诉您,反正是个好东西。” 胤禛哼道:“最好是,有一个你就够朕头疼了,朕可不想再养一个。” 我也没说是送给你的啊,况且煤和土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养,您这脑洞是不是有点大?弘书悄悄在心里翻白眼,死傲娇,还自恋,说不想养之前,你先把桌子上的茶宠收起来。 “滚吧。” 弘书麻溜滚了,苏培盛送他。 “苏公公,你有对食吗?”弘书好似好奇地问道。 苏培盛吓了一跳:“六阿哥可别吓奴才,奴才哪儿敢啊,先帝爷不许宫里结对食的。” 弘书状似恍然的点点头:“可我好似听人说,内务府不少太监有对食呢,啧,这内务府总管也不知道管没管过。” 苏培盛心下琢磨,六阿哥这话是在点李大人?好的,待会就去查查这位内务府总管。 反正皇上肯定也是要交代他去查的。 胤禛果然让苏培盛去查,他倒是没想到李延禧身上,毕竟李延禧是他才提拔上来的。他想得更复杂,认为这事应该是别的什么人搞出来的,想让李延禧得罪弘书,再借弘书的手把李延禧搞下去,让他不能顺利的将内务府握在手中。 谁知道查出的结果却与他猜测的完全相反。 苏培盛因为得了弘书的‘提点’,因此将李延禧查了个底朝天,查出来的东西让他都咋舌。 “好个李延禧!”胤禛气的差点摔杯子,他没想到,自己在前面殚心竭虑忧心国事的时候,竟然有奴才不思效忠,反而仗着他的信任在后面吃喝玩乐、大开‘后宫’! 尤其是先帝百日祭礼过后,行为简直放肆。 好好好,真是好极了! “来人!将李延禧给朕拿来!” 轰隆隆一个晴天霹雳,内务府众人被劈的外焦里嫩。 胤禛本来是打算用温和手段逐渐掌控内务府的,现在出了个李延禧,他也不想着什么温和了,有问题的通通抓起来,严刑拷打! 御前侍卫可忙死了,轮着班的在刑房拷问。 周业满身疲惫的回到值房,郎图几个迎上来:“怎么样,今儿审了几个?” “五个。”周业眉头皱的死紧,“我今儿是吃不下饭了。” 苏尔玛笑:“正常。” 布三道:“明儿就该我们休沐了,下值前打算去给六阿哥请安,你去吗?” 周业垂死病中惊坐起:“当然,等我一刻钟。” 迅速整理好仪容,四人沿着巡逻线路前往毓庆宫。 通报后,四人直接被引进惇本殿后面。 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周业几个恍然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弘书用手抓起一点拌好的煤灰捏了捏,道:“有点干,再添些水。” 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扔掉,拍拍手转身看向周业四个:“怎么过来了?” “明儿休沐,下值前来给您请安。”周业几个说话的时候,眼神不住地往那一座小黑山上瞅。 六阿哥这是在做什么? 布三眼珠子一转,撸袖子:“六阿哥可要人干活,奴才有一把子力气!” 郎图几个懊悔被他抢先,纷纷请缨。 弘书摆摆手:“不费事,用不着你们。”他走过来道,“听说你们这两日都在审问内务府的那帮子人?” 周业抢先答道:“是,奴才来之前,才从慎刑司回来。” 弘书点点头:“那个李延禧是什么情况,哦,这个能说吗?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周业赶紧点头:“能说,上头没要求保密。”他道,“李延禧原来是管着宫女小选的,一开始只是收授些贿赂,给新入宫的宫女分个好去处,后来有宫人没钱,就选择…额…” 周业说到一半,发现有些事情好像不适合跟才五岁的六阿哥说。 弘书:“选择讨好他?” “对对。”周业含糊过去,“他尝到甜头,后来但凡有些有姿色的宫人,哪怕人家不愿意,他也会使手段逼迫。” “不过他也只会对那些没背景的宫人下手,而且手段比较隐晦,因此发现的人不多。” 发现的人不多? 弘书回身看朱意远,这位可是随便一打听就打听到了。 朱意远一直在旁边跟随,听了这话也觉得不对,回想了一下道:“主子,奴才方才想了一下,当时奴才去打听消息的那人,好似就等着奴才问他一般,不过推脱一二句就告知了。” 弘书点点头,看来这里头还有事,不过也没必要深究了,反正便宜爹这次对内务府下狠手,肯定是要将留下的人狠狠犁一遍的,有问题的就算侥幸逃脱接下来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有了李延禧这个榜样,下一个内务府总管还敢糊弄他? 弘书一甩手背在后面:“行了,没事了就下值吧,回去好好休息。” “是,奴才等告退。”周业等人走了,直到离开前都不知道六阿哥在做什么东西。 “主子,拌好了,您看看。” 弘书捻了捻,发现果然达到要求就兴致勃勃的走过去,拿起手摇煤球机:“都让开,让我来做第一个。” 史书将记载,第一个蜂窝煤诞生于弘书手中,芜湖。 养心殿,体顺堂。 乌拉那拉氏虽然已经有了宫殿,但她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这里伴驾。当然两人并不同房,她住在这里只是方便照顾胤禛的饮食起居。 此时她便和胤禛一同看着儿子带来的东西。 “这就是你做的东西?” 胤禛看着那个黑乎乎的、蜂窝状的圆柱体微微皱眉:“做什么用的?” “这个叫做蜂窝煤。”弘书介绍道,“主要是用来代替柴薪,做燃料,可以用来做饭、取暖。” 胤禛直击重点:“比柴薪好在哪里?” 弘书道:“原料广泛、成本低廉、使用方便、制作简单,高效省时省钱。” 胤禛不可置否:“没有缺点?” 弘书点点头:“当然有,和咱们烧煤取暖一样,有毒气,不过比整块的煤炭毒气小些,只要注意通风就不会有大问题。” 他没说破坏环境的问题,因为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也很难解释他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想起来做这种东西?” 弘书挠挠头:“这不是前段时间您发了一道谕旨吗,说有百姓因为缺柴火偷砍皇陵的树木破坏了风水。我想着皇陵的树不能砍,那百姓缺柴火也不能不管,本来想着让他们烧煤炭的,不过问了煤炭的价格后就知道不行。” “后来章元化他们添炭的时候我看到散落的煤灰,想着整块碳百姓用不起,那采矿时候不要的煤渣煤灰他们总能用得起吧,所以试了试,没想到做出来还不错。” 胤禛扬了扬眉,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还以为他单纯是为了好玩。 心有百姓,不错。 知道从百姓的角度考虑问题,更不错。 上书房的先生教得好,该赏。 “怎么用的?” 弘书往出走:“您等等,我去看看他们烧好了没有。” 没一会儿又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人,章元化提着煤炉子,高卓端着铁盆,铁盆里有两块已经烧红的蜂窝煤。 “放这儿来。” 弘书指挥两人将东西放在胤禛和额娘跟前,边介绍边让章元化示范。 “这个煤炉子,专门用来配蜂窝煤的。” 胤禛看着那有半掌厚的铁壁:“用的铁?”心里摇摇头,刚才还夸他从百姓角度考虑呢,这会儿就忘了百姓能不能用得起了。 “只有外面一层铁皮,里面填的都是土。” 哦,那还行,看这个大小,废不了多少铁。 “这样,将引燃的煤放在下面,上面再添上一块没烧过的。”弘书介绍了火大火小怎么控制,过夜怎么能不熄灭也不烧的太多。 “最后烧完了会变成这样。” 章元化拿来一个烧完的煤球展示。 “这个其实还可以回收用,我找花鸟房的人问过了,将这个烧过的煤球捣碎混在土里,用来栽花养树也不错,能增加透气性和排水性。” 乌拉那拉氏全程听得神采奕奕,此时忍不住插话道:“那就是说,百姓买了煤球用完后,还能洒在地里用来种地?” 额娘对种地还是不太了解,弘书摇头道:“不行哦,这个没有肥力,它只能用来养盆景。” 弘书想了想补充道:“盆景也要试验,不一定所有都适合,这些目前只是花鸟房养花的老手根据经验给出的猜测。” 能不能养花其实都无所谓了,胤禛伸手在煤炉子上方感受着传来的热度,满意的点点头:“你方才说成本低廉,制作简单,有多低廉、多简单?” 弘书皱眉:“如果只算煤灰和黄泥的话,基本没有成本,我问过了,这些煤灰和小煤渣在采矿过程中很多,都是没人要的,黄泥也是,随便挖,咱们即便卖一文钱三个都有的赚。” “但是这里面还要算上采矿的人力物力,运输的人力物力,这些我都不了解成本几何。不过如果出的量大,一年卖个两千万块,这成本摊下来也不多了。” 京城如今常驻人口大概有10万多户人家,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家买,就够数了。 何况肯定不止,京城的百姓在如今可算是富裕的,他们平常用柴薪也是买的,花费可不少。 “至于制作,两三个人合作,辛苦些一天能做几千个。” “哦,还有这煤炉子和火钳子,不过这两样可以送,不用百姓买。” “送?”胤禛道,“真是好大的口气,谁送,你送?你有几个身家。” 哪怕用铁不多,那也是铁,人人送一个得多少,这小子真当铁不值钱啊。 还是以为他这个皇帝很有钱,可以贴补天下百姓? 弘书解释:“就是开始的时候送个几百个,而且不是白送,可以规定,订购一年的量或者直接买两千块,才送配套的煤炉和火钳,这也是为了推广和培养他们的使用习惯,毕竟煤球和煤炉搭配才能发挥的最好。等他们用习惯了、用好了,自然会向别人推荐,到时候就算不送,新来的人也会自己买。” 胤禛眼睛微微睁大。 这,是他自己想到的? “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你在看《孙子兵法》?”胤禛一脸满意地道,“不错,能从这句话想到这些,也算是理解透了。” 弘书一愣,反应过来便宜爹是什么意思后,哭笑不得:“《孙子兵法》我是看过一点,但我不是从这句话想到的,百姓又不是我的敌人。” 胤禛却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朕的儿子果然聪慧过人,随朕! 第34章 这天,来养心殿觐见的大臣们都注意到,皇上身边多了一个瓷器样的圆柱形的火炉,里面烧的不是常用的木炭,而是一种蜂窝状的东西。 看那个颜色,是煤? 不少人有些皱眉,用煤确实不错,但这东西有毒气,一不小心是会出事的,所以虽然各人府上和宫里都有用煤,但煤的占比很小,多是厨房和火墙用。 像他们自己,都是用红箩炭和白炭。 皇上怎么突然用起这个了? 有人冥思苦想,猜测皇上是否要借此有什么动作;有人则想着回家赶紧将红箩炭换了,可不能让皇上觉着他奢侈享受。 还有人忧心圣体,禀言直谏:“敢问皇上,这火炉烧的可是煤?” 胤禛等了一天,终于有人问了,赞许地看臣子一眼:“不错,是煤做的。” “奴才敢请皇上,不可再用此物。”老大人忧心忡忡地道,“臣知皇上一向俭省,但也不必如此,煤此物,虽利火,却有毒气,每年顺天府都有几例因此而亡的案子。皇上龙体贵重,怎能以身犯险。” 胤禛微微颔首:“爱卿所言有理,不过此物虽是煤做,毒气却比煤轻些,你们进进出出带来的空气流通足以散去这些毒气。” “朕用此物,乃是想看看它一日最多耗费几何。”胤禛问道,“爱卿府上用的什么炭,一年耗费几何?” 老大人捻着胡子:“府上一般用的是红萝炭和白炭,至于作价几何,这……此事乃夫人安排,臣不大清楚。” 胤禛道:“朕倒是清楚,民间百姓用不起红萝炭和白炭,常用劣质木炭或柴薪,只木炭而言,一斤大约五文左右,而一户小民一年最少也要用上千斤炭,也就是5两银子。” “但此物。”胤禛指了指煤炉,“名叫蜂窝煤,乃是皇六子弘书忧心民生钻研而成,只用煤灰和黄泥便可得。” “一文钱可得三块,一户人家用一天,俭省些只需四五块,便是日夜不停的以最大火烧也不过二十块而已。” “也就是说,若小民将木炭换成此物,一年的花费最多也不过二两五钱银子,比木炭便宜一半,若俭省些,甚至只用七钱银子。” “如此,爱卿还觉得,些许毒气是问题吗?”胤禛问。 老大人呐呐无言,他虽不通家中庶务,但于民生还是有些了解的,京城富民多,但四两银也不是小数目,此物若真能代替木炭,那京城的百姓怕是得蜂拥而上。 不过他还是坚持:“虽如此,皇上还是得以龙体为重。” 胤禛点点头,没反驳臣子,他虽俭省,但也不是要找罪受。试用一天,他已然发现,此物味道颇大,于他来说,忙碌于国事时,还是希望有个舒心的环境。 试用一天后,胤禛叫来新任命的内务府总管来保和弘书。 “东西朕用了,不错,这是来保,需要什么人和他说,让他调给你。” “啊?”弘书懵逼,“我来卖吗?” 胤禛睨他:“不然还要朕去给你卖?” “不是。”弘书道,“皇阿玛你安排人做啊。” 胤禛微微挑眉,兴味道:“朕安排人,这赚来的钱可就归朕了。” “当然归您啊!”弘书理所当然地道,“不过,您要是赚钱了,赏我个几百两,我也不嫌弃。” 胤禛没想到弘书还真不要,以为他不知道其中价值:“没出息,几百两就把你打发了?这东西若推出去,一年几万两少不了,以后甚至更多,真舍得?” 弘书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现在吃住都有您管,又没地方花钱,要那些难道用来铺床吗。何况皇阿玛您有了钱,我有需要问您要,您难道还能不给?” “合着是不想出力。”胤禛哼道,“还想拿朕当荷包。” 弘书一脸无辜:“爹养儿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皇阿玛,我如今才五岁呢,不是十五岁,您最少还要养我十年。” 胤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朕从不养白吃白喝之人,朕可以指派人,但你也不能不管。” 就知道这爹不会放过他,果然便宜没好货,便宜爹也是,弘书撇撇嘴:“好吧。” 来保悄默声的站在一边,他本是三等侍卫,常规来说,内务府总管这个位置大概一辈子也轮不上他,不过李延禧一事牵扯内务府人众多,皇上大动肝火,彻底不信内务府,才点了他来。 如今御前侍卫都知道李延禧的倒台,起因是他糊弄六阿哥,所以来保上任之后,就决定要认真对待几位阿哥,尤其是六阿哥。 而此时旁观了皇上和六阿哥的奏对,他在心里默默调高了六阿哥的档位。 以后这位的事情,他一定亲自处理。 “来保。” 来保一个激灵:“奴才在。” “方才说的都听到了?”胤禛道,“此事就由你负责,不过前期的安排要多听六阿哥的。” “嗻,奴才遵旨。” 弘书无奈的带着来保回自己宫里安排。 原材料,进价,工具,加工场地,人工,售卖场地,售卖策略,宣传。 一项项安排。 “这个煤炉,除了单孔的,还有三孔和六孔,适用于一些大户人家。”弘书拿出图纸道,“然后外壳可以做三种不同的,陶、铁、瓷,针对不同的买家,瓷外壳可以仿一下皇阿玛御前的那个,到时候可以偷偷散布一些流言,就说是御用之物。” 来保欲言又止,上一个散布和皇上流言的人是贝子胤禟,如今人被发配西北上前线去了。 弘书瞥一眼就知道他的担心,摆摆手道:“别担心,回头我写个计划书给皇阿玛,会把这事写明的,不会让你担责任。” 好吧,不让自己背锅就行,来保闭嘴,继续听。 “场地这些你安排,不过人工,城外不是还有许多逃荒未走的流民,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在他们里面招工,刚好五月份天热起来,他们要回乡播种,那时蜂窝煤的需求也会减少。” “还有煤炉和火钳赠送之事……” 来保一边听一边心中叹服,别的不说,只六阿哥这做事条条有理的样子,就不是大多数人能做到,甚至有些官员都办不到,别不信,来保好歹当御前侍卫这些年,可没少见先帝为一些糊涂官办的糊涂事发火。 而六阿哥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对了,我安排个人过去学习你不介意吧。”讲完基本安排后,弘书随口问道,“我身边的曹康办理庶务能力不错,我想锻炼锻炼他,等以后出宫开府了,也有个能用的人。” 出宫,奴才感觉您可能出不了宫,来保大逆不道的想着。 “当然不介意,不敢瞒阿哥,奴才才接任内务府总管一职就得皇上如此重任,心里正发慌呢,曹公公跟在您身边耳濡目染,肯定能力卓著,有他帮忙,奴才也能安心些。” 弘书点点头:“也别给他太重要的活儿,嗯,我想想,就让他负责招流民和蜂窝煤的生产吧,这两样他有经验。” 来保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 曹康激动的跪地谢恩:“奴才定不负阿哥所望。” 弘书摇头:“我对你没有什么厚望,只是希望你用流民的时候想想自己的曾经,能对他们好些,别一味压榨盘剥。若叫我知道你不能善待流民,你也不用回宫来了。” “奴才不敢。”曹康哐哐磕头,“奴才定不会使阿哥名声沾染丝毫污迹。” 弘书道:“记住你说的话。” 来保带着曹康风风火火的去忙了,三月已经过了大半,再有一个来月天气就会回暖,介时蜂窝煤需求减少,就不好推广了。来保打算,在一个月内,让京城人人都知道蜂窝煤和六阿哥的名字。 弘书开始写自己的计划书。 用骈文写了上百字后,弘书怎么看怎么别扭,将纸一揉,重铺一张。 标题:儿臣叩请圣安,现已做好蜂窝煤推广计划书,请上御览开头:为将蜂窝煤尽快推广惠及百姓,……,预备做以下几项工作:一、……;二、……;三、…… 以上内容只是暂定,将会在行动过程中随时根据现实情况调整,望悉知。 皇六子,弘书敬上。 弘书满意的放下笔,吩咐朱意远:“等晾干后,送去养心殿。” 于是在两个时辰后,胤禛看到了来自儿子的第一封奏疏。 第一眼是显眼的句读:“不伦不类。”奏折哪有用句读的,回头得着人教教这小子奏折该怎么写了。 细看内容,简单直白,详细易懂,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无处不在的马屁。 镇日被朝臣奏疏里连篇累牍的啰嗦马屁烦的不行的胤禛舒服了。 不愧是朕的儿子,第一次写奏疏就能写到朕的心坎上! 这群大臣就不能学学朕的儿子?! 一封奏疏正事说不了两句,全是拍马屁,读书人的风骨呢! 胤禛看完后,除了满意儿子表现出来的办事有条不紊、统筹全局的能力,更想做的是将儿子的奏疏挂在御前展览,让那群大臣都知道知道什么样的奏疏才是他老人家的最爱。 但是…… 胤禛叹了口气,想到被他压箱底的奏请立太子的折子,默默将儿子的奏疏收起来。 “去跟六阿哥说,朕知道了。” 弘书看着来传话的小黄门,有些懵:“所以,该发还我的折子呢?” 小黄门更懵:“啊?苏公公没给奴才东西啊。”他就是个传话的,连皇上面都没见着。 弘书无语,便宜爹不该朱批之后将折子还回来吗?这样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他也能把折子拿出来说早就汇报过了啊。 现在是怎样,扣着他的折子当没这回事,以后要是不满意了随便找借口收拾他? 脑补阴谋的弘书挥挥手,示意章元化给小黄门看赏。 来保带着曹康在外面四处奔走、积极筹备,弘书在宫里遥控指挥,不过没指挥几天,他就不得不放手让来保自己看着办。 康熙要移葬景陵了。 胤禛亲自扶棺过去,宫里宫外,上到太后,下到官员,全都要去送葬,弘书自然也不例外。 三月二十五日,所有人在寿皇殿集合,经过一套复杂的仪式后,大部队奉着棺椁从朝阳门出,往景陵而去。 弘书走在队伍中间,一边哭一边看路两边跪伏哭嚎的百姓,心里猜测着,这里面有多少是官府找来的,有多少是真心自发来送行的。 等他死后,会有百姓真心来送吗? 景陵距离京城不远,送葬队伍却也走了五日才到,又是一番复杂的仪式,终于将康熙梓宫送进了享殿,期间胤禛哭的几欲晕厥,甚至一度想留下守陵几日,被众大臣再三劝阻才作罢。 他不能留,就下旨给诚亲王和十四,让他二人暂留数日,照看陵寝一应典礼。 翌日回銮,又五日,回宫。 来保早就等的心焦了,弘书一回来便来毓庆宫觐见。 “准备的如何?” 来保道:“一切都已妥当,煤炉备了三千,陶壳两千,铁皮七百,瓷壳三百,单孔、三孔、六孔各档皆有。” “煤球呢?” “奴才考虑还有一月天就热了,只备了一百万块。” 弘书点点头,不算多,按一户人家一个月用150块来算,一万户就要一百五十万了。当然实际不能这么算,有人可能就买几块试试,也有人会大手一挥,买个两千块。 “好,那就明日启动吧。” 货品未上,炒作先行。 西城区,路边茶摊,一群闲汉聚在这里说闲话。 有一个惯常爱吹嘘的人道:“听说了吗,最近东城区那边装修的那家铺子要开了,听说卖的是御用之物!” 旁听者翻了个白眼:“这话你也信?卖御用之物?不要脑袋了不成!” “你知道什么。”吹嘘者不服气的道,“我二舅家的女婿的叔叔可是在内务府供职的,这个铺子就是内务府开的,卖的就是御用之物!” 围观者都知道这人,齐齐嘘道:“那叔叔之前不还是在皇庄吗,现在就去内务府了?” 吹嘘者忘了自己上次说的什么,此时脸憋得通红,强辩道:“因为人家能干!内务府的大人看重他,亲自把他要过去的!” “吁~”围观众人嘘声越发大了起来。 吹嘘者恼羞成怒:“你们不信算了!我话撂在这里,那东西可是难得的好物,据说皇上用后赞不绝口,特令内务府向百姓售卖,令咱们也能用上。” 有围观者叫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御用之物咱们能买得起?” “就是,就是,把咱全部身家掏出来,怕是都买不起一个角。” “就会吹牛。” “铺子开在东城区,那租金都得多少啊。” “人家可是内务府的,还要租金?东家肯定白送啊。” “也对。” 吹嘘者见众人开始自己聊起来不理他,忍不住道:“那东西才不贵,听说一文钱就能买三个!” 围观众人顿时笑喷:“御用之物一文钱三个?你喝的这一碗茶都要一文钱呢。” 这还是最低等的茶沫子。 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吹嘘者忿忿不平的离开,离开前还扔下话:“你们不信算了,到时候买不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类似这样的流言有好几个版本,在内务府的推动下迅速在京城流传起来,当然正经的宣传也有。 比如雇人在走街串巷的喊:“东城区景山街新开铺面,卖蜂窝煤,可替柴薪,一月只需耗费50文。” 还有:“一次买七钱银子的蜂窝煤,就送一个价值五钱的煤炉。”五钱这个是陶壳的,剩下铁皮和瓷壳的都要贵些,送的要求也更高。 听到的百姓大多不信,不过许多人还是打算在铺子开业当天过去瞧瞧。 为什么?因为一般铺子开业,东家都会请舞狮或者杂耍的表演,更甚者也有当场撒钱的。 如果这即将新开的铺子背后真是内务府,那不得撒个几框铜钱才显得有面子。 开业当日,东城区宽阔的街道竟出现人挤人现象,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出动管理秩序。 “这么多人,一会儿还撒钱吗?”有人问。 “撒钱咱也抢不到,也不看看离得多远。” “唉,叫你早些出来你不听,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被教训的年轻人不服气:“你那撒钱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有证据吗?” 稍年长的人不以为然:“大家都这么说,还能有错?” 好家伙,这不知道谁提起的猜测,已然变成事实了。 曹康站在铺子里面,看着外面的人头攒动有些紧张:“大人,不会出事吧?六阿哥千叮嘱万嘱咐了,一定不能出现踩踏事件,闹出人命。” 来保信心满满:“放心,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动了大半,还有内务府的人也在,出不了乱子。” 曹康放心了些,又看了看时辰:“快到吉时了。” “嗯,让掌柜的准备。” 他们两个一个代表皇上、一个代表六阿哥,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铺子抛头露面,即便这个铺子未来可能会赚上万两。 锣鼓敲起来,唢呐吹起来。 三头狮子跑出来,人群顿时激动。 “来了来了,竟然请的是罗家班!” “别挤别挤。” “谁踩我脚!” 五城兵马司的人紧张起来,奋力将拥挤的人群拦住,大喊:“不许挤!不许往前!” 弘书这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胤禧,哦,不对,现在该叫允禧了。便宜爹登基,为了避他的名讳,所有同辈人的‘胤’都要改为‘允’。 允禧拍他:“想什么呢,方才夫子可看了你好几回。” 弘书叹气:“想今天要开的铺子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就是卖你那个蜂窝煤的铺子?今天开业了?”允禧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开在东城区,能去那儿的人非富即贵,都知道是背后是内务府,怎么可能闹事。” 弘书回道:“不是全在东城区,面朝着南城区呢。况且蜂窝煤又不是要卖给达官贵人的,针对的都是西城区和南城区的百姓,百姓最爱看热闹,今儿又有舞狮杂耍,我担心他们来的太多、拥挤出事儿。” 允禧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他劝道:“虽然这是皇上交代的差事,但你也不能太过上心、舍本逐末啊,咱们如今还是得以读书为要,这些庶务只管交给奴才去办。” “若出问题,罚他们就是了。” 弘书摇摇头,知道和允禧说这些没用,允禧就是个光风霁月的性子,喜欢读书作画、吟诗品茗,剩下的全不操心。 “好了,你快收收心,否则夫子可要找皇上说理、怪皇上让你分心了。”允禧偷偷道,“到时候皇上脸上挂不住,看你怎么办。” 弘书无奈的瞥他一眼,这位叔叔真是越发‘放肆’,还敢跟他这个亲儿子打趣便宜爹。 不过允禧说的也有道理,他在这里担心也是白担心,还不如专心读书,这样时间也过得快些。 一直到快要下钥时,曹康才匆匆回来。 看到他满脸抑制不住的激动,弘书就知道今天该是没出什么事,蜂窝煤卖的也不错。 曹康一进来就跪下报喜:“启禀主子,今日煤炉卖了七百个,蜂窝煤卖了将近二十万块!” “快起来。”弘书也有些激动,“有多少百姓买了?平均都买了多少?” “很多!有……”曹康忽然想起来,六阿哥的百姓跟大家的百姓好像不一样,他冷静下来,“回主子,今日来看热闹的小民很多,买的人也不少,但大多都是买了五文十文的试用,买煤炉的人很少。买的多的大多是商户富户,他们基本都是几千上万块的买,而且除了送的煤炉,还将瓷壳煤炉买光了。” “许多人知道瓷壳煤炉没有了以后,还当场给定金要预定。” 原来是小弟们支持老大啊,弘书顿时冷静下来,这些商户富户不说,肯定是在内务府有关系,知道这铺子背后是怎么回事,否则也不会当场将瓷壳煤炉买光了。 那玩意他确实抄了一点便宜爹用过的那一个的纹样,定价十分美丽,最初就是打着割富户韭菜的主意。 他想过这个韭菜好割,但没想到会这么好割,甚至韭菜们还把头伸到镰刀下面求他割。 第35章 这钱不赚白不赚,弘书当即就下指令:“那就加大瓷壳煤炉的生产,他们要多少就做多少。” 挣这些狗大户的钱,他一点也不亏心。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奢侈品从不坑穷人,瓷壳煤炉现在就是那个奢侈品。 至于量大了之后贬值?无所谓,这个贬值了就换下一个,想造‘奢侈品’还不容易。 比如茶宠,弘书琢磨着,这个东西简直是割韭菜的利器,便宜爹和额娘天天自己用着,又给许多大臣赏赐,有这些代言人在,茶宠已经具备了成为顶级奢侈品的资质。 再搞个品牌养一养,然后学上辈子那些奢侈品品牌的套路,随便整点什么贴上牌子搞品牌溢价,这韭菜不要割的太爽。 啧,这么好的赚钱思路,自己之前怎么愣是没想起来呢。弘书想到就做,跑去找额娘。 “皇额娘,你嫁妆里有铺子吗?” 皇后道:“问这个做什么。” 弘书凑过去:“我想卖茶宠。” “你缺钱了?”皇后疑惑,“缺钱了和额娘说啊,额娘给你。” 弘书摇头:“不是,我不缺钱。就是……”他凑近低声道,“……就是最近卖蜂窝煤,感觉钱太好赚了,不赚对不起我自己。” “……”皇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想都别想!你卖蜂窝煤没什么,那是皇上给你的任务,目的也是为了利民。但你如果只为赚钱而去做生意,弘书,你可还记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可还记得你九叔?身为皇子,与民争利,这是要被天下人唾骂的。” “还是说,你未来就只想和你九叔一样?” 皇后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不信儿子不懂她的意思。 弘书有些委屈:“我没想到自己做,我只是想出个主意,皇额娘你交给下人去做,添点私房钱。” “我给皇阿玛赚钱了,也想给皇额娘赚,我想一碗水端平。” 一碗水端平?皇后愕然,随后哭笑不得,摸着弘书的头道:“傻孩子,你当我是小孩子不成,还喝你皇阿玛的醋。”她将弘书搂进怀里,“额娘不需要你一碗水端平,只要你健健康康的长大,额娘就开心。” “额娘现在一切都有内务府供应,不需要什么私房钱。而且额娘身为皇后,也不可能去做生意与民争利,让下人去就更不行了,谁知道他们在外面借着额娘的名义做些什么事呢。” 以前在王府,她还能时不时巡视一下自己的嫁妆,如今进了宫,真就只能靠下人汇报,谁知道他们说的有几分真。 “好吧。”弘书嘟嘟囔囔地道,“那我把这主意给皇阿玛吧,他缺钱的很。” 皇后忍住不笑:“不是你皇阿玛缺钱,是国库缺钱。” “都一样。”弘书哼哼。 结果胤禛也不接受,还敲他:“一天少往钱眼里钻,国库缺的银子是你卖几个茶宠能挣回来的?一天天不走正道。好好读书,多想想利国利民的东西,只要让百姓们富裕起来,国库自然会丰盈。” 只一个茶宠或许挣不回来,但茶宠代表的奢侈品能挣啊!你不知道那些狗大户有多有钱!还有海外,拿着奢侈品出去割外国人的韭菜啊,现在的他们可好割了! 弘书有话说不出,现在这个国家还是小农经济下的重农抑商思维,只靠他一张嘴,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得一点一点潜移默化的来。 “行了,蜂窝煤如今也上了正轨,不用你操心。”胤禛道,“回去好好读书,朕可是听上书房的师傅说,你最近不如以往用心。” 好家伙,谁呀,这就来告他状了?弘书瘪嘴:“什么叫不如以往用心,我明明什么错都没犯、课业也完成的很好。” “你还想犯错?”胤禛哼道,“一本《尚书》学多久了还没学完,可别告诉朕你就这水平?” 我就知道!弘书悻悻闭嘴,他最近确实有点拖进度,但他也没把时间用来玩乐啊,只是用来看了些时下人眼中的‘杂书’。 “你喜欢研究些东西朕不反对。”胤禛自己就喜欢设计生活用品、狗狗衣服这些,“但你要时刻记得,那些东西不过是小道,偶尔玩玩可以,不能因此耽误正道。” 他认真的看着弘书。 “别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好叭。 弘书收敛姿态,郑重行礼:“是,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在弘书回归上书房用心读书的时候,蜂窝煤已经渐渐成为京城百姓越来越常用的东西。 清晨,南城区。 “笃笃笃。” “谁呀。”伴随着声音,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妇人打开门,看到门外老实巴交的汉子先是警惕,认出来后才招呼道,“是你啊,有段日子没看见了,还以为你不做这个了。” 老实巴交的汉子搓着手、哈着腰,露出局促的笑:“前段日子进山,不小心摔了,才好。” “哦哦。”黑衣妇人对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本也没什么来往,“那你这是?” “卖柴、卖柴。”汉子赶紧让开身,露出身后如山一样的背篓,“您瞧,都是上好的,干的透透的,都劈的正正好。” “卖柴啊。”黑衣妇人随意道,“那来两斤吧,刚好家里没有引火的了。” “啊?两、两斤?”汉子的惊讶溢于言表。 黑衣妇人道:“对啊,两斤。” 汉子紧张的手都不搓了:“怎么、怎么只要两斤呢,这、这您烧一顿饭都不够。”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眼眶也红了。 他今日丑时从家里出发,背着三百斤的柴一路走到京城来卖,就是因为京城的价格比他们附近的镇子贵一文,他指望着把这些柴卖出去后,能填补一下生病这些天家里拉下的饥荒。 可谁成想,进了京城,敲了好几家以往熟客的门,都没人要柴。 好容易有个要的,还只要两斤。 他这柴还能、还能卖出去吗,要是卖、卖不出去,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黑衣妇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是,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说哭就哭!这让别人看到了,怎么说我,快、快别哭了。” 汉子连忙抹眼泪,却越抹越多:“对、对不住,我、我…呜…”死死咬着唇,“我这柴卖不出去,我……” 妇人急的拍大腿:“卖得出去卖得出去,哎哟,你快别在我门前哭了。” 她着急地左右张望,生怕有谁这时候出来,看见个男人在她门前哭算怎么回事啊。 谁知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斜对面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蓝布衣裳的妇人气势汹汹的走出来,站在门口就吊起声音开骂:“遭瘟的狗娘养的杂种东西,别让老娘逮住你,老娘逮住你非剁了你那驴手塞进驴嘴里,一文钱的东西你也偷,你怎么不偷了你老娘的裹脚布去卖!丧良心的剁头王八羔子……” 黑衣妇人本来还害怕被人看见说闲话,但在听到灰衣一顿输出后,顿时将害怕丢到九霄云外,踮着脚高声道:“于家嫂子,蜂窝煤又被偷了?” 蓝衣妇人,也就是于家嫂子晦气的呸了一口:“可不是,第三回 了,就可着我家偷!” “这回又只偷了三块?”黑衣妇人嘴角紧紧绷着,努力压抑笑意。 于家嫂子闻言更恨:“对,就三块!肯定是手断了,一文钱都挣不来,只能拿的住三块蜂窝煤!” 黑衣妇人憋着笑,安慰道:“您往好处想,好歹没丢别的东西不是,三块蜂窝煤只一文钱,就当花钱免灾了。” “去他娘的免灾!要不是只有一文,老娘早去报官了!”于家嫂子愤愤不平的又骂了几句,才看向汉子,“他是谁?” 黑衣妇人略有些不自然的道:“之前老来咱们这儿卖柴的,嫂子不记得了?说是受伤了,在家养了一阵,这不好了又来卖柴,结果大家都用蜂窝煤了,没人买他的柴,就急哭了。” 于家嫂子上下打量了汉子片刻,点点头:“有些印象。” “对了,给我来两斤柴,家里没引火的了。” 黑衣妇人假做惊讶道:“您家里一次买了那许多,怎么夜里还不留火呢?”虽然卖蜂窝煤的铺子伙计说蜂窝煤夜里不灭也烧不了多少,但时下大家都俭省,烧不了多少也是多,所以夜里睡下前基本都把阀门关死,早上起来再重新引火烧。 于家嫂子瞥了她一眼:“买的多也不禁用啊。”她家比邻里的情况要好一些,听说买七钱的蜂窝煤送五钱的煤炉子,想着划算咬咬牙就买了,谁知道弄回来问题不断。 被偷还是后来的事,一开始她家听铺子伙计的,晚上不熄火,第二日起来不用重新烧还觉得挺美,谁知道左邻右舍知道她家不熄火后,一个个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夹一块蜂窝煤来她家引火。 一个两个还行,都来谁受得了,每天都有一块蜂窝煤要被他们引火用掉,而且还有人顺手牵羊拿东西。 索性她家也不留火了,谁也别想占便宜。 黑衣妇人就是去占便宜引火的一员,此时闻言就有些讪讪的,只能转头跟汉子说话化解尴尬:“还不赶紧给我和于家嫂子一人拿两斤。” 汉子连忙给取,收了钱后呐呐的问:“您、您刚才说我这柴能卖掉,是哪户人家要买?还有,蜂、蜂窝煤是……” “哦,对,差点忘了。”黑衣妇人道,“你啊太久没来,不知道城里现在都不用柴禾和木炭了,都用蜂窝煤,这可是好东西,比柴禾耐烧,还便宜。” “至于收你这柴的,你往东边去,去东城区找一家叫‘蜂窝煤’的铺子,他们收柴呢。要是找不到,随便拉个人问都知道。” 汉子还想问什么,黑衣妇人却已经利落的关门了。 汉子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才背起背篓,往黑衣妇人指的方向去,路上磕磕巴巴地问了两回人才找到地方。 找到了却不敢进去,那铺子所有门板都被卸下,屋内亮堂的很,除了一角堆有一堆黑色的物体外,其他地方摆的都是炉子,除了陶做的,竟还有铁皮的! 这样、这样的铺子进去,会被撵出来吧。 汉子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不敢往前踏一步。 还是铺子的伙计瞧见他一直站着,主动过来问道:“诶,可是来卖柴的?” 汉子鼓足勇气答话:“是、是。” “卖柴的往后头去,后头有个门,收的人在院子里呢。”伙计指点道。 “诶诶,劳您劳您。”汉子点头哈腰的往伙计指的地方去。 找到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发现里头竟还有两个与他差不多打扮的乡下人,脚边正放着空了的背篓。 有同类,他的勇气就足了些,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冲明显穿着一样的人哈腰:“老、老爷您安,我、我卖柴。” 负责收柴的伙计笑了:“我就是个伙计,可不是什么老爷。卖柴是吧,背过来吧,先称称重量。” 称好重量,伙计算道:“二百九十五斤,三文一斤,一共八百八十五文,可对?” 汉子根本算不来这么复杂的算数,不过他头一天找村长帮过忙,知道他三百斤的柴最后该收九百文钱,方才在那两户人家手里收了十二文,这里应该是八百八十八文才对,为什么少了三文? 想问又不敢问,怕人家不收了,他一文钱都拿不着,因此呐呐点头道:“对、对。” 伙计便数钱给他。 等他再数一遍后才对着三个人一起说道:“你们都是不常来城里的,但今儿一早在城里走了一圈也该知道,如今城里家家户户都烧蜂窝煤了,你们再弄柴来也卖不掉。” 先来的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问道:“您这里不是收?” 伙计摆摆手:“咱家就是卖蜂窝煤的,收这些柴能有什么用?如今收你们的,不过是宫里的六阿哥怜惜你们乍然因为蜂窝煤没了收入来源,恐你们生活困顿,才令我们原价收柴的,好叫你们平稳渡过这段时期,找到新的活做。” “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收几回就当积福了,肯定不能一直这样贴补你们。” 听到面前这位老爷搬出宫里的六阿哥,三个农家汉子面面相觑,那可是皇帝老爷的儿子,是他们听都没听说过的贵人,他们怎么敢说反驳的话。 虽然很茫然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来填补卖柴的收入,却也只能糯糯答应:“是,是,多谢老爷恩义。” “是六阿哥恩义。”伙计纠正道。 几个汉子连忙重复:“六阿哥恩义。” 伙计点点头,话音一转:“虽然不能一直收你们的柴,但六阿哥传出话来,可以招你们做短工。” “短工?”几个汉子也不是没做过短工,冬日农闲的时候都会出去找活做贴补家用,不过那大都是给村上镇上的地主老爷做工,还从没跑到过京城来做工的。京城东西太贵了,他们打短工的钱大多都要花在吃住上,划不来。 “对。”伙计点点头,“主要就是做蜂窝煤,每日只要做够一定数量,就能拿20文工钱,做一日结一日。” “你们可愿意做?” “2、20文!”三个汉子的呼吸都粗重起来,他们在镇上地主老爷家打短工时,能给一日10文的老爷都是当地的大善人。 也别看方才卖一回柴就得九百文,那是没算成本,时间人力就罢了,他们从不算这个成本。主要是他们进山砍柴,是要给人家交税的,进城有进城税,卖完了有交易税,最后还有砍柴刀,这个磨损率也不低,隔一段时间就要找铁匠重打的,又是一笔花费,扣下来根本没有多少。 “愿意、我愿意!”三个汉字差点争抢起来,还是伙计说三个都要才罢了。 以上这一幕幕不过是蜂窝煤带来的变化之一。 还有一些变化发生在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地方。 “已经有人开始偷偷仿作,在郊外镇子卖了?”弘书有些诧异。 自从上次便宜爹让他专心读书后,来保就没来找过他,不过曹康还是跟着内务府那边进进出出,所以时不时的也会跟他说起最新进展。 “对。”曹康有些气愤,“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偷您的东西!” 弘书无奈:“那不是我的东西,已经交给内务府了,就是朝廷的东西。” 曹康虽然没反驳,但看他的样子明显不认同。 弘书也懒得继续纠正,摸着下巴开始思索,他倒是想过会有人自己做着往出卖,毕竟蜂窝煤这东西含金量又不高,他也没特意让保密,随便买通一个工人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只是没想到‘盗版’来的这么快,看来无论什么时候,‘资本家’的胆子都大得很。 不过没关系,他早就做好了下一步计划,如今不过提前罢了。 翻出已经写了有段时间的蜂窝煤全国推广计划,交给朱意远:“送到养心殿去。” 养心殿。 胤禛正在慰问亲亲十三弟,前些日子他才令对方接管户部,没想到不过半月,对方就生生累瘦了一圈。 令胤禛很心疼。 “你也别着急,事情可以慢慢做,别先把自己身子拖垮了。” 十三恭敬道:“多谢皇上关心,臣一定谨记。”要是您每次不催的那么紧,我也不会那么着急。 胤禛正要再说两句,就见苏培盛进来,手上拿着一封奏疏:“皇上,毓庆宫送来的。” 臭小子才安心读书几天,又坐不住了?胤禛伸手道:“拿过来。” 翻开一看,原来是蜂窝煤的后续。 全国推广计划……煤矿收归国有,同盐铁官营……拍卖煤引、承包煤矿……朝廷收纳、统一售卖…… “好!”胤禛忍不住拍桌子。 十三被吓了一跳,方才皇上开始看折子,他就走神思考公务去了:“皇上?” “十三,你来看看。”胤禛浑身的信号都在表示他很愉悦。 十三立刻慎重起来,拿过奏疏细细看过,看完也不由拍案叫好:“皇上,这是哪一位大人写的?请一定要将他调来户部!”他方才想得太入神,已经忘了苏培盛说的这折子是毓庆宫送来的,此时一心想把这位大才扒拉过来帮他。 有了这位大才的加入,他肯定能轻松许多,应对皇上的催促也会从容几分,不必担心自己劳累过度、英年早逝了。 先帝才下葬没多久,不能笑,忍住。胤禛想了不少伤心事,才压制住想要畅快大笑的欲望:“十三你要失望了,他可去不了户部。” “为何?”十三带着些急迫道,“可是这位大人品级高?没关系,臣可以做副手。” 胤禛忍俊不禁:“十三啊,你怎么不先看看落款呢。” 十三恍然反应过来,拍了自己一下:“臣太过激动,竟忘了。”往落款处一看,惊呼出声,“什么?” 胤禛翘起嘴角。 十三看向皇上:“皇上,您不是再跟臣开玩笑吧?” 胤禛好整以暇地道:“你何时见过朕开玩笑?” 十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臣知道弘书侄儿十分聪慧,但、但……”他抖了抖手中的折子,“能写出这种治国之策的,无一不是青史留名的能臣啊。” 胤禛这时候反倒矜持起来,摇头道:“这算什么治国之策,不过是将盐铁官营那一套改进些许罢了,顶多算是革新了一些弊病,如果这也算能臣,那能臣未免也太不值钱了些。” 十三差点想要翻白眼,他幽幽地道:“皇上您这么说,叫臣如何自处?反正,臣自问,是做不到对盐铁官营的弊病从制度上进行革新的。” “呃。”胤禛像是凡尔赛翻了车,尴尬道,“十三你也太自谦了,朕相信你,你肯定做的比弘书好得多。他就是个孩子,能懂什么,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十三在人察觉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这段时间他算是了解这位好四哥的脾性了,真真是拿人当驴用,这句话一出来,他往后是别想清闲了。 胤禛安抚了一下亲亲十三弟后,紧急转移话题:“你觉得折上所书可有可行性?” 说起正事,十三瞬间正式起来,沉吟片刻道:“臣目前看不出什么漏洞,但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政策,只有在施行中,问题才会慢慢暴露出来。” “你说的对。”胤禛沉吟,“那就先在直隶试点,煤矿收归国有这事急不得,还得户部牵头,你多操操心,内务府为辅。” 十三答应:“是。” 君臣两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十三便要告退。 人都走到门口了,胤禛忽然叫道:“等等。” 十三茫然回头。 “把折子留下。”胤禛道,“回头朕让人给你誊抄一份,对了,先别说这事是弘书提的。” 十三走了。 胤禛将折子又翻看了一遍,不由笑骂道:“这个臭小子,他一张嘴,朕就得让人跑断腿。” 第36章 计划书交出去后弘书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没打算再插手过问,只是一个推广蜂窝煤的小事而已,如果便宜爹和他满朝堂的臣子连这事都办不好,那这大清真的就是无药可救了,他还是尽早考虑怎么收拾包袱跑路吧。 弘书安心学习,自从便宜爹上次敲边鼓后,他就快速完结掉《尚书》,如今正在学《周易》。这可是本好书,身为中国人,可能没看过书,但一定知道乾坤八卦,直接间接用八卦给自己算过命。 弘书当然也不例外,他上辈子不止给自己算过,还做过有朝一日一卦断乾坤的梦呢。如今有大儒亲自教学,他学的那叫一个兴致勃勃,虽然到目前为止,除了他没喝孟婆汤投胎以外,没发现任何不科学之事,但,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科学。 学,往死里学!万一自己真的是天选之子呢,要是能修仙,谁特喵还当皇帝啊! 允禧感觉小侄子最近有些走火入魔,瞧瞧他在干嘛。 只见弘书站在桌前,头微垂,双手合握,一脸虔诚地放在额头前小幅度摇动,嘴里念念有词,凑近细听,竟是在说:“今日午膳吃什么,今日午膳吃什么……” 然后双手往桌上一抛:“开!” 三枚铜钱蹦出来,在桌面上蹦跶两下后躺平,一正两反。 “少阴,好,午膳就吃板栗烧鸡!” 允禧十分好奇:“小六,为什么是少阴就要吃板栗烧鸡呢?”他还没开始学《周易》,最近围观弘书的一系列学习过程,越来越觉得有些……奇特? 弘书理所当然:“因为我想吃啊。” “……”允禧有些艰难的问道,“所以你起这一卦有意义?” “有啊。” “哪有?” “禧叔你着相了不是。”弘书道,“起卦作为一个仪式,它能辅助我让我看清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在铜钱抛出去的那一刻,我想吃的东西就已经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了。” “……”允禧无语地看着他,“虽然但是,着相是佛门的说法。”他跟弘书混的时间长了,也学会了一些‘简洁’的说话方式。 弘书沉默地看着允禧,允禧回望他。 “咳。”最终是允禧撑不住,移开视线换话题,“话说起卦不是要摇六次,你怎么就摇了一回。” 弘书哼道:“一顿饭而已,不值得我浪费太多功力。” ……果然走火入魔了,告辞。允禧转身就回自己位置。 弘书摇头晃脑:“凡人。” 好了,收。咳咳,以上都是戏精上身所为,不是本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弘书确定,这个世界没有玄学。如果有的话,他学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连第二天的天气都算不准。 反正肯定不是他没资质! 看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弘书为自己昨晚的卦叹气,彻底放弃修仙的妄想。 撑着伞雨中漫步,慢悠悠地往上书房走,边走边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下雨好啊,立夏以来还没下几滴雨,此时作物正是需要浇灌的时候,雨贵如油,今年一定能有个好收成。 谁知刚进上书房的廊下,雨停了。 我怀疑你这个雨在针对我。弘书略感无语,要下就痛痛快快的下,这么几滴有什么用,地砖都浸不湿。 允禧也来了,招呼他:“站在外面做什么,等着看雨呐?不会下了,今年这天干的很。” 弘书叹道:“今年怕是要旱,粮价又该涨了。” “再涨也不会让你吃不上饭。”允禧打趣道,“对了,昨儿的术数课业快给我瞧瞧,我看看我算的对不对。” 允禧有多喜欢作诗作画,就有多头疼术数演算。 弘书无奈摇头,这位禧叔不知是天生不喜政事,还是刻意避嫌,从来不与他谈论民生政事,哪怕自己只是偶尔提起一两句,他也不会附和。 弘书都能看出来的事,有各地官员奏报雨水情况的胤禛当然不会不知道,他叫来十三:“各地仓储情况如何,今夏若旱,可能及时赈济各地?” 十三早有准备:“直隶、山东、山西、河南等地连年歉收,仓储不丰,恐难自赈。陕西仓储余裕不多,最多可匀出万石救济邻省,不过江西去岁丰收,漕粮如今还未起运,若当真旱了,可截二十万石漕粮转运至灾地……” 胤禛听的频频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不过直隶每每歉收之时,京城粮价都会波动,今年便命仓储司提前开仓放米,以稳粮价。”今年是他登基的第一年,作为天子脚下的京城,当然是能保持多稳就多稳。 这不是什么难事,没一个灾年都要来上一遍,仓储司早有成例,今年不过提前些时间而已。十三回到衙门,使了个人去给仓储司传话后就撂开手,全心扑在肯定会到来的赈灾事宜上。 不成想就这么一个几乎隔两年就要做的事,最后竟酿成一股大风波。 京城,南城区。 “于家嫂子,这是买什么去了?”黑衣妇人看着板车上堆积的麻袋,疑惑道,“怎么买了这许多?” “是米。”于家嫂子好心道:“你也快去买些吧,米价今儿涨了两文呢,听说直隶那边要旱了,朝廷要运京城的米去赈灾,米铺如今都没多少存货了。” “什么!”黑衣妇人大惊,“我怎么没听说,前几日都还好好的呢!” “也是今儿才有的消息。”于家嫂子道,“快去吧,再晚些说不定又要涨。” “我我我马上去!”黑衣妇人急的都结巴了,大喊道,“当家的!快出来。”又想到自家没有板车,连忙冲于家嫂子诚恳道,“嫂子,能不能借你家的板车用一用。” 左邻右里的,关键时候还是很愿意帮忙的:“我先回去把米卸了,你来家里拿。” 等黑衣妇人和自家男人急匆匆推着车到米铺的时候,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队。 养心殿。 “啪!” 胤禛气的摔了一个茶盏,“让开仓放米平稳粮价,结果三日之间米价涨了十文!”米价短时间内大幅度上涨,不是大灾之年就是乱世之兆,他才登基,这两个摊上哪一个都不是好说头。 “说说,放出去的米都去哪儿了。”胤禛重重敲着桌子,“米铺没粮的流言又是从何而起!”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十三和两位户部侍郎跪在下头,磕头请罪:“臣等知罪。” “别跟朕说你们知罪!”胤禛怒道,“朕要的是怎么解决!” 十三膝行出列:“启禀皇上,放出去的米按照惯例是被城中米铺商户吃下,据目前得到的消息,此次粮价上涨乃是商户贾人有意囤积、刻意散布谣言,以从中赚取利益。” “为今之计,当是立即捉拿这些商户,令他们恢复米价、开仓放米。” “商户?”胤禛不屑,“你们是要告诉朕,全城大半商户同一时间一起涨价只是他们心有灵犀?”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十三不敢说话了,谁都猜得到,这背后肯定有人操纵。 但这话,不该由他来说。 胤禛原地走了几个来回,将心中那股怒火勉强压下,看到还在跪着的弟弟,道:“十三,你起来。” 他心里知道,这事怪不上允祥,允祥进了户部之后有多忙他是清楚知道的,开仓放米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要是都要允祥时时刻刻盯着,那这户部也不用存在了。 不怪弟弟,不代表不怪其他人。 胤禛对着两位户部侍郎一顿输出:“要尔等何用?”“朕实为汝等愧之!”“终日在醉梦中否!” 两位侍郎被骂的面如土色,呐呐不敢言。 发了一顿火后,胤禛才吩咐道:“着尔等迅速将哄闹商户拿下拷问,背后是何人指使,没收其等所有仓粮,明日朕要看到米价恢复!” “臣遵旨!”两位侍郎如蒙大赦,连忙谢恩离开。 眼看胤禛胸膛仍旧起伏不定,十三劝慰道:“皇上别急,此次行事如此急迫,想来背后之人也不过尔尔,粮价很快会恢复平稳的。” 胤禛气道:“朕气的也正是如此!这朝堂上的官员到底是有多无能,才能让这样一个浅薄的人玩弄市价!” 无能的官员正是他的手下,十三再次认错:“是臣无能。” 胤禛摆摆手,虽然生气,但他也是非分明:“你才接手户部多久,这些人怪不到你头上。”稍微安抚一句又忍不住怒道,“不过等你上手之后,一定要将这等无能庸碌之辈给朕通通拔除!” “还有吏部,如此昏庸无能之辈都能留任,每年考功是如何做的!来人,传隆科多。” 隆科多正是吏部尚书,不过这位嘛,如今倒不用担心他挨骂。十三开始琢磨着这事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一开始听到消息时他还觉得是那位好八哥所为,但在知道具体情况后就推翻了这个猜测,这般急功近利的行事,必不可能是八哥的手段。 这事若叫八哥来做,以他那弯弯绕的心肠,不定多久他们才能发现不对。 十三猜测应该是某个官员贪婪,因为这急躁的手法瞧着就像是冲钱去的,快速捞一笔就跑。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查出来背后之人竟然是十四! “确定没弄错?”十三再三确认,警告道,“此事可容不得马虎。” 户部左侍郎苦笑道:“王爷,臣岂敢马虎。已再三确认过,联络商户的确为九贝子所属佐领下的旗人,经过拷问后,此人也已招供,近段时日他们常出入十四贝子府,联络商户之事也是十四贝子吩咐的。” “不应该啊。”十三喃喃道,想不通一回来就避入寿皇殿以示安分的十四为什么忽然又变了想法。 十三却是不知,十四最初的表现只是因着太后的态度而不得不做出来的让步,毕竟康熙已去,胤禛登基已成事实,皇额娘又亮明态度站在老四一边,他若硬扛到底,恐怕立时就会被拿下,皇额娘也不会替他说话。 从景陵回来后,十四无差事在身,只能闭门守孝,却越想越不甘心,便在私底下与允禩、旧属频繁联络。允禩态度虽不明朗,但旧属们和原八爷党的一些追随者却都表示依旧奉他为主的意思,这让他重拾自信与野望,雄心勃勃地想要重回朝堂,便是没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也要手握重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才能不荒度余生、任人宰割。 恰好各地预报旱灾的折子入京,十四便想着,不如借这次几省旱灾操纵粮价、掀起动荡,令民怨沸腾、最好能掀起民乱,届时令手下联络众官在朝上推举他重新掌兵平叛,操纵的好说不定能改天换日,即便不能如愿,也能借平了民乱的声望重回朝堂。 十四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干成了于他大大有利,便召集手下令他们想法子该如何操纵粮价,可惜他手下多是武将,没几个精通商贾之事,想出来的主意十四自己都看不下去。没法子,十四只能打起他好九哥的主意,九哥离开前拜托他照顾家中,如今借他两个手下用用很正常吧? 允禟的手下不知十四具体想做什么,但主子临走前吩咐过,让他们有事听八爷和十四爷的,所以没有拒绝十四的支使,积极为十四出主意,还四处奔走用允禟的关系联络商户。 其实允禟的手下给出的计划操作性很高,也更隐蔽,毕竟他们常年浸淫此道,若按照他们给出的方案慢慢来,最终造成的后果不会像现在这般简单。 偏偏允禵等不及慢慢来,他又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还在战场上呆了许久,他觉得兵贵神速,应该速战速决、一击致命,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被发现,到时候一切都是白做工。 因此修改了允禟手下的计划,将时间缩短几倍,才搞出流言满天飞、三日之间米价腾贵的场面。 十四贝子府。 允禵正在大发脾气:“不是说粮价波动是常事,为何这次朝廷这般快便反应过来?还那么精准的抓了咱们的人!定是有叛徒泄露,给爷查!” 手下幕僚劝道:“爷,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咱们应该赶紧联系八爷,想办法让被抓进去的人闭上嘴。只要他们不乱说话,这次事情就能全推到商户头上去。” 允禵瞪了幕僚一眼:“那你还在这里啰嗦!还不赶紧去!” 幕僚还没出门,便有人冲进来:“主子,九爷府上来人,说里面的人经不住拷打,已经招了,请您示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招了?”允禵不敢置信,继而怒道,“这才被抓多久就招了?一群废物!懦夫!竟然连这点时间都撑不住!” 下人不敢说话,幕僚急道:“爷,咱们得快些联络八爷和自己人,让他们上折弹劾,就说这些人都是被十三爷屈打成招,是十三爷为报复旧怨令他们做的伪证。只要先发制人,将水搅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一张供词,皇上也不能轻易动您。” 允禵也不傻,知道幕僚说的是正经注意:“你快去找八哥。” 幕僚很快去而复返,为难道:“八爷说他会上折,但他如今人微言轻,弹劾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八爷还说,或许您可以入宫去见太后,有太后发话,皇上一定会慎重对待,咱们也能有更多时间。” 一出事就找皇额娘,当他是奶娃娃吗?!况且皇额娘在他回来时就表明了态度,如今他这番作为别人或许看不出来,皇额娘能看不出来吗?一想到皇额娘可能会有的态度,十四就十分烦躁,他强忍住没有骂人,问道:“其他人呢?” “咱们的人都已答应上折弹劾,并且会联络其他人,只是咱们如今式微,能联络到的人恐怕不多。八爷那边的人……八爷不出面发话,他们态度略有推脱。” 十四到底没忍住骂了娘。 宫里,养心殿。 胤禛已经平复初听时的怒火,此时神色一片冰凉,道:“且先不动,看看他们会有何反应。” “是。”十三应旨,心中叹息,十四这一回,怕是讨不得好了。 翌日,胤禛看着专门整理出来的一众弹劾十三的折子,眼里弥漫着嘲讽:“就这些?” 苏培盛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是。” 胤禛随手翻了几份:“没有廉亲王的?” 苏培盛更加小心翼翼:“内阁送来的便只有这些。” “呵。”胤禛轻讽,“倒是撇的干净。” 虽然如今查到的一切,都表明此事是十四一人主使,不曾出现过允禩的身影,但胤禛才不信这其中没有他的手脚。 十四固然无知狂悖、心高气傲,但这次行事如此急功近利,没有人在背后煽动才有鬼。 胤禛正要命人将这些折子丢到一边去,有御前太监急匆匆进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突发晕厥。” 胤禛霍然起身。 毓庆宫,弘书才下学回来。 朱意远迎上来道:“主子,今日晌午,慈宁宫传了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奴才打听得知,太后娘娘突然晕厥,如今还不知情况如何。” “晕厥?”弘书疑惑,“怎么会,出什么事了?” 康熙去后,太后的病就没好过,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将养,但太医也从来没说病重过,怎么会突然晕厥呢。 朱意远道:“奴才也不知,如今打听不到慈宁宫的消息。主子,可要去慈宁宫探望?” 弘书沉吟片刻后,道:“先不急,若需要我去,皇额娘会遣人来的。” “今儿朝上可有什么大事?” “并无什么大事。”朱意远道,“不过今日理郡王将携家眷启程迁往郑家庄居住。” “前儿商户哄抬米价之事还没后续?”弘书问道。 朱意远摇头道:“未曾听说。”他也只敢打听一些公之于众的消息。 弘书微微皱眉,心中叹气,也不知道便宜爹什么时候才能理顺朝堂,将上下都掌控在手中,腾出心力革除康熙朝留下的官场弊病,再一力发展民生。 慈宁宫,太后悠悠转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胤禛。 “皇额娘,您醒了?太医!” 院使谢止立刻上前诊脉,片刻后道:“奴才去改改方子。” 胤禛微垂眼眸,复又抬起,问道:“皇额娘,感觉如何,可觉口渴?” 太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张口道:“十四……” 声音低哑又微弱,若不是此时屋中极静,胤禛都听不清。 胤禛沉默片刻后道:“十四尚在宫外,皇额娘若是想见,朕命人接他进来。” 太后似是十分疲累,她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后,才微微睁开,用力使自己的声音高一些,道:“十四……糊涂!为人蒙骗,差点酿出大祸,皇帝,你…该如何罚就如何罚。” 罚完了,这事就过去了,别记着。 胤禛再次沉默许久后,道:“十四已是为祖父的人,他能为自己所作所为担起责任,皇额娘如今不豫,不必太过操心他。” 太后睁大眼,探出手去想抓胤禛,有些激动的道:“皇帝,你们一母同胞…别…” 胤禛抓住她的手,打断道:“皇额娘放心,儿子与十四弟一母同胞,定会保他余生无忧。” 太后紧紧抓着胤禛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胤禛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安抚道:“皇额娘安心养病,等您好一些了,朕叫十四入宫给您侍疾。” 太后定定看他半响,缓缓闭上双目,沉沉答应:“好。” 胤禛出了外间,叫来谢止:“太后情况如何?” 谢止已经摸清这位新帝的性子,直言道:“不大乐观,太后娘娘积哀日久,本就在细细调养,此次突然肝气大动,如今脉多沉细、舌质淡白,气血两虚还兼阳虚,已是重症难返,若能尽快调整肝郁之气,或可拖些时日,若不能,恐怕……” 胤禛今天沉默的次数格外多,片刻后才道:“朕知道了,尔等尽力医治。” 叫来苏培盛:“查一查,今儿是什么人来慈宁宫,在太后耳边多嘴多舌。” 乌拉那拉氏出来,道:“皇额娘睡下了。” 胤禛点点头:“皇额娘不豫,你回去点点册子,放一批宫女太监出宫,为皇额娘祈福。” 两人皆知这不过是托词,其实胤禛早有意遣人出宫,乌拉那拉氏也一直在排查,如今不过借着为太后祈福的名义,好听些罢了。 弘书等到下钥,也不见有人来通知他去探望太后,便知情况恐怕有些复杂。 翌日遣人去问额娘,额娘也只说让他安心读书。 上书房诸人没人察觉不对,亦无人讨论此事。 直到第三日,胤禛在朝会上当堂训斥允禵,弘书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了解前因后果后,弘书只觉得这位十四叔实在又蠢又毒。 本来太后端正态度,在他回来后积极为他和便宜爹联络感情,已经大大缓和了便宜爹对他的看法,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只要他安安分分的,今年内便宜爹给他封赏晋爵不过是顺其自然的事。 如今这事一出,便宜爹便是再顾虑太后,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就算不为屁股下那把椅子的稳定,只为黎民百姓,也不可能轻轻放过。 何况太后为此病情加重,在便宜爹心里,恐怕还会给这位十四叔贴上一个不孝的标签。 弘书猜的不错,胤禛不打算容忍这位弟弟,哪怕他可能是被允禩糊弄推出来的枪,哪怕处置了他会让天下人说自己心狠手辣。 当日下去,胤禛便叫来张廷玉拟旨。 “……贝子允禵身负皇恩,不思忠孝,肆意妄为,为害百姓……着将其革去爵位,圈……” “启禀皇上,太后有懿旨送来。” 胤禛微微眯眼,顿了片刻后才道:“念。” “嗻。” “太后有谕……允禵行事荒唐、深负先帝与哀家之望……请皇帝令其前往景陵为先帝守陵十岁,以思己过……” 懿旨念完,堂内哑然无声。 张廷玉执笔垂头,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胤禛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奉太后懿旨,贝子允禵……着革去爵位,迁居景陵守陵,何时反省己过,何时重回京城。” 没有时限,却也做了让步。 太后于病榻中听皇后转述旨意后,虚弱的吩咐道:“着人前去见十四,传哀家申饬之意。哀家若逝,不许他来灵前。” 允禵于贝子府听完圣旨后,满心只有不忿不服,但在太后身前人来传话后,却伏地大哭,磕头恳求传旨天使,请皇上允他入宫见太后一面。 胤禛去慈宁宫请问太后,太后沉默半饷,拒绝,再次派人前去告诫允禵,要诚思己过。 允禵当日即被押送景陵。 三日后,太后崩逝,国大丧。 弘书跪灵时还有些恍惚,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明明才过了几日时间,曾经身体虽弱却无大碍的人就已经躺在了棺材里。 世事果真无常啊。 便宜爹这一遭,怕是要落下不少骂名。 弘书偷看跪在最前头的那人,他明明哭的没有康熙那时那般痛彻心扉,却就是让弘书觉得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悲意与难过比康熙去时更甚。 短短半年时间,接连丧父丧母,即便他从小与父母情缘不深,此时恐怕也难以承受吧。 但胤禛超乎想象的顽强,他一边悲痛至极,一边却也将太后丧仪处理的井井有条,甚至不忘对蒙古诸王施恩,令他们赴京来谒山陵之余,顺便留在京中种完牛痘再回部落。 时间一晃进入六月,除了胤禛时时前往寿皇殿行祭礼,其他的一切好似都回归正常。 上书房安静不少,个个表情沉重,不敢做丝毫不肃之态。 弘书在这期间闪过念头,要不要找机会去安慰安慰便宜爹,刷刷亲密度?只是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羞愧之意,觉得这行为是趁虚而入,不那么正人君子。 奇怪,我什么时候成正人君子了?弘书羞愧之后又感到疑惑,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没想过要成为那种人,按理说这种能刷亲密度的机会他不会放过才对,只要能让自己过的更好,他从来不会给自己设置过高的道德底线。 所以为什么羞愧呢? 弘书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在第二日遣人去给便宜爹和额娘请安,提醒他们要注意防暑的时候,灵光一闪。 或许,似乎,大概,可能,他对便宜爹的态度,从纯粹的工具人,变得有那么一点子亲情了? 有了真切的感情,所以面对一直对他不错的便宜爹,才会因为过于功利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弘书确认了这一点后,第一反应是懊恼。 靠,怎会如此!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温水煮青蛙了! 弘书,你醒醒!感情可是男人的大忌!尤其你现在还想抢别人的皇位! 自己给自己剖析了半天产生感情的坏处,弘书悲哀的发现,脑子里那个代表感情的火苗好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不仅没被掐灭,反而顽强不息,有越发壮大的趋势。 弘书两眼一闭,直接躺平。 算了,爱咋咋地,你就长吧,我倒要看看你能长多大,反正我死你也活不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躺平之后的弘书发现天更蓝了,云更淡了,便宜爹……阿玛更忙了。 一向有畏暑之疾的胤禛很快中暑,即使如此他也不曾歇息,还在带病工作。 弘书:…… 一边劝告自己不要被感情影响,一边去太医院找太医,把清凉油研究了出来。 不情不愿地送到养心殿,弘书道:“这个是清凉油,您每日在太阳穴上涂一涂,有防暑之效。” 胤禛中暑之症还没好全,颇有些中气不足地道:“知道了。” 弘书忍不住唠叨:“不想频繁中暑,您最好还是多休息,给身体一些恢复的时间。日日那般劳累,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清凉油虽然有些效果,但也抵不住您这般不注意……” 看见胤禛端起茶杯要喝:“也不要老喝茶,把茶换成淡盐水更好些,您不是一直说要注重养生?我看您现在也没多注重……” “好了。”胤禛头疼的捏捏眉心,“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朕知道你的心意。东西朕收了,你先回去吧,朕这里还有事要忙。” 看看,弘书你自己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当舔狗的结果。弘书在心里唾骂自己,上赶着送过来,人家在意吗?人家是皇帝,坐拥整个国家,要什么没有,缺你这一个清凉油? “是,儿臣告退。”弘书憋着气做全了礼数,后退离开。 “等等。”胤禛忽然想起一事,叫住他。 弘书站在原地,特别恭敬地行礼问道:“皇阿玛还有何吩咐。” 胤禛取出一张纸,道:“这是给你挑的伴读,你自己看看,从里面选四个。” 弘书顿了顿,走上前,接过纸张,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名字。 富兴、舒赫德、恒兴、张若霭、徐以烜、鄂容安、阿桂。 有几个不认识。 胤禛似是知道他不认识,叫苏培盛:“你给六阿哥说说。” 苏培盛便上前小声介绍。 富兴,保和殿大学士、太子太保马齐之子;舒赫德,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徐元梦之孙;恒兴,镶蓝旗满洲都统、宗人府右宗人、领侍卫内大臣奉恩镇国公普照之子;张若霭,礼部尚书张廷玉之子;徐以烜,前已故户部尚书徐潮之孙;鄂容安,江苏布政使鄂尔泰之子;阿桂,翰林院掌院学士阿克敦之子。 弘书看着这份名单有些沉默,别人或许会将重点放在马齐、徐元梦、普照等人的身上,以此猜测出便宜……阿玛对他十分看重,但有上辈子记忆的他却知道,阿玛比其他人猜测的更看重他。 张廷玉、鄂尔泰,这都是雍正朝绝对的重臣,而阿桂,却是乾隆时期有名的将领。 只从阿桂就能看出,阿玛绝对是费了心思考察过这几个孩子的品性资质,不是只看他们的长辈就定下的。 弘书紧紧捏着纸张,不知该作何感想。 似乎,他将自己比作舔狗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这几个孩子都不错。”胤禛道,“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朕。” “行了,下去吧。” 弘书这次走的时候心里已经完全没了气,只觉得心跳虚虚的、没有着落。 回到毓庆宫,弘书将自己关进书房,名单放在桌上,坐在桌前抱着双臂盯着那张名单,一眼不错。 不知看了多久,弘书才长叹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认栽吧,雍正这个坑你爬不出去了。 拿起笔,弘书在张若霭、徐以烜、鄂容安、阿桂四个名字上画下圈。 弘书以后想做的是天下共主,想将大清打造成多民族统一国家,其他少数民族先不说,现在没有那个条件。 但满人和汉人,从一开始就要做好平衡,这些人里只有张若霭、徐以烜是汉人,他们必定占去两个汉人位子。 而剩下两个满人位置,鄂容安和阿桂毋庸置疑。 徐元梦和普照他不太了解,但无论是他们和鄂尔泰比,还是子孙和阿桂比,优势都不大。 至于马齐,马齐的侄女是未来的乾隆皇后,这其实也没什么。真正让弘书介意一点是,马齐这个人,会在未来和沙俄签订《布连斯奇条约》时向对方透露我方底线,致使大清丧失了部分领土。当然,客观一些说,这件事也不能一味怪他,还要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只是弘书现在不想客观。 所以,马齐儿子出局。 翌日,弘书前去告知自己的选择。 胤禛正在喝淡盐水:“选好了?” 弘书看着那明显没有茶色的白水,嘴角偷偷翘了翘,亲热的依偎过去:“皇阿玛你终于肯听话了。” “没大没小。”胤禛敲他,嫌弃道,“离远些,也不嫌热。” “选了谁?” 弘书递上名单。 胤禛看后问道:“为何选了他们四个?” 弘书没有犹豫的就道:“他们的长辈品级明明不如前三位大人,却能让皇阿玛列入其中,与前几位并列,说明他们本人资质肯定相当出色,才能令皇阿玛另眼相待。否则天下布政使、致仕尚书那么多,为何您偏偏点了他们。” 胤禛轻哼:“滑头,不过还算有点思考。行了,朕这就下旨,令他们明日入宫见你。至于以后他们如何排班轮值上书房,你自己决定。” “是。” 翌日,张若霭、徐以烜、鄂容安、阿桂四个在宫门处碰面,一起来到毓庆宫。 “草民/奴才参见六阿哥,六阿哥吉祥。”从称呼上便可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请起。” 弘书一一将人扶起来,顺便打量。 这几人年纪都不小,徐以烜十四岁,张若霭十一岁,鄂容安十岁,阿桂最小,只有八岁。不过以外表来说,阿桂看起来和张若霭、鄂容安差不多大,主要是他身高高,身材也比其他三人都壮实。 不愧是未来的武将苗子。 弘书满意的点点头,仿佛听见耳边有‘叮’的一声播报:名将+1。 当然,不管哪个,个头都是比他高的,所以弘书请他们坐下。 “请坐。” 这样就不用仰着头跟他们说话了。 气势不气势的倒无所谓,主要是仰着脖子多累啊。 接下来就是寒暄,聊了一会儿后,弘书对这几个人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几人之中,徐以烜虽然年纪最大,却是表现最局促、最紧张的那个,弘书猜测,这大概是因为他祖父去世后,家中再无高官、远离政治中心的缘故。此次他被选中,恐怕他家中对他期望不小。 张若霭和阿桂,一个因为是家中的小儿子,平时就比较得宠,父亲又正得重用,所以比较好表现,更加主动和积极。一个是因为年纪小、又常习武,所以性格比较跳脱、活泼。 而鄂容安,却是这里头最文静的一个,他不局促,也不积极,就安安静静的坐着,弘书问他了他就回话,不问他时他就默默隐身,只做个旁观者。 弘书看着这几个未来或许会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小孩,眼里浮现淡淡笑意。 收服手下第一步,先在他们心中留下强大的印象。 “听皇阿玛说,几位在术数上都颇有天分,恰好我这里有一道不解之题,几位可否帮我看看?” 没人拒绝:“小人的荣幸。” 弘书和蔼地拿出早就备好的题目。 未来的肱股之臣们,就在此刻,感受一下微积分的魅力吧。 第37章 微积分这玩意儿,徐以烜他们几个别说会做,连题目都看不懂。 张若霭盯着那些曲里拐弯的符号看了半响,艰难问道:“六阿哥,这是术数?” 弘书回道:“是,这是罗马人莱布尼兹和英吉利人牛顿,于大概四十年前提出的一种术数运算方式。你们看到的这些符号,大多是英文字母。” 罗马就是德国的前身,这个时候它还叫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一般简称罗马帝国。 徐以烜道:“那它是用来算什么的?” 这个问题还真有点不好回答,弘书想了想,用最简单的说法给他们解释:“如果你买了一个长棍,可以用微积分来计算你能不能把它拿进家门?”???? 四脸问号让弘书想笑。 阿桂挠头:“我拎着它不就进去了?不然,从墙上扔进去也行啊。” “问题的本质不在于这个。”弘书就知道会这样,“算了,这个不是你们目前能理解的,或者先说说,你们术数最近在学什么?” “最近在学梅文鼎先生的《方程论》。”徐以烜回道。 张若霭:“我在学《勾股举隅》。” 阿桂又挠头:“我还在学《九章算术》。” 鄂容安:“《方圆幂积》。” 弘书点头表示了解,时下学子基本都要学习术数,因为乡试时就会考经史时务策论,里面就有涉及计算的部分,不过一般都不难,大多都是考考四则运算和平面几何什么的。 在这个时候的清朝来看,鄂容安他们学的内容已经算是有难度的了。 镇住场子后,弘书才与他们聊了聊经书史籍等方面的内容,基本上全方位展示了自己的神童之处,令这几位新任手下在短时间内对他心悦诚服。 最后又给他们排了轮值的班,才将人送走。 徐以烜回到家,就看到父亲在门口亲自等他。 徐以烜的父亲叫徐本,他带着儿子进入书房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儿子明天一早就要去入值上书房!”徐以烜颇为激动道。 徐本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松开,竟有些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徐以烜连忙扶住他,徐本拍着儿子的肩膀道:“好,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咱们家就指望你了。” 徐以烜点头,郑重答应:“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徐本这样说并不是不想承担支撑门庭的责任,或者想要儿子博从龙之功什么的,他家的目的比较特殊。 前头说过,徐以烜的祖父徐潮曾官至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在康熙四十九年致仕、五十四年去世,按常例来说,像徐潮这个级别,去世后家里都会给朝廷上折子,请赐谥号,甚至请入贤良祠。 徐本也是如此做的,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折子送上去后,迎来的却只有例行的官员祭葬,别说贤良祠了,连个谥号都没有。 按规定该有却没有,为什么?什么人朝廷才会不赐谥号?生前有枉法之事之人,或者被帝王厌恶之人! 这两种不管哪个原因,对他们徐家来说,都不是好事。在徐潮去世后的一段时间内,徐家在当地根本抬不起头来,这种情况直到徐本考中进士后才好转些许。 徐本考中进士就被选进翰林院做庶吉士,通过选馆考试后又被改授编修,瞧着好像顺利的很,但徐本却能够感觉到,因为他父亲的关系,翰林院的长官们在提拔人时都会下意识略过他。 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皇上面前,给自己父亲求一个谥号,洗刷徐家的耻辱? 在徐本有些绝望的时候,忽然天降喜讯,皇上身前的御前太监竟来传话,选中了他的长子做六阿哥的伴读! 从接到消息到现在,徐本就没睡过觉,甚至都没能安稳的坐一会儿,心中始终担心儿子表现不好,被宫里退回来。 如今大锤落定,徐本缓过气之后,才有心思关心儿子即将侍奉的六阿哥如何。 “六阿哥十分平易近人,且相当早慧,行事说话皆不像五岁孩童,倒是与我等差不多。”徐以烜说起弘书,目露钦佩。 “学问也好,目前已经在学《周易》,术数更是天才,研究的微积分我和其他几人连题目都看不懂。其他天文历法、地理音韵都很有涉猎,且涉猎颇深,反正儿子在交谈中,完全探不到这位六阿哥的底。” 徐本欣慰的点头:“好,六阿哥如此优秀,皇上定然关注甚多,你能入皇上眼的机会就更多了。” “咱们家,终于瞧见一点希望了。”徐本说着竟落下几滴清泪,这几年他们家不是没有四处奔走、请托过,但父亲生前为官不说是能力干臣,却也从未做过违法之事。 许多被请托的人就有顾虑,怀疑父亲是不是卷入废太子事件,所以才被先帝厌恶,因此都不敢帮他们上折陈情。 徐以烜父子情况特殊,所以显得格外激动。 其他三人回到家里,家人虽然也高兴,却没有表现的太过,甚至对他们耳提命面,在宫中要谨言慎行。 多了陪读的日子并没有多大改变,书还是要自己背,课业也还是要自己写。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上书房和毓庆宫不缺冰,在这两个地方待着不算难受,但每日上下学的这段路就让弘书有些煎熬。 回到毓庆宫,一身汗的弘书立刻进浴房冲澡,朱意远一边伺候他冲洗,一边低声禀报道:“主子,贵妃娘娘今儿下午发动了。” “啊?”弘书都差点忘了年氏还怀着孩子,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也没问有没有备好贺礼。 他对年氏这一胎并不看好,才怀就遇上康熙去世,折腾了两个月好容易卧床养回来一些,偏又碰上太后去世,听说上个月年氏胎像就不大好,是被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下针强行保住的,撑到现在,恐怕也是撑不住了。 都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恐怕难以养住。 就是阿玛,唉,不知道说什么,大概这两年是他的水逆吧。 等弘书再次起床的时候,翊坤宫早已尘埃落定。 “贵妃娘娘于子时诞下小阿哥,不久小阿哥便殁了。”朱意远这一晚上都没睡,一直等着消息。 不出所料,弘书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可说的。 下学之后,弘书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养心殿看看。 胤禛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看不出他有没有为那个出生即亡的孩子难过。 “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胤禛只瞟了他一眼,就继续忙自己的。 弘书蹭过去,看了看屋内侍立的太监,然后用只有胤禛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想您了~”胤禛手一抖,一个红点落在正在批阅的奏折上。 运了运气,胤禛放下笔,虎着脸看向就比桌子高了一个头的儿子:“又看什么闲书了?” 弘书回想了一下:“最近看的有《初刻拍案惊奇》、《三国演义》……” 胤禛打断道:“朕是问你这个?” 弘书装天真:“嗯~那您是问什么呢。” 胤禛瞪了他一眼道:“好好说话,少和朕耍花腔。” 弘书摊手:“好吧,就三个字嘛,还用看书学?” 胤禛重新提笔:“又想要什么东西。” 弘书叫屈:“我没想要东西。” “真没想?” 弘书听他那意思是可以想,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什么,道:“以前您说有机会给我看看宫里的幻灯机的,现在有机会了不?还有鸟枪,我想拿回毓庆宫。” “鸟枪想都别想。”胤禛叫苏培盛,“带六阿哥去东库,看看里面那些洋人进献的玩意儿。” 对弘书:“要什么就拿。” 这话真帅,怪不得女孩子喜欢听,他也喜欢!弘书快乐地跟着苏培盛走了。 胤禛无奈的摇摇头,提笔在方才落下的污迹处写到:【朕安。此朕之六阿哥顽皮不慎所污,恐汝恐惧,特谕!】[注1]东库不算大,里面放的都是康熙留存下来的、而胤禛暂时不用的东西,因此有些落灰。 苏培盛对这里面不熟悉,叫了负责打扫库房的小太监柴玉来。 柴玉没一会儿就将东西在弘书面前摆了一排。 幻灯机、地球仪、望远镜、天球仪、赤道经纬仪、黄道经纬仪、显微镜、钟摆、初代计算器、钟摆、水温计等,一堆西洋乐器里还有一架古早钢琴。 弘书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有些感慨。 然后小手一挥。 “我都要了!” 空手而来,满载而归。 听到儿子差点把库房搬空的胤禛:…… 果然还是为了要东西吧。 继续批折子,看到允祉的折子,说已修整好府邸,请接荣太妃出宫。 胤禛想了想,落笔写下一个‘准’字,然后吩咐道:“将恒亲王、淳郡王等人的折子找出来。” 翻出来一看,果然不是允祉一个上书,允祺、允祐、允禩、允祹等够资格的都上折请接各自生母或养母出宫。 这是早就定好的事,胤禛也一一写下准字。 批完这些,胤禛又想到自己的亲亲十三弟,十三弟可怜啊,别人都高高兴兴地接自己额娘回家,他额娘却早早没了,做了亲王又如何呢。 脑补允祥眼巴巴看着兄弟们热闹的胤禛大笔一挥,追封皇考敏妃为皇考皇贵妃。 然后才满意的吩咐:“去跟皇后说,准备送太妃们出宫。” 皇后对此早有准备,在钦天监定了吉日后,便有条不紊的将能出宫的太妃们一个个送走。 太妃们离开时走的是神武门,声响按说传不到上书房来,允禧却像是被噪音吵到一般,整个早上都在走神,集中不了注意力。 弘书当然要关心叔叔:“禧叔,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不是。”允禧看着他,欲言又止。 弘书挑眉:“您有话就说。” 允禧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因为天热,下午的骑射课就只练射箭,拉弓两轮后,弘书到阴凉处休息。 允禧走过来,蹲在弘书身边。 弘书无奈:“禧叔,你有事就直说呗,你老这样,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允禧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道:“小六,你说,我、我怎么样才能让皇兄封我个郡王呢?” 想到今天出宫的太妃,弘书道:“你想接你额娘出宫住?” 其实这根本不需要问,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母子之间感情淡薄,为了名声也得表现的孝顺。 允禧叹气点头:“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回一想,发现我想要封郡王恐怕没什么希望。我年龄不够,能力也不出众,就作诗作画能拿得出手,可靠作诗作画怎么可能封郡王。” “我都好久没去给额娘请过安了。” 以前这座紫禁城的主人是他阿玛的时候,他时不时的还能去后宫见见额娘,但如今紫禁城换了主人,他作为先帝皇子没有旨意不好四处走,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他额娘了。 弘书陪他蹲着,闻言有些惭愧,枉他自诩在上书房跟允禧关系最好,却从没关注过这位叔叔的难处和愿望。 拍拍允禧的肩,弘书道:“别担心,封郡王还不简单,你看十七叔,监工修个景陵就封郡王了,等你出宫开府能办差事的时候,我跟皇阿玛说,让你去监工修皇阿玛的陵,修完了肯定也能封个郡王。” “……”允禧无语的看着他,“我真想把你这话告诉皇兄。” 弘书一脸无辜:“怎么了,我说错啥了,皇帝在位时给自己修陵寝不是惯例吗?” 允禧翻了个白眼:“你到皇兄面前说惯例去。” 弘书的安慰卓有成效,允禧立刻不走神了,开始积极给自己想出路:“其实我可以去修书啊,三哥当初不也是修书修的不错封爵的嘛。”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弘书为小伙伴高兴的同时,也没忘了去提醒阿玛,隔段时间就让上书房的叔叔和堂哥侄子们见一见亲娘。 花了两个晚上,弘书才亲手把从阿玛那里薅来的羊毛整理清楚。 幻灯机就不必说了,跟他想的一样,是自动多镜头的;地球仪,和上辈子差不多,细节当然是比不上后来的,有许多错漏之处;天球仪,这个倒有点意思,用一个空心球套着另外一个,在空心球上标注星座、星团、赤道等,用来演示天体的运动;赤道经纬仪和黄道经纬仪,都是观测天体的;初代计算机,弘书一开始都没认出来,这玩意儿样子差别太大,他试用了一下,老实说,没有算盘好用。 其他小件放的时间太久,不是不准就是没反应,钢琴也是,放的太久,音准全无。 最后要说的是,这些因为是做出来献给康熙的,所以用料都十分舍得,像那个地球仪,底座和轴都是金子做的。 发财了,嘿嘿嘿。 弘书将它们摆在书房的各个位置,看着心情就好。 哦,忘了,那一堆西洋乐器不算在内。 欣赏完新增加的资产,弘书终于开始想另外一件事。 或者一个人。 戴梓,留名后世的火器制造家。 他是康熙朝的人,弘书只知道他被南怀仁陷害后被流放,不知道他现在还活没活着,所以打算打听一下。 “找人去御前侍卫的值房处给周业传话,让他有空来找我。” 周业是第二天下值后来的:“主子吉祥。” 弘书叫起:“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周业满口答应:“您说,奴才一定给您找到。” 弘书点点头:“你练鸟枪的,应该知道,先帝时期的戴梓,我想找他。你帮我打听打听,他还活着吗。” 周业闻言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弘书问,“有什么问题?” “不敢瞒主子,奴才就是觉得太巧了些。”周业道,“奴才昨日休沐,被朋友拉去给一人帮忙。” “那人姓戴,叫做戴亨,是康熙六十年的进士,却颇为穷困。听我那朋友说,皆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父亲便是戴梓。” 弘书瞪大眼,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巧。他都做好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准备了,结果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 急切问道:“那他父亲还活着吗?” 周业摇头道:“奴才不知,那天只是去给我朋友帮忙,我本不认识戴亨,朋友也只是随口提了两句,并没有说太多。” “那你今天就去问问!”弘书迫不及待道。 周业刚要答应,弘书又问道:“等等,你说他考中了进士?没有供职吗?” “不曾,听我朋友说,他是三甲同进士,一直在京中候缺,但一直没有消息。” “好,那你先去问问戴梓的事。”弘书叮嘱道,“你先去问问你朋友,别直接去问戴亨。” “主子放心,这点人情世故奴才还是晓得的。”周业道。 弘书点头:“那就好,你如今鸟枪可还有继续练?” 周业为难:“奴才如今不在火木仓营,配枪早被收回,所以许久没有训练了。” 唉,也不能怪他,弘书微微叹气,道:“如果有机会还是尽量训练一下,保持手感,还有你以前在火木仓营的同僚,也莫要生疏了,多多来往。” 主子一连交代两个任务,周业自觉受到了重视,当即答应的信誓旦旦:“是,奴才定同他们维持好关系。” “也别什么人都来往,还是要挑一挑品行的。” “是!” 周业走后,弘书开始思考自己向阿玛保举戴亨的可能性。 他是能保举人的。 胤禛在前两个月就连下好几道谕旨,要求臣子保举人才,求贤若渴的胤禛甚至还召见了弘书兄弟几个,询问他们觉得上书房的侍读和谙达有无可用之人。 当时弘书提了蔡世远的名字,弘历提了谙达海兰。 现在蔡世远已经升做侍讲,海兰则被调往不知道哪路军中。 弘书顾虑的主要问题是,不知道阿玛对火器发展是个什么看法,他贸然保举戴亨、招揽戴梓会不会犯了阿玛的忌讳。 ——虽然现在内心已经把雍正当做父亲对待,但他还保有理智,知道雍正作为皇帝,和普通的父亲是不一样的,不能用对额娘的心态去对雍正。 火器肯定是要大力发展的,但在他还不够强大的时候,他不介意蛰伏起来忍一忍,忍个十来年,等大权在握了再去研发,也不会落后主流。 所以,怎么才能试探到阿玛内心对火器发展的真正看法呢? 弘书有些愁。 直到周业带来戴梓还活着的消息,他也没能愁出个结果来。 “唉。” “唉。” 允禧放下捂耳朵的手,痛苦道:“我的好侄儿欸,是啥事情把你难住了,你倒是说啊!” “从一坐下你就开始叹气,叹了两刻钟了,问你你又不说话,叔叔我术数本来就不好,你一直叹气我脑子都成浆糊了。” 现在不是正经上课时间,他两人在这里是因为允禧找弘书给他补习术数。好学生的尊严,哪怕不喜欢的科目,也要学的比别人好——弘书不算。 “唉。”回答他的还是叹气。 允禧崩溃道:“你要是实在不想说,你算卦啊,把你的铜板拿出来摇一摇。” 弘书坐直,回头道:“禧叔,你总算提了个有建设性的意见。” 允禧捂着胸口靠在椅背上,作灵魂出窍状:“是吗,我太高兴了。” 弘书拿出随身携带的铜板,虔诚的握住抵在额头轻晃:“天灵灵地灵灵,各路大佬快显灵,怎么做怎么做……” ‘啪’,扔出去,太阳。 弘书杵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捡起来,重复。 少阳、太阳、太阳、太阴…… “唉唉,小六,六次够了。”旁观的允禧连忙提醒。 弘书幽幽看着他:“可我还没算出来。” “啊?”允禧迷惑,“六次够了,结果出来了啊,你解一下不就是了。” 弘书摇头:“那个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又开始摇。 允禧眼睁睁看着他摇了三十八次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有结果了?” 弘书叹气:“算是吧。” “行行行,有结果就行。”允禧已经不好奇结果是什么了,“快快,先给我讲讲这道题。” 给小叔叔补完课,弘书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养心殿。 胤禛这次连瞟都没瞟他:“库房没东西了。” 弘书理直气壮地道:“我这次不要东西,我要人!” 胤禛手差点又抖了一回,默默放下笔,端起帝王的威严:“朕生你来是讨债的?” “皇阿玛,您话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呢。”弘书道,“我明明是来报恩的,蜂窝煤挣得难道还少吗。” “哼。”胤禛道,“要谁。” “戴梓。” 胤禛皱眉:“你想干什么。” 弘书道:“我想跟他学习,然后研究鸟枪,现在的鸟枪太傻了。” “你可知道,鸟枪乃是伤人利器。”胤禛说道,“一不小心走火,可能都会要人命。” 弘书点头:“我知道。” “你不怕死?” “我怕。”弘书道,“但是我只打算研究,又不亲自去做、去试验,我画好图纸,让匠人去做,让士兵去试用,走火死的也是别人,打不到我身上来,我只用看着然后改图纸就好了。”罪过罪过,漫天神佛见证,我就是随口说说哈,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胤禛:…… 胤禛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噎得说不出话的一天,甚至都忘了本来想问的问题。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会觉得这臭小子有明君潜质的? 这分明就是个暴君候选! 弘书眨眨眼,大概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想了想补充道:“我会给他们安排很高的抚恤金的,一人一千两怎么样?” 那你还真是仁慈! 胤禛捏捏眉心,面无表情地道:“如今朝廷政策,阵亡士兵一人最低25两抚恤银,依例赡养其所遗眷属。” “噢,那改成100两抚恤银和赡养家眷也行。”弘书表示自己是个很善于纳谏的人。 问题是这个吗?胤禛觉得手有些痒,他吐了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戴梓的消息的。” “哦,对,差点忘了。”弘书道,“是您给我的侍卫周业,他巧合之下认识了戴梓的儿子戴亨,我才知道戴梓还活着的。” “皇阿玛,戴亨是康熙六十年的进士,虽然是三甲,但是听周业说他人品、学识都还不错,您看看,要不要提拔下呗,派出去做个知县什么的。” 胤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还给朕安排起任务来了,周业读过几天书,他能看出别人学识好不好?” 弘书嘟嘴:“我就是提一提,用不用不还是在您,您之前说过我可以保举人的。” 胤禛看他那个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就来气,跟撵苍蝇似的摆摆手:“行了,朕知道了,赶紧滚吧。” “那我就当您答应咯。”弘书小心地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发现不对赶紧溜走。 他走后,胤禛难得情绪外露地叹了口气:“苏培盛,你说,这臭小子是不是找朕来讨债的。” 苏培盛奉承道:“奴才瞧着六阿哥倒像是来报恩的,定是皇上您前世福德深厚、积厚流光,今世才会得了六阿哥这样的宝贝。” 胤禛斜了他一眼:“你这是夸朕?分明是在夸那个臭小子。” 苏培盛连忙自拍嘴巴:“哎哟,奴才这笨嘴,不会说话,皇上您恕罪。” 不会说话,胤禛轻哼,苏培盛在他身边这么久,都成精了。 “去查查戴梓和戴亨的情况。” 表达完自己的需求后,弘书就将这件事撂开手,他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阿玛是个啥态度了。 也没闲着,大多时间都用来了解和培养自己的四个伴读,除了四书五经外,弘书也会和他们天南海北的聊。 打仗、种地、治水、畜牧、教育等等,想到什么聊什么,在漫无目的的聊天中,常常能发现一些闪光点。 比如徐以烜,他对教育就有点想法:“我在私塾、族学和书院都就学过,当时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各个地方的夫子教授的顺序、内容都不一样。比如我们族里的族学,夫子会先教四书再讲孝经,可等我去了书院后,那里的夫子是先教孝经再讲四书,经常会用孝经的内容来释义四书,我跟不上,只能晚上回家自学孝经赶进度。” “还有教同一部经会用不同的注解,私塾的夫子喜欢用朱子注解,书院的夫子会用汉晋旧注和唐人义疏。我一部经,前后学了个两岔头,当时就在想,为什么这些夫子不用用同一个注解讲呢。” 这孩子想要的不就是教科书,嗯,以后可以培养他往这方面发展,自己有过切身经历,才会鼎力支持推出新政策嘛。 鄂容安呢,比较寡言,但每次说起治水之事时,话就会变得多一些,从他的言谈中也能听出他看了不少治水方面的古籍。 可以,治水也是国之大计,有兴趣就安排。 阿桂,额,不管他对什么感兴趣,弘书都决定要把他往将领方面培养。什么?不民主?你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当现在是唐宗汉武呢,将星如云。现在是大清,是雍正和乾隆时期,一共就没有几个能在史书上留名的将领,抓住一个不好好培养,以后拿什么去打天下! 最后还有一个张若霭,弘书看向正和允禧探讨画技的张若霭,叹了口气。这家伙是这四个人里读书天分最好的,毕竟有个爹叫张廷玉,可偏偏这小子就对画画特别感兴趣,感兴趣就算了还特别有天分,如今有空就和允禧混在一起,叫人看着还以为他是允禧的伴读呢。 当然,弘书也不是说占有欲那么强,不让自己的伴读交朋友,他就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么一个好苗子一天天不沉迷学习搞什么画画!你要是在现代我肯定不管你喜欢什么,但现在是在大清! 醒醒!画画救不了大清! 不管了,就算你喜欢画画又怎样,以后还是得给我打工,给我打工我就不会让你闲着,必要让你为大清发光发热鞠躬尽瘁死……咳,就算了。 在弘书为自己的伴读规划以后的职业路线时,胤禛这里也拿到了苏培盛的调查结果。 戴梓确实还活着,就在铁岭,不过活得不是很好,贫困交加,如今以在街上卖字画为生。他有四个儿子,只有第三子戴亨考取了功名,戴亨如今正留在京城候缺,也是囊中羞涩,以卖字、为幼童启蒙为生。 很难想象一个同进士会过的如此潦倒,但戴亨确实如此。 胤禛看着‘秉性刚直不阿’几个字摇了摇头,刚直到穷困潦倒的程度,这人的为人处世也是有大问题的。 不过,也不是不能用,这样性子的人,做直臣、孤臣是极好的。 “去旨让戴梓回京,把戴亨名字送到怡亲王处去,让他在户部做个笔帖式。”十三马上要对户部大刀阔斧的下手了,希望这个戴亨真有那么刚直不阿,能为十三马前卒。 戴亨忽然天降官职如何懵逼不说,近在铁岭的戴梓接到旨意时愣了好半响,然后忍不住涕泗横流,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回到那里的一天,还有接到圣旨传召的一天。 带着三个儿子一路奔波回到京城,戴梓站在德胜门前,久久不敢迈出那一步。 路上有事耽搁了的戴亨匆匆而来:“父亲,大兄,二兄,小弟。” 戴梓紧紧抓住他的手:“你、你在京城做了什么。” 戴亨无奈:“我知道父亲想问什么,但我也正一头雾水,几天前,我突然就接到吏部的通知,说户部笔帖式有缺,让我去。我一个才上任的八品小官,哪能够得上皇上。” “我以为,我这个笔帖式的职缺说不定还是沾了父亲您的光。” “爹,定是皇上想继续研究火器,又想起了您,召您回来的。” 戴亨也有些激动,他一出生戴梓就获罪,他是在襁褓里被母亲抱着走到流放地的。从有记忆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如何爱着钻研火器,哪怕在最一穷二白的时候,父亲也会将画着火器的稿件保存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火器、火器,皇上、皇上啊……” 弘书看着面前这个人,他已经很老了,头发都掉的没几根,脸上更是瘦的只剩一层皮,却还眼泪滂沱的给阿玛砰砰磕头。 “罪臣戴梓,叩见皇上。罪臣戴梓,叩见皇上……” 弘书忍不住去看阿玛:“皇阿玛……” 胤禛道:“去将人扶起来吧。” 弘书连忙上前,托着戴梓往上抬:“戴先生,快请起。” 可他愣是没扶动这个瘦的只剩一层皮的老头儿。 “戴先生……” “平身。”胤禛的声音没什么波动。 戴梓这才停下磕头:“谢皇上隆恩。”颤巍巍的站起身。 胤禛没有废话:“这是朕的六阿哥,以后你便入职内务府造办处,听六阿哥的吩咐。” 戴梓愣了:“皇、皇上……”他看了看才三尺多高的小孩儿,“罪臣、罪臣只会钻研火器,不、不会教皇子。” “求皇上将罪臣发配去火器营做一匠人。”戴梓又要跪下。 弘书连忙架住他,解释道:“戴先生,皇阿玛请您回来就是要您教我钻研火器的。” “咱们在造办处也一样研究哈。” 胤禛警告道:“在宫里只许画图纸,不许合火药。” “儿臣知道。”弘书小声嘟囔道,“我就是想合火药,也没原材料啊。” 来保虽然对自己有求必应,但皇阿玛吩咐他的话,他是绝对不敢违背的。 戴梓终于弄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混沌的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他虽然很想去火器营继续钻研火器,却也知道帝王之意不可更改。 也好、也好,教皇子也好,教会皇子,他的那些心血也不会在角落里落灰,哪怕皇子只是自己做来玩,也能养出几个匠人,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弘书亲自将戴梓送到造办处,指挥着毓庆宫的宫人给他收拾了房间,将他安顿好:“戴先生今日先休息休息,明日我下学了着人来请您。您若是有不习惯的,就跟这里的人说,我都给他们打过招呼了。” 造办处的管事在一旁陪着,殷勤地笑道:“对对,戴大师你有事尽管来找我。六阿哥放心,咱们一定会照顾好戴大师的。” 戴梓不再是以前意气风发的他,被苦难压弯了脊背的他连连应好:“劳六阿哥费心,这里已经十分好了。” 弘书点点头道:“您习惯就好,对了,听说您的家人也一起来了?不知道安顿好没有,若没有的话,我可以找人帮忙。” 戴梓道:“安顿好了、安顿好了,他们都去老三那里住。” “老三,是戴亨吧。”弘书道。 戴梓惊讶:“您如何知道?” 弘书道:“我有一个侍卫的朋友,与戴亨认识,我还是通过他才知道您的消息的。” 戴梓瞪大眼:“是、是您?” “对。”弘书可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是我请皇阿玛召您回京,来教我的。戴亨品性不错,我也向皇阿玛保举了他。” 戴梓嘴唇蠕动,忽然跪下要行大礼:“多谢六阿哥、多谢六阿哥!” “唉唉,快起来。”弘书有些囧,他是想收获戴梓的感激啦,但又不是要这种,“不必谢我,只想请您毫无保留的教我。” 其实戴梓能教他的有限,但这不是他总得给自己会得找一个名目么,戴梓就是最好的人选。 而有了戴梓为他背书,他无论搞出点什么来都不怕被人怀疑了。 安抚好戴梓后,弘书回到养心殿。 胤禛将他叫道身边:“你想过鸟枪革新的足够厉害后,会发生什么吗?” “战争强度会上升。”弘书肯定地说道,“耗费会更多,一场战争死亡的人数会更多。” 胤禛点点头,说的还算在点子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 “因为别人都在做。”弘书斩钉截铁道,“那些洋人一直在做。” “别人有,我们无,我们就会挨打。” 第38章 胤禛一怔,没想到弘书会这样说,他本是想引导儿子思考一下华夷之辨,却没想到儿子已经考虑到别国去了。 胤禛本身是有心促进满汉融合的,他想做的是天下共主,从他重用的人和登基以后施行的政策就能知道。但他终究是一个封建社会的帝王,囿于身份的限制,屁股不可能完全坐正,在考虑一些问题时,他本能地就会对汉人升起警惕和防备。 他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清楚的知道如果他不改变这种本能,满汉就不可能真正融合,他的天下共主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胤禛不知道自己未来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但他不想放弃,即便自己不能完全成功,也不希望未来的继承人全盘否定他的政策,放弃他的路线。 所以,对继承人想法的引导就很重要了。 但目前看来,弘书似乎不需要他的引导,他天然的将大清当做一个整体,用的是“我们”,他眼里的潜在敌人是洋人,而不是汉人。 沉默了一会儿,胤禛放弃了引导儿子的打算,且看两年,看看让他自由发展是不是更好。 毕竟胤禛也不能完全保证,他对儿子施加影响的结果就一定是正向的。可能儿子本来没有华夷之别的意识,被他一点反而有了。 “好,那你就去做。” 弘书怔住,就这么简单?别啊,我准备的一大堆腹稿还没说呢,而且八月你就要往正大光明匾后面放遗诏,你快让我再给你画几张未来大清称霸世界的大饼,然后在遗诏上写下我的名字啊! “阿玛,我……” “报!青海急奏!” 是紧急军报。 胤禛一下子严肃起来:“你下去吧。” 弘书无可奈何,只能退下,在外面问了一下,才知道是青海蒙古和硕特部的罗卜藏丹津起兵叛乱。 靠,这个萝卜!要是这次正大光明匾后遗诏上的名字不是我,你就等着吧,我一定要把你打成萝卜干! 怒气冲冲的弘书一头扎进木仓的研究中,差点把戴梓榨干,要不是考虑到戴梓七十多岁的高龄,和不太健康的身体,他还能更卷。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戴梓就感觉自己已经教无可教:“六阿哥实乃天纵之资,老臣腹中墨水已经空空,实在惭愧。” 弘书道:“先生不必如此,若不是先生教授有方,我也不会如此快掌握。况火器的出现不过一二百年时间,更迭不多,并不难学。” 不同于后世的更迭速度,从最早的火门木仓到火绳木仓,再到簧轮木仓,以及现在世界使用最广泛的燧发木仓,不过发展了四代而已,而且变化并不算很大。 按照历史,燧发木仓还要再服役一百多年的时间,才会被击发木仓取代。 弘书现在,就想提前把击发枪搞出来,结果一研究发现,击发木仓出现的最大阻碍不是机械构造的改变,而是雷.酸.汞。 击发木仓又名雷.管木仓,是使用雷.酸.汞.击.发.药激发点火装置的,有了雷.酸.汞,击锤就可以取消掉燧石,木仓的环境适应性会变得更强,稳定性更高。 而雷.酸.汞,很抱歉,它是一种化学物质,现在还没有被发现。 得,想要雷.酸.汞,还得先搞化学实验;而要搞化学实验,实验室、实验器皿不可或缺,大清现在一样都没有,国外倒是有,不过现在的水平应该也不咋地,研究雷.酸.汞还是有些勉强。 毕竟雷.酸.汞这玩意儿,威力可不小,稳定性也不强,一不小心就能炸了。 点火装置暂时不行,那咱研究一下子弹,现在的子弹还是弹丸形状,像羊粪蛋一样,装填的时候就是从枪管前捅进去,费事费力不说,弹丸还很容易卡在枪膛里,发射不出来。 最好的当然是现代那种流线锥形子弹,但现在想那个不现实,如今连通透转轮和金属弹壳定装弹技术都没有呢。 锥形子弹不行,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弘书就知道后来有个叫米尼的人设计出了一款米尼式弹丸,它就很好的改进了现在弹丸的问题,威力也提升不少,关键设计也很简单。 在和戴梓的讨论中定下图纸,然后…… 没了。 阿玛不让他在宫里合火药,甚至堵死了他偷原材料的路,没有原材料怎么试验啊,摔! 弹丸都不行,更别说让他研究什么无烟火药了。 稍微躺平了一会儿,弘书再次爬起来,不让他在宫里研究实验,那他交给别人在宫外试验还不行吗。 去找阿玛。 “这就是你这段时间研究出来的东西?”胤禛拿着图纸看了两遍就看懂了,因为结构确实很简单。 弘书殷勤道:“对,皇阿玛,您给火器营下令,让他们照这个试验试验呗,看看行不行,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再改。” 胤禛睨了他一样,放下图纸道:“再等等吧,火器营如今正忙。” “啊,他们能忙什……”话没说完弘书就想起来,某个萝卜叛乱了,火器营现在应该是在紧急供应前线的鸟枪需求。 那现在更应该先把弹丸研究出来!研究出来就去打萝卜! “皇阿玛,这个弹丸改进之后比先前的威力大多了,还不会发生卡膛情况,您就让他们现在就研究呗,弄出来刚好可以用在青海。”弘书积极推销,“保证能把那个什么萝卜一下子平了。” “是罗卜藏丹津。”胤禛道,“火器营才调人去西北,现在没人能给你研究这个。” 因为鸟枪的不稳定性,匠人常常要随军,随时修缮。 弘书不放弃:“火器营没人,可以让戴先生去主持,其他人只要能听指挥就行了。” 眼看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胤禛没好气地道:“西北正用兵,国库耗费,没钱。” 好家伙,你说的这么直接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没钱是个大问题,弘书悻悻离开,将重心转移到赚钱上面。 现在一个弹丸都因为经费问题搞不成,那他以后想搞雷.酸.汞,实验室的耗费更大,抠门的阿玛真能愿意给他批经费? 就算愿意,恐怕他也拿不出来。 如今国库才多少钱来着?好像不超过三千万吧。 弘书摇摇头,有点可怜他阿玛。算了,还是多帮帮老头子吧。 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玻璃、盐、糖。 玻璃现在已经有了,但大块平整玻璃还没有;盐,其实大清现在已经有晒盐法了,不过流程和工艺都可以再改进;糖,现在主要还是甘蔗产糖,弘书打算把甜菜糖弄出来,甜菜的产糖率比甘蔗更高、成本更低。 在弘书为赚钱努力的时候,胤禛也在考虑立储的问题。 ——朝臣们上的请立太子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 人选毫无疑问,胤禛心里越来越偏向弘书,虽然他年纪还小,但他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潜力比其他人都高。 但,年纪小同样也是问题,第一,不知道他未来是否能一直保持现在的表现;第二,不知道他会不会夭折。 弘晖八岁夭折一直胤禛心里的一道坎,虽然弘书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健康,但这个问题不能不考虑。 胤禛叹了口气,又将弘书的两道折子翻了一遍,心里渐渐冒出一个想法。 八月某天,胤禛忽然在乾清宫西暖阁召见群臣,随后宣布了他想出来的秘密建储制度:“……朕诸子皆年幼,建储之事乃国本大事,不可轻忽……今朕特将此事亲写密封…置于正大光明匾后…或数十年后,亦未可定……” 弘书听到这事后叹了口气,都怪萝卜,破坏了那次好机会,后来他再也没找到机会给阿玛画饼。 算了,不纠结这个,放了就放了,又不是不能改,继续努力、奋斗! 胤禛的秘密建储要说效果还是有一些的,在这事之前,宫里的太监们大多都往毓庆宫钻营,在这之后,一些自谓聪明的人,分流向了弘历和弘昼处。 当然,外头涌向弘时的人也不少。 …… 三贝勒府。 “爷,李大人府上送重阳节礼的人到了。” 弘时放下书,道:“进来。” 一个肚大脸圆的管事被引了进来:“奴才参见贝勒爷,贝勒爷吉祥。” “起来吧。”弘时道,“怎么这么早来送节礼。” 管事笑道:“不早不早,给贝勒爷请安,再早都不算早。贝勒爷,我家老爷命奴才代为见礼。”又正式的行了一回礼,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家老爷给您的信。” 伺候的小太监结果递给弘时。 弘时打开看完后,满意的点点头:“郑义,带他下去安顿。” 等人走后,弘时将信又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后,开始写折子。 第二日,胤禛便看见了来自弘时的奏疏,乃是保举江西袁州知府李英,照例写下批文,发给吏部查实李英情况。 这种折子他每天都要处理很多,根本没放在心上,第二日收到查弼纳‘人平常、不守分’的评语也只是皱了皱眉,虽然觉得弘时此番保举有些草率,竟没有事先查明人品如何,不过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只将弘时的折子打了回去。 弘时看着折子上的朱批,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这可怎么办,他东西都收了…… 弘时有些烦躁,便打算出门走走,谁知才出门就遇上同样出门的允祹。 “十二叔。”弘时见礼。 允祹道:“是弘时啊,这是要去哪儿?可有空,叔叔我正要去易春阁坐一坐,你要不要一起。” 叔叔的邀请不好推拒,正好他也不知道去哪儿,弘时想了下,就答应了。 两人同坐一车,允祹问道:“瞧你面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可以的话,说给叔叔听听,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弘时顿了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保举了一个人,吏部给的评语不太好,皇阿玛将我的折子打了回来,我怕皇阿玛觉得我识人不清。” “嗐,这有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允祹道,“何况不一定是你保举的那人不行,可能只是不合适呢。” “你保举的是谁?” “嗯…是江西的一位知府…”弘时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也是听人说他在当地的官声不错。” 允祹了然的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可能是他的上司给他使绊子,导致他在吏部那里的考评不好,皇上只看吏部评语的话,误会也是难免。” “不用担心,这种事很常见的。” 弘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十二叔解惑,我竟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这种还不算什么,我跟你说……”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弘时跟允祹的关系一下变得很亲近,弘时甚至向允祹讨教:“十二叔,那如果我保举的这位江西知府是您说的那种情况,我该怎么才能改变他在吏部的评语呢?” 顿了顿,像是怕允祹误会什么,弘时又补充道:“我觉得这种好官不应该被埋没。” 允祹想了想,有点为难的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操作,我平常也不领差事,与吏部这些衙门没什么接触,真是惭愧。” 弘时有些失望:“没事,是我太唐突了。” 允祹也有些不好意思:“唉,是我没帮上忙,走,叔叔再请你去醉秋楼玩玩。” “醉秋楼?那是什么地方?”弘时好奇。 允祹道:“一个私人园子,景色修的还不错。” 谁知刚出易春阁,就碰见一辆马车。 允祹认出马车上的标识,上前招呼道:“里面的可是八哥?” 马车走的并不快,允禩掀开窗帘:“是十二啊,停车。” 马车停下,允禩下来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又看到弘时,“弘时也在啊。” “嗨,在府里呆的无聊,出来喝杯茶。”允祹道,“正好遇见弘时侄子,对了,弘时有个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八哥你肯定知道。” “弘时,快,跟八哥说说。” 弘时先向允禩见了礼,然后犹豫道:“十二叔,不用了吧,八叔应该是才下衙,还是让八叔快回去休息吧。” 他也不傻,知道自家皇阿玛和八叔一直不对付,所以不打算跟允禩接触太多。 允禩一派温和的长辈风范:“无妨,我在衙门也是整日坐着,并不累,弘时你既有事,说来听听也无妨,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给你提点建议。” “站在大街上说话像什么样子。”允祹道,“八哥,我们正要去醉秋楼,你也一起去坐坐吧,回府有什么意思。” 允禩道:“也好,醉秋楼我去过一次,还不错。” 弘时欲言又止,想要拒绝。 允祹却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他就上了马车:“走走走。” 弘时最后‘不情愿’的从允禩那儿得到了一个办法。 …… “小心,小心。” 造办处的匠人在弘书的指挥下将刚刚冷却完毕的平板玻璃搬出房间,放在阳光下细细查看。 一点点看过去,弘书越来越激动,正要宣布成功的时候,一个匠人‘咦’了一声。 弘书立刻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造办处的匠人们已经很习惯这位小阿哥混在他们中间,不再惶恐。 发出声音的匠人叫葛荣,此时道:“六阿哥,这里有几个小气泡。” 弘书立刻凑过去,果然在边缘角落发现几颗比米粒还小的气泡。 激动冷却了些,弘书问道:“除了这处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匠人纷纷摇头。 “没有。” “没发现。” 那也不错,弘书松了口气,虽然还是有点瑕疵,但这块已经做出来的最好的了。 写制作流程的时候弘书觉得搞平板玻璃很简单,直到上手他才知道,没有简单的事。 首先,中国一直发展不起来好玻璃,是因为缺少碳酸钠,弘书用了人工合成纯碱,但没有大型实验室器具,合成量实在太少,最后没有办法,先用了草木灰代替。 第二,温度和烧制的地方,有煤炭在把温度提上去也不难,就是烧制的地方,造办处倒是有窑,但那窑在城外,最后弘书还是打了个报告,求了好半天才让阿玛答应他偶尔可以出宫。 第三,成型,玻璃是先烧出来溶液然后再在冷却前给它固定形状,平板玻璃就需要将溶液倒在平整的钢铁上,像擀饺子皮一样给它擀平,这个过程有不少匠人都受伤了,弘书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一一给了补偿。 除了这三个大问题,中间还遇到了无数小问题,因为场地在城外,他虽然求到了出宫的许可,但也不可能天天往外跑,只能派个高卓作为代表,然后每天晚上等着高卓回来报告问题,他再熬夜想出解决办法,第二天让高卓带过去。 平板玻璃就是在高卓这一趟一趟来回跑中推进的,终于到昨天,高卓回来激动的说做出了瑕疵极小的平板玻璃,弘书立刻请假,想要亲自见证第一块无暇平板玻璃的诞生。 ——当然这一块还不算无暇。 弘书手一挥:“无妨,这次气泡已经极小,我们再来一回。” 几个时辰后,一群人挤挤挨挨的围着新出炉的玻璃,就差趴在上面拿放大镜看了。 终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瑕疵。 “成了!” “成了成了!” “终于成了!” 有人喜极而泣,弘书也激动的想要落泪,没有真真实实的做过,是体会不到这种成就感的。 “走,抬上玻璃,进宫!” 养心殿,此时天色已晚,这里却还有不少大臣等候召见。前线军报,罗卜藏丹津和策妄阿拉布坦暗中媾和,这几日朝廷上下都在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做,两线开战本就耗费颇大,若让这两人联合起来打配合,对朝廷的压力着实不小。 ——国库实在拨不出多少军费了。 “嗯,那是什么?”总督仓场侍郎法敏被晃了一下,定睛看去,发现有两个太监相距一米多远齐步走着,手上动作好似在搬着什么东西,但再一细看,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不会是撞鬼了吧。 法敏脑洞有点大,赶紧扯他身边的兵部右侍郎牛钮:“牛钮大人,你看那里,能看到有人抬东西吗?” 牛钮循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咦,他们有抬东西吗?” 法敏刚要松口气,牛钮又说:“噢,确实抬着东西,不过那是什么?” 法敏寒毛直竖:“什么东西,我刚才怎么看不见?”他侧着身子,都不敢再往那边瞧。 “你再看看,那东西是透明的,刚才离得远天色又暗有些看不清,现在有光照到就能看见了。”牛钮道。 法敏听到他这样说才敢再次看过去,这次终于看见东西了:“咦,还真是透明的,不过这成色也太好了,是水晶吗?” 牛钮摇摇头:“哪有这么大块的水晶。” “那会是什么?” “我觉得有点像玻璃。” “不能吧,玻璃哪有这么透明的,而且玻璃脆的很,稍微大一些就容易碎。”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看走在前面的那个,是六阿哥。”牛钮低声道,“我听说这位阿哥平时喜欢研究一些小玩意儿,蜂窝煤就是他弄得。说不定这次又是搞了什么新玩意,来献给皇上了。” 听到蜂窝煤,法敏眼睛一亮:“你说,六阿哥搞得这个新东西会不会也拿出来卖,如果卖的话,我倒是想买一块。” 看了这半天,法敏虽然还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就那种透明度和成色,就值得买,哪怕没有用呢,搁在家里做装饰也有面子。 “应该不能吧。”牛钮不确定的道,“蜂窝煤那是太廉价,御用不上,这个东西一看就不便宜,皇上肯定是要自用的。” 法敏叹气:“也是。” 养心殿内,胤禛刚和允祥以及兵部尚书白潢商量完粮草调度事宜,就见有传话太监溜在门边找苏培盛。 “什么事。”胤禛直接问道。 传话太监吓了一跳,赶忙跪地回话:“启禀皇上,是六阿哥求见,进献玻璃。” 胤禛知道弘书这段时间在搞玻璃,还为了这东西想要出宫,要不是看他实在求得可怜,课业也没耽误,胤禛本不想答应的,甚至一度想要禁止他再研究。 这是终于出成果了? “传。” 也没让允祥和白潢退下。 弘书进来站在门口:“儿臣参见皇阿玛。” “嗯,平身。” 胤禛道,“东西呢。” 弘书掀起帘子:“进来。” 章元化和高卓小心翼翼地抬着玻璃走进来,将玻璃竖直放在地上,两手扶着见礼:“奴才参见皇上。” 弘书站在后面,透过玻璃看向对面的君臣三人,自信的问道。 “皇阿玛,如何?” 第39章 胤禛和允祥三人看着玻璃后面清晰可见的弘书,震动不已。 白潢瞪大眼睛,不顾兵部尚书的威严,惊道:“这是玻璃?不是水晶?”这种成色得值老钱了吧,怎么弄的,还有没有,能不能拉出去卖了凑些军费。 胤禛直接起身,从御座上下来,走到弘书面前,与他隔着玻璃对望,然后伸出手,先用指尖触碰,再将整个手掌贴在上面。 冰凉的触感提醒他,眼前之物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左右滑动,很平整,很光滑,像是精心打磨过一样。 弘书灵光一闪,伸出一只手贴在玻璃上追着胤禛的手左右跑,张嘴在旁边哈气,用另一只手在雾气上反写下‘阿玛’二字,后面跟上^-^。 明明从没见过这个符号,但胤禛就是从那寥寥三笔中看出了儿子的嘚瑟。 允祥和白潢走到胤禛身旁。 白潢细看后惊讶更甚:“竟然没有一丝裂纹、也没有气泡?”他看了皇上,有心想上手捏一捏看这玩意儿有多结实,又顾虑万一当场捏碎了,皇上会不会变脸。 允祥比他顾虑少一些,直接上手在边缘捏了捏:“硬度不错。”又将手伸到后面晃了晃,“果真纤毫毕现,皇上您看,臣的手纹都一丝不差。” 白潢也好奇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果然如怡亲王所说:“好物啊,好物,六阿哥,此物是做何用?” 胤禛此时早已放下手,看向弘书,等他回答。 弘书道:“它最大的作用是代替窗纱窗纸做窗户格挡,不仅更加透光,而且防风防尘、保温隔声。除此之外,还可做玻璃镜子,不过目前的玻璃镜子是用水银涂层,有毒,我打算研究别的法子。至于其他的用途,还在考虑。” 其实还能做玻璃大棚,不过以现在的产量和规格来说太奢侈了。 白潢听得频频点头:“确实,确实,做窗棂确实很适合。”至于镜子他不关心,大男人家的谁照镜子啊。 允祥道:“确实很好,给书房安上,也无需白日点灯了。”夏日窗门大开,自是不需要白日点灯,但冬日恨不得将门窗关的死紧,屋内光线自然不好。 “不过,此物是否容易泄密?”允祥有些迟疑,毕竟站在外面很容易就能看清屋内的布置,甚至眼睛好的,还能看清你在写什么。 胤禛点头道:“确实会有这种隐患,不过什么东西都有优缺,和它的长处比起来,劣处倒也不是没办法避免。” “可以加窗帘。”弘书补充道,“做事时拉上靠近书桌的几扇窗帘遮挡外界视线,也不会太影响采光。” 允祥点点头,这样做确实有效。 胤禛道:“产量如何,成本如何?” 嘚瑟的弘书心虚了那么一下:“这是目前做出来最好的一块,我想着先拿回来给皇阿玛你看看,至于成本,咳,前期研究的时候不熟练,浪费比较多,等工人都熟练了,成本不高的。” 胤禛像是看穿了什么,哼道:“没钱了?” 弘书瘪嘴:“匠人受伤,我总得给人家看病补偿吧。” 白潢听出来了,六阿哥这是研究的没钱了,跑来找皇上哭穷要经费了。他倒是不着急,反正皇上不可能动国库的银子,至于皇上从哪儿拿银子,咳,这关他什么事呢。 白潢将眼睛黏在玻璃上,耳朵却竖的长长的,想听听皇上是怎么打发儿子的,学学经验,如果可以的话,回家就用在家里的讨债鬼身上。 允祥忍着笑意,善解人意地道:“需要多少,十三叔还有些体己银子,倒是可以借你。” 弘书确实是没钱了,本来他也没多少家底,蜂窝煤虽然在京城卖的不错,但接下来要推广到全国,照他的计划前期投入不小,所以挣来的全都花出去了,阿玛只给了他五百两的赏银意思意思,如今也花的差不多了。 听到允祥的话,弘书眼睛亮了:“十三叔,不如你入股吧,咱们合伙开店、卖遍全国,到时候赚了钱,咱俩分红。” “咚!” 胤禛一个毛栗子敲在儿子头上:“还入股分红,怎么,你是打算去做商户?” 这话可就严重了嗷,弘书捂着头,叫屈:“皇阿玛,这玻璃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若能将成本压得足够低,令家家户户都能用上,便是做商户又如何呢?” “就像蜂窝煤,以后内务府和户部都会联合卖蜂窝煤,难道是与民争利么。” 胤禛又敲:“你还有理了,玻璃和蜂窝煤能比?蜂窝煤是日常所需,玻璃是什么,百姓不用玻璃就过不下去日子了?” “嗷。”弘书两只手都捂头了,“说就说,皇阿玛您下手干嘛这么重。” 允祥劝道:“皇上,六阿哥还小,看事情还不全面,教教就是了,何必动手。” “哼。”胤禛道,“我看他是钻到钱眼子里去了,一天天不想着走正道,尽想着怎么做生意、赚钱,这是他一个皇子该想的?” 弘书有点委屈了:“那我还不是为了您,不是您说国库没钱,我干嘛想着去赚钱。” 室内一时寂静,白潢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仿佛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心里却在想,原来皇上会跟儿子哭穷啊,这法子倒是不错,但是用起来是不是有些伤做爹的脸面? 胤禛有些黑脸:“朕还不需要你来操心这些。” 弘书瘪着嘴,明明是一片好心,却被这样对待,要不是还有理智知道阿玛是皇帝,他都想甩脸就走。 允祥偷偷叹气,出声打圆场:“皇上,六阿哥也是一片孝心,出发点是好的。” 胤禛又哼了一声,没说话。 场面有些僵持。 弘书这一会儿也不想说软话,干脆硬邦邦的道:“儿臣今日在外跑了一天累了,想先行告退回去休息。” 允祥无奈,真不愧是亲生的:“皇上,臣方才想到一些关于前线军务的问题,不如让六阿哥先回去吧。” 胤禛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儿臣告退。” 弘书利索的走了,回宫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倒不是委屈的,方才当面确实有一点委屈啦,不过也不多,出了养心殿就消散了,当时的表现多少有一点演的成分。 也不是在怨怼,他能理解阿玛的态度变化,方才他确实有点忘形了,十三叔还好,怎么说都算是自家人,对阿玛也是忠心耿耿。但白潢也在,他当时的表现就不太合适了,作为一个皇子,公然表现的很喜欢商贾之事,在大臣心里是很减分的,例子请看某便宜九叔。 弘书现在有点确定,正大光明匾后面的那份诏书大概率写的是他的名字,否则阿玛不会如此表现,毕竟他做玻璃一开始就是报备过的,阿玛难道猜不出来他做这东西就是奔着钱去的? 他现在愁的是,阿玛会不会不打算推广玻璃,只在宫中和王公大臣里少量流通,甚至可能是以赏赐的方式。 不是没有可能的,第一,阿玛可能会顾虑他的名声,毕竟现在私底下其实有不少人知道他喜欢鼓捣一些新奇东西,有人觉得没什么,有人就会上纲上线,说他沉迷于奇技淫巧,类天启(朱由校)。如果阿玛听到这些说法,为了维护他的政治形象,就有可能不让他再大张旗鼓的搞这些,连带的与他有关的这些东西,也要低调处理。 第二,就要说玻璃的目标客户了。弘书规划中的客户就是贵族和富商,这两个一个要面子,一个有钱,都是愿意掏高价买玻璃的主儿。但是吧,阿玛上个月才下过一道圣旨,斥责各省盐商奢侈,连带的其他富商都开始缩着脖子做人,生怕下一刀砍到自己身上。那你说,前脚下圣旨斥责奢侈,后脚开始卖奢侈品,这是不是有点自打脸的意思。 ——单个一块玻璃算不上奢侈品,但弘书的打算是让这些贵族富商之间形成攀比之风,最好给他们家的每一扇窗户都安上玻璃,想想京城权贵那些占地几十亩的府邸和江南富商的园子吧,这要是都用上玻璃,需求量会有多大?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毕竟权贵富商也不傻,主子住的地方装装就算了,下人住的地方谁花那个冤枉钱。 就算如此,这花销也少不了。可如此一来,攀比蔚然成风,对社会风气就有害了,当然,目前的社会风气也没好到哪儿去。 弘书会顾虑这一点的原因,主要还是阿玛登基以来,没少下旨令各地官员移风易俗,他作为皇子要是明目张胆地这样搞事,难道不是和阿玛对着干吗。 唉,难啊。 怎么才能又把自己摘出来,又能赚到钱呢。 想到半夜昏昏欲睡时,弘书忽然翻身坐起,拍了两下大腿,懊悔不已,他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呢,把自己摘出来又赚钱还不简单! 第二日,弘书顶着黑眼圈来到上书房。 允禧悄悄捅咕他:“你没事吧?” 弘书打了个哈欠:“没事啊,就是昨晚没睡好。” 允禧左右瞧了瞧,跟做贼似的低声问道:“你昨儿干嘛去了?” “嗯?出宫看玻璃去了啊,你不是知道吗。”弘书疑惑。 “真的?”允禧有些不信,“那我怎么听说你在宫外干了坏事,惹得皇上大怒,让人把你抓回来了呢。” “?” 弘书一脸小问号:“这又是哪儿来的谣言?” “宫人私底下都在这么传。”允禧道,“你宫里的人不知道?” 弘书摇摇头,倒没怪朱意远消息不灵通:“他们说这话肯定要避着我宫里的人,难道还上赶着去说不成。” 允禧偷偷嘀咕:“那也不能一个告密的都没有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允禧摇头,“没事就行,不过你昨晚干嘛去了,这一副一晚没睡的样子。你这一路从毓庆宫过来,怕是被不少人看见了,看着吧,等晚上,这谣言就会根据你早上的样子再添油加醋了。” 弘书无奈:“一会儿让人去跟皇额娘说说,这些人一天真是闲的没事干了。” 还不等弘书让人去后宫给额娘传话,中午的时候,就听说阿玛在养心殿发了一顿火,御前好几个人被送去了慎刑司。到下午,又发旨给太监定品级,限制太监品级不得超过四品,严禁太监干预外事和钻营阿哥处,告诫外臣不得联络太监。 虽然知道定品级这种事阿玛肯定不是思虑了一天两天,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出来,怎么看都应该跟自己的流言有点儿关系。 唔,有点小小的感动。 既然人家给台阶了,那自己就顺势下来吧。 晚膳前,弘书来到体顺堂,给额娘请安顺便蹭饭。 “你惹你皇阿玛生气了?”乌拉那拉氏问道。 弘书拿着木槌给她敲腿:“没有,就是不小心说错话了,皇阿玛当场敲了我两下就过去了。” 乌拉那拉氏戳了他额头一下:“你啊,年龄越发大了,也该稳重些了。” “我一直很稳重好不好。”弘书叫屈,“这次就是好容易把玻璃做出来,有些忘形,以后不会了。” 乌拉那拉氏也没多说,儿子甚少犯错,偶尔一两次没必要逮着不放,问道:“做的怎么样?” 弘书得意道:“那还用说,你儿子出手还能不行。皇额娘,等着吧,过段时间我就给你送一个大大的穿衣镜。” 乌拉那拉氏道:“我要那东西做什么,年级一大把了,还照什么镜子。” “您才四十二,年轻的很,哪儿大了。”弘书不满道。 乌拉那拉抿唇轻笑了一下,不与他掰扯这个,道:“缺不缺钱?” 弘书趴在她膝头:“缺是缺的,不过不需要皇额娘您给。” 外间门帘一掀,有人进来了。 乌拉那拉氏注意到,打趣:“怎么,看不上我的小钱,只看得上你皇阿玛的?” 弘书哼哼道:“皇阿玛是个小气鬼,他才不会给我钱呢。” “是吗,朕倒是想问问,从前库房里的东西都搬到谁的寝宫里去了。”胤禛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问道。 弘书咻的站起身,行礼:“皇阿玛吉祥。” 乌拉那拉氏亦起身行礼:“皇上吉祥。” 胤禛走过去扶起乌拉那拉氏,拉着她一起在炕上坐下。 弘书讪讪笑道:“皇阿玛您怎么来了,这些人,也不知道通报。” “是朕不让通报的。”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是通报了,朕怎么能听到六阿哥的‘真心话’呢。” 弘书干脆的很,往炕边的脚踏上一坐,抱住胤禛的腿就开始撒娇:“皇阿玛您大人有大量,我刚才就是说气话呢,您别放在心上啊。” “您最大方了,您是世界第一大方!” “哼。”胤禛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转头跟皇后说话,“你近日抽时间,召十七福晋入宫见一见。” 乌拉那拉氏也不问原因,点头答应:“好。” “弘晟情况如何?” 入冬了,小弘晟又不慎感染了风寒,卧床好几日了也没有好转的消息。 乌拉那拉氏回道:“太医说,小七还是底子弱,不敢用猛药,得慢慢养着。” 胤禛蹙眉不言,太医永远都是这一套话术。 弘书道:“我觉得小七还是吃饭吃的少了,如今一病,苦汁子一喝,怕是更吃不下东西了吧?要不问问太医,看能不能做成药膳什么的。” 乌拉那拉氏道:“说过了,太医院正在研究。” 胤禛点点头,起身对弘书道:“随朕来。” 嗯?可是我还没蹭到饭…… 人已经走到门口了,弘书只能不情不愿的跟上。 进了养心殿,胤禛右拐,一路走到东稍间才停下,上炕盘腿坐着,指了指对面道:“坐下吧。” 弘书瞅这架势不对,乖乖坐下。 胤禛道:“需要多少银子?” 啊?弘书有些懵,小心问道:“什么银子?” 胤禛瞥他一眼:“玻璃。” 还真给啊? 弘书眨巴眼睛:“您不怕我沉迷商贾之事了?” “敢沉迷朕就打断你的腿。”胤禛横了他一眼,手上玉扳指转的飞快,“弄出来了你不许掺和,还是交给内务府去。” 就知道是这样。 弘书撇撇嘴,道:“我不想交给内务府做。” “嗯?”胤禛以为他还执迷不悟要自己做,眼神很危险。 “皇阿玛,你不觉得内务府的体量太大了吗?这皇宫里,什么事扯不上他们?”虽然来保对他很殷勤,但也不耽搁他顺便给内务府上个眼药,“我觉得,还是把内务府拆分拆分的好,不然他们连成一体、内外互通,以后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呢。” 胤禛当然知道内务府的问题,但他现在不是要跟儿子讨论这个:“别跑题。” “你不让内务府做,打算让谁做。” 弘书道:“我打算卖方子,收专利费。” “专利费?”胤禛疑惑。 “对,专利就是指我拥有我研究出来的东西的所有权,它本来是专属我个人独占的利益,现在我把这个这个权利拿出来,卖给不同的人,他们付给我使用这个专利的费用。”弘书尽量用阿玛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最好是每卖出一块玻璃,他们都给我相应的分红。” 胤禛很容易就听懂了,本来也不难理解,他摇头道:“天真,别人得了你的方子,还会给你分红?就算碍于你皇子的身份给了,你怎么知道他卖出了多少。” “所以说最好,是理想情况嘛。”弘书道,“现在肯定做不到,就算以后有了专门管这一块的专利法,也有的是商人钻空子。” “专利法?”胤禛没好气道,“大清律看完了吗,还想着立新法。” “以后会看完的。”弘书不服气地道,“再说我有立新法理想不行吗,人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胤禛懒得理他,敲桌子:“说你的专利,怎么保证方子卖出去后,商人还乖乖给你专利费。还是说,你打算一次性卖个高价。” “一次性卖多亏啊,又不能卖上千万。”弘书道,“我能确保他们给钱,主要是做大块平整玻璃需要一样东西,我管它叫纯碱,这个东西咱们大清境内比较少,基本找不到多少天然的。现在只有我能把它提炼出来,所以只要我把方子卖出去,他们要做,就必须来找我买纯碱。” “独一份的东西,我想怎么定价都可以。当然,我也不会卖的太贵,毕竟只有给他们留下赚钱的空间,他们才能卖力生产,买更多纯碱。” 胤禛点点头,这样操作倒还像点样子。 “这个纯碱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提炼的。” “额。”弘书苦恼的想了想,“纯碱大概就是,嗯,一种盐?我是从盐里弄出来的,至于提炼,过程跟道士他们炼丹差不多?”西方的化学现在也还处于萌芽时期。 “你还学道士炼丹?”胤禛如今还没有沉迷于丹药,虎着脸道,“你有没有乱吃。” “没有没有。”弘书摆手,想起他以后会沉迷弹药,顺势道,“我又不傻,吃那些东西,道士炼出来的玩意儿大多数都有毒的。” “而且我也不是学道士炼丹,我那是试验,就是做各种尝试让一样东西能变成另一个样子,或者能分离出别的东西,嗯,我管它叫化学。”弘书道,“就是性质或形态改变的学问。” 化,知变化之道,用在这里倒也不算用错。胤禛道:“学问?方才要立新法,现在又想著书立说作一家之言?朕倒是不知你有如此大志向。” 弘书也不害羞,大方点头:“儿臣确实有立一家学说的志向,最起码,化学这一项,儿臣自问当世无人能出儿臣其右。” 废话,拿着后世几百年的积累,要是这样都压不过别人,他还是赶紧找根绳子吊死吧。 儿子当真有此志向,胤禛倒也没想着去打击,正要开口鼓励两句,就听见他的好儿子道。 “所以皇阿玛,您要不要投银子给我建实验室?等以后我著书立说了,书的第一页就感谢您的资助,名字写最大。” “包您名留青史。” 第40章 一句“包您名留青史”让弘书成功抱头鼠窜,逃出养心殿。 不过他还是顺利从阿玛的私库里抠到一笔银子。 没办法,虽然搞纯碱专利的前景很好,但首先你得先把玻璃的名气打出来不是? 所以他现在要先做一批出来,给养心殿的窗子换上,剩下的再由阿玛赏给心腹重臣,等他们家里换上,就可以往外透露消息,坐等想买的人上门了。 中间这段时间,刚好用来把毓庆宫的后殿继德堂改造成化学试验室。 一边盯着造办处烧玻璃,提高成品率,一边画图纸给自己做实验室器皿。 哦,还有晒盐法的改进和甜菜的培育。 甜菜现在国内就已经引进了,弘书找来试了试,能提炼出蔗糖,但糖分含量比不上后来专门经过培育的品种,所以得从头进行选育。 这个倒不难,找额娘,在圆明园的多稼如云划出几块地,安排人按照他写的选育流程和标准来做就行。不过现在要入冬了,这项计划暂时只在筹备中,除非他斥巨资搞个玻璃大棚出来。 唉,要不是阿玛不许,这个计划的地点放在御花园是最好的,他能时时看着、随时调整方向。 在大块玻璃做出足够数量的时候,毓庆宫的化学实验室也改造完毕,就……挺简陋的。 几个长条铁架台,上面放着这段时间做出来的各种器皿,一个化学药品柜——仿着中药柜子做的,还有用来装废弃物的缸。 没了。 本来嘛,化学实验室最重要的还是各种器皿和化学物,其他的也不需要什么。 弘书点验器皿,东西差的倒不多,除了胶头滴管这些没有原材料、暂时没办法做的东西,其他要做出来不难。 不对,还差一个酒精灯。 弘书一拍脑门,怎么忘了酒精了,这东西可有大用处,他的实验室倒还是其次,关键是给伤口消毒啊,现在西北正在用兵,要是能送到前线去,怎么也能让伤兵的存活率更高一些吧。 弘书忙忙碌碌的在实验室先弄了一些酒精出来,没急着送去养心殿,实验室制备只能应付少量的需求,要想将酒精大规模配备前线,必须得用工业制备的发酵法,而这需要大量的粮食。不把酒精的好处明明白白的摆出来,阿玛和朝廷上的大臣是不会允许将粮食用来酿造没用的东西的——康雍乾时间正是禁酒政策收紧的时候。 弘书找来太医和造办处有伤口的匠人,一边取了匠人伤口的组织用显微镜给太医们讲解了一下什么叫细胞和细菌,在实验室里试验酒精杀灭细菌给他们看,一边将受伤的匠人分成对照组,试验酒精对伤口愈合的帮助。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吴谦站在铁台前,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死死抵在显微镜目镜上,看着狭窄视界里那涌动的小虫子样的东西,“原来,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他沉浸在感叹中,后面排队的同僚急了:“吴大人,吴大人?吴大人,您看了许久了,该换我了!” 吴谦在同僚的千催万请中恋恋不舍的离开,凑到弘书身边:“六阿哥,您这台显微镜是在哪儿买的?臣以前也买过浙江一带产的显微镜,和您这台长得很不一样,也看不到这么细微的,呃,细菌。” 细胞和细菌这个词儿他记得倒是快,只是对概念还不甚清晰,在心里默默试图从字义来理解:胞,儿生裹也,所以细小的胞衣?可是它包着什么呢?菌,地蕈也,食之有味,而常毒殺人,嗯,应该是只借义不借形。 “这是我自己改进后做的,目前买不到。”弘书道,“你买的那种显微镜我也看过,主要还是镜片的区别,我这个镜片是找匠人磨了好久才磨出来的高倍镜片。” 手磨高倍的凸透镜难度还是太大了,他实验室也就备了这一台显微镜。 “这样啊。”吴谦有些失望,他虽然在宫里做太医,但是家境也没有多宽裕,最起码支撑不起他去找匠人专门磨这样一个镜片——不用怀疑,能让皇子都久等的东西价格肯定不会便宜。 “你以后要是想用,白日我不在的时候可以过来。”弘书也不小气,他还想能培养几个生物学家,或者能将这些太医启发启发,让他们未来能走上研究现代医学、病毒学什么的道路。 “真的吗?”吴谦激动道,“多谢六阿哥!” 旁听到的其他太医也纷纷请求:“六阿哥,我们也可以来吗?” “可以可以,只要遵守我这实验室的规矩,别弄坏东西就行。”弘书道。 “多谢六阿哥!” “六阿哥放心,我们一定遵守规矩!” “我们会将实验室里的东西保护好的!” 这几个太医今天本来是轮休的,有两个被请来时心里还不太乐意,毕竟谁喜欢休假的时候被上司薅来加班呢。不过现在他们都很庆幸今天休沐的是自己,谁能想到六阿哥这里会有这等好东西! 能进太医院的太医其实年纪都不小,但他们却没有一点儿弘书担心的保守,对于显微镜、细胞、细菌什么的接受的很快。 对于弘书的疑问,吴谦是这么说的:“神农尝百草才有的岐黄之术,我们现在不这样做,只是因为没有新的百草给我们尝了,而不是抱残守缺。六阿哥您的显微镜和细菌给我们展开了一个新的世界,照您说的,细菌有很多种,这意味着我们又有新的百草了,说不定我们之间的哪一位,就会成为新的神农呢。” 介时建庙立祀,可是陆地飞升的功德。 弘书由衷道:“一定会的。”他又关心起牛痘,“牛痘研究的如何,如今的症状是什么程度了?” 虽然他当时症状不重,但那是因为他有身体强健的金手指,后来太医院把那头牛牵回去研究的时候,先在一些死刑犯身上试验,发现牛痘虽然比人痘好,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或者说,没有在他身上表现的那么好。 不过因为有了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太医院的人没有轻言放弃,积极研究如何能让种牛痘的其他人也能像他一样只有轻症,陆陆续续的倒也有些成果。 吴谦回道:“如今不是身体特别弱的,都能控制在中轻度了。” “那就好。”弘书道,“辛苦你们了,只这一项,你们的功德就不会少。” 吴谦谦虚道:“这都是您的功德,我们不过捡个便宜罢了。” “我就生个病,有什么功德。”弘书笑道,“照这么说,功德最多的该是那头牛。” “哈哈哈,也是。”吴谦道,“所以我们现在都好好供着它呢,就指望它什么时候再降一道福。” 闲谈之间也没忘了记录几个匠人的伤口变化情况。 两天之后,可以明显发现,用过酒精消毒的匠人伤口已经有表皮开始新生,没用过的还在努力结痂。 这还只是轻伤,太医们欢呼雀跃的记下实验记录,又问弘书要了一些酒精,接下来他们就准备进驻大理寺的监狱,挑一些重伤犯人继续按着弘书规定的流程做对照组试验。 等重症再做完,拿着这些实验数据交上去,酒精的工业制备应该就不会有太多阻碍了。 ——毕竟受伤的可不会只有前线士兵,那些王公大臣的谁能确保自己一辈子不会受伤呢。 将后续试验交给吴谦带领的太医组后,弘书就放开手,投入到人工纯碱的制备中去——一想到这些都会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弘书就充满了干劲! 弘书干劲满满的为了赚钱而努力,胤禛看着折子眉头皱成了疙瘩。 折子是浙江巡抚李馥上的,里面说的是他遇到的一件怪事,有一个名叫郑进忠的太监某日来到他衙门,言称是奉皇上之命前往南海进香,为先帝太后祈福,因在途中碰到歹人,部文堪合皆失,来此索应夫马。 李馥略觉不对,便使人背着郑进忠查问了他的随从罗六儿,罗六儿交代郑进忠是镶白旗人,原籍陕西。 李馥再次与郑进忠交谈,郑进忠却说自己是正黄旗人,五十六岁,原是山西人,本是皇太后位下首领,在五月皇太后崩逝后奉皇上之命出京,走前又得李娘娘差遣,前往五台、金鼎、理安南海进香。 虽然郑进忠说了许多细节很详细,但李馥看他的长相觉得他最多二十来岁,言语间也有闪烁,心中还是放不下怀疑,便一边将人看管住,一边上折子。 “……臣愚昧不能辨其真伪……恭请圣裁。” 胤禛想到先帝时期,打着允祉名号在外活动的孟光祖,面色阴沉,写下朱批:“假旨重犯,严谨解部来质审。” 奏折当天便被快马加鞭送回浙江。 另一边,沉迷于做纯碱的弘书被叫出实验室。 高卓带着葛荣来见。 “启禀六阿哥,养心殿要换的玻璃窗棂都已做好,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 弘书有些恍惚:“这么快就做好了?” 葛荣有些奇怪弘书的反应:“已经二十多日,不算快。”他们造办处的人还担心六阿哥觉得慢呢,召集了大批人手加班加点的干,毕竟没多久就是陛下的万寿节了,他们这些匠人私底下都猜测,这玻璃窗棂怕是六阿哥送给皇上的万寿节礼,那他们当然不能拖后腿。 只是如今看六阿哥这反应,难道不是给皇上的万寿节礼? “皇上的万寿节就要到了,六阿哥您看,咱们是不是在这之前给养心殿换装完?”葛荣小心翼翼的问道。 万寿节?弘书拍了下额头,他这段时间真是做实验做昏了头,竟然都忘了阿玛的生辰马上要到了,他还没准备生辰礼呢! 等等,葛荣刚刚的意思是不是以为玻璃窗棂是他准备的礼物?欸,这个主意不错,可以,就它了,前前后后花了几个月时间,谁敢说这个礼物不是他用心准备的? 弘书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大手一挥:“走,现在就去看看。” 葛荣松了口气,看来没猜错。 到了造办处,弘书便看到匠人们精心制作的窗棂。 艺术品,绝对的艺术品! 虽然为了凸显玻璃的采光功能,窗棂原本的复杂结构被简化大半,中间大片全部留白,只有四边窗框保留了一些传统构造。但优美多样的诗意图案、高低起伏的线槽花纹,仍旧让这些窗棂好像一幅幅荡漾着人文古韵的水墨画。 一一欣赏过后,弘书道:“很好,很美,你们辛苦了。高卓,赏。” 虽然他现在手头紧巴巴的,但这点赏银还是不能省的。 “谢六阿哥赏!”葛荣代众人谢恩后,问道,“六阿哥,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换。” “等我明儿去问问皇阿玛。”弘书道,又问造办处的管事,“戴先生呢?” 自从弹丸投入试验受阻后,弘书便扎进了玻璃的大坑,戴梓见他没空,就说自己先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改进连珠火统,以适应弘书搞出来的新式弹丸,等他忙完两人再继续商量火器进一步研发的事。 今天之前两人有好几天没见过面了,弘书有些惭愧,戴梓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之所以兢兢业业地留在宫里,就是因为对火器研究爱的深沉,结果自己把人家撩拨了一回后,就放着没管过,这种喜新厌旧的行为属实有点渣男。 造办处管事回道:“戴先生一般都在自己屋子里,很少出门。” 弘书闻言更加愧疚,怀疑老人家是不是被自己的喜新厌旧打击的自闭了。 “戴先生,你在吗?戴先生。”愧疚的弘书亲自敲门,结果屋里一点响应都没有。 “有灯啊。”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屋里人只要没上床躺下,基本都要点灯,“戴先生?” 又敲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回应,弘书有点担心了,该不是摔跤了吧?很有可能,老头毕竟七十多了,偶尔腿脚不利索还是很容易摔得。 这样一想,就觉的不好:“来人,把门踹开!” “砰!” 大门踹开,弘书就带着人往里冲:“戴先生!” 结果就看到戴梓傻愣愣的看着他们,手上的毛笔还没放下,脸上甚至有一道墨痕。 “您没事啊。”弘书松了口气,将其余人挥退,“您在屋里怎么不应声呢。” 戴梓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老臣、老臣没听到。” “您研究什么呢,这么入迷。”弘书向桌上的图纸看去,发现是连珠火统的统背部分。 谈到研究的东西,戴梓立刻忘了刚才的惊吓,说道:“六阿哥你看这里,老臣这几日日夜思索,如果能将这里闭合的更紧密一些,连珠火统的威力应该能上一层楼。只是老臣想了许多办法,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六阿哥您可能给老臣一点建议?” 这不就是闭锁嘛,没想到这老头还挺敏锐。弘书一眼就看出戴梓在纠结的是枪械闭锁问题,除了击发装置和定装弹技术外,闭锁问题的解决也是现代枪支出现的一大原因,这可不是个小问题,也不是目前的技术能解决的。 不过弘书还是愿意跟戴梓聊聊这个,技术归技术,理念咱可以先传出去嘛。 “先生您看过佛朗机炮的内部构造吗?” “看过。” “那它的后头的炮栓您应该也知道了,我以为,您的这个连珠火统就需要像这个炮栓一样的东西,咱们可以称它为闭锁……” 花了一会儿时间,弘书给戴梓说清了闭锁这个概念。 戴梓也听懂了:“照您这么说,那老臣这个连珠火统还得先改改装弹方式,或许能更容易的加装这个闭锁。” 弘书欣慰的点点头,戴梓的连珠火统在当前的水平下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但问题更多,也不是未来击发枪的发展方向。他之所以没有不让戴梓继续研究这个,只是因为这好歹是人家几十年的心血,上来就直接否定未免太过没礼貌了些,不如让老人家抽空自己琢磨,自己在旁边旁敲侧击,敲着敲着他自己就能发现这条路不通了。 与戴梓又讨论片刻,高卓提醒时间不早,弘书便离开了。 翌日下去,养心殿。 弘书觐见的时候发现阿玛脸色不太好:“谁又惹您生气了?” 胤禛没回答,问道:“什么事。” “窗棂做好了,您看,是不是在万寿节前把它换了?”弘书道。 胤禛睨他:“就拿这打发朕?” 弘书委屈:“什么叫打发,儿臣为了这平板玻璃夙兴夜寐、起早贪黑、朝夕不倦、夜以继昼……” “闭嘴。”胤禛面无表情,“跟朕这儿背成语呢?” 弘书无辜的眨巴眼睛。 胤禛捏捏眉心:“知道了,这事朕让苏培盛去安排,你不用管。” 弘书看他很烦心的样子,猜测恐怕是朝上又有什么闹心事,便不再打扰他:“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依旧是苏培盛送他出来:“六阿哥,造办处那边奴才该与何人联系?” 这家伙真是人精子,一般来说他去了直接找管事就行,如今问弘书,不过是想问造办处哪个是弘书的人,或者哪个是弘书看好的人,他好借着这次机会提拔提拔,卖个人情给弘书。 “葛荣吧,你去找他。”弘书没有拒绝,他对内务府那些管理层没什么好感,反倒是葛荣这些一心扎在手艺上的人更得他的喜欢,何况以后要做的东西更多,他还是希望能培养一个内行的、纯粹的、听他话的人来管这一摊子。 葛荣就不错,人还算机灵,又没有多余的心眼子,技术也不错。 “对了,我看皇阿玛刚才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吗?”弘书直接问道,“要是能说你就和我说说,要是需要保密的就算了。” 苏培盛有些为难:“也不是不能告诉您,只是……您回头问问皇上下发的明旨就知道了。” 弘书就懂了,不是不能说,是涉及的人他这个身份不好说。 谁呢? 弘时。 弘书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位便宜三哥的消息了,毕竟他已经出宫开府,而宫里因为守孝没有办过庆贺礼,没有宫里传召,他便是想来请安都不成的。 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惹了胤禛不高兴呢? 说起来都觉得无语,虽然胤禛的谕旨上没有点名,只说亲王、郡王赐封号是为了便于称呼,而没有封号的贝勒等众臣应在奏折中直呼其名,但近来却有小人将闲散宗室称王,又有贝勒王、贝子王、公王,着实荒谬,宜行禁止。 但弘书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知道是有人在上奏的折子中称呼弘时为三贝勒王。 ……这个称呼就挺搞笑的。 也不知道这不伦不类的称呼便宜三哥知不知道,要是知道还允许别人这样称呼他,那可真是……emmm,不太聪明。 知道阿玛不高兴的原因弘书就不管了,他也没法管,虽然目前来看,他应该是最得阿玛心意的那个,但不代表其他几个孩子在阿玛心里就没位置了。 不管怎么说,弘时都是阿玛名义上的长子,长子这般表现,阿玛此刻怕是觉得恼火又丢脸吧。 作为儿子,还是尽量别去围观老子的丢人时刻。 没两日,弘书在上书房的时候就发现,阿玛把办公地点挪到乾清宫西暖阁来了,一上午顺着窗子看出去,就能看到大臣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匆。 搞得一些人都没心思学习了。 课间,允禧问道:“皇上怎么搬过来了?” 弘书道:“养心殿要换窗子。” “窗子?”允禧还不知道玻璃窗棂的事,“养心殿的窗子坏了吗?” “不是。”弘书道,“我之前不是做了玻璃,玻璃透明、采光度好,很适合用来代替窗纸,如今养心殿换的就是玻璃窗棂。” 弘历、弘昼两个恰好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弘昼停下脚步问道:“小六,我听说你那个玻璃不错,上书房和我跟四哥的院子什么时候换啊。” 弘书看了他们一眼,道:“目前的产量只够养心殿的,接下来皇阿玛还准备赏给十三叔,连皇额娘的宫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呢。” 言下之意,你们别想了。 弘昼却不放弃:“那皇额娘装完了,总该能到咱们了吧。” 弘历拉了拉他,道:“五弟,你别为难六弟了,六弟做这个东西出来是要卖银子的,咱们那点私房银子,怕是买不起的。” “买,我和小六可是亲兄弟,还要买?”弘昼不满,“小六,那东西主意虽是你出的,但能做出来靠的不是内务府么,我们问内务府要点东西什么时候还要给钱了。” 弘书平静道:“人是内务府的,工钱却是我发的。” 弘昼不以为然:“那些奴才能要几个工钱,不过既然小六你花钱了,五哥也不占你的便宜,说说,你给了多少工钱,我和四哥给你就是了。” 弘历动了动嘴巴,想说你要给别带上我。 却听弘书道:“既然四哥和五哥愿意慷慨解囊,小弟就不客气了,承惠,一共一千五百两银子。” “!”弘历眼睛骤然睁大。 弘昼差点没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40-50 第41章 弘书无辜道:“五哥怎么能这样说,明明是你说要给的。” 弘昼气道:“我说的是给你发给那些奴才的工钱,不是内务府造这些东西用的银子。” “我给工匠师傅发工钱就是发了一千五百两啊。”弘书道。 弘昼根本不信:“你少哄我,就内务府那些奴才,月俸能有多少,一千五百两?你拿你五哥当什么都不懂的冤大头呢?” 弘历本不想跟弘书说话的,这时也忍不住道:“小六,我知道你喜欢赚钱,不想白送给你五哥,但你也没必要这样糊弄人。一千五百两,贝勒的年俸才两千五百两,咱们都还没有出宫开府,你哪儿来的这些钱?便是有皇额娘贴补,也禁不住你这样大手大脚的花吧?” 弘书站起身,看向弘历道:“首先,我没有权利决定能不能给你和五哥免费换上玻璃窗棂,因为我已经把它献给皇阿玛,现在它是朝廷所有的东西,轮不到我来处置,说送谁就送谁;第二,我是喜欢赚钱,但我喜欢赚钱是想为皇阿玛分忧,国库不丰、西北动兵,前线耗费颇大,支撑的艰难,这次玻璃赚的钱都是要入国库的;第三,皇额娘有没有贴补我、以及我的钱怎么花都是我自己的事,大手大脚?我花的这些钱皇阿玛都是知道的,皇阿玛都没说我大手大脚,四哥你还是别急着给我扣帽子的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弘历为什么后来都不愿意跟弘书说话了,就是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弘书都能扯到皇阿玛身上去,偏偏他还不能反驳,这种憋屈的感觉谁能懂? 弘历憋着气道:“小六,皇阿玛每日日理万机,你不要什么事都拿去打扰皇阿玛,就花了多少钱这种事,有必要专门告诉皇阿玛一回?”皇阿玛,皇阿玛,你就只会说皇阿玛是吗? 废话,当然有必要,不哭穷,怎么从阿玛那儿掏银子。 弘书扯扯嘴角,假装苦恼道:“四哥说的有道理,可是皇阿玛喜欢我跟他说这些怎么办?皇阿玛还说,只要是于百姓有益的东西,想做就去做,没钱不用找皇额娘,他给我~”老子凡死你! 弘历感觉有一口血涌上喉咙卡住,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如鲠在喉。 弘昼听他们的长篇大论听烦了,不悦道:“小六你不愿意给就不愿意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知道你得皇阿玛的宠,行了吧。哼。” 甩身就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两腿一伸,架在桌子上,往后一仰,活脱脱一个暴躁不好惹的纨绔皇子形象。 弘昼走了,弘历也不愿意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站在这儿,转身回自己座位。 弘书瞟了他们两个一眼,没再说什么,坐下思考,自己是不是凡尔赛的太过分了?弘昼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在他面前展示阿玛的偏心,对孩子幼小的心灵可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这要是打击过大发展成抑郁症什么的,自己岂不是罪过? ——弘历就算了,他承认自己先入为主、天然屁股歪,不想拿弘历当孩子对待。 又想到历史上弘昼的样子,弘书苦恼的想,要不然以后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吧,真把人逼成精神病对他也没好处。等他以后登基了,哪怕是做给别人看,也得关照关照威胁不大的兄弟,如果弘昼真变成精神病,那绝对会成为绑在他身上的责任。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在除了弘历之外的其他人跟前都收敛一些! 造办处的人效率很高,不过五天时间,就将养心殿的主殿和配殿都换完了,胤禛从乾清宫西暖阁搬回来,最大的感觉就是敞亮。 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似乎心情都能好些。 巡视了一圈,胤禛开始批折子,这两天的折子大多都是关于西北战事和几天后的殿试的,偶尔中间穿插一些地方督抚的奏疏。 在批完湖广总督杨宗仁关于盐价的折子后,胤禛打开下一份,瞄了一眼内容后眉心就不由自主皱起,脸上闪过薄怒之色。 奏折是江西巡抚王企靖上的,内容呢,是替江西知府李英代奏,请胤禛允李英进京陛见,当面奏陈任职期间的为政措施。 知府没有请求陛见的权利,江西巡抚明知道这一点却代奏,是明知故犯。 李英,胤禛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把江西知府李英近两月有关的奏折存档找出来。” 御前行走们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将存档奉到胤禛面前,并不多,胤禛拿起最近的打开一看,就瞧见查弼纳给的评语:“人平常,不守分。” 想起来了,是弘时才保举过的人。 “啪!” 胤禛将存档摔在地上,压抑着怒火道:“传隆科多。” 隆科多匆匆进宫后不久就带着一道圣旨回到吏部。 左侍郎迎上来:“大人,皇上有何吩咐?” 隆科多道:“陛下有谕,知府微员并无陛见职分,江西巡抚王企靖代伊奏请殊属不合,命其即刻入京待查。另,命裴行度新任江西巡抚,即刻前往江西赴职,会同江西布政使严查李英。为官若可,准其革职留任。若不好,将其拿送来京严行治罪。” 左侍郎暗暗咂舌,领命而去不提。 胤禛动怒过后,命人去查弘时近段时间与何人有过来往,看到允祹和允禩的名字,心中火气又旺了些。 不过他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先转移注意力去处理别的折子,在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才借着副都统祁尔萨上的关于满人丧事靡费的折子,下明旨给各部大臣,将允禩指名道姓地骂了一通。 “……昔年廉亲王允禩,借母妃之事……大设筵席……沽取孝名……诸臣当汲取教训,崇尚实行、鄙薄虚名……” 这般几乎明示天下的唾骂,令允禩丢光脸面,偏他请辞去总理理藩院之职,胤禛还不许,令他每日都要正常点卯坐班。 弘时此时还不知道允禩挨骂是因为他,但即便如此,他对胤禛也有了些许微词。在他看来,八叔一直兢兢业业的办差,没有出过丝毫差错,皇阿玛却借口旧事令八叔在百官面前丢脸,未免太过小心眼了些。 等他知道胤禛因为王企靖代上了一道奏折就直接将王企靖罢职,更觉皇阿玛对于官员有些过于苛刻,李英请求陛见乃是想要为君效忠,王企靖代奏乃是爱惜人才,就算两人有些许越职之处,其本意都是好的,皇阿玛便是觉得他们用错了方法,斥责两句便是,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将人罢职查办呢。 但弘时不敢上折子对胤禛说些想法,他都藏在心里,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这时候去和八叔接触,只是暗地里悄悄令人去廉亲王府上慰问了八叔几句。 允禩在送走弘时的人后,叹了口气:“不如阿斗。” 可惜,他在宫里的手都被砍得差不多了,否则也不会接触这一个,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十月末的万寿节跟往常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甚至当天因为要钦定殿试一二三甲,胤禛比平日还要更忙碌些,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十月默默过去,养心殿的窗棂换完后,造办处新赶出来的玻璃窗棂果然不出弘书所料,俱被赐予了十三叔。 十三叔之后,才是皇后、贵妃、隆科多、年羹尧等人。 弘书自己的毓庆宫都没轮上。 “皇阿玛,总该轮到我了吧?”弘书很郁闷,自己搞出来的东西,自己竟然没得用。 果然人不该太过凡尔赛,这不就反噬了。 胤禛道:“先给上书房换,你白日还不是在上书房的时间多,等你回宫要不了多久天就黑了,要玻璃窗棂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点灯。”况且先给你装,不给弘历弘昼装,落在外头人眼里又是话柄。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好气啊。 弘书也不说话,只是脸上摆满了不高兴。 胤禛只当看不见:“再过几日便是你皇玛法的期年大祭,朕本欲亲自前往景陵祭祀,奈何朝臣们再三劝阻不得去,你便代朕去一趟吧。”等回来,也算立功,朕再赏你也就合适了。 “我?合适吗?”不是弘书躲懒不想去,或者不懂这件事背后的政治意义,只是他已经恶补了宫廷的一些规矩,知道像这种大祭,一般都是要安排成年皇子去的,除非是皇帝没有成年皇子。 这和皇帝看重谁无关,就算他是嫡出也是一样。像康熙时期,太子是嫡出又早早被立,在他年纪不够时,康熙派出去代祭的人照样是已经成年的允褆。 胤禛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道:“朕明日便下旨,你回宫收拾收拾,准备去景陵静心斋戒几日。”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可能拒绝。弘书摇摇头,回宫略收拾了些行礼,便在第二日领旨之后直奔景陵,开始清心寡欲、每日焚香沐浴的斋戒日子。 大祭当日,弘书身着礼服,在烟雾缭绕、梵经唱诵间庄重的行礼,祭祀众人都恍若见到了神仙童子,心中赞叹不已。 弘书却感觉自己已经被檀香腌入味了。 救命啊,真的不想再闻到这个味道了。 他回宫觐见时,胤禛就发现他面无表情下隐藏的生无可恋,语气有些严肃:“你皇玛法的期年大祭是正事,不可不敬。” 弘书没想到他隐藏那么深的情绪都被发现了,连忙敛眉肃容,拱手施礼:“儿臣不敢有丝毫不敬。” 胤禛没有多说,只是警告的看他一眼,让他退下。 弘书回宫昏沉睡了一天,第二日起来便见朱意远在床边守着,打呵欠道:“有张德佑呢,你守着做什么。” 先帝期年大祭才过,朱意远不敢露出太多喜意,道:“是有两件好事想要第一时间告知主子。” “什么好事。”弘书趿拉着拖鞋下床,准备洗漱。 朱意远跟着他:“一是昨日皇上下旨给造办处,言说主子您此次主持祭礼有功,该赏,令造办处给咱们毓庆宫换上玻璃窗棂。” 嚯,原来还能这么整啊,还算阿玛有良心。弘书脚步顿了一下,继续走:“第二呢?” “二是太医院的吴谦太医来禀,关于酒精的重症对照试验已经完成,等您回来召见。” 弘书停下脚步,转身道:“什么时候来的?” 朱意远答道:“两日前。” 总算做完了,弘书吐了口气,吩咐道:“让他们在我下去下学后过来。” “嗻。” 久别重逢的上书房没有对弘书热烈欢迎,只有允禧一人关心他斋戒饭好不好吃。 “……”弘书道,“就跟咱们现在吃的差不多。”都是吃素能有什么区别。 允禧有些失望:“我还以为那些和尚道士做的斋饭有所不同。” “哦,那确实还是有些不同的。”弘书面无表情道,“咱们现在吃素好歹还放些素油调料,斋饭也就有点盐味。” 佛家的五荤是什么?大蒜、小蒜、兴渠、慈葱、茖葱,基本把现在常用的调料一网打尽。 允禧下巴后缩:“咦~”拍拍弘书的肩膀,刚准备说声辛苦,反应过来弘书去祭奠的是他爹……默默收回手。 下学后,弘书回到毓庆宫,吴谦等人已经在等着,看到他神情都非常激动。 “六阿哥,您看看,您看看,酒精真是了不得啊!”吴谦抖着实验记录给弘书。 弘书拿过来逐页翻看,时不时就满意的点头,不是为酒精的效果,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而是为这些人写的试验报告,虽然才跟他学过一回,报告却也写的有模有样。 “不错,你们做的很好,辛苦了。”弘书道,“有了这两组试验报告,想来酒精的推行会顺利不少。” 吴谦等人击掌而庆,然后厚着脸皮道:“六阿哥,您上次给的酒精都用完了,不知道您这里还有没有,臣愿意出钱买。” 弘书无语:“……我昨儿才回来,哪有时间做,之前的也不剩下多少,我的实验室还不够用呢。” 吴谦等人很失望,他们还想着拿酒精回去自己做别的试验呢,这次试验因为是六阿哥召集的,所以大家同心协力。但大家即为同僚,谁又能没点小心思呢,酒精的功劳是六阿哥的不容置疑,他们买酒精,只是希望能研究出新的治病方子来,功劳不功劳的再说,他们就想在同僚里独占一回鳌头。 “好了。”弘书看不过他们那渴望的表情,“等我上报给皇阿玛,开始大规模制备,你们想要多少有多少。” 做实验嘛,能用多少呢。 “那可说好了啊,六阿哥,到时候一定要卖给我。” “对对,您可不能反悔,到时候又说不够了不卖。” “六阿哥,您看咱们都这么熟了,到时候能不能给个内部价?” 到时候到时候……弘书感觉自己被几千只鸭子围着,谁说男人话不多的?! 历经千辛万苦将太医们‘请走’,弘书烦恼的揉揉额头,这还是酒精,能大规模制备,以后自己要是再搞出些以目前技术不能大规模制备的,会不会被这帮人烦死? 脑补的弘书打了个冷颤,第一次感到害怕。 养心殿,胤禛看到儿子有些无奈:“才回来,你就不能消停些?” 他私库那点银子能保住多久? 弘书道:“您确定要我消停?友情提示,儿臣手里这……”他晃了晃手中厚厚一叠资料,“……可是跟牛痘差不多的好东西。” 儿子虽然顽皮了些,却从没说过大话,胤禛选择性遗忘【包您青史留名】,立刻严肃道:“呈上来。” 苏培盛越发人精,这时候根本不上前讨嫌,任由六阿哥自己将东西呈上去,自己默默往远处挪了几步。 “酒精?”胤禛看到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好的预感,继续看下去,很好,证实了他的预感。 将所有资料看完,胤禛叹道:“确实是好东西。”然后轻瞪弘书,“但你也是真会给朕出难题。” “你就不能做些不费钱粮的东西?” “不费钱粮就能做出的好东西?”弘书好生惊诧,“皇阿玛您怎么也发起白日梦来了?” 胤禛面无表情地握住手中的一厚叠资料,“梆”地敲在弘书头上。 弘书像偷偷冒头的地鼠被敲回去一样,抱着脑袋蹲下嗷嗷叫:“皇阿玛,下手没必要这么狠吧。” “哼,不狠你不长记性。”胤禛虎着脸道,“什么话都敢说。” 弘书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撇撇嘴,然后放下手,就着蹲着的姿势抱住胤禛的腿:“那这不是只有咱们父子俩嘛,私下说说话都不行了。” 胤禛用腿踢了踢他:“放开。” “不放。”弘书耍无赖,“您这腿我又不是没抱过,怎么以前能抱现在就不能了啊?” 胤禛十分想再敲他一下:“几岁了,还耍无赖。” “四岁零四个月。”弘书恬不知耻地道。 胤禛无语,你干的这哪一件事像是四岁能干的出来的? “起来,说说这个酒精。”胤禛只能拿出说正经事大法,“你这里说能用谷类、薯类、玉米、高粱和野生植物果实酿造。” “这个薯类有哪些?” 说起正事,弘书就不好再耍无赖了,站起身道:“马铃薯、白薯、红薯、芋头及山药等根茎类作物都能称为薯类。” 胤禛点点头,皱眉道:“朕没记错的话,你说的这个马铃薯、红薯和玉米都是番外传进来的吧?如今国内种植面积好像并不多。” “是。”弘书是有查过这一时期的资料的,因为这些从国外才传进来不久的作物不能作为税收上缴,且亩产量也没有后世那么惊人,所以大清官方对这些外来作物并没有强行推广,种植面积也没有进行统计,“这几样如今在南方种植的较多,北方也有百姓种,但比较少。” 毕竟没有官方的推广,只靠民间交流。 胤禛点点头:“若是能用这些番物来做酒精当然最好,朕只怕,这酒精面世以后,番物价涨,百姓纷纷去种番物,不种谷麦了。” “这几年连年天灾,前线又颇多耗费,朝廷收上来的税粮本就捉襟见肘,若百姓再弃谷麦不种,天下恐要动荡。” 弘书道:“皇阿玛有没有想过,适当推广这些番物,也将其作为税粮的一种征收呢?儿臣翻阅典籍,发现这些番物在海外的产量颇高,许多国家都是靠着它们养育小民。虽然传进咱们这里之后,亩产表现不太亮眼,但那应该是因为还不适应,等种过几代之后,它们适应了咱们的土地,相信产量还会更高。况且它们现在的产量其实也并不算低,最起码是高于谷麦类的。” “你说的这些朕也有了解过。”胤禛并不是空谈国事的人,“你既然知道它们在海外的情况,就应该知道一它们不能代替谷麦作为主食,二它们病害太多,很容易绝收,可以在灾年应急让小民吃一时,却不能让小民吃一世。” “小民是愚昧的,他们不会懂什么是为他们好,若将这些番物添做税粮,他们只会看见这些作物的高产量,蜂拥而上,弃谷麦择番物,介时只需一场病害,天下完矣。” 弘书知道阿玛说的是对的,这不是瞎担心,而是确实发生过的。后世的爱尔兰就是,全民种土豆,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晚疫病’中绝收,当时饿死人数高达一百多万人。 “儿臣明白您所担心的。”弘书道,“但我们也不必完全一刀切将其革除在外,可以想法子来遏制这种情况的发生,譬如可以规定小民所交税粮只能有两成用番物,其余八成还是上缴谷麦。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召集天下善种地的老农,对这些番物进行选育改良,令它们更加适应咱们的土地,病害更少、产量更高。” “我们不能看见困难就只想着放弃,事在人为。” 第42章 “事在人为……”胤禛喃喃念道,看了一眼实岁四岁半却长得像六岁孩童的儿子,忽然陷沉默,眉头微蹙好像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 弘书憋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反应,忍不住道:“皇阿玛……” 胤禛回过神来,看向他。 弘书被他看的很不自在:“皇阿玛,你想什么呢。” 胤禛沉吟片刻,冲苏培盛挥挥手,苏培盛便带着屋内侍从离开。胤禛微微俯身,两手伸进弘书的腋下,将他举起来放在腿上。 自从入宫后就没被这么抱过的弘书有些不适应,在胤禛腿上扭了扭:“皇阿玛?” 胤禛拍拍他的背,感叹道:“重了许多,朕都快抱不动了。” 弘书立刻进入角色:“那是因为您太缺少锻炼了,这一年多,您天天黏在椅子上,不动、不吃饭、不睡觉的,身体能好的了吗?人这样是不行的,您首先得……” 嘴巴被捂住。 胤禛面无表情道:“别说话。”当他不想睡觉吗?要不是内忧外患,他难道不想当一个高枕无忧的皇帝。 弘书抿紧嘴巴,老实坐在腿上。 胤禛抚着他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你今年六岁……” “四岁半。”弘书插嘴。 胤禛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插话。 弘书乖巧地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 可惜气氛已经被破坏,有些感慨的话胤禛已经说不出来,看着明明年纪不大却鬼灵精的儿子,胤禛有些恍惚的道:“朕有时在想,你真的是朕的儿子吗?” 上天未免太过厚待他,在他不惑之年,不仅让他得偿所愿,甚至好像还知道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隐忧,给他送来这么一个几乎处处不差的继承人。 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太子二废,他的野心在一夜之间疯涨到自己几乎都控制不住的地步,从此忙碌于台前幕后,等回过神有空看看家里的时候,胤禛才发现,当时已是自己实际上长子的弘时被教歪了。 ——这并不怪福晋,实乃怪他,是他给弘时择的启蒙师傅有大问题。何清,这个时至今日他还没来得及料理、仍在某个不知名小县做县令的人,是一个只知攀结狐假虎威的势利小人,虽然他在发现后很快便将何清赶走,但其对弘时的影响已经不可挽回。 在确定长子某些性情已经定型后,胤禛将目光转移向了自己的两个幼子身上,弘历和弘昼。彼时他们年岁都不大,正是该启蒙的时候,虽然一个天性自傲,一个有些暴戾,但这些只要好好教导都能改善,胤禛决定这次要好好给两个幼子择师傅,但皇阿玛突如其来的重提立储打乱了他的计划。 等他再次缓下脚步并决定后退稳一稳的时候,弘书出生了。 当然,嫡子的出生固然让他欢喜,却不会让他就此忽略另外两个孩子,他还是费心费力的给弘历弘昼两人挑了一个不错的启蒙师傅。 虽然福敏不是没有缺点,譬如他有些天真、某些事上有些糊涂,但他的优势足以掩盖,胤禛最看重的就是他性刚正、廓然无城府,否则不会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六年,最后却被以“满汉文俱不精通”的理由革退。 ——何清的存在,让胤禛对于人品这一点犹为看重。 弘历弘昼刚刚入学,他还报以期待的时候,出生不久的嫡子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从此他一步步深陷进去,将大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如今还不满五岁的孩子身上。 思绪闪电般回溯着种种过往,表现在外,便是胤禛的眼神有些缥缈、有些虚无。 弘书被他这个样子看的很是心虚,咽了咽口水,干笑道:“我不您的儿子还能是谁。” 不怕不怕,你是正经投胎的,不过忘了喝孟婆汤而已,哪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能说你是孤魂野鬼夺舍。 弘书一边给自己吃定心丸,一边撅起嘴巴,做不满状:“还是皇阿玛您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了,哼,我就知道,当了皇帝的人就是爱喜新厌旧。” 想,怎么会不想,这样的继承人是他求之不得的。胤禛失笑:“又看了什么野史闲书,怎么做了皇帝的人就都爱喜新厌旧了。” 弘书撇嘴:“才不是闲书,我可是从史书里看到的,汉武帝不就是吗,没登基时说要对陈阿娇“金屋藏娇”,一登基就把人弃之如履。” “还说没看闲书,哪本正史记载过‘金屋藏娇’?”胤禛道,“况且汉武帝弃陈阿娇,是因为她与她母亲骄纵跋扈不知收敛,可不是什么喜新厌旧。” “弘书,你要记住,做皇帝的人,不能只因自己一己之喜好就做出决定。” 阿玛你说这个话就很没有说服力唉,你可是有名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弘书默默吐槽:“儿臣记得了。” 对了,我们不是应该讨论酒精的事吗,怎么话题跑偏到这儿来了?弘书精神一震、恢复清明,差点被阿玛一句话吓到:“皇阿玛,酒精……” 胤禛打断道:“先不说这个。” 不说这个说什么,弘时不情愿地闭嘴。 “先说说你的课业。”胤禛道。 我的课业又怎么了?我不一直是上书房头把交椅的拥有者吗,这表现还不够神童? “听上书房的师傅说,你不爱制艺?” 制艺就是八股文,不但格式固定、内容也固定,甚至连字数、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的高低等都有明确规定,不允许自由发挥,就这种东西,比后世的公文都要规肃刻板,哪个正常人喜欢写这种玩意儿啊。 听到这个名词,弘书泄气:“那我又不用考科举,没必要把这玩意儿写的多好吧。” 胤禛严肃道:“你是不用考科举,但你以后要用通过科举考出来的人,你不自己做好制艺,怎么知道如何从一篇制艺里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真才实学?” 弘书反驳道:“只凭一篇制艺怎么可能判断出这个人有没有真才实学,当然是要通过实地考察、多方面判断了。” “你知道天下有多少官吗?”胤禛问道。 “啊?”话题有些跳跃,弘书愣了一下,才道,“嗯,一两万?” “差不多。”胤禛道,“朕登基以来,吏部还未曾大考过,先帝时最后一次吏部考功,文武官员人数为两万两千四百三十一人,这么多人,难道你皇玛法是一个一个实地考察过的吗?” 弘书道:“皇玛法不能,朝廷能啊,吏部考功,十三道御史,这些不都是为了考察官员。” 胤禛点头:“对,吏部和御史确实可以考察官员是否实心任事,那你觉得他们的考察结果就是绝对正确的吗。” 那当然不可能,就是后世通讯那般发达,有全民监督,贪污腐败、尸位素餐的无能官员不还是层出不穷。 弘书摇摇头。 胤禛摸摸他的头,道:“所以,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如何分辨臣子的能力、心性就尤为重要,制艺只不过是其中微小又基础的一项,但你如果连这个小处都不认真对待,其他的让朕如何相信你?” 不是,阿玛,你不觉得你现在说的话有点危险吗?这是皇帝该掌握的技能,你却要求我,这几乎是明示了吧? 弘书鼓鼓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闷闷道:“儿臣知道了。” 胤禛欣慰的颔首,他最满意的还不是儿子的聪慧,而是他聪明却不自傲、能够听取他人意见、并善于改正自己,善于纳谏可是明君的标配。 既然要改,那就一起改了。胤禛道:“你有没有发现,自朕登基以来,你有些过于急躁了。” 怎么,这是要变成他的批判大会了?弘书眨巴眼:“没有吧。” “蜂窝煤、火器弹丸、玻璃,现在又是酒精,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折腾出这么多从未出现过的事物,并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胤禛道,“你或许聪慧,但若不是费心使力去钻研,能在短时间内弄出这么多东西?这其中的哪一样,让旁人来做,不得花上几年时间?” 被胤禛这么一点,弘书才恍然惊觉,这些东西出现的时间确实太快了,自己表现的太过瞩目、太过突出了,甚至算得上妖孽。 自己确实急躁了,弘书反省,因为知道阿玛会在雍正元年八月立下遗诏,他就总想着能在遗诏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迫不及待地展现自己的聪慧、早熟,以期能早些在阿玛心中扎下根,让阿玛没有时间将目光看向弘历。 但其实不必要的,就算现在遗诏上写的是别人的名字,也不意味着他就成为失败者了,遗诏并不是不能改。前世弘历登基时,拿出来的遗诏上面就写着传位给宝亲王的字眼,弘历是雍正十一年才封的亲王,这就证明,阿玛在雍正十一年之后还修改过遗诏。 “我……”弘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我是想你在遗诏上写我才会这么着急。 胤禛却将儿子的吞吞吐吐理解成害羞:“朕知道,你不同于别的孩子,从小对于他人情绪的感知就格外敏感。朕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卧枕难眠,情绪难免焦躁……”他顿了顿,才吐出那个不太愿意吐出的词,“……不安,你感知到朕的情绪,想为朕排忧解难,才这般努力做出许多事物。” 胤禛方才回想时才发现,儿子突然研究出蜂窝煤,就是在他和皇额娘关系缓和之后——这一点还是因为儿子。 从那以后,儿子就一发不可收拾,研究新东西的脚步越来越快。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呢?十四回京,老八党羽躁动,流言漫天,他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觉。 “但,弘书,慧极必伤。”四下无人,胤禛终于在儿子面前完全袒露感性的一面,“正如你担忧朕一般,朕也忧心着你。朕好不容易得上天恩赐,有了你,并不想只拥有短短一段时日就将你还给上天。” 当儿子拿来酒精时,胤禛心中莫名有一点恐慌升起。 酒精是好东西吗?是。 对他会有大好处吗?有,降低伤兵死亡率,不只是多少人活下来那么简单,它更能影响的是战场上士兵的势气和心态。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无论谁做皇帝,他们都避免不了上战场的结果,那么自己这个能让更多人活下来的皇帝,势必会得到他们更多的忠心。 ——十四毕竟在西北呆了近五年,即便他现在被圈在景陵不得动弹,西北诸军也被胤禛交给年羹尧掌控。但谁也不能保证,西北的这些兵就绝对安全了,毕竟老八还在,对于这个心眼比蜂窝多的弟弟,胤禛始终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这种有大好处的东西,儿子却随随便便地、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就给胤禛一种感觉,儿子好像是被上天送下来帮他扫清阻碍、早日坐稳皇位的,等他大权在握之时,儿子完成差事,就会被上天收回。 ……他不想儿子被收回。 胤禛握着弘书胳膊的手骤然攥紧,神色特别郑重地说道:“朕无需你做这些,朕只需你万事无忧、健健康康的长大,长长久久地承欢于朕膝前。” 弘书已经陷入呆滞状态。 好家伙,好家伙,什么情况?阿玛他在说什么?他是不是脑补把自己攻略了? 我拿的难道不是抢乾隆皇位的剧本,而是重生后雍正将皇位拱手奉上的剧本? 呸呸呸,想什么美事呢,弘书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让自己不要太过自恋,变成又一个乾隆。 不过,阿玛所说之事必须得考虑,或许,他应该缓一缓,不能再这么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了——不是怕慧极必伤,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慧’是怎么来的。 而是年龄,阿玛有亲爹眼再加上脑补,或许不认为他拿出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对。而戴梓、太医和造办处的匠人,他们大多都是醉心于技术的研究人才,并且身份地位相比他低了太多,面对他的天才表现只会觉得欣喜、想从他这里掏出更多东西,也不会考虑的太多。 但其他人就不同了,面对他的种种表现,不是没有人说过闲话的。有的认为他喜欢研究奇技淫巧这些小道,固然聪慧,却不会有大发展,也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否则对于国家来说,可能会是朱由校、宋徽宗式的灾难;还有的人是不相信这些东西是他做出来的,认为这是阿玛拿别人的成果安在他头上,用来塑造声望的一种手段——有一个聪慧的神童儿子,后继有人,会让朝臣对他的信心更足、更加忠心。 至于为什么塑造的人选是他,而不是年纪更大的弘历弘昼乃至弘时,提出这种观点的人就不负责解释了。 那么,就缓一缓脚步吧,大清也不是拿出几件发明就能拯救的。先长大一些再说,近两年,就先将精力放在学业和身体上,健健康康的长大,让阿玛对他更放心、信心更足。 不过,将他还给上天、长长久久什么的,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吉利呢?阿玛这是脑补了什么东西? 弘书双手一伸,搂住胤禛的腰,脸往他胸前一埋,再蹭一蹭:“阿玛~”“您不用担心我,我可健康呢,从来没有生过病,肯定能长长久久的孝顺您。” 说起这个胤禛更担心了,哪个正常孩子会不生病呢?即便他没有亲手照顾过孩子,却也知道哪怕出生时再健康的婴儿,出生后也会小毛病不断,最起码,咳嗽两声总该有的。 可弘书就没有,唯一一次生病还是得天花,症状却轻得很,最后甚至带来了牛痘这个好物,就好像他的生病只是上天安排的一次差事,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大清发现牛痘。 胤禛将儿子的脸从怀里扒拉出来,板着脸道:“虽然你从来没生过病,但也不能懈怠,以后每五日让太医请一次平安脉。” 倒也不用这么小心,弘书觉得阿玛有些小题大做,但看他是真的担心,只好答应:“好,您放心,现在太医院的太医常常去我宫里借显微镜呢,别说每五日一次平安脉,每日一次都行。” 儿子听话,胤禛略感满意,又道:“国库虽然艰难,但也不需要你一个小孩子操心,这次玻璃和酒精之后,你别再在这些东西上过于耗费心力,平时多关注学业,疲乏时做些游戏也无妨。” 好家伙,这肯定是脑补了了不得的东西,竟然都主动让他玩了。弘书不得不提醒道:“阿玛,咱们还在守孝中呢。” “又不是让你饮宴玩乐,风筝、陀螺、竹马这些又无妨。”胤禛不说还没发现,这些时下孩子喜欢玩的东西他儿子是一个没玩过,“等开春,朕带你放风筝去。” 介时就说是放晦气祈福,巧立名目这事胤禛也熟。 放风筝可以,虽然年纪一大把,但,咳咳,这不就是给大人玩的嘛。 弘书依偎在他怀里,甜甜的答应:“好~”在这次谈话过后,弘书便老老实实地回归上书房,不再整天琢磨着搞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其他事情都完全交给胤禛去善后。 对于戴梓,弘书与他商量,给他找了几个有天分的学徒,让他多教些徒弟出来。 造办处的匠人和太医院的太医都有自己的正经工作,不需要弘书来安排,不过这些人偶尔有什么新想法还是会来找弘书,请他看看或出出主意。 脚步放慢以后,弘书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着急,错过了多少东西与风景,不过现在也不迟,慢悠悠的走、慢悠悠的吃。 然后快快的长大。 时光荏苒,三年时间弹指而过。 这三年里发生了不少大事,前朝有不少名字耳熟的新人上位,也有不少人消失。 胤禛于雍正二年七月御制《朋党论》,拉开了对允禩几人的清缴序幕。最终允俄被削爵圈禁,允禩、允禟分别于雍正四年八月、九月去世。 在对老八等人进行论罪的过程中,年羹尧被发现在西北的时候,不仅与当时还是大将军王的十四相处甚欢,就是胤禛登基后被发配到西北的允禟,年羹尧也颇多关照、两人关系也甚为不错。 胤禛大概是感觉被背叛了,他就是一个喜欢你好时觉得你什么都好的人,会忽略你的一些错处;但他当他不喜欢你时,你的错处便会在他眼中显眼起来,如鲠在喉。 何况年羹尧也不是一个从不犯错的人,从雍正三年二月开始他就因为各种错处被一削再削,直到雍正三年十一月年贵妃去世后,在十二月被赐死。 年贵妃的去世倒是没什么,她就是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病病歪歪的躺了两年,终究还是没支撑住,走了。至于说胤禛因为年羹尧之事冷淡她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年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年羹尧,胤禛虽然收拾了年羹尧,但年遐龄和年希尧还活得好好的呢,官也做的很稳。 废太子于雍正二月十二月在咸福宫去世,被追封为理亲王。 至于弘时,那个被认为是行骗的太监郑进忠被押回京城审问,但一查,他居然还真是宫内的太监,至于是不是齐妃李氏派出的?没人知道,因为胤禛直接下旨说这个郑进忠是一个屡次逃走的惯犯,令直接判罚,不必再审。 除此之外,弘时也是脑筋不清醒,和允祹来往密切就算了,和允禩等人也不少往来,甚至在胤禛将允禩允禟拘禁之后,还给两人求情,说两人毕竟是圣祖之子,宗籍除名、拘禁宗人府未免太过严苛了些。 亲儿子的倒戈让胤禛怒不可遏,差点就把弘时送去给允禩做儿子。 这些事弘书都只是默默看着,没有掺和,也不曾试图去拯救谁。历史有它的轨迹,人有自己的命运,他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每一个具体的人,他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希望在未来能让这个国家变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 “六哥,等等我!” 弘书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正在向他跑来的福慧——雍正四年十一月,弘晟为年皇贵妃守了一年孝后(父在母孝一年),被胤禛改名为福慧。 弘书猜测,大概因为同样叫弘晟的诚亲王世子品行不端被削世子之位,阿玛觉得这个名字意象不太好吧。而在给改名的福慧上玉牒时,年氏那个出生既亡的孩子也被胤禛取名福沛列入宗牒。 “跑什么,慢点走。”弘书斥道。 年氏去后,福慧因为已经快四岁,便住进了阿哥所。雍正三年的年宴上,弘书看他一个小娃娃可怜兮兮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将人叫到身边同坐照顾。 这一照顾就甩不开手了。 今年是雍正五年,福慧六岁,过年后正式入驻上书房,每日都要黏着他一同上课下课。 福慧稍微放慢脚步,用看似走实则竞走的姿势快速来到他身边,把住他的胳膊:“六哥,你怎么没等我。” “几岁了,还要我等你。”弘书抖抖胳膊,“手露在外面不冷啊,松开。” 三年过去,弘书实岁八岁,虚岁十岁,但他看着可一点不像八九岁的孩子,身高超过一米五的他,看上去更像是已经十三四岁了。 “不冷,嘿嘿。”福慧扒拉着他的胳膊不放,他这两年身体好了许多,要搁前几年,这个天气他不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是不敢出门的。 “不冷也把暖手宝戴上。”弘书道,“等生了冻疮你就知道后悔了。”昨日才飘了小雪,虽然地上只有薄薄一层,但化冻的时候也很冻人。 他下最后通牒,福慧撅着嘴不情愿的放开手,接过贴身太监递过来的暖手宝戴上。两只手拢在身前,他就没办法挎着六哥了。 走进上书房,福慧瞬间正经,跟着弘书一个个招呼过去:“二十三叔、二十四叔,四哥,五哥……” 这里少了两个人,允禧和允祜。 他俩在雍正三年出了康熙孝期之后,因为年满十五,出宫开府,自然也就不在上书房读书了。 其实弘历和弘昼和他俩同年,按说也该一起出宫开府的,不过对于胤禛来说,弟弟和儿子,区别当然还是很大的,所以一直将儿子留在宫中。 不过弘书觉得,这俩应该也留不了几月,因为在出孝后的第一次选秀中,这俩便被各自指了福晋,听说开年后钦天监已经算好了几个吉日呈到御前,今年内,他俩应该就要大婚了。 如果阿玛属意的继承人是他的话,就不会继续留这两个兄长住在宫内,趁着大婚可以顺理成章的放出宫去。 第43章 福慧坐了胤禧的位置,正正在弘书后面,此时正在精神十足、抑扬顿挫地朗读《三字经》。 弘书微微摇头,翻开《昭明文选》接着昨日的地方开始看。这三年他已学完四书五经,制艺也越来越上道,总算让某阿玛满意,不过这阿玛越来越不知满足,竟开始拿他与二甲进士相比了。 也不想想,人家能考中进士,少说也是学了十几年,他要是能随随便便比过,那真不是聪慧,而是妖孽了。 ——他不想当妖孽,妖孽的人设他撑不起来。 今岁又值春闱之年,阿玛肯定不会放过他,还是早做准备吧,唉。 下学后,弘书带着福慧回毓庆宫小憩——下午还有骑射课,他那里近。 午睡时,福慧非要跟他一张床。 被迫带孩子的弘书很无奈:“我从小就独自睡,你怎么六岁还要人陪。” 福慧挤进被窝里:“我不是要人陪,我就是想跟六哥你睡。” 弘书给两人掖好被角:“要睡就好好睡,可不许乱踢腾。” “嗯。”福慧乖乖答应。 弘书闭目养神、酝酿睡意,在他朦朦胧胧有些睡意的时候,福慧忽然小声叫道:“六哥?” 弘书无奈睁开眼:“怎么了,要更衣还是要喝水。” “不是。”福慧往他身上蹭了蹭,说话有些吞吐,“六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弘书言简意赅。 福慧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就是、就是我、我额娘的二兄……”福慧都不知道该怎么叫,按规矩来说,他只能叫皇后的弟弟舅舅。 年羹尧?他不是早在雍正三年年底被阿玛赐死了吗,福慧怎么会提起他,是有人在福慧耳边说什么了? 弘书严肃起来:“你二舅怎么了?”弘书就没有什么避忌,这样称呼也好理清关系。 福慧弱弱道:“皇阿玛前两天不是下旨,将我、我二舅所出的几个堂哥赦免回京吗,六哥你说,我、我是不是应该派人去关照一二……” 胤禛处置年羹尧的时候,除了年富被一起赐死,年羹尧的其余儿子俱被发往边省充军,如今过了一年,大概是考虑到年希尧在任上表现的不错,年遐龄又病了,所以下旨赦免了几人,令其回京交由年遐龄管辖。 “你想关照他们吗?”弘书问道。 福慧有些茫然:“我、我不知道。”他年纪小,年氏和年羹尧去的时候不过三四岁,便是年氏同他念叨过娘家的好,他恐怕也没记住多少。而他又一直生活在深宫里,没见过年家人,感情自然也就谈不上。 他忽然提起这个,恐怕也不是自己想的,而是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了什么。 虽然猜到这一层,弘书却无意去管福慧的身边事:“你想做便做,不想做就不做,没什么好为难的,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阿玛固然处置了年羹尧,但只看年遐龄和年希尧活得好好地,甚至年希尧还升官了,就知道阿玛对年家没什么忌讳,福慧作为除自己外最得阿玛喜欢的孩子,即便关照了年羹尧的几个孩子,阿玛也只会认为他是有人情味。 ——阿玛喜欢一个人时,只会觉得他做什么都好。 “噢。”福慧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了。” “睡吧。” 一个舒服的午觉,让弘书差点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不过有福慧在,他不好意思赖床。 来到校场,专门教弘书一人的四个谙达围上来:“六阿哥安。” “诸位谙达安。”弘书道,“今日马匹可能动用?” 弘书有自己的马,不过那匹母马怀孕了,弘书便给它放了产假,临时在上驷院征用别的马匹做练习。 虽然与新马配合不太默契,不过能拉来给皇子们用的马大多脾气温顺,倒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不过这两日因为落雪,常年养在宫廷内的马到底娇气了些,有些不舒服。 “可以,已养好了。” 弘书先跟着谙达练了练拳脚,活动开身体,然后在谙达的护持下上马跑圈,跑完后骑在马背上搭弓射箭练习移动靶,练完箭再练鸟铳——专为他们这些皇子做的特供版(威力小)。 虽然他这个鸟铳威力不太行,但弘书还是玩的很快乐,再古早的枪也是枪啊,哪个男孩子不喜欢呢。 这几年也不是白过的,胤禛在玻璃和蜂窝煤上赚了不少钱,拨款给火器营将弘书改进的弹丸试验了出来,如今军队已经普遍配备,现下服役的鸟铳威力较三年前大有提升。 至于酒精,现在还是秘密管制品,只制备了少量,每季往边省军中送大半,其余供宫廷用——其中有一部分在弘书的申请下交给了太医院研究,总算没有让那些人天天来烦他。 骑射课只有一个半时辰,到点了大家就收拾东西,各回各宫。 福慧还跟着他不放。 弘书停下,虎着脸道:“别想在我那儿留宿。” “啊~”福慧满脸失望,黏上来撒娇,“不要嘛,六哥,我想跟你睡嘛。” “不行。”弘书冷酷无情。 “呜~”福慧瘪着嘴就要假哭。 弘书转身就走:“哭也不行。” 福慧连忙跟上:“为什么啊六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宿了啊,我早就不尿床了。” 说起尿床弘书脸就黑了,他穿越以来,除了几个月大的时候身体还没发育好,实在控制不住,已经多年没有体会尿床是什么感觉了。结果跟这小子一起睡的头一回,就被尿了一身,关键是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小子就哇哇大哭,他跟谁说理去? 弘书道:“我不喜欢与人同睡。” “啊?”福慧信了,开始担心,“那六哥你以后娶福晋怎么办啊?宋成说男子长大以后都要娶福晋和福晋睡的,说等六哥你娶福晋了以后我就不能跟你一起睡了,我才想着现在多和六哥你一起睡睡,那六哥你不喜欢和人一起睡,以后是不是不娶福晋了啊?” 弘书脚下一拐,差点把自己绊倒,恼怒道:“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六哥,那你到底娶不娶福晋嘛……” 小孩子就是爱逮着一个问题追根究底,弘书好容易将他哄走,才松了口气,朱意远就一脸要禀报大事的样子。 弘书捏捏眉心:“去书房说。” 进了书房,其他人留在外间,朱意远才小声道:“听说皇上今日又因三阿哥发了火。” 弘时在雍正三年间就因事被革了贝勒爵位,去岁还差点因为允禩和允禟的事被过继给允禩,是弘书去找胤禛给劝回来了。 他这么做倒不是对弘时有多同情,或者烂好心,纯粹只是不想阿玛一路走下去变成历史上的样子,最后背上一个杀子的名声。再说把弘时过继给允禩又不是什么好主意,阿玛也是气头上才会下这种命令,要是没人劝住,恐怕余生想起来一次就要呕一次。 “又为了什么?”弘书头疼道,这个便宜三哥真的,怎么就一点不长记性呢?现在允禩和允禟都死了,他怎么还能整出幺蛾子。 朱意远回道:“三阿哥和恒亲王世子偷卖旗下佐领的兵备,这次兵部清查仓库时被查了出来。” “……” 弘书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了。” 一个皇子一个亲王世子,偷卖自家东西,就离谱,希望阿玛不要气的太狠吧,也不要在气头上做出什么离谱的决定。 “上元节要用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意远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如今和声署的人正在练习呢。” 和声署专门管理朝会时的音乐歌舞事项,它的前身是教坊司,弘书不喜欢教坊司,从元后期起就有别称说是官方的妓.院什么的,很令人不适,专门和阿玛说了这事,阿玛便废除了教坊司,另立和声署。【注1】 在这件事弘书对阿玛还是满意的,他虽然也有妃子,但于女色上是真的自持,登基以来召幸妃嫔的次数少的可怜,有时间都拿来工作了,后宫人数和康熙乾隆相比更不是一个量级。当然,弘书也不是就觉得阿玛这样就如何如何好了,和只有皇后一个女人的明孝宗朱祐比起来,其他所有的皇帝在女色之事上都是渣渣,甚至古代绝大多数男人和朱祐比起来也是渣渣。 不过弘书还是有理智的,知道不能拿现代的三观去要求古人,所以对允禧允祜弘历弘昼他们这个年纪就有侍妾的事并没有大放厥词发表什么看法。 ——何况这些侍妾还是阿玛额娘开口指下去的。 说回上元节,弘书也没打算做什么,就是将幻灯机改进了一些,打算给大家放个‘动画片’看看,和声署的人就是配音的。 若是能通过动画片让一些人产生兴趣,进而主动去研究幻灯机,做出改进,甚至发明出照相机、放映机之类的,那就太好不过了。 当然这只是弘书的一点妄想,当下的主要目的还是想给阿玛额娘等人搞一点新鲜的乐子。 处理完一些琐事,弘书照例钻进实验室,开始做各种实验。 这三年他虽然没有往外掏任何东西,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按着元素周期表,他一个个实验做过去,寻找这些元素,不过碍于条件限制,并不是每个都能找到,到如今,他也不过才找到十来个而已。 至于人工合成纯碱这个,他在毓庆宫的下人中找了两个还算有点天分的小太监,将步骤教给他们,现在每年卖给那些商人的都是这俩人做的。 受限于纯碱产量,现在大块平板玻璃仍然是专供于有钱人家的奢侈品,弘书不是没想过扩大生产,不过阿玛只几句话就打消了他这个想法。 “玻璃并不是必需品,况且它再便宜能降到和蜂窝煤一个价吗?如果不能那对小民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如今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若有余钱不如供子弟读书,买什么玻璃。” 说的就很对,弘书觉得自己有时候想的还是太漂在空中了,现在的平民和后世的平民可不是一个概念,想要改变他们的生活,还是得从最基础的农业方面来。 优质粮种、更多耕牛、化肥、高效农具。 粮种一直在进行选育杂交,不过目前的成果并不大,弘书也不着急,这并不是一个能速成的事情,袁爷爷研究杂交水稻用了15年呢,那还是在各种科学技术已经成熟的现代。他现在虽然知道成功的路线,却没科学成熟的技术手段,而且具体落实的人也只是一群古代的农民,对他们要求太高不现实,慢慢来吧,就当培养人才了。 化肥,他现在倒是能在实验室搞出来,但这东西,不能大规模生产就没有意义,而想要大规模生产,化学和工业必须得有一定发展才成。 耕牛,这个就更没有办法速成了,只能是慢慢投钱、鼓励,扩大民间畜牧养殖业,毕竟牛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它像猪一样一胎生十好几个啊。 高效农具,这个弘书能出的力倒是大些,他也已经搞出了不少图纸,像什么联排犁、脱粒机、自走式插秧机等等,就等合适的时机拿出来。不过目前看来,距离能拿出来普及的时间还比较远,就现在的矿产量,全国人民人手一把锄头都有点难,何况他这些用铁量更大的东西了。 顺着这个再想下去就发现,还是先考虑怎么提升铁矿产量吧。 所以说,有些事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这中间一环扣一环,少了哪个都不行。 就说提升矿产量,胤禛这几年也不是没督促各地督抚大力开矿,现在又不是以后,还是有不少露天矿和浅层矿的,即便没有高效的采矿工具,开采出来的矿量也不该只有现在这些。但结果呢,各地督抚没少上折子说开矿困难,一会儿是矿徒聚合成匪啦,一会儿逆苗、匪徒、蛮人袭击矿场抢劫啦,反正就是各种状况,导致最后能交上来的产量只有一半,甚至有的一半都没有。 胤禛能不懂吗,就算他们说的这些事是真的,追根究底的查下去,最后绝对会发现起因都是这些官员搞出来的。 还是吏治不够清明,必须整顿!不把官场肃清了,你就别想干成什么事儿,好事儿都能给你办成坏事儿。 弘书这三年就看着他阿玛收拾官场,发现他阿玛圣旨上出现最多的四个字就是:从重治罪! 完成既定的试验计划,弘书也就过完了平常的一天,睡觉,然后迎接新的一天。 上元节,上完骑射课后,弘书带着福慧来到永寿宫,给额娘请安。 见完礼后,乌拉那拉氏招手:“福慧过来,让皇额娘看看,去上书房这几日怎么样?习惯不习惯?” 福慧依偎过去,笑道:“习惯呢,我坐在六哥后面,一抬头就能看见六哥,可安心了。” 弘书如今个子都快赶上额娘了,再做小儿情态不合适,因此稳重的在另一边坐下,道:“他倒是安心了,儿子的耳朵快被折磨死了,天天晨读跟要把房顶喊飞一般。” 这当然是打趣了。 福慧委屈道:“哪有,六哥胡说,我才没有那么大声。” 乌拉那拉氏道:“声音大才好呢,说明你中气足、身体好,最近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年氏去后,乌拉那拉氏作为嫡母,对于福慧这个年幼的庶子当然要多加照料,他生病时没少操心。 “没有,皇额娘,我好着呢。”福慧道。 母子三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后宫妃子和弘历弘昼一起过来请安,然后大家再一起去养心殿。 今日只是家宴,所以在养心殿,若有朝宴,便会去乾清宫了,当然,介时也会男女分席。 直到所有人落座,弘书都没有看到弘时一家的身影,便知道,阿玛这次恐怕是气大了。 齐妃笑的有些勉强,她这几年不好过,倒不是说谁苛待她怎么样,别的不说,阿玛的后宫安稳是真安稳,根本没有宫斗争宠那些事儿。 ——因为根本没人得宠,谁也比不过工作在胤禛心里的地位。 乌拉那拉氏也不会苛待这些妃子,她了解胤禛,只要她做到公事公办,就是对儿子最大的帮助。 主要是弘时除了在前朝惹胤禛生气,他的内宅也不让齐妃省心。不是妻妾争斗,而是子嗣问题,永珅在雍正二年正月夭折了,如今,弘时膝下一个子女也无,甚至几个妻妾没有一个开怀的。 齐妃是真的担心,这个唯一养住的孩子最后连个能承继香火的后代都没有。 但她也不敢再给儿子添女人,本来弘时就在财方面让皇上厌恶,若再加一个色,她怕皇上真将儿子过继出去,去年的过继事件让她至今还提心吊胆。 吃吃喝喝看表演。 弘历站起来敬酒:“皇阿玛,儿臣祝您威重令行悬日圣,万岁千秋奉寿康。” “嗯。”胤禛举杯轻抿,“少喝些。” 弘历有些失望的坐下,这两句诗是他想了好几日的,皇阿玛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了些。 弘昼起身:“祝皇阿玛万寿无疆。”一饮而尽。 够简洁。 胤禛照旧轻抿:“好。” 唉,弘书无奈的端着白水站起来:“皇阿玛,儿臣不喝酒行不行。”他实在不喜欢喝酒,但年宴时王公大臣都在,他不好搞特殊,又被允禧带人灌酒,最后头痛了好几天。 胤禛轻笑,也想起儿子被灌醉后的糗样:“不喝酒是好事。” “心意都在水里了,您懂得。”弘书豪迈的将白水一饮而尽,然后叮嘱道,“您也少喝些,不喝都行。” “臭小子,还管起朕来了。”胤禛笑骂,将杯中剩下的酒喝了大半,留最后一口给福慧。 “皇阿玛,儿臣也喝水。”福慧这个年纪,当然更不可能让他喝酒了,“酒是福,酒是寿,喝了健康又长寿,敬您一杯福寿酒,祝您再活九十九。”【注2】 “噗。”席上不少人都没忍住,笑喷了。 弘书啼笑皆非:“你从哪儿学来的。” 福慧挠挠头道:“宋成说的,他们那儿常说这句祝寿,我觉得挺好的呀。” “确实挺好的。”就是和这场合还有阿玛不太搭。 胤禛倒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这样还显得儿子更真心:“好,朕就再活九十九。”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完。 他们敬完,乌拉那拉氏单独敬了一杯,剩下妃嫔合起来敬了一杯。 等一个节目表演完,弘书站起来道:“皇阿玛,儿臣也准备了一个节目,是用儿臣改良后的幻灯机放映的,想给您看看。” 胤禛压根没问是什么,就道:“好。” 弘书指挥着宫人将幻灯机拿进来摆放好,让和声署的人站在角落里,再灭掉靠近幕墙的灯火。 “开始。” 光源打出,一幅水墨画出现在幕墙上。 和声署的人随之开口。 “暖和的春天来了……” …… “额娘,额娘。” “您是我们的额娘吗?” …… “我们捉害虫,我们保庄稼。” 随着声音结束,幕布上的画面也停在一只只小青蛙身上。 《小蝌蚪找妈妈》之清朝特供版《小蝌蚪找额娘》。 这是弘书考虑许久,决定给大清播放的第一步‘动画片’——实际上这都算不上动画片,不过是由一幅幅画组合起来的连环画罢了,顶多是用幻灯机将它们连贯的放出来,又给配了个音。 选择《小蝌蚪找妈妈》不仅是因为它是上辈子一代人的回忆,也是因为它的科普性和教育性很浓,不仅讲了蝌蚪是怎么变成青蛙的,还介绍了许多水中生物,最后还点了青蛙对于庄稼的保护作用。 可谓是寓教于乐的典范了。 动画片已经放完,殿内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呆愣中。 第一次看动画片的他们,显然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倒不单单是因为形式震撼,幻灯片放映固然新奇,但类似的光影技术还没超出她们的理解,毕竟他们都看过皮影戏,走马灯的原理也与这个差不多。 最让他们震动的是内容,对于从小生活在深宫内宅的他们来说,里面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如此新奇有趣,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讲?原来青蛙生出来居然是卵?原来蝌蚪竟然是这样长成青蛙的?原来……有太多东西是她们不知道的。 画面很写实的还原了一个个生物本身的样子,透过明灭的光和影,她们仿佛短暂的进入了一个新奇的空间,看到了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世界。 当然,震撼到失语的人里并不包括胤禛,不过他也没有说话,而是看完后就若有所思的在想些什么。 弘书突然听到了抽泣声。 是福慧。 弘书不解的走过去,摸头问道:“哭什么?” “呜呜,六哥,呜……”福慧小声抽泣道,“……我想额娘了。” 但他如今也懂事了,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他在大庭广众下哭是不好的,因此不等弘书安慰他,就自己将眼泪抹掉,强笑道:“没事六哥,我不哭了。” 然后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六哥,这个是什么啊,可真好看,能再看一遍吗?” 他的声音惊醒了其他人,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弘书,她们也想再看一遍。 弘书看向还在沉思的胤禛:“皇阿玛。” 胤禛回过神来,还以为是问他的看法,道:“不错,寓教于乐,很有想法,很有意义。” “谢皇阿玛夸奖。”弘书道,“小七想再看一遍,可以吗?” “可以。” 等动画片再一次开始播放,胤禛将弘书叫到暖阁。 “你改进过后的幻灯机难做吗?” 弘书道:“不难,寻常工匠都能学会。” 胤禛点点头,问道:“朕想用它来宣传朝廷的政策,你觉得可行?”封建朝廷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上层和下层离得太远,平头百姓对朝廷发布的政策都没兴趣、不关心,即便朝廷派了官员去给百姓宣讲,他们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胤禛看完动画片后,就意识到这个可以用来宣讲政策,百姓对新奇的东西就爱凑热闹,他们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哪怕他们只顾着看画儿呢,多看几遍多少也能记住一些。 弘书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才道:“儿臣觉得不太可行,动画片——哦,这是儿子自己取得名字,动起来的画片。动画片吸引人不单单是因为幻灯机放映这个形式,幻灯机只是让它的演绎变得生动起来,最重要的还是画面和故事,刚刚那一小会儿播放的画,就有八十多张,皇阿玛您应该了解的,画这些画需要的时间可不短。”这还是他精简过的。 “而故事,《小蝌蚪找额娘》这个故事通篇用的是大白话,内容也简单通俗,福慧都能轻易看懂。朝廷的政策却不可能用大白话写,也不可能用讲故事的手法讲出来。至于配音就更不用说了,皇阿玛您别看他们说的好像很简单,但也是有技巧、专门练过的,民间上哪里找这么些人呢。若是随便找个人来念,那跟以前那些下乡宣讲的官员有何区别?” 胤禛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儿子说的是对的,他刚才想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些,不过还是抱了些希望,所以才将儿子叫出来问。 “其实,皇阿玛。”弘书道,“我觉得朝廷政策不好宣传的最大原因还是内容写的太过晦涩艰深,百姓们连字都不认识,让他们理解那些骈文写成的政策实在太难了些。就是那些能到一线去宣讲的官员,他们去宣讲时恐怕也不会说大白话,甚至可能都不会说当地的方言,而是说官方雅言,这让那些百姓怎么听懂呢。” 胤禛点头,儿子说的这些是很实在的问题,他也知道,但,就是没办法。官员异地做官是常例,不会讲当地方言很正常,能亲自去给百姓讲解朝廷政策的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了,难道还要用不会说方言的理由罚人家吗? 至于不自己去交给当地的手下,呵呵,你对这时候的底层小吏有什么误解?就不说会不会实心任事了,他们之中,其实认字的也不多,就是上官给他们讲解了一遍政策,等他们到地头的时候,恐怕也忘得差不多了。 “想让百姓主动了解政策,要么是这政策和他们切身利益相关,要么就是内容形式能吸引他们主动来了解。” 你像摊丁入亩这种政策,百姓都是会主动去了解的,也没见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像移风易俗啊、不要乱砍伐山林啊、不要偷截河水至河流枯竭啊这些,谁愿意听呢,听见了也只当没听到。 “就和成语一样,将朝廷政策编在一个个故事里,通过话本、戏曲、说书等形式传播,不会比幻灯机的效果差什么。” 胤禛叹气:“你说的对,但现在就是没人能做这些。” 朝廷的官员自持身份不愿意做这些,而且现在的大风向就是愚民,官员们不想百姓对朝廷政策太了解,毕竟百姓了解了,他们还怎么欺上瞒下、从中获利?对于朝廷来说也是,愚民更好统治管理。 民间的呢,又怕他们乱来。毕竟这些人一散出去,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外会把故事里的政策改成什么样子? 这个口子不敢放,必须要牢牢握在朝廷的手里才行。 弘书知道阿玛的顾虑,这种顾虑也是对的,宣传口必须掌握在国家手里。 他想了想,道:“皇阿玛,您觉得,办一个面向百姓的邸报怎么样?” “面向百姓的邸报?” “对。”弘书道,“只用大白话写,除了写朝廷关于民生的政策,还可以写最近的粮价波动,可以写哪个地方出了什么新奇东西,甚至可以写一写东家长西家短,这些都是百姓爱听的东西,他们即便不认字,也会主动去找认字的人给他们念。” “等时间长了,说不定他们还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学会一些简单的字呢。” 这不就是民间的小报?胤禛对民间小报有过了解,这些小报囿于成本和距离,大都只在很小的范围传播,而且内容大多都……额,带点颜色,一般只要不发布什么反动言论,朝廷都不会管。 其实邸报严格来说也不是官办的,因为它是由是朝廷官员自发印刷经营的,不过因为朝廷对内容的严格把控,也算是半官方性质。 倒不是不行,胤禛觉得儿子说的还是有可操作性的,他道:“那你怎么解决成本和距离问题,邸报可不便宜,百姓买得起?” 弘书立刻拍拍胸脯:“您忘了您儿子了?我马上回去研究,将印刷的机器改良,降低印刷成本,还有纸张,不用太好的纸,用竹纸、麻纸,只要字能看清就成。至于距离,虽然可以走驿站,但成本也不能忽视,不过咱们不用指着卖报纸的那点铜板将成本赚回来。” 胤禛挑眉:“那你打算靠什么赚?” “广告!就是广而告之的宣传。”弘书斩钉截铁道,“商户可以在咱们报纸上付费打广告,比如蜂窝煤,内务府给我付五百两银子,我就在报纸上面刊登‘京城内务府出品蜂窝煤,便宜又好用,一文钱三个’这样的广告语。” “……”胤禛无语,“合着是又惦记上朕的私库了?” 还内务府给,内务府的银子不就是他的?况且蜂窝煤还用你这个报纸宣传,经过这几年的推广,全国大一点的州府基本都有了这个东西的身影。 农村就不用考虑,他们有出门就能捡到的柴薪,弘书叫屈:“皇阿玛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什么时候惦记过您的私库了,我就是举个例子!” 又小声嘟囔:“况且现在您私库的那些银子,不少都是靠我给的东西赚的,本来就是我的。” “你说什么?”胤禛轻眯双眼,总觉得这小子没嘟囔什么好话。 “没什么,儿臣是说,皇阿玛您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行不行,行的话儿臣就甩开膀子干了。”弘书嘿嘿笑道。 “哼。”胤禛横了他一眼,想了想道,“你要办也不是不行,不过要注意把握好度,别给人留下话柄。” 政敌被清除干净,朝堂也基本理顺,大权在握的胤禛看着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儿子,已经没有那么担心会一不留神失去他,所以对弘书想要搞出新东西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弘书点头答应:“皇阿玛放心,我有数。”他想了想道,“不过,皇阿玛,我觉得朝廷可以成立一个专门管这一块的衙门,我这个报纸办起来后,肯定有不少效仿的。该有个衙门来审核这些想办报的人,给他们发办报许可证,只有有这个证的人才能办报,没有证的人办报就是犯法。” “嗯,还得有专门管这方面的律例,依法办事嘛。” 弘书思维发散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以后这个部门还可以拓展,比如文人出书,不能自己找人印刷就出了,必须得申请书号,书的内容都得审核过才行。” “详细说说。”胤禛精神一振,问题一大堆,“书号是什么,怎么申请,由谁来申请……怎么保证印刷出来的内容是审核过的内容?” “啊这——”弘书被问到呆滞,苦笑道,“所以儿臣才说以后慢慢拓展嘛,您说的这些问题现在大多都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就现在这交通、通讯状态,还有皇权不下县的现状,就不可能把这一块儿抓起来。一个人给自己出了本书,只要不是大范围传播,或者有人告发,朝廷能知道? 最重要的观念。 “现在大家都习惯了找个书局就能自己出书,即便朝廷下了硬性规定,也没什么人会遵守。”民间就不说了,官员可能都不会遵守,甚至官场可能会形成一个潜规则,官员自己私底下偷偷出书,即便是他的政敌,只要不是生死相争的地步,也不会拿这事儿来攻讦他。 “朝廷要想把这块儿纳入管理,还得从民间慢慢来,最好培养几个大的带头人,比如有几个足够厉害的书局,文人对它们趋之若鹜的那种;再比如在读书人中间有名声、有影响力的文人,由他们联合起来承诺遵守朝廷制度,这样才能形成正的风向。到时候有人偷偷出书,民间也会有人站出来检举。” 就现在这种封建社会,官府想要管理出版这个行业,只靠那几个官员是不可能的,必须得官民合作才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还得让这事儿有利可图。如今出书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写话本子的那些,就为挣个润笔费,剩下的就是求名,想要流芳百世。” “求钱的不必多说,他们也没什么话语权。有话语权的是求名的这帮人,朝廷可以搞几个官方推荐,比如‘童生必读十本书’、‘儒家入门读物’、‘《论语》注解十佳’什么的。或者搞几个奖项,什么‘孔子奖’、‘百家奖’、‘朱子奖’……” “不对,朱子就算了。”弘书说嗨了,才反应过来。 前面说的还算有点道理,后头就开始胡扯了,什么官方推荐,听听那些名字正经吗?胤禛的脸本来都黑了,突然听他否定朱子选项,不由好奇:“怎么,你认为朱子不够格?” “我哪有资格认为朱子不够格啊。”弘书道,“就是……”他小心觑了胤禛一眼,“皇阿玛,我说了你不准生气嗷,也不准罚我。” 清承明制,如今官方还是推崇朱子学说,以朱子的那一套仁孝治理天下。 胤禛睨了他一眼,知道这小子估计不准备放什么好话,不过还是有些好奇:“说。” “朱子本身还行,但他的一些理念被人拿出来曲解的太厉害了,比如‘存天理、灭人欲’、裹小脚这些,我不喜欢这些曲解后的理念,但现在已经形成风潮,大多数人不会去专门了解朱子本来的意思是什么,他们只相信那些拿朱子做武器的那些人所宣扬的。想要纠正那群宣扬的人不现实,他们就是靠这个立身的,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先别宣传朱子了,先宣传宣传别的比较正常的理念,把这些人压下去,等将大多数人的观念掰过来了,有了正确的认知,再让他们自己去了解朱子。” 第44章 关于朱子的事不了了之,胤禛没有对弘书的想法说什么,无论他心里怎么想、现实怎么做,事实就是他登基以来一直自谓是康熙的承继者、做出的一切决定和政策都自诩是康熙的遗志,而康熙是最推崇程朱理学的,大清现在也需要程朱理学来维护统治。 父子两个回到宴席上,众人已经看过好几遍动画片了。 “皇上,六阿哥真是聪明伶俐,竟能想出这等从没人想出过的新鲜有趣的玩物。”熹妃笑道,“臣妾以为,您该好好赏一赏六阿哥。” 乌拉那拉氏看了她一眼,道:“熹妃这可说错了,这东西洋人早就做出来了,几十年前就进献给了圣祖皇帝,咱们觉得新鲜,不过是见识少罢了。况且对咱们来说,这可能只是个新鲜有趣的玩物,但对福慧他们这些初初启蒙的幼童来说,这可是寓教于乐的好物。” 胤禛点点头,道:“皇后说的对,此物乃西洋人最早制成,弘书不过是做了些改进,当不得赏。” 熹妃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了些:“原来如此,是臣妾见识少了。” 熹妃夸人受挫,其他本想要跟着夸夸的人都不由收回心思,默默做自己的背景板。 弘历心中有些阴郁,额娘是夸弘书又不是骂他,皇额娘和皇阿玛怎么如此较真,皇额娘还暗指额娘没有见识,从前的皇额娘不是这样的,那么大气和蔼处事公允的皇额娘这是怎么了?果然像他们说的一样,皇额娘已经将额娘和自己当做敌人了吗? 弘历缓缓环视一圈殿中,发现大家都在吃吃喝喝好像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就连被额娘养大的弘昼,也只顾着自斟自饮,仿佛不觉得额娘方才被皇后下了脸面。 他默默垂眼,看着眼前的素底连纹青花小碗,只觉一阵烦躁,明明孝期都已经过了,宫里的一切都还是素淡的、寡味的,压抑、苍白、没有一点鲜活气。 这偌大的皇宫,本该是金碧辉煌、灿烂繁华的。 如今这样,住着当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不如,还是出宫开府吧,弘历心里渐渐开始松动。他本是不想出宫的,本来皇阿玛眼里就只看得见小六,他再一出宫开府,见到皇阿玛的次数变少,皇阿玛更想不起来他了。所以他是打算最近给皇阿玛上折请求,请求大婚后留在宫内居住,就以觉得自己学业仍不精深、想要继续在上书房进学的理由。 弘历相信,皇阿玛听见这个理由,会同意的,他知道皇阿玛对他们教育的看重。 但现在,弘历突然觉得,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固然比在宫外见到皇阿玛的机会多一些,但只要有老六在,他就得不到更多的重视。不如出宫,出宫开府后不但行动比在宫内更自由些,他也能找更多机会、更多办法来让皇阿玛重视他。 比如已经下定的未来福晋富察氏,她的叔父是马齐,马齐一直是得皇阿玛重用的重臣,自己或许可以去寻求他的建议…… 弘历想了许多出宫以后该怎么做,余光忽然瞥见弘昼,对了,还有老五,得让他一起出宫开府,否则留在宫里,恐怕会被老六笼络去,这事还得让额娘同裕额娘说说……老六最会笼络人的那一套了,内务府、太医院、上书房、齐妃娘娘,还有老七,都被他笼络的服服帖帖。 他才十岁而已,就这么会笼络人,以后还能得了?弘历有时候都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嫡出弟弟是不是妖怪变的,专门来针对自己,否则为什么不论做什么都刚刚好压他一线。 无人知道弘历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如今坐在养心殿内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她们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今天吃什么、玩什么。 ——皇上的后宫实在太安逸了。 筵席散后,后妃们三三两两地回自己宫殿。因为承乾宫就在景仁宫后头,所以裕妃是跟熹妃一道走的,随行的还有去年选秀才分进她们宫里的两个小秀女。 熹妃今晚自觉失了脸面,此时就不太想说话。 分进承乾宫的郭常在年纪不大,是个疏朗活泼的性子,与裕妃很是相投,进宫不过大半年,两人关系已经处的极亲近。她没察觉到熹妃的情绪,只跟裕妃亲热的说道:“娘娘,今儿看的那个动画片可真有趣啊,您说咱们能不能跟皇后娘娘说说,问六阿哥借借那东西,以后每月给咱们放一次啊。” 裕妃看郭常在跟看女儿差不多,笑道:“本宫方才就知道你一准要惦记,果然吧。” 郭常在撒娇道:“可是真的很有趣嘛,咱们每日在宫里也无事可做,叶子牌都打腻了,难道娘娘不想换点新鲜的花样?” “你啊。”裕妃乐呵呵地道,“成日就想着玩,果然是在家里被你额娘惯坏了。不过你这性子也好,心里想得开,走到哪儿都能活得很好。” 郭常在突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娘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她性格确实不太上进,但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想得开的,在她才知道要入宫时也是战战兢兢、胡思乱想的睡不着觉,生怕入宫后不知不觉得罪了哪位娘娘被收拾,结果入宫以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她想多了,皇上的后宫比她爹的后院还清净,要是后半辈子都能这样过下去,她乐意的很。 唯一一点遗憾的就是,宫里的娘娘年纪都比较大,热闹不起来。而跟她一起入宫的几个小秀女,都散在各个宫里,平日见面也不太容易——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她一样遇到这么和气的主位娘娘的,其他娘娘固然不会乱罚人,但也各有性格、规矩。 比如此时同路的海常在,自己能同她常见还是因为熹妃娘娘喜欢邀请裕妃娘娘去景仁宫玩,但裕妃娘娘不想动的时候,熹妃娘娘却不会带着人去承乾宫,也不让宫里的其他人出去。 还有咸福宫的懋妃娘娘,就整日礼佛、不喜出门,分到咸福宫的小秀女跟着做,如今瞧着都快‘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是想着小五快要大婚了。”裕妃叹道,“选秀时匆匆见了两面也没有太了解,希望我那未来儿媳妇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我还想着早日抱孙子呢。”可千万别像弘时福晋似的,气性大,成婚六七年了,一直郁郁寡欢的,没有开怀过一次。 这个郭常在就不好说什么了,她的年纪和五阿哥差的并不多,平时也是要注意避嫌的:“娘娘放心,您一定很快就能抱上大胖孙子。” 裕妃又叹:“也不知道皇上这次会不会让小五出宫开府,我倒是希望他能留在宫里,他那个脾气,我真怕他出宫后没了皇上的管束,会惹出祸事来。” 郭常在不懂这个,正要顺着裕妃的心意安慰两句,就听见一直没说话的熹妃娘娘开口道:“裕妃妹妹这却是想岔了,弘昼如今都快十八的人了,一直住在宫里像什么样子,何况他留在宫里除了念书还能干什么?本宫以为,还是出宫开府的好,出宫以后,封个爵位,皇上再给几个差事锻炼锻炼,他的脾气自然能磨过来。” 裕妃不让人察觉的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事?熹妃怎么忽然变心思了,今日去皇后娘娘宫中前她明明还想着让弘历留在宫里的,还专门把她找过去,带着弘历弘昼一起商量着怎么跟皇上说。 裕妃摸不准熹妃在想什么,只能模棱两可的道:“姐姐说的也有道理,唉,本宫就是个妇道人家,想事恐不周全,还是听皇上的吧,皇上英明神武,做的决定准没错。” 熹妃抿了抿唇,对裕妃回避不谈的反应有些不满:“皇上英明神武不错,但也不能什么都指望陛下,弘昼如今都是大人了,该有自己的主见,不能什么都等皇上安排,自己只做一个只会听阿玛额娘话的‘乖孩子’。妹妹啊,不是姐姐说你,你就是对孩子太不上心了些,有些事弘昼年纪小不懂,你难道也不懂吗?作为额娘,在他要大婚的这个当口,正该多教教他自立自强。” “唉,本宫有时候看的都着急,有心想多多教教弘昼,又怕妹妹你多心。” 裕妃用多年养成的、没被察觉过的假笑道:“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弘昼从小就是被你养大的,你说他是该当该份的,这有什么好多心的。就像我说弘历几句,难道姐姐你还会多心不成?” 一开始只落后裕妃半步、紧紧黏着裕妃的郭常在此时已经默默地后退到跟海常在一条线,即便她性子再疏阔,这半多会儿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虽然两位娘娘脸上都是和蔼可亲的表情,但她却没由来地感觉到那表情上挂着寒气。 郭常在偷偷看了眼海常在,心中不由佩服,这位只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此时竟然还能保持一脸微笑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也不知这临危不乱的心性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锻炼出来的。 保持微笑、临危不乱的海常在:……(啊,刚才就不该觉得那奶茶好喝多喝了几口,怎么还没到啊,娘娘怎么走的这么慢,怎么办,要忍不住了……) 努力让自己跟海常在学习的郭常在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位娘娘的交锋,一边在心里嘀咕,她刚才想得还是太简单了,皇上的后宫是清净,但也不是就完全岁月静好、没有一点争端了,自己一定要谨记,万不可搅到这些娘娘的争锋里去,缩着头,乖乖做自己的没心没肺小常在就好。 也别惦记六阿哥的动画片了!以后碰见跟这些阿哥有关的事儿,有多远躲多远! 裕妃的反问让熹妃顿了一下,才道:“本宫当然不会多心,弘历从小被妹妹养大,本宫知道,妹妹对他的心不比本宫少半分。同样,本宫对弘昼的心,也不会比妹妹少半分,刚才本宫也是担心弘昼,说话有些急了,妹妹你别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裕妃笑了笑,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鹌鹑似的常在,不经意的问道,“我只是有些奇怪,姐姐你先前还不想弘历弘昼出宫的,怎么突然变了想法?” 熹妃像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本宫也是刚刚被皇后娘娘指点的那几句点醒了,咱们这些妇道人家,一直在深宫内苑,见识少些也没什么。但弘历弘昼他们作为皇子,以后是要给皇上分担解忧的,怎么能一直养在深宫里短了见识,还是出宫开府的好,能增长更多见识,更能为皇上分忧。” 裕妃眨了眨双眼,觉得这理由很不能令人信服,她与钮祜禄氏相处十几年,很了解她是什么性子。她就是一个时刻想要表现自己很平易近人、实际上骨子里却很自矜自傲的人,皇后娘娘方才的那几句话,她只会觉得丢脸、不忿,至于反省、领悟?抱歉,裕妃从来不觉得这两个词能和钮祜禄氏扯上关系。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熹妃忽然改变了主意,不仅想让弘历出宫建府,还非要带上弘昼。 裕妃如此判断,随后叹息,即便知道熹妃想要的是什么,她也无可奈何,做不到改变甚至影响最后的结果。她虽为妃位,却什么都没有,论起家世,这宫里哪一个不必她好?懋妃的爹好歹还是个主事呢,她爹就只是一个平郡王府的管领。 说的好听叫管领,不好听些就是个管事,而且平郡王纳尔苏在去年因为犯错被皇上削爵,自家爹因为没有劝谏也被皇上申饬,虽未革职,但在如今的平郡王府也跟赋闲差不多。 皇上登基之初,她也是很高兴的,毕竟自己儿子从此就是皇子,以后至少也有个贝子爵位世世代代的传下去。是的,她对弘昼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有个可以传家的爵位,从没想过弘昼能更进一步登上那个位置。她对自己和儿子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这不可能,除非皇上的其他儿子都死光了,否则不可能轮到她的儿子。 三阿哥,在没被皇上厌弃前,他可是长子,这个身份和年龄就比弘昼有优势;弘历,她亲自养过的,知道这孩子比弘昼有天分的多;更别说嫡出的、聪慧又机灵的六阿哥了。 她的儿子哪一个都比不过,而她,也比不过以上任何一个的额娘,娘家同样。 所以她从不妄想,也没觉得夺嫡这事儿跟自己母子俩有什么关系,只想着开开心心的活着,如果能活得足够长,说不定会有跟儿子出宫住的那一天呢。当然,这个想法太过大逆不道了些,裕妃并不敢表露丝毫。 但这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察觉到熹妃的心思之后,她就清醒了过来。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低估了权势对人的诱惑,即使有个聪明的嫡子在那儿立着又怎么样呢,该动心思的人照样动心思。 若没有六阿哥,对于熹妃的笼络裕妃从了也就从了,毕竟三阿哥已废,福慧固然得皇上喜欢,能力资质方面却也没有太亮眼的表现,何况年纪也小,弘历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但现在就是有个六阿哥!还处处比弘历强。 裕妃就不想跟熹妃搅和在一起,拉着儿子去为别人的名利权势冲锋陷阵。但,让人无奈的是,她跟熹妃母子牵扯的太早、太深,已经很难撕扒开了。 就像现在,皇上要是答应弘历让他出宫建府了,难道还会把弘昼留在宫内?不会的,要么一起留下,要么一起出去,单留一个在宫内让人怎么想?皇上是不是看重留下的这个当继承人啊? 所以,出吧,出宫去吧,出去也好,出去了儿子就可以放开了,外面那么多花花事物,能吸引儿子的不要太多,从此耽溺于享乐与弘历渐行渐远不是很正常? 至于儿子会不会惹出三阿哥那样的祸事?裕妃对自己儿子还是了解的,知道他虽然脾气急躁,心里却有分寸,知道怎样能让自己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想明白一切的裕妃笑容真切了些:“姐姐说的对,是我方才想短了,我倒是不指望弘昼出宫后能立刻懂事给皇上分忧,只要他能多长长见识,知道天高地厚,别惹出大祸来就成。等出宫以后,还得弘历多看着他,别让他胡来。” 见她松口,熹妃满意的点头:“妹妹明白了就好,放心,弘历和弘昼从小一起长大,定会看着不叫他犯下大错。那,妹妹,你觉得让弘历弘昼何时出宫好?本宫以为还是在大婚前就出去的好,大婚就在宫外的府邸办,若在西二所办,那小小的院子,恐怕连新娘子的嫁妆都铺排不开,介时还要再从宫里搬到府邸,没得麻烦。” “姐姐说的是,我也觉得这样甚好。” “既然你也这样想,那咱们改日就去找皇后娘娘,请娘娘问问皇上。” “好。” 随着两位娘娘讨论的越发细节,郭常在缩着的脖子渐渐伸展,呼,那股子寒气总算没了。 然后偷偷看向海常在,咦,海姐姐怎么反而皱眉了呢?难道是有我没察觉的寒流? 郭常在的脖子唰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养心殿,乌拉那拉氏没走,她今晚会留在体顺堂安歇。 “皇上,弘历和弘昼的大婚日子您可圈定了?内务府那边许多事都等着确定呢。” 胤禛道:“还没,朕还在考虑。” 乌拉那拉氏有些无奈:“那您别忘了,想好了告知妾身一声,有些东西提前准备不了,您别弄得太仓促。” 胤禛点点头表示知道。 一夜无梦。 弘书伸着懒腰起床,终于又能搞事了,冲! 上完一天的课,弘书直奔造办处,福慧在后面追他:“六哥,你去哪儿啊,等等我。” “我有正事,你回自己院子读书去,别跟着。”弘书道。 福慧不听,倒腾着小短腿一路跟到造办处。 造办处的管事已经换了人,面对弘书却还是如出一辙的谄媚态度:“奴才参见六阿哥,您好久没来了,奴才可是日日盼着呐,终于将您盼来了!”他的前任就是托六阿哥的福才升了官,他接任之前,也想着能借借六阿哥的光,一路高升呢,谁知道他接任没多久,六阿哥就再也没找过造办处做新东西,弄得他一直卡在这里不上不下。 “哎哟,七阿哥也来了,奴才给您请安。” 福慧摆摆手,根本没搭理他,直接黏住他六哥不放:“六哥,你要办什么正事啊?是不是要多做几个幻灯机?那能不能分我一个呀,我想自己弄个动画片……” 福慧叽叽喳喳不停,说的弘书头疼:“好了好了,一会儿就让匠人给你做一个,你别说了。” 福慧见好就收。 造办处总管听完福慧的话激动不已,终于,六阿哥终于要做新东西了吗,这次又会是什么呢?想到那些每次带着礼物上门找他打探宫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物的商人,他就笑的合不拢嘴,这次必须得定个门槛了,可不能随便拿点什么东西都能进他的门。等这一波过去,他也能给自家换上玻璃窗棂了。 说来也真是,明明是他们造办处做出来的东西,他却捞不到手,还要去找那些商人买。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这样的好生意就该交给内务府来做,如今把方子卖给那帮商人,哪有内务府来卖挣得多。 “六阿哥,您要做什么,您说,奴才保证给您办妥咯!” 早就说过,弘书不喜欢这些内务府的管事,但为什么他没有把葛荣提拔起来呢?因为葛荣不是旗人,不在旗,他最多也就能当个匠人的小头头,像内务府管事这些有正式品级的职位,只能由八旗旗人担当。 “葛荣呢?”弘书直接问道。 造办处总管笑容一滞,有些不自然的道:“葛荣啊,好像今日轮休了,不过其他人都在,你尽管吩咐,奴才保证能找到人把您要的东西做出来!” 弘书双眼微眯,直觉不对:“那戴先生呢。” 造办处总管顿了顿,道:“戴先生这个时间应该在匠房教学徒,奴才这就去给您叫。”说着转身就要亲自去。 “不用。”弘书道,“我自己去匠房找。”抬脚就走,福慧自然紧跟不放。 造办处总管伸手阻拦:“哎哟,六阿哥,匠房那地方又脏又乱,怎么能叫您贵脚踏贱地。不必您动身,您在这边坐一坐,奴才找个脚程快的,保证能以最快速度将戴先生带过来。” 弘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福慧眉毛都立起来了,气势汹汹道:“你这狗奴才,还敢拦六哥的路,谁给你的胆子!这宫里六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不让开!” “不是,不是,奴才怎么敢拦六阿哥的路,七阿哥您误会了。”造办处总管讪笑道,“奴才只是怕那贱地脏了您的眼。” 弘书一手捻着腰间的坠珠,一手背在身后,面色沉沉,冷冷地看了一眼造办处总管,低沉着声音道:“让开。” 造办处总管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发寒,但他还是没有让开,继续赔笑道:“六阿哥唉,那地方您真不能去,万一您要是出个好歹,奴才怎么交代哟,这颗项上人头都不够赔的,求您体谅体谅奴才。您就在这等等,奴才保证马上就把戴先生给您送过来。”说完就冲旁边的手下使眼色。 弘书越发觉得不对,他不过是想去见一见戴梓而已,这人怎么好像那匠房有什么天大秘密般,死活不让他去? 不让他去他还非去不可了! “滚开。”弘书压着眉,见造办处总管没有要动的意思,利落地一脚踹过去。 造办处主官冷不丁被踹到在地,唉唉痛叫:“哎呦,六阿哥,六阿哥,奴才做错了何事,您要踹奴才。” 弘书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直奔匠房而去——这地方他来过,知道位置。 福慧落后一步,盯着顾不得做戏,忙忙要爬起来的造办处总管,冷哼道:“好狗不挡道。” 说完也不理他,径直朝他六哥追去。 匠房并没有造办处总管口中说的那般脏乱,只是各种器械、材料不少,但看着也没什么问题,怎么就让那个狗东西死命拦着自己? 弘书很快找到正用木头打造的鸟铳零件教学徒的戴梓。 三年过去,经过太医的调养,戴梓的精气神好了不少,不再是才回京时那副风吹便倒的样子,瞧着精神矍铄、还能再活不少年。 “戴先生。” “六阿哥,您怎么来了?”戴梓惊讶的迎上来。 弘书道:“有点事,想做个东西。” 戴梓惊喜:“是鸟枪吗?您又有新改进了?”这三年弘书没拿出新东西,戴梓也不觉得奇怪,他自己就是研究这个的,很明白如今的燧发枪已经到了瓶颈期,小修可以,但想通过零部件改进增大威力很难。即便六阿哥是个天才,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跨越这个鸿沟更进一步。 “不是,我要做的另有他物。”弘书顿了顿道,“我本来是想找葛荣的,听说葛荣不在,才来找您。” 他瞥一眼正赶过来的造办处总管,直接问道:“那个狗奴才死活拦着不让我过来找您,可是这里有什么问题?您知道吗?” 刚刚赶来的造办处总管听见这话连忙叫屈:“六阿哥冤枉啊,奴才只是不想这贱地污了您的眼,不是这里有问题才不让您过来啊,您瞧瞧,您瞧瞧,这满地的木料,能有什么不对呢。”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戴梓,想使使眼色却又不敢在六阿哥眼皮子底下如此明目张胆。 戴梓被问的有些迷糊:“啊?老夫没注意,这里有什么不对吗?”他四下望了望,困惑道,“没什么不对啊,一直是这个样子。李平、罗阳,你们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造办处总管没想到这位管不了的戴先生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乍然有些惊喜,然后死死叮嘱李平罗阳两个,试图用眼神警告他们别乱说话。 李平罗阳两个对视了一眼,又偷偷看了看师傅、弘书和造办处总管,李平嗫嚅道:“回师傅,我、我也不知道。” 可这态度明明就是知道什么。 戴梓也是被陷害过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沉着脸道:“知道什么就说,六阿哥在这里,还怕有人能把你们怎么样不成。” 弘书也皱眉看着这两个他给戴梓找的学徒,道:“尽管说,谁要是敢找你们麻烦,就让他来找我。”说完这话目光落在造办处总管身上。 造办处总管手垂在身侧,狠狠地搓了搓衣袍,干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平有些犹豫,罗阳狠了狠心站出来:“六阿哥,奴才两人不知道这匠房有什么问题,但知道一点葛匠人的事,听说这段时间造办处内部有矛盾,葛匠人好像得罪了谁,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他已经休假好几日了。” 戴梓闻言皱眉道:“葛匠人家中出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他平日里沉迷研究,跟葛荣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多亲近,但大家同为六阿哥的人,若是有事肯定会搭把手互相关照的。 李平道:“我、我们也是听说,并不确定。” 况且师傅在造办处一直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态度,平常也从不关心造办处内部发生的事情,他们以为,师傅并不想掺和进造办处内部的矛盾。 造办处总管本来以为他们真知道些什么有些心慌,但听罗阳说完后反倒镇定下来,不等弘书开口就道:“六阿哥容禀,罗阳说的这事奴才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葛荣和另外一个老匠人因为一点子小事吵起来,然后以他们为首的两拨人互相对立,在宫中时还好,但等休沐时,出了宫他们甚至对骂斗殴,奴才因为这事训斥过他们,也调解过,奈何葛荣是个犟脾气,就是不愿意和解。奴才也没办法,听说他家中有人因为斗殴出事,便给放了长假让他回家中照顾。” 弘书冷笑:“方才我问你,你为何不说?” “这——”造办处总管讪笑,“这不是葛荣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嘛,奴才想着,他这事办的不好,给您丢了脸,想着私下告诉您的,谁知……” 他看向弘书,那表情分明在说:谁知您这般着急,连个私下禀报的机会都不给。 福慧忍不住站出来:“你这狗奴才少糊弄人,你方才分明就没打算跟六哥说!六哥,这狗奴才敢糊弄咱们,分明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我看他说的八成是假的,还是把这个狗奴才送到慎刑司去,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福慧冲动了,造办处总管可不是能随便喊打喊杀的宫女太监,他是旗人,否则也不能做到总管这个位置上。 果然,造办处总管脸色变了:“七阿哥,您这可就太冤枉奴才了,奴才哪里敢糊弄两位阿哥,哪里敢不将您两位放在眼里,您不能随意给奴才安罪名啊。况且,慎刑司那是惩治宫女太监的地方,别说奴才没犯错,便是犯了错,奴才好歹也是在旗的旗人,七阿哥要把奴才送到那儿去,未免太侮辱人了些。” 他倒是一副遭受侮辱的样子。 福慧被他这一番作态气的胸膛不住起伏,正要再说什么,被弘书拦住。 “侮辱人?”弘书嘴角噙着冷笑,“看来四年过去,内务府的人都忘了慎刑司的地上还留着上一任内务府总管的血。” “叫什么来着,噢,好像叫李延禧。”弘书哂笑道,“爷这记性还怪好的,四年了还能记住名字。” “不过你,爷怕是就记不住了。” 弘书微笑着说完这句话,脸色一变,喝道:“来人!将他拿入慎刑司,再去将咱们的来保大人叫来,爷倒要问问他,究竟是如何管这个内务府的。” 一直默默跟在弘书身后的章元化、张德佑等人立刻上前,将造办处总管双臂拿住。 造办处总管脸色剧变:“六阿哥,奴才没有做错任何事,葛荣之事也不是奴才的错,您凭什么将奴才押入慎刑司?您这是动用私刑,奴才不服!” “没有做错任何事?”弘书嗤笑,想要罪名还不简单,“收受贿赂、贪墨腐败、任内亏空,纵容手下为恶,凭裙带关系进阶,于任内之事、漫不经心,诸事怠忽、轻视法度。这些罪名,你想要哪一个?” 其他的就不说了,只说收受贿赂,但凡是能在内务府有一点权利的,以这个罪名杀十个能有一个冤枉的都不错了,冤枉的那个也绝不会是眼前的造办处总管。 “您没有证据。”造办处总管强撑道。 “证据?”弘书冷笑,“想要证据还不简单,来人,去将这位‘总管’的官房好好搜一搜。” 造办处总管脸色大变:“六阿哥,奴才虽然是内务府之人,却也是朝廷的官,您如今无职位在身,没有权利搜查奴才的官房,禁锢奴才。” “职位?你在说什么笑话。”福慧嗤道,“我六哥一个皇子,在自己家里处置一个奴才,还需要那东西?” 这话实在,虽然弘书不喜欢封建社会的身份论调,但那要看是在什么时候,现在,他就不介意用身份压压人。 造办处总管也知道自己那借口有多蹩脚,“六阿哥,您……” 弘书不耐烦的皱眉:“把他嘴堵上,走。” 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这造办处总管在瞒些什么东西。 结果出乎预料,除了能证明这个总管自身罪名的一些证据外,并没有搜出来别的什么不对的记录或者资料。 这不对,弘书皱眉,如果只是这点东西的话,这个总管没必要那么拦着自己,便是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葛荣的事或者让自己去找戴梓又怎么样呢,又什么事都没有。 除非,有什么事是他以为戴梓师徒几个知道,或者至少有所察觉,所以才不想让自己直接去见戴梓,阻拦自己是想要警告一下戴梓师徒或者争取时间销毁一些什么。 但还是不对,戴梓有自己撑腰,会怕他的警告吗? 弘书皱着眉头,有些想不通。 戴梓上前问道:“六阿哥,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弘书看了一眼似乎平静不少的造办处总管,“才是问题。” 戴梓皱眉道:“老臣平日只顾着研究图纸了,没有关注这造办处的事,这两个徒儿,也被老臣拘在身边,少与造办处的人接触。要不,将造办处的那些匠人叫来问问?” 弘书点点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头绝对有事儿,看这个造办处总管的样子,恐怕还不小,说不定还能牵连到现在的内务府总管来保身上呢。 造办处的匠人很快过来,去叫人的罗阳还算聪明,叫的都是与葛荣关系亲近的人。 “你们谁说说,葛荣家中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一直休沐,而这造办处,又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几个匠人突然被叫来还有些莫名,此时听到弘书提问,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站出来道:“回六阿哥的话,葛头家中这段时间总有家人受伤,葛头不得已,才请了长假回家。” “至于造办处……”这人小心道,“奴才等人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弘书皱眉:“我听说,葛荣是跟造办处的另一位老匠人发生口角,进而冲突,你们还跟着他还在宫外斗殴?他的家人也是因为这事受伤?” 几个匠人听闻这话,连忙吓得跪下:“六阿哥明鉴,葛头是跟梁匠人有过口角,但绝没有斗殴之事,咱们也从没参与过。至于葛头的家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总有地痞流氓去他家的小铺子骚扰,葛头的家人气不过,才和他们打起来的。” 第45章 匠人们说不出来造办处有什么不对,葛荣之事与造办处总管说的虽有出入却也不是天差地别,顶多是这人添油加醋罢了。 这样一看,好像是弘书冤枉造办处总管了一样。 造办处总管的表情已经变成气定神闲,虽然在官房里也搜到了一些他贪污受贿的罪证,但这种罪名顶多叫他丢个官,他回去呆两年等风头过了再找人请托一番,照样能再出来做官。 弘书看到他那个表现,更加确定,绝对是有什么事情,不是贪污受贿、任内亏空这种司空见惯的事儿,而是想要从宫里打探什么、得到什么的。他现在什么都没查到,要么是已经得到了送出宫、各种痕迹都被销毁,要么就是正在做但还没得到。 弘书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他不该想着去查什么证据,他该先去抓问题的核心:这造办处、或者这宫里有什么是值得惦记的? 转动大脑。 打探阿玛的行踪消息?不,应该不是,阿玛那帮兄弟都让收拾完了,朝臣打听这干什么,他们天天见到阿玛的时间比这些宫里的宫人多多了。 那还有什么呢…… 弘书一边想一边环视所有人,看到戴梓,嗯,他怎么忘了!鸟枪和弹丸的改进图纸! 有人想从戴梓这边下手,得到鸟枪和弹丸的改进图纸。 是谁! 弘书腾的站起身,两步走到造办处总管跟前,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将他踹的跪倒在地,微微俯身道:“想从戴先生这儿偷图纸?” 造办处总管瞳孔放大的那一瞬间,弘书知道,他猜对了。 戴梓还有些懵:“偷图纸?老臣没感觉到被人窥伺,而且老臣这儿也没什么图纸值得偷啊?”他这里有的只是他自己研究改进连珠火统的图纸,但连珠火统这玩意,洋人也有,从他们那儿甚至能买的到,有必要在他这儿偷?他又没改进成功。 至于其他的像弹丸之类的图纸,都在毓庆宫呢。 戴梓看向两个徒弟:“你们有察觉到被人窥伺吗?” 李平和罗阳也很惊讶,他俩对视一眼,罗阳站出来道:“师傅,您这么一问,徒儿倒是想起来有些不对的地方,有几回我和师弟给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装着您暂时不用的图纸的箱子似乎被动过,我和师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是您又打开找什么了,就没问您。” “我是有动过两回……”戴梓和两个徒弟还在那儿对时间。 几个匠人中有聪明的也开始顺着这个思路想,不太确定的说道:“说起来,葛头和梁匠人发生口角,似乎就是因为梁匠人擅自动了葛头私下给戴先生做的零件?” 弘书已经不想去查证据了,他皱眉道:“将他押下去,严加审问。还有那个梁匠人,也着人去拿住。” “戴先生,这造办处你先看着,我先走了。” 他现在要去确定另一件事。 养心殿。 胤禛道:“出什么事了。” 弘书上前道:“儿臣方才去造办处……”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胤禛表情严肃起来:“确定没有被偷走什么?” 弘书道:“目前看来应该是没有,戴先生那里只有一些还在研究的东西,其他的都在儿臣宫里,他们还摸不进去。” 胤禛点点头,脑子飞快运转,思考这事儿可能是谁干的。 老十?十四?弘皙?…… 他一边想一边问:“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干的?” 弘书犹豫了一下,道:“儿臣觉得,可能是洋人干的。” “嗯?”这是胤禛未曾想过的答案,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鸟枪虽然差不多,但儿子改良过的弹丸确实比洋人的好用多了,“不过他们是从哪里知道弹丸改进有戴梓参与?” 目前国内的洋人大多是从欧洲来的传教士,而在雍正元年末的时候,浙闽督抚上报,西洋传教士在境内盖天主教堂颇多,煽动人心,不让信教的大清百姓祭祀孔子,胤禛便下令将国内所有的天主教堂封禁,改为公所,又将分布在各省的西洋人集中道京城和澳门两地管控着。 胤禛眉头紧皱,弹丸改进是在火器营里完成的,火器营在山里,一切都是在保密中进行的,之后配备也都只配给北边的边省军队,按说,这些西洋人甚至都不应该知道弹丸改进过才对。 “皇阿玛忘了,鄂罗斯也是洋人。”弘书道,“圈在京城的洋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从北边一路过来怎么可能不知道,咱们的人跟他们在黑龙江边境也不是没有过冲突。” 虽然黑龙江那一段的边境早在康熙时两国就签署合约划定了分界线,但这几年边军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冲突,只是规模都比较小,大家损失都不大,两边官方就默认当不知道。 胤禛还真把鄂罗斯人忘了,现在说起洋人大家默认的就是西洋人,至于北边的鄂罗斯人,嗯,他们还是习惯称呼为罗刹。 “鄂罗斯使团是一个半月前到达京城的。”弘书道,“这个时间也够他们在京城打听消息、找门路了。” 他一直有关注鄂罗斯使团的事。 鄂罗斯这次派人来主要是为了和大清划分两国中段也就是外蒙古这一段的边界线的,也就是历史上于今年七月签订《布连斯奇条约》的那一次,在没有弘书的那个世界,大清因为一直没能彻底收拾掉准噶尔,担心鄂罗斯会在背后给予准噶尔支援,所以想要快些与鄂罗斯会谈出结果,两边立定盟约,在谈判中表现的就有些着急,而鄂罗斯一边找到马齐得到了大清这边的商谈策略和底线,最终在谈判中占据优势。 胤禛沉着脸,一瞬间想了很多:“他们用谈判拖时间,实际想整备军队开战?”然后过来后发现大清的武备火力不对,所以想要偷到图纸送回国,研究对策。 弘书摇摇头:“开战应该不会,但刺探机密偷图纸拿回去研究的想法肯定是有的。” 《布连斯奇条约》因为不是在战败情况下签订的,所以在教科书上的定论是平等条约。 但在网上却一直有其是不平等条约的言论,弘书为此专门了解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可以说,现在这个世界没人比他更了解如今以及未来几年鄂罗斯皇室的情况。 现在以及未来几年,鄂罗斯对外发动战争的几率很小。 如今在位是叶卡捷琳娜一世,她是第一个登上鄂罗斯帝国皇位的女性,改变了鄂罗斯帝国的继承人法律,为后世层出不穷的女帝们开启了继承皇位的合法路径,后世众所周知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就是她的孙媳妇。 而此时此刻的叶卡捷琳达一世应该正重病在床,再过四个月,也就是雍正五年五月的时候,叶卡捷琳娜一世就会去世,而鄂罗斯权臣缅希科夫将会矫诏,将年仅12岁的彼得二世推上皇位。但他也不会得意太久,彼得二世登基后不过四个月就联合鄂罗斯的保守派大臣将他流放。 而彼得二世是个短命皇帝,流放缅希科夫后也没能大权在握,政权还是被保守派把持,然后在十五岁时去世,因为他没有生育,罗曼诺夫家族男性谱系至此绝嗣,鄂罗斯的皇位在经过一番争斗后落到了彼得一世的侄女安娜一世头上。 所以说,起码在安娜一世坐稳皇位之前,鄂罗斯是没有心力对大清发起战争的。 弘书了解这一段历史的时候还唏嘘过,大清在这次谈判中吃亏还是因为情报不足,如果雍正能知道鄂罗斯现在的情况,他肯定不会因为急着收拾准噶尔而草草与鄂罗斯定下盟约,说不定贝加尔湖就是中国的自古以来了。 不过,现在这个如果发生了! 弘书踌躇满志,鸟枪升级,准噶尔虽然还没有完全收入囊中,但这两年也被打得很惨,所以这一次阿玛不会急着和鄂罗斯签订盟约。 而他,会想办法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包装一下告知阿玛,都不用后面彼得二世的那一部分,只要说叶卡捷琳娜一世现在病重,而鄂罗斯内部保守派和激进派斗的不可开交这两条消息,相信以在九子夺嫡中脱颖而出的阿玛的政治敏感度,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从鄂罗斯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贝加尔湖,传说中李白大大的故乡,我来了! 虽然弘书确定鄂罗斯没有现在开战的想法,但胤禛不知道啊,他还是保留对这一部分的怀疑和警惕,道:“慎刑司不行,朕会让人将他们带去别的地方审讯。” 弘书很想问一句,别的地方是指传说中的粘杆处吗? 不过他还有些理智,没有问出来,只道:“皇阿玛,儿臣想找机会去接触一下那些鄂罗斯使臣,可以吗?” 只有他亲身去接触了,才能找机会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包装成从鄂罗斯人那里打探到的。 “你接触他们干什么?”胤禛皱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他们在京城害人的可能很小,但万一呢,你出事怎么办。” “我就是想找他们练练鄂罗斯语。”弘书嘿嘿笑道,“我又不傻,不会用六皇子的身份去和他们接触的,我就说自己是徐以烜的堂弟,制造一个偶遇,认识之后就可以找他们练鄂罗斯语了。他们能打听到戴先生,说不定也知道我,徐以烜是我的伴读,能认识徐以烜的表弟,他们只会想着从我身上想办法接触徐以烜,害我有什么用。” 虽然他的计划听着可行性很高,但理由太扯,胤禛不同意:“练鄂罗斯语找谁不行,咸安宫那些学子不够你用的?” 废太子去后,在弘书的建议下,胤禛将在咸安宫开了个官学,专招八旗子弟进去学习各国外语,培养翻译人才,甚至开了翻译科的乡试和会试,虽然没有殿试,但考过会试的贡生也可以在吏部留名铨选补缺。 “他们学的还没我好呢。”弘书道,“再说,学的再好能有人家从小说的好?况且他们肯定也有不同的口音、用词、语法习惯,这些死学是学不到的。” 说的有道理,但胤禛依旧觉得他在找借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正的目的怎么能说,弘书道:“好吧,我就是听说鄂罗斯的皇帝是个女子,很好奇,想去亲口问问他们国家的男人都是怎么看这事的。” 胤禛皱眉,对于女子为帝这事,虽然中国也有武则天,但他依旧接受无能,心里也认为这些能让女子做皇帝的国家都是蛮夷之邦,上不得台面。 弘书四下瞄了瞄,嗯,没有生面孔,好,走到胤禛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胤禛的袖子,扭捏道:“嗯~阿玛,你就答应我吧,我就想见见鄂罗斯人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胤禛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儿子还小时这样撒娇他倒是能享受,但现在顶着四尺半的身高搁这撒娇? “放开,几岁了,有没有点样子了还。”胤禛斥道。 弘书放开,往下一蹲,仰着脸道:“您不答应,我就抱着您的腿不起来了。”说完作势要伸手。 要不是亲儿子,胤禛就一脚踹出去了,他看了眼殿内明显在憋笑的苏培盛等人,无奈的捏捏眉心:“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耍无赖?” 弘书不要脸的道:“只要皇阿玛您在一天,儿子就会耍无赖。” 胤禛噎住,这小子果然是想气死他吧。 “皇阿玛,我要抱了啊。”弘书手一寸寸往前伸。 “滚滚滚。”胤禛到底没忍住,一脚踹了出去,将弘书踹了个屁股蹲。 弘书下一秒就爬起来,笑嘻嘻的拍拍屁股和身上的脚印:“那我就当您答应了啊,儿臣告退!”说完麻溜的就跑了,不给胤禛说不的机会。 “臭小子。”胤禛笑骂了一句后,立即沉下脸,“来人。” 弘书第二天下学后和上书房的师傅请了几天假,然后告诉几个伴读这几天不用来了。 第三日,他一早就出了宫,然后派人将徐以烜叫来。 徐以烜看到他很惊讶:“六阿哥,您怎么出宫了?”不是说皇上给了任务,时间很紧,连上书房的课都上不了吗? “还穿成这样?”倒不是弘书穿的多简陋,他穿的其实就是正常中低层官家子弟常有的打扮,不过和他皇子的用度一比,差距当然就显得很大了。 弘书叫他坐下:“从现在起,别叫我六阿哥,我现在是你表弟,叫洪柳。” 徐以烜无语,洪柳,弘六,您是觉得我听不出来吗?哪怕是个临时用的名字,您就不能稍微用心点? 弘书对此不以为然,用心和不用心有什么区别,那些鄂罗斯人难道能听得懂? “您想做什么?”徐以烜谨慎的问道,要是六阿哥要干什么危险的事,他今天拼死都要把人送回宫里去,阿玛这两年已经升职为翰林院侍讲,还被点为会试副考官,他家里好不容易看到更多希望,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放轻松,别用敬语,叫我表弟啊,或者叫小柳也行。”弘书拍拍徐以烜的肩膀,“我没想干啥,就是想去找鄂罗斯使团的人练练鄂罗斯语。” 您看我是傻子吗?徐以烜脸上就两个字,无语:“您要找鄂罗斯人练鄂罗斯语还不简单,宣他们入宫觐见就是了。” 这人咋这么较真呢,就不能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吗?你这样可不是一个合格小弟该有的样子啊。 “哎呀,你别管了,反正你记得我的身份就行,今儿陪我去会同馆那边逛逛。”弘书道,“来,现在先练练,态度随意点,你怎么对家中弟弟的就怎么对我。” 徐以烜很无奈,却不得不听话,废了老半天功夫才算让弘书满意。 “行了,走吧,大佬出街。”弘书中二的挥手,要不是现在是大冬天,他势必要甩个扇子装一波。 徐以烜想笑,六阿哥大多数时候都沉稳的不像个孩子,但偶尔也会有像现在这种跳脱的时候,就很好玩。 如今还是正月,这时候的年味可比后世浓多了,虽然已经过了上元节,但街上仍旧张灯结彩的,就是如今天色还有些早,街上的人没有晚上多。 弘书走着走着就被路边的摊点吸引了目光。 “糍糕,又香又糯的糍糕,刚出炉的糍糕~”“混沌,荠菜馄饨,新鲜的荠菜馄饨!” “板栗,热腾腾的板栗~”可恶,一大早卖板栗未免有点过分了吧!弘书咽口水,感觉那板栗在曲手指勾引他,不行,忍住,你已经吃过了,没肚子了。 以莫大毅力离开,还没走两步碰上更过分的。 “挂炉鸽——”小贩一句话还没喊完,就有人上前:“来一个。” 靠,忍不住了。 弘书迅速走过去,高声喊道:“我也来一个!”还不忘徐以烜,“表哥,你要不要?” 徐以烜还是不习惯被喊表哥,僵着脸道:“我不要。” 弘书还是买了两个,递过去:“这个不大,你刚才吃的又不多。” 徐以烜很无奈:“我娘不让我在外面吃这些,六……表弟,你也别吃了吧。”要是吃出点问题可怎么办。 弘书才不听:“这有什么不能吃的,那么多人吃都没事,要有事那也是我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徐以烜:“……”很好,最起码六阿哥不是那种什么事都怪别人的人。 鸽子并不大,弘书没两口就吃完了,看徐以烜还没动:“你吃啊。” 徐以烜有些为难:“我拿回家吃吧,大街上进食……”到底不雅。 弘书无语:“等你回去都凉了,这玩意儿再热一道可不好吃。”不过他也不想强迫别人改变自己的习惯,“那算了,你不吃给我吃吧。” 拿过来几口吃完。 等弘书吃完再抬头,已经到了会同馆所在的街道,这里比方才那条街还热闹些,因为知道里面住的有鄂罗斯使臣,许多摊贩都汇集在这里,想要挣一挣洋人的‘大钱’。 弘书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早点,有些后悔:“该过来吃的。”可惜他现在肚子已经填饱了。 “……”徐以烜问道,“表弟,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做什么?”弘书眨眨眼,“逛街啊。” 徐以烜生无可恋的陪他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呢?” 弘书捏捏下巴:“走累了,找个茶馆坐一坐吧。” 两人找了一个离会同馆不远的茶馆坐下,茶馆里有说书人正在讲三国演义,弘书听的眉飞色舞。 徐以烜没心思听这个,就盯着茶馆外面靠近会同馆的那一面看,他心里其实有猜测,六阿哥肯定不是想找鄂罗斯人练鄂罗斯语那么简单,但他想接触鄂罗斯人是毋庸置疑的,或许,皇上交给六阿哥的任务就和鄂罗斯使团有关?一想到自己或许能在这个任务中帮忙出力、在皇上面前露脸,他就有些兴奋。 盯了许久,徐以烜突然激动地道:“六……表弟,快看,那是不是鄂罗斯使团的人?” 弘书看过去:“还真是。” “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徐以烜跃跃欲试的想要起身。 “出去干什么。”弘书道,“再看看,这人瞅着不像是当官的样子,咱们要吊就吊个大鱼。” 果然有任务!徐以烜很振奋,若只是练鄂罗斯语,何必非要找个当官的呢。 弘书叫来茶馆的小二问道:“那边那种洋鬼子来你们这喝过茶吗,喝的惯吗?” 小二应该被不少客人问过这种问题,笑道:“来过,喝不惯,喝了一口就直皱眉,嫌咱们这太苦了,他们喜欢喝甜的。” “咦~”弘书咧着嘴,“甜的茶能喝?” “谁说不是呢。”小二惯常和人聊这些,“那些洋鬼子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弘书又好奇:“那你知道他们吃什么吗?该不会菜也要甜的吧?” 小二道:“小的还真知道,那边的翠波楼您知道吧,那帮洋鬼子最常去那家,小的听他们家的小二说,那帮洋鬼子就喜欢吃肉,还是特别大块的那种,第一次点他们家的宫保鸡丁,嫌鸡丁太小了,还觉得翠波楼骗人呢。” “噗。”弘书忍不住笑喷,又跟这小二聊了两句,才把人打发走。 又坐了一会儿,弘书起身道:“走吧”“啊?”徐以烜有些莫名,“不等了吗?” “一直在这儿太刻意了,偶遇偶遇,最重要的是偶知道吗?”弘书道,“先去别的地方待待,一会儿来这边吃午膳。” 和徐以烜在别处商量了一下待会儿的行动纲领,两人再次来到会同所在的街道,弘书直接往翠波楼里走,边走边嚷嚷:“表哥,你等着,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宰你一顿!” 小二满脸堆笑地欢迎:“二位小爷里面请,要包厢吗?” 弘书回头看了眼徐以烜,假装为难了一会儿,才摆摆手道:“算了,还是在二楼吧。” 小二心中就有数了,看来请客的小爷荷包里的银子也不多:“好嘞,二楼两位。” 二楼已经有不少人,靠窗的好位置都被占了,弘书假装嫌弃的挑了一个过道边的桌子坐下:“下次我一定要选包厢宰你。” 徐以烜配合着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行行行。” 小二先送上免费的茶和花生米,然后请他们点单。 弘书冲徐以烜道:“表哥你来点,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徐以烜就拿着菜牌假意为难。 弘书一边催他一边喝茶一边用余光看着楼梯口。 来了! 只见几个戴着帽子,穿着18世纪贵族衣服,腰佩长剑的鄂罗斯人走上楼梯。 弘书估算好时间距离,假装不耐烦的起身后退跨过凳子,要绕过去:“表哥你……” “啊!” 与刚好走过来的鄂罗斯人相撞,弘书被撞得没站稳,手中的茶杯飞了出去,‘恰好’砸在一个鄂罗斯人身上。 “谁啊,走路不长眼睛的!” 第46章 顺利与鄂罗斯使臣搭上线的弘书在晚膳前赶回宫,一回去就被叫到养心殿。 胤禛上下打量了一回儿子,确定他没什么问题才道:“有人招了。”胤禛接手后当然不止审讯造办处总管和梁匠人两个人,还顺藤摸瓜抓了不少,所以才花费了两天时间。 弘书凑上前:“怎么样,是谁?”虽然他觉得大概率就是鄂罗斯,但凡事还是要讲证据的,万一是他哪个还存世的便宜叔叔突然想不开呢。 “是巴多明。”胤禛脸色不是很好看。 巴多明,法国人,在康熙朝时比较得康熙的重用,经常担任大清与别国之间的翻译,也会在宫廷里教授拉丁文,培养外交人才。胤禛登基后,虽然没有康熙那样看重他,但也有给他安排差事,这次鄂罗斯使团的翻译就是由他来担任。 现在既然交代出来的巴多明,那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鄂罗斯,但也不能排除其他西洋国家。 胤禛很生气:“朕看这些西洋人,还是得都赶出去才行。”自己赏他们官做,他们却没有一点忠君之念,果然是没有丝毫礼义廉耻的蛮夷之人。 胤禛其实更想将这些洋鬼子全部收拾了,不过那不现实,如今留在京城中的洋人各个国家的都有,虽然那些蛮邦小国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些在异国他邦做官的人,但要是己方没有理由就将人全都下狱或者杀了,那些蛮邦小国说不定会以此为借口联合起来与大清敌对,虽然大清不将这些蛮邦小国瞧在眼里,但他们联合起来,还是能给大清造成一些麻烦的。 胤禛现在只想好好发展国内,不想和那些蛮邦小国纠缠不清。 弘书知道阿玛正在气头上,劝道:“都赶出去也不现实,难道以后别国使臣来了也不接见不成,况且咱们的翻译人才还需要他们来培养。”他转移话题道,“您将巴多明拿下了吗?” 胤禛点点头,那当时第一时间就拿下了。 弘书追问道:“是背着人吗?没让人察觉吧?”自己的计划还没完成呢,要是现在让鄂罗斯使团的人知道巴多明被抓了,恐怕会打草惊蛇,他们会变得警惕,不轻易和人接触了。 “朕还不需要你来操心。”胤禛睨他一眼,很不满儿子的怀疑。 “那就好。”弘书松了口气,喃喃道,“那我也得快点了。” 胤禛看着装都不好好装、纰漏百出的儿子,无语:“朕是不打算追究你要干什么,但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弘书嘿嘿笑道:“哎呀,我能干什么,我就是对外国人比较好奇。”他说着就扇扇鼻子,露出嫌弃的表情,“皇阿玛您不知道,那些外国人身上的味好大,难闻死了,他们还爱跟皇额娘她们一样扑香粉,混杂的味道别提有多怪了,我都感觉今天吃不下去饭了。您召见他们之前,一定要跟鸿胪寺的人说,让他们提醒那些鄂罗斯人好好洗洗。” 胤禛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自己要靠上去的,怪谁?朕就是召见他们,起码也得离十丈远。” 弘书撇嘴:“我好心提醒您,您怎么还戳人肺管子呢。” 胤禛道:“既然吃不下饭,那就滚吧,朕要用膳了。” 有御膳可以蹭!弘书立刻狗腿:“感觉,只是感觉,我还是能吃得下的。” “哼。” 在养心殿蹭完晚膳,弘书心满意足地回到毓庆宫。之后几天,他在尽量不让人觉得奇怪的情况下加快进度,与同样别有心思的鄂罗斯人保持住了良好关系,然后在对方主动教了他几回鄂罗斯语后,表示自己要离开京城了,离开前想要请客感谢他这几日的教导。 请客当然要有陪客,弘书如鄂罗斯人所愿,请来了徐以烜。 徐以烜今年已经十八,他的主要作用就是负责陪鄂罗斯人喝酒,把席上除了弘书以外的人都喝晕。 包括他自己——这点徐以烜不知道。 考虑到对方是拿酒当水喝的鄂罗斯人,弘书特意提前准备了高度白酒,又考虑到徐以烜的酒量,他搞了个小机关,给徐以烜倒的是低度酒。随着一杯杯酒下肚,桌上人脑子开始迷糊,言语间也没有那么谨慎了。 弘书就笑看鄂罗斯人说汉语,徐以烜说鄂罗斯语,互相用他们认为严谨的、不动声色的,实际却错漏百出的话语试探对方,想要从对方嘴里探听出情报。 鄂罗斯人想探听六皇子和皇宫的消息,徐以烜呢,则是惦记着六阿哥的任务,虽然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任务是什么,甚至都没确认过任务存不存在。 终于,两人大着舌头说完估计他们自己都听不出来是啥的话后,一前一后趴在了桌子上。 “表哥,表哥。”弘书推推徐以烜,再去推鄂罗斯人,“醒醒,醒醒?” 很好,都晕了,这情况断片是肯定的,他们不会记得自己问过什么,说过什么了。 弘书往自己身上洒了些酒,假装醉的迷糊,将守在外面的三人的随从叫了进来。 先把鄂罗斯人送到会同馆,再和徐以烜分道扬镳,径直回宫。 朱意远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吓了一跳:“主子您怎么喝这么多,奴才马上去叫太医。”前阵子弘书喝酒头痛好几天的事他还历历在目。 弘书摆摆手道:“别去,没喝多少,备水,我要沐浴。”这一身酒味他自己闻着都难受。 洗去一身酒气,又漱了口,弘书才觉得舒服些,他一直就不喜欢喝酒,也不明白这种难喝的玩意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收拾完自己,弘书便匆匆来到养心殿,一脸有大新闻的样子。 胤禛于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他一眼,低下头道:“在外头喝酒了?” 这你都知道了,您这眼线是不是太密了点。弘书道:“就喝了两口,其他全撒在衣服上了。” “浪费。”胤禛言简意赅。 弘书道:“这可不算浪费,那件衣服拥有了超出它本身的价值。” “哼。”胤禛手下不停,对他的大言不惭不予置评。 “真的。”弘书道,“皇阿玛,您那边儿审的怎么样了,巴多明交代没有。” 胤禛一心两用,一边批折子,一边回道:“交代了,鄂罗斯人确实买通了他,不过他自己也有心思,想着图纸偷出来后自己临摹一份,送回教廷去。” 可以,还是个忠诚的信徒,弘书暗想,就是不知道,死在大清的信徒,还能不能回归主的怀抱? “那皇阿玛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这群鄂罗斯人?”弘书好奇问道。 胤禛手顿住,然后放下笔:“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弘书微微皱眉:“我倒是想把他们跟巴多明一样处置了,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巴多明跑到大清来传教、当官,是个人行为,大清怎么处置他都行,法国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小人物跑来说什么。 现在这时候,大清在欧洲等国家眼里还是神秘的东方大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这群鄂罗斯人却不同,他们是官方正式派出来的外交使团,即便他们在大清犯了法,如果大清不想和鄂罗斯开战,就不能私自处置他们,必须得通报鄂罗斯,让他们来处置。 可鄂罗斯使团干的这事吧,又不好明面通报的,就算通报了,鄂罗斯皇室表面先处置了,等他们回去后恐怕啥屁事都没有,毕竟人家是一心为‘国’么。 胤禛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让人很不爽,明明有小偷想在自家偷东西,偏偏你还只能装不知道,不能打就算了,最好还别说出来。 “再有两天,那群鄂罗斯人恐怕就会察觉到巴多明出事了,先看看他们会怎么做。”胤禛道,“若是再有小动作,就将他们遣返。” “他们恐怕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弘书道,“您猜猜,我今日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胤禛重新拿起笔:“爱说不说。”他不觉得儿子能打听到什么大消息。 “啧,您怎么这样呢,配合问一句又不费什么力气。”弘书抱怨道。 胤禛不理他,这臭小子就是越理他他越来劲。 弘书无奈:“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今日问到了鄂罗斯皇室和朝廷的一些情况。”他将提前准备好的情报说了一遍,“皇阿玛,我认为,就鄂罗斯目前的内部情况,再加上他们这次落在咱们手上的把柄,或许这次谈判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胤禛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打听到了一些实在东西,再次放下笔,道:“你想啃下哪块肉?” 弘书斩钉截铁地说道:“土地!” 胤禛微微皱眉:“北边的?那地方你没去过,可能不知道,那里天气极冷,一年的大半都在下雪,种不了地也放不了牧,并没有什么价值。况且,如今蒙古和西北的准噶尔等地且管不过来,便是把北边的地要过来了,也不过是交给蒙古各部罢了。” 而这,可能会增强蒙古各部的实力和野心,到时候再起乱子,这几年西北的乱象已经够胤禛烦的了。虽然因为鸟枪的原因,清军实力大增,但只要打仗,最耗费的永远是钱粮,胤禛就感觉每次他刚攒起一点家底,想撸起袖子干点别的,西北那几个汗国就不消停,然后攒的家底全送到前线去了。 弘书道:“我知道皇阿玛您担心什么,但有些东西,咱们即便拿来没用甚至有点小危害,也不能留给对方,因为那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儿子研究过万国舆图和咱们有的别国的地图,这几天和那些鄂罗斯人接触,想起了一些问题,皇阿玛,您让人将鄂罗斯的舆图拿来吧。” 大清有的别国的地图并不多,毕竟那些国家离得实在是太远了,但相邻的鄂罗斯地图还是有的,靠近欧洲那边基本是空白,与黑龙江和外蒙接壤的那一片还是比较详细和准确的。在此时,那一片还不能说是归属于大清还是鄂罗斯,因为蒙古人和鄂罗斯人一直在这里相互厮杀、抢夺地盘。 鄂罗斯这次来主要也是要商定这一块儿的归属权,划定两国分界线。 胤禛点点头,吩咐苏培盛:“去将舆图拿来。”他倒要看看儿子今天能给他说出些什么害处来。 苏培盛很快回来,将舆图在地上铺开。 弘书一眼就看到重点,脱了鞋踩上去,走到贝加尔湖那一处:“这里,皇阿玛,这个湖就是重点。” “您看,鄂罗斯境内的几条主要大河,都与这个湖联通,如果让鄂罗斯完全将这一块据为己有,那么他们内部的水运将会全部连通,未来,但凡他们有点什么想法,都可以通过这几条大河快速将大量军队转运到咱们的边境。” 胤禛神色严峻,也脱了鞋走上去,仔细看那几条标注的大河,发现果真如儿子所说。他以前没考虑过这些,一是没有将目光放在世界高度来看,也并不觉得这些蛮夷真敢大举攻过来;二是知道北边那里地广人稀,不会有大量军队的可能;三则是觉得,那地方还是蒙古人的地方,让他们跟鄂罗斯人拼杀也好,可以持久地消耗他们的力量,让他们更依赖大清,更乖顺。 弘书还在继续:“我认为,鄂罗斯这次过来商谈国界,他们的重点就是这个地方。”他点了点脚下的那一片地方,“他们想要的,我们就不能给。最好是能将这一整个湖都拿过来,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鄂罗斯人一定不会同意,那最次,我们也要掌握一半的主动权。掌握了这里,不但能随时掌握鄂罗斯的动向,还能截断他们的东西联通。” “鄂罗斯的首都在西边,在欧罗巴洲,他们大部分的国民也在那里,实际上,他们目前对东边这一块的国土掌控力并不比咱们对西北的掌控力好,甚至他们离得更远、想要掌控更困难。咱们在截断他们的快速转运能力后,实际上也会变相截断他们对东边的统治,到时候,我们可以慢慢蚕食他们东边的这一块。” “这里或许不能种地、也不能放牧,但它也不是没有丝毫价值的,不说地下可能存在的各种矿脉,就说地面上那大片的森林,里面蕴藏的动物和药材,对咱们也不是没有用的。” “更何况,开疆拓土,才能配得上您的英明神武。”弘书以一个小小的马屁作为结尾。 胤禛此时满心都是欣慰与自豪,这是他的儿子,才十岁,就已经将两国边境形势分析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这一刻,胤禛甚至觉得,鄂罗斯、边界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哪怕这次没拿下这块地,大清也收获颇丰。 “好。”胤禛满意的拍拍弘书的肩,“这次的两国谈判就由你来负责。” “啊?”弘书傻眼,连忙道,“这可不行啊皇阿玛,您忘了,那些鄂罗斯人认识我的,我是以徐以烜表弟的身份和他们接触的。这要是他们看见我,肯定知道咱们有所准备了,谈判效果会差很多的。” “谁说要你出面了。”胤禛道,这些蛮夷之邦,还不配让他大清未来的继承人出面。 “你在后面指挥,安排,谈判人选也由你来定。” “真的?”弘书立刻来劲了,他一直在考虑,怎么才能劝皇阿玛不要把马齐和隆科多安排进谈判队伍里呢,这不瞌睡就来了枕头。 胤禛背着手道:“当然。朕会在会试之后接见他们,正式的谈判应该会安排在五月左右,这段时间,够你准备的了吧?” “够了够了。”弘书喜笑颜开,又确定道,“真的我想让谁去谈判就让谁去?” 胤禛睨他:“朕一言既出,还能有假。” “太好了,谢谢皇阿玛!”弘书就差手舞足蹈了。 胤禛轻笑道:“朕等着看你为朕‘开疆拓土’。” 弘书被他一句调侃的有点脸红,他刚才就是想画个小饼、拍个小马屁增加说服成功率而已。 开心了一下后,弘书想了想,还是道:“那皇阿玛,您能给我一个可以选择的大臣名单吗?毕竟我对朝堂上的大臣很多都不怎么了解。” 即便是后世闻名的那些大臣,他了解的也比较浅薄,史书上寥寥几字的记录怎么可能概括完一个人真正的性情和完整的一生,何况那些词多半都有润笔美化过。 胤禛再次欣慰的点头,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不盲目自大,追求实际,知道寻求专业意见的帮助,很好。 “过两日给你。”他也得好好考虑考虑,除了领头的几个重臣,其他人得挑些有潜力的年轻人,若这次表现不错,可以当给儿子的未来班底培养。 几日后,弘书便收到来自阿玛的长长的建议名单,六部尚书、八旗都统基本被一网打尽,除了这些位高权重的老头子之外,剩下的都是年轻人。 “马齐、隆科多先排除。”弘书拿着笔开始划,“唉,好想选十三叔啊,不过他够忙了,还是别祸害了。嗯,张廷玉算一个,文官有了,再来个武将……”主事的人不需要太多,不然内部不和睦就不好了。 弘书的笔在一个个名字上略过:“拉锡,蒙古人,满洲都统,可以,这身份叠加的好,就他了。” 划定两个领头的,弘书就略过前面的老头子们,将目光放在年轻人身上。 “徐本,嘿,徐以烜他爹今年多大了,哦,不到四十,行吧,也算‘年轻人’了。”自己人当然要关照,弘书在徐本的名字下画上一个圈,继续看,“顾综,顾八代的孙子,顾八代好像是阿玛的恩师吧?嗯,留下。” 刘统勋、明安图、杭世骏、尹继善…… “嗯?戴亨也在,吏部主事?”弘书挠挠头,他这两年有想过关照戴梓的几个儿子来着,可惜戴梓不知是过于刚正、还是被南怀仁陷害的有了后遗症,死活不愿意让他关照,所以弘书一直以为戴亨还在户部当笔帖式,“行吧,人家有能力,不需要我关照也升上来了,好事。” 圈定最后一个戴亨的名字,数了数人差不多够一个谈判团了,弘书开始给这些人安排具体的职位。 花费了一天时间,将人安排的差不多,弘书将名单递交了上去,胤禛一个没改不说,没两天就下发圣旨,令这些人组成谈判代表团,听六阿哥吩咐。 西二所,弘历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面色阴鸷,胸膛起伏不定。 两国谈判可是大事,皇阿玛竟然交给老六来管,他才多大!皇阿玛就不怕他把差事办砸,和鄂罗斯交恶吗! 自己都十七了,皇阿玛却从来没给过任何差事,哪怕是去景陵祭陵,皇阿玛都没有让自己去,而是派老六。就这么看重老六吗!除了记性好点,爱弄些奇技淫巧,他有什么好的!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得尽快出宫开府,这样可以封爵、也能办差,自己必须得尽快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才行。 上书房比不过,就不信在朝堂上他也比不过!办差可不是背书,不是记性好就行的,治国也不是一两个奇技淫巧就能治好的! 下定决心,弘历很快行动,通过熹妃和裕妃、弘昼一起,向胤禛请求出宫开府。 胤禛本来没想好要不要让两人就这么出宫开府,倒不是想着拿他们磨炼弘书什么的,经历过皇阿玛熬人那一套,他是真不喜欢。主要是他觉得弘历弘昼性格方面还有瑕疵,想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上书房的大儒们再磨炼他们两年,等再稳重些再放出去。 让他犹豫的是,怕将人留在宫里,其他人会理解为他在释放什么信号,到时候再蜂拥到两人身边,将两人影响成弘时那样子。 不过如今两人既然自己强烈想要出宫,胤禛也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不能在上书房磨炼,也可以给差事磨炼,问题不大。 要开府、年内还要大婚,那还是得给个爵位的,否则就光头阿哥那点分家银子和年俸,还不够一府人吃的。 胤禛想了想,前两年出宫开府的允禧、允祜这两年表现还行,这次就一起把爵位封了吧。 允禧、允祜封贝子,弘历、弘昼封贝勒。 皇子当然要比皇弟好。 第47章 虽然这次内务府内奸事件最后没有查到来保头上,但他作为内务府总管,也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胤禛罚他降三级留任,原来是从二品,现在是正四品。 来保接旨谢恩后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差点以为自己也要跟着下狱了,还好还好。 还是得抱紧六阿哥的大腿啊,下次发现什么不对,好歹能给自己点信号。 想了一夜的来保第二日便去找侍卫营的老友,将周业调进内务府,做造办处总管。 周业上任的第一天,就来找弘书谢恩:“奴才谢主子恩。” “不必谢我。”弘书道,“是来保提拔的你,我并没有和他说什么。” 周业不这样认为:“若奴才不是主子的人,来保大人也不会提拔奴才。” 虽然造办处总管的品级并不比三等侍卫的品级高多少,但它离主子和皇上近啊,立功的机会更多,只要不想前任那样自己作死,过不了两年就能升职。 周业如今也算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知道他不是那等喜欢属下只会拍马屁谢恩的人,主动提起正事:“奴才昨天接到通知就先去葛荣家里看了一回,已经帮他将家人安顿的差不多,明日葛荣便能来上值,主子您要做的是什么?明儿是让葛荣他们过来毓庆宫还是?” “放在造办处吧。”弘书道,这次要改进的印刷机体积会很大。 目前来说,外国的印刷术比大清还是要先进一点,大清现在用雕版印刷术的频率要比活字印刷术高一些,主要是因为成本问题,大清的活字印刷术目前还是以木活字为主,损耗率太高,民间个人大多承担不起。 而欧洲目前用的是15世纪发明的现代金属活字印刷术,也称古登堡印刷术,国内没有引进的最大原因也是成本,四万多个常用汉字,光把这些活字做出来就要一大笔钱,可以说除了官方没人能承担的起这一套。 弘书准备做的印刷机也是在古登堡印刷机的基础上改进,主要是将螺旋手板印刷改成滚轮机,以及配套的油墨、纸张等,提高印刷速度,只要印的数量够多,成本就会无限摊薄。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印刷机前期研发的费用他还掏得起,不过等做金属活字这个大户的时候,就得去找阿玛要经费了。 理由他都已经想好了,保证阿玛拒绝不了。 在弘书抽空搞印刷机的时候,弘历和弘昼在挑府邸。 弘历想要雍王府,但雍王府不仅是潜邸,还是亲王规制。他不想单独提出,想拉着弘昼一起打打感情牌遮掩模糊一下野心:“五弟,你觉得前廉亲王的府邸怎么样?我觉得不错,挺适合你的。” “……”弘昼很清醒,“四哥,这是亲王规格的,我现在只是个贝勒而已,选这里是逾制。” 弘历道:“逾制的地方让内务府改改就好了,也不用你掏银子。听四哥的,这府邸还新,稍微改改就能住,你要是选了那些久不住人的宅子,内务府可没有时间全给你翻新一遍,到时候出宫了你还得自己花银子修缮,多不划算。” 弘昼稀奇地看了弘历一眼,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划算两个字,摇摇头道:“我觉得前九贝勒府就挺好的,不逾制,也不需要大修。” 弘历有些着急:“选这里?你好好想想,不觉得晦气吗。” ……说的好像前廉亲王府不晦气一样,弘昼道:“这有什么好晦气的,咱们身为皇子龙孙还怕那一点点晦气。” 弘历也反应过来自己着急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贝勒对于你来说只是开始而已,这府邸……最多就是个贝勒,你难道不想以后升郡王、亲王吗?” 那当然是想的,但弘昼跟额娘聊过之后,目前的思路很清晰,就是出宫后和弘历关系远一点。所以他摇摇头道:“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还是不妄想了,老老实实当个贝勒,别犯啥大错让皇阿玛把我削了就成。” 不待弘历再说,弘昼又笑着开玩笑道:“我觉得四哥你未来肯定是能当亲王的,不如你就选前廉亲王府吧。” 他才不想住八叔那个倒霉鬼住过的宅子,弘历脸色微变、笑容勉强:“你太抬举你四哥了。” 弘昼死活说不通,弘历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雍王府,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去跟胤禛说:“儿臣从小在雍王府长大,对那里感情颇深,想请皇阿玛将雍王府赐给儿臣。” 胤禛看着眼前的四子,表情平淡的道:“你已长大成人,该离开家门展翅高飞,莫要一味贪恋过往,离不开家的人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不过朕也不是不近人情之父母,便将前廉亲王府给你吧,一墙之隔,想来足以聊慰你怀恋之情。” 弘历的表情当场就有点没绷住,他勉强道:“前廉亲王府是王府规制,儿臣只是贝勒,不能逾制,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无妨,逾制之处令内务府稍作修改便是。”胤禛拿起一本奏折,“好了,退下吧。” 弘历再是不甘不愿,也不敢在胤禛已经做出定论的时候表示反对,满腹委屈和憋闷的退下。 走出养心殿后,他忍不住回头去看,一副皇阿玛高坐在上接见大臣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脑海里,忽然间,皇阿玛的那张脸开始模糊,然后,变成了他自己的样子。 弘历呼吸不由自主地变重,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大步离开。 总有一天,他会坐上那里。 两人府邸定下,内务府便开始改建修缮,不过半月时间便弄好,于是胤禛便挑了一个三月的吉日让两人正式搬家。 弘书不知道选府邸背后的事,听到弘历和弘昼居然分别得了允禩允禟的宅子,无语中又有点好奇,这俩人咋想的?弘昼他还能稍微想通,毕竟这哥虽然不耐烦学习,但大多数时候脑子还是清醒的,历史上为了避嫌也搞出过许多骚操作,主动选允禟府邸明志也能理解。 但弘历呢?弘书可不相信他没有争夺之心,所以是阿玛主动赐的? 阿玛又是咋想的?他是打算把自己的儿子都跟允禩沾上边吗? 虽然不理解,不过弘书也不打算去问,当一家之主明显偏心于你的时候,乖乖闭嘴当自己的既得利益者就好,别跳出来搞东搞西。 一边指挥造办处的匠人搞印刷机,一边和谈判团开会,光这两件事就够他忙得了。 会试过后,胤禛接见了等待已久的鄂罗斯使团,定下两方于五月开始会谈的章程。为什么一定要拖这么久?那当然是为了给儿子更多的准备时间,以及打打心理战了。 自从鄂罗斯使团的人察觉到巴多明莫名消失后,就明白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一定是被大清知道了,但大清又表现的好像丝毫不知道这事一般,连最起码的责问都没有,这让鄂罗斯人心中惴惴,怀疑大清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在被胤禛接见后,鄂罗斯人没忍住,再次试探着接触了徐以烜。 徐以烜在请示过弘书以后去见了他们:“他们还是老一套,先送礼拿钱砸,然后灌我喝酒,喝到差不多了又叫了人来陪,拐弯抹角地探听咱们对这次谈判的态度。” “我一句口风都没漏!”徐以烜说的很自豪。 弘书倒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纳闷:“以你的酒量是怎么抗住他们的?” 徐以烜道:“我知道我酒量没他们好,所以趁还清醒的时候猛喝,劲儿上来的又快又猛,我就只说鄂罗斯语,他们根本听不懂。” 上次他喝断片之后,弘书给他复盘过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说过他后头说鄂罗斯语根本没人能听得懂,他才想着这样操作。 弘书点点头,道:“这样还是比较危险的,毕竟你也不能完全控制住喝醉的自己,虽然你也不知道什么重要消息,但还是少尝试。要是再有下次啊,你就慢慢喝,喝到微醺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装醉,然后透漏些假消息给他们。” 徐以烜对自己装醉的能力不太自信,但这是六阿哥交代的任务,他不想喊难,让六阿哥对他留下无能的印象,决定回去好好练练。 不过…… “我该透露什么样的假消息?我自己编恐怕编不好。”徐以烜觉得自己编不出能骗过那些鄂罗斯人的假消息,他这段日子虽然跟着他爹在努力研究鄂罗斯,但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被他研究透。 弘书随口道:“这还不简单,往严重说就对了,不用担心不符合事实或者逻辑什么的,鄂罗斯人对咱们大清也没多少了解。比如,你可以跟他们说,其实准噶尔早被我们收拾完了,我们对他们暗中与准噶尔联络的事很不满,如果这次会谈没有满意的结果,我们就准备对北边用兵。” “啊?”徐以烜吓了一跳,“这、这能说吗?万一他们当真了,真要跟咱们打怎么办?” “放心,他们打不过来。”弘书见徐以烜还是惴惴不安,“你也不用说的那么直白,隐晦点、含蓄点,漏几个字就行,让他们自己猜去,具体怎么说回去问徐大人吧。” 文字游戏徐以烜不是不会,只是事情重大,他不敢只凭自己的感觉来:“是。” 徐以烜回家猛练装醉,弘书也出宫吃席,弘历弘昼的乔迁之喜他还是得去的,等大婚的时候还得来一回。 先摆宴的当然是身为兄长的弘历,虽然心里不喜这个府邸,但弘历的乔迁宴还是办的很大。 弘书打量着沿途的花花绿绿好似春日已盛的景象,确定这不是内务府给的那些物资能办出来的,弘历肯定自己贴钱了。 允禧到得早,见到他便迎上来:“怎么才来。” “有事耽搁了。”弘书口答。 允禧勾肩搭背搂住他:“下个月来我府上吃酒啊。” 弘书道:“什么酒?要是纳小的酒恕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贺礼。” “想什么呢。”允禧乐滋滋地道,“是我女儿的满月酒。” “满月酒啊,好……什么?”弘书震惊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有女儿了?!” 这家伙满打满算大婚都不到一年! 第48章 细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长女是允禧的妾室周氏所生,洗三都办过了。 弘书埋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都没给妹妹准备洗三礼。” 允禧笑道:“满月礼多送点就是了,你要是非想送洗三礼,过不久还有机会。” “?” 允禧笑的自得:“嘿嘿,瓜尔佳氏如今也怀着七个月身孕。” 好家伙,允禧一共就三个妻妾,这除了大婚比较迟一点的祖氏,两个早早赐下去的妾室全怀了。 这家伙算实岁才十六啊,弘书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恭喜,又劝道:“你也别太冷落婶婶了。” 允禧能听明白他的潜意思,拍拍他的肩道:“放心,我不是那等人,只是你婶婶如今年纪还小,再等几年。” 周氏和瓜尔佳氏不是正经的秀女出身,所以她俩的年龄要比允禧大,而祖氏却是正经选秀出来的,如今算虚岁也才不过十六。 弘书点点头,毕竟是长辈的家事,不好再讨论,便换了话题:“最近在做什么?” “吟诗作画、登高望远、踏青郊游、以文会友……”允禧说起这个就快乐的摇头晃脑,大袖一挥,意气风发。 要不是弘书与他太熟悉,还真会觉得他这样子有点狂士风采,现在嘛,只会觉得他像二哈,不过这样也不耽误他嫉妒:“你就没想着干一点正事?” 允禧两手一摊:“这些就是读书人的正事啊。” 靠,真嫉妒读书人,不行,我不能如此快乐,你也不行,弘书阴暗的想着,笑眯眯地开始扎心:“那这些读书人的正事,何时能让禧叔你喜提一个郡王啊?” 啪,允禧快乐的表情的没了:“为什么要在这么高兴的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 “扫兴吗?好吧,那我不说了。”弘书假装遗憾的道,“本来还想问问禧叔你有没有空来,来给侄儿帮帮忙呢。” 允禧眼睛唰的就亮了,最近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小六被皇上委以重任,负责和鄂罗斯使团的谈判啊。 “行啊,小六,没想到你还能想着叔叔,我有空,特别有空,我鄂罗斯语你是知道的,学的不比你差……” 弘书知道他误会了,示意他暂停:“等等啊禧叔,谈判代表团的名单已经定下了,没办法再加人了。” 允禧失望:“那你刚才的意思是?让我去当翻译?也行啊!我可以……” “不是不是。”弘书道,“和鄂罗斯没关系,是我要打算做一份面向百姓的邸报,你有没有兴趣来帮忙?” 报纸这个事情他以后肯定是没办法一直亲自关注的,那接班人就要早早的培养,最好是从一开始就让他参与进来,这样才能更好的理解他的思路,把握好这份报纸的基调,不会走了歪路。 允禧就挺适合,他年纪不大,思想还未定型、容易接受新事物,身份不差,一方面不会怕以后暗地里的各种捣乱者,一方面他也能吸引民间人才来投稿子。 “面向百姓的邸报?”允禧疑惑,“跟邸报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可多了……” 弘书正待摆开兵马和允禧好好说一通,却忘了此时他正在别人的宴会上。 “三哥,你先和二十一叔、小六待一会儿。”弘历引着精神颓靡的弘时过来,说道,“小六,你帮四哥招待一下三哥。” 弘书起身见礼:“见过三哥。” 弘时表情复杂的微微点头道:“嗯。” 他因为偷卖旗下兵备的事被皇阿玛下旨训斥、禁足府内,今日能来还是弘历特意去请旨,求皇阿玛结束他的禁足,让他来参加乔迁宴。 弘时虽然傻,但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自己和弘历关系一向没有多亲近,弘历突然为他跟皇阿玛求情,恐怕只是想在皇阿玛跟前展现他的兄友弟恭罢了。 所以他今天虽然来了,但态度并不积极,刚才面对弘历的嘘寒问暖也并不热情。没想到弘历直接把他带到弘书面前,当面交代弘书照顾他。怎么?这是以为自己对他不热情的原因是因为弘书曾经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他成为八叔儿子的结局吗?是想告诉他,弘书也和他弘历一样,曾经帮他那一把是只是为了邀名吗?见他没有价值这次就不再管他吗? 弘时觉得没意思透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更知道谁是最后赢家于他没有任何差别,皇阿玛在位时他都是如此境况,难道换个弟弟上去就能好? 烦躁的弘时自顾自坐下,面无表情地道:“爷无需谁招待。”说完就开始自斟自饮。 弘历有些尴尬,不过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只笑吟吟地道:“那三哥你自便。”说完冲弘书允禧二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有弘时在,再说报纸的事就不太合适,也不能转身就走,弘书只能和允禧闲聊:“你如今可有结识一些大家?” 允禧兴致勃勃地回答:“那可不少,我跟你说,前岁我才出宫开府时,认识了一位克柔先生,克柔先生虽在京城声名不显,但可算大家,一手兰草竹石画的出神入化……” 闲谈没几句,弘昼迟迟而来,连连道歉:“今儿赵家兄弟一案宣判,百姓将衙门外几条街都堵了。” 赵家兄弟互殴案可是最近京城的大新闻,席间人顿时都谈起这个,弘书最近忙不知道,听允禧说完前因后果后有些可惜,可惜报纸现在一时半会儿弄不出来,否则以这个案子为突破点,他的报纸立刻就能在京城铺开。 弘昼一来,弘历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就让开席。 弘书用着金银餐具,吃着不比御膳逊色多少的美食,看着听说是京城四大名班的表演,心里忍不住计算,弘历今日这一宴花了多少银子,他的分家费够支撑他过多久这样的生活?算出来的情况不太乐观。 弘书看了一眼正意气风发接受来客敬酒的弘历,希望你,手别伸的太长、捞的太多,否则,你亲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弘历的乔迁宴之后没几天,就是弘昼的乔迁宴,两者一对比,那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弘书都有些无语:“五哥,我不指望将我送的贺礼吃回来,但你好歹多给上点肉吧?” 弘昼拍着他的肩大言不惭道:“老六啊,你五哥我决定信佛了,这些荤菜已经是特意为你们这些客人准备的,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多是对佛祖不敬啊。” 我信你个鬼,我看你分明就是只想收礼,不想花钱,你可真是一点面子不在乎啊,怪不得以后能搞出办葬礼收礼的操作。 弘书吃了一肚子菜回宫,补偿自己一顿夜宵,专挑肉吃,把章元化几个急的连连劝阻:“主子唉,可不敢这么吃,晚上该积食了。” 不听劝的弘书晚上果然撑得睡不着,干脆起床钻进实验室,试验油墨比例。 最近京城出了不少适合报道的新闻,对弘书很是刺激,想要快点将印刷术改进完毕,让报纸面世。 还有允禧,上次在弘历府上说到一半被打断,后来没找到什么好机会,弘书打算等允禧办满月酒的时候去他府上两人好好聊聊。 谁知天降横祸,满月酒被迫取消。 荣妃去世,好歹也是太妃,他们这些皇子皇孙还是要守一个月孝的。 弘书去诚亲王府上吊唁,离开时恰好遇到允禧,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去你府上吧?” 允禧也惦记着上次没说完的差事:“好,你等我。” 这不是弘书第一次来允禧府上,但还是他第一次进允禧的书房,看着挂满墙的画作,弘书调侃道:“看来禧叔你还挺有钱的嘛,能收集这么多名家名作。” “你肯定猜不到,我一分钱没花。”允禧嘿嘿笑道,“这些都是我出宫以后新交的友人,他们无偿赠送的。” “无偿赠送,我看是你厚着脸皮要的吧。”弘书羞他,“就这幅,人家要是拿出去卖,怎么也得能卖个几百两吧。” “好眼光!”允禧竖大拇指,“这幅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克柔先生之作,他是江苏人,据说在他们那儿,他就是一画一字都难求。你看看,这是他自己提的诗……” 一说起这些,允禧就很有兴致,亲自将这一副兰草图取下来,给弘书一点点讲解他的喜爱。 这幅画确实不错,诗和字也很好,弘书就没有着急说正事,随着允禧的讲解慢慢欣赏,忽然,他注意到落款的一方印石:“板桥。” 弘书想到一个人,问道:“这个‘板桥’是?” 允禧看了一眼道:“就是克柔先生,克柔先生姓郑,名郑燮,字克柔,他还有两个号,一号理庵,一号板桥,也有人称他做板桥先生。” “板桥先生?”弘书眼睛倏地瞪大,“郑板桥?!” 允禧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吓了一跳,揉揉耳朵:“这么叫也不是不行,你干嘛这么惊讶。” 怎么可能不惊讶,郑板桥唉!那可是郑板桥!后世学子谁没有背过《竹石》,他现在都能张口就来好么! 弘书激动地道:“他人呢?把他请过来,介绍给我!” “冷静,冷静。”允禧疑惑问道,“你听说过克柔先生?” “当然!”弘书忍不住拍允禧,“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认识他。” “嘶。”允禧被拍的有点痛,“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他啊,再说,上次我不是在弘历府上跟你提起过克柔先生吗。” 那谁知道郑板桥的字叫克柔啊,弘书道:“别说这些了,你先把人请过来介绍给我。” 允禧揉着胳膊:“介绍不了啊,我是雍正三年和克柔先生认识的,他那时来京游玩,几月后就离开了,如今人正在扬州呢,我前阵子才接到他的信。” 居然不在京城,弘书好生失望,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问起细节来:“板桥先生多大了?考没考功名?你要是请他来京城定居,可能性大吗?” 允禧没想到他对郑板桥的兴趣这样大:“年纪,我想想,应该有三十多了吧,上次认识时,他还是秀才,信里也没说这两年有没有去考乡试。来京城定居,恐怕可能性不大吧,克柔先生喜欢四处结识友人,他在信里说,在扬州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短时间可能都会定居扬州。” “唉,我也好想去扬州啊。”允禧有些羡慕的道,“克柔先生说,他在扬州认识了许多画家,个个都很有才华。” 听到扬州,弘书从激动中冷静下来,郑板桥除了诗画出名外,他还有一个团体也很出名,那就是“扬州八怪”,想来,现在应该是扬州八怪才认识的时候吧,他要是这时候非要把人找来,说不定以后就没扬州八怪了。 这可不行,他还想多集邮几个名人呢,况且也是扬州八怪的这段经历和影响,才让郑板桥达到后来的高度。 不急不急,知道了人在哪儿,还怕不能收入囊中吗。等一等,未来不仅能收获一个郑板桥,还能附带一个‘扬州八怪’,岂不更加美滋滋。 弘书畅想着以后将扬州八怪收入囊中的美好生活,这几位不仅个个才华横溢,里头后来当了官的也都是大清官,能力也不差。以后一边替他干活,一边给他写诗作画,要是一不小心写出个‘不及弘书送我情’或者‘弘书亦未寝’的千古名诗就更好了,他绝对要把这诗列入教科书必背之列,让万千学子看到他的名字就恐惧,哈哈哈哈…… 允禧看着表情逐渐猥琐的侄子有些不忍直视,忍不住推他:“诶,做什么美梦呢,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 弘书回过神,擦了把嘴,发现允禧诓他也没在意,而是搂着允禧‘好生商量’:“禧叔啊,你给板桥先生的回信写了没,没写现在写呗,我看着你写。” 逼迫着允禧在信中好好将他夸奖了一番后,弘书才放过允禧,想起来他今日过来是有正事的。 “咳咳,好了,说正事。”弘书无视允禧的幽怨眼神,道,“上次和你说了,我要办一份面向百姓的邸报,你愿不愿意来帮我,如果你愿意来并且做的好,以后我忙不过来的时候,这一块会交给你。” 这个语气可不像是跟叔叔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在分派差事,所以,小六是在试探他吗?允禧深深看了弘书一眼,垂眼想了片刻,坐正道:“我愿意去做,但我不确定能做好,你说的面向百姓的邸报,与现在朝廷的邸报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弘书解释道,“这份报纸要全部用大白话来写,力图让哪怕不识字的百姓也能听人念一遍就懂报纸上在说什么。除此之外,报纸上登的内容,除了朝廷政策外,剩下的要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或者写他们感兴趣的事。比如,京城近日的粮价波动,明日是否会下雨,赵家兄弟互殴案的细节与后续,会试放榜时有没有进士被榜下捉婿,某家大人后宅小妾之间的争斗,某家男人上花楼被妻子抓破脸……” “等等等等。”允禧听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叫停,“后宅小妾、上花楼是什么鬼,你好好说,别开玩笑。” 弘书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我没开玩笑,百姓们喜欢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 “……”允禧有些艰难地道的,“百姓们便是喜欢,也是私下说说,在报纸上谈论这些,未免有辱斯文了吧。” 用大白话写文章他还能理解和接受,毕竟面向的是百姓么,弘书未来大概率是要以天下百姓为子民的,但写这些东西,恕他接受无能。 “小六,我知你心怀百姓,但你也不能一味迁就他们。百姓无知,需要的是引导和教化,而不是迁就和放纵,他们如今喜欢东家长西家短,你就办报纸来满足他们,那以后他们如果喜欢杀人放火呢,难道你也要想方设法满足他们吗?”允禧苦口婆心的劝道。 弘书摇头道:“禧叔,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要放纵和迁就百姓,这其实也是一种引导和教化。” 允禧觉得他在强词夺理:“那你说说,后宅小妾和上花楼被妻子抓破脸这种事能引导和教化什么?” 自然是潜移默化让百姓形成纳妾和花楼不好的认知,为以后废除这两者的舆论战做准备,但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允禧也不会理解。弘书便道:“这两件事宣传的好了,可以让百姓认识到家宅不宁的根源,在社会上形成蓄妾和去花楼是耻辱之事的风气,抑制想要纳妾或者送家中女儿去做妾的人数,甚至还能起到监察那些官员的作用。” 允禧不太认同,或者说不太理解:“去花楼就算了,朝廷确实有规定官员不得狎妓。但纳妾自古以来就是为了多子多福,怎么会是耻辱之事?” 弘书叹了口气:“禧叔,咱们大清目前有三千多万丁口,你知道有多少男子娶不上妻子吗?” 允禧当然不知道。 弘书也不知道,大清现在人口都统计的不全,别说这种数据了,但他知道那个数字不会好看,史书上可是有过‘无妻者半’这种形容词的:“至少两百万,禧叔,你知道两百万有多少人,京城现在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一百万。你想想,这两百万人要是出一问题,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即便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也不意味他们带来的麻烦就少了,禧叔,你也是男人,应该了解男人,这些娶不上妻子的光棍汉,他们会有多躁动,他们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地方种地吗?不会的,他们没有妻子,没有家,就不会有定性,也不会有牵挂,他们会四处奔逃、偷鸡摸狗,最后走上私通或犯罪的道路,他们就是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 “他们为什么娶不上妻?其一,女子本就比男子人少,便是天下男子一人只娶一妻,也有人娶不到妻子;其二,便是富人纳妾过多,让本就稀少的女性更少。第一点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但富人纳妾这事,却可以努力努力,起码能让娶不上妻子的光棍汉更少一些。” 允禧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恐怕有些难,三妻四妾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如果咱们露出反对这种观念的意思,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弘书点头:“当然,所以我才没有上来就写硬邦邦的文章告诉大家什么什么是错的,不过是借一些故事让大家意识到,为了子嗣纳一二妾室没什么,但若只是好色而纳了一院子的妾室,就是令人看不起的,会成为大家的谈资。” 允禧道:“这样倒是没什么,这样的人本来也会被人瞧不起。” 弘书摇头:“那只是一部分爱惜名声的读书人会这样认为,实际上,在大多数人眼里,他们只会觉得纳妾多的人厉害。我现在想做的,就是让大多数百姓都能像那些爱惜名声的读书人那样想。” “这可就难了。”允禧叹道,“移风易俗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慢慢来吧,先从京城开始,从当官员的开始。”弘书道,“朝廷明明规定了官员纳妾的数量,总有人偷偷钻空子,咱们不写明是谁,会有人心虚对号入座的,也算是对他们的约束,要是能有人看了报纸给咱们寄信检举就更好了。” 允禧闻言皱眉,迟疑道:“寄信给咱们检举?这、这是开言道啊,皇上知道吗?” “当然知道。”弘书安抚他,“你放心,咱们这报纸,皇阿玛就是最大投资商。” “投资商?” “就是掏钱入股的人。” “……” 聊了聊报纸的内容和立意,弘书又跟允禧说起报社的架构:“目前,我是总编,你当主编,你的手下要有一群编辑和记者来负责内容,编辑负责写文章和排版,记者负责采访和采集新闻……编辑要文章写的好的,你在写话本子的那些人里找,记者要嘴皮子利索、善于打听消息、能跟老百姓打成一片的……” 说了一下午,都只是说了大概,这还是因为现在条件不足,精简过。 第49章 将招揽人手组织报社架构的任务交给允禧,弘书便将大部分心神放在印刷机的改良上,古登堡原始机样已经做出来,在给匠人讲解要如何改良的同时,弘书也命周业带人将他试验计划的纸张和油墨做了出来,还未启动的,就剩金属铅活字了。 这可是个大工程,最大的,就是要投入的钱。 阿玛,你的私库,准备好了吗? 弘书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养心殿,准备拉投资。 胤禛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小子没憋好主意:“什么事儿。” 弘书笑的一脸纯良:“儿臣没事就不能来给您请安么。” 胤禛都不稀得多瞥他一眼:“那你现在请完安了,下去吧。” “别啊,皇阿玛,儿臣都多久没见您了,您就不想儿臣吗。”弘书卖乖,“儿臣可想死您了。” “哼,少跟朕来这套,有事就说事。”胤禛表示自己不吃这套,如果他的嘴角没有偷偷上翘的话,应该还是有几分说服力的。 弘书嘿嘿笑道:“皇阿玛,最近蜂窝煤和玻璃的进项可还好?” 这话一出来,胤禛就知道,这小子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是来要钱的:“朕就知道,你小子就盯着朕的私库,不将朕的那点家底掏空不甘心。” “说罢,又是什么要花钱。” 弘书搓搓手:“就是,儿臣要改进的那个印刷术,用的是活字印刷,儿臣打算做金属活字。” “金属活字?”饶是以胤禛的定力,差点都没能坐稳,他忍不住道,“朕要是记得没错,你当初拍着胸脯说的是要降低印刷成本,你就是这么降低的?” 反向降低可还行。 “一套木活字就要多少银子,你现在还要弄金属活字?” 弘书殷勤的上去给胤禛捏肩:“皇阿玛,你不能这样想啊,成本低不低,那是要跟最后的收益对比的不是,只要收益能达到成千上万倍,那就算现在成本花费了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十万两?!”胤禛像拍蜇人的马蜂一样把弘书的手拍开,“你快走吧,你这伺候朕可受不起。” “比方,皇阿玛,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真找您要十万两!”弘书缠抱住胤禛的胳膊,“一万,最多一万,您给我一万就成。” 虽然一下子少了九万,但胤禛总觉得这小子是在坑他,肯定虚报价格了! “一万也没有。”任由弘书抱着他的胳膊,胤禛不为所动地拒绝道。 “怎么可能!”弘书不信,“您可是皇帝,私库里怎么可能连一万都没有,我不信,光京城今年冬天卖的蜂窝煤就不止这点钱。” 私库里当然是有的,但胤禛总觉得弘书花钱有些大手大脚,得限制一下。 “说没有就没有。” 弘书瘪嘴:“那您能给多少。” 胤禛盘算了一下,报了个价:“五千。” 弘书跳脚:“没有您这么砍价的,您堂堂一国皇帝,怎么还对半砍啊!” 胤禛丝毫不觉得羞耻:“要不要?” “这根本不够!”弘书气道,“皇阿玛,咱们光常用字就三千多个呢,我这次要做的金属活字是要用几种金属调和成的,本来一个就贵,别说做的中间肯定还有损耗率和次品率,最起码得做个三套出来备用吧。你算一算,一万都是儿臣尽力压缩后的成本了,五千怎么可能够。” 这还是他只算了制作钱,其他人工、厂地、材料这些都是打算白嫖内务府的,否则要做这一套金属活字出来,一万两是绝对不可能搞定的。 说的还挺有道理,胤禛不自觉有些犹豫,随后清醒过来:“那你非要做金属活字不可吗?木活字,泥活字,陶活字不行?这些成本不更低?你不要老盯着最好的,国家现在没那么富裕,能用就行。你不是老说能推广开的东西才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吗,现在怎么还忘了,你这印刷机改良了以后不打算推向民间了?要推向民间,这金属活字有几个人能做的起?” “木活字、泥活字这些只是一时的成本低,但它们的损耗率高、使用时间不长,长期算下来它们的成本是要比金属活字高的。金属活字虽然一次性投入高,但它们损耗率低、使用时间长、频次高,使用次数越多成本会被摊薄的越低,它是要走量的,是以后的大势。”弘书解释道,“一套木活字顶多用个几百次就会出现磨损字迹不清的情况,可这金属活字可能是能用几万次的,您想想,到底哪个更划算。” 这笔账他还是会算的,胤禛若有所思:“你这一套金属活字真能用几万次?” 弘书肯定的点点头:“这还是因为咱们头一次做,工艺不行,等以后工人培养熟练了,铸造的机器再改进改进,它的损耗率还能降,使用时间还能更长。” “我这一套活字铸造出来,又不是只能用于印刷我那报纸。”弘书苦口婆心道,“它用来印书也是极快的,您想想,现在花大价钱先把模子铸齐了,以后您想短时间内大量印书,岂不是方便的很,就说《百家姓》,等印刷机改好,那一台一天就能给您印一万本出来。” “当真?!”胤禛豁然问道,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观的知道弘书改进的印刷机会达到什么效果,之前弘书没说,他还以为弘书改进后的机器效率最多是现在雕版印刷的十来倍。 “当然。”弘书肯定点头,这还是因为现在他只有印刷机,排版、上墨什么的都需要人工完成,若是把铸排机也搞出来,效率会几何倍的上涨,不过铸排机还是需要一定的工业基础的,不是一群人拿着锤子敲敲就能敲出来,除非这群人全是后来那种能手搓原子弹的国宝八级工。 “不过也是《百家姓》字少,您要是想印《礼记》这种字多的,一天一千来本差不多。”弘书补充道。 “那也够了。”作为一国皇帝,胤禛当然知道如果能大量印书,将书本价格压下来会有什么好处,“朕给你二十万两,多做几台印刷机出来,金属活字你做几套常用字之外,再把全部汉字都给朕铸造两套出来。” “如果钱不够,再来问朕要!” “二、二十万?”几分钟前他还在为了一万两卖力抗争,现在轻轻松松就入手二十万?二十万是什么概念,都快赶上国库的百分之一了!上个月朝廷赏兵丁一月钱粮也不过才花了三十五万两。 阿玛哪来的这么多钱?刚才让他掏一万都跟要他命似的! 弘书不由自主地用怀疑的眼神看向阿玛:“先说明,我不是不相信您啊。就是,您的私库真有那么些钱?不会从国库挪用吧?” 要是在位的是康熙或者乾隆,弘书肯定是不会问出这话的,因为这两位的私库和国库根本划分不开,甚至‘以身作则’将国库的银子往自己私库划拉,但胤禛不是,他上位之后,就将私库和国库分的很开,绝不会公私混淆,而且康熙时期私库的很多不太光彩的收入来源都被他砍掉了。 不止如此,这几年胤禛没少从自己的私库拿钱贴补前线将领,所以弘书才有此一问。 “咚。” 弘书脑袋上狠狠挨了一下。 胤禛哼道:“朕看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敢怀疑朕监守自盗?” 弘书捂着脑袋欲哭无泪:“你轻点哇,儿臣这颗脑袋可宝贵着呢,您的二十万想回本还得指望我呢。” 胤禛却道:“二十万能不能回本无所谓,你只要将书本的价格给朕打下来就成。” 弘书觉得他阿玛在说废话:“书本价格能打下来肯定就能回本啊。” 胤禛作势再敲,弘书连忙抱住头离他远了些:“那就说好了,二十万,我怎么拿?您给金子还是给银子。” 胤禛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给人。去把焦进叫来。” 焦进很快过来,胤禛吩咐道:“这段日子你便听六阿哥吩咐,朕给他二十万的私库限额,没超过之前随他取用,若有超过,再来报朕。” 焦进是管着胤禛私库的大管事,他最知道胤禛私库的情况,此时听到这番吩咐不免心中吃惊,二十万?!皇上没说错吧,是不是多说了个十?! 但见屋内所有人都没有露出不对的表情,他就知道不是皇上说错了,心内不由震撼,早知皇上看重六阿哥,却没想到会这样看重!便是六阿哥现在是太子身份,也不见得能叫皇上给出这么多限额吧? 反正焦进是没听说过,先太子能在先帝私库中随意取用的。 “嗻,奴才遵旨。” 焦进接旨后,万般小心地伺候着弘书往私库去,那态度比对胤禛也不差什么了。 “六阿哥,您这次要取用多少?都要银子还是?” 焦进带着弘书来到养心殿库房,谦卑的询问。 弘书现在还有点像在做梦,看着库房的大门感觉不太真实:“嗯,除了银子还能拿别的?” 焦进立刻拿出库房造册,说道:“皇上只说限额,没说只能拿银子,您若拿等价的东西也是可以的。库房里除了金银,您也可以取用瓷器、绸缎、珊瑚、珠宝、人参等珍物,或者铜、铁、锡、铅等矿物。”他顿了顿,又委婉的道,“至于古董、字画、孤本这些,如果您想取用,恐怕需要和皇上说一声。” 他要字画孤本干什么,他又不是乾隆。 弘书摆摆手,对矿物比较感兴趣,他搞金属活字消耗量最大的就是铅、锑、锡等矿物:“有哪些矿物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焦进二话没说就将矿物的册子找出来给弘书,“您看。” 弘书翻开一看,瞳孔巨震,对不起,他刚才竟然敢小瞧阿玛连二十万都拿不出来,他有罪。瞧这些矿物后面的单位,万斤,只凭这些东西,就不知道要价值几何。 好不容易平复心中的震撼,弘书忍不住问道:“我能问问,这些矿物都是各地矿场进献上来的吗?” 除了这个途径弘书想不通他阿玛私库怎么会有这么多矿,反正不可能是他阿玛从国库截留的。内务府名下有几个小矿,但四五年时间也不可能攒下这么多啊,更别说种类还这么齐全。 焦进诧异道:“不是,皇上不让各地官员进献财物,私库里的大部分都是抄家所得。按制,贪官的家产被清点后,一半充作军饷,一半充入私库。” 弘书沉默,忘了,他阿玛还有个抄家的老本行,未来还会将这个老本行继续发扬光大。 为以后的贪官污吏们点个蜡,弘书便收起多余的同情心,指挥焦进先取了自己需要的矿物,又提了五千两现银。既然现在有随时取用的特权,就没有必要全搬回毓庆宫的库房,麻烦不说,还招摇。 他还是喜欢闷声发大财。 钱到位,原材料到位,活干起来就简单了。 进入五月,前前后后花了将近四个月时间的新式印刷机终于改良完成。 造办处,弘书和一众匠人看着占了快三间屋子的庞然大物,心中激荡不已。 终于,他们完成了! “上墨、上纸。” 弘书稳住心神,发出号令,准备开始第一次试印。 “开始!” “咔、咔,轰隆隆。”印刷机发出沉闷的响声,缓缓转动起来,转速越来越快,最终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 看着一张张试印纸如雪花般从出纸口吐出,在场的匠人们一边堵着耳朵,一边缓缓张大嘴巴。 太、太快了! 这就是他们一个零件一个零件造出来的吗? 他们也知道速度会提高,但他们从没想过,真当这个庞然大物全力运转起来的时候,会是这般高效。 “神乎其神,神乎其神!”有匠人喃喃自语,“这真是我做出来的吗,为什么我觉得如此不真实?” 有人附和他:“我觉得它像是神仙造物……” “是我们造的,就是我们造的!”有人激动不已。 “不可思议。”戴梓作为唯一一个没参与进去的旁观者,也难免为之失神,同时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研究的东西上,“我的连珠统若是也能如此高效……” 弘书没有像他们一样失神,如今的速度虽然很快,但和后世纯机械化、一秒上百张的速度来说还是差得远,他站在出纸口,第一时间查看印刷出来的效果。 “一号纸不行,油墨晕染太过,字一小就看不清。”弘书微微皱眉,给放纸的人打手势,示意换二号纸。 有钱了,他就准备干场大的,准备了不同材质的几十种纸张和不同比例的油墨,打算一一实验过去,然后给这些纸张和油墨分级,等印刷成书籍以后再根据这个来定价。 当然印报纸肯定会用最便宜的。 眼看就要落钥,试验才做了一小部分,弘书不得不回毓庆宫,考虑到这几日他钻在造办处没出去过,而代表团那边马上要和鄂罗斯使团开始谈判了,他还没有过问,便嘱咐葛荣道:“这两日你们辛苦些,按计划将准备好的东西都试验过去,记录好用时用量,我有空就会过来。” 只是按部就班的试验,葛荣他们不至于连这个都做不来。 葛荣激动的答应:“六阿哥放心,我们这两日都不睡了,一定尽快将您安排的试验都做完。” “倒也不用这么拼,觉还是要睡的。”弘书有些汗颜,感觉自己在朝资本家靠近,这可不行,他不想以后上断头台,“休息好操作的时候才能更精细,再说晚上光线也不好,咱们现在就这一台大家伙,要是坏了,想要弄出来第二台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虽然阿玛那时候大手一挥说让他多造几台,但他也不会在还没有成功经验的时候就贸然上马,那纯粹是浪费钱,必然是要等这一台初代机运行一段时间确保没问题了,再开始造第二台第三台。 葛荣立刻表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是奴才想岔了,六阿哥放心,我一定叮嘱他们小心谨慎,绝对不会将机器弄坏。” 弘书点点头,回到毓庆宫洗漱一番后睡下,因为印刷机总算告一阶段,他这一觉睡得十分放松,第二日起的就有些迟。 久违的来到上书房,其他人都早读好一会儿了。 福慧看到他很高兴,用不打扰其他人的音量道:“六哥,你终于来上课了,我想死你了。”说完就要去搂弘书的胳膊,“你不在,我念书都没劲儿。” 弘书瞧着他这动作怎么眼熟,伸出手指顶着他的额头往外推:“多大了,还这么黏糊,这么多人陪你念书还不够,非要我来?” 福慧噘嘴抱怨:“哪儿有人,现在上书房才几个人。” 弘历弘昼出宫开府,自然就不在上书房念书了,与他们前后脚出宫的是永璥,这孩子和他们差不多大,若不是为了叔叔弘为,早就在宫外娶媳妇了,如今弘为八岁,胤禛又将永璥才四岁的小叔叔弘皖养育宫中,他才算从宫里解脱出去,回了郑家庄。 所以,目前上书房就剩下允祁允祕、弘书福慧、弘为五个人,弘书不在,包括福慧在内就四个人,允祁允祕都是明年就能出宫开府的年纪,比他大得多,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弘为倒是年龄相差不多,但他身份特殊,平常沉默寡言的恨不得当个隐形人,更不会和福慧这个得宠的皇子走的近。 所以福慧的抱怨也不是没道理。 弘书却不惯着他:“你的伴读不是人?” 福慧语塞,他知道自家六哥隐隐是不喜不将奴才伴读不当人看的,不敢狡辩:“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他们都不能跟六哥你比,只有你在,我才有劲头学习。” “你读书是给我读的?”弘书抬抬眼皮,“我一会儿可得好好问问先生,你这几日到底有没有好好学习。” 福慧顿时有些心虚,他这几日上课时确实偶尔走神,注意力不太集中。 弘书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心虚,心想这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嗯,等等,这话怎么也有点熟悉?算了,先教训小弟要紧,这孩子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什么,读书时总要人看着,否则就容易三心二意:“你念书是给自己念的,不是给别人念的,这话还需要我跟你说?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学了?是不是还得我把你绑腰带上才行?” “没有人我学习就没有动力嘛。”福慧狡辩了一句,试图转移话题,“六哥,你这阵子忙什么呢,上书房都不来了,现在忙完了吗?我今儿能去你宫里不,我想去实验室做实验玩,你不在他们都不让我进。” “不让你进是我吩咐的。”弘书无奈道,“你年纪小,试验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会受伤,我不在你不许自己偷进去。还有,你也别整日想着玩,你现在的重点是启蒙,三百千都学了四个月了,怎么听先生说你的释义还有错漏?皇阿玛念着你身体底子差,不让先生对你要求太高,但你也不能太过放纵自己了。” 福慧委屈:“六哥你别一来就教训我嘛,再说我这学习进度不算差了,不是谁都和你一样聪慧的,不信你问问我那些伴读,他们家中弟弟和我差不多的。” 弘书看向福慧的两个伴读,两人果然点头,帮福慧说好话:“回六阿哥,七阿哥的学习进度并不差,奴才等人启蒙的时候也是差不多半年时间学通三百千的。” 弘书不禁反思自己:“所以是我要求高了?” 福慧猛点头:“就是六哥你要求高了,先生虽然说我释义有错漏,但你没听到先生还夸我聪慧吗。” 这当然是听到了,不过弘书觉得人家先生就是客气客气,否则难道还能说皇子笨吗,不过既然是正常孩子进度,那就代表福慧没有摸鱼太多,弘书略说了他两句也就算了。 下课后,弘书准备去鸿胪寺衙门看看,福慧又黏上来。 “六哥你不是说忙的差不多了吗?这又是要去哪儿,带上我行不行,我也能帮忙的。” 弘书无奈道:“是造办处的忙不多了,我们和鄂罗斯代表团的谈判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准备去找和徐大人他们了解了解情况的,你能帮什么忙?” “啊。”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福慧好生失落。 弘书拍拍他的头:“好好学习,等你学有所成,就能帮上六哥的忙了,到时候六哥一定带上你。” “好吧。”福慧不是平常人家不懂事的孩子,乖巧的放开手,“我会好好学习的,六哥你以后一定要带上我。” 弘书自是答应不提。 离开上书房,弘书带着今日轮值宫中的徐以烜和鄂容安一路来到鸿胪寺衙门,恰好在门口碰到徐本。 徐本连忙见礼:“见过六阿哥,您怎么来了。” 弘书道:“今日有空,我来了解了解情况。”示意徐以烜和鄂容安两个,“我带着他俩来旁观,学习学习,可以吧?” “当然。”鄂尔泰今年以来在广西战果频频,如今是御前的大红人,徐以烜还是徐本的儿子呢,他怎么可能说不行,“您请进。” 弘书来到代表团在鸿胪寺临时征用的办公室,除了张廷玉和拉锡这些大佬外,其他年轻人全在这个屋子里讨论开会,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资料。 见到弘书进来,所有人慌忙起身见礼:“见过六阿哥。”边见礼边偷偷整理姿容。 “请起。” 弘书看着众人好似几天没回家的颓废外表,不由满意点头。 这都是一群好员工啊,即使他这个领导不在,也都在兢兢业业的工作。 第50章 弘书在上首坐下,徐以烜和鄂容安给他上茶,准备分立他两侧伺候。 “不必,你们找地方坐下,注意记录。” 安排了徐以烜和鄂容安,弘书看向其他人,再次让坐:“大家坐吧,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别拘谨。” 自代表团成立,弘书就召集所有人开过几次会,一开始还有人暗暗不服气他一个小孩子主持这么大的事,但在会上碰撞过几次后,如今个个都很服气,对他安排下去的任务也都尽心实任。 “再过半月就要正式开始会谈了,说说最近的情况。” 弘书先看向徐本,因为徐以烜跟鄂罗斯人有接触的缘故,如今徐本主要负责观察俄罗斯使团,和那边的人进行一些先期的必要接触。 儿子还在一旁看着,徐本清清嗓子,尽量从容淡定的站起身道:“鄂罗斯人最近有些焦躁,好像是从他们本国传来了什么消息,具体是什么消息目前还没打探到,但看他们的表现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这阵子,鄂罗斯人接连拜访了几位大人府上,包括隆科多大人、马齐大人、恭亲王、简亲王……” 徐本将鄂罗斯人这段时间的动向说的清楚,包括他自己家也没放过。 弘书频频点头,在他说完后问道:“上次说要露假消息,他们信了多少?” 徐本看了一眼儿子,有点为难的道:“他们一开始信了一些,与北边往来传递了一些消息,不过会同馆之前住过策妄阿拉布坦派来的使臣,他们后来好像是从会同馆伺候的下人那里问到了什么,确定了咱们还没将准噶尔彻底收拾掉,就没有再与北边频繁通消息。” 弘书点点头,本来也只是用假消息扰乱一下视线,能暴露一些他们在大清内部的通信渠道也够了。 “鄂罗斯人那边几次上书要求提前谈判时间,臣与他们接触,加上最新的,目前他们提出了边界、贸易、逃人、宗教、通商、外事等共十一个方面的谈判请求。”徐本将记录的折子递上。 弘书看完后,大概了解了鄂罗斯方面的要求:“这个一会儿最后再谈,其他人也说下吧。” 第二个开口的是明安图,他是蒙古人,在数学、天文历法和地图测绘这方面很有研究,弘书便让他负责北边即将商定的那一条国界线的资料信息搜集和目前占领那里的喀尔喀蒙古诸部落的情况。 “目前,喀尔喀蒙古正在夺回北海(贝加尔湖)南岸两侧,从北边新送来的消息,四月天气稍微暖和后,土谢图汗部已经和鄂罗斯人发生了数次冲突,目前已经将北海东南侧的部分地方夺回,鄂罗斯修建的部分堡垒也已经落入土谢图汗部手中。” “薛灵格河(色楞格河)目前被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掌控着东西两岸,不过靠近北海的一小截目前还在鄂罗斯人手中,喀尔喀蒙古传来的消息,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今夏都打算对这里动手,想要将这一块夺回来。” “买卖城(恰克图)如今已经戒严,只有拥有通行证的鄂罗斯商人才能进入。乌丁斯克……” 明安图不止将己方控制区和冲突区的情况说的一清二楚,包括目前在鄂罗斯控制下、而弘书图谋的东萨彦岭、安加拉河以及雅布洛夫山脉等地情况也摸得清清楚楚,听得弘书双眼异彩连连,这真是一个人才啊,这次过后一定要让阿玛大加培养,这样等他上位的时候,拿来就能大用。 不过,这屋子里的哪一个又不是人才呢,我真是慧眼识珠,在一众名字中将这些俊才挑了出来。 弘书美滋滋的想到,满意对明安图道:“不错,很全面、很详细,能只凭北边传来的消息和故纸堆中的记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用心,你做的很好。” 虽然弘书的年纪都能做明安图的儿子了,但在数学方面被弘书碾压过、地图测绘方面也学了不少有益经验的明安图,丝毫没有想摆长辈的架子,对弘书满心只有敬佩,因此得了夸奖也很高兴。 其他人同样如此,他们这群人个个才华在身、精通术数,都是恃才傲物之辈,却在第一次见面就被弘书用微积分打的七零八落,早已收起心中傲气,后面几次开会中,又窥见弘书渊博的学识和高瞻远瞩的目光,更是打心眼里服气,心中只拿弘书当长官看,并不在乎他的年龄。 此时见明安图得了夸奖,其他人自觉不比他差,发言更加踊跃。 刘统勋负责搜集欧罗巴那边的消息,确定鄂罗斯面对的外部环境,他带来一个好消息:“近日安南国使臣来京,臣从他们之中打听到,欧罗巴洲并不平静,年初,西班牙和英吉利两国开战,欧罗巴洲其他国家或多或少也有参与,鄂罗斯虽未听说有动静,但这本身也是一种信号……” 弘书对这场战争并没有印象,欧洲那一块从未统一过,所以大大小小的战争也从未停过,英国和西班牙更是从16世纪就打个不停,这一次应该也只是它们漫长战争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次。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只要那边打起来了,就代表鄂罗斯的外部环境并不安稳,即便历史出了他不知道的岔子,叶卡捷琳娜一世没有在这个月死去,鄂罗斯也不会轻易和大清撕破脸。 杭世骏:“臣查询史料,故往我大清与他国签订条约……” 顾综:“通古斯卡河源出北海……” 尹继善:“若此次谈判能达成目标,臣以为买卖城太过深入我大清腹内,宜另设一地为两国贸易之地,臣有三个提议……” 戴亨:“鄂罗斯国教为东正教,东正教与天主教都乃基督教流派之一,皇上前几年下令全国封禁天主教,臣以为,针对鄂罗斯人提出的传教士要求……” 何国宗:“喀尔喀蒙古与鄂罗斯人在北海附近冲突已久,两方各有不少俘虏……” “……” 待诸人各自汇报完最新的情况后,弘书对这次两国谈判的各项细节又有了长足的了解。 “好,大家都做的很好!这一次若能达成目标,我一定一一为各位向皇阿玛叙功!那么接下来,我们根据最新的变动再来调整一下各项条例的既定目标和谈判策略。” 最重要的当然是两国分界线,即使已经开过好几次会,也明确了目标,但于细节处各人看法不同,这一次又不免吵起来。 “臣以为,通古卡斯河上游一线不能划江而治,南北两岸必须全握于我大清掌中。” “我反对,通古卡斯河从北海流出不远后会大片漫开,地域太过广阔,加上这一片地质特殊,难以全权掌控,与其要过来耗费人力物力防备鄂罗斯会有的小动作,不如一人一边,互相防备,牵扯鄂罗斯人的精力。” “我不同意……” “不、不,我们未来的目标是靠东这一片,所以完全没必要在北海西岸谋求太多,应该将北海南岸全线拿下……” “你这样意图暴露的太明显,应该这样……” “……鄂罗斯人不是傻子,你别老是自以为是。” “谁自以为是?!我那是高瞻远瞩!不要用你的鼠目寸光来质疑我!” “说我鼠目寸光?!……” 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一个个青年才俊脸红脖子粗的,唾沫横飞,不少人袖子都撸起来了,要不是顾虑着今天这会议是六阿哥主持的,这会儿估计都在漫天飞纸片。 徐本稍微清醒点,因为徐以烜在,他不想在儿子面前太失风度,此时正努力劝说各方:“好好说好好说。” “别激动别激动。” “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啊,你说的当然也没错,大家这不是求同存异嘛,再商量商量。” 弘书坐在上首又是忍俊不禁,又是无语凝噎,心里叹息,人才多是好,但也不是没有缺点,个个都很自信,虽然承认其他人有能力,但更坚持自我,谁也说服不了谁。现在还只是几个人开小会,等以后在太和殿开大会,那得是多么‘美妙’的一幅画面,他都不敢想。 “咳咳。”眼见吵得差不多了,弘书站出来主持大局,“好,关于这一点,方才顾综、尹继善、杭世骏你们几个说的都很道理,这样,我们先……” 拿出一个令几方都还算满意的方案,会议终于能进入下一个议题。 一直讨论到天光全无,也才不过确定下四条大方向。 宫门马上要关了,弘书不得不叫停:“今天暂时到这里,辛苦大家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晨你们先行讨论,我午后便过来。” 所有人立刻恢复彬彬有礼的样子,恭敬道:“恭送六阿哥。” 弘书赶在最后一刻进入宫门,回到毓庆宫,回来后还不能立时歇下,他今天的课业还没做,做完课业又思考了一会儿明天的议题,快亥时末才上床躺下。 陷入沉睡之前,他还在想,已经五六日没去上骑射课了,忙过这一阵一定要好好补一补。 翌日,弘书又早早起来去上书房,上完上午的课后,再次翘了下午的骑射课,前往鸿胪寺,正午进去,天黑才出来。 这样过了四五日,才算将所有要上谈判桌的方面定下最新的目标和策略。 看完徐本整理出的折子,弘书点头道:“可以了,先送去给张大人几位看看,若无问题,我就去见皇阿玛。” 若有问题,那当然是大家开会再修改了。 “是。” 弘书起身,伸了个懒腰,往窗外一看:“咦,今儿天竟然还没黑,稀奇啊。” “还真是,没想到臣等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刘统勋开玩笑道,“这几日臣还以为自己在坐牢呢。” 明安图笑道:“我觉得咱们还不如坐牢的犯人呢,起码他们不用干活。” 这比喻倒是不过分,这几日弘书是午后才来,他们却是每日卯时天还没亮就来了衙门,等到天黢黑宫门快要关才走,披星戴月不说,就连饭都不能准时吃。 弘书道:“那你们这几日可要好好晒晒太阳,过几日,你们可又要进‘牢房’了。” 这话惹得室内众人齐齐笑出声,可不是怎的,等跟鄂罗斯人的谈判开启,他们每日‘坐牢’的时间不会比这几日短。 不过一想到谈判最后会达成的结果,他们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刻开始谈判,然后让自己的名字留在史书上。 没错,这次谈判必定能青史留名,他们确信! 告别徐本等人,弘书终于能有一天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回到毓庆宫。 朱意远特别高兴地迎上来:“主子,鸿胪寺那边终于忙完了?” 这几日看着弘书每日戌时才回,回来后还忙忙碌碌的歇不下,毓庆宫上下不知道多心疼,他们主子对每日睡够四个时辰之事可是很看重的,这几日却都睡不够三个时辰。 “嗯,总算告一段落了。” “那您现在可要用膳?热水都是备好的,您用完膳就可以沐浴,然后歇息。” 弘书无奈:“现在还不到酉时末。” “您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奴才瞧您黑眼圈都出来了,好不容易忙完,您就多补补觉吧。”朱意远劝道,“过几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您这几日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才不会让皇后娘娘担心啊。” 弘书一拍额头,忘了额娘的生辰快到了,还好他几月前就吩咐人开始准备生辰礼,不至于现在才抓瞎:“东西试用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有不良反应?” 弘书给额娘准备的生辰礼是染发膏,会准备这个是因为他过年去请安时发现额娘在染发。 乌拉那拉氏长白头发了,不多但也不少,这其实没什么,她今年虚岁四十七,若是弘晖还在,她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这个年纪在这时候白头很正常,按说是不需要染发的,但乌拉那拉氏还是染了。她不是想要保持年轻,她只是看着自己的白发有点恐慌,弘书才十岁,甚至都还没有开始议亲,她的身体却不再精力充沛,夜里常常惊梦,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用膳也逐渐没有胃口。白发仿佛是一个信号,告诉她身体正在加速老去,说不定等不到弘书娶妻生子,她就在某天去了。 乌拉那拉氏不能接受,所以她染发,试图掩盖白发发出的讯号。 弘书并不知道额娘的担心,他只以为额娘还是爱美的,所以看额娘用的土法染发膏效果不太好后,就想着自己做一个染发膏给额娘。实验室出来的东西免不了有一些科技,虽然用量很少,但弘书还是担心额娘的身体,所以做出来后除了让太医院的人帮忙检测,还在毓庆宫挑了一些人试用。 当然是给足了赏银,凭人自愿报名的。 “没有,主子放心,每日都有医女给她们诊脉……”朱意远肯定道,“效果也很好,染一次发能保持一个月的效果,掉色也并不严重。”他没说的是,报名试用的几个小宫女这阵子不知道多嘚瑟,其他没抢上名额的要不是知道这是做给皇后娘娘的贺寿礼,早就跑来求主子了,有的甚至表示愿意花银子买。 “那就好。”弘书点头,“既然没问题,就挑好盒子装起来吧,盒子要瓷器的,精美些。” “主子放心,内务府新烧的瓷器都会送来给咱们先挑的,您要是都不满意奴才再去让内务府的人现做。” “那倒不必,不过一个容器罢了。”弘书摇头道,“你挑个合适的就是,额娘也不是爱奢华的人。” “嗻。” “对了,这几日造办处的人有没有来过?”这几天太忙,弘书都没来得及过问那边,不知道他们的试验做得怎么样了,印刷机有没有出问题。 “周总管每日都会来送来印刷机的试验记录,奴才问了,他说这个不着急,奴才看您这几日太忙,就没有向您汇报。”朱意远道,“记录奴才都在您的书房放着。” 弘书脚步一顿,转身就要往书房走:“我去看看。” “主子唉。”朱意远拦住他,“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您还是先用膳吧,啊,奴才求您了,不然皇后娘娘遣人来问奴才都不敢回话。” 朱意远也是全心为他好,弘书无奈妥协,用了膳才被放去书房看记录。 从记录上完成的进度可以看出,造办处的人每日都从天亮忙碌到天黑,一刻都不曾放松。弘书怀疑,若不是他提前交代过,造办处上下恐怕会大开夜灯,直接两班倒,用最短的时间将他交代的试验完成。 周业交上来的不止是试验记录,还有印刷机这几天出的各种故障,以及他们的解决方法。 “问题还是不少啊。”弘书翻看一遍,喃喃道,“大部分故障都是因为零件精度不合格,果然,纯手搓还是太难了,唉,什么时候才能把车床流水线搞出来呢。” 做了一会儿流水线生产的美梦,弘书摇摇头,让自己认清现实,立足当下:“没关系,现在就当培养熟练工人了,第一台车床还不是手工搓出来的,现在的投入以后肯定会有回报的。” “明天就去造办处看看,还有允禧那边,人手已经找的差不多了,文章不知道练得怎么样,嗯,明天让人去拿一些回来看看,要是行的话,就开始做模板,开始准备第一期报纸的内容。” “报纸名字就叫《京城周报》吧,等人手培养熟练了,印刷机多做几台,再改成日报,嗯,要不要找皇阿玛题个字?算了,太夸张了,还是我自己题吧,嘿嘿,大清第一份现代报纸,这次印出来的第一份要好好收藏,以后搞个博物馆,放进去……唉,当初做的第一块蜂窝煤怎么忘了留下来呢,这也能放进博物馆啊……玻璃也忘了,还好,幻灯机这些都还留着,以后都放进博物馆……” “……我不止要出现在《清史》的帝王本纪中,我还要出现在历史的各个角落。”弘书碎碎念,发下宏愿,“后世学子们,为我的名字颤抖吧!” 之后几天,弘书按照计划去造办处看过,又检查了《京城周报》的预备编辑们和记者们按他要求写出来的文章,虽然味儿还有点不对,但也达到了他的要求,念给完全不识字的人都能一遍听懂。 这天,是千秋节,虽然胤禛按惯例停了前朝的行礼宴席,不过后宫还是办了一场小小的庆贺宴,邀请了宗室里关系亲近的入宫参加。 允禧当然在也在邀请之列。 弘书在给额娘送上贺礼祝过寿后,便来找允禧:“婶婶,我借禧叔一用。” 允禧不满他的用词:“你当我是物件呢。” 祖氏捂唇笑:“随意用。” 弘书带着骂骂咧咧的允禧回到自己的座位,给他倒了一杯蜜酒:“行了,快把嘴甜一甜吧,你这副样子你那群光风霁月的画友文友笔友们知道吗。” 允禧某方面也是奇才,自从弘书知道他和郑板桥交好后,就经常关心他的交友情况,这才发现,这位借着郑板桥搭的桥,竟和扬州等地的文人们成了笔友,只靠书信来往就已经彼此引为至交,如今,紫琼崖主人这个名号在扬州的文人圈子里也算是人人皆知,据郑板桥回信说,都是正面名声。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允禧宗室的身份就不好说了。 不过宗室身份带来的也不见得全都是好处,无论如何,允禧能在从未去过扬州的情况下闯下偌大名声,属实不错。 允禧哼道:“我的挚友们可不会像你一样用词粗鲁。” “啧。”弘书摇摇头,面都没见过,就是挚友了?恕他不懂古人的挚友标准。 还是说正事吧:“编辑们写的文章我都看了,还不错,勉强能达到我的标准。宫里的印刷机也试验的差不多了,我已经画好了报纸的模板安排,你一会儿带回去,和他们商量商量,看有没有需要改动的,然后就开始准备第一期登报的新闻吧。” “第一期的新闻,务必要保证真实性,决不能出现错误的信息,模棱两可的也不行,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咱们争取六月就发出第一期,能做到吗?” “没问题。”允禧一副你别小瞧我的样子,“我们这两个月将京城每条巷子都摸透了,发展了不少线人,已经掌握了不少新闻,你看的那些练手之作都是我们这阵子挖出来的。” “不过还有个问题。” “什么?”弘书问道。 “办公的地方啊!总不能一直在我府上吧。”允禧道,“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个正规的衙门,不能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吧!” “额…”弘书有些尴尬,报社都临近开业了,他竟然忘了给手下大将解释他们所做事业的性质。 “…咱们不算是正规的衙门。” ——真的是忘了,绝对不是忽悠。 “什么?!”允禧眼睛一瞪,他还指望着这事办好了升郡王呢,你现在说这不是正规衙门? “这不是皇上交代的差事?钱都皇上掏的?!难道你是骗我的!” “你小声点。”弘书嘘了他一声,解释道,“我当然没骗你,这事是皇阿玛答应了我才做的,造印刷机的钱也是从皇阿玛私库拿的。但咱们这个报社不是朝廷直接管辖的衙门,只能算是皇庄一样的半官方商号。礼部如今新成立一个报业司,以后会专管咱们这些报社,不过他们也只是审查一下办报人的资质,发放办报资格,偶尔抽查一下咱们发行的报纸的内容有没有违规之处。咱们内部怎么运行,发什么新闻,挣的利润怎么分,他们都是管不到的。” 但这落差对允禧来说还是有点大,他道:“等等,你让我捋捋,咱们这报社只是跟皇庄一样的商号的话,所以就相当于皇上是主家,你是管事,我是掌柜的?” 额,总结的还挺贴切。 弘书勉强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允禧一口将杯中酒闷了,攥着酒杯问道:“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那恐怕是来不及了。”弘书无辜道,“我都跟皇阿玛报告过了。” 允禧吐出一口气,拿起酒瓶就开始一杯一杯的灌自己。 “好了。”弘书看不下去,“这是蜜酒,你今儿就是喝两坛子,也醉不了。” “呜呜。”允禧嘴一撇,开始假哭,“我堂堂一个贝子,竟然变成掌柜的,早知道我绝对不会心急上你的贼船,我应该再等一等,上书求皇上分派差事,就算不能去修书,哪怕去修陵也好啊。” 弘书无情道:“你去修陵,还不是相当于管事?” “就算是管事,那也比掌柜的大一级,好听多了。”允禧破罐子破摔道。 弘书无语,只能安慰道:“好了,这只是暂时的,又不会让你管一辈子这个,你要是做的好了,以后肯定能主管报业司,看在你是我亲叔的份上我才会说,你别看报业司现在只是礼部下属的一个衙门,主官才是五品的主事,皇阿玛对报业司的期望大着呢,预备以后将它发展成跟鸿胪寺一个品级的衙门。” “真的?”允禧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弘书眼也不眨地道,“这可是我跟皇阿玛两个人当面说的。” 只不过是我给阿玛说的,阿玛也没提反对意见,这可不算骗人,毕竟以后我妥妥的上位,宣传部、新闻办公室、新闻出版署这些肯定是要搞起来的。 你问报业司要多久才会升级成宣传部?放心,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的。 至于我的有生之年会有多久,嗯,我争取活他个一百岁。 不行的话,向天再借二十年。 50-60 第51章 稳住允禧,弘书开始考虑自家报社的办公地点,虽然不是允禧期望的正规衙门,但也不能连个地方都没有,好歹未来也是要留名史书的,窝在允禧家未免有些不太像话。 弘书想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合适,忽然灵机一动:“要不,雍王府吧?与其以后变成喇嘛庙,不如拿来做大清第一家报社,以后升级成国宣部驻地,这不比最后变成佛教寺院更有意义。” 决定了,就选它! 允禧听他在碎碎念,问道:“你念叨什么呢?” “咱们报社的办公驻地,我已经选好了。”弘书说的底气十足。 允禧提起一点兴致:“哦,是哪里?” “雍王府。” “!”允禧很想摸摸侄子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你在说什么胡话呢,雍和宫可是行宫、潜邸!你居然想在它里面办商号?你是真不怕皇上削你啊。” 弘书不以为然:“现在虽然是行宫潜邸,但又没人住,每年白白花钱维护,太浪费了,一点都不符合我皇阿玛的节俭朴素。放心,我是拿来做正事,皇阿玛肯定会答应的,你就准备好入驻吧。” “有了这个地方,你可不能再说我骗你了吧,要好好干哦,争取将咱们报社的报纸卖遍大清,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弘书拍着允禧的肩膀勉励道,那样子十分像拿不出实在东西、只会空口画大饼的领导。 “……”允禧无语,“你能先把地方拿下来再说吧。” “小瞧我了不是。”弘书道,“看来你还是没意识到我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 话音刚落,有小太监跑来传话:“六阿哥,皇上请您过去。” “瞧瞧。”弘书冲允禧挑了挑眉,随小太监而去。 允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道,我就是意识到了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才答应给你干活的。 “二十一叔。” 一声招呼唤回了允禧的目光,是弘历。 “小四啊,听说你大婚日子定下了?恭喜恭喜,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叔叔去吃酒啊。”允禧瞬间端起老成持重的长辈形象。 弘历浅浅笑道:“是定下了,就在七月,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您,到时候您可不能借口不来。” “那不能够。” 两人推杯换盏说了几句废话,弘历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来意:“对了,二十一叔,侄儿听说,您与江南文人们关系极好?” 允禧奇怪弘历怎么会问这个,他还以为弘历是来打探他们的报纸的:“只是有些书信来往,算不得极好。” “二十一叔也太谦虚了,侄儿可是听说,如今在江浙一带,紫琼崖主人的名号可是响当当呢。”弘历语带笑意,看不出来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侄儿还想着请叔叔帮忙引荐一些文人雅士呢。” 允禧微微挑眉:“哦,小四你是想请幕僚吗?那你可找错人了,叔叔我结识的都是一群沉醉于吟诗作画的风流文士,于官场一道并不精通,恐怕是做不成幕僚的。” 弘历微笑:“您误会了,侄儿如今都还不曾开始办差,请幕僚有什么用。侄儿只是单纯心慕文人雅士们的才华,想要同他们相交,若能通过一些俗物换取先生们的墨宝就更好了。” 允禧是真不懂弘历想要干什么了,只能干巴巴的道:“这样啊,不是叔叔推脱,实在是交情不够,我与他们都不曾见过面,只是几封书信能有多少情谊呢,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如今我自己想求墨宝都张不开口呢。” “抱歉啊,小四,帮不上你的忙。”允禧歉意的道。 弘历脸色略有失落,勉强笑道:“无妨,是侄儿太过唐突了,您说的是,不曾见面相交,只凭书信来往确实不够真诚,侄儿自己再想想法子吧。”起身道,“侄儿就不叨扰了。” 允禧保持歉意的表情送他离开,等人走后,才坐下嘀咕:“奇怪,没头没脑的来说这一通是什么意思。” 恰在这时弘书回来,问道:“在说什么?我刚才看到四哥过来,找你有事?” 允禧瞥了他一眼,回道:“想让我给他当介绍人,介绍扬州那边的文人雅士认识。” “啊?”弘书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认识人家干嘛?离得这么远。” 允禧也纳闷:“说是要求墨宝,他什么时候爱这些了?”允禧对弘历的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个侄儿惯爱一些奢靡精致、富丽堂皇的东西,按说水墨书画这些略显‘寡淡’的物件应该是不对他胃口的。 那是你对乾隆还不够了解!弘书悚然而惊,乾隆的集邮属性和盖章属性这么早就觉醒了吗?不是登基后才觉醒的吗? “千万不能给他介绍!”弘书抓住允禧的手腕,特别情真意切地道,“你跟你的那些挚友说,一定不能把自己的得意墨宝卖给四哥,还有他们收藏的名人书画,也绝对不能落到四哥手里去!他们要是缺钱了想变卖,让他们来找我,我买!千万别去卖给四哥!” 允禧脸上的表情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们兄弟是对手但你现在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你们兄弟就是争也不用连这个都争吧一幅字画都不给对方是不是太小气了’? 呼,允禧喘了一大口气,有些疑惑,怎么回事,他又没把话说出来,只是想一想怎么还能憋气呢。 弘书读懂了他的表情,痛心道:“不是我小气,是你还不懂,你不懂那些字画落到四哥手里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太惨了,太惨了啊!” 允禧的表情:侄儿你演过了。 额,好像确实有点戏精了,弘书收了收表情,郑重道:“总之,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能给四哥牵线。” 允禧翻了个白眼:“我没答应。”他都已经选边站了,再去跟弘历纠缠不清,不是自己找死吗。 “那就好那就好。”弘书松了口气,又叮嘱道,“不过你以后跟你的挚友们通信的时候,也要旁敲侧击的提醒提醒他们,千万别卖墨宝给四哥。” 怎么还不放过这茬,允禧有些无奈:“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转移话题,别说这个了,“对了,皇上叫你什么事?雍和宫的事情你说了没有?” “没有,刚才的场合不合适。”弘书终于放开允禧,清了清嗓子,道,“至于皇阿玛找我是什么事,咳咳,禧叔,你有竞争对手了。” 允禧:“?” 弘书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意:“是十三叔家的弘暾堂哥,方才皇阿玛叫我过去,就是十三叔听说我带着你要做邸报,想要让弘暾堂哥也来给我帮忙。你知道的,皇阿玛有多看重十三叔,他亲自交代,那我不可能随便拿个职位糊弄吧,所以我刚才已经答应皇阿玛了,弘暾堂哥来了也是主编。” “禧叔,这段时间要麻烦你多带带弘暾堂哥了哦,之后报社就你俩一起管。” 允禧:“!” “不是,不是,弘暾是世子啊!”允禧急了,他刚才还有点嫌弃商号掌柜这差事,但万万没想到居然连这个位置都有人来跟他抢,“他一个怡亲王世子来当什么主编,十三哥手里又不是没有差事,那么多差事随便给弘暾安排两个也够他历练的了吧!” 为什么要来跟他抢一个报社主编的职缺! 他有个差事容易嘛! 看允禧急的仿佛郡王爵位飞走的样子,弘书忍不住偷笑,嘿嘿,看你现在还嫌不嫌弃当掌柜的了,不刺激刺激你还真拿豆包不当干粮。 “嗯,可能是因为弘昌堂哥的事吧,十三叔可能觉得现在弘暾堂哥独自出去办差不太好,所以先放在我这边做点小事?”弘书这话倒也不是纯糊弄允禧,他刚才在那边能看出来,怡亲王让弘暾来跟着他是有这个原因的。 说说弘昌,在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弘昌出现过,他是允祥的长子,因为亲额娘是侧福晋不能立为世子,但作为备受胤禛宠爱的十三弟的孩子,也没少好处,胤禛直接给他封了一个贝子的爵位,按照允祥的受宠程度,以后再往上加封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但弘昌辜负了允祥和胤禛的期望,在独立办差后,不仅频频出错,还误信他人被人忽悠的屡屡收‘冰炭孝敬’,当时正是胤禛整顿吏治最狠厉的时候,允祥在前头冲锋陷阵,本来就被不少官员盯着,养心殿每天弹劾他的折子都能用箩筐装,要不是胤禛保驾护航绝对信任他,允祥早干不下去了。 他这头努力抓贪官,结果一回头,好么,自家儿子在后头扯后腿不说,还被人家逮住把柄,允祥那段时间真是被坑的满脸血。 即使这样,胤禛念在允祥的份上,都只是卸了弘昌的差事,没有拿他怎么样,爵位更是没动一丝一毫。结果这孩子可能是真的蠢吧,被卸了差事后不想着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低调做人,反而想要大张旗鼓的去拿人,想要证明他是被人骗了而不是做错事,结果这一闹反而闹出人命来。 背后算计的人是能在官场和允祥掰腕子的,弘昌这样的雏儿被一坑一个准,不仅没能证明自身清白,还背上了人命官司。 允祥没得法,也不想叫胤禛为难,就自己上书请将弘昌圈禁在家。 长子被这样算计的废了,允祥怎么还敢让身为世子的弘暾早早出去独立办差,但孩子都十九了,也定了亲,只是还没大婚,总不能一直圈在家里吧,未来的怡亲王不能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废物啊。 允祥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一个适合儿子去的地方,忧愁之时不免露出痕迹,胤禛发现后当然要询问,亲亲十三弟帮他冲锋陷阵整顿官场,他就得保证十三弟无后顾之忧。问出原来是为弘暾之事忧心后,胤禛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儿子要办的报纸,当即向十三弟大力推荐,允祥其实不太愿意让儿子跟几个侄子走的太近,但不好明说,又拗不过他四哥,最后只能答应,安慰自己只是办个邸报,与大局无关,就算出篓子也不会是大篓子,他能兜得住。 这般想着,才有了今天弘暾被塞过来的事儿。 弘昌的事儿允禧当然也知道,也能理解他十三哥,但理解归理解,你来跟我抢食吃就不对了吧!报社才多大个摊子啊,办好了功劳才多少,他一个人独占都嫌不够,现在还要来个人跟他分,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升郡王的功勋? “那也…那也…”允禧很憋屈,“弘暾就是不办差没立功,他也能顺顺利利地当亲王啊!” 自己呢,自己又没有一个好阿玛……哦,不对,他有一个‘好阿玛’,只是这个‘好阿玛’没有给他留下一个能混吃等死的爵位。 皇兄对他不好吗?凭心而论,还是不错的,但再不错人家也有亲儿子啊,对他一个便宜弟弟,能给个贝子的爵位就不错了,毕竟他又不像是前头的那些哥哥,年纪大,办差多年,有能力有势力,需要加恩拉拢。 皇阿玛啊,你老人家怎么就走的那么早呢,您要是还在,我当个郡王还不是轻轻松松,允禧心中眼泪长流,此时深刻体会到阿玛当家做主再不好也比哥哥好是什么感觉。 咳,是不是刺激的有点过了?弘书揣度允禧的表情,有点心虚:“咳咳,禧叔你也别急,弘暾堂哥虽然年纪比你大,爵位比你高。”亲王世子的品级相当于郡王,“但报纸的前期工作是你一手准备的,你比他熟悉得多,他虽然也是主编,但那是为了好听么,干活的时候还是要给你打下手的,你就当他是你的副手,这样想有没有好受点?” “哦,好受多了。”允禧瞪着一双死鱼眼,面无表情。 “哎呀,禧叔,别这样,你知道的,我最相信、最看好的还是你,咱们可是白手起家一起打天——咳,打、干事业的微末之交,未来报社做大做强,最大的功劳肯定还是你的,弘暾堂哥就是空降兵来镀金的……” 弘书费了好一番唾沫,才将允禧的表情从多云说到转晴。 “这是你说的,最大的功劳是我的。”允禧用不太信任的眼神看着弘书,“你会不遗余力帮我升郡王的。” “我说的。”弘书拍着胸脯打包票,“我一定不遗余力帮你当上郡王。” “那行吧。”允禧颇有点小傲娇的道,“那弘暾什么时候来报道,咱们就要忙起来了,他来的太晚,我可没有时间一点点教他。” “明天,明天我就让他去找你报道。” 确定手下大将会和谐相处,弘书舒了口气,偷偷擦汗,在心里埋怨自己,你说你,好好地做什么要刺激允禧,这下好了,差点玩脱吧。 唉,你说这都什么事啊,明明自己是老板,引入新的下属不仅没起到鲶鱼的正向竞争作用,让员工努力在他面前表现,反而还要给员工作承诺才能安抚住人不跑,真是丢老板的脸。 不行,这么当老板可不行,他得想想,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员工心甘情愿地为他努力工作。 允禧还没意识到他未来比怡亲王也不差什么的悲惨工作生涯,此时正琢磨着明天大侄子来了他该怎么表现,才能镇住大侄子,在以后的工作中占据主导地位。 翌日,允禧成功在弘暾面前立住叔叔威严的时候,弘书也来到养心殿。 允祥正在里面面圣,胤禛也没避着,听见通报就让弘书进来。 “皇阿玛,十三叔。” “弘书啊,才下学?”允祥不同于以往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次语气比较亲切和蔼。 虽然胤禛在允祥面前没掩饰过他对弘书的偏爱,但允祥由于曾经被废太子之事波及的经历,对皇子之事还是很敏感,并不想参与进去,平常对弘书几个并不添加什么私人感情,都是一视同仁。 但这次儿子去到弘书身边,无论他如何想,都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联系,再加上胤禛的态度,允祥知道自己得适时改变一点态度了。 弘书对情绪很敏感,他发现了允祥的态度变化,对此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值得庆贺,毕竟这位十三叔活不到他登基的时候,他的态度对未来的皇位归属影响并不大。 对了,十三叔什么时候去世的来着? 弘书想不起来,他上辈子也没关注过允祥是什么时候死的。 “是。”弘书笑道,“正好是用午膳的时间,我过来蹭皇阿玛的御膳,十三叔,你们还没用吧?” 允祥被他一问才想起该用午膳了,真是,只要来面见他四哥,在用膳的时辰永远想不起来要用膳。 “还不曾。”允祥回道。 “我就知道。”弘书埋怨地看向胤禛,“皇阿玛,您不能老这样不按时吃饭,还带着十三叔一起,十三叔本来就够忙够累了,您还不让他吃饭,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虽然弘书是在为他抱不平,但这样的语气允祥可承受不住,连忙道:“不怪皇上,是我一直拉着皇上说事,是我耽误了皇上用膳才是。臣有错,请皇上责罚。” 弘书道:“十三叔你别替皇阿玛背黑锅了,我都知道的,肯定是皇阿玛拉着你不放,他不吃饭也不让别人吃。” 胤禛瞪他:“当着朕的面就敢编排朕,朕看你是想尝尝挨板子的滋味了。谁说朕不让十三吃饭了,朕正准备传膳呢,你就来了,一张嘴说个不停,你十三叔现在还没吃上饭就是因为你。” 弘书撇嘴,冲允祥道:“十三叔,你看吧,不用你背黑锅,皇阿玛会自己找人扔锅的。” “臭小子,还敢胡说,是不是想把今儿的御膳换成御棍?”胤禛作势就要叫人来把弘书押下去打板子。 弘书闻言连忙变脸,见风使舵:“哎呀,皇阿玛,儿臣这不是看您刚才和十三叔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怕你们没有胃口用膳,说个俏皮话逗您笑笑嘛,怎么还能当真呢。” “您消消气,消消气。”弘书狗腿地跑上去给胤禛捏肩捶腿,又叫苏培盛,“你这御前太监怎么当的,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没看见皇阿玛饿了吗,还不快去传膳!” 回头再对胤禛甜笑:“苏培盛不行,一会儿儿臣来给您布菜。” 被抢活的苏培盛憋着笑出去传膳。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狗腿的表现,等享受够了才施施然道:“说罢,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朕可不信大中午的过来就为了蹭御膳。” 允祥被胤禛示意找地方坐下,闻言也好奇的看向弘书。 “嘿嘿。”弘书讪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儿臣这报社马上开张了,还没个办公的地方,今儿弘暾堂哥还是去的二十一叔府上见人呢。” “朕就知道。”胤禛道,“看上哪儿了。” 弘书再次开始捏肩,觑着胤禛的脸色试探道:“就,嗯,雍和宫。” “咳咳咳。”允祥凭空被呛到,屋内伺候的人很有眼色的递上茶水。 胤禛扫了一眼看允祥没大事,看向弘书:“潜邸行宫拿来行商事,你也真敢说。” 弘书道:“怎么能叫行商事,报纸虽然是大白话,不比邸报文雅,但要做的也是教化百姓、移风易俗的正经事,这可是大功德。您那个雍和宫放在那里又不住人,每年白白花钱维护,多浪费啊。与其叫它白放着,不如拿来做事,到时候报纸办的好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功德也都是算在您身上的,这不比白往里面填银子的好?” “哼,功德?”胤禛睨他,“朕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大话了,一份小小的报纸也敢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缓过来的允祥默默在心里点头,六阿哥哪儿都好,就是这个说大话的毛病不太好,皇上可一定得好好教教。 默默等着他四哥教训儿子的允祥就听见胤禛说:“这话在朕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不许出去说去!要让朕知道你在外面说大话惹人笑话,你这报纸也别想办了。” 允祥:……就这? 第52章 弘书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知道了。” 心里却在偷笑,我当然只会跟你吹,出去吹有什么用啊,外面那些人又不能给钱给地。 “那,雍和宫?”弘书捶肩的频率都快了许多。 胤禛没好气的道:“朕要是不答应,你能不耍无赖?” 弘书嘿嘿一笑,那意思分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朕就知道,生你就是来讨债的。”胤禛轻哼道,“你要也行,以后雍和宫的维护由你来负责,银子也由你来出。” “没问题。”弘书讨价还价,“维护儿臣负责,那报社和印刷机就得算儿臣的私产,不归内务府了,以后凭这两样挣的银子也由儿臣自己分配,不然我可没钱维护偌大一个行宫。” “可以。”胤禛也没想过将报社收归内务府,儿子大了,该有自己的私产了,他这阵子其实都在考虑从私库里挑出一些产业分给儿子。 以前蜂窝煤和玻璃那些,是因为材料、人工、贩卖什么的都是由内务府负责,且商业属性太重,不好将之单独划给儿子做私产。报社却不同,虽然也会有银钱来往,但也算是文雅事,且一应人工之事都是儿子自己找人负责,可以和内务府拉扯开。有了自己的私房和进项,这小子以后也能少惦记点他的私库。 弘书高兴了,虽然从阿玛私库里抠银子很爽,但有自己的小金库更爽,以前是心疼阿玛为国库收入操心,才把赚钱法子双手奉上,现在国库和阿玛私库都丰盈了些,他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报纸一开始肯定是要往里贴钱的,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印刷机,等将阿玛给的那二十万两花完,他会拥有强大的产能,到时候印刷机全力开起来,必定能将书籍的成本降下来,再凭借低廉的成本抢占市场,将书局开遍大清,不仅能完成阿玛的任务,让更多人买得起书,还能整合渠道,以出书的诱惑笼络文人,掌握舆论,最后躺着把钱挣了。 心里规划着以后的事业版图,弘书用膳时就有些心不在焉,夹着菜看也不看就大口咬。 “啊。” 听到惊呼声,胤禛看过去,就见弘书嘴一张,吐出一颗带血的小白牙来。 顾不得说儿子御前失仪,胤禛探身道:“过来,张嘴,让朕看看。” “啊~”弘书凑过去,张大嘴让胤禛查看,是右侧的后双尖牙掉了,牙龈处有些血丝,也有一颗露了点小尖尖的白牙。 看来是正常的换牙,胤禛松了口气,才开始训儿子:“该,用膳还三心二意,也不看看吃的什么就敢那么咬。” 弘书不敢反驳,他换牙换的早,五岁就开始了,换的也快,寻常孩子要到十一二岁才能换完全部乳牙,他现在就已经换的差不多了,偶尔就会忘了自己还有几颗牙没换完的事。 “漱口去,若血不止,就叫太医。”胤禛觉得自己真是操不完的心。 离开膳桌去漱口,确定不再流血了,弘书才回来。 胤禛不放心,道:“张嘴,朕再看看。” 弘书乖乖张嘴。 确认过真的没问题后,胤禛才横了他一眼:“坐吧,专心一点。” “是。”弘书乖巧坐下,继续吃,这回不敢再走神,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 旁观全程的允祥心中不由纳罕,他一直知道皇上对弘书偏爱,之所以不曾特殊对待弘书,是因为有前车之鉴,皇阿玛当初也偏爱二哥,结果呢?还不是父子反目,所以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但今日一瞧,皇上对弘书的偏爱好似与皇阿玛大有不同,皇阿玛虽然偏爱二哥,要求却更加严厉,二哥在皇阿玛面前的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储君的礼仪和威严。弘书在皇上面前却是一副放松随性的样子,好似两人不是天家父子,只是平常人家的父子关系。不,即便是平常人家的父子,有些也做不到如此行为。便是弘暾,若是掉了牙,也不敢就那么大喇喇的当他面吐出来。 而皇上对弘书也与旁人不同,不怪罪御前失仪不说,不过是掉了颗乳牙,也紧张的亲自查看,若是旁人,恐怕只会叫人退下自行处理。 看来皇上对弘书不止是偏爱那么简单,允祥默默调整自己的想法。 寂然饭毕,弘书告退去上骑射课。 胤禛在弘书离开后摇摇头,与允祥说道:“还是沉不住气。” 允祥笑道:“六阿哥才多大年纪,如今已经够稳重了,臣觉得这样就挺好的,这个年纪就该有冲劲些。” “朕身边说他好话的人已经够多了,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胤禛嗔怪道。 允祥微微一笑,并不反驳,若不是皇上您愿意听,他们这些人又哪里敢说,可曾见谁替三阿哥说过好话? 上完骑射课,弘书想了想,决定出宫去看看允禧和弘暾今日相处的如何,顺便告诉他们拿下雍和宫这个好消息,能在允禧府上蹭个饭就更好了。 “六阿哥,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允禧府上的管事一边殷勤的引着弘书往里走,一边给下人使眼色让他赶紧进去禀报。 弘书看他神色不对,料想允禧府上该是有什么事,便问道:“弘暾堂哥可还在府上?” “在呢在呢。”管事回道,“世子如今正和我们爷在书房。” 听到弘暾还在,弘书放下心来,那看来不是什么需要他回避的家事。 一路来到允禧书房,允禧和弘暾正在门口等着:“怎么这时候出宫了,可是有事?” “没什么大事,来瞧瞧你们。”弘书上下打量允禧,在他眉宇间观察出烦躁的痕迹,“怎么了,你这里出事了?” 允禧叹了口气:“家规不严,闹家贼了。” 弘书好奇:“能说说吗?” 允禧请他进去,坐下后才道:“就是家中奴才监守自盗,偷偷置换我书房的东西拿出去卖。” “损失很大?” “损失倒是不大,就是丢脸的很。”允禧无奈道,“今日若不是托弘暾侄儿的福,我还不知道要被蒙骗至何时。” “怎么说?”弘书看向弘暾,弘暾只腼腆笑笑,并不插话。 “那家贼机警,我这书房里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他都没动,只偷换些不起眼的东西,你道他偷换的最多的是什么?” 弘书配合的问道:“什么?” 允禧郁闷地想要吐血:“友人写给我的书信!他还怪有眼光的,偷换的都是书法大家之信,自己临摹后将仿件放回远处,原件拿出去卖给那些书局,说人家出高价收回去出字帖!” “若不是今日与弘暾侄儿聊起一事,我记不太清,去翻看老信,还不能发现。” “……”弘书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能追回来吗?” 允禧摇头:“他是私底下卖给收赃物的中间人的,没有抓到现场,人家哪会承认。” 至于去找书局就更不可能了,弘书只能安慰:“破财免灾。” 也只能这样想了,不然还能怎样,将那家贼打死也找不回东西啊。允禧摇摇头,将烦心事甩开,说起正经事:“我给弘暾看了报纸的模板,弘暾提了一些意见,你来看看。” “好。” 这厢几个人开起小会,原廉亲王府、今四贝勒府,弘历也在同人开小会。 “确定没暴露咱们的人?”弘历问道。 属下点头:“没有,那边只以为是家贼监守自盗,没想到别的地方去。” “知道了,下去吧。”弘历吩咐道,待属下离开,他才看向旁边同坐的另一人,“沈先生,如今可以确定,那边同浙江文人并无往来,接下来先生有何建议?” 沈归捋着胡须,道:“那就要看四贝勒您想要什么了。” “想要什么?”弘历眼中晦暗不明,“我想要……” 细细密语,出了弘历口,入了沈归耳,旁人皆无法听闻。 “如此的话。”沈归道,“草民推荐给四阿哥一人。” “江宁织造,曹頫。” …… “好了,就这样,这就是最终版了。”弘书拍板决定,“明日开始,确定文章,排版好送到造办处,咱们先试印看看效果,再看要不要调整。” 允禧没有意见。 弘暾就更没有了,第一天提的意见就被重视,让来之前被允祥叮嘱颇多的他松了口气,觉得弘书还是挺好相处的,阿玛未免有些操心太多。 “饿了,禧叔,满月酒我没吃上,今日这顿饭你总该管吧。”说完正事,弘书就恢复了放松的样子,打趣道。 允禧没好气道:“就一顿满月酒没吃上,你念叨多少次了,收你一份礼可真是不容易。” “来人,备膳。” 弘书摸摸肚子:“有出就得有进,有的饭吃,过两个月另一个弟弟妹妹的满月酒我才能心甘情愿送礼不是。” 弘暾好奇:“过两个月的满月酒?” 允禧解释:“你另一个小婶婶大概下个月生。” “哦,恭喜二十一叔。”弘暾还不知道这事,连忙道。 允禧摆摆手道:“你叫我二十一叔我还怪不习惯的,你也跟小六一样,叫我禧叔吧。” 弘暾从善如流:“禧叔。” 允禧点点头,看向悠闲等饭的弘书:“对了,报社的办公地址怎么样了?你别老想着那不切实际的地方,我要求也不高,有个三进的宅子就行,实在没有,小一点也不是不能将就。” “嗨,我居然给忘了。”弘书一拍大腿,笑道,“搞定了,等过两日交接完,你们就可以在雍和宫办事了。” “真的?!”允禧瞪大眼,“你别哄我,皇上真答应把雍和宫给你了?” “当然是真的。”弘书道,“不信你让弘暾堂哥今晚回去问问十三叔,皇阿玛答应的时候他也在场。” 允禧看向弘暾,弘暾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六阿哥的意思是,咱们的报社以后就在雍和宫办公了?” “对。”弘书肯定了他的疑问,“不过皇阿玛也说了,以后雍和宫维护就由咱们负责,银子也要咱们出。所以,我的叔叔和堂哥唉,你们可要努力了,报纸要是办不好,咱们亏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允禧倒吸一口凉气,后仰捂住胸口,颤颤巍巍地道:“你知道雍和宫维护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吗?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你都敢答应!快、快去跟皇上退了,咱们不要雍和宫,随便来个小宅子就行。” 出来开府后允禧才发现要维持偌大一个府邸的花销有多艰难,贝子那点俸禄根本不够,这还是他府里人口少,允禧有时都无法想象他那些纳了许多妾室、生了许多孩子的哥哥,到底是怎么挣来一府人的用度的。 “那恐怕是退不了了。”弘书摊摊手,“我中午跟皇阿玛说的,以皇阿玛的效率,这会儿负责雍和宫的人恐怕都已经接到通知了。” 允禧闭上眼,很想就此晕过去。 弘暾只默默微笑看着,并不插话,他知道自己半路进来插一脚,允禧心里是有些微词的,所以他今日见面以后,表现的处处以允禧为尊,没有丝毫想要抢班夺权的意思。 “好了,放心,我没想把维护的压力全压在报社身上。”弘书逗了允禧一会儿,才道,“我还有别的计划,那才是大头,你不用担心。” 允禧翻身坐起:“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他都被这个侄子坑怕了,最近频繁后悔上了这个侄子的贼船。 愉快地在允禧府上蹭了一顿饭,弘书哼着小曲儿回宫,远远瞧见朱意远在宫门口徘徊,看见他就疾步迎上来。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朱意远不等弘书询问,就拿出一块白麻布往他腰间缠,“太贵人陈氏半个时辰前病逝,您得去见个礼。” 弘书叹气,康熙妃嫔多,从二三十岁到五六十岁,各个年龄段都不缺人,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去世,荣妃这样位份高的丧礼会隆重一些,他们这些皇孙还会守一个月孝意思意思,但像贵人这样的位份,他们这些皇子皇孙顶多就是去灵前上根香、见个礼,三天素都不用吃。 灵堂很冷清,太贵人没有孩子,她的娘家人也没资格进宫守灵,哭灵的都是从前伺候的人,也不知道这些人哭是因为这位太贵人多些,还是为自己前途不明的以后多些。 弘书上完香后,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世上每天去世的人不计其数,他没时间伤春悲秋,有限的时间要用来做有意义的事。 这日,弘书用午间歇息时间来到鸿胪寺,徐本等人皆在等他,张廷玉和拉锡也难得出现。 “见过六阿哥。” “诸位请起。” 弘书站在上首,看着下方或淡定从容、或跃跃欲试的年轻脸庞,朗声道:“诸位,明日,便是检验你们这三个月所做努力的日子。这三个月来,你们披星戴月、夙兴夜寐,埋头于故纸堆中、呕心沥血,我要说,你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意义的,明日,在那个名为‘谈判’的战场上,你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会变成刺向敌人的利刃,它们会击穿对方的盔甲,让敌人一退再退,它们会为大清带来新的疆土,而你们作为开疆拓土的功臣,名字将会被书写在史书之上,流传千古!诸位,是成是败,只此一役,请你们一往无前、乘风破浪,我在这里,摆好酒宴,等着为你们庆功!” “臣等必将得胜而归!”明安图等人齐声应诺,轰然响应的声音听得人热血沸腾。 张廷玉捋着胡须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年轻人,心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小小年纪便能如此调动情绪,假以时日,难以想象。皇上若是知道今日这一幕,恐怕不会再担心六阿哥能不能收拢这批青年才俊的心了。 给明日就要上谈判席的诸人打完鸡血,弘书功成身退,从明天起,他只会隐居幕后,为众人摇旗呐喊、加油鼓劲。 “一切就拜托张大人和拉锡大人了。”弘书郑重道。 张廷玉笑道:“六阿哥放心,您都已做了万全之准备,臣等若是再拿不下,真就无颜来见。” 拉锡亦郑重拱手:“六阿哥之情,我蒙古诸部谨记于心。” 弘书离开后,张廷玉同拉锡笑道:“都统大人,老夫一把老骨头,此番恐怕只能动动嘴皮子,还要拜托您压阵了。” 这就是他唱红脸,拉锡唱白脸的意思。 拉锡哈哈大笑:“好说,些许罗刹鬼,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翌日,张廷玉端着亲切温和的笑容,拉锡黑着一张横脸,两人带着心潮澎湃的谈判代表团,同鄂罗斯代表团对面而立,相互见礼。 寒暄几句后,张廷玉请双方坐下,然后一一扫视过鄂罗斯代表团的人,和蔼笑道:“那么,谈判,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谈判室内顿时风起云涌。 …… 也不知道两方现在进行到哪一环节了,弘书人坐在上书房,心却一直挂在谈判现场。 “咳咳。”蔡世远清嗓子提醒弘书回神。 弘书歉意的笑笑:“抱歉,蔡夫子,今日对我来说有要事发生,有些难以专心。” 蔡世远合上书,表示能理解:“六阿哥今日既然心有牵挂,无心学习,那咱们就不讲书了,不如来聊一聊。” “多谢夫子。”弘书道,“夫子想聊什么?” 蔡世远原地踱步转了两圈,道:“就聊聊教化之道吧,自孔夫子大开教化之道以来,天下读书人日多,六阿哥以为,在大清当下,教化之道首重什么?” 这个话题可太大了,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也不能敷衍了事,弘书不得不集中精神全力思考,再也顾不得去想谈判如何了。 中午下学时,感觉脑子都被榨干了的弘书眼神略显呆滞地和蔡世远告别。 蔡世远笑道:“今日与六阿哥一番闲谈,老夫收获颇多,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 别了别了,您老人家的‘闲谈’我可受不住,下次我一定认真听课,再也不走神了,弘书在心中疯狂拒绝,蔡世远的笑容在他看来和魔鬼的笑容差不多。 从上书房逃离,弘书带着小尾巴福慧回到毓庆宫。 福慧吃饭时忽然道:“六哥,我外公病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探病?” “啊?”弘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年遐龄,“年大人病的很重?” 福慧点点头:“嗯,他们说年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啊这,弘书有点头疼:“皇阿玛知道了吗?” 福慧诚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啧。”弘书问道,“你想去吗?你想去,那咱们就去跟皇阿玛说。” 福慧犹豫半响,小声道:“我不知道,我都没见过他们。”说完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弘书,分明是希望弘书能帮他做决定。 弘书揉揉太阳穴,这事他也不好替福慧做决定啊。 “还是去问问皇阿玛吧。” 养心殿,胤禛看到弘书带着福慧一起来,心下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这次应该不是来要钱的了。 ——可怜的胤禛似乎忘了,他给儿子的二十万限额还没花完呢。 “见过皇阿玛。” “嗯,平身。”胤禛看两人的神情分明是弘书陪福慧来的,便直接问正主,“可是有事?” 福慧不自觉地就去看弘书,在得到他六哥一个鼓励的眼神后,鼓起勇气道:“皇阿玛,我听说年大人病重了,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去探望,所以想来问问您。” “年遐龄病重?”胤禛微微蹙眉,看向苏培盛,“朕记得年家月前来报年遐龄生病,当时不是令太医驻府,竟不曾好转?” 苏培盛连忙道:“是,太医递上来的脉案显示,年大人是老弱之症,难以痊愈,如今只是熬日子。”其实这事他之前回禀过,不过皇上忙忘了,他也不能说什么。 胤禛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身子弱,未免过了病气,还是别去了,使人去探望一番便是。” 福慧松了口气:“是。” 等弘书带福慧离开后,胤禛吩咐道:“给吏部传旨,令他们铨选继任者,传年希尧回京。” “是。” “苏培盛,你去见见七阿哥身边的人。” “嗻。” 第53章 没几日,弘书发现,福慧常用的人换了两个。 询问,福慧道:“哦,他们两个不知吃了什么,突然染上痢疾,被挪出宫养病去了。” 弘书抿了抿唇,见福慧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将疑问咽了回去,罢了,总归还留了一条命在。 “六哥,你看的这是什么啊?”福慧注意到弘书桌上厚厚的一叠文稿,放在最上面的有一行斗大的字特别引人注目,不由自主地念出来,“旗人欺凌弱小被反杀,皇上法外容情免枷责。” 他眼睛唰的就亮了:“六哥,这是新出的话本子吗?谁啊,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把皇阿玛编进去!快给我看看!”说完不等弘书开口,就迫不及待地将文稿拿过来,一边看一边念,“四月丁未日,京城三十公里外的顺义县发生命案……刑部判决绞监候,上报皇上,皇上查阅卷宗后,特发谕旨,言说,死者方冬魁乃旗下闲散之人,不思安分居家,反醉酒闹事,只因顺义县民张四未曾让坐便对其打骂,张四情急之下反击致其丧命,实属情有可原。自来居乡旗人,欺凌民人者甚多,朕以为,应对张四从轻发落,以警恃强凌弱之旗人,钦此。……” 后面还有内容,但福慧已经不关心,他瞪圆了一双眼睛看向弘书:“六哥,这写话本子的究竟是哪位猛士,居然敢假言圣旨!如今人在哪个牢房?快让太医去瞧瞧,他是不是浑身是胆!” 弘书没好气地道:“胡说什么,这可不是编的话本子,是真实发生的事,皇阿玛的圣旨也是真的。” “真的?!”福慧看看弘书,又看看稿子,“竟然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开头不都写了,上个月。” 福慧又回去看开头:“所以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张四真的拿一根筷子就戳死了方冬魁?还是从眼睛戳进了脑袋?假的吧,这怎么可能!”他虽然身体不好,但骑射课也没落下,很知道就是用剑想戳进一个人眼睛里还捅穿都不容易,更何况是一根筷子,话本子恐怕都不敢这么写。 “真的。”弘书第一次知道这个案子详情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根据卷宗上记载,方冬魁身材高大,张四又矮又瘦,若不是一系列巧合,张四要把筷子扎进方冬魁眼睛真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天呐。”福慧发出无意义的感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他的震惊。 弘书无奈的摇摇头,不管还陷在震惊中的福慧,继续挑选将要入选第一期报纸的稿件。 “嗯,这个我怎么没听说?”弘书被一个《不及十日,三十五万两悉为乌有!贼何?》的标题勾起兴趣,“难道是这两天才发生的大案?” 迫不及待地细看内容,看了不到两行就无语放下。 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盗,结果是说上月朝廷赏给兵丁一月钱粮,结果这些兵丁大多不到十天就将发下的赏银花的一干二净。 标题和内容不说互为里表,简直就是毫无关系。 “让我看看作者是谁,钱阳?可以,这功力和后世UC小编的差距只剩一个‘惊’字了,记下来,回头跟禧叔说说,这人才得好好培养。”弘书念念叨叨地在小本本上记下钱阳的名字。 继续看。 “《蜂窝煤渣培育盆栽注意一二三项》,这个可以。” “《六旬老母告儿不孝,只因儿买不起冬月斋点心》?这真的不是在给冬月斋打广告吗?”细细一看,竟然还是真实事件,“这不能判儿子不孝吧?”翻到最后看结局,儿子只被训斥了几句,没有挨板子,弘书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知县还算是个正常人。” “不过这个冬月斋,没给广告费,白打广告可不行。”弘书想了想,将冬月两字划去,改成某某斋。 “六哥,广告费是什么?” 福慧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把弘书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啊。”福慧委屈。 弘书抚了抚心口:“我是说,天都黑了,你怎么还没回西三所。”他还以为福慧看他忙,已经悄悄走了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六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怎么老撵我走。”福慧瘪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弘书无语:“少作怪啊,你这都跟谁学的。” “跟六哥你啊!”福慧理直气壮道,“你在皇阿玛和皇额娘跟前不就常这样吗。” “……” 弘书没忍住,赏了这个没眼色的七弟一个毛栗子:“再多说一句,以后别想进毓庆宫。” “嗷。”福慧捂着头,嘴巴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话。 弘书没听清,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睨他:“说什么。” 福慧被这个像极了皇阿玛的眼神唬住,连忙讪笑道:“没什么,就是想问六哥你从哪儿找的这些话本子,还怪有意思的。” “都说了,这不是话本子。”弘书又拿稿子轻轻敲了福慧一下,“这是新闻稿件,要登在报纸上的。” “报纸?”福慧歪头,“是邸报吗?” “差不多,过阵子就会刊出,到时给你看。”弘书打发他,“好了,我还要忙,你没事就先回去吧,早些睡觉,不许熬夜。” “好吧。”福慧不情不愿的离开。 打发了黏人的小弟,弘书终于能专心工作,赶在睡前挑好了第一期报纸的所有稿子。 “明天叫禧叔他们进宫来,排版,然后试印。”弘书伸了个懒腰,“现在,睡觉。” 允禧和弘暾在午后入宫,径直来到造办处,弘书已经在这里等他们。 “来,这是负责排版的师傅。”弘书给两人介绍,“已经说好了,之后造的新印刷机,会放几台到雍和宫去,他也会跟着过去,到时候专门负责排版和印刷,你们这段时间挑一些老实本分的学徒,到时候负责具体工作。” 允禧和弘暾满口答应。 弘书便吩咐师傅带人开始按照报纸的模板开始排版,带着允禧和弘暾边看边问:“这几日在雍和宫办公感觉怎么样?” 这几日报社的班子已经正式入驻雍和宫。 允禧和弘暾互相看了一眼,允禧叹道:“真的,小六,咱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吧。” 弘书挑眉:“怎么,有情况?” “何止是有情况。”允禧说一句叹一口气,“我和弘暾倒还好,就是手下那些人,他们原来几乎都是白身,哪里能想到自己还能有进潜邸的一天,第一天搬过去的时候,个个在大门外跪了半天才敢进去,现在也是,每天上班下班的时候,都必然要在大门外磕几个头才敢进门。” “这还是我拦过的,否则他们在办公的时候恐怕都要跪着办公。” “还有,皇上用过的地方我们当然是不敢用的,那些地方都封存着,现在我们用的是前院的长房和庑房,地方小就不说了,光线还差,还不如在我府里呢。” 允禧实在忍不住地抱怨道。 “啊?”弘书挠挠头,“你们干嘛用那儿啊,皇阿玛用过的地方不能用,但是西跨院后面不是有延绥阁、万福阁、永康阁吗,随便哪个都够你们用了啊,再不行还有西顺山楼和东顺山楼,不都比前院的长房好?” 弘暾道:“因为这些地方在银安殿的后面,银安殿以后都被封了,内务府的人说后面都是皇上用过的地方,不让人过去。” “放屁!”弘书皱眉道,“银安殿是皇阿玛常用的地方,但后面的万福阁那些,不过是三哥四哥他们开蒙的地方,皇阿玛偶尔才会过去一次,要这么算,雍和宫皇阿玛哪个角落没去过,整个都封了算了。现在管着雍和宫的是内务府哪个?算了,懒得问,来人,去问问来保总管在哪儿,请他来见我!” 见主子不高兴,章元化连忙应声:“嗻。”亲自跑去找来保。 “这事一看就是那些内务府的人在刁难拿乔,你们第一时间就该打他们的脸,怎么还能等着我问呢。”弘书对允禧和弘暾有些不满,“你们两个,一个贝子,一个亲王世子,怎么还能被一个管事拿捏住了,不说让你们仗势欺人,起码不能被人欺到头上来吧,你们这样简直都对不起你们的爵位。” “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报社交给你们,以后再遇到明里暗里给报社下绊子的你们怎么办?难道回回都让我出面?” 允禧和弘暾被他说的低下了头,不敢反驳,但两人心里其实都不太服气,也有些委屈。你说他们不知道那个内务府管事是在故意刁难吗?不是,他们知道,但他们当时不约而同地决定先忍下来。为什么?一则因为雍和宫是行宫潜邸,无论他们俩是什么身份,在这个地方首先底气就不足;二来,他们两个都不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允禧是小小年纪就在皇兄手下混生活,虽然没人对他怎么样,但他自己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也知道自己没有靠山——弘书不算,两人虽然关系不错,但允禧明白,他若给弘书惹了麻烦,皇兄不会给他好脸色的——所以行事总是小心谨慎有余。而弘暾,他主要是有弘昌的前车之鉴,加上允祥一直教导他要谨言慎行、多思多想,所以遇事习惯先息事宁人,再看看背后是否有什么算计。 弘书本来心里是有气的,但看着两人大高个子委委屈屈地在他面前低着头不说话,好像两个被生活捶打的社畜,那点子气忽然都消了,甚至觉得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份。也是,一个十七岁的叔叔,一个十九岁的堂哥,都说古人早熟,但其实两人都还不到加冠的年纪,便是在时下人看来,这两个都还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毛头小子,他们能顺顺利利的把报社的前期筹备工作做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唉,算了,两人年纪都还小呢,也才开始办第一个差事而已,不能要求他们一下子就拥有成熟的手腕手段,这些都可以慢慢培养,谨慎行事总比仗着身份在外嚣张跋扈地惹事要好。 弘书安慰自己,然后注意到屋子里造办处的人有人偷偷摸摸往这里看。 咳,他好像也有错,不该当着外人面和两人发火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年轻人,未免有些伤人家脸面。 想了想,弘书开始往回找补:“当然,我知道,这次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们,你们顾虑那是行宫潜邸,对其中格局也不了解,才会被人糊弄,这次就算了。不过,若是下次再有人像这样明里暗里给你们下绊子,你们也别犹豫,就给我照着他们的脸打,不要怕惹出篓子,只要你们有理,闹出天大的篓子也有我!知道吗?” 允禧抿了抿唇道:“知道了。” 弘暾见状也跟道:“知道了。” 弘书瞧两人那样子分明心里还有疙瘩,这可不行,这都是以后要给他干活的大将,可不能埋有心结,以后做事心不甘情不愿的,能有什么效率。 没事,有心结就解开,为了以后,他拉的下脸:“唉,禧叔,堂哥,你们别介意啊,我刚才说话没过脑子,话说的有点过。其实我刚才那话主要是气我自己,雍和宫是我非要来的,你们因为这个地方受气了,那不就是因为我受气吗。本来是件好事,结果搞成这样,这让我心里多过意不去啊。” “这样,我给你们赔罪好吧。”弘书说着当真要拱手行礼,“二十一叔、堂哥,请受我……” 没行下去,被允禧托住了:“好了,我没怪你,你说的对,这事确实是我和弘暾应对的不好,是我俩太瞻前顾后了。” “对。”弘暾也点头道,“其实当时主要怪我,禧叔本来是要跟他们理论的,是我拦住了禧叔,我当时是想,咱们得了雍和宫本来就引人注目,不好再多生事端,以免被人拿来小题大做,再给六阿哥你添麻烦。” “现在想想,我想得就错了,不管咱们是高调还是低调,该眼红的人还是会眼红,该找事还是会找事,与其后面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不如一开始就拿人立威,也能震慑住一些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允禧听得频频点头:“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不过当时弘暾一劝,我想着才搬进雍和宫就和内务府的人起冲突不好,未免让人觉得小六你恃宠而骄,不如再等一段时间,所以才忍了下来。” 弘书惭愧的抓住两人手腕:“原来叔叔和堂哥都是为了我着想,唉,我真是……不说了,一会儿去我宫里,我摆酒给你们赔罪。” “嗐,不用不用,咱们叔侄之间说什么赔罪。”弘书的态度让允禧彻底放下心里刚起的那点疙瘩,见弘书坚持甚至开起了玩笑,“再说,就你那点酒量,喝完又得头疼好几天,那咱们这报纸什么时候才能面世?” 弘暾也笑道:“就是,我还等着从报社这里领月俸呢,报纸不面世,报社发不出月俸,我可不干。” 能开玩笑,说明那点心结彻底消了,弘书松了口气,打趣道:“禧叔急着领月俸我还能理解,毕竟要给婶婶交家用么,堂哥你怎么回事,我记得你还没有大婚啊,要月俸花哪儿去,别不是在外头金屋藏娇吧?那可不行,你要是敢在外头金屋藏娇,我就去找未来堂嫂告状。” “你别瞎说。”弘暾红着脸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干那事,让我阿玛知道了,非得把我腿打断不可,你别害我。” 他紧张的样子让允禧和弘书大笑出声:“哈哈哈。” 笑过一场,那点子不愉快彻底消弭于无形,三人感觉彼此的距离又近了不少,亲亲热热地讨论起报社的事情。 “六阿哥,排好了。” 终于,负责排版的师傅过来禀告。 “好。”弘书过去大致查看一番,点点头,吩咐道,“那就开始试印吧,先印一百份。” “是。”负责总指挥的匠人指挥各人各就各位,将所有程序都检查一遍后,“开始。” “咔、咔。”印刷机转动起来。 第一次看到印刷现场的允禧和弘暾不由自主地微张嘴巴,充分表达了他们的惊讶。 一百份很快印完,两人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印刷机就停下了。 “这么快?!”允禧不可思议地问道。 弘书从匠人手里接过印刷出来的报纸,边看边回答道:“这还不算快,一百份太少了,机器还没完全启动呢。其实这样少量的印刷对机器没有好处,频繁启动停止会加快零件的磨损,成本也高。等以后形成规模了,每一期的报纸最好只启动一起印刷机,一次印完所需的数量。你们要早做准备,从现在开始多培养些能操作印刷机的工人,到时候三班倒,做到人歇机器不歇。” “还能再快?”允禧完全没听见弘书后面说的话,喃喃道,“那这一天能印多少份报纸啊?” “全力开工的话,一天能印两万份吧。”弘书大概算了算,回道。 “两万份?!”弘暾也忍不住惊叹了,“这么多?!” 弘书笑了笑,没说这还不算多,要知道最早的古登堡印刷机一天就能印2000份报纸,他这还是改良过的转轮印刷机,一天两万份都算少了,主要是现在还是人工机械动力,不是蒸汽动力,要是换成蒸汽动力,再加上自动排版、送纸和裁纸装置,一小时两万份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弘书就想叹气,什么时候他才能有钱有人把蒸汽机搞出来啊。 算了算了,先别想不切实际的事了,做好当下吧。 弘书将一百份快速翻了一遍后,和负责印刷的匠人说:“你看,一开始的油墨还是太多太浓了,这印出来的前二三十份好几处都糊成一团,再调调,尽量减少这种能控制的瑕疵率。” “还有这里,这里排反了,你看看是不是。” 指出几处错误后,造办处的匠人忙忙地开始调整,准备下一次试印。 允禧已经从对效率的震撼中回过神,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六,咱们第一期报纸打算印多少份?” 弘书反问他:“你觉得印多少份合适?” 允禧被问住,不由自主开始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京城现在大概有十万户,就算一户六口人,那也该有六十万人,六十万人啊,一人买一份的话……”允禧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砰跳的好快,“一份报纸卖二个铜板,就是一百二十万个铜板,就是一千两百贯。七日出一期,那每七天就有一千二百两……” 弘书听不下去了,无情地打断允禧的美梦:“禧叔,你这白日梦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六十万人,每个人买一份报纸?庙里的佛陀都不敢想每人去给他上一根香。” 弘暾也觉得他二十一叔美梦做的太过分:“对啊,禧叔,我觉得一户买一份还差不多,十万份也不少了,每一期也能卖二百两……”算账的弘暾有些失望,“才二百两啊……” “你们真是够了。”弘书无语,“堂哥你还说禧叔,十万份也很离谱好吗,还一户买一份,你们对京城最底层的百姓真是没有一点了解啊,他们买一文钱三块的蜂窝煤都要思前想后,怎么可能每七天就花两文钱买一份报纸。咱们这报纸出了,到时候各个茶馆、甚至是街头巷尾,肯定有人公开念的,大部分百姓也就听人念念就完了,他们又不识字,买回去干什么,糊墙吗?” 虽然报纸糊墙很好用啦,但现在的大清百姓还享受不起。 “还才二百两,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话,禧叔的年俸才1300两,照你那么算,咱们两个月就能赚够禧叔一年的年俸,你还嫌少?” 允禧:“……你说他就说他,为什么要拿我的年俸作对比。” 我不要面子的吗? 弘暾:虽然被说了,但我好想笑,为什么? “咳。”弘书假装没看见允禧幽怨的眼神,“总之,你们两个真是不知人间疾苦,这样可不行,咱们这报纸可是要面对百姓的,你们两个作为主编,不了解百姓怎么能把握好报纸的内容,给你们一个任务,回去以后好好去了解一下最底层的百姓生活,了解他们一年有多少收入、有多少花销,平常最关心什么、最常做什么,总之,了解你们能了解的一切。” “也可以顺便调查一下,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会愿意花两文钱买一份报纸。” 一说是任务,允禧和弘暾就认真起来,点头表示回去就做。 弘书欣慰的点点头,然后道:“第一期,咱们也不要印太多,就先印一万份试试水吧,你们也别想着第一期就开始赚钱,这一万份,到时候拿出三千份来,免费送给京城以及周边县城的酒楼、茶馆、客栈、画舫、绣楼等等,只要是客人多、会停留一段时间的商铺,都免费送几份,供去他们店里的客人免费看。还有那些说书人,也免费送他们一份,让他们拣咱们报纸上的事说给听客们听……” 免费、免费、免费,允禧听弘书这一大段话感觉只听见了免费两个字,晕晕乎乎地道:“那这样,还有人买咱们的报纸吗?” 别到时候,剩下的七千份一份都卖不出去。 弘暾也担心地点头附和。 “放心吧,肯定会有人买的。”弘书道,“第一期免费送只是为了快速打开名气,第二期开始就只卖不送了,到时候这些商铺也不会吝啬两文钱,它们会成为咱们的第一批客户,以后还会成为咱们的广告主。” “别盯着卖报纸的那点小钱,那连印刷的成本都挣不回来,咱们以后收入的大头是广告费,知道吗?” 允禧和弘暾点点头,表示受教,广告这事弘书已经给他们讲解过,所以并不存在不理解的地方。 又试印了几轮,终于达到最好的效果,也没有再发现什么大的错误。 “好,今天就先这样。”弘书道,“禧叔你和弘暾堂哥将最后印的这一批拿回去,明天和报社的大家再一起细看一遍,每一篇文章的每一个字都好好看看,有没有印反的、印倒的、缺胳膊少腿的,确认没问题后,咱们后天正式开印。” “好。”允禧和弘暾拿着弘书给的通行令牌、带着人包袱款款的离开。 目送两人离开后,弘书才皱眉看向中途回来、因为当时太忙让他先等着的章元化:“没找到来保总管?” 章元化连忙回道:“来保总管这几日没来宫中点卯,听说是门头沟那边的煤矿出事了,一直在那边处理。” “不过奴才打问了,负责管理雍和宫的是内务府奉宸苑下属的一名主事,名叫塞尔赫,是镶黄旗人,姓沙济富察氏。” “奉宸苑的目前的主官是郎中穆图禄,董鄂氏,正黄旗人。” 沙济富察氏,弘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马齐就姓沙济富察,也是镶黄旗人。 在造办处,不好问话,弘书先带着人回毓庆宫,回去后才问:“那个叫塞尔赫的,可是马齐大人的族人?” 章元化回道:“据奴才打听到的,两家是同一个高祖,塞尔赫小马齐大人一辈。” 同一个高祖,也就是从马齐开始数,还得往上数五代才是一家人,这都出了五服了,一般来说关系不会太亲近。不过也不能这样想,两家人在同一旗,马齐又身居高位,塞尔赫这一支攀上去亲近很正常。 所以,这背后还有弘历的事儿? 弘书眉头紧拧,他倒是忽略了这一点,马齐一家人丁兴旺、枝繁叶茂,不说朝堂,内务府上下恐怕就有不少他们的族人。 收拾一个塞尔赫不算什么,他倒了还有下一个,要不,把马齐收拾了?弘书摸着下巴想,马齐可不好收拾,这个老头子,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不倒,一辈子将明哲保身四个字铭刻于身,前世除了签订《布连斯奇条约》时那一个黑点,其他时候真是找不出半点错处,便是严苛如雍正,前世评价马齐也只说他‘非不能办事之人,乃习成巧术,自谓保身远害,藉为推卸之计’,可见这人滴水不漏到何种程度。 而这辈子因为弘书的插手,他被排除在与鄂罗斯的谈判之外,连唯一的黑点都没了,想要不用栽赃陷害的正常手段把他拉下马简直难如登天。 弘书想了想,放弃了,虽然他很想看弘历失去马齐这个潜在的支持者之后会是什么表情,但还不至于为了这个不择手段。人,还是要坚守一个底线的,今日因为一个人轻易打破底线,往后只会沦陷的越来越深,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其实富察家除了一个马齐也没谁了,他那几个兄弟都早早的死了,儿子和侄子数量倒是多,也没听说哪个特别有出息,目前最好的一个好像也才是蓝翎侍卫而已。”弘书喃喃念着,“这样说起来,要不是他侄女嫁给弘历,弘历最后又登基了,提拔了一个傅恒出来,他富察家恐怕是在他死后就没落了。” 傅恒是弘历的妻弟,现在年纪恐怕跟自己差不多大,这辈子弘历上不了位,也不知道这位能不能自己混出来。 如果真有能力,弘书倒是不会刻意打压他。 第54章 来保不在,弘书便让章元化去打听奉宸苑主官穆图禄和塞尔赫的关系如何,得知两人虽为上下级,但因为各个行宫管理独立,塞尔赫平日里基本是听调不听宣的态度,便知道这事好处理了。 凭他的身份去和一个小小的主事对垒未免有些丢失身份,还是丢个由头,让他们内部狗咬狗,自己斗去吧。 穆图禄突然被召见,有些不明所以:“不知六阿哥有何吩咐?” 弘书开门见山道:“我的人已经入驻雍和宫,你这两日,就将奉宸苑下属的人召回去吧。” 穆图禄一愣:“六阿哥的意思是,不需要奉宸苑派人管理雍和宫了?” “对。”弘书肯定道,“奉宸苑以后不用再负责雍和宫之事。” 穆图禄眉头微蹙,行宫归奉宸苑管理是既定的规矩,但此时被划分给六阿哥的雍和宫,还适不适用这个规矩其实是个模棱两可的事情,主要还是看皇上的态度。而六阿哥能如此光明正大的提出这个要求,其实就表明了一定的信号,皇上对雍和宫的归属并不在意,甚至可能是默认将雍和宫送给六阿哥做私人府邸了,只不过因为是潜邸,六阿哥又不会出宫去住,所以没有明确名分而已。 但就是这个名分,让穆图禄没想过六阿哥会将奉宸苑的人排除在外,因为没有必要,虽然皇上说了雍和宫以后的花费由六阿哥负责,但奉宸苑的人在的话,他们的俸禄还是由内务府负责的,大家含糊着,六阿哥其实能省下不少花费的。 穆图禄有些为难,主要是将奉宸苑管理雍和宫的人全都撤回来这事,对奉宸苑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固然会少一些责任,但同时也少了一部分权利。以及这些撤回来的人,还要给他们另行安排差事,但奉宸苑下管的各个行宫和园子人手都很稳定,萝卜坑都是固定的,这突然多出来一堆萝卜,就意味着要给他们创造出新的岗位来,可他一时半会到哪儿去找这么谢萝卜坑?到时候安排不了人,属下闹起来,他这个主官又要威信大失,说不定就会被某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抓住机会撵下这个位置。 不应该啊,怡亲王世子他们入驻都有好几天了,之前六阿哥也从来没露出这方面的意思,为什么今天突然提起这事?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在内务府常年与同僚勾心斗角的直觉引着穆图禄思考,对,肯定是负责雍和宫的那帮子人和六阿哥的人起了什么龃龉,才会让六阿哥今日有此决定。 意识到这一点,穆图禄瞬间转换思路,盘算起来,不管是谁和六阿哥的人起了龃龉,塞尔赫这个主事都跑不脱责任,最好就是因为塞尔赫,那么这么多人突然没了差事就不用他头疼了,把责任全推到塞尔赫身上去,借这个机会说不定还能将塞尔赫和他的拥趸搞出内务府,这样一来,空出的职缺在安抚雍和宫退回来的人之余,还能提拔一些自己人。 想通自己其实有利可图后,穆图禄立刻松开眉头、露出微笑:“是,奴才明白了,奴才一会儿回去便安排人去通知塞尔赫主事。” 弘书没有错过他的细微表情变化,知道穆图禄大概率是按着他预设的思路在想,于是不再多说什么,满意的点点头:“好了,退下吧。” 有利可图让穆图禄瞬间化为行动派,从毓庆宫回到奉宸苑的办事处后,他就召集手下的四个员外郎,宣布了弘书的通知。 员外郎们虽然各自派系不同,但在内务府这个体系里浸淫日深的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六阿哥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和连锁反应,条件反射性地便开始盘算起来,自己在这一次的事件中能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于是各怀鬼胎之下,奉宸苑内部开始酝酿起新一轮的暗斗,塞尔赫怎么也想不到,他不过一个小小的试探,本想借此暗中通过马齐大人府上的钱去给四阿哥交投名状,还没来得及行动,自己在内务府奋斗几十年的前程却先被葬送了。 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联系一直下大力气维护的关系——马齐府上的二管事——试图重回内务府却被拒绝的塞尔赫百思不得其解。 塞尔赫不过是一个小卒子,随手解决后,弘书也无意去了解他是被人指使的还是昏头了自发的——无论哪一点,总归是逃不脱想借此讨弘历的欢心。 而对付弘历,搞什么阴谋诡计之类的动作只会得不偿失,破坏他在阿玛心中的形象。 现在的局面已经足够有利于他,他要做的,就是保持阿玛对他的偏爱,只要阿玛一直保持对他成为继承人的期待,自然会帮他解决掉所有麻烦,让他顺顺利利的登上皇位。 与其浪费时间去搞阴谋诡计,还不如好好地搞他的事业,费心巴力去抢的皇位哪有阿玛心甘情愿给的香。弘书愉快的笑笑,弘历啊,你以为你在和我抢?不,你在和你的亲爹抢啊。 希望你能早日看明白这一点。 不再关注无关紧要的人,报纸即将面世,弘书忙得很。 站在造办处大门外,目送一辆辆载着崭新报纸的马车离开,弘书转身道:“经过这阵子的试用与改进,新式印刷机已经成熟,接下来,就开始批量生产吧。” “是!”周业兴奋的答应道,他已经知道,皇上拨了二十万给六阿哥,专做新式印刷机。现在就能负责这样大的资金项目,他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前程不会小。 有周业和葛荣带头,造办处上下众志成城,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将这件差事办的尽善尽美。 弘书没有再像第一台印刷机那样亲力亲为,只将账本抓在手中,其他的都下放交给他们自行安排,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宫外的报社身上。 是日,卯时中,天色微微发亮,街上已经有早起的行人和摊贩身影。 雍和宫后门外不远处,一群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挤在一起,听着带队的育婴堂袁管事指挥:“来,都跪下。” 孩子们早被教过许多次,齐刷刷地跪下。 袁管事跪在最前头:“之前教过你们的,先磕九个头,磕完听我的号令,一起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他率先磕起来,育婴堂的孩子们立刻争先恐后的跟着磕,他们很多根本不会数数,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磕,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有些磕的太快太重只觉得脑袋都晕了,见带队的管事停下了他们才敢停下。 “好,跟我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孩子们立刻还算整齐的开口:“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做完这一套,袁管事才满意的起身,挺着腰板对孩子们道:“好了,你们在这等着,不许乱跑,我去找人通传。” 孩子们自是喏喏答应,不敢有丝毫疑问。 袁管事转过身,立马换了副神色,快步走到后门处,点头哈腰地冲看门人笑道:“大人,劳您通报一声,奴才是城南育婴堂的管事,带着孩子们过来听差。” 看门人这一早已经见过不少次袁管事这样的,此时有些麻木地道:“稍等。”只见他进入门内,拐了个弯,转到门房处,向里面正念念叨叨的两个人道,“唐编辑、孟记者,城南育婴堂的人来了。” “好。”唐盛和孟昌辉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出去一见,还是熟人,“袁管事。” 袁管事见是他二人,立刻热情的打招呼:“唐编辑、孟记者,您二位怎么在这里。” 两人之间唐盛年纪大些,便以他为主:“等你们呢,孩子们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袁管事向孩子们的方向一直,“都在那儿呢。” 唐盛和孟昌辉一打量,估计跟他们之前去育婴堂挑选训练的数量差不多,就道:“那就叫进来吧,今儿除了你们还有别人,都在一处等着呢。” “好好,我去叫。” 袁管事又转身小跑回去,指挥着将一群孩子带过来,进入后门,随着孟昌辉一路走到一个空旷处,这里已经有许多人等着,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瞧着都像是育婴堂的。 “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会儿,还差一些人,等来齐了咱们再发东西。” “好好,您忙您忙。” 孟昌辉原回转到门房处,唐盛道:“就差一处了。” 孟昌辉坐下,忍不住小声道:“唐兄,你说六阿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要关照这些育婴堂的孩子,给他们多送些粮食衣物不就好了,为何要让他们来做报童呢?他们有些连数数都不会,真能卖好报纸吗?况且育婴堂管吃不管教,我有些担心这些孩子的秉性,他们到时候要是偷偷藏下卖报纸的钱,咱们怎么办?总不能把人扭送官府吧,这要是传出去,不是丢六阿哥的脸吗。” 唐盛年龄大些,阅历也深些,道:“给粮食衣物只是一时的,这些孩子年龄都不小了,育婴堂不会一直养着他们,等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安排做活,那些活计可不轻松。六阿哥应该是心善,想给这些孩子一个轻松些的出路。” “不会数数没什么,一份报纸两个铜板总是能数清的。至于藏钱,这倒是不用担心,每个人发的报纸数量固定,卖的钱也是固定的,很容易清算。你不要小瞧这些孩子,他们从小摸爬滚打的长大,算的精着呢,咱们管两顿饭,每日还发钱,他们只要不是下了狠心想逃离育婴堂、逃离京城,就不会傻到带着卖报纸的那点钱跑路。” 第55章 唐盛和孟昌辉闲谈几句,等来最后一处育婴堂的人,将所有人集中在一处,唐盛留下指挥所有孩子按大小个排队,孟昌辉则去延绥阁通知同僚们。 很快,孩子们就看到有大批人搬着抬着一些东西过来,在他们面前将十张桌椅一溜排开,其他东西分做相同数量放在桌子旁边,桌上摆好笔墨纸砚。 “钱组长,您说两句?”唐盛说话的语气有不易察觉的羡慕,半月前,他和被称呼为钱组长的钱阳还是一样的身份地位,都是编辑,但就在第一期报纸刊发前,钱阳却忽然被六阿哥看重,专门打招呼让贝子爷培养提拔,于是他们这些编辑就被编成一个小组,钱阳出任小组长,一下成了他们的上峰。 与他同立的孟昌辉也很羡慕钱阳,不过他野心更多一些,编辑组能有一个组长,他们这些记者难道就不行。 钱阳被提拔后虽然意气风发,倒也没有得意忘形,此时道:“不了,今天是第一天,这么些孩子还要一个个登记,别耽误时间,开始吧。” “是。” 听闻吩咐,早已被安排好各自职责的报社众人立刻按照分工就位,负责登记的人在桌后坐下,负责发东西的人立在桌侧的物资旁,负责维护秩序则带着各个育婴堂的管事将孩子们排在桌前。 唐盛负责登记,看着站在桌前的第一个孩子和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孩子瞧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脸上瘦的没有二两肉,倒是显得眼睛大了不少,听见问话怯生生的回答道:“赵、赵七。” 唐盛也不觉得这名字奇怪,一个育婴堂几百个孩子,管他们吃喝拉撒就够那些管事的忙了,哪还有心情一个个去给起名字,不过是按这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样的姓,然后从一排到二十罢了。 在按六阿哥要求制成的表格中写下‘赵七’,又问:“几岁了?” 赵七听到这个问题眼睛瞪大了些,不知所措后浮现出些许害怕的情绪,条件反射的去看袁管事,他不知道自己几岁。 袁管事自从报社众人来就开始眼观八路、耳听八方,生怕错过一点儿能表现的机会,自然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连忙奔过来道:“怎么了,唐编辑,是不是这孩子说错话了?” “不是,我是问他年龄,他好像不记得了。”唐盛尽管早知道这些孩子懂得不会多,但没想到他们会连自己的年纪都不知道。 “哦哦。”袁管事松了口气,不是犯错就好,看了看赵七,他倒还能分清楚今天带来的这些孩子,“赵七,我想想,应该是康熙五十五年被送到育婴堂的,那今年应该是十二岁。” “好。”唐盛记下,又在后面写上男、城南育婴堂、身长约三尺的字样,才道,“赵七,现在我们会给你发一件长袍、一个挎包,还有30份报纸。” 他一边说,孟昌辉一边将长袍和装着30份报纸的挎包递给赵七。 赵七怔愣在当场,根本不敢伸手去接。 “拿着,去那边将长袍穿上。”孟昌辉强硬地塞进赵七怀里,赵七却抱着东西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这不行啊。”孟昌辉皱起眉头,对唐盛道,“唐兄,还是得跟这些孩子先说,否则他们怕是不敢穿。” 唐盛无奈的点点头:“行,你去和钱组长说一声。” 孟昌辉去找钱阳说过后,回来便将赵七拉到身前,先将他怀里的挎包放下,然后将粗布长袍对着赵七兜头套下,利索帮他穿好。 然后拉着因为穿上新衣裳而浑身僵硬的赵七出列,拿出一个六阿哥送来的铁皮喇叭对着排队的孩子们道:“来,都看我这里,看到他身上的长袍了吗?这是六阿哥嘱咐,发给你们的工作服,什么是工作服?就是你们在卖报纸时必须穿的衣裳,看胸前这里,这里绣了一个报字,就是报纸的报,代表你们是咱们报社的雇工,如果在外头卖报时有人欺负你们,就指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你们后头是有人的。” “当然,这件长袍不是就这么送给你们了,前两个月,你们只能每次早晨来领,然后晚上回来脱下,等两个月后,这件长袍才会无偿送给你们。” “还有这个挎包,也是一样,专门用来装报纸的,每日早领晚还,两个月后,要是表现好,它就属于你们私有了。” “报纸,今天是每人30份,之前有人教过你们的,一份报纸两个铜板,不要求你们今天必须得卖完,只要晚上回来的时候,剩余的报纸数量和钱能对上数就行。” 粗布长袍、粗布挎包,都是弘书让毓庆宫的宫女做的,一共200来套,并不费什么力气,毕竟不需要绣花和精细裁剪,唯一要绣的一个‘报’字,也没有多高要求,做绣活做惯了的宫女们不过十来天就弄好了。 花费也不大,这200多套算下来也不过十两银子而已。不是弘书吝啬不给孩子们好的,而是他们的情况守不住好的,就这些粗布衣裳,弘书都害怕有人抢夺贪墨,所以才定下两个月后才免费送给这些孩子的规定。 “我刚才说的,都听懂了吗?” 鸦雀无声,孩子们齐齐盯着赵七,没人张口。 孟昌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换了个方式问:“听懂了就点点头,没听懂的摇头。” 袁管事等管事有些着急,偷偷打离得近的孩子:“快说听懂了。” 孩子们这才参差不齐的点头,有孩子小声回答:“听懂了。” “好,那就继续登记。” 孟昌辉把挎包挎到赵七身上,将他推到一边:“去那边等着。” 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的赵七浑浑噩噩地走到角落,呆呆站立着,眼睛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和挎包,闻着报纸上散发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香味,悄悄的动了动手指。 我就摸一下,就摸一下。赵七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真的,再戳戳,是真的,是真的新衣裳。 赵七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滴在挎包上留下一个不甚明显的深色痕迹。 赵七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弄脏了,怎么办,弄脏了,会不会被发现,被收走,他是不是要挨打了。 “七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害怕中的赵七。 赵七先是条件反射地遮住自己眼泪弄脏的地方,才看向叫他的人。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孩子,此时也穿着新衣袍、背着挎包,两只手像大字一样举在两侧,站立的姿势也很怪异,好像一只佝偻的猴子。 “十九啊。”发现是他,赵七松了口气,然后向前伸头勾脖,将多余的眼泪甩掉,剩下粘在脸上的他就没办法了,可不敢用新衣袍的袖子擦。 赵十九像鸭子一样朝他挪了两步,带着哭腔道:“七哥,怎么办,我不敢动了,手也不敢放下,要是弄坏了怎么办,会不会挨打啊。” 两人在育婴堂的关系好,赵十九年纪小,一向跟着赵七走,有问题也第一时间找他。但这事赵七也不知道啊,他刚才还害怕被人发现眼泪把挎包弄脏呢,好在这么一会儿时间,挎包上那个深色痕迹已经变得不明显了。 赵七松了口气,偷偷看了看那边的大人们,安慰赵十九同时也是安慰自己:“没事的,你看那些大人们身上穿的衣裳,比咱们这好多了,他们肯定看不上发给咱们的这些衣裳,不会检查咱们有没有弄坏的。” 赵十九很相信他,顿时放下心来,缓缓放下已经僵硬的有些酸软的胳膊,忍不住偷偷摸了摸,兴奋道:“七哥,是新的唉。” 虽然是粗布的,但是新的没有补丁的衣裳,他还从没有穿过呢。 “嗯,是新的。”赵七也很激动,但还是阻止道,“别多摸,咱们手粗,别摸坏了。” 赵十九很听话,立刻就将手荡开了些,只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自己身上的新衣衫看。 两百出头的小孩子,分了十组,没花多少时间就登记发放好了。 钱阳站出来:“好,既然登记好了,那咱们现在按照分组,各自出发,午时回来集合。” 虽然提前使人教过这些孩子如何叫卖报纸,但到底是第一天,都没做过,所以报社全体出动,按分组负责将各组孩子带到各个区域,一边给商户送免费的报纸,一边看着报童卖报,观察卖报的情况和报童遇到的问题。 “是。” 唐盛和孟昌辉带着袁管事这一组孩子,来到棋盘街,此时已经卯时末,天光大亮,商户都已开门,摊贩们也开始叫卖,路上的行人如流水不绝。 “袁管事,你安排一下,这条街上留四五个孩子从街头到街尾分开走动,由我看着,其他人就去周围的胡同巷子走动叫卖。”唐盛道。 袁管事答应的很爽快,想表现是一回事,他今日出来也不是没有好处,报社给他们这些管事每日都是有补贴的。 一行人很快分开,唐盛和孟昌辉先沿着街两边一家家送报纸。 “劳驾,我乃《京城周报》报社的编辑,这是我们报社出版的报纸,免费送贵店,您放在店里,可给等候的客人消闲解闷。” 什么报社、什么编辑,许多店铺掌柜的根本听不懂,但唐盛他们一副读书人打扮,举止谈吐也不俗,又是免费给,这些人也就好声好气地接过:“您客气。” 等唐盛他们走后,便纷纷看起来:“报纸?什么东西?咦……” 这一看便入了迷,直到客人叫才回过神来:“看什么呢掌柜的,生意都不做了。” “嗐,刚有人免费送的,说是什么报纸,瞧着跟话本子有些像,还挺有意思的。”掌柜的随手拿起一份递过去,“您要不要看看。” 客人也是个好奇心重的,又不赶时间,就答应了:“那我看看。” 两人一人一份看起来,客人忽然一拍桌子,怒道:“这是什么不孝子,老娘想吃一块点心竟然都不给买!这人是谁,什么时候枷刑游街,我一定要去好好骂骂他!” 掌柜的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立刻对上脑电波,道:“你别急,往后看,也不全怪这个儿子,他老娘想吃的那家点心贵的很,一两银子一份呢,平常人家哪里买得起。” “是吗?”客人立刻往后看,发现果如掌柜的所说后,火气消了些,但还是不满,“那也是这个儿子太没用了,一两的点心都买不起,还能指望他什么,这人肯定是个懒汉,成日偷奸耍滑不好好做工,我看这样的人县太爷就不该只是训斥,该好好打他几板子长长记性才行。” 掌柜的皱眉,对客人的话不敢苟同:“你这就太过苛刻了,寻常人家便是劳作一整年,又能挣几个银子……” 客人也不服气他的看法:“再穷也不能穷父母……” 两人争着争着最后竟吵了起来,吸引不少看热闹的人,这些人看了报纸后,也加入了争论的行列。 …… 报纸投入市场的第一天,就掀起了许多涟漪。 午时,报社的人和报童们回到早上登记的地方,快速统计完早上的战果后,钱阳看着饥肠辘辘的众人,大手一挥:“先用膳。” 育婴堂的孩子们被带到由原来下人房改成的食堂,一进去,闻到食物的香味,顿时有些躁动。 维持秩序的人立刻站出来:“排好队,不许抢,每个人都有,必须在这里吃完,不许带走。” 这边孩子们对着食物流口水,那边钱阳带着统计的数据找到了允禧和弘暾。 “贝子爷、世子爷,今儿一早上,免费的三千份报纸全送了出去,除此之外,报童们也卖出去了三千多份。” 允禧眼睛一亮:“不错啊,照这样算,剩下的岂不是今天就能全部卖完?” 弘暾松了口气,他还担心送的太多,今天卖不出去几份呢,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钱阳笑道:“主要是咱们卖的便宜,报童们去的那几条主街,都不是缺两个铜板的人。” 允禧点头:“好,那下午继续,今天要是都能卖完,明天看看情况,要是需求大的话,六阿哥说还可以加印。” “你们也不能放松,下一期的稿子现在还没够呢,可得快些。” “是。” 傍晚,收工后的报童们恋恋不舍地上交新衣和挎包,又在报社食堂吃圆了肚子后随着各自带队管事离开。 虽然他们已经尽量安静了,但200来人走过的声音还是令雍和宫隔壁的四贝勒府后院有所察觉。 高氏好奇出门,与同住一院的富察氏撞了个对脸。 两人对视一眼,高氏率先行礼:“姐姐可也是听到了府外的动静?” 富察氏歉意道:“府外有动静?啊,我没听着。” 高氏好奇:“那姐姐这是?” “啊。”富察氏掩唇一笑,“贝勒爷昨儿说,让我今日去前头伺候。” 高氏顿了顿,笑道:“恭喜姐姐,那姐姐快些去吧,别让贝勒爷等急了。” 富察氏蹲伏一下,袅袅离开,一路来到前院,察觉到气氛有些肃穆,连忙收起脸上的笑意,肃容敛目。 守在门外的太监吴书来上前见礼,小声道:“请格格安,贝勒爷正在见人,还请格格随奴才往暖阁稍候。” 富察氏点头答应,随吴书来进入暖阁,见四下无人,便褪下手腕上的镯子塞过去:“还请公公指点,可是有人惹了贝勒爷生气?” 富察氏是如今贝勒府最受宠的,吴书来默默掂了掂镯子的分量,微微抬了抬下巴,赫然是雍和宫的方向。 富察氏心中便有数了:“多谢公公。” 在暖阁等了两刻钟左右,吴书来前来请她:“贝勒爷请您过去。” 富察氏做好心里准备,进入正屋,见到的却是表情明显愉悦的弘历。 她掩下心中诧异,快速调整策略,漾出一个甜蜜的笑容:“爷万安,您今日气色真好。” 弘历哈哈一笑,招手道:“过来。” 富察氏走过去,手搭在弘历肩上,似有似无地给他捏肩:“爷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确实算的上一件喜事。”弘历没有详说,只道,“过两日,爷要遣人下江南去,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爷让人采买回来。” “妾身没什么想要的……” 郎情妾意了一会儿,弘历忽然用手指捻起桌上一个纸团,递给富察氏:“看看这个。” 富察氏好奇的接过打开,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四个斗大的字:“京城,周报?爷,这是什么~”弘历早没了当时将这报纸揉成一团的火气,只含笑道:“这可是个好东西,不过存世时日不多了,你过几日打发人去多买些,就拿来补窗户吧。” 弘历还没大婚,如今后院的一些事便让富察氏管着,前儿管事回报,有些下人屋子窗纸破损严重,需要修缮,富察氏当闲话和弘历提了一嘴,没想到弘历能记着。 虽然疑惑这满是字的纸张用来糊窗户行不行,但这可是弘历的吩咐,而且下人的屋子嘛,富察氏觉得不用在乎那么多,所以含笑答应道:“妾身记下了。” 这边府里商量着买报纸糊窗户,隔壁的雍和宫众人却是高兴不已,原以为要卖几天的报纸,今日竟一天就卖光了! “看来咱们还是太保守了。”允禧高兴道,“当时就不该听小六的,就该听你的,印个十万份才对。明儿我就进宫去找小六,加印,必须加印!” 弘暾本来也很高兴,但听了允禧的话也觉得无语:“禧叔,你这话明儿可别跟六阿哥说,他指定得觉得你得意忘形。” 允禧不置可否,第二日赶在午膳前兴冲冲地入宫了。 “小六,开门红啊!” 见到弘书的第一时间,允禧就笑开了花,那样子叫不知情的人看到,说不定会以为他是喜当爹了。 “二十一叔,什么开门红啊,把你乐成这样。”福慧好奇问道,他现在几乎每天都要跟着弘书回毓庆宫,西三所的院子对他来说就是个晚上睡觉的地方。 允禧乐呵呵地道:“是报纸,昨儿七千份全卖光了,今儿钱阳他们来点卯的时候,一路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咱们报纸上的新闻。” 福慧还不太明白七千份是多是少,不过这不妨碍他为六哥感到高兴:“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二十一叔,你是来给六哥送银子的吗,赚了多少呀?” 允禧脸上的笑容收回去了,清了清嗓子道:“小小年纪不要只关心银子,我和你六哥办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银子。” 七千份,总共卖了14000个铜板,给报童发工钱1000多,袁管事他们2000,最后落到袋里的也就是差不多10两银子。 而这10两银子,也就刚够发给报童们的服装费。 再想想前期投进去的印刷费、材料费、俸银等等等等,允禧顿时觉得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了。 那么些钱要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啊! 福慧似懂非懂:“哦。” 弘书好笑地看着眼睛失去光的允禧:“用膳了吗,没有一起。” 用完膳,打发福慧去午睡,弘书和允禧来到书房:“今儿入宫应该不只是为了报喜吧?” 允禧意兴阑珊地道:“我就是来问问你要不要加印,报社那群人今儿一早上都在外面跑,发现有不少人问在哪儿有报纸卖,想买。” “不加印。”弘书道,“现在这样就好,想要但买不到,就会被吊起胃口,一直惦记着,下一期出来他们才会迫不及待的买。” “好。”允禧现在对加印已经没有欲望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广告招商?” “……”弘书无奈,“第二期还没出来,你急什么,当然是要等到咱们报纸的销量稳定之后了,那时候报价才不吃亏。” “那得等多久啊。”允禧有些丧气,“咱现在是银子哗哗往出淌,就是不见一点儿进账。” 弘书失笑:“你这样子怎么好像亏得是你的钱似的。” 允禧瞟他:“我是怕你那点儿家底不够亏的,到时候报社关门大吉,你再找借口不承认对我的承诺,那我的郡王爵位岂不是要鸡飞蛋打。” 合着这人就只惦记他的爵位呢,弘书哭笑不得地道:“放心,我就是亏掉裤子,也不会忘了你的爵位。” 第56章 亏目前是亏的,但亏掉家底不至于,他好歹还有一个纯碱的收入一直在细水长流呢。 弘书预测,最多两三个月,报纸的销量就能稳下来,介时广告招商,报社就能完全独立自主的运营了。 第一期局势大好,报社众人干劲满满,每日都有新文章送入宫,供弘书挑选。 弘书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胤禛却因为工作太少而下旨将大臣们训斥了一顿。 “朕所吩咐事件众多,诸大臣因何不奏覆?……朕日坐勤政殿,竟无事办……着各衙门每月将已结未结情由于月底汇奏,上报内阁……” 好家伙,这不就是月报吗,弘书不由感慨,先是五天的deadline,然后是月底总结,他阿玛不愧是著名工作狂,以后不会还能搞出周报和日报吧? 为雍正朝的官员们点蜡。 允禧来取稿子顺便催印刷机进度的时候,偷偷跟弘书说:“你不知道,皇上这圣旨下后,十三哥都没回过王府,听说这几日都在户部的吏舍将就,弘暾今儿还去给十三哥送换洗衣物呢。” 他忍不住有些庆幸地道:“还好我来跟着你办报了,最起码每日能准时点卯散值。” 弘书戏谑道:“准时散值?到现在下期的稿子都还不够,报社开一天赔一天的钱,你居然一点不着急,还能心安理得的点卯散值?看来还是我态度太好了,不行,我得跟皇阿玛学学,你,今天回去就加班,明天给我送十篇合格的稿子来。” “……” 你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个? 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得飞快。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一说,知道弘书是在开玩笑,允禧道:“别闹,你的要求有多高你自己不知道吗?我当初就不该轻信你,还说什么用大白话写老百姓喜欢的东西,那钱阳他们写的那些百姓互相吵架扯皮的稿子也没见你通过啊。” “就这个。”允禧从一叠不通过的稿子里抽出一份来,“当时这两家人对垒的时候,好几条街的人都去看热闹,如今都传遍西城了,这事要是报道出来,小民肯定感兴趣。还能留钩子出前因后传,吸引他们多订几期,这不就是你说的期待感。” 弘书摇摇头:“这种事不适合上报,在这次事件中,两家都有错,但又都不是什么大错,百姓们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很多人就是听个热闹。但上了报纸就不一样了,全城讨论,肯定会有人上纲上线,本来不是什么大错也会在众口铄金之下积毁销骨。” “禧叔,可能你目前还没有感觉,但报纸其实是一个双刃剑,做得好了它会给社会和国家带来无穷好处;但若把握不住分寸,只会带来灾难。” “你要牢记一点,要让百姓们觉得咱们的报纸易懂有趣,但不能一切都只以有趣为标准,还是得有底线和准则。” “这些不通过的稿子我都有在上面标明不通过的原因,你回去后好好看看,什么时候你审过的稿子不用我再审一遍,我就会完全对报社这块撒开手了。” 他说的严肃,允禧听得也认真,点头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日,《京城周报》在口口相传中被更多人知道,即便是南城和西城那些不识字的贫民,也能随口与人谈起报纸上的新闻。 李三桩,之前背着三百斤柴来京城卖的老实汉子,这天打着赤膊汗流浃背地拉着一车用过的蜂窝煤和少许柴伙进城。 城门处查看路引,从来都懒得理他们这些小民的兵老爷竟破天荒地主动跟李三桩搭话:“你是顺义县的?” 李三桩虽然惊讶,但条件反射让他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 “你认识张四不?”守城门的士兵好奇问道,“听说他已经被放回家,只需多服几月劳逸,不用坐牢了,真的吗?” “啊?”李三桩很茫然,搓搓手道,“回老爷的话,小民、小民认识三个叫做张四的,不知您说的是、是哪一个?” 守城门的士兵皱起眉头:“你没听说过张四,就是在顺义县戳死方冬魁的那个张四。” 李三桩还是茫然,见兵老爷不高兴了,怯懦道:“小民、小民是李家坳人,不、不常去县城。” 另一个同样查验路引的士兵道:“好了,他们这些人能知道什么,快别耽误时间了,日头越来越高,早点把这些人放进去咱们也能去歇凉。” “啧,这不是好奇吗,有人说张四要坐牢,有人说已经被放回家了,你觉得哪个是真的?”士兵将路引还给李三桩,催他,“去去,快走。” 李三桩急忙拉着板车进城,离开时还能听到另一个士兵在说:“这我哪儿知道,我还听见有人说,张四已经被同牢房的人打死了呢。” “啊?还有这种说法……” 后面的就听不到了,李三桩一边艰难的拉着车,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张四是哪个张四?听老爷们的意思是打死人了?没听说啊。 李家坳虽然归顺义县管,但它的位置其实在顺义县和京城中间,附近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镇子,叫李桥镇。李家坳的村民们平时很少出门,就算要买什么东西也多是去李桥镇,很少去顺义县。 李三桩已经是李家坳出门次数最多的村民了,别看他一靠近京城就唯唯诺诺,但在他们村子里他可是有名的胆大之人,不然也不能在冬闲的时候跑到京城来打短工做蜂窝煤。 径直奔向‘蜂窝煤’铺子,一路上李三桩时不时就能听见有人说张四的名字,这让他越发好奇,张四究竟是哪个人物。 到了铺子,李三桩熟门熟路地拐到后门,探头一看,今日轮值的是熟人,伙计齐树。 “齐小哥,您在啊。”熟人的标志就是李三桩从称呼老爷换成了小哥。 齐树正在看报纸,虽然他认识的字不多,但这报纸上的内容他已经听人念过许多遍了,如今连蒙带猜地也能假装自己看懂。 “哟,是你啊,现在不是地里正忙的时候,怎么进城了?”齐树放下报纸,看到李三桩拉来的板车,“嚯,这个天气,你打哪儿弄来这么多。” 李三桩笑道:“我家那口子又有了,害喜,非说想吃我上回带回去的点心,没法子,只能把地放一天。我想着不能白跑一趟,就去镇上收了一些用过的煤球,您这儿价钱公道,还能赚几个铜板。” 这几年,蜂窝煤已经成功走入千家万户,除了出门就能捡到柴火的农村,一般镇上的百姓都会选择蜂窝煤。 而用过的煤球回收,是内务府带起来的风气,主要就是用来培育盆栽,因为有弘书的插手,所以内务府定的回收价格会高一些,一文钱60块。 李三桩在镇上一文钱100块的收上来,拉到京城来其实也赚不了多少,但怎么说,赚一文也是赚,他又不拿这个当正事做,只是这一趟顺便而已。 “行,你说数吧,我就不数了。”齐树对李三桩还算熟悉,知道他性格老实,不是那偷奸耍滑的。 李三桩报了数,齐树用笔记下账,然后给他数钱,边数边问:“对了,我记得你是顺义县人?” “是。” “那你们县最近那个张四杀人案你知道什么内幕不?”齐树道,掌柜的最近天天在谈论报纸上的几个案子,他要是能问到点新消息,也能讨掌柜的欢心。 李三桩没想到齐树竟然也这么问他,不过面对齐树他的胆子大些:“齐小哥,您说的这事我也是才知道,还是因为方才在城门口兵老爷问呢。” “这样啊。”齐树有些失望,将钱递给李三桩,“那算了。” 李三桩接过钱,陪笑道:“齐小哥,我能问问,这事是贴了皇榜吗?我这一路来都听人在说。” “什么皇榜。”齐树笑喷,拿起刚才放下的报纸,“是这个,报纸,这上面写的。” 李三桩不知道什么是报纸,但上面满篇的字让他很是敬畏:“原来是书啊。” “不是,报纸不是书,算了,跟你说这个干什么。”齐树摆摆手,举着报纸又看起来,“行了,快去买你的点心吧。” 李三桩拉着自己的板车离开,一路来到点心铺子,用方才卖煤球的钱买了几块点心,舒了口气:“应该够婆娘吃了。”再看向板车上剩下的几小捆柴火,“再把这些一卖,这一趟就不是光花不挣了。唉,虽然现在柴火价格涨了点,但大家都只要一二斤的备着用来引火,不像以前,背几百斤进城,一家就能买光。” 嘟囔着这几年的变化,李三桩拉着板车找上以前的老客户,很快就将柴火卖的差不多,只剩最后一小捆:“算了,出城吧,从这儿城门口还有一段路,应该会有人要。” 李三桩转上大路,正想吆喝两声,却先听见一声童稚的吆喝:“卖报卖报,新出的《京城周报》!张四被判五月劳役,已经回家。” 等他循声望去,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被淹没。 “来一份。” “给我一份。” “别抢!” “抢什么,你识字吗?” “老子比你认识的字多!” 李三桩看着争抢的人,不由羡慕:“城里人果然都很有钱,书这么贵竟然都抢着买。”他不识字,也从来没进过书铺,只有一回听见镇上的童生老爷抱怨书铺太黑,一本书竟然要二两银子,从此留下了书本很贵的印象。 买报的人虽然产生口角,好在没闹起来,被各自友人拉走了。 人群散去后,赵七松了口气,接着就眉开眼笑,他领了60份报纸,已经卖出去一半,剩下的今天应该能卖完。 真好,卖完又能领工钱了。 赵七迈开步子,准备去下一个地方继续吆喝,走两步发现了一直看着他的李三桩。 虽然这人赤着膊、衣裳也有补丁,但赵七不是没碰见过穿着补丁衣裳买报的人,因此他笑着迎上去:“大叔,是要一份报纸吗?” 李三桩没想到只是多看了几眼,这孩子竟会过来问他,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我买不起。” 赵七愣了下,猜到这人应该是不知道报纸的价格,连忙笑道:“不贵的,只要两个铜板一份。” “两、两个铜板?!”李三桩震惊,他刚才买的那点心一块都不止两个铜板。 李三桩心动了,虽然他不识字,虽然不知道这报纸买回去有什么用,但是、但是它只要两个铜板啊!他一斤柴火都卖四个铜板呢! 这便宜不占简直就是吃亏! 李三桩的手自己钻进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来一份。” “好嘞。”赵七收下铜板,递上一份报纸,一蹦一跳地离开。 李三桩摸着手中的报纸有些恍惚,他、他竟然买书了,他李三桩竟然也能买书了!他老李家的祖坟是不是要冒青烟了?回家,回家,回去就把书盖在婆娘肚子上,这一胎一定能生个有出息的小子。 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望,李三桩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期《京城周报》继续大卖,四天时间,两万份全部卖光,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人们大声地讨论着上面刊登的新闻。 弘书看着报社交上来的调差报告满意点头,看来下一期可以继续增量,先增三千份吧,步子别迈太大,一步一步来。 刚将报告放下,养心殿来人传召。 “皇阿玛,您找我什么事?”弘书疑惑,阿玛平时很忙的,基本是他主动来觐见,很少传召。 胤禛指着御桌一角的一堆折子:“看看。” 弘书更疑惑了,突然叫他过来看折子干什么? 取下最上面一本打开一瞧,原来是弹劾允禧的。 嗯?弹劾允禧的? 弘书立刻打起精神,难道允禧背着他干了什么违法犯罪、道德败坏的事情?要是真有,他一定不会包庇,不过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上,他可以帮忙争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结果细细看过,这一道折子却是弹劾允禧利用报纸谣言惑众、煽动民心,证据就是报纸报道了张四方冬魁案后,旗人民人互殴案短时间内大大增多,旗人受伤严重者颇多。 “……”弘书一言难尽地看向阿玛,“这官员是怎么选上来的?” 胤禛只抬抬下巴:“都看完。” 弘书眉头微皱,直觉不对,快速将这一堆折子全部翻看一遍,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这一堆折子全是弹劾允禧和弘暾的,除了一两件是两人私事以外,其余弹劾的点都与报纸相关。 有说报纸矫改圣旨的,有说妄评圣上的,最离谱的是一个官员从报道黄河水清的新闻里挑刺,说这篇文章‘浊’字出现的次数比‘清’字多,且‘浊’于‘清’前,是讽刺朝堂不清,侮辱大清国。 弘书看的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这人是不是不知道这报纸后面的人是他? 深吸了几口气,将被这些脑残气出来的火气压下去,弘书道:“有人针对报社。” 胤禛点了点那些明显就是在牵强附会的奏折道:“这些没什么,一群尸位素餐之徒,朕自会处置。但这只是开始,叫你来看是要你警醒些,别觉得一切都顺风顺水,你在宫里没人能钻得了空子,允禧和弘暾在宫外就不一定了,别叫他们阴沟里翻了船,牵累到你。” 他当然会全力护着自己的儿子,但允禧和弘暾就不好说了,不是他冷血,而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 虽然已经将老八这些政敌清理干净,好似大权在握,但胤禛自己知道,因为官绅一体纳粮和摊丁入亩之事,朝廷上上下下不知道潜伏着多少反对的人,哪怕是十三,但凡他有一点放松,这群人都能一拥而上把十三吃干抹净。 弘昌就是例子。 “是,儿臣明白。” 弘书心情略有些沉重的离开养心殿,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金元宝,不会人人都喜欢,报纸看着没什么,但其实得罪人的时候不会少,也会触动到一些群体的利益。 这次这么集中的弹劾,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的,但是指使的人也不会去指定手下弹劾的具体内容。 就像那个弹劾允禧利用报纸谣言惑众、煽动民人反抗旗人的官员,他的弹劾理由肯定是他自己想的,而从这个理由就能看出,他代表的是屁股完全坐在旗人那一边的集体利益,认为民人就该任由旗人欺凌,不该反抗,张四就该判死刑。只是阿玛明旨下发,他们不敢反对,自己身份特殊,他们也不敢针对,就将枪口对向允禧、对向报纸。 像今天这样的针对,以后只会越来越多,不可避免。 不过没关系,弘书转瞬坚定心智,现在这些不算什么,他以后要走的路,注定少不了敌人,如今这些开胃菜,拿来锻炼允禧和弘暾正好。 “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听完弘书复述的弹劾内容,允禧忍不住骂道:“这得是长成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这样的理由弹劾我!” 弘暾比他冷静些:“禧叔别生气,这还不算什么,有些弹劾我阿玛的理由才叫离谱呢。” “不行,我忍不了。”允禧就差撸袖子了,“我一定要亲自去查,到底是谁看不得我好!” 弘书道:“你可以查,但不要妄动,先看看皇阿玛会如何处置。” 阿玛说他会处置,肯定不是只处置弹劾的那群人,背后的指使者一定会被揪出来。 允禧憋着气答应:“我明白。” 出宫后,允禧和弘暾一起,全力查这群弹劾的人有什么共同点,最近又都与什么人有接触。 在允禧和弘暾查出眉目前,胤禛已经拿到结果。 “蔡温。”胤禛眉头紧皱,问道,“确认背后之人是他?” 负责此事的人估计也觉得蔡温这个名字不够有说服力,还特意多查了一番,解释道:“是,奴才查到的,是蔡温联系众多浙江士子,搭上恭亲王府上长吏的线,利用恭亲王声名制造了这次弹劾。” 胤禛唇线紧绷,将来人挥退,思虑良久后,提笔写下隆科多的名字。 虽然查出来是蔡温自作主张,但胤禛不信,蔡温是谁,蔡珽的族人,而蔡珽其人,和隆科多、查嗣庭等人结党论朋,查嗣庭已被处置,蔡珽也因诬陷岳钟琪被召回京接受刑部审问。 蔡温不老老实实低调做人,竟还敢兴风起浪针对弘书? 针对弘书是假,试探他恐怕才是真。 隆科多,不能留了。 胤禛在隆科多的名字上重重划下一笔。 …… 到底手段稚嫩,允禧和弘暾花了几日才查出些眉目。 “浙江士子?”允禧皱眉看着调查出来的结果,总觉得有些离谱,一群人一起算计他们什么的,行动力、组织力这么高的吗? “咱们有得罪过哪位浙江出身的大臣吗?”他只能往这个方向想。 弘暾摇摇头,又想了想,猜测道:“是不是上期报纸的那篇文章?” 允禧稍微一回想,就想起一篇和浙江有关的:“辟谣海宁屠城的那篇?不是吧,咱们报道的不是事实吗,又没污蔑他们,本来就是几个浙江人炮制的谣言啊。” 弘暾道:“可能他们觉得不该点名造谣的是浙江人吧,觉得咱们在抹黑他们?加上他们最近日子不好过,所以找咱们出气?” 允禧皱着眉:“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那,继续查?”弘暾问道。 允禧坚决道:“继续查,盯着这帮浙江人,我就不信了,查不出一个幕后主使。” 结果没盯两天,这群人全被下狱了,罪名是与蔡珽朋党。 允禧目瞪口呆:“这,皇上的效率也太快了,所以主使之人是蔡珽?咱们有得罪过他吗?而且他不是因为诬告岳钟琪正在接受审查吗,还敢伸手针对咱们?” 弘暾悄悄道:“恐怕不是针对咱们,我听阿玛说了两句,这事牵扯蛮大的,咱们就是个由头。” 允禧立刻来了精神:“好侄儿,快说说,十三哥还说什么了。” 弘暾干脆利落的摇头:“没了。” …… “就这么没了?”弘历皱着眉,不满地看向沈归,“沈先生,你之前说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沈归道:“此次是草民估算有失,只想着这群浙江士子因蔡珽、查嗣庭之事受牵连而满心怨愤,可以利用。没想到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与蔡珽扯上关联会让皇上多想。还请贝勒爷恕罪。” “哼。”弘历虽然有些不满,但好在这次折进去的人与他无关,也没有将他牵连上,而沈归除了这次失误,其他时候表现都不错,就道,“下不为例。” “浙江士子折进去了,那你之前的计划准备怎么办?” 沈归沉吟了一下,委婉道:“此次已经打草惊蛇,草民以为,短时间内不宜再有行动,不如先放放,待他们放松警惕后再找时机。” “如今浙江士子下狱,本就被蔡珽、查嗣庭带累的浙江一脉肯定已经人心惶惶,正是您雪中送炭的好时候。” “报社就在隔壁跑不了,这样的好机会却是稍纵即逝的。” 第57章 胤禛动作很快,随手收拾了蔡温这些小卒子之后,很快抓到隆科多罪证,直接将其革爵、下狱、抄家。 允禧借口送稿件跑进宫来,问弘书:“弹劾咱们那事真是隆科多干的?” 弘书看他那八卦多过气愤的样子,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他又不是闲得慌,针对你们能有什么好处?应该是依附他的那些朋党有人自作主张。” “唉,皇上动手太快,我都没查到到底是何人主使,只查到一群浙江士子身上,这些人就被下大狱了。”允禧颇为可惜的道。 弘书道:“无论是谁,现在应该都在牢里呆着了。” 允禧还有些不甘心:“不行,我一定得知道这些人是受谁指使,小六,有没有办法让我去审那群浙江士子?” 弘书无语:“你懂刑讯吗?别添乱,大理寺自会将一切审问清楚,介时将案宗要来一看便知。” 允禧道:“可是不做点什么,我心里过不去。” “非要去审讯才能算做什么?”弘书摇头,点点他带来的稿子,“忘了你现在是干什么的了?弄那些小卒子有什么意思,既然他们的靠山是隆科多,那就对准他来。” “接下来几期,我要你们把隆科多扒的干干净净,从前朝到后院,从朋党到府中奴才,他和他的家人手下,犯的所有罪责都给我原原本本的报道出去。” 总有人说雍正搞倒隆科多是因为他继位不正,隆科多知道他上位的秘密,所以雍正才在坐稳皇位后对隆科多杀人灭口。 弘书只想说这些都是放屁,但凡多去了解一下隆科多干的那些事情就知道,他落到这个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以阿玛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对他已经够容忍了,完全是忍无可忍才动的手。 现在他就要把隆科多干的那些好事摊开来让所有人都看看,到底该不该办他。 “这些,是我目前拿到的卷宗。”弘书拿出一大堆资料,“按着这个,如实给我写。” 允禧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弘书冷哼道:“这还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我还得问过皇阿玛,哪些不能见报。”有一些涉及朝政大事,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调阅。 “还有隆科多的后院,我听说,他有一个叫李四儿的小妾,原是他岳父的妾室?”弘书厌恶道,“这种伤风败俗、违反人伦纲常之事,就得报道出来,让百姓们唾骂,扼杀这种不正之风。” 于是新一期《京城周报》出来,所有读者都发现,这一期隆科多三个字的含量颇高,甚至让许多认字不多、原不认识‘隆科多’三个字的人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三个字。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天呐,竟然强夺岳父之妾?简直不是人!” “纵容妾室凌虐嫡妻?这也太过分了吧!这岳家就没有一点儿反应?” “你看这篇,他的次子玉柱逼.奸民女,果然是小妾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算什么,你看这个,他的家仆竟然都敢问四品官索贿,官老爷不给还陷害人家……” “皇上办得好啊,这种贪官就该拉去菜市口砍头!” “砍头太便宜他了,我看该凌迟处死才是。” …… 民议甚嚣尘上,甚至有百姓聚集在顺天府衙门外请愿,请朝廷将隆科多凌迟处死。 胤禛看到奏报,也觉吃惊,由上次张四方冬魁案,他就察觉出来,报纸对舆论和民意的影响不小,但当时的感觉还不清晰,并没有完全认识到这个影响有多大多深,这次却是进一步感受到了。 胤禛思考半天,叫来弘书,皱眉问道:“你这个报纸,其实与邸报不完全是一回事吧?” 他当初之所以那么爽快的答应弘书办报,就是因为按弘书的说法,这报纸和邸报差不多,只不过内容不同,他想着就算内容俗了些,也算是文雅事,到时以爱民之名传说,也能给儿子在读书人之中养一养名声。 但现在看来,这报纸完全不是儿子说的那么回事,它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是一把裹着蜜糖的利刃,若有心之下,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要不是这报纸是弘书办的,胤禛现在就会将主事之人全部拿下,然后将报纸收归内务府所有,要么派心腹管理,要么干脆封禁。 弘书知道胤禛真正想问的是什么,面对的是偏向自己的亲爹,他也不藏着掖着,干脆点头:“邸报其实还是朝廷内部流传的一种通告性公文,只面向朝廷官员,不管是内容还是受众都有天然的局限性。报纸却不同,内容从邻居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到一品大员的后院,什么都可以报道,文字又简洁通俗易懂,它能面向所有人。自古以来,百姓们的生活都是匮乏的,他们茶余饭后能做的,不过是谈论一些‘口口相传’的消息,但‘三人成虎’会让这种口口相传失去真实性,百姓们谈论起来更像是在说神话故事,所以难以形成力量。而报纸让每一个百姓都能知道第一手的消息,不会在传播失去真实性,而这种真实性才能让它在信息传播中拥有反映和引导舆论与民意的功能。” 胤禛消化了一会儿,才将弘书说的全部理解,并且迅速往严重了想:“也就是说,只要掌控了报纸,就能掌控舆论和民意。” 这就有些可怕了,自古以来,舆论和民意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为什么改朝换代的时候要招揽文人,要喊口号,要师出有名,不就是为了舆论和民意吗。只有舆论和民意支持你,你才是正统,才能名正言顺的登上至高之位。 这可不行,目前的情况下,报纸谁都能办,若是反贼在偏远地区办了报,岂不是能轻易煽动百姓造反? 胤禛皱眉道:“若有不法之徒借此行事,岂不是会酿成大祸?弘书,你办报没什么,如何能保证他人不能轻易办报?” “您想多了,只凭一份报纸想要做到掌控舆论和民意难如登天。”弘书赶紧阻止他阿玛发散思维,哭笑不得地道,“不是说我今日在报纸上发布一篇文章号召大家跟我造反,明天所有人都会支持我的,更大的可能人家拿着报纸去把我告发了,或者赶紧把报纸烧了,撇清自身干系。” “报纸最多也就能做到引导舆论,而想要做到引导舆论也没有那么简单。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就像徙木立信一样,只有一直保持所有报道出来的消息的真实性,才能令百姓对一份报纸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其次是时间和数量,报纸不同于书,是一种典型的印刷品,只有当印刷效率达到一定程度,发行的时间足够短、数量足够多,才能拥有固定的读者群体,从而产生舆论和民意的规模效应。如果发行间隔时间过长、数量过小,那就和传统的出书没有什么区别了,书籍能产生的影响,皇阿玛您应该有足够的了解。” “而想要满足时间和数量的要求,不是那么简单的,目前来说,全大清只有我能做到,因为我拥有改良过的印刷机,只凭传统的雕版印刷和落后的木活字印刷的话,是满足不了做大众报纸的要求的,只能像现在存在的一些小报一样,在小范围内自娱自乐。” 胤禛松开眉头,点点头,然后又瞪了弘书一眼,训斥道:“口无遮拦!连造反这种话都敢随口乱说,也不怕朕当真收拾了你。” “那是因为我相信皇阿玛你啊。”弘书厚着脸皮道,“您可是我亲阿玛,您还能不了解我吗,就是有人拿着证据跟您说我要造反,您肯定也不会信的。” “得寸进尺。”胤禛飞过去一记眼刀,“不许再胡说。” 然后又说起正事:“那如果有人造出跟你一样的印刷机呢?”他还是担心。 “哪有那么容易。”弘书叹气道,“首先,造办处的匠人可是全国顶尖的,就这,要没有我,他们也不可能在现在造出来轮转印刷机。我说句不要脸的话,皇阿玛,您别不信,我改良的这种印刷机起码领先于现在一百年。其次,就是投入,您忘了,您可是拨了二十万两给我搞这个,民间那些人,有几个能有这么大魄力和财力去做一个印刷机出来呢。” 胤禛点点头,担心放下了些,说起别的:“隆科多的报道,你暂且停一下。” 弘书皱眉:“为什么?” 胤禛道:“因为朕还不想杀他,你再这么报道下去,百姓一直请愿,让朕怎么办?” “您干嘛不杀他,他犯的那些事还不够吗?”弘书不理解。 胤禛无奈:“没有那么简单,弘书,佟家是你皇玛法的母族和妻族,隆科多是朕的养母孝懿仁皇后的亲弟弟,朕便是为着你皇玛法和孝懿仁皇后,也不能真如百姓所请那样处置了隆科多,怎么也得给他留一个体面。” 如今虽然没有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的说法,但凌迟处死什么的,还是太过了。 “好吧。”弘书不情不愿地答应,本来他搞隆科多也是为了还阿玛一个清名,既然阿玛为难,那就算了吧。 回去将原定于下一期刊登的关于隆科多的文章全部撤下,也没有销毁,先收着,现在不能发,等隆科多死了,还是可以继续发的。 他记得,隆科多应该是没有活多久的。 “下一期弄个什么头条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呢?”既然皇阿玛对隆科多的处置有别的打算,那就不能让百姓一直关注这个事。 弘书开始翻刑部最近办的案子和朝廷的最新政策,看有没有能迅速吸引百姓的。 “苏禄国使臣首次来朝,称臣纳贡?”弘书没听说过这个国家,查阅一番后,发现竟是菲律宾和马来西亚那一块的一个岛国。 “可以,就你了。嘶,不如下一期做个专题,介绍一下人种和国家吧?给京城百姓们开开眼界,科普一下大清之外的世界。” 这期报纸发出后,迅速引起热议,京城人迅速将隆科多抛诸脑后。虽然京城有不少外国人定居、往来,但相对于几十万人口的京城百姓来说,他们的数量还是太少了,况且他们基本都在非富即贵的北城活动,很少去其他地方。所以京城的大部分百姓并没有见过外国人,而口口相传的形容,都把外国人说的像是红毛鬼之类的东西,百姓不是很能想象长成那样子的也是人。 “竟然还有长得跟蜂窝煤一样黑的人,确定不是烧焦了吗?” “不是,真的有,我十年前随船去过广东,在那边的码头见过报纸上说的这种黑人,真的就浑身黑不溜秋的,只有牙是白的。” “真的吗,你真的见过?” 出现一个自称见过的人,周围的人顿时一哄而上,七嘴八舌的问:“有多黑,会掉色吗?” “你有没有摸一把?” “他们长几个鼻子几个眼睛啊?有头发没有?” “报纸上不是说了,除了长得黑和咱们一样么,你还问几个鼻子几个眼睛?” “那万一有呢,写报纸的人也不一定都见过啊。” …… 这一堆比较关注黑人,别的地方也有比较关注白人的。 “蓝的,紫的,绿的、黄的、金的……好家伙,还有桃花粉,这些外国人的眼睛是去染坊里染的吧,竟然有这么多颜色。” “染坊里怕是都不一定有这么全的颜色。” “你说绿眼睛……那不是能捉鬼的狸猫才能有的吗,这绿眼睛的外国人是不是也能捉鬼?” “那谁知道呢,咱们也没见过啊。” “这苏禄国离得是有多远啊,竟然走了一年多才到。” “这上面说来的路上,装贡品的船还翻了一艘。” “咦,那贡品还能捞起来不?” “捞什么啊,你没见过海吧,那老大了,还老深,船沉了根本找不到。” …… 介绍外国人的专题做了两期,引发了京城百姓极大的兴趣。 弘书与允禧、弘暾走在街上,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穿着打扮明显不是北城区常驻人口的人,就知道这是允禧说的,胆子大的想来这边偶遇外国人的百姓。 他惋惜的摇头:“可惜现在现在的排版还做不到插图,否则就能将那些外国人的画像登上去了。” 弘暾笑道:“那些画像还是算了吧,雕的都跟罗刹似的,百姓看了晚上怕是要做噩梦。” 允禧也想起他看过的雕版刻印出来的印刷画像,赞同的点点头:“确实。” 弘书道:“我说的当然不是那种,唉,算了,现在说了也是白说。” 在街上转了两圈,弘书几人来到雍和宫,参观了一番报社的工作环境和员工们的精神状态。 等弘书查看过报社的财务报表,又勉励了报社员工一番,允禧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行,走吧。” 今日弘书出宫,来雍和宫视察只是顺便,主要行程还是参加弘历的婚宴。 三人一起,走进隔壁的四贝勒府,发现这府里比他们当初来参加乔迁宴时装饰的更加华丽。 允禧忍不住小声吐槽道:“四阿哥这是打算娶个福晋日子都不过了吗?这得花多少钱,他的年俸够用吗?” 这一看就不是只用了内务府的那点贝勒用度,不过弘历还算有点分寸,虽然花了大把银子将府内装饰的更加奢华,却没有逾越贝勒该有的规制。 弘暾道:“不是还有分府银子吗?况且皇上和熹妃娘娘肯定也会补贴啊。” 没有阿玛补贴、额娘私房也不多的允禧:“……” 是他多嘴了。 值此人生四大喜之时,弘历红光满面、意气风发,面对弘书几人时笑容都真诚了不少:“二十一叔、弘暾堂哥、小六,你们来了。” 三人当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人家找不痛快,客气道过喜后,随下人去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弘昼和弘时已经在座。 “三哥,五哥。”弘书打招呼。 弘时沉默地和几人见过礼后就继续喝自己的闷酒。 弘昼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一边敷衍的对三人拱了拱手就算见礼,然后咬着花生米问道:“小六,你给四哥送了什么礼?下月便是我大婚,你送的礼可不能比给四哥的差了。” 弘书:“……” 没必要五哥,真的没必要这么努力的立荒唐爱财的人设,阿玛还在呢,我也不是乾隆。 “那就要看五哥你的筵席水平了。”弘书开玩笑道,“要是像上次乔迁宴那样的,我可不当冤大头。” 允禧见状也起哄道:“就是,小五,你也太抠了,连肉都舍不得多上点,你要是这回还这样,我送的礼可就要减半了。” 弘暾还没大婚,只笑不说话。 弘昼苦口婆心道:“你们怎么就盯着那点口腹之欲,养生,养生懂不懂,荤素搭配才是正道……” 这一番打趣,几人之间氛围和谐了不少,还算愉快的参加完了弘历的婚宴。 弘历大婚不久后便是弘书的生辰,这时候小孩子的生辰不会大办,即便是皇子,也不过是当日的膳食丰盛些,其他的就要看赏赐如何。 手中握着二十万的限额,弘书对这次生辰的赏赐并没有多大期待,左不过就是些笔墨纸砚之类的罢了。 谁知胤禛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这真的是给我的?”弘书拿着一叠皇庄、矿山的契书都懵了,“给我的生辰赏赐?” 胤禛道:“不是生辰赏赐。”一个小小的十岁生辰想什么呢,他虽然偏心,但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偏心,“是与鄂罗斯谈判之事的赏赐,先给你,旨意等两国签订契约后再说。” “哦。”弘书放松了些,就说嘛,阿玛怎么一下这么大方了,“谢皇阿玛赏赐!” 喜滋滋的揣进怀里。 胤禛瞥他一眼:“赏赐给你了,你也上心些,别光操心你的报纸,谈判这边进度如何?” “放心吧,皇阿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弘书掐指一算,好消息最近也该送过来了,就道,“不出半月,会有重大进展!” 在胤禛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弘书回去就找来徐本:“最近鄂罗斯使臣那边的态度如何?” “还是咬得很死。”徐本道,“如今就是僵持,他们不肯松口北海,疆界定不下来来,贸易一事也只能搁置。”经过两个月的艰难谈判,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条款两方都已达成一致,如今就是疆界和贸易通商这两条,还没有进展。 弘书点点头,这是早有预料的:“僵持了这么久,他们肯定也着急,必然会往北边送消息,你们最近多多注意这方面,一定要弄清楚他们传递的每道消息内容。” “是。” “还有喀尔喀蒙古那边,也使人传话,让他们派探子试探试探鄂罗斯一方的态度。”弘书道,“黑龙江这边,我也会请皇阿玛使人去传话。” “继续施加压力,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应对。” “明白。” 不出几日,徐本忽然面色赤红地来找弘书:“六阿哥,好消息!” 弘书心中一动,猜测是不是自己等待的消息:“说。” “鄂罗斯女皇于五月崩逝,如今登基的皇帝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 果然是他一直等待的消息! “好!”即便早就知道,弘书也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几圈才稍稍平复心情,道,“你回去,告诉其他人,先稳住,不要露出行迹,让鄂罗斯人察觉咱们已经知道这事,我先去找皇阿玛汇报此事,咱们再来商量,怎么借此事迫使鄂罗斯人让步。” “是!” 养心殿。 “皇阿玛,有大好消息。”弘书笑容满面。 胤禛道:“谈判谈好了?” “额,那倒还没有。”弘书摸摸鼻子,阿玛真是有些好高骛远了,“不过也快了。” “刚刚截获的最新消息,鄂罗斯女皇在五月驾崩了,如今登基的皇帝是彼得二世,今年才十二岁。”他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登基的彼得二世是彼得一世与前皇后所生,其皇额娘被彼得一世废后,他小小年纪就和前皇后一起被流放在外。皇阿玛,鄂罗斯女皇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怎么会把皇位传给废后的儿子呢?儿臣觉得,鄂罗斯内部一定是发生了政变,最后登基的才会是彼得二世,就这种情况,鄂罗斯一二年内肯定稳定不下来。” “这是个好机会啊皇阿玛,就着这个时机,我们不仅能拿下这次谈判,还可以一举收复准噶尔!” 第58章 弘书从养心殿离开之后,胤禛立刻召见了允祥、张廷玉、黄国材等人。 “方才六阿哥来报……”胤禛将弘书说的情报大致叙述了一遍,“几位爱卿,月前西藏来报,阿尔布巴等人杀害康济鼐,朝堂诸公皆言此乃西藏噶隆自相残害之小事,与准噶尔无关,无需用兵。” “朕知,尔等是觉朕登基以来西藏青海兵事不断,国库空虚,恐朕穷兵黩武,加之策妄阿拉布坦遣使求和,尔等以此求修生养息,故有此言。然朕以为,策妄阿拉布坦乃小人也,反复无常,纵其不管犹如放虎归山,与其将其搁置后续隐患无穷,如今恰逢鄂罗斯内有波澜、自顾不暇,策妄阿拉布坦少去北方支援,岂不是天赐良机?” “朕决定,趁此机会,毕其功于一役,以康济鼐之事为由发兵征讨策妄阿拉布坦,彻底将准噶尔收归朝廷!” 允祥和张廷玉等人面面相觑,由允祥出列道:“皇上,臣请问,鄂罗斯方消息可能确保为真?” 胤禛点头:“此事乃谈判团截获鄂罗斯使臣之通信所得,张爱卿,你不知?” 张廷玉有些尴尬地道:“因疆界之事一直僵持不得寸进,臣想着一张一弛方能有道,便回归吏部处事,谈判只命徐本等人出面。” 胤禛点点头,倒也没有怪罪张廷玉,张廷玉如今身兼多职,忙碌程度也就比允祥稍好些,谈判团这边还有弘书,他没有事事过问也正常:“是今日才得的消息,朕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前往黑龙江,查证此事。” 说要查证,但看皇上的态度,分明就是已经认定此事为真了。 身兼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多职的黄国材心里盘算,看来皇上出兵准噶尔之意已决,那么反对就没有意义了,如今之计,只能拖延一番。 “启禀皇上,如今已值八月中旬,若要出兵准噶尔,便要从川陕甘调兵前往。然川陕总督岳钟琪近月奏报……”将岳钟琪最近几封关于川陕调兵之事说了一遍,黄国材道,“故此,臣以为,若要用兵,以明岁开春为宜。彼时各地税粮业已入京,如此国库压力也能小些。” 胤禛听完黄国材的话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看向允祥:“怡亲王以为如何?如若年内出兵,户部可能周转?” 允祥心里一直在盘算国库,心里有了大概,此时便道:“启禀皇上,国库如今有存银……”大概介绍了一下国库粮银情况,“如若年内出兵,只凭国库可能无法支撑,不过此时临近秋收,秋收后调地方存粮周转,应能转圜。” 黄国材皱眉,反对道:“皇上,怡亲王所说情况过于理想,今年入秋以来,京城已阴雨连绵一月有余,京城如此,南方多雨之地定然水患不少,若调地方存粮往西,地方赈济该如何是好?” “本王并未说要调南方之粮,山西、河南……” 关于是否要年内出兵之事,养心殿的会议一直开到快要宵禁才结束,因为胤禛的态度坚决,所以最终君臣达成一致。 接下来几日,在胤禛的推动下,议政大臣们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详细讨论了出兵的具体事宜,等得到前往黑龙江查证之人确认鄂罗斯之事为真的消息,六部便全力运转起来。 胤禛叫来弘书,告诉他:“黑龙江那边已经确定你们截获的消息为真,朝廷也已达成一致,决定年内对准噶尔用兵。” “好耶。”弘书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胤禛嘴角微微翘起:“你就这么想打准噶尔?” “当然。”弘书毫不犹豫地道,“要不是皇阿玛你肯定不会答应,我都想上前线。准噶尔打下来,西边就能纳入掌中,这次谈判再将北海往南拿下,与准噶尔连成一线,咱们西北的版图就成了!再好好经营一番蒙古诸部,即便不向东北发展,咱们大清的实控国土也要大一倍,这样开疆拓土的功绩,哪个男儿能不心动。” 在现在这个时候,清朝的国土远没有后来那么大,西藏部分也是这两年才设驻藏大臣纳入实控,而新疆,现在还是准噶尔汗国,和大清只是属国关系,但一直都不安分,从康熙朝开始,就一直反复无常,今日造反、明日归顺、后日再叛乱,西藏和青海不堪其扰,直到乾隆朝才彻底将其覆灭。 弘书不想等那么长时间,如今时机正好,国库这两年攒了些家底、火器又有革新,只要主将不拉垮,已经苟延残喘的准噶尔撑不了多久。早些收复,也能早些解放朝廷花在西边的人力物力精力,将这些人力物力转投向其他方向,快速发展。 “对了,皇阿玛,这次征讨准噶尔的主将是谁?”可千万别定个拉胯的啊,“我觉得岳钟琪将军就不错,我看了他参与的几场战事的卷宗,很有能力。听说他练兵也不错,陕兵比其他地方的兵都厉害,不愧是岳飞将军的后人。” “主将已经决定就是岳钟琪,他确实不错,朕已经命他遴选麾下士兵前往其他绿营做教习。”胤禛回答了儿子的问题,然后上下打量他一番,似笑非笑道,“想上战场?先把你这个子长上去吧,就你现在这不足五尺的身长,连盔甲都撑不起来。” 弘书撇嘴,不服气道:“以我现在的年龄,这个身高已经够高了,等我再长几年,肯定能比皇阿玛你高。” 虽然没量过,但弘书目测,阿玛也就一米七多的身高,绝超不过一米八,他现在一米五出头,等到十三四岁,绝对能长到一米七。 “哼,想比朕高?”胤禛哼笑道,“就凭你那三天打网两天晒鱼的骑射课?” 弘书瘪嘴:“我那是前段时间太忙了,现在已经恢复上课了。再说,宫里地方也太小了。”他抱怨道,“跑马都跑不开,我能练出什么来。” “你十三叔就是在你嫌弃的小地方上的骑射课,他怎么就能练成?”胤禛漫不经心地说道,手上已经开始批阅奏折。 这话一出,弘书心里就蹦出一句吐槽,不行,忍不住,特别想说。 瞅了瞅低头没看他的阿玛,弘书一边悄悄的往门边退,一边清清嗓子,拉长调子道:“因为我是您生的啊,这不是随您了吗~”不等胤禛反应过来,他撂下一句:“儿臣告退。”转头就溜。 等胤禛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潜意思,怒而抬头时,只看见还在晃动的门帘。 “臭小子!这是在嫌弃朕不如他十三叔?!”胤禛气笑了,“来人,去将六阿哥给朕抓回来!” 因为胤禛早前下旨规定,若非有急事或旨意,不能于宫中奔跑,弘书即便早有准备也只能遗憾的被御前侍卫抓住。 “奴才办事不力,还请主子恕罪。”布三小声道歉,他今日恰好在御前值班,也是追捕的一份子。听得出来皇上不是真动气,他便想着放放水,但他只有一人,即便努力暗中阻挠同僚,也不过杯水车薪。 弘书微微摇头,笑道:“无妨,皇阿玛的命令,你们还能违背不成。一会儿你押着我进去复命,也在皇阿玛面前露露脸。” 布三闻言莞尔,主子年纪虽小,却颇懂世情,唉,也不知主子这次谈判的差事办完后,下一个差事会不会有能用上他的地方,他也想像周业一样为主子效力,而不是日日巡逻守门,好没意思。 弘书带着布三和另一个侍卫重回养心殿,一进门,就换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启禀皇上,六阿哥带到。”布三中气十足的说完这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忍住,千万忍住。 胤禛根本没注意两个侍卫是谁,摆摆手就让他们下去,看着弘书似笑非笑:“跑什么?敢说不敢当?” “嘿嘿。”弘书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试图假装失忆萌混过关,“皇阿玛您说什么?儿臣没说什么啊,儿臣也没跑,只是看您在忙,不想打扰您,所以自行告退。” “没说什么?”胤禛哼笑,“不是说随朕?朕的记性可没这么差,才刚说过的话就能忘了。不对啊,朕记得你一岁就能背三百千了,怎么,这是不想随朕,所以先从记性变差开始?” “不想随朕,那你想随谁?你十三叔?也是,你十三叔文武双全,你想随他朕倒也能理解。” 听听,听听,这话里的酸味都快溢出来了,弘书哪敢再撩拨,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儿臣一点儿都不想随十三叔,儿臣就想随您!十三叔再是文武双全,哪有您圣略神威、功德峻伟、神圣睿哲……” 胤禛面无表情:“朕依稀记得,这几个词都是朕颂扬你皇玛法的吧?” 弘书嘴一闭,他最近正在回看雍正元年阿玛下发的明旨,没过脑子就把这些词儿顺嘴秃噜出来了。 胤禛飞他一个眼刀:“去那边站着,给朕面壁思过去。苏培盛,拿一本《孝经》给六阿哥顶在头上。” “啊?别啊皇阿玛。”弘书哭丧着脸,“您这儿各部大人们进进出出的不停,儿臣在这儿面壁思过不是给您丢脸吗?我去体顺堂行不行。” 胤禛看都不看他一眼:“朕不怕丢脸。” 弘书没法子,只能走到墙边,接过苏培盛递来的《孝经》顶在头上,开始两辈子第一次的面壁思过。 不出半个时辰,弘书被罚在养心殿面壁思过的消息就传遍了前朝后宫。 永寿宫,雁回忍不住道:“主子娘娘,您不去养心殿瞧瞧吗?” 乌拉那拉氏摇了摇头:“不需要。” “可是六阿哥……”雁回虽然如今比在王府时稳重了许多,性子却改不过来,遇事仍旧爱着急。 碧珠将她拉走,见四下无人,才教训道:“你学了这么多年的规矩都学忘了不成?咱们作为奴婢的,伺候好主子娘娘便是,其他事只管听吩咐,别自作主张、多嘴多舌。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雁回低着头:“没有,我就是担心,皇上从来没有罚过六阿哥,今日却忽然这般,还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万一、万一是有人陷害六阿哥呢?” 碧珠无奈地摇摇头:“你啊,让你别总跟久待宫里的那些老人接触你还不听,现在都被带偏了吧。”她压低声音道,“六阿哥那般聪明伶俐,谁能陷害的了,何况皇上那般重视六阿哥,便是六阿哥被陷害了,皇上也会查清的。六阿哥如今已经开始办差,差事不比读书,难免有错漏之处,皇上便是罚六阿哥也是为了教,知道吗。” “行了,你不许再想这些有的没的,说不准皇上是和六阿哥闹着玩呢,只是面壁思过而已,又不是打板子。” 让雁回自己好好想想,碧珠回到皇后身边。 乌拉那拉氏问道:“说好了?” 碧珠点点头,替雁回说好话:“娘娘饶她这一回,她就是性子急了些,心是好的,并不是被人撺掇了。” “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嘛。”乌拉那拉氏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扳也扳不过来。算起来,雁回几个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回头去问问她们,可想出宫嫁人,若有意,趁今年皇上五十圣寿之际,我给她们几个挑个好婆家,放出宫去。” “是。”碧珠倒没觉得皇后这是借题发挥想罚雁回,雁回这几个年纪确实不小了,她当初也被问过这个问题,不过她选择了留在宫里,不嫁人而已,像和她同一批的碧蓉碧桃,如今孩子都有了。 “弘历弘昼都大婚了。”乌拉那拉氏叹气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弘书大婚的那一天,喝上儿媳妇的茶。” 皇后娘娘最近感叹这个的次数多了些,是不是想六阿哥了?也是,自从六阿哥办差以后,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间就少了许多。碧珠一边盘算着给毓庆宫递递话请六阿哥多来看看皇后,一边安慰道:“肯定能的,您不止能喝上六福晋的茶,还能抱上大胖孙子呢。到时候六福晋进门,三年抱俩,带不过来,您可得搭把手。” 乌拉那拉氏摇头否定:“三俩抱俩还是算了,对身子不好,我只盼着他们小两口好好的,能相伴到老。诶,你说,我到时候得给弘书挑个什么样的福晋呢?得挑个弘书喜欢的,不然夫妻处的跟陌生人一样,老来都没个伴。” 她不由想到弘时夫妻俩,听说已经形同陌路,弘时连董鄂氏的院子都不靠近,整日在家里喝闷酒,齐妃一天天操心的,明显老了很多。 弘书可千万不能这样啊,一想到儿子可能会孤零零的一个人,乌拉那拉氏就不由揪心,然后冒出一个念头:“你说,我现在就给弘书挑好福晋好不好?到时时不时接进宫里来,让弘书和她培养培养感情?” “这,是不是太早了?”碧珠委婉道,“阿哥才十岁。” 乌拉那拉氏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十二岁就嫁给皇上了,再说也不是现在就让两人大婚,只是先定下而已。” …… 面壁思过的弘书还不知道,他额娘因为弘历弘昼接连大婚的刺激,已经开始想着给他找福晋了。 他此时正在心中叫苦,颇为后悔自己刚才没忍住嘴贱,吐槽阿玛。他怎么就忘了呢,阿玛小心眼也是出名的。 看看现在这场面。 “十三啊。”胤禛拉着他亲亲十三弟的手走到弘书身边,“这个臭小子,最近骑射课也不好好上,朕说他两句,他还顶嘴。骑射谙达管不了他,你骑射好,把他领回你府上去,好好教教。” 胤祥:“……”皇上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 “皇上,臣都多少年没上过马了。”允祥委婉道,“骑射早忘光了,如今搭箭,能不能中靶都说不好。” “这有什么,你底子好,当年也就你和老十能和大哥掰掰腕子,熟悉熟悉就能上手。”胤禛叹道,“朕是不行了,想当年朕的骑射就是兄弟们之中最差的,如今便是想亲自教一教这臭小子,都无能为力啊。” 胤祥:“……”这话该怎么接?急! 弘书忍不住了,幽幽地转过头道:“皇阿玛,您就别为难十三叔了,十三叔如今就差住在衙门里了,哪还有时间来教我。” “我错了,我回去一定和谙达好好学骑射,再也不翘课了,您就原谅我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吧。” 胤禛见他还试图避重就轻,蒙混过关,哼道:“口无遮拦?朕瞧你分明说的是真心话。” 弘书瘪嘴:“十三叔还在这里呢,您真的要和儿臣计较这个吗?”他索性心一横,转身扑通一跪,抱住胤禛的大腿,“皇阿玛,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儿臣的意思是儿臣特别喜欢随您,一点也不想随十…唔…” 胤禛捂住弘书的嘴,阻止了他未说完的话,然后一个爆栗子敲在弘书头上:“还敢狡辩!” 弘书仰着头道:“儿臣没有狡辩,儿臣说的都是真心话,您误解了我的真心,我特别难受,真的。” “油嘴滑舌。”胤禛抖腿,“起来,像什么样子。” “不起,您理解了我的真心,我才起。”弘书耍无赖。 “还敢威胁朕?” “儿臣没有。” …… 允祥在弘书跪下的时候就连忙退开,此时抽着嘴角看着这仿佛没有正事的父子俩,忍不住打断道:“皇上,您要是没有事吩咐臣,臣就先告退了。”他还忙着呢,可没有时间在这里陪父子俩玩过家家的游戏。 一站一跪的父子俩同时向他看过来,那眼神仿佛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别人。 “皇阿玛,您看十三叔都等急了……” 胤禛横他一眼:“起来。” 弘书乖乖起身。 胤禛虚虚踹了他一脚:“滚吧,回去给朕写一篇与《孝经》有关的制艺,明日交。” 弘书苦着脸答应了,出了养心殿的大门就忍不住拍自己的嘴:“让你忍不住,这回好了,还害的我替你丢人。” 回到毓庆宫,熬夜将制艺赶出来,第二日顶着黑眼圈去交作业。 胤禛轻哼一声,略翻了两下文章就放到一边,敷衍极了。 弘书也不敢说什么,没说不行、打回来让他重写就可以了,可千万不能再自找麻烦。 “皇阿玛,昨儿都忘了。”弘书一本正经地问道,“对准噶尔用兵这事需不需要保密?我接下来打算将鄂罗斯女皇去世之事登报,然后让负责谈判的人晾一晾鄂罗斯那边,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给将咱们对准噶尔动手之事透给鄂罗斯人,给他们营造出一种我们不想谈了,等收拾完准噶尔就对北边用兵的假象。” “不需要。”胤禛看儿子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六部调动兵备粮草的动静很难掩人耳目,鄂罗斯人也不是傻子,肯定会密切关注朝廷动向。” “咳。”弘书暗道,我只是随便找个事转移你的注意力而已,“那,儿臣就先告退,去安排谈判之事了。” “嗯。”胤禛今天也很忙,国家机器一旦启动,各种你想都想不到的问题都会找上门来。 先去鸿胪寺,与徐本等人商议好接下来的谈判策略。 然后来到造办处,周业和葛荣已经在等他。 “都试过了?”弘书将一台台庞然大物看过去,心里十分满足,“确定没问题?” “没问题!”葛荣道,“每一台都按照您制定的计划严格做了试验,常出现的故障都做了调整,只要不是使用过度,便不会有大问题。” “好。”弘书点点头,看向造办处众人,“辛苦你们了,周业,将账上的余钱拿出来,都给大家发作奖金。” 造办处匠人忍不住欢呼:“谢六阿哥赏。” 周业也眉开眼笑的答应,作为造办处总管,他的奖金肯定是最多的。 弘书失笑的摇摇头,道:“这不是赏赐,这是你们该得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你们就能完成原本计划四个月完成的任务,可见用心。以后,只要是像这样超额完成的任务,都有奖金!” “谢六阿哥!” 高兴过后,周业问起正事:“那六阿哥,这些印刷机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全送到雍和宫去吗?” 弘书见他表情有些犹豫,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你知道我不喜欢人卖关子。” 周业微微垂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武英殿修书处和御书处的两个总管,私下来问奴才,这次做的印刷机能不能匀他们一台。” 武英殿修书处掌监刊书籍,御书处掌镌摹御书,这两处想要印刷机倒也正常。 弘书沉吟片刻后道:“不能给他们,但他们如果要用,只要朝廷要刊发的书籍,都可以免费使用,优先级可以给他们排在前头。至于这些印刷机,留两台在造办处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全都送到雍和宫去。” 决定了印刷机的归属,弘书让人通知允禧和弘暾进宫来领。 “早就等着了,终于等到了!”允禧高兴地围着新印刷机转悠,那抚摸的力道比摸他才出生的女儿都轻,“再也不用一车车地从宫里拉报纸出去了,每次出宫都麻烦的要死。” 弘书无奈的摇摇头,在允禧摸够了之后将两人叫到毓庆宫。 “两个事。” “第一件,这里有一条鄂罗斯的最新消息,让人加急写出来,下一期头条。” “第二件,如今印刷机数量上来,只用来印刷报纸未免太过浪费,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一个负责人,你们俩商量商量,看谁从报社退出来,负责这个新摊子。” 第59章 大致了解了一下新计划之后,允禧和弘暾回去商量了两日,最终决定由弘暾退出报社,总揽书局经营。 “报社我比你熟悉,况且我也更爱与文章打交道。”允禧叹道,“经营书局势必要与多方势力来往,我不爱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只能委屈你了。” 他更想说的是,小六的计划一看铺陈就很大,恐怕得离了京城在外奔走,与各方势力打交道不止要虚与委蛇,更重要的是要有能弹压住各方势力的背景。从这一点来说,弘暾就比他合适,毕竟除了小六外,弘暾还有一个正如日中天的阿玛,双重保障,比他这个没有多少势力的先帝皇子要合适多了。 弘暾笑道:“说什么委屈,分明是我占便宜了,六阿哥计划往这里头投的钱可比报社多,禧叔,到时候我的月俸超过你,你可别嫉妒啊。” “嫉妒?哼。”允禧扬起下巴,傲娇道,“咱们报社如今已经在准备招商了,马上就能盈利,到时候谁还指着月俸啊,我们都是要拿提成和奖金的。反倒是你,书局前期投的钱越多,亏得就越多,回本的时间就越长,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还不知道要拿多长时间的底薪呢。” 幸灾乐祸完,他又忍不住叹道:“也不知道小六那小脑瓜子怎么长得,底薪、提成、奖金,简直是将如何用银钱激励人挖掘到了极致。” 弘暾赞同的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头天从报社离职,第二天弘暾就迫不及待地进宫询问新计划的细节。 “惠民书局。”弘书道,“看这个名字你应该就能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 弘暾点点头,他早有预料,弘书身为皇子,当然不可能开和其他人一样的书局单纯只为赚钱,那是与民逐利,会被言道和科道的官员们抓住机会疯狂弹劾的。 “我使人调查了目前市面上书籍的大概价格,惠民书局的目标,不在三百千和四书五经这些存量大的基础书籍上。”弘书道。 目前来说,清朝的书籍价格呈现一个两极分化的趋势,像是三百千这样的常用启蒙读物,以及四书五经这样需求量特别大的书籍,因为一套雕版可以用许多年,变相压低了成本,所以价格并不算太贵,以字数多少,分别在100文到1两之间,大部分读书人都能买的起。 而像黄历、话本子这样的需求量大、质量要求低的书,十几文、几十文就能买一本,寻常百姓家只要能识得几个字基本都会买一本黄历。 四书五经的价格不算贵,为什么还有许多人读不起书呢?因为读书主要的花费不在这么几本书,而是在笔墨纸砚、束脩、字帖、经籍注解等这些大头上。 笔墨纸砚和字帖不必多说,在古代考科举可比现代高考难多了,没有一手好字,你连秀才这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举人进士了。 而字,只能靠练,笔墨纸是消耗品,哪怕是最便宜的,一年的耗费也不少。名家字帖就更贵,这时候书局求名人墨宝出字帖,虽然达不到一字千金那么夸张,但一字十几两也并不少见,这些钱都是要从买字帖的人身上赚回来的。 至于像是历史留名的书法大家们的字帖,那就不是能买得到了,基本都是各大家族的私藏,只给族中弟子观摩练习,绝不会流通出去。 束脩和经籍注解更是大头中的大头,三百千你能买得起,但你买来就能自己看会吗?不可能,没有拼音、没有字典,你书买回来不找人教根本连字都不认识、不会读。还有四书五经,能买四书五经的人肯定是识字了,那他就能自学了吗?不能。现在虽然有句读,但像四书五经这类圣贤书,是没有断句的,没有人教,普通人连断句都断不对,更不用说理解其中意思和典故了。 什么读书百遍、其义自见,那是建立在已经有足够的的积累和学识上,你让一个才识字的人将吴下阿蒙读一百遍,在不知道典故的情况下,他就能自动明白这个成语是比喻人学识尚浅吗?不可能。 经籍注解就相当于后世的辅导书,甚至它的作用比辅导书还要重要一些,因为现在的夫子教学也是按照经籍注解来教的。经典的经籍注解已经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它根本很少在市面流通,你想买都买不到。像徐以烜前文吐槽过的《朱子注解》、《汉晋旧注》和《唐人义疏》,这就是人家夫子和书院所私有的,除了世家大族有私藏,贫寒出身的学子想要看这几本书,只能去这几个地方拜师或者交钱入学。 书院、老师、启蒙、束脩这些不是一个书局能解决的,弘书决定先从已经识字能自学的读书人群体入手,扶持贫寒学子,提高进士举人中贫寒学子的比例:“惠民书局第一阶段的目标放在经籍注解和字帖上,我翻看了宫中藏书目录,已经挑出一些经典的圣人注解和名人字帖,你看看。前期就以这些为主打,把印刷机给我放开了印,每本价格都给我压到1两以下。” 弘暾扫了一眼目录,有些吃惊:“六阿哥,这些书字数都不少,即便是以新式印刷机的效率,压到1两以下也是完全亏本的,更别说您还打算全国一个价,光是把这些书运过去的费用,都不止一两了。”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亏本的问题。”弘书当然明白,这些他都已经算清楚了,有阿玛才给的那些皇庄和矿山,他亏本的底气很足,“铺□□那已经是相当后面的计划了,真到那个阶段,印刷机数量会更多,到时候直接在当地建印刷厂便是,运输也会更加高效,成本都会压下来的。” 任何事都不是单独存在的,他当然不会花几年时间只搞一个书局,将前期框架搭建起来后,他就会全权交给弘暾,转去忙别的。 “你现在不用考虑这些,你要负责的,就是确定铺面、招人、安排印刷、与各方打交道。今年内,先在京城和周边县城将书局开起来,站稳脚跟,然后培养可靠的人手,等明年开始一步一步往外拓展的时候,不会无人可用……” 连续入宫开了三天小会,弘暾才算将前期计划完全梳理清,顶着月色回家,没想到会在门口碰见他阿玛。 “阿玛。”弘暾见礼,好奇,“您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往日不到宵禁前,他阿玛是不会进家门的。 允祥道:“今日略感不适,皇上让我早些回来歇息。” 弘暾立刻紧张起来:“您没事罢,哪里不适,可叫太医看过?” 允祥摆摆手,示意儿子别急:“在宫里就叫太医看过了,老毛病,没什么事。” 示意儿子一同进家门,边走边道:“听说你这几日回来的也晚,可是报社出了什么事?” 弘暾扶着允祥,道:“报社没什么事,是六阿哥有新差事要儿子去做,这几日都在宫里听六阿哥吩咐。” “哦?什么新差事。”允祥问道。 “说起来儿臣要做的就是开书局,惠民书局,……”拉拉杂杂地说了这几日开会的结果,弘暾有些担忧道,“六阿哥的心是好的,但我担心六阿哥对经商之事太过乐观,万一到时亏大了,钱财还是小事,就怕六阿哥受打击,一蹶不振。” 六阿哥再怎么聪明稳重也才十岁,一路顺风顺水,心智不能同成人相比。 允祥摇摇头:“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书局做起来后,各方会有的明刀暗箭。” “弘暾啊,惠民书局亏不亏本不重要,哪怕它一直不赚钱,只要它真的能做到六阿哥的预定目标,皇上贴钱都会叫它维持下去的。而一旦如此,它触动的各方利益就大了,为什么经籍注解那么贵?本质是世家大族对知识乃至科举的垄断,每三年一次会试,每次就取二三百人,如今这些竞争者已经够多了,若再来一些寒门举子,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能考中做官的机会更小?机会一小,他们的家族就会落寞,难以长久,这是那些世家大族难以忍受的。” “根基被触动,哪怕六阿哥是皇子,他们也不会甘愿俯首的。” “弘暾,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可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步了你大哥的后尘。”允祥攥着儿子的手紧了紧。 弘暾心中凛然,郑重点头道:“阿玛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不会给您丢脸。” 允祥拍了拍他的手,叹气道:“阿玛不但心你丢脸,阿玛只担心你的安全,不要小觑那些人胆大心狠的程度,必要之时,他们是不吝于下黑手的,地方上每年都有几起官员离奇死亡的奏报。” 允祥在弘暾心中的地位不亚于胤禛,对父亲的叮嘱,他非常重视,第二天出门就给自己多加了四个侍卫。 书局还没开起来,弘暾前期的办公地点就是在雍和宫划拉出一块地方,因此允禧很快发现,打趣道:“果然这才是亲王世子该有的待遇,之前那么低调是不是为了迁就我啊?” 弘暾红脸道:“禧叔你别胡说,我这是阿玛嘱咐的。” 谁知允禧更加夸张地道:“唉,果然,有阿玛疼的孩子就是幸福啊。” “……” 没法说就,弘暾闭嘴去安排印刷任务,在书局正式开业之前,得先有一批库存不是。 宫外印刷机轰隆隆不停的运转,宫里弘书也没停下忙碌的身影。 刊有鄂罗斯女皇之事的报纸已经发出,鄂罗斯使臣心态已乱,如今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不过表面上,徐本等人却是装出一副敷衍了事、拖延时间的傲慢姿态,给鄂罗斯人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 会同馆,鄂罗斯使团的几个主事人聚集在一起。 “怎么样,都打听到了吗,清国人是怎么知道女皇陛下去世之事的?”主使萨瓦问道,为了避免被监听,他说的是鄂罗斯西边一带的方言。 在座之人皆摇头:“那些清国人嘴紧的很,什么都打听不到,报社那边也是,只问出来消息是宫里那位六皇子给的。” 萨瓦皱着眉头:“Ignatius和Jean他们呢,也问不出来吗?” 众人还是摇头:“Dominique消失后,Jean他们就小心了许多,不敢再打听清国皇宫的消息。” Ignatius是戴进贤,德国传教士;Jean是雷孝思,法国传教士;Dominique是巴多明。 戴进贤、雷孝思、巴多明,差不多是欧洲来华传教士群体中的代表,在大清混的最好,官职都比较高。在巴多明被抓捕后,戴进贤和雷孝思还联合其他传教士上书,请从轻处置,可惜胤禛根本没管,召见他们发表了一番关于传教的讲话,不仅表示巴多明之事没商量,还回应了之前关于封禁全国天主教堂的争论,表明了大清朝廷的立场和态度。 这场讲话的内容和形式在弘书看来,与后世的新闻发布会都没差了。 萨瓦还想再问,副使费耀多尔有些不耐地道:“现在关注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清国能知道,无非就是那些途径,要么是截获了咱们的传信,要么就是边疆那边漏了消息。无论是哪边,清国都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该谈论的是接下来的谈判该怎么办,清国会是什么态度,而不是在这里说那些已经既定的事实!” 萨瓦和费耀多尔虽为正副使,彼此的立场却不同,萨瓦是保守派,费耀多尔是激进派,从出发后,两人就时不时别苗头。而这次从国内传来的消息,缅希科夫大权在握,分明就是激进派大获全胜,费耀多尔身为其中一份子,立时就抖了起来,想抢班夺权。 萨瓦当然是不甘心相让的,他拉着脸道:“当然有意义,如果是截获了咱们的传信,那就代表我们的通信渠道已经不安全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一切都被对方知晓,这样的谈判根本不会有好的结果!我们需要换一个地方寻求突破,不能在京城这个敌方大本营任人宰割。”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萨瓦的意见,敌众我寡之下,费耀多尔也只能暂时憋气:“但是现在能接触的都接触了,就是打听不到,能怎么办?” “打听不到就不打听了,就以最坏的结果为准。”萨瓦能当上正使还有道理的,此时他就能快速决断,“准备向清国皇帝上书,就以女皇去世我们要回到自己的国土为女皇送行为由,要求改换谈判地点。” “此外,试探清国谈判官员,他们的态度能反应清国的态度,以及继续打听清国朝廷有什么动作,有没有做军事动员!” 鄂罗斯使团的人纷纷行动起来,在徐本等人的表演下,他们很快得出结论,大清已经开始军事动员,虽然说是对准噶尔发兵,但也保不准是虚晃一枪,大军拐个弯直接奔赴贝加尔湖。 从京城到贝加尔湖可比到准噶尔近。 “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他们的皇帝不会这么没脑子冬季进攻吧?”费耀多尔对众人得出的结论发出质疑。 萨瓦肃着脸:“清国有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不能去赌那万分之一,若赌输了,我们都是帝国的罪人。” “明日就上书,新的谈判地点就定在乌兰乌德。” …… 胤禛看着手中鄂罗斯代表团上的奏折,翘了翘嘴角,吩咐道:“去将六阿哥叫来。” 等弘书来后,直接将奏折递过去:“喏,看看吧。” “哈,这个叫萨瓦的鄂罗斯人倒是有点脑子。”弘书看完后一笑,“皇阿玛,您觉得要不要答应他们?” 胤禛道:“此事既已交给你负责,朕就不会插手,只要结果,其他你自行决定。” “是,儿臣告退。” 弘书拿着奏折找到徐本一众人:“看看吧。”等徐本他们看过后,“都说说,要不要答应。” 明安图道:“答应肯定是要答应的,这个萨瓦的理由找的很好,咱们若是不答应反倒是不知礼数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大清自谓天朝上国,自古以来都十分重视礼,看不上其他外藩小国就是觉得他们不知礼。而国君去世,臣子想要回到故土送行,这是大礼,鄂罗斯使臣抓住这一点,大清若是不答应岂不是自打脸。 达成一致,弘书就快速进入下一议题:“好,那就来讨论一下,新的谈判地点和谈判策略。”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商定。 会同馆,萨瓦接到胤禛发回的折子。 “怎么样,清国答应了没有?”费耀多尔问道。 萨瓦看完后道:“答应了一半,可以改到边界谈判,但具体地点,要等我们到了贝加尔湖后再行决定。” “不管如何,能离开京城就是好的,现在去收拾行礼,我们要快些离开,最好赶在清国大军出发前。” 鄂罗斯使团忙着收拾行礼,大清这边也差不多。 徐本等人倒是没问题,他们被调过来后,本职工作都已经由其他人接手,拉锡也没什么大问题,旗务有副都统可以帮忙处理,他走几个月不碍事。 惟有张廷玉,他身兼几职不说,如今又要对准噶尔用兵,根本走不开,这样的话,谈判主事人就只能换一个。 弘书忍不住毛遂自荐:“皇阿玛,要不让我去吧。” “做梦。”胤禛睨了他一眼,“你去了能出面?怎么,忘了鄂罗斯使臣认识你了?” 弘书垂头丧气,唉,这可能就是世间没有双全法吧,不接触鄂罗斯人就不能包装情报,接触了就不能露面。 胤禛想了片刻:“马齐如何?” 弘书微微皱了皱眉,为难道:“马齐大人都七十七了,这么大年纪怕是受不了路上的奔波吧。” 胤禛一想也是,又想了想:“朱轼?” 朱轼在上书房教了几年,弘书对他的印象不错,清廉刚正、望正朝端,也很有能力。 “我觉得可以,朱大人年纪也不算大,应当能受得住奔波。” 自古以来,官场上的年纪,就是薛定谔的年纪,朱轼今年其实也六十有二了,可在大多数人看来,他还不算大。 朱轼接到旨意后立刻收拾包袱,几日后便随着大队一起奔赴边疆。 因为是中鄂一起上路,弘书不便露面,便只在宫里默送他们:“希望此去一切顺利,诸君能携胜而归。” 谈判的担子卸下,弘书也没能多出休息时间,书局还在筹备之中,报社这边却是进入重要阶段了。 “这是目前有意向在咱们报纸上投广告的商家名单。”允禧的表情算不上高兴。 弘书一边看一边问:“怎么了,要挣钱了怎么还不开心?” 允禧叹气道:“目前有意向投广告的都是一些中小商号,那些大商号我也有接触,他们对投广告之事却是不怎么热衷,目前没有一个有意向的。” “这不是当然的吗。”弘书已经将名单翻看完,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人家那些大商号都做了多少年了,有财力有实力,名声早已传遍京城,甚至外地人都多有听闻,找咱们打广告不说锦上添花,只能叫花冤枉钱。” 允禧皱眉道:“可是只有中小商号的话,以他们的规模根本给不了多少广告费,那咱们不是还得继续亏?” “别急啊。”弘书拍拍他的肩,“不要老想着一口吃个胖子,继续亏就继续亏呗,我本来也没指望今年能转亏为盈,现在,一切还是以开拓市场为主。” “开拓市场?”允禧不解,“可是咱们的发行数量已经很稳定了,京城哪里还有市场给咱们开拓?” “京城没有,外地有啊。”弘书道,“最近难道没有外地的商人来找你,想要批发报纸带到外地去卖?” “有倒是有几个。”允禧回道,“不过他们要的数量都很少,连你说的批发价都达不到,我都是原价卖给他们的。” “原价也够他们赚了,他们带回去至少得翻个几十倍卖。至于数量少也不是问题,这不是才开始吗,他们总要先试试水的,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这些人的订单就会上去。” 允禧点头表示明白:“那广告这个,就不争取大商号了?” “不用争取,只要咱们把这上面的某一家推出来。”弘书抖抖名单,“他们自己就会捧着银子过来的。”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些里面挑出一家货物好、价格实惠、东家诚信的店来,作为典型和招牌,一举把他推成接下来几个月京城最火的店铺。” “让它日进斗金!” 第60章 “陶掌柜,我们真的有必要花八百两在《京城周报》上打那个什么广告吗?”郭源很焦虑,他年纪轻,如今不过才十五岁,若不是父亲突然得急病去世,他此时本该在准备大婚,而不是独自撑起偌大家业,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因为他若不能撑住,族中某些心狠的狼是不会放过他们孤儿寡母的。 可他虽然也跟着父亲学习过如何管理家业,但毕竟年纪还小,学的并不深入,自他接手家业以来,因为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他不敢继续父亲原本往外拓展的计划,将家中产业往回收拢,只求守成。 守成也不简单,郭源就很仰仗父亲临走前交代的几位老人,陶掌柜就是其中之一。 陶掌柜名叫陶益,是郭家的家仆,与郭父从小一起长大,主仆感情很好,一直负责冬月斋,短短六七年时间就将一个小点心铺子做到中等规模,在竞争激烈的京城都闯出了不小的名声,可见能力。可惜,再往上,想和那些成名已久的点心铺子争锋,不只是货物好就行的,还得有深厚的势力和财力,陶益和郭父便不强求,将眼光放到京城外面,原本打算今年往外拓展开分店,但郭父一朝去世,计划自然只能搁浅。 “有必要。”陶益很坚定的道,“少爷,冬月斋做到现在,要么往上成为和五梅记、禾黍香、金鼎斋一样的驰名老字号,要么往外开分店,否则便不是止步不前那么简单,京城点心铺子众多,大家明争暗斗,很容易就会被人拉下去,咱们这几个月来越来越少的流水就是明证。” “开分店目前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只能试图往上。之前我和老爷没有考虑这一点的原因,是因为往上所需要的财力和势力不是咱们家能支撑的起的。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京城周报》,它在京城的影响力少爷你应该是有切身体会的,咱们家不就定了十来份年报吗。” “八百两一篇文章,说实话,这个价格是咱们占便宜了,您不知道。”陶益道,“就《京城周报》第一期登的那篇母告儿不孝的文章,里面的某某斋其实就是咱们铺子,虽然报纸上没写明咱们的名字,但有人看了报纸专门去打听,然后上咱们铺子买点心的,人还不少,那几天咱们铺子的进项远超平日。” “这还是没明写,若是专为咱们写一篇文章,就现在全京城都看的情况下,咱们冬月斋立刻就能名扬京城,短时间必能跻身五梅记、禾黍香之列,只要咱们稳住,或者多投几次广告,今年内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郭源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巨大的压力还是让他不敢轻易答应,八百两可不是一笔小钱。 陶益知道他的心结,对准症结下药:“少爷,八百两不算什么,就算达不到预期咱们也不会伤筋动骨,顶多拮据一些罢了。若是老爷还在,哪怕要花一千五百两,老爷都一定会去做的。” 这句话令郭源下定决心,自从接手家业以来,郭源在外没少听虎父犬子之类的闲话,虽然他现在还在保住家业的阶段,但哪个儿子不希望能超越父亲的功绩呢。 亏就亏了,大不了血本无归,他心里发狠:“好,那就去做。” …… “八百两,唉,挣钱可真不容易啊。”允禧叹道。 依旧和他挤一个办公室的弘暾调侃道:“禧叔你也太不知足了,八百两还嫌少?忘了您的年俸是多少了?” 允禧恼羞成怒,将一张废纸团成团扔向弘暾:“你怎么也跟着小六学坏了!” 弘暾轻松躲开,呵呵直笑,他从报社退出后,面对允禧就少了原来的一些小心,不再刻意相让低调,反倒让两人的相处更加轻松愉快起来。 正当叔侄两人忙里偷闲玩笑的时候,他俩的贴身随从匆匆进来,禀报道:“爷,有消息说三阿哥病危。” “什么?!” 弘书惊讶道:“三哥病危,三哥什么时候生病了?” 匆匆来找他的朱意远道:“奴才也不知,三阿哥府上下人在宫门口求入宫之时是这么说的,如今太医已经赶过去了。” 弘书立刻起身赶往养心殿,虽然这几年阿玛对弘时基本是忽视状态,但怎么也是亲儿子,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阿玛心情起伏之下别闹出什么毛病来,他还是去看着点。 谁知进了养心殿,看到的胤禛却没有一点惊讶担忧,反而是怒火冲天的样子。 不是吧,阿玛对弘时的厌恶已经如此之深了吗?听到人有事不难过就算了还生气? 弘书绕开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的碎片,走到胤禛身边,一边伸手帮他顺气一边委婉道:“皇阿玛,三哥虽然糊涂了些,也是您的亲子,现在这样,还是先将人救回来要紧。” 他真怕阿玛一气之下将太医都叫回来,那不是又要落个杀子的名声。 谁知道胤禛听了这话却更加生气:“救什么救!他自己既然都不想活了,朕就成全他!” 所以弘时不是病危,是自杀?不能吧。弘书微微皱眉,要是想死早在阿玛要把他出继给允禩的时候就自杀了,哪会一直等到现在。虽然不能和他们这几个兄弟比,但弘时的生活也不差,内务府每年的用度也没克扣他的,不能让他挥金如土,但日常生活绝对没问题。 何况这时候自杀可是大不孝,皇子自杀死后连皇陵都入不了,弘时但凡有点理智,顾念着点宫里的齐妃,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弘书道,“三哥不会做出不孝之事的。” “有什么误会!”胤禛怒道,“他府上下人亲口说的,将下人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醉醺醺的泡在浴桶里抱着酒坛子喝,不是打着把自己溺毙的盘算是什么!” “……” 弘书万万没想到,弘时竟然是因为这个‘病危’的,嗯,病危这个借口应该不是下人自行决定,该是三嫂特意嘱咐的,毕竟皇子沐浴喝酒差点把自己淹死什么的,传出去叫人知道未免太丢人了些,也就比那位掉进粪坑淹死的晋景公强些。 弘时要是以这样的结局名留史书,阿玛怕是要呕死。 费了好一番嘴皮子,才算将胤禛给劝的消气了些,弘书犹豫了一下后,征询道:“儿臣去三哥府上探望一番吧。” 不只是为了做样子表现兄弟友爱,也是想着他从养心殿出去,某种程度能向外界表明阿玛的态度,还是关心弘时的,不是任由儿子生死不知,显得冷漠无情。 胤禛阴着脸没说话,弘书知道这就是默认了:“您休息一会儿,儿臣确认三哥脱险便会回来。” 来到弘时府上,发现弘历弘昼已经在了。 “小六。”弘历脸色凝重,“皇阿玛如何,可有受惊不适?” 弘昼悄悄翻了个白眼:“小六,是皇阿玛让你来的?” “嗯。”弘书简单答道,“皇阿玛没事,三哥如何了?” 弘昼皱眉:“太医还在救治,尚不知情况。” 他们俩来了后就被请到前厅坐着,也没能见到弘时的面。 弘书看向弘时府上的下人:“三嫂可在?请通传一声,皇阿玛担心三哥的情况,可否叫我过去瞧瞧。” 下人自去通传,很快回来:“六阿哥,福晋请您过去。” 弘历起身道:“老五,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下人有些为难,福晋只让请六阿哥一人,但他也不敢反对。 弘昼坐着没起身,耷拉着眼皮道:“四哥,里头想来正忙乱呢,让小六一个去看看就行了,毕竟他还要回宫禀告皇阿玛,咱们就没必要去添乱了吧。” 弘昼不配合,弘历也不好再强求,虽然他直觉弘时这场‘病’来的奇怪,但说到底不过一个废人罢了,病的再奇怪又能有什么用,难道濒死一回皇阿玛就能看重他了? 弘书随着下人来到弘时住的地方,董鄂氏面容憔悴的迎上来见礼:“六弟。” “三嫂。”弘书回礼,“三哥如何了?” 董鄂氏抿了抿唇,猜弘书已经知道真相,便道:“水已经吐出来了,呼吸也有了,就是醉的太深,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因为溺水的时间不短,太医不能确定还有没有别的损伤,如今正在想法子让他快些醒酒。” 弘书点点头:“我能进去看看吗?” 董鄂氏让开。 弘书进入屋内,发现屋内的太医都是熟人,带队的正是吴谦。 “六阿哥,您怎么来了?”吴谦正愁的挠头,一抬头看见弘书,犹如看见了救星,“快快,帮臣想想,有没有什么不伤人的法子能让三阿哥快些醒酒。三阿哥喝的太多,臣等想的法子都没起多大作用,您那个化学有没有办法?” 好家伙,您这脑洞真大,化学醒酒怎么醒,合成个纳络酮给弘时灌下去吗?那可能本来没事都能有事了。 弘书微微摇头,他可不敢给什么醒酒偏方,万一吃出点什么事来他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吴谦失望的叹气:“唉,要靠三阿哥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的过来,到时候即便有点什么损伤,耽误的时间也难治了。” “尽力而为吧。”弘书道,“我会给皇阿玛说明情况的。” 吴谦点点头:“多谢六阿哥。”他就怕到时候三阿哥留下什么后遗症皇上迁怒,如今有六阿哥帮忙说明情况,皇上应该不至于太过责怪他们。 弘书安抚好太医们,走到床边去看弘时的情况。 弘时满脸胡茬不知多长时间没刮,仿佛野草丛生一样狂野,因为溺水的缘故脸色青白、唇色微微发紫,头发散乱着,瞧着落魄的很。 唉,曾经也是意气风发过的少年,弘书想起大婚时候的弘时,骑在高头大马上颇为气宇轩昂,谁能想到不过几年时间就变成这般模样呢。 哦,不对,他能想到。弘书面无表情的想,他早知道弘时的结局,被过继给允禩、玉牒除名然后抑郁而终,历史上弘时是哪年哪月去世的来着?他记不清了,但就目前来看,弘时的命运应该是被改了,没被过继给允禩、也没有玉牒除名,只是还是抑郁,那今日这一遭会不会就是他原本的死劫? 很有可能。 希望这一劫度过了弘时的脑子能变得清醒些,然后否极泰来吧。弘书心里叹气,阿玛要强、也重感情,弘时要是能回头是岸,父子俩也不是没有重修旧好的机会。对于弘时弘昼这些没有威胁的,他还是希望他们能和阿玛保持一个较好的关系,这样阿玛心情好了,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至于历史不能改变什么的,弘时都能改变命运,阿玛肯定也能。 看过弘时,弘书出来见董鄂氏:“三嫂,府中如今可有什么难处?” 董鄂氏摇摇头:“多谢六弟关心,并无什么难处。”这府里除了她,就两个妾室,平日吃用都不多,凭内务府给的份例够了。 弘书便道:“那我便先告辞,回宫复命。府上之后若有难处,三嫂只管使人去雍和宫找二十一叔或者怡亲王世子,他们都会帮忙的。” 董鄂氏自是答应不提,送走弘书后,走进屋内坐在弘时床边,眼睛虽看着弘时,内里心神却茫然不知落在何处。 应付了弘历弘昼几句后,弘书回宫去见胤禛,如实回报:“……如今瞧着倒是没有大碍,就是醉酒太深,吴太医他们正在想法子醒酒,等醒酒后才能知道是否有不明显的后遗症。” “知道了。”胤禛声音冷淡的很,头也全程没抬,一直在忙碌着批阅奏折。 弘书无奈,只能道:“您别太累了,适当歇歇,儿臣告退。” 出了养心殿,永寿宫首领太监张永福在必经之处等着:“六阿哥,主子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弘书知道额娘估计也是想问弘时的情况,就没说什么,跟着走。 张永福提醒道:“齐妃娘娘、熹妃娘娘几位也在。” 弘书脚步顿了一下,微微皱眉,齐妃在就算了,熹妃她们来干什么,她们在的话,那他就不能把弘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还得编个瞎话,真烦。 “儿臣参见皇额娘,见过几位娘娘。” “平身。”乌拉那拉氏招手叫弘书过去,“出去看过你三哥了?情况如何,脱险了没有?” 齐妃满眼焦急的看着弘书,恨不得上去抓着弘书问。 弘书点点头道:“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如今就是等人醒来,太医说,最迟明天晚上就能醒来。” 齐妃大喘一口气,几乎摊在椅子上。 其他人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熹妃问道:“不知是什么病症,怎会来的如此危急,从前从未听说过三阿哥身体有何不足。” 这人,知道结果就行了,非要追根究底干嘛。尽管不耐烦,但对方是长辈,弘书只能回道:“说是心脏方面的问题,这种毛病平时看不出来,只会突发。” 熹妃担忧地道:“这样吗,那以后还会突发吗?” 这个问题也是齐妃最关心的,她向前探着身子,紧紧盯着弘书。 弘书摇摇头道:“太医说,这种毛病突发是有诱因的,只要处理好诱因,就不会再突发。至于诱因是什么,还得等三哥醒来细细问过才知道。”唉,为了合理真是他也真是拼了,等吴谦他们回来还得去对对口供,对外的说法要一致,可别露馅了。 乌拉那拉氏看出儿子不太愿意应付熹妃她们,就道:“好了,既然三阿哥已经没有大碍,你们就先回去吧,齐妃留一留。” “是。”熹妃、懋妃、裕妃等人离开。 弘书示意额娘将下人都支出去,才道:“方才我说的有真有假,其实三哥……” 听过真实的情况后,齐妃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落跪下:“主子娘娘,求您…求您…” 她也不知该求什么,求皇后在皇上面前给弘时求情吗?陪伴皇上时间并不比皇后短多久的她,如何不知道枕边人的性子呢。弘时此次,即便只是为了不让这种丢人之事传到外人耳里去,皇上也不会罚他,只会更加漠视他,权当没他这个儿子。这种情况下,便是皇后求情又能怎么样呢,皇上心中对弘时的观感不会改变分毫。 “呜……臣妾…臣妾…”臣妾怎么这么命苦啊!但即便是情绪崩塌至此,齐妃也不敢说出这句话,从一介包衣之女走到后宫四妃之一,任谁看来,都不能叫命苦。 乌拉那拉氏看着失声痛哭的齐妃,倒是能理解她,两人都是失去过孩子的人,自己好歹只有一次,齐妃却是接二连三的失去了两子一女,如今唯一的儿子还是这般情况,怎能不叫她情绪失控。 “你回去吧。”先叫儿子离开,乌拉那拉氏才安慰起齐妃。 离开永寿宫的弘书不由自主地又叹了一口气,真是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今日叹气的次数真是比他以往几日加起来的次数都多。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可要未老先衰了。 别想这些了,还是想想正事吧。 弘书步履匆匆回到毓庆宫,将今日允禧和弘暾送进来的事情处理完,见还有时间,叫来章元化、曹康等几个最早跟着他的人。 “主子。” “嗯。”弘书一一打量过去,七八年过去,他从稚童长成少年,章元化几人也从十几岁的少年长成二十多岁的青年,日益稳重成熟。 “皇阿玛前些日子赏了我一些皇庄和矿山。”弘书开门见山的道,“我现在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们,算是对你们的考验。” 章元化几个立刻振奋精神,这几年他们其实没少忙,从最早的蜂窝煤、玻璃到后来的印刷机,每一个里面都有他们奔忙的身影,但大多都是跑腿,始终没有独挡一面过。 主子现在的意思,是要让他们独立办差了? “这些皇庄和矿山,原来都是内务府在管,里面上上下下的人手,也都是内务府安排的。”弘书敲敲桌子,“不用我说,你们自己应该也都知道,内务府的那些人都是什么货色,皇庄庄头欺压百姓、窝藏逃犯等种种罪行甚至惊动过皇阿玛,虽然皇阿玛清洗过内务府不少次,但这种吸血虫,从来都是清理不干净的,我不信赏给我的这些里面没有蛀虫。” “我给你们的任务,就是挨个将这些皇庄和矿山的情况摸清楚,从庄头总管到下面的丁壮,但凡有违法犯罪、欺压百姓、贪污受贿、挪用亏空等情况,都要给我一个个揪出来。” “我可以先告诉你们,如果通过考验,等收拾完这些蛀虫,我就会派你们去管理这些皇庄和矿山,以后你们能不能顺利接管、掌控上下,就看你们这次的努力程度了。” “奴才等必将尽心竭力,不负主子所望。”章元化几个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去将那些庄头总管送进慎刑司。 弘书点点头,警告道:“你们在我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应该知道我的性子,每一份罪证我都要实实在在的,若有谁胆敢伪造证据、诬陷他人,我可不会念什么旧情,必会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章元化等人神色一凛,齐齐低头道:“请主子放心,奴才等绝不敢弄虚作假、欺瞒主子。” “如此最好。” 挥退章元化几个后,弘书开始做新的计划书。 “多稼如云的地方还是太小了,培育了三年成效也不大,这次得的几个皇庄面积倒是不小,等收拾干净,就把多稼如云的人和地全挪过去,扩大培育规模,效果应该能好些。” “嗯,各地优质种粮的收集不能停,范围还得扩大,国外的优质粮种也得让人想办法搞回来。” “不止粮种,牛、羊、猪这些牲畜也得从国外搞些不同的品种回来才行,现在蒙古那边养的羊还是不太适合纺线,得搞些绵羊品种回来……” 想了一会儿蒙古放牧的事,弘书意识到自己思绪跑远了,拉回来继续列矿山的计划书。 “高炉炼铁、焦炭炼铁、灌钢法……现在都有了,不过都是古法,效率还不够高,那就先改进、提高效率……提高效率最重要的还是蒸汽机,欧洲现在倒是有古早蒸汽机了,不过问题大得很,还得改……唉,这么一算,钱根本不够啊。” 弘书抱着头,为贫穷的自己落泪。 “算了,蒸汽机还是要搞的,最多慢慢来,顺便培养工匠,刚好这次的改进跨度没有那么大,我不能再参亲力亲为,老是这样搞会有技术黑箱的,就只制定改进的方向和目标好了,其他都让匠人们自己来,培养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弘书越写越亢奋。 蒸汽机,我来了! 60-70 第61章 弘时是在第二天下午醒来的,醒来后的他虽然还不是很清醒,但配合太医的问话检查已经够了。 确定没有什么大的后遗症和损伤后,吴谦等人松了口气,回到宫中复命。 弘书听说后赶到养心殿。 胤禛瞧着他满脸困倦的样子,不由道:“昨晚做贼去了?” 弘书一张嘴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连忙捂嘴认错:“儿臣失仪,请皇阿玛恕罪。” 听听,说的都是恕罪而不是降罪,这小子果然越来越放肆了吧。胤禛横了他一眼:“你过来干什么。” 弘书道:“是有事要向您禀报,昨儿个儿臣离了您这儿,去见了皇额娘,当时熹妃娘娘她们都在,儿臣便……”将自己编瞎话骗熹妃等人的事儿讲了一遍,“儿臣想着三哥这事,到底不好叫太多人知晓,就自作主张了,还请皇阿玛恕罪。” “哼。”胤禛如何不知道宫里的消息,“你倒是想着他的名声,也不知人家领不领情。” 我要他领情做什么,只要您明白我为着您的心意就行。这话不好接,弘书便转向吴谦等人问道:“三哥情况怎么样?” 吴谦等人方才还在苦恼呢,三阿哥这事吧好说不好听,皇上也就算了,他们就怕别人来问,又不敢说实话又不敢编瞎话,到时候可怎么办哟。 没想到刚瞌睡就来了枕头,六阿哥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连瞎话都帮我们编好了。 感谢六阿哥! “回六阿哥,三阿哥已无大碍,些许症状养上半月就能好全。”吴谦回道。 “那就好。”弘书一边说一边去偷看阿玛的表情,“既然如此,那咱们对外就一致说诱因是饮酒过量吧?” 现在高度酒已经很普遍了,饮酒过量致死的例子不少,弘时用这个理由并不会丢脸。 吴谦等人也想偷看皇上的表情,不敢。 胤禛没好气的道:“要商量滚出去商量,朕一大堆的奏折等着,没工夫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就是默认了。 “好嘞,儿臣告退。” “臣等告退。” 出了养心殿,吴谦忍不住把住弘书的手,感动道:“幸好有您啊,六阿哥。” 其他人也用同款感动眼神看着弘书。 就问你感动不感动。 咦,弘书被肉麻的起了鸡皮疙瘩,不敢动不敢动。 “应该的应该的。”弘书尬笑道,“那咱们的说辞就定好了,至于病情的其他细节,若有人问起必须要回答的情况下,你们就自己补充,我就不用知道了。” “好好好,没问题。”编个把细节而已,难不倒他们这群圣手。 “就是……”吴谦为难的四周看了看,小声道,“就是三阿哥那边,会不会走漏消息?” 别他们在这里编瞎话编的兴起,当事人那边自己说出真实情况,那他们就很被动了。 “放心,我会使人去给三嫂传话的。”董鄂氏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脑子清醒的叮嘱下人对外要说是‘病危’,并且拦住了其他人的探望,可见是个拎得清的。有她管着,再加上弘时府上的下人已经饱受过几轮打击,现在还留着的都不是傻子,明白现在这种情况,什么样的舆论才是对他们好。 唯一可能需要担心一下的就是弘时,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脑抽,跑出去跟人说自己的‘丰功伟绩’呢。 希望他不要脑抽。 三阿哥府。 董鄂氏在接到弘书的传话后,沉默了片刻,才叫来管事吩咐,最后道:“你去和阿哥说一声。” 管事很为难:“福晋,爷他……奴才去说,怕是听不见。”爷自从醒来后就一副魂归天外的样儿,除了太医们问话时应两声,其他时候任谁跟他说话都没反应,问他要不要喝水都一副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 董鄂氏沉默,然后咳了两声,她的身体一直也不好。 “知道了,你先去嘱咐其他人吧。” 管事走后,董鄂氏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进入室内,来到弘时的床边。 夫妻两个就这么一趟一站,一个看着床帐,一个看着地面,许久也不曾有人说话。 许是站的累了,董鄂氏终于动了,她在这两日专属于她的位置上坐下,垂着眸,也不看弘时,只轻声道:“你若是不想活了,也等我死了再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泥塑一般僵硬不动的董鄂氏才等来弘时轻轻的一句:“知道了。” 董鄂氏眨了眨眼,从泥塑木胎的状态中活过来,起身,也没说什么话就离开了,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重复过起日复一日的养病生活。 弘时府上死气沉沉,冬月斋上下却是欢欣雀跃,账房噼里啪啦的打完算盘,兴奋地道:“今日的流水,比昨日翻了一倍有余!” 即使一整天都在店铺的陶益早已估算出大概的流水,此时听了确定的消息也忍不住激动:“好啊,好啊!这八百两没白花!少爷,咱们冬月斋,要起来了!” 郭源此时已经激动的手抖了,从他接手家业以来,从来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什么客源被人抢了、货源被人截了、又有人上门闹事讹诈了,什么时候听到过像这样的好消息,忍不住落泪道:“爹,我终于不再辜负你的期望了。” 陶益欣慰的看着郭源,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看自己的晚辈一样。郭源这些日子的压力他都看在眼里,心疼是当然的,但他也没法子,感情归感情,身份是身份,这一切,终究只能由身为家主的郭源自己扛起来,他一个家仆只能帮着做些事罢了。 安慰了郭源几句,陶益便开始动员伙计们。 “都打起精神,今日才是第一天,明日人肯定会更多,咱们可千万不能掉链子,冬月斋能不能起来就看这一回了。东家方才说了,等这段时间忙完,给大家多发两个月的工钱!” “好!” “多谢东家!” 冬月斋上下踌躇满志的等待着明天,其他点心铺子也刚盘完一天的账。 “今天少了吗?” “少了。” “多吗?” “不算多,主要是基础点心出的量少了,咱们的招牌并没有大波动,都在合理范围内。” 现在的点心铺子各自都有不少招牌,都是凭着独家招牌吸引客人,而大众的基础样式点心利润并不高,主要是作为搭头走货量。 “明天再看看。” “是。” 各处的对话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冬月斋今日的盛况同行基本都注意到了,不过他们并没有着急,都打算再看两天,毕竟以往各家搞活动时,也会有这样短暂的盛况。 第二日,冬月斋流水翻了两倍。 同行们眉头微皱,但还是打算再观望观望。 第三日,冬月斋流水翻了三倍。 和冬月斋差不多规模的点心铺子有点着急了,禾黍香这样的大店和规模较小的点心铺子还稳稳坐着。 第四日、第五日…… 当冬月斋翻了五倍的流水一直维持了好几天后,五梅记、禾黍香、金鼎斋这几个驰名老字号都坐不住了。 不止是点心铺子,其他的布庄、酒楼、胭脂铺等等都闻风而动。 “……若不是雍和宫是行宫,他们不敢靠近,我们这两日一点活都别想干。”允禧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满是笑意,“钱阳他们现在都不敢回家了,一离开雍和宫就得被人堵上拉去吃酒,我让人将原来下人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们当吏舍,让他们先住着,可以吧?” “当然。”弘书笑道,“照你说的这么个盛况,看来我不用担心今年内不能扭亏为盈了?”他本来还以为像冬月斋这样的例子得多来几个,京城这些大商号才会有所反应呢,没想到冬月斋才发达几天,他们就坐不住了,看来无论什么时候,资本家们对于赚钱的嗅觉都是最灵敏的。 “年底之前肯定能扭亏为盈!”允禧意气风发的挥了挥手。 “行,我正愁钱不够用呢,报社能挣钱了刚好,也能填补些。” “……”允禧觉得自己的心肝都颤了好几下,“不是说要一步步来吗?书局前期有那么花钱?加上皇上才给你的赏赐都不够?” “不是书局。”弘书道,“就是皇阿玛新给我的那些皇庄和矿山,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允禧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脏:“皇庄和矿山不都是进项吗,怎么还要花钱?”小六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得从亏钱开始呢。 “皇庄我打算用来培育粮种,人力物力不都得投入?”弘书漫不经心地道,“至于矿山,现在采矿冶炼的效率都太低了,我打算改进改进,先提高冶炼钢铁的效率,然后铸造新的采矿设备,以提高采矿效率,等全面提高各方效率,再来做生产线,生产刀兵农具什么的,刀兵配军,农具就用来赚钱。” 允禧听得直皱眉:“虽然我不懂提高冶炼效率这些,但只听听也能听出来,这不是你现在那点家底能弄出来的吧?你要是真有把握,还不如将计划禀报给皇上,由朝廷出钱出人来做。” “我倒是想,可你看看现在的国库,有可能花钱来做这个吗?”弘书摇头道,“朝廷可不是皇阿玛的一言堂,那些大臣们肯定不会答应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好高骛远,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长线计划,不是打算一两年内就搞出来的。我现在就是打算先慢慢来,培养匠人,攻克技术,就像第一台印刷机一样,先做个样机出来,等以后有钱了,再大规模投入。” “那就好。”允禧松了口气,一步步把报社办起来,眼看着报社即将越来越好,他现在是真的有感情了,就怕弘书步子太大扯着蛋,最后再把报社都赔进去。 “还是得多挣钱啊。”他忍不住叹道。 弘书也叹:“我这个身份也不全是好处,起码做生意就处处受限,要不是担心言官弹劾,我能搞出百八十个赚钱的点子。” “你看着吧,广告费这事传出去,咱们又该被弹劾了。” 允禧和弘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气。 没法子,得了这个身份的好处,相应的坏处自然也该承担,若是一味只想要好处不想要坏处,世间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报社扭亏为盈,一切开始逐渐步入正轨,弘书如今除了审稿和查账,几乎不用再操心什么。 更多的精力就能放在书局这边。 “这是我暂定的几个铺面……这是计划印刷的书籍库存数量……这是几个掌柜的履历……” 弘暾一个个介绍过去,全部说完后长舒了一口气:“目前情况就是这样,你看看这几个铺子,要是没有问题,我就命人开始改建了。” 都是按照他要求找的铺子,弘书看完后点点头:“没有问题,改建需要多久?” “这两个原本就是书铺,格局改动倒是不大,重装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就长了,最长的是这间,内里的隔断要全部拆了重修,估计要三个月。” 弘书道:“那就不着急,等铺子装完了一起开业,正好这段时间能将库存都印出来。” “好。” 又说了下几个掌柜的事情,正事总算说完。 两人放松的坐着,弘书笑道:“说起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未来堂嫂就是这段时间出孝吧,堂哥你是不是快要准备大婚了?” “是。”弘暾有些羞涩,“已经出孝了,大婚还得等明年。”今年只剩下四个月,够呛能走完六礼。 说来他也是倒霉,雍正三年选秀完,才刚给他和富察氏指了婚,转头富察氏的额娘就去世了,富察氏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他就只能等着。明明年纪比允禧弘历他们都大,人家一个个都要当阿玛了,他还没娶上媳妇儿。 ——弘书也不知道的事,虽然都是姓富察氏,但历史上弘暾的福晋是马齐的孙女,而现在,弘暾的福晋变成了富宁安的孙女。这两家一个镶蓝旗一个镶黄旗,八竿子都打不着。 当然,不知道并不影响弘书打趣弘暾:“这样可就好了,有了这么厉害的岳父,等之后你出京办事我就更放心了,亲王阿玛、一等侯岳父,我看谁还敢暗中给你使绊子。” “不过除了使绊子,外头那些人最擅长的还是美人计,堂哥,你可千万得警惕这个,可不能在外金屋藏娇,不然我都没脸见堂嫂了。” “算了,不然你以后出京的时候,还是带着堂嫂一起吧,不然要是耽误了我十三叔抱孙子,十三叔找皇阿玛哭诉怎么办。” 弘暾脸红的像猴屁股,羞恼道:“你才几岁,净说这些话,一定是看闲书了。你再这样,小心我去跟皇上告发你。” 弘书摇头晃脑道:“那你可就估错形势了,那些闲书啊,可是皇阿玛给我的。” “……”阿玛跟阿玛也是不一样的吗,为什么他的阿玛曾经看到他看闲书就要生气训斥呢,弘暾心中流下羡慕的泪水。 时间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太医宣布弘时的身子已经彻底养好,完全没有问题了。 送走太医,弘时在下人的劝说下裹上一件大氅,在院中呆立。 这府中,真安静啊。 不知站了多久,弘时迈开有些发麻的腿,沿着游廊漫无目的地在府中游走,不知不觉间,来到董鄂氏的院外。 院门关着。 “爷,奴才去叫门?”贴身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的问道,自从阿哥醒来,福晋就回了这院子,再没出来过。 弘时怔怔看了半响,才微微摇头,继续游走。 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荒凉处,没路了,弘时本打算离开,却忽然在角落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惜容?” 背影一顿,手忙脚乱的收拾了几下后,肩膀忽然下榻,自暴自弃地转过身,低眉垂眼道:“爷。” 正是为弘时生下一子的钟氏。 钟氏此时形容并不好,曾经得到弘时喜爱的娇俏容颜犹如枯萎的花朵,干巴乏味,没有生气,身上的衣裳也很旧,弘时依惜记得,这好像是钟氏才生了永珅时他赏的布料。 “……你怎么在这里。” 钟氏沉默了片刻,才艰涩道:“今日重阳,我想给永珅送点菊花糕下去,他最爱这个。” 重阳节,是祭祖的日子,永珅作为夭折的幼儿,是不能享受祭祀的。但钟氏想儿子,就找了个角落给儿子供奉。 “今日……是重阳啊。”弘时叹息的声音很轻,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永珅,他不敢去想。 回到书房,弘时在书桌前枯坐许久,才拿起许久不曾握过的笔,一笔一划地写起奏折。 然后揣着奏折去西华门递牌子求见,但一直等到宫门落钥,也没能等来传召的消息。 章元化等人在外跑了半个多月,才堪堪将几个皇庄和矿山的情况摸清楚,匆匆回宫禀报。 在汇报完正事后,曹康犹豫了下,道:“主子,奴才入宫之时,听守门的侍卫说,三阿哥连着两日在宫门外递牌子求见了,每次都等到宫门落钥。” 弘书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知道了。”心里却在想,弘时他,这是想通了? 将章元化等人搜集到的罪证看完,弘书冷笑,果然不出他所料,从上到下没有几个干净的。 “行了,你们几个办的不错,去歇着吧。” 要动的人比较多,几乎是一网打尽,想了想,弘书还是决定现在就去找阿玛。 “来得正好,北边才来的消息,朱轼他们已经到北海了。”胤禛道。 “这么快?”弘书惊讶,京城虽然离贝加尔湖比离准噶尔近,但二十来天就赶到地方,这速度怕是也能跑死一匹马吧,“朱大人的身体没问题吧?” 他有些担忧,这可是主心骨,别给累倒了。 “朱轼农家出身,没那么弱不禁风。”胤禛倒是不担心,“奏折上说,鄂罗斯使团很急,一路跑的飞快,朱轼他们没办法,只能跟上。” 弘书忍不住笑了:“这是怕咱们的大军撵在他们前头?对了,皇阿玛,岳将军的大军出发了吗?这马上要入冬了,能赶上吗?” 胤禛道:“军令是八百里加急送过去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整军出发了。入冬也无妨,这次调的都是在西藏青海呆过好几年的老兵,已经习惯那边的气候了。” 弘书还是有些担心:“准噶尔那边冷的早,下雪也早,再是习惯也受不住这样冻。” 胤禛道:“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棉衣、煤炭、盔甲都已配足,实在不行,朕也给了岳钟琪临阵决断之权,介时就算不能对阵,也要屯兵在准噶尔附近给其压力,等来年一举拿下。” 弘书点点头,掏出自己的事:“皇阿玛,您给我的那几个皇庄和矿山,我都使人去查了,上上下下实在没几个干净的,我想把他们通通都办了,行吗?” 胤禛脸色黑下来,接过弘书递上的证据翻看,越看越怒:“来人,传来保!” 哦豁,又忘了和来保打声招呼,弘书心虚的眨眨眼,希望来保这次不要被他连累的太深,还能保住内务府总管的位置。 来保匆匆进来,迎接他的是兜头一叠纸张。 “朕把内务府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的?!” 来保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就听皇上这话,必然是又抓住了内务府的什么错处,当机立断就跪下磕头:“奴才有罪,奴才御下不严,请皇上责罚。” “皇阿玛,内务府上下三千多人,来保总管一人怎么管的过来。何况这些皇庄和矿山都远离京城,来保总管也不能日日去盯着他们。”弘书适时地帮来保说了句好话,以抵消自己的小小心虚。 好的,知道了,是皇庄和矿山的人出了问题,多谢六阿哥提醒,不枉他将周业提拔到造办处,果然还是有用的。 “奴才该死,奴才最近忙于武职铨选之事,忽略了别处,请皇上降罪。”来保也是个精明的,看似请罪实则为自己开脱。最近朝廷上下都在忙于对准噶尔用兵之事,内务府也逃不开,与武职铨选这样的大事相比,些许庄头总管欺压百姓、贪污受贿只能算是小事,他来保一时忽略也是情有可原。 “哼。”胤禛瞪了儿子一眼,告状的是他,转头当好人的还是他,这个臭小子,还敢让自己唱白脸。 “一处忙碌,另一处就顾不得,只能说明你能力不够。这次就先罚俸一年,你要是再没有长进,那就退位让贤,这个内务府总管让有能力的人来当。”胤禛冷声道,“拿着那些滚下去,听六阿哥吩咐。” “是,谢皇上恕罪。”来保收拢起地上散落的罪证,弯着腰退下。 “还不走?”胤禛没好气的睨了弘书一眼。 弘书笑了笑,斟酌地道:“皇阿玛,儿臣听说,三哥这几日都在宫门处求见?” 胤禛脸色一下冷了下来:“怎么,你要给他求情?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想拉拢他。” 这话就不好听了,可见阿玛这次真的是气大了,他稍微问一句都被迁怒。 弘书叹气:“皇阿玛,儿臣只是不想您有遗憾。” 第62章 弘时站在西华门外,这个时辰进出宫门的官员并不多,是以他格外显眼。 今日轮值的守门侍卫第五次来请他:“三阿哥,太阳过了,您大病初愈,受不得凉,请去值房坐一坐吧。” 弘时垂着的眼睑微微颤了颤,然后抬起,轻声道:“无妨,我穿的厚。”重阳才过,天气还不算很冷,他裹着大氅,反而还有些虚热。 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侍卫无可奈何的离去,回到值房,与同僚小声倒苦水:“你说要是晕了可怎么办,才病危过,这般折腾再有个万一,咱们不是天降横祸吗。” “有什么法子。”同僚也很无奈,“再怎么样人家也是主子,想站着咱们也不敢把人家按坐下啊。” 两人对视一眼,同病相怜的叹了口气。 忽然在外面站岗的另一个同僚轻轻敲了敲门,探头进来小声道:“有人过来了,我远远瞧着像六阿哥,看不太清,你们谁出去看看。” 屋内两个立刻争相要出去,不过顾虑到弘时还在不远处站着,最终没去请弘时进来坐的那个拿到了机会,假装从容的出了值房,一个拐弯,往武英殿方向看去。 真是六阿哥!虽然六阿哥惯常走东华门、不怎么走西华门,但他们轮值也是几个门都守过的,当然能认出来。确定来人是弘书后,轮值侍卫迫不及待地往前迎了一段距离,直到他们轮值的活动范围边缘才停下。 “见过六阿哥。”轮值侍卫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有点激动。 弘书早注意到他,有些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来迎自己? “没、没有。”轮值侍卫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对六阿哥来说是反常的,顿时有点尴尬,“奴才、就是、就是您不常走这边,怕您有什么急事,想着过来听吩咐…” 这理由有点逻辑不通,弘书看他尴尬的神色,有些懂了,问道:“三哥可在这里?” 轮值侍卫猛地松了口气:“在、在,奴才带您过去。”殷勤的引路。 弘时看到弘书,眼神一瞬间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皇阿玛要见他的话,来的应该是传旨太监,而不是小六。 皇阿玛还是不想见他。 “三哥。”弘书行礼。 弘时回礼:“六弟。” “三哥,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弘书道。 果然,弘时也没多失望,对于这种结果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没必要拒绝小六死拧站着,今日早回就早回吧,明日再来便是了。 两人一同上了弘时来时的马车,车轮轱辘辘转起来,是回家的方向。 目送马车离开,西华门今日轮值的侍卫齐齐松了一口气,有明日还要轮值于此的侍卫悄悄嘀咕:“希望六阿哥能把三阿哥劝住,明日可别再来了。” 马车里,弘书没有一上来就说正事,而是寒暄道:“三哥身体最近如何,可有不适?” 反倒是弘时忍不住,他先是回答弘书的问题:“都好。”然后顿了顿,声音有些紧绷的问道,“可是皇阿玛叫你来见我的?” 弘书无奈:“是,也不是。” 弘时皱眉,抿了抿唇,双手微微握紧,道:“小六,我如今样子……对你并没有威胁,你无需拿捏言辞。我现在的心情,不足以让我有耐心去揣摩你话语中未尽的意思。” “三哥误会了。”弘书叹气,“我说是也不是,并非玩弄口舌。”他顿了顿道,“是的意思,是说我来见你之事皇阿玛是知道的。不是的意思,是说来见你并不是皇阿玛的吩咐,乃是我自己的主张。” 心结终究不是那么好解的,弘书虽然有心为弘时和阿玛搭个沟通的桥,但阿玛明显气狠了,并不肯接茬。但不管又不行,任由弘时一日日在西华门外求见不得,让人看天家父子不和的笑话,阿玛的心结只会越来越深。 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阿玛说不通,只能先从弘时下手了,不过他可不搞什么默默为你做一切那一套,想干什么都先说给阿玛听,免得之后产生什么误会。 弘时紧握的手松了些,这个答案比他想的那些都好多了。 他还想再问,却被弘书抬手阻止:“等到三哥府上,再详说。” 弘时只得强忍着询问的欲望,及到他府上,才进书房的门,就急不可耐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弘时是真的不解,他和小六年龄差距颇大,见面的次数都不多,更不用说情谊了。但小六不止曾经劝阻皇阿玛不要将他出继给八叔,如今竟还为他在皇阿玛面前说好话,以往的他认为这是小六心机深沉,只是踩着他塑造友爱兄弟的好名声罢了。但差点死过一次后,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许多,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想法多么可笑,小六便是要邀名,利用弘历弘昼他们不比他好得多?何必要冒着沾染上八叔他们、被皇阿玛厌弃的风险来为自己说话。 弘书沉默了片刻,自顾自在书房中找到椅子坐下,才道:“我是为了皇阿玛。” “皇阿玛?”弘时更不解了,皇阿玛有多厌恶他弘时是知道的,若是为了皇阿玛,难道不该是唾骂他吗? “三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我心里,即使遍数历史,皇阿玛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皇帝。”弘书悠然长叹道,“皇阿玛是少有的真正将百姓放在心里的皇帝,摊丁入亩、废除贱籍、火耗归公、养廉银、官绅一体纳粮、改土归流,为了百姓能够少受些盘剥,皇阿玛可谓是殚精竭虑。这些无论是哪一条,放在别的皇帝身上都是能让其被称为明君的政绩。” “但皇阿玛却被造谣抹黑,说他刻薄寡恩、冷酷无情,为何?皇阿玛明明做的都是对的,却为何会被予以这样的评说?我日夜苦思冥想,终于明白,这是因为皇阿玛保护了小民,就是动了那些以百姓为食的官绅、士人阶级的利益,他们为了能继续趴在国家和百姓身上吸血,就对皇阿玛这样的好皇帝予以诋毁,试图用他们手上的笔杆子,让皇阿玛动摇、自我怀疑、乃至改变。” “但他们打错了算盘,皇阿玛心智之坚定万年难寻。我近日翻看旧日卷宗,皇阿玛登基之初,国库存银只有八百万两、各省地方亏空两千万两,而吏治败坏、买官卖官蔚然成风,当时每岁民间正项钱粮一两,有派至三两、四两、五六两以至十两……而于朝廷正供之外,辄加至三倍、四倍、五六倍以至十倍不止。而同时,八叔九叔他们暗造谣言,导致人心惶惶,当时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我猜他恐怕都会选择广施恩泽、安抚朝堂,但皇阿玛却不屑一顾,不对任何人妥协,吏治败坏就整顿吏治,八叔九叔他们不安分就让他们安分,这才有了今日之朝廷,有了你我兄弟安稳的生活。” “三哥,他们说皇阿玛刻薄寡恩、冷酷无情,我却觉得,皇阿玛或许刻薄,却绝不寡恩,或许冷酷,却非无情。皇阿玛的刻薄和寡恩从来只针对那些犯了错的人,针对那些败坏朝纲、盘剥百姓的人,对于这些蠹虫,我甚至认为皇阿玛刻薄的好、无情的对,就该狠狠地收拾他们,才能震慑后来者,让他们即使有心也无胆。” 小六这话说的……很难不让他对号入座啊,弘时脸上精彩纷呈,如同开了染坊。 弘书还在继续:“当然,无可否认的是,虽然我觉得皇阿玛做得对、做得好,但这样的手段始终会让那些沽名钓誉之辈胆寒,而这样的人又是层出不穷的,他们或许会一个个接力,始终不放弃用手中笔墨污化皇阿玛。” “虽然皇阿玛曾经说过:至于众口之褒贬,后世之是非,朕不问也。但我作为儿子,却不想皇阿玛遭此污名。在我心里,皇阿玛外冷内热、恩怨分明、勤俭朴素、勤于政事,他的好该被世人知晓,该为后人知晓,该得到历史公正的评价。” 一口气说完,弘书吐了口气,静静看着弘时。 弘时心中波澜起伏,只觉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他张了张口,结结巴巴地道:“你说的、说的对……但这、这又与你来见我,有什么关系?” 他问的是为什么要来见他啊,为什么你要说这么一大堆……夸耀皇阿玛的话。 “三哥,你还是不明白。”弘书微微摇头,有些失望的样子。 弘时却是真的不明白,他头痛的皱起眉:“小六,我方才说了,我现在的样子理解不了你的未尽之语。” “那好,三哥,我问你。”弘书严肃表情,“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弘时苦涩地道:“虽然丢人,但我确实不曾想过寻死。” 弘书点点头,继续发问:“那三哥你知道你这次要是真的死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后果……”弘时有些茫然地道,“大概、大概是孤坟一座吧。” “是,你会被葬入皇子陵,也算是孤坟一座。”弘书毫不客气地道,“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你的死会给皇阿玛带来什么影响。” “那些人说皇阿玛刻薄寡恩是用什么作为佐证的?是用八叔九叔他们的死来作为佐证的!但其实成王败寇,历史上有同样作为最后却被称颂为明君圣君的皇帝并不少,这样的结果并不能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满足,而你的死,会给他们提供新的思路。” “杀子!”弘书吐出的这两个字,犹如毒液兜头喷洒在弘时脸上,让他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他们会将这个罪名扣在皇阿玛头上,来证明皇阿玛是恶毒的、是心狠手辣的。即使正史、玉牒都记载了你的死因,但就像现在的有些人喜欢野史一样,有些后来人也势必会认为正史是粉饰太平,野史才是真的。” 弘书嘴上说着猜测,心里却知道,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雍正不止被造谣杀子,甚至还有说他弑父弑母的,而这些,一直都不乏有人相信。 “我不想让皇阿玛背上这样的谣言,所以我来见你,来看看你经历过一次死劫有没有长进些,来看看能不能让你和皇阿玛的关系缓和些,来看看能不能让皇阿玛在劳心国事之余、无须再为咱们兄弟耗费心力。” “我…我…”弘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覆面,似是无颜见人。 “三哥,你或许在心中埋怨过,皇阿玛对你过于心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弘书就打算把一切都摊开,“但在我看来,皇阿玛对你已经够留情了,不说你与八叔他们的来往,是不是对皇阿玛的背叛。就说你做下的那些事儿,但凡你不是皇阿玛亲子,而是朝堂上的官员,早被皇阿玛下大狱抄家流放了。” “也是因为你是皇阿玛亲子,我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否则以我的性子,只会觉得你这样的人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弘书说的冷酷,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两辈子,他最恨的就是那些尸位素餐、贪污受贿的官员。 “就是现在,我虽然想让你和皇阿玛缓和关系,但你也要保证,用余生为你先前犯下的错误赎罪,否则……”他没说否则会如何,想看看弘时有没有那个灵性。 被说了这样的狠话,弘时反倒好像放下了什么。 放下双手,露出脸,弘时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那张稚嫩与威严并存的脸,自嘲的一笑:“我这样的废物,能做什么去赎罪呢?” 行,看来脑子真是清醒了不少,也算没枉费他这一番口舌。弘书往椅背上一靠:“事情千千万,只要你想做,总能找到能做的。”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的话,我有一条路可以让你选择。” 一条路?选择?弘时知趣的问道:“什么?” “去教孩子。” “教孩子?” 胤禛疑惑地自语一句,翻页,然后发现,没了? “后面呢?”胤禛瞥了一眼下首之人。 回事之人被这一眼看的直冒寒气,喏喏道:“回皇上,后面六阿哥说天晚了,要回宫,具体事宜改天再说。” “……”胤禛摆摆手,“退下吧。” 屋内只剩他自己,胤禛翻到前面,看着那句‘遍数历史难得一见的好皇帝’,不由轻按胸口,那里正有一颗心在砰砰跳动,酸酸的、胀胀的,是他很少能体验到的感觉。 “这个臭小子……” 无人听见的轻骂声在屋内消散,带着点笑意。 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弘书睡了个好觉,第二日面对来保时完全丢掉了那一点点坑人的心虚,理直气壮道:“来保大人啊,虽然武职铨选是大事,但其他事也不能耽搁嘛,你知道的,在皇阿玛眼里,整顿吏治可是头等大事。” “是是是,还要多谢六阿哥帮奴才查缺补漏。”来保已经了解清楚,这次出事的就是皇上才赏给六阿哥的几个皇庄和矿山,虽然有些埋怨弘书查出问题来没有给他先打声招呼,但比起这个他更恨的是下面那些人。明明已经提前派人打过招呼,说过六阿哥和皇上一样,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让这些人收敛着些,没想到这些人完全没将他的话放在眼里,轻轻松松地就被人抓住罪证,既然如此,也就别怪他下狠手了。 “六阿哥您说,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我说?”弘书抬了抬眼皮子,似笑非笑,“来保大人,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大清律放在那儿难道是摆设吗?”他冷下脸,“就按着大清律来,该抄家抄家,该杀就杀。” “除了这些人,其他的就要你自己去查了,这样才能显出你在忠君之事,而不是皇阿玛戳一下才动弹一下,对不对,来保大人?” “对,对。”品着这话里的血腥气,来保心肝有些颤,这一位,真是把皇上像了个十足啊。 未来要是这一位……来保感觉未来几十年的官场生涯没有什么盼头了,他想致仕。 致仕之事还早得很,来保不得不先回去撸起袖子加油干。 一时间,内务府上下人头滚滚。 弘书再去造办处时,明显感觉到本来已经和他相处的比较随意的匠人们拘谨了许多,和他说话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惹他不开心一样。 “怎么回事?”弘书叫来周业,皱眉问道,“是不是有人打着我的名义为难葛荣他们了?说实话。” 周业苦着脸:“没人为难葛师傅他们,就是…就是…” 弘书不耐烦了:“就是什么!” 周业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下,闭着眼睛快速道:“主子恕罪!就是内务府上下最近有个流言,说您是内务府的煞星,每次您一不高兴,内务府就要血流成河。” “大家就、大家就…不敢惹您不高兴…”声音越来越弱。 弘书:“……” 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语! “这种屁话你们也信?”弘书忍不住爆粗口,“我统共就收拾了内务府两次,一次造办处总管窃取机密,剩下就是这次,那次不是事出有因?” 周业偷偷看了他一眼,弱弱道:“还有、还有雍正元年那次……” 雍正元年?弘书皱眉,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对内务府动手过。 周业轻声提醒:“李延禧……” 李延禧?弘书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阿玛登基后的第一人内务府总管,就是因为他被搞下去了,来保才能上位。 “……”弘书翻了个白眼,“那也是他自己犯事被皇阿玛抓住,关我屁事。” “是。”周业低眉顺眼,一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被人欺压的小媳妇儿,“奴才回头就将那些传流言的人送去慎刑司。” 弘书没好气的道:“算了,说就说吧,就当是给他们脑袋上多悬根线,让他们把皮绷的紧点儿,不该伸的手别伸。” “是。” “行了,去把葛师傅叫来吧。”弘书过来造办处是有正事的,这不马上就要万寿节了嘛,他得提前给阿玛准备生辰礼,还得是十分用心的,否则那小心眼的阿玛能记一年,时不时就拿话点你。 和葛荣说清自己想要的东西,弘书才离开造办处,出宫去见弘时。 弘时在雍和宫等他。 允禧和弘暾到底是历练出来了,面对弘时的突然造访只初时流露出一些讶异,后面就完全是好叔叔好堂弟的样子,让弘时的精神放松了不少。 “小六,你终于来了。”允禧夸张的捂着肚子,“你再不来我都快饿死了!” 弘书让人提前打过招呼,今天要和他们一起用膳联络感情,至于事情,在饭桌上边吃边说。 弘暾笑着起身:“六弟既然到了,那我就去让人传膳吧。” 弘暾以前一直称呼弘书为六阿哥,这个称呼虽然没问题,但也显得关系没那么亲近,这阵子因为书局之事两人频繁单独接触,时间长了,弘书就让他改口叫六弟,弘暾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因为提前说过时间,所以厨房掐着点准备,饭菜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 真有点饿了,几人便先将肚子填个半饱,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菜说话。 允禧道:“小六,听弘时说,你想让他教孩子?你这是又有什么新计划吗?我可先说好,报社这阵子虽然进项不少,但这几个月投入的本钱都还没赚回来呢,你可别打报社的主意。” 弘书看他一副防贼的样子,没好气地道:“禧叔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有守财奴的潜质了,银子只有花出去才有价值,放在那里就是一堆没用的疙瘩,明白吗?” 允禧摇头:“不想明白,我就想守着我的银子。” “好了,不说废话了。”弘书道,看向弘时,“三哥,你知道报社的那些报童吗?” 弘时迟疑的点点头:“有听说。”他过去这段日子真的是过的醉生梦死,就连这段时间京城最受欢迎的新事物——报纸,他也是那日被弘书说过之后才去了解的。 “他们都是京城各个育婴堂里的孩子,年纪差不多都有十来岁,再过两年,他们便到了离开育婴堂的年纪,大多都会被送到各个皇庄或者矿山去做活。”虽然做的都是最低等最轻贱最累的活计,但对这些孤儿来说,已经是不错的活路了,要是没有育婴堂的安排,他们大多都会变成乞丐,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然后在某个冬天,冻死在街头。 “我想把他们要过来,把他们培养成会排版、能操作印刷机的工人,或者未来能去书局里打下手的伙计。而这些工作,都要求他们会简单的识字和算数。” “我想办一个小学堂,请三哥你来教他们。” 第63章 说是小学堂,但其实一点也不小,毕竟在报社当报童的孤儿有200多个。这么些人要让弘时一个人来教,他还真教不过来。 弘书也没想可着他一个人压榨:“禧叔,你问问钱阳他们,有没有品性比较好的好友,可以推荐到学堂来,给三哥打下手。才华、功名这些都不要求,只要识字、能教三百千、会些基础算数和打算盘就行,最重要的是性格要好,能正常对待这些育婴堂的孩子,不要那些眼睛长在天上、会无缘无故打骂孩子的。” 钱阳他们这批编辑和记者,其实也都是读书人,只不过大多都考科举不过,连个秀才也难得,时日久了碍于生计压力,只能放弃科举,做些营生赚家用。因为只有个童生的功名,在京城这地界,想找个蒙师的工作都难,好些的便去写话本子、或者在街上卖字卖画;写不出话本子、字画又都不好看的,要么代人写信赚个糊口钱,要么去书局接活,在雕刻版上写字,一块雕版也就赚几十文;连这些都做不了的,就只能回家种田了。 像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并不在少数,因为被致力于科举功名的主流读书人们看不起,早已被开除出读书人的行列。就算他们现在在报社供职写文章,也依然如此,因为他们写的都是大白话,传统读书人们或许会看个热闹,但心里还是瞧不起的。 弘书可不在乎这些,什么功名不功名的,他只知道,在这时候,能识字、能写大白话文章,就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再说,他也没打算将这群孩子培养成能出口成章的程度,只是简单的识字和算数,这样的老师足够了。 “好。”允禧答应的很爽快,“其实钱阳他们还问过我,咱们报社还要不要人,他们身边的友人都想来。我想着咱们现在做的是周报,这些人完全足够了,就说等以后要改版了再说。” 虽然主流读书人看不上报社编辑这种工作,但对钱阳他们身边的友人来说,那真是羡慕爆了,月俸高待遇好有名声,背后靠山还是皇子皇孙,这样的好工作谁不想要呢。 说到这一点,就不得不说一个事,虽然表面上主流读书人都对此不屑一顾,但其实私下里,有不少秀才举人什么的都来跟允禧自荐过,打的主意就是想攀上弘书,以谋求仕途。可惜允禧被弘书明确嘱咐过,但凡流露过这种意思的,一概不用。 “其实也不用非要等以后,他们要是真想做编辑记者,现在就可以先练手。就像出话本子一样,让他们自己先写好稿子投来报社,审核过了能登报就给他们润笔费,审核不过就退稿。等将来要扩充人手的时候,这些人拉来就能用,不必再磨合。”弘书道。 “对啊!”允禧握拳砸手,“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这个脑子,真是迟钝!” 弘暾调侃道:“我看禧叔你的脑子不是迟钝,是被这些日子挣来的银子晃得转不动了。” 允禧瞪他:“你别胡说啊,我这阵子根本没挣多少!”说完还偷看弘书。 弘暾忍不住笑:“禧叔啊禧叔,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呢,难道六弟一会儿不看账本吗?” 允禧:“……”糟糕,忘了还有查账这一环。 弘书不怀好意地道:“要不现在就使人去把账本取来吧,刚好我看了算算,要从你这里提多少给三哥去办学堂。” “!”允禧叫道,“你方才不是答应了不打报社的主意吗?!” “谁答应了?”弘书斜睨他,“再说,这批孩子就是给报社和书局培养的,账不挂在你跟堂哥的账上,挂哪儿?现在书局还没进项,前期当然是你先出喽,等书局盈利了,你俩一人一半。” “怎么就是给报社培养的了!”允禧不服,“排版的工人是印刷的,报社印的那点报纸跟书能比?还有伙计,那都是给书局备的,分明是书局占了大多数好处,凭什么让我出大头,他书局索性都是亏得,再亏这一点也不算什么。” 他激动,弘暾却一点不着急,老神在在的,随便怎么分,反正亏的都不是他的钱,他就是个领月俸的打工人。 “你说有道理。”弘书煞有介事的点头,“那不然这样吧,印刷机独立出来成立一个印刷厂,以后报社印报纸、书局印书都要付钱,正式走账,这样的话,这个学堂的学生就跟报社没有关系了,不用你出钱,怎么样?” “至于印刷报纸的价格,嗯,在商言商,印刷厂没有别的盈利能力,也不能亏本,对吧?” “……”允禧的肢体动作瞬间收敛许多,他假装想了一下,犹豫道,“嗯、其实,报社掏钱来建这个学堂也不是不行,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报社现在隔三差五被人说与民争利,掏钱来给孤儿办学堂,可以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能堵那些人的嘴。” 给自己的紧急拐弯找了借口后,允禧看了看弘书和弘暾,觉得这俩人可能不会放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于是转头找弘时寻求认同:“弘时,你说对不对?” “啊?啊。”弘时突然被点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游移不定地道,“我觉得,嗯,二十一叔你的想法,嗯,还是、还是可以的?” “哈哈哈哈。” 弘书和弘暾早已忍不住笑开:“禧叔,你这脸皮,越发能与猪八戒比比了。” 还是没逃过被嘲笑的允禧:“哼,就说这钱你要不要吧。” 弘书笑了一场,看向弘时:“三哥,这钱你要不要啊?” “啊?”怎么又问他,今日跟弘书允禧弘暾吃的这一顿饭,与他同别人的饮宴都不同,以往的经验用不上,让弘时有些手足无措,“问我吗?” “对啊。”弘书将脸上残存的笑意收敛了些,认真道,“学堂是要交给你的,不止是教孩子们读书,从学堂初期的选址、建立、选择老师和其他属人,乃至以后的课程安排、孩子们的食宿、如何平衡卖报和学习的时间、怎么轮番去印刷厂和书局实习等等,这些每一样,都是要你来负责的,我会给出大框架和安排,但具体的事情都是要你来做的。” 弘时有些怔松,他没想到弘书会要他做这么多事,他以为他只用去学堂给孩子们上上课。 桌上三人都看着他,弘时却迟迟说不出一个‘要’字,只因为钱这个事情在他心里太敏感了。 他为什么会被皇阿玛厌弃至此?与八叔来往过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贪财做下种种错事。 小六,就不怕他再次贪掉学堂的钱吗? 弘时嘴唇蠕动,想问却又张不开口,老实说,他自己都会怀疑,以后接触钱财了,能忍住不贪吗? 弘时迟迟不说话,让桌上的氛围渐渐沉闷,其他三人大概都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但却无人开口给弘时递台阶。 允禧和弘暾自觉是外人,不敢轻易掀起这个话题。 弘书则是想看看,弘时这次改变的决心有多少。他也不怕弘时贪,不说他拨款查账从来都是环环相扣的,弘时想贪也贪不了多少,就说以两人现在的地位,弘时只要敢贪,下一秒他就能让阿玛暴怒,把弘时圈禁起来。 在气氛快要从沉闷变成窒息的时候,弘时终于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要。” “好。”弘书语调轻快的应道,仿佛方才那么长时间的沉默根本不存在,“禧叔,既然银子是你掏,那学堂的名字就给你冠名好了。” 允禧和弘暾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冠名?什么意思?” “算是一种特殊的广告形式,简单来说,就是你花钱买断了学堂的名字,你想让学堂叫什么就叫什么,别人一听到这个学堂的名字,就知道是你花钱的。”弘书笑意吟吟地解释道。 “……”允禧忍不住道,“小六,你这个脑瓜到底是怎么长得,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坑钱的主意呢?你要不是生在皇家,肯定是个奸商!” “嗤。”弘书对他的评价不屑一顾,生在皇家怎么啦?等着吧,当了皇帝他照样可以做奸商! 虽然觉得弘书就是在想法子坑钱,但钱既然是注定要掏的,命名的权利允禧就不打算放过,他苦思冥想半天后:“云溪学堂,云朵的云,溪流的溪,寓意这些育婴堂的孩子以后能像云一样高洁、像溪流一样淡泊,如何?” 弘书:“……我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 弘暾没忍住吐槽:“禧叔,你这跟直接用你的名字有什么区别?” 允禧撇嘴:“那不是小六说冠名就是要人知道是谁花的钱吗。” 弘暾一针见血道:“可是花的也不是你的钱啊,是报社的钱,严格说起来,是六弟的钱。” 允禧:“……” “那也是我辛苦挣来的!”他绝不妥协,不过这个名字好像确实有点牵强哈,“我重想一个。” 弘书摇摇头,任他慢慢想,转头与弘时说起学堂的筹划安排。首先是选址,200多个人,这就不能放在雍和宫了,再怎么说都还是行宫,报社人少,安排在这里还能说是为了维护,200个孩子就不好圆了,到时候又该被言官弹劾。 弘书想的是放到皇庄去:“有一个庄子就在南郊,屋子比较多,不用改建太多,能最快时间将学堂办起来。” 经过方才几人的一番插科打诨,弘时勉强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强迫自己转动脑子跟上弘书的思路:“会不会太远了?他们要卖报、要学习操作印刷机,报社和印刷机都在雍和宫,这一天浪费在路上的时间都不少了。” 看他能认真思考,弘书满意的点点头:“从永定门出去不算很远,不过你说的这确实也是个问题,我的想法是,将印刷机也搬到庄子上去,报社派人去那边轮值,以后他们就可以直接从庄子拿了报纸去城中叫卖……”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将学堂的前期工作商量的差不多。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宫了。”弘书瞥到朱意远的脸色,就知道时辰不早了,“要说的刚才都说的差不多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应该不会出宫,学堂还没办起来前,三哥你就来雍和宫和禧叔他们一起办公吧,刚好招老师的事禧叔也能给你搭把手。” “唉唉,等等。”允禧急道,“学堂的名字还没定呢!” 弘书无语的摇摇头:“那你快说,又想到了什么好名字。” 允禧本来想了好几个,但临出口这一刻,他突然又觉得那些名字都很牵强,有些说不出口。 但弘书又在催促,他着急之下忽然灵机一动:“京周学堂,怎么样,京城周报办的学堂。” “……”弘书勉为其难道,“行吧,就这个了。” “走了走了。” 送走弘书,弘时在雍和宫里转了一圈,看着熟悉的建筑,他不由苦笑,这里,他是几兄弟中住的时间最长的人,如今再回来,却变成客人了。 罢、罢、罢,能再次踏进这里,已经算是苍天之幸了。 …… “看清楚了?”弘历表情不太好。 “回主子,看清楚了,确实是三阿哥,奴才令人算着,从进去到离开,一共呆了快两个时辰。”下人回道,“六阿哥比三阿哥晚来早走。” “果然。”弘历轻笑摇头,“爷这个六弟啊,惯喜欢拉拢人,可惜,这次选错了对象,居然去拉拢老三,爷真怕他被连累啊。” 沈归摆手叫下人下去,道:“贝勒说的是,六阿哥到底年岁小,书虽读得多,人情世故却还是生疏。”先附和了弘历,他才将话悄悄拐了个弯,“草民以为,您倒是不必在六阿哥身上多花心思,凭皇上对三阿哥的态度,六阿哥早晚会将皇上的宠爱消磨殆尽。您现在要做的,是先筹谋一件好差事,漂漂亮亮的办了,然后凭此进入朝堂,站稳脚跟。” 弘历点点头,有些苦恼地道:“爷也想办差,可是上书的几道折子都被皇阿玛驳回了。” 沈归心中微微摇头,这位爷有能力也有野心,但有时候就是太过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了些,比如讨差事这事,他就没跟任何人商量。自己不过是外出几日去联络浙江籍的官员,这位就一口气上了好几道折子,讨要的全是调拨粮草、制钱、武举这样至关紧要的差事,也不想想,他从来没办过差事,皇上怎么可能让他一上来就负责如此紧要之事。 不过这样的性子有不好也有好,对他们这些手下来说弘历这样的主子就很不错,办事你只要办的面上光鲜,让这位爷有面子了,内里如何他其实并不在意,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 不像皇上,不管面子,就死盯着内里和细节,有一点不对都要从严处置,在这样的皇帝手下当差就很累。听说,皇后嫡出的那位六阿哥,和皇上的性子就像了个十成十。 沈归将弘历的性子已经摸得差不多了,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话才能叫他顺着自己的思路来:“草民以为,您的第一件差事不能以事为要,而该以人为要。” 弘历来了精神:“怎么说?” 沈归也不卖关子:“八旗,这才是咱们大清的根本,若能得到八旗支持,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爷也知道。”弘历有些意兴阑珊,“可要得到八旗支持,哪有那么容易,不说上三旗,便是下五旗,每一旗都有好几个旗主,他们大多彼此不和,怎么可能共同支持一人。便是阿其那当年那般长袖善舞,也没做到此事。” “草民明白您的顾虑,不过眼前,却是有一个天赐良机。”沈归道,“还不曾向您禀报,草民今日见过福晋娘家的人,得知圣祖实录已成,如今正在收尾。而皇上召见马齐大人,有意令马齐大人主持修撰一部《八旗志书》。” “《八旗志书》?”弘历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像是州府县志那样的?” 沈归点点头:“然也。八旗自立国以来,体统尊卑相承、形势如臂指使,规模之宏远、条理之精密,远超前朝,若无志书记载其盛,岂不可惜。而此事一旦启动,八旗各主必会闻风而动,毕竟其祖辈间出类拔萃、建功立业者不少,又有忠臣孝子、义夫节妇,都堪为人伦表率,若不能列于志书之上,岂不是他们这些子孙不孝?” 弘历露出笑意:“该列谁于志书之上,当然要看总裁之考量。” “然也。” 两人对视一眼,就此达成一致。 …… “你们这群小子,真是好命啊。”袁管事看着眼前这群孩子,忍不住羡慕的叹气。 不过五个月的时间,这群原来瘦骨嶙峋的弃儿们便如同换了一群人,他们穿着整齐的报社长衫,个个挺胸抬头,不复原来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看人的样子。在报社每日两顿饭的喂养下,个头身量也长了不少,如今不说白白嫩嫩如富家少爷,却也和不缺衣少食的农家少年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这是一群被父母丢弃的孤儿呢?若不是袁管事是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长成如今这个样子,恐怕也不敢认这是他当初带去雍和宫的那群孩子。 站在第一排的赵十九好奇问道:“袁管事,您叫我们出来做什么啊?难道是报社那里新出了报纸,要我们去卖吗?” 他旁边的周六不这样认为:“今日才第二日,报社一向都是第四日才出新报纸的,肯定不是。”他的第二日、第四日却是算的不用卖报的日子,报社如今的发行量和读者差不多都稳定下来,每次新一期的量都只需四天便能卖完,报童们便卖四天、歇三天,周而复始。 果然胆子也大了,以前他不问话,这些孩子哪敢出声,如今却都敢在他面前争辩了。袁管事摇摇头,若是以前,他肯定就出声呵斥了,但今日消息送来,这些孩子眼瞧着就要被皇子收做家奴,要飞黄腾达了,他提前打好关系还来不及,脑子有问题才摆谱呵斥。 唉,明明他跑前跑后的时间也不少,怎么雍和宫里的那些大人就没人瞧上他呢,虽然他年纪大了些,但精力还是健旺的,能办的事不少,收他不亏的。 为自己哀叹一声,袁管事整整表情,露出和蔼可亲的笑脸:“都安静,听我说,今日叫你们来,不是因为报社,而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们。” 赵十九等人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若是去报社以前,这育婴堂的管事跟他们说有好事,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因为这好事大多数时候都是指有人要来育婴堂领养孩子,而这样的人基本都会选择还不记事的幼儿,而不是他们这些已经半大的孩子。 “六阿哥你们都知道吧?”袁管事问道。 所有孩子齐齐点头,怎么能不知道呢,给他们发工钱、发衣裳、发挎包、给他们饭吃的报社,背后的主子就是六阿哥。报社的人还告诉他们,雇佣他们来当报童也是六阿哥的主意,若不是六阿哥,他们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 袁管事满意的点点头:“皇上啊,新赐了六阿哥几个皇庄,皇庄原来的人都不好,被六阿哥撵走了,如今皇庄缺人做活,六阿哥便向上面点名要了你们去。” “所以,你们马上要入六阿哥的门下,成为六阿哥的奴才了!” “以后,前途无量,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 孩子们互相看看,也不知道谁先出声,喊了一句:“太好了!以后都能吃饱饭了!” 顿时,这一群孩子都欢呼雀跃起来:“好耶,我们以后是六阿哥的奴才了!” “再也不是没人要了!” “六阿哥还会给咱们发身上这样的衣服!” “还有骨头汤喝!” “太好了太好了!” “我要给六阿哥卖一辈子报纸!” “干一辈子活!” 第64章 学堂的开办可比书局简单多了,何况在皇庄里,还有张德佑带着一众人帮忙,不过二十来日,就将一切准备妥当。 赵七与一众小伙伴一起,被袁管事亲送至南郊皇庄外,交给前来接人的小太监。 袁管事分辨出小太监的身份,当即虎躯一震,太监可不是随处能见的,只有皇室和宗室有爵位的人才能用太监,这位小公公应该是六阿哥身边伺候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袁思孝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见到这等大人物! 袁思孝的腰立刻弯下去好几度,殷勤讨好地道:“这位小公公,怎么还劳您亲自来接呢。”又给赵七他们打眼色,“还不快给公公磕头。”这说不定以后就是管赵七他们的管事,现在表现好点,以后分活也能分些轻松的活计。 赵七他们并没有见过太监,但袁管事能叫他们磕头,肯定就是大人物,立刻就扑通跪下。 “唉唉,别别。”小太监名叫伍安,是皇庄原先的人,因为年纪小没背景还老实,一直被排挤欺负,倒是没机会参与那些贪污受贿、盘剥百姓之事。弘书一朝清算,排挤欺负他的那些人全部玩完,张德佑总管接手皇庄后,人手不太够,见他品性还算不错,才把他提拔起来,令他专管京周学堂的吏舍之事。 伍安飞快躲开,站的远远的:“你们快起来,我可不敢受你们的大礼。” 他怒瞪了袁管事一眼,怀疑这人是不是想害他,这些孩子来这里可是要上学堂的,而学堂的师长是三阿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孩子都能算是三阿哥的学生了。三阿哥的学生给他磕头?这不是纯纯要他命吗!他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也没得罪过谁啊,为什么要这样害他! 袁思孝被瞪得一愣,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自己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做错了事,连忙将孩子们都叫起来,又上前想跟伍安解释自己只是好心办错了事。 伍安却不想再跟他接触,不高兴道:“人送到了你就快走吧,以后这些孩子跟你们育婴堂就没关系了。” 任凭袁思孝如何后悔不迭,伍安只管领着孩子们进入皇庄:“都排好队跟着我,别落下走错了,皇庄地方大,迷路了一时半会儿可找不着,再冲撞了贵人,我可救不得你们。” 赵七他们自然是紧紧跟着,不敢落后一步。 京周学堂未来的教室里,弘书和弘时、以及新招的几个老师都在这里。 弘时摸着钉在墙上的黑色板子:“小六,这就是你要给我们看的东西?” “对。”弘书上前介绍道,“这个叫黑板,用这个,粉笔,就能在上面写字。”他敲敲讲台上的桌子,“你们下去坐着,我给你们演示一下。” 弘时几人在前排坐好,其他人还好,弘时坐惯了太师椅,如今坐这种弘书让人新做出来的长条凳子,颇有些不习惯,总感觉半拉屁股悬在空处。 弘书站在讲桌前,看着这个完全按他意思布置出来的教室,熟悉的感觉令他不由感慨万千,感慨完后就是万丈豪情升起,总有一天,他要让这样的教室布满大清。 “来,上课了。”弘书捻起一根粉笔,敲了敲黑板,提醒下面的‘学生’注意集中精神,“今天是第一课,我们先来学你们的姓氏。” “来,这位同学,你姓什么?” “我?”弘时诧异的指了指自己,六弟这问的是什么话,难道两人不是一个姓? “对,就是你。”弘书老神在在地道,开始摆谱,“给同学们讲一下哈,以后老师提问,要站起来回答问题,就是不会也要站起来说‘不会’。” “来,这位同学,先站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弘时对弘书也有了长足的了解,他这个六弟,大多数时候沉熟稳重的不像是十岁的孩子,但偶尔也会有孩子的顽皮,此时就是开启了‘调皮捣蛋’的模式。 怎么办呢,只能配合啊,谁叫他是当哥的呢。 弘时颇有些无语的站起身,因为身前有桌子、又不习惯长条凳子,站起来的同时差点把凳子带倒。 手忙脚乱的把凳子放好,弘时就听弘书又问了一遍:“来,这位同学,告诉老师你姓什么。” 弘时:“……爱新觉罗。” “好。”弘书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爱新觉罗’四个大字。 弘时瞬间屏住呼吸,他总觉得,这四个字在这一瞬间不止代表了皇家的姓氏,还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有一种什么诞生了或者什么改变了的重大感。 是什么呢?弘时脑子转的飞快,却抓不住头绪。 弘书还在玩他的‘过家家’游戏,兴致勃勃地道:“来,同学们,跟着老师念,爱。” 弘时还在走神,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他们念书的时候,本朝讳字都是要专门学的,姓氏虽然没有皇帝的名字要求那么严格,但也不是他们这小民能随意叫的。 “啧。”弘书也反应过来,是他疏忽了,光顾着玩了,忘了还有避讳这事,他倒是无妨,这些老师哪敢啊。 将粉笔往讲桌上一扔,弘书拿起抹布将黑板上的四个大字擦掉,不打算玩了。 “大概就是这样,以后你们讲课的时候,边讲边用粉笔在黑板上这样书写,学生们学起来会更快更好,学会的准确率更高。” “好了,你们自己上来试试,在开始上课前最好练练,粉笔的用力方式和毛笔还不同。” 几位新老师早就兴趣满满,这会儿得了准许立刻上去,一人拿了一根粉笔、占据一小块黑板开始小心翼翼的书写。 弘书走下讲台,叫还在走神的弘时:“三哥,三哥?”见弘时回过神,“想什么呢?” 弘时微微皱眉:“想黑板和粉笔,小六,这两样东西,我总觉得它们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但是哪里不简单,他又说不上来。 哟嚯,没想到,这个脑子不太清醒的三哥还有这种敏锐度?弘书稀奇的看了一眼弘时,果然,在古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算脑子不清醒,也不会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不过弘书并不打算告诉弘时这两样东西对教育的意义,有些事情,还是让他自己去想吧。 “是吗?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我做这两样东西出来,单纯是觉得这样上课更清晰明了。”弘书抱怨道,“三哥你没在上书房上过课,你不知道,讲课的夫子们哪儿的人都有,不是个个都把官话说的很好的,许多人都带着口音,尤其是广东福建两省的侍读,他们说话那叫一个难懂,要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现在还没转成侍讲。” 弘时对这一点深有同感,他原来跟不少官员有过接触的:“确实,广东福建的人说话是很难听懂。” 粉笔虽然发力不同,但对这些用惯了毛笔的人来说并不算难事,很快,他们就写的像模像样了。 弘书看了看,微微皱眉道:“那个,你以后上课不要写草书行书什么的,要写楷书,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这些孩子都不识字,你一上来就写这样他们怎么学。” 被点名批评的老师局促道:“是,六阿哥,小民就是一时手痒,上课时保证不这么写字。” 弘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到这里,为这次学堂准备的新东西就介绍完了,其实他本来还想把铅笔搞出来的,结果却发现,这个看着很简单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做出来。 铅笔这个名词,在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不过主要还是在国外,而这个时候生产的铅笔其实相当于后世的铅笔芯,脏手还易断,中国有毛笔,自然看不上这种东西。 弘书一开始还想,铅笔芯都出来了,给外面套个木外壳这事很难想到吗?等他找来人准备实际操作的时候,才发现,套木外壳这个事不难想,却很难做到,造办处的匠人已经是全国顶尖的一批,但叫他们手工将两半木条掏出能刚好容纳铅笔芯的凹槽,成品率也没那么高,还费事费力,做出来一算,这成本比做毛笔的成本都不差了。 毛笔是经过千年的时间才在民间普及了成熟的工艺,铅笔倒是也能像毛笔一样推广出去,但那得何年何月,弘书想做它就是图一个便宜快捷量大,这样反而本末倒置。 所以,在没有搞出可以批量切割木条、挖凹槽的机器前,还是别想铅笔普及的事。 “好了,那些孩子们应该都到了。走吧,山长,去见见你未来的学生?”弘书看向弘时,调侃道。 山什么长,他们这就一个连蒙学都算不上的学堂,三百千、四书五经一个不教,只教常用字,弘时哪敢自诩是山长。 不过弟弟爱用这个称呼打趣他,他也没办法,只当听不到:“走吧。” 见赵七他们的场面没什么好说的,弘书本来想的是一个开学仪式,结果最后弄成了磕头认主大会,好没意思,他匆匆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弘时。 回到宫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养心殿就来人叫他。 胤禛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今儿又没上课?” 弘书老实道:“去皇庄了,今儿学堂开课,儿臣去看看情况。” 听到学堂,胤禛沉默了下,没有像以前一样问些什么,而是示意两道专门放出来的折子:“北海那边送回来的。” 弘书也知趣的没有非要说点学堂的什么,上前拿起折子,当场翻看。 两道折子一道是朱轼写的,一道是拉锡写的。 朱轼的折子主要说了鄂罗斯使团的情况,这群人一到了贝加尔湖,就迅速回归自家一方,与大清这边的交流也只是派个使臣隔三差五的交流一回,到现在,两边都还没有定下新的谈判地点,更别说重启谈判了。大清这边试探过两回,鄂罗斯一方明显是抱着拖延时间的想法。 徐本等人猜测,鄂罗斯使团应该是递了消息回国,拖延时间一是想看看大清对准噶尔的用兵结果;二也是想等鄂罗斯朝廷那边的指示,毕竟换了个新皇帝,掌握权柄的派系也变了,对于两国的谈判,说不定会有新想法。 朱轼在折子上说,他们也不好过多催促,毕竟大清这边先前流露出的意思也是拖延,突然改变态度只会暴露心思、在谈判中占居下风。他们可能会在北海一直呆到准噶尔结果出来才能重启谈判,请皇上明察,非他们故意拖延、不肯用心做事,实乃六阿哥定下之谈判策略。 弘书看完这段暗笑,瞧瞧他阿玛把这群大臣都调教成什么样了,但凡差事一段时间没有进展、耽搁的时间长了,都要赶紧上道折子解释清楚,生怕阿玛认为他们偷奸耍滑、不实心任事,这朱轼甚至还把他拉出来溜了溜。 不过,人家老爷子临危受命、一大把年纪还长途奔波,也能理解。 弘书看完后道:“鄂罗斯使团的想法很正常,朱大人他们的猜测也不无道理。不过儿臣以为,应该无须等到准噶尔用兵结束后才能重启谈判。鄂罗斯朝廷现在混乱的情况,不会维持太久,鄂罗斯新帝年幼,又从小流落在外,没受过什么皇室教育,他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不了主导地位,不过最终保守派和激进派谁能占据上风还是要看他们谁能笼络住新帝的心,这个时间想来不会太长。” 弘书不能说的是,其实现在这个时间,两派的斗争结果已经出来了,鄂罗斯激进派的代表缅希科夫现在估计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只是消息还没有传到东边来而已。 算算距离和时间,鄂罗斯代表团收到这个消息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还是得让朱大人他们多注意鄂罗斯方面的消息,这么好的优势可别错过了。”弘书很有把握的笑道。 胤禛点点头,对他的分析还算满意。 弘书又打开拉锡的折子,里面只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件事,就是喀尔喀车臣汗衮臣想要遣使来京进贡,贺皇上五十万寿。 这都十月了,离万寿节没二十天,才想着遣使来贺?弘书微微皱眉,觉得这折子不太对。 他抬眼看向阿玛,斟酌道:“这个衮臣?” “是乌默客的长子,车臣汗部是圣祖于康熙三十年诏立的,乌默客曾经从圣祖征讨过噶尔丹,立下功劳。”胤禛表情淡淡的,“乌默客四十八年去世,上位的便是衮臣,早年还曾来京觐见过,后来以与鄂罗斯冲突日盛为由,再不曾进过京。” 懂了,这个衮臣应该是心里有点小想法,但因为车臣汗部只是喀尔喀蒙古三部之一,还是最晚成型的,势力不够大,再加上北面又有个鄂罗斯一直进犯,所以那点小心思也只能憋在心里,闹点听调不听宣的做派,不敢像准噶尔一样直接明目张胆的搞事。 毕竟京城离他们可比准噶尔近多了。 这次恐怕是见朝廷突然就对准噶尔用兵,又打探到代表团忽悠鄂罗斯的态度,真以为朝廷打完准噶尔就要北上,担心顺手收拾了他吧?毕竟阿玛登基,这衮臣只是遣使送了贺礼,而没有进京来觐见,他自己心里估计也虚。 “那?”弘书扬扬折子,不太明白阿玛想要他做什么。 “朕已经同意衮臣遣使来京,到时候你出面去见。”胤禛道,“这次来的应该就是车臣下一个汗王了。” 好吧,上个谈判的差事还没了结,新差事就来了。果然,阿玛使唤起人来是真不让人喘气啊。 弘书带着自己的新差事离开,他还要回去给朱轼他们写信呢。 胤禛拿出弘历请去修《八旗志书》的折子,微微皱了皱眉,虽说这事他没有令人保密,知道的人也不算少,但弘历能如此快的得到消息,只能是从马齐那儿了。 当初给弘历指婚富察氏的时候,他倒是没想太多,纯粹是因为李荣保曾经做过他的伴读,而且已经去世,所以才给的一份荣宠而已。 他当时并没有考虑马齐的因素,虽然他才登基时给了马齐不少荣宠,但那不过是立起来给康熙朝臣子们看的,作用就像封允禩做廉亲王一样。后来君臣相处间,他觉得马齐太过油滑、不实心办事,就把他打发去修《圣祖实录》,没给什么实权。 不过现在看来,马齐油滑归油滑,心里也不是没想法的。 哼,朕倒要看看,你这次打算如何明哲保身。胤禛拿起朱批,在弘历的折子上写下一个准字,又想了想,另写了一张条陈:令皇五子弘昼参与《八旗志书》修撰。 弘历的折子被直接送还,条陈却是先送到内阁写成谕旨,再由人前往宣旨。 这就导致,弘历得了批准还没高兴多久,转脸就听到弘昼也要来分一杯羹。怎么回事,弘昼什么时候上的折子,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难道在自己府上安探子了? 好你个弘昼,还真当你没心思呢,原来藏得最深的就是你!弘历怒不可遏,当即把四贝勒府上下翻了一遍,誓要找出被安插的探子。 此时一头雾水的弘昼正独自坐在书房挠头,什么情况,皇阿玛为什么突然给他分派差事了,还是去修书?明明知道他不爱读书的! 能不能不去啊,他就想安安稳稳的混吃等死,不想跳出去给自己找麻烦啊。弘昼生无可恋的摊在椅子上,想找个人商量都找不到,他根本没有谋士什么的。 不提弘历和弘昼在修书处见面时的火花,弘书这边在准备接见车臣汗部的使臣,为首的人果然不出胤禛所料,就是衮臣的长子车布登班珠尔。 车布登班珠尔马上四十,是个块头很大的蒙古汉子,弘书和他站在一起,真就像他儿子一样。 “见过六皇子殿下。”车布登班珠尔行的是蒙古礼。 弘书恶补过蒙古礼仪,知道他做的礼数没错,只是车布登班珠尔的态度,总让他感觉有些轻佻。 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弘书端起礼貌的微笑:“请起。” 车布登班珠尔直起身子,干脆利索地道:“不知我等何时可以面见皇帝陛下?” “皇阿玛近日国事繁忙,诸位恐怕要多等一些时候。”弘书保持笑容。 车布登班珠尔皱了皱眉,不是很客气的问道:“不知皇帝陛下忙于何等大事?或许我们车臣汗部能为陛下效力。” 弘书的微笑变成似笑非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线传来消息,岳钟琪将军所率大军已经正式与准噶尔接战,如今朝廷上下正忙着保证后勤,力求在新年来临之前结束这场战事,能叫士兵们回家过年。” “我能理解贵部想要为国效力的心思,不过北海离准噶尔部不近,等贵部率兵赶过去,这场战事怕是都结束了,没有必要白跑一趟,是不是?” 车布登班珠尔神色一凛,终于正视眼前这个还没有他肩高的小娃娃,深深看了弘书一眼,颇有深意地道:“六皇子说的是。” 弘书笑了笑,道:“诸位也不用在会同馆里干等,无事的话可以在京城转转,这里同草原风光大有不同。” 车布登班珠尔悄悄撇了撇嘴,一路进城,看见的除了房子就是房子,没什么意思,便道:“我等习惯了草原上的生活,出门从来都是纵马疾驰,倒是少有走路,还是罢了。敢问六皇子,京城可有大一些的围猎场所?在面见皇帝陛下前,我等也不想荒废了马上功夫。” “围场倒是有,不过在郊外,离得远,一日之间不能来回。尔等作为使臣,怕是不好过去。”弘书道,然后话音一转,“不过只是不想荒废了功夫的话,也不必非要去围场,八旗的校场地方不小,可以供你们活动。” 车布登班珠尔闻言精神一震,哈哈大笑道:“也好,早听闻满洲巴图鲁的名声,正好趁这次切磋切磋,看看我车臣汗部的□□还差了多少。” 说的是自家差,但那语气分明是想要给朝廷亮亮他们的肌肉。 想展示勇武吗? 弘书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刚好,我也有东西想给你展示展示。 第65章 镶黄旗校场,已经是副都统的拜山块头好像更大了些,仅仅只是走过来,就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六阿哥。”拜山行礼都显得气势汹汹的,“您怎么来了。” 弘书道:“车臣世子想要看看校场,顺便跟咱们的兵士切磋切磋,我便带他们来了。可有耽误你们训练?” 拜山摇摇头道:“今日的训练已结束。” “那便好。”弘书点点头,给两方介绍,“这位便是车臣世子,这位是拜山副都统,原来是我皇阿玛潜邸的侍卫长。” 拜山上下打量了车布登班珠尔一下,他品级低,主动见礼道:“见过车臣世子。” 车布登班珠尔眉头微皱,不太满意他的打量,只因拜山比他稍高一些,那打量的视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但他好歹也是车臣未来的继承人,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发作,当即哈哈一笑:“拜山兄弟不必多礼,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不讲这一套,咱们直来直往,随意些。”接着仿佛只是单纯好奇地问道,“你们今日的训练就结束了?我还想着观摩观摩咱们八旗的训练法子,学习学习好回去操练家里那帮儿郎呢,真是可惜。不知我能问问是怎么训练的吗,效果竟如此之好,居然这么早就结束了。” 拜山与弘书对视一眼,眼中都蕴着浅浅的笑意,弘书微微颔首,拜山便道:“没什么特殊的训练法子,就是寻常的操练罢了,结束的早只是因为每日的训练量有规定,练完便完了。” 接着也不等车布登班珠尔再问,就转移话题道:“世子想看校场?我给您介绍介绍。” 车布登班珠尔只得咽下满肚子的好奇,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逛了一圈校场。逛完后,还不等他想出理由继续刚才的疑问,拜山又道:“不知世子想切磋些什么,如何切磋?” 他这般明显不想提及的态度,让车布登班珠尔皱了皱眉,更加好奇清军到底在训练什么,这么讳莫如深,不行,得想法子探问出来。 心思在这上面,对于切磋之事就有敷衍:“都可,客随主便,便按照你们这边的规矩来。” 拜山点点头:“那就比摔跤和骑射吧,最是考验基本功,也简单不费事。” “好。”车布登班珠尔爽快答应。 双方很快点兵点将,一样样比过去,不得不说,车臣汗部的士兵们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尤其骑射移动靶一项,那行云流水的马上动作简直像和马融为一体了似的,高速移动的准头也准的不像话。 当然,八旗这边也不差,最后两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几个项目各有输赢。 车布登班珠尔心情很不错,虽然没有碾压八旗一方,但也充分展示了自家的肌肉,尤其是骑兵一项远远超过,而在草原上,骑兵就是最所向披靡的。希望清廷能明白,若要同北边的鄂罗斯交战,他车臣汗部是不可或缺的。 “哈哈哈,好,不愧是满洲巴图鲁,竟能开十八个力的弓,世所难见!神射手也不过如此了。”车布登班珠尔挑了八旗表现最突出的一个射手夸奖,夸了两句忽然眼珠子一转,想出一个主意,“最厉害的勇士就该配最好的神兵,恰好我这里有一张新得的宝弓,原还遗憾部落里无人能开满弓,如今看来,它不就是为你准备的!来人,将宝弓赠予这位勇士!” 射手看了拜山一眼,得到示意才出列接过宝弓:“多谢世子赏赐!” 人家赏了你的人,你不能没有表示吧。 弘书心中一动,苦笑着站起身:“世子你可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这手头一下也找不出可比宝弓的好物赏赐给贵部的勇士。” 要的就是你没有,车布登班珠尔哈哈笑道:“无妨,本就是我心血来潮,六皇子无须在意。” “不行,不行。”弘书直摇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大清的礼节可从没有只收不送一说。让我想想,我有什么可赠予车臣勇士的。拜山大人,你这里可有合适的宝物,先借我一用。”使眼色。 拜山配合的摇摇头:“世子的宝弓确实称得上神兵,这样的兵器实难一见,臣并没有可以相匹配的宝物。” “这可怎么办呢。”弘书直叹气,“难道今日竟真要失礼不成。” 差不多了,车布登班珠尔道:“六皇子无需如此,您这般倒是显得我一番作为唐突了。不如这样吧,我替我这手下决定了,不要什么宝物,就让他观摩一番八旗今早的训练法子好了,学会了回去以后多练练,日后上战场也能多些活命机会。” 拜山闻言,微微皱眉,看了车布登班珠尔一眼。 车布登班珠尔注意到他的表情,假装疑惑道:“拜山副都统如何这幅表情,六皇子,可是我说的话有什么唐突之处?” 弘书有些犹豫地道:“倒不是有什么唐突,就是……” 车布登班珠尔暗暗挑眉,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恍然道:“可是这训练法子是机密?这可真是!还请六皇子原谅,我并无意窥探机密,只是想着多学一点,将我车臣汗部的汉子们操练的皮实些,日后才能更好地为皇帝陛下征战沙场。” 他又失意的摇摇头:“唉,终究是我们这些后人不争气,这些年只能窝在北海南边与鄂罗斯人争闲气。想当年,祖父在圣祖皇帝麾下从征噶尔丹,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却是连战场都上不了。” 这是在打情怀牌啊,可惜,我和你口中的圣祖陛下并不熟。不过虽然不熟,但我还是能满足你的愿望的,弘书暗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也罢,拜山大人,麻烦你安排一下,给世子他们观摩观摩吧。” 拜山不赞同地想要说什么:“六阿哥……。” “无妨。”弘书抬手止住,“最终都是要用在战场上的,世子他们是自己人,提前了解了解也好,免得等……时因为不了解误伤自己人。” 等什么时?车布登班珠尔暗想,战场,应该不是准噶尔,这都开打了,难道是鄂罗斯?是了,只能是北边了。不行,他一定得好好看看,清廷到底准备了什么秘密武器。 “是。”拜山不太情愿地前去整队准备。 车布登班珠尔假装感动道:“六皇子,真的没关系吗?我等不观摩也没什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别叫您为难。” 还演?你这演技可不咋地,以后别演了。弘书笑道:“不算为难,其实也没什么,不是你想的什么新训练法子,只是些新研制出来的武器,使用法子和刀枪弓箭不同,需要多练练才能不误伤自己人,这次出征准噶尔其实也带了些,不过量比较少罢了。可能等过段时间,准噶尔那边的兵事差不多了,你们北海那边也能听说。” “那就好那就好。”车布登班珠尔应和着,心中不由皱眉,只是武器?武器有什么好神秘的,再好的武器一次也只能杀一个人,这还得看士兵素质如何,士兵若不行,便是神兵利器也不过破铜烂铁。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拜山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先是一队手持改良燧发枪的士兵出列。 鸟铳?这就是新研制的武器?车布登班珠尔心中升起不以为然,这六皇子该不会以为他没见过鸟铳吧?抱歉,他不仅见过,还有一支,这玩意儿不仅射速慢,还容易哑火,准头也不行,远远比不上弓箭,他用过几次就挂在帐篷里做装饰品了。 清廷人就拿这玩意儿当秘密武器?果然,阿布说的没错,这些清廷人就是自以为是、鼻孔朝天,自以为天朝上国,实际顽固迂腐,总是瞧不起清廷之外的所有国家和部落,也不看看自家是个什么样子,总有一天要自取灭亡! 车布登班珠尔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想,一会儿等这些鸟铳射击完,他该怎么表现才能显得自己被震住了呢? 发呆,张大嘴?不行,太傻了。鼓掌,大声叫好?也不行,太常见了。唉,真难办,要不拔刀砍几下表示激动吧? “砰!”“轰!” “砰!”“轰!” “砰!”“轰!” “砰!”“轰!” 等等,这个声音,这个速度?正在冥思苦想的车布登班珠尔忽然察觉到耳朵听到的声音和间隔都不太对,连忙收敛心神向场上仔细看去,却见正在放枪的士兵们错位站成三排,第一排放完蹲下,装填子弹,然后第二排放,放完像第一排一样操作,第三排同样,等第三排放完,第一排的子弹刚好装填好,完美衔接上,然后周而复始。 不对,不对,即便是轮换射击,这个速度也有些太快了。车布登班珠尔使用过鸟铳,所以他很清楚这玩意的火药装填有多难,六弹指的时间能放两三枪就算不错,可他粗粗一数,这些八旗士兵没人每六弹指至少了放了十枪。 而且,他们一次哑火也没有! 车布登班珠尔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表情呆滞地看着那些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靶子的枪靶,稀烂,真是稀烂!可刚才两方士兵比试用的也是这个靶子,最厉害的射手箭头也不过钻进去两寸而已!如今却被鸟统打的坑坑洼洼、木屑乱飞,有两个甚至都被打透了,他甚至能透过孔洞看见后面距离很远的树叶。 这是什么威力?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力?为什么他的鸟铳没有这样的威力?这真的是鸟铳吗? 车布登班珠尔都如此,他的手下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盯着枪靶,甚至有人悄悄捂住自己的肚子,不由自主地想,他的肚子要是被打中,会被打穿吗? 弹药有限,拜山只给每人配了30发,因此很快打完。 士兵们按照训练准则收起鸟铳,有序退回原位。 弘书瞧着一脸傻样的车布登班珠尔,微微勾了勾嘴角,这就傻了?才开始呢:“世子,世子?” 车布登班珠尔猛然回过神,激动道:“六皇子,刚才那是、是不是鸟铳?” “是鸟铳。”弘书点点头,含笑问道,“世子,感觉如何?” 车布登班珠尔猛点头:“好,很好,比我那支鸟铳强多了!六皇子,这鸟铳,能不能送我一支。” 还有心思要东西?弘书挑眉,看来震撼还不够啊:“当然可以,等一会儿演示完了,世子可以去自挑一支。”也不用怕送给他被学了去,就蒙古部落里那稀烂的铁匠手艺,能搓出一根合格的枪管都够呛。 “现在,咱们还是继续看吧,还有其他的呢。” 其他的?车布登班珠尔不是很关心,他的心却已经全挂在了鸟铳上,在他想来,第一个亮相的应该就是最好的了,毕竟清廷人就爱一上来就给人下马威么。再说,他也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武器能比这个鸟铳更好了,子母炮?这个威力倒是大,可惜只能安装在城墙上,是个固定靶子,哪有鸟铳方便适合草原。 一会儿可得好好挑挑,还得想想法子,说服清廷把这个卖给他们车臣,到时候部落的儿郎骑着马拿着鸟铳,以他们的准头,绝对能将鄂罗斯人打的哭爹喊娘,将北边的草场都抢回来。到时候部落实力大增,清廷也得更重视他们。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上一轮被打的稀烂的靶子全部撤下,叫蒙古人奇怪的是,没有新的靶子被立起,而是一个个颇为沉重的袋子被摞起来,围成一个坑状,然后又在里面放了一些木板和铁板。 这是要干什么?如此奇特的行为吸引了车布登班珠尔的注意,总算将心神从鸟铳上分了些出来。 正当所有蒙古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一队新的士兵出列,只见他们每人手上都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东西,有的是长圆柱体样子,有的却是椭圆形状。 第一个士兵站在指定位置,用力将圆柱体手柄后的拉环扯掉,然后精准地扔向沙袋围成的坑里。 车布登班珠尔的视线随着那个东西移动,疑惑,为什么要扔出去?这也没变化啊? 下一秒,圆柱体落入坑中,然后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被围堵起来的坑里尘土飞扬,更有破碎的木板飞出。 这!这!车布登班珠尔的眼睛瞬间瞪得像牛一样大,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是什么?! “这是手榴弹。”弘书和蔼的声音响起。 车布登班珠尔愣愣地转头看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话。 弘书疑惑:“不是世子你问这是什么吗?” 他竟然问出声了吗?车布登班珠尔依旧木愣愣的,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刚才有发出声音。 “轰!” 比刚才更大的声音。 弘书体贴地介绍道:“这个是手.雷,和手.榴.弹不太一样,它的威力更大些,不过投掷性没有手.榴.弹那么稳定。” 车布登班珠尔不知道什么投掷性不投掷性,他只知道,这是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武器,他不禁想,要是自家骑兵和清兵对上,清兵迎面扔来这个东西,他们该怎么躲、怎么防备,人能躲掉,马能躲掉吗? ——其实这倒是车布登班珠尔见识少了,手.榴.弹这东西的雏形出现的很早,最早能追溯到宋朝,那时候主要是以纸、布等裱糊为外壳,后来又慢慢发展成生铁外壳,叫做掏火炮或者震天雷,算是世界上最早的铁壳手抛弹药,与现代的手.榴.弹已经颇为相似。现在,这种铁壳手抛弹药在西方用的也不少,还是经过改良的。 在蒙古人呆愣的注视下,不多的几枚手.雷和手.榴.弹被扔完。 弘书微笑邀请道:“世子,一起过去看看?” 看什么?车布登班珠尔机械的随着弘书前进,来到一直被炸的坑旁边,定睛一看,就发现放进去的木板都已碎裂,稍微大些的块状上还插着不少铁片。 这些铁片又是哪来的?车布登班珠尔还没得及想清这个问题,就又看到旁边的铁板,铁板倒是好些,大都保持着完整,但上面坑坑洼洼的痕迹显示,它们显然也不那么好过,而且即使是它们,身上也插着不少铁片。至于周围做围挡的沙袋就更不用说了,早已破破烂烂,沙子正像流水一样流到地上。 弘书满意的点点头,其实手.榴.弹杀伤力最大的还不是这些破片,而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不过那玩意儿太意识流,现在的人难以理解,还是这样直观的展示比较有效果。 “世子,觉得这个如何?”弘书微笑问道。 车布登班珠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嘴巴蠕动半响只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挺好。” 弘书笑了笑:“那我们继续看下一个?” “还、还有?”车布登班珠尔惊愕。 弘书点点头,笑道:“世子可是饿了?别急,不多了,也就两样,不会花太长时间的,一会儿就能去用膳。” 也就?两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车布登班珠尔从心底涌上一股无力。 然后这股无力在看完地.雷和燃.烧.瓶的演示后布满全身,让他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第66章 车布登班珠尔用了好几天时间才从那场演示的震撼中走出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上弘书:“六皇子殿下,我车臣汗部想买那日演示的新式武器!” 我也想卖啊,可惜没得卖。弘书遗憾道:“这恐怕没法子,世子那日应该也该看出来了,这些新武器威力虽大,制作却难,目前的产量仅够供应前线的,就连火器营的日常训练,也都卡着量,不敢消耗太多。” 这还是弘书往多了吹,实际上除了改良燧发枪的产量比较高,这些年累积下来能给几个重要部队配备以外,像其他的手榴弹、地雷什么的,由于火药配比还在持续优化,都还只能算是实验室产物,燃.烧.瓶更是他知道要接见车布登班珠尔之后紧急搞出来的。 至于说供应岳钟琪所率领的前线部队,弘书压根没送成品过去,因为现在的运输稳定性还比较难保证,有可能还没等上前线就先在路上给自己人炸了。所以他干脆送了几个熟练的工匠过去,带着原材料,现场搓、现场用,想得也不是造成多大杀伤力,那点产量能起个威吓作用都算不错了,主要还是想试验一下在战场上的普适性。 其实这几样的技术含量都不算高,甚至都不需要专业的兵工车床,只要能有几条最简单的流水线都能大量生产,但奈何现在的工业水平更低,基本靠工匠手搓,产量能上去才有鬼了。 说到这里弘书就不得不再次叹气一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足够的钱啊! 有人为钱不够叹气,车布登班珠尔却为钱花不出去遗憾:“那我能多买几条鸟铳吗?” 想吊人就不能总拒绝,弘书点点头道:“这倒是没问题,不过我先跟世子说在前头,鸟铳可以卖世子一些,弹药的数量却不会太多,没了弹药鸟铳就是根铁棍子,世子可要考虑清楚。” “多谢六皇子提醒,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车布登班珠尔拍着胸脯道。 将与车布登班珠尔谈鸟铳交易之事交给拜山,弘书前去找戴梓:“戴先生。” 戴梓已经放弃他那毫无改进头绪的连珠铳,如今在弘书的引导下,积极研究起弹药的各种配比和定装技术,手榴弹这些就有他的功劳。 “六阿哥,您来的正好!我又研究出一种新的子母炮炮弹配比,预估威力能提升两成,可交给火器营那边去试验,他们却说没钱了,试验不了。您听听,这像话吗,偌大一个火器营难道连做炮弹的钱都没有?”戴梓嚷嚷的样子可真不像一个马上八十的老头。 弘书不由反思,究竟是什么让那个初见时悲苦凄切的老头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肯定不是因为他! “您看看,我这试验花费根本不多,火器营却推三阻四的,我觉得您该查查,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了!”戴梓气哼哼地点自己列出来的预计花费。 弘书一看,不由牙疼,这还不叫多那什么叫多?头痛的揉揉额角:“戴先生,您这个试验要不先放放?火器营倒不是推卸,应该是真没钱了,近日我命他们紧急赶制了许多手榴弹和地雷那些,消耗不小。” 戴梓闻言,顿了下,换成语重心长的样子,道:“六阿哥,我觉得与其做那些手榴弹,不如多做些子母炮,一炮下去能顶多少手榴弹啊,两个的威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手榴弹太小家子气了些。” “……”果然,研究武器的人都有火力不足恐惧症,恨不能把那炮弹做的越大越好,最好一炮下去能直接灭掉一国。 弘书道:“戴先生,这个问题咱们早就讨论过,它们各有各的用处,子母炮是好,但难以用在草原上,火器最终还是要为战场服务。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来找您,是有别的事。燃.烧.瓶经过这段时间的试验,效果还不错,不过目前的样子还是太简单了,容错率小,我想请您接下来在这上面花些心思,考虑一下怎么将燃.烧.瓶改成和手榴弹差不多的燃.烧.弹样子……” 和戴梓探讨完燃.烧.弹的设计思路,弘书总算结束忙碌的一天,以为可以回宫喘口气了。 结果刚进门就看见福慧。 “这都什么时辰,你怎么还在这?”弘书问道。 福慧黏上来:“我等你呢,六哥,你忙什么呢,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等我做什么。”弘书实在累了,想早些歇息,带着福慧这个小尾巴进入卧室,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更衣,一边脱一边道,“我当然是在忙皇阿玛交代的差事,今日太累了,你有事就直接说,我想早些歇息。” 福慧见他是真的疲累,连忙说正事:“六哥,你这次给皇阿玛准备的贺寿礼是什么啊?我跟你说,我今儿去祭拜外祖,大舅舅使人偷偷跟我说,四哥这回下了大本钱,专门派人去景德镇那边找匠人烧制了两樽景泰蓝掐丝珐琅双鹤香炉!” 年遐龄从年中就报病危,结果愣是一直拖到前几天才去世,年希尧上书报丧,胤禛照例给了赏赐,想了想,还是让福慧出宫去祭拜了一回。而年希尧在丁忧前,身上有个景德镇御窑监督的兼职,能得到这个消息倒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会专门告诉福慧。 弘书皱了皱眉头,年家想干什么?他瞥了眼巴巴看着他的福慧一眼,那张脸明晃晃写着‘六哥你的生辰礼要是比不过四哥的就赶紧换一换’,简单易懂的很。 算了,管他年家想做什么,反正福慧身边的人皇阿玛已经处理过了,以后十年福慧都会一直住在宫里,年家根本接触不到他,等福慧出宫开府时,自己恐怕都已经登基了。 至于弘历下大本钱搞寿礼这事,一听那香炉名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用钱堆起来的好意头呗,或许华美精致,放到后世会是传世的艺术品。但在现在,在务实的阿玛眼里,它只会是一件华而不实的奢侈品。 “书才读了多少,就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给了福慧脑袋一下,弘书道,“少听别人胡说八道的一些话,也别管其他事,你只要读你的书就好,这些都与你不相干。” 福慧捂着脑袋,瘪嘴,有些委屈:“我就是想给六哥你帮忙嘛。” 弘书想说我不需要你帮忙,又一想这样未免有些打击这孩子的积极性,就道:“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然会找你的,没找你的时候你就好好读书学习,读的书越多能给我帮的忙才越多,明白吗?” 读书、读书、读书,六哥每次与他说话,三句不离读书,福慧撅着嘴,闷闷道:“知道了。” 瞅他一副委屈的样子,弘书无奈的摇摇头:“行了,去洗漱吧,今儿就留在这儿睡。” “!”意外之喜顿时叫福慧高兴的蹦起来,“好耶,朱公公,快快快,给我打水来。” 生怕慢一点弘书反悔叫他走。 没两日,便是万寿节,本来按照胤禛登基以来的习惯,是要停止朝贺筵席的,但今年恰逢西北兵事情况大好,与鄂罗斯的谈判也占据优势,喀尔喀蒙古的三个部落使臣齐聚京城贺寿,车布登班珠尔还是车臣汗的下一任汗王。 如此情况下,便是胤禛也得先放下自己节俭朴素,大办一场寿宴庆贺,以此对外展示大清的强大与富足。 朝宴。 举办地点:乾清宫。 参与人员:宗室、王公大臣、各藩国使臣等。 弘时时隔许久再次被准许入宫,担心胤禛见到他会是什么态度,紧张的坐立不安、忍不住抖腿,双手使劲按住才让抖动的幅度不那么大,被人发现。 但坐在他下首的弘历却是瞒不过去的,弘历勾了勾嘴角,暗想果然是废物一个,要不是今日有许多藩国使臣在列,岂能居于他之前。这样的废物,他连话都懒得说。 弘历从弘时身上转开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首看去,先是看见弘昼,不由皱眉,这阵子他和弘昼的关系可没原来那么好,虽然已经查清楚弘昼会去修书处是皇阿玛指派的,但弘历对弘昼的印象已经回不去了,他始终觉得弘昼是在扮猪吃老虎,这些日子没少试探。 越过弘昼,便看见弘书,还有和与他挤在一桌的福慧。 弘历眸色变深,作为受宠的皇贵妃之子,老七本该是对老六最有威胁的人,却三言两语就被哄了去,甘愿用自己的身份给老六当踏板,真是个傻子! 傻子福慧悄咪咪地道:“六哥,四哥正在看咱们,咦,这眼神瞧着怎么那么不像好人呢。” 弘书拍了他一下:“少关注别人,回你自己座位上坐着去,皇阿玛快来了。” 这孩子还是得掰掰,小小年纪懂太多弯弯绕可不是好事,福慧因为母亲的缘故,身子本就弱,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精心调养,但胎里带来的弱症不是那么好调理的。弘书怕他心思过多,再因为慧极必伤让身体更差。 历史上的福慧可是夭折了的,虽然不记得具体时间,但应该是没长过十岁。相处这几年时间,弘书早已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想到这个黏着他叫六哥的小鬼可能会小小年纪去世,弘书就接受不能。 福慧听话的回到座位后不久,胤禛便来了,然后所有人就在礼仪官的指挥下完成了朝贺的仪式。 等这些都结束,才是祝寿的环节。 因为是朝宴,自然是客人优先,便见一个个藩国使臣出列,献上自家国君早就准备好的贺礼。 藩国过后,还有宗室的长辈,弘书几兄弟是排在怡亲王他们这些叔伯之后的。 弘时极力压制着紧张的心情,还算顺利地完成了祝寿任务,献上了自己的贺礼,即便胤禛只回了一个淡淡的‘嗯’字,弘时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弘时退下,弘历自信的站起身,先是情感饱满地诵读了自己写的一首祝寿诗,然后命人抬上下了大本钱的贺礼,道:“皇阿玛容禀,这两对仙鹤乃是父子,大仙鹤口中的寿桃是小仙鹤送给父亲的寿礼,小仙鹤依偎在大仙鹤身边,日日不离,儿臣亦如这小仙鹤一般,只望能时时承欢您膝下。” 不得不说,弘历这钱真没白花,这双鹤香炉做的确实巧夺天工,弘书甚至能从小仙鹤身上看出对大仙鹤的孺慕之情。这要不是多了个自己,只凭这个贺礼,弘历就能吊打弘时弘昼他们。 这香炉是符合胤禛的审美的,他轻轻点点头,道:“不错,技艺臻至化境。” 得了夸奖的弘历高兴退下,回身之时挑衅地看了一眼弘书,爷倒要看看,你那些奇技淫巧能不能得个臻至化境的评价。 弘书不在意的一笑,等弘昼贺完寿,上前言简意赅地道:“儿臣祝皇阿玛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敷衍,这小子自从被他批过一回诗词没灵气之后,就再也没给他写过祝寿诗了,每次都拿前人之作凑数。 胤禛心里哼了一声,问道:“贺礼呢?” 哪有皇帝开口要礼物的,弘书笑嘻嘻地道:“儿臣的贺礼比较大,这乾清宫摆弄不开,还是等大家都贺完寿,您移驾殿外看吧。” 又打算搞幺蛾子了,胤禛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臭小子但凡露出这种表情,就是没憋好主意。 胤禛没好气地道:“那朕就等着,看看你的贺礼有多大,连乾清宫都摆弄不开。” 又准备哗众取宠!弘历坐在下面,眼神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这个老六,每次都只会搞这一套! 殿内众人却很好奇,除了少数对弘书不太了解的藩国使臣,其他人对这位六阿哥可谓是如雷贯耳,这位阿哥惯爱弄些奇技淫巧,偏偏每一样都能风靡京城。 这次又是什么呢? 在所有人的期待下,后面的祝寿简直像是在走过场,祝寿的人碍于身份倒还能兢兢业业,寿星本人就有点敷衍了事的意思了。 终于,祝寿环节结束,胤禛迫不及待地起身,用淡然的表情道:“走吧,去看看六阿哥送给朕的贺礼究竟是何物。” 众人簇拥着胤禛来到乾清宫门外,发现外面的广场靠近太和殿的方向搭起了高高的架子,架子上的人正拉着一块偌大的布。 也不对,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这怎么瞧着又像布又不像布的。 “这就是你给朕准备的寿礼?”胤禛斜睨站在身边的儿子,语气很明显地表达出了‘就这’的意思。 弘书道:“您别急嘛,等等,这只是初始状态,一会儿就能进化成完全体了。” 也没叫众人等很长时间。 很快,所有人便看到,那块偌大的布一点点鼓了起来,最终膨胀成了一个硕大的球体。 然后,它开始慢慢往上飘。 原来是个大号的孔明灯,弘书松了口气,不屑的撇嘴,还以为是什么呢,看来老六也是黔驴技穷了,竟然就弄这么个东西来糊弄皇阿玛。 “长生天啊!快看,它下面吊的篮子上有人!”这声惊呼来自车布登班珠尔。 人群顿时嘈杂起来,大清一方的人还能忍着点,藩国使臣们却都开始大呼小叫了。 “真的有人!” “天呐,这不会掉下来吗?” 胤禛看着那个没用任何外力就自己飘起来的球体,挑眉问道:“孔明灯?” “是借鉴了孔明灯的思路。”弘书道,“我叫它热气球。” 胤禛若有所思:“这是准备用在战场上侦察敌情?” “……”果然,就不能指望工作狂阿玛有什么浪漫的细胞,弘书点点头,“可以用来侦查敌情,不过想上战场还得再等等,目前这个还是初版,要改进的地方还很多。” “等等,你们看,这个孔明灯是不是朝着咱们来了?” “真的!” “真的过来了!” 因为要在皇宫里演示,考虑到一些因素,弘书就没有让热气球飘的很高,而这个高度要是冲过来,吊篮底下挂的那些重物就会打到众人。 这下大清的官员们站不住了,拜山一个疾冲赶到胤禛身前,喝道:“护驾!皇上您快走!” 弘历也冲上前来,一面挡着胤禛,一面冲弘书怒吼:“老六,看看你弄得什么鬼东西!还不让它停下!” 弘书:“……” 无语的揉揉太阳穴,站出来大声道:“没事!别慌!这是提前安排好的!主要是演示热气球上的人能控制方向!” 果然,他话音还没落下,速度并不快的热气球就已经停下,然后开始往左飘。 “……” 场面就很尴尬。 第67章 “咳。”“咳。” 现场响起为数不少的清嗓子声,一些方才反应有些大的人一边偷偷整理仪容、一边观察有没有人发现。索性在场的大家都是混官场的,很懂得人情世故,在这样的场面下并不去和别人对视,只盯着前方皇上的背影。 弘历也有些尴尬,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不知道老六的准备,行为并不能算错,甚至来讲,他以身相挡难道不是救驾之功吗?于是有些羞赧地躬身道:“儿臣忧心皇阿玛安全,御前失仪,请皇阿玛恕罪。” 他说完后,拜山却是直接跪倒在地:“臣轻信他言、误判形式、闹出笑话,请皇上降罪。” 弘历羞赧的表情就是一顿,心下暗脑,这个拜山,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轻信他言、闹出笑话,他这话一出,让别人怎么收场? 胤禛从始至终都很镇定,相信儿子不会在这种场合掉链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经历的多了,他瞟了弘历一眼,然后对拜山道:“你一心为朕,朕岂是薄情寡义之人。不过如今既已为副都统,万不可再这般鲁莽轻率,叫朕失望。” “好了,都退下吧。” 拜山羞愧的磕头退下,弘历也只得憋屈退下,皇阿玛那番话虽是对着拜山说的,但又何尝不是点他呢。 鲁莽轻率,这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看他们处理完,弘书才向热气球的方向打了个手势,这次他学聪明了,配上了解说:“热气球上的人各有分工,有掌控方向的,也有观察哨,观察哨配有望远镜,只要提前约定好手势信号,我在这里就能给他们下指令,现在要演示的是旗语。” 众所周知,古代大部队指挥调度都是通过令旗旗语来的,所以作战时,都会先修建高台,令旗兵便站在高台上挥舞旗帜打出旗语。 其实用热气球来代替高台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它的限制太大了,弘书把热气球弄出来也没有想着它能在战场上发挥多大作用,不过可以给大家画大饼么,也能堵住一些说他玩物丧志的嘴。 吊篮上令旗兵演示完一套旗语,胤禛还算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还有吗?” “没了。”弘书干脆道,“这东西儿臣也才研究出来,等以后慢慢改吧。”然后又打了个手势,“不过还有一个礼物送给皇阿玛。” 胤禛有些期待的看过去,然后就见两条又长又大的对联从吊篮上滚落开来。 “大德仁翁多福多寿,南山松柏愈老愈坚。” 大红的底,泛着金光的字,那个字体、那个色块、那个排版,差点闪花了胤禛的眼睛。 胤禛:“……”不是很想要这个礼物。 儿子的审美怎么了?一直以来不是都和自己挺像的,谁给他带偏了? 不行,眼睛疼。胤禛闭了闭眼,转身道:“都看过了,回殿吧。” 群臣分列两边,等他通过,才跟在后面进入乾清宫。 福慧终于找到机会蹭到弘书身边,小声道:“六哥,你是不是被人坑了呀,最后那个对联怎么做的那么……俗?”他更想说丑。 “……”弘书道,“没有,做好之后我确认过的。”当他不想做的更高雅些吗,但那玩意儿要做大,让他们在几十米外用肉眼就能看清,可不容易,光接那十几米的布都够费钱了,再找粉刷匠将大字刷上去,能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没想到竟是六哥确认过的,福慧咧了咧嘴,悄声提醒道:“我看皇阿玛最后,好似不太喜欢?” “无妨。”弘书并不在意,顶多就是审美辣了下阿玛的眼睛呗,也没什么,心意最重要,审美他随时都能拉回来。 载歌载舞的万寿节终于结束,藩国使臣也陆陆续续离开,车布登班珠尔走前来问他:“六皇子殿下,我想问问,这个冬天会对鄂罗斯动手吗?” 弘书没有打太极,直截了当地道:“不会,北边冬天太冷了,我们有了更好的武器,即便等一等也没什么,不会拿士兵的命去填。” “那开春呢?”车布登班珠尔追问。 弘书没给准话,只意味深长地道:“那就要看这次谈判的结果了。” 车布登班珠尔若有所思,在快马加鞭回到部落后,与衮臣详谈了大清之行,最后父子俩达成一致,最好还是不要叫大清发兵北海,固然大清能把鄂罗斯人打跑也不错,对整个喀尔喀蒙古都可以算是好事,但对他们部落来说,好处就没有那么大了,甚至可能坏处大于好处。 于是车布登班珠尔便带着部落里最勇武的汉子,不顾天气严寒,每天都跑去寻当地鄂罗斯人的晦气。 因为有新买的鸟枪,虽然训练不够远距离准头不行,但鄂罗斯人习惯了和他们骑马对冲,打近战,于是车布登班珠尔等人就等鄂罗斯人跑近了再抽冷子放枪,一打一个准,将鄂罗斯人坑的满头包。 车布登班珠尔打赢了后,还要耀武扬威地对逃跑的鄂罗斯人大喊:“等着吧,罗叉鬼,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要滚出这片草原了,哈哈哈哈!” “滚出去!”“再不滚你们就别想走了!”“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跟着他的儿郎也大声呼喝——打了快一个世纪,他们自然也是会对方的语言的。 在他们的努力下,很快,北海这一片的鄂罗斯人之间就都传遍了,蒙古人因为清廷发兵贝加尔湖,变得特别张狂,并且他们手中还有从清廷新得来的鸟铳,比咱们这边的鸟铳厉害的多。 底下传遍了,鄂罗斯谈判使团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萨瓦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使团开会,有成员无措地问道。 萨瓦还没说话,费耀多尔就站出来道:“不可能,我们去过京城,都知道清朝的天气比这边暖和的多,他们的士兵肯定适应不了这里的温度,清朝的皇帝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发兵,肯定是那些蒙古人在耍花腔!” 虽然两人立场不同、性格不合,但这话萨瓦也是同意的:“发兵这事不用担心,就算清朝真要发动战争,也会等到开春以后。不过,我们也不能再这样干等了,现在这样一点清朝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明天,就派人去和清朝人谈,先定下新的谈判地点,然后重启谈判,一边拖延时间等陛下的旨意,一边探听清朝那边对准噶尔的战争结果。” “是。” 徐本他们在这边都快冻成冰棍了,总算等来谈判重启。 “不容易啊。”徐本叹气道,“再不开始,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撑不下去了。”他这话幸好没叫朱轼听到,否则一个不到四十的年轻人说自己老骨头,六十多的朱大人肯定要跳起来打人的。 杭世骏也叹气:“我从来不知道,世间居然还有这般冷的地方,这回算是开了眼了。” 他是杭州人,那里即使最冷的时候也才零下几度而已,而贝加尔湖,冬天的平均气温都是零下三十多度。对杭世骏来说,这样的温度是难以想象的,才来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觉得自己可能会在睡梦中被冻死。 明安图笑道:“回去后得给皇上上个折子,等新的贸易城定下,派来的官员可不能选南方人,到时候被冻得下不了床,可怎么办公。” “哈哈哈。”众人都听出来他是在打趣杭世骏和徐本,这两人才来的几天真的是全靠床救命,甚至为了少下床更衣几次,吃喝都不敢太多。 都是同僚,徐本也没办法,只能哼哼道:“那我头一个推举明大人您,您自小生活在草原上,比咱们强得多,肯定能将新的贸易城打理好。” 明安图哈哈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徐大人了,从六品钦天监五官正一跃成为从四品知府,徐大人的恩德我这辈子没齿难忘啊!” 谈判代表团的人都知道,在六阿哥的规划中,这座还未建成的贸易新城未来会是府一级的行政级别,而这份规划,已经在皇上那儿通过了。 “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朱轼和拉锡姗姗来迟,和蔼问道。 “见过两位大人。” 徐本回道:“在说要推举明大人来主持贸易新城的建设呢。” “哟,都开始筹划这事了?看来大家信心很足嘛!”朱轼乐呵呵地道,“也好,那冲锋陷阵的事儿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我们两个老骨头就在后面压阵,希望咱们还能回京城过年。” 徐本等人自是答应不提。 谈判虽然重启了,进度却并没有多快,两方都有意拖延,一边等着自己家的好消息,一边期待对方的变数。 最终这一轮还是徐本他们胜了。 “朱大人,新消息!”徐本激动地跑来找朱轼,两颊被冻出来的红晕从浅红晕成深红。 “看来是好消息。”朱轼笑道,“可是准噶尔那边大捷了?” “不是。”徐本摇头,“是鄂罗斯,最新消息,推鄂罗斯幼帝上位的权臣缅希科夫倒台了,如今鄂罗斯朝廷是保守派掌权,他们接到鄂罗斯使团送回去的消息,不想跟咱们开战,敦促使团尽快完成谈判,与我朝划定疆界线。” 朱轼不由站起身:“能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吗?” “能。”徐本点头道,“鄂罗斯使团那边已经乱了,他们那个副使叫什么费耀的被拿下,这消息还是鄂罗斯人卖给咱们的。” “好!”朱轼来回转了两圈,平复下心情,道,“将所有人叫来,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咱们争取,在六阿哥定的底线上多啃下几块肉来。” 被对手掌握了己方的底线,再加上来自新帝和保守派首领的命令与催促,萨瓦在谈判中只能节节败退,等到清廷一方在准噶尔大胜的消息传来后,鄂罗斯使团的人更是不想在挣扎,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谈判,回国享受属于保守派的胜利。唯恐再拖下去,惹得清朝宣布对鄂罗斯开战,到时候他们就只能跟缅希科夫一样被流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方的谈判进度一日千里,朱轼等人不但按计划拿下了北海东岸一线,还在西岸掐住了安加拉河的源头。 至于新的贸易城,自然是定在了安加拉河的上游处。 交换完签字盖章后的条约,两方代表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作为大获全胜的一方,朱轼当然要表现出大国风度,和蔼可亲地对萨瓦道:“萨瓦使臣,很高兴你我两国能达成一致,以后比邻而居,希望我们能友好相处。” “希望如此。”萨瓦笑的就有些勉强,他此次谋求这个正使位置,本来是打算立下功劳后回国更进一步的,最后却是不尽如人意。好在,目前国内掌权的是自己人,新帝又年幼,等回国后,顶多是不叙功,不至于被问责。 朱轼热情地道:“如今天寒地冻的,你们也不好上路,马上就是我们大清的春节了,京城会十分热闹,不如诸位随我南下,等天气暖和了再回。” 萨瓦嘴角不由抽了抽:“不了不了,我等想要早些回去为女皇陛下送行,不能再耽搁了。” 实际是想早点回国享受生活,这该死的西伯利亚,只有一群部落野人,要什么没什么,他们才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受苦,哪怕河流封冻,走陆路也要回去。 谈判大获全胜,高兴的不止马上要回京的朱轼他们,还有车布登班珠尔。 清廷不会发兵了!还把鄂罗斯人抢去的草场抢回来了,甚至比原来被抢前更多! 真好,真好。 高兴的车布登班珠尔准备了一大堆皮毛宝石,请朱轼他们带给弘书。 归心如箭,即使天气寒冷,朱轼他们也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就赶回京城。 “终于赶在年前回来了。”何国宗看着一大早就人满为患的城门,不由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全是他想念的烟火气息。 徐本等人也全都从马上车上下来,没有使用特权,而是等着慢慢排队进入京城。 “你敢相信,我现在甚至觉得有点热。”杭世骏道,“往年这时候,我不穿好几层都不敢出门的,看来去这一趟北海也不是没有好处。” 徐本赞同的点点头:“我也是,脸和手都发烫,看来今年冬天能少穿一些。” 明安图忍不住笑出声:“你们恐怕不是因为适应了,而是被冻得生了冻疮。” “怎么会,我们在北边都没有生冻疮,回来怎么还会生?” “因为……” 这边几人说冻疮,另几人却在讨论别的。 何国宗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入城的人有些太多了?往年可没有这么多。” “你也这么觉得?”刘统勋道,“我还以为是我太久没有见到太多人,产生错觉了呢。” “我叫人问问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戴亨道,叫来一个侍卫吩咐两句。 侍卫很快回来:“回几位大人,今年入城的人确实较往年多些,京城周边的县镇几乎家家都有人来,甚至还有从直隶、天津等地跑来的,他们来京城都是为了买书。” “买书?” 戴亨几人面面相觑,明安图他们也被吸引过来,徐本笑道:“可是哪家书局出了风靡的话本子,洛阳纸贵了?” “不是。”侍卫摇头道。 “说是六阿哥新开的惠民书局,里面的书都十分便宜。” 第68章 徐府。 徐以烜与家人一起迎接满身风霜的徐本,感动道:“父亲,您辛苦了。” 徐本感觉手和脸开始发痒,想着一会儿还要入宫,他就没心情和家人互诉衷肠:“快,备水,我要沐浴准备进宫述职。还有,令人请大夫来,擅长冻疮方面的。” 徐家人四散忙碌,徐以烜亲自侍奉徐本沐浴:“父亲,可是生了冻疮?” “现在还没有,不过快了。”徐本泡在热水里,感觉更痒了,他只能转移注意力,“这几个月,京城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您不在的这几个月,朝廷发生的最大的事应该就是隆科多被抄家议罪……”徐以烜一边给徐本搓背,一边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按时间说了一遍,“……此外就是准噶尔大胜和您这边的谈判了。” 徐本对这段时间的事情有了大概印象后,开始追问一些细节:“准噶尔那边的战况具体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一下就摧拉枯朽般的胜了?” 他们当时得到的只是笼统的大捷消息,细节一概不知,所以都很好奇,因为在他们的预估中,原本前线不该胜的那么快才是。 徐以烜道:“主要是因为策妄阿拉布坦突然死了,他儿子策零没镇住,准噶尔的部队就乱了。再加上咱们的武器优势,许多准噶尔的小部落首领本就被打的抱头鼠窜,策妄阿拉布坦死后就直接投降了。” “死了?”徐本有些惊愕,“怎么死的?” 徐以烜道:“说是突发疾病暴毙的,岳将军送来的奏报也没有详说,不过明岁岳将军会押策零入京献俘,届时应该会有明确说法吧。” 徐本点点头,本想再问几句,仆人却来报宫中传召,他连忙更衣,匆匆前往西华门与同僚们集合,然后在朱轼的带领下入宫觐见。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见过六阿哥。” 弘书笑道:“诸位不必多礼,此番远赴边疆、得胜归来,辛苦诸位了。” “不敢言辛苦,乃臣等该做的。”朱轼等人连忙推辞。 这场面看着怎么那么像君臣奏对呢? “咳。”胤禛清了清喉咙提醒众人,他这个正牌皇帝还在呢,“众卿家辛苦了,条约朕已看过,不错,尔等做得很好,当记一大功。” “谢皇上夸奖,臣等愧不敢当。” “朕说你们当得就当得,不必谦虚。此次岳钟琪安定准噶尔,尔等安定北海,皆乃国之栋梁,朕之肱骨,望尔等此后能再接再厉、再创功绩。” “臣等必不负皇上所望!” 一番奏对夸奖之后,君臣才说起此次谈判的细节,弘书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车布登班珠尔的操作一笑置之,礼物则大方收下。 等朱轼他们告退之后,胤禛才对弘书道:“最近的两件差事都办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弘书诧异:“您不是都给我了么,那些皇庄和矿山。” 胤禛淡定道:“那是谈判之事的奖赏,现在是震慑车臣汗部。” 弘书都没把车臣汗部这事儿当个正经差事,毕竟太容易了,不过有好处不要白不要,他斩钉截铁地道:“钱!儿臣缺钱!” “……”胤禛无语,“不是给了你皇庄和矿山,那些都不够你用?” “不够。”弘书开始卖惨,“皇阿玛,你不知道钱有多不经花,儿臣不过让人弄了些国外的粮种和家畜,东西还没回来呢,钱就跟流水一样出去了。这还不算其他,报纸至今没回本,书局的亏损只能算才开始,三哥负责的学堂根本没有收益……” “行了。”胤禛抬手让他闭嘴,忍耐的捏捏眉心,“现银没有,说别的。” 弘书撇嘴道:“现银没有,那您就允儿臣自己做些赚钱的营生。”他忍不住抱怨道,“我就不明白了,我想赚钱就又不是为了奢侈享受,都是用来做于国有益的正事的,朝堂上那些言官弹劾就算了,怎么您也老是反对。” 我还不是怕你变成跟老九一样,钻到钱眼里去。 胤禛道:“朕还不是为了你好。”不过儿子这几年表现不错,这次就姑且信他一回,“既然如此,那就将山东的几个盐场给你经营。” 弘书惊讶,没想到老父亲突然一下这么大方,要知道,虽然他这几年提了一些意见,改进了盐引的一些弊端,晒盐的效率也有所提升,但盐政积弊已久、积重难返,不是一点点修补就能改变的,时至今日,盐商仍旧是大清最有钱的群体之一。 而且,食盐官营,盐税可是国库的一大收入之一,在这种情况下,将盐场赏赐给个人就相当于把国库的一部分收入分出去,怎么能不叫人惊讶。目前来说,大清上下只有怡亲王被他的亲亲四哥赏赐过盐场。 不过……弘书哀叹:“盐是很赚钱,但您又不是不了解儿臣,这种涉及民生、百姓的钱儿臣怎么可能赚的下去,这盐场真到儿臣手里,儿臣只会琢磨着怎么把盐价降下来,到时候就不止是亏钱了,这盐价一动,得罪的利益团体可不少,到时候您这儿收到弹劾儿臣的折子恐怕能堆成山。” 胤禛发现,这个臭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什么叫你赚不下去,这是点谁呢?合着朕没将盐价打下去就是不顾民生、盘剥百姓是吧?你十三叔接了朕赏的盐场就是心黑手辣是吧?还有利益团体,是不是在指桑骂槐,说朕革除不了盐政的弊端? ——他还真革除不了,盐政弊端的顽固程度就像贪腐一样,无论你出台什么政策,都只能管一时作用,时间一久,底下人就会想出各种法子钻空子。他登基至今,砍了多少盐商和官员了,每次都是刚砍完盐价会低一些,过不了多久就又涨起来了。 注意到他的黑脸,弘书脑子转了两圈才联通上他的脑回路,不由苦笑:“……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儿臣知道,以目前的情况盐政的弊端是根除不掉的,想要将全国的盐价长久的降下来,除了更加强大的产能外,还得有完善便捷的运输体系,以及拥有随时能排除掉盐商这一中间环节的直售能力,这些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 胤禛的脸色好了些,哼道:“知道就好。”他没好气地道,“不想要盐场,那你想要什么。” 弘书其实早就想好了:“儿臣想要出海贸易之权,还有北海贸易新城的交易权,除了只能两国官方交易的项目外,儿臣还想与鄂罗斯做些其他私人生意。不在国内挣钱,那些言官总不能再弹劾儿臣与民争利了吧。” 大清的全面海禁政策是在顺治朝,当时主要是是为了防备台湾的郑成功,康熙亲政后逐渐放开,直到五十六年时再次禁赴南洋贸易。 胤禛登基后,由于国内一团糟,他殚精竭虑收拾家里还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关注海禁之事。此时弘书提起,他也想起,其实这几年一直有闽越地区的官员上书请求废除禁海令之事。 而他没有详细考虑此事,一是上面说的忙不过来;二则是上书官员不多、没有形成大的风向;三则是,他对开海禁之事也有忧虑。 “你皇玛法当年禁赴南洋贸易,有一部分海盗猖獗的因素,更多的却是因为当年出海贸易者大多留居南洋,回来者不过半数。两广闽粤一带小民流失,农田无人耕种、白白荒废,甚至有村镇整个消失。”胤禛沉吟着道,“此外,朕当年也着人调查过通商口岸之地,当地因为将大量货物卖于洋人,导致金银、铜觔、丝绸、茶叶等价格日昂,一度到了当地富户都用不起的地方。这还只是轻的,更大的问题是,当地的良田不再种粮,大量改种桑树、茶树等,致使米价腾贵,当地府衙收不上税粮,仓库空虚,一遇灾根本无粮可赈,只能等朝廷调粮。但调粮又不是不需要时间,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就不知道有多少小民饿死了。” 胤禛叹道:“朕也知道,沿海有不少小民靠出海贸易和捕鱼为生,但这些问题不解决,朕始终不敢轻易开海禁。” 弘书能理解阿玛的想法和逻辑,中国自古地大物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让帝王们不需要去想,如何从外部擢取资源养育百姓,只需要思考如何开发眼前这块土地就成。 而过去中国又一直处于世界顶端,世界也并没有如今这般联通,所以并不需要考虑什么世界形势和发展趋势。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这个时候,正是世界性市场开始成形的时候,以大清现在仍旧居于世界前列的强大竞争力,只要参与进去,大力发展航海贸易,不但能主导南洋市场,甚至能在日趋活跃的国际关系上成为主要角色。 “您说的这些确实是值得重视的问题,但儿臣以为,在开海禁带来的好处对比下,这些问题就不值一提了。”弘书道,“百姓流失、土地荒废、物价腾贵,这些都是因为我们卖出去的东西数量还不够多、附加价值还不够高。实际上,只要数量够多、附加价值够高,仅仅是大量流入的黄金白银,就已经能够解决上述的那些问题。除此之外,这样做对我们最大的好处,还是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刺激民间的主动性,令他们主动改进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进而提升咱们大清的整体生产力。” “皇阿玛,现在和过去已经不同了。儿臣以为,咱们大清不应该再只盯着脚下这片土地,还需放眼看世界。” “儿臣近日在读战国史,发现以现在的世界形势而言,咱们大清实际上已经处于新一轮的‘七国争雄’之中,是做秦始皇一统天下,还是成为被扫的六合,端看咱们的选择。” 第69章 开海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不是随口就能定下的,尽管在弘书的劝说下,胤禛已经意识到海外贸易的重要性和好处,却也表示,要与议政大臣们商讨过后再决定。 不过,“海外贸易之权和北海贸易新城之权都可以允你,但你行事要低调些,不要像报纸书局那样大张旗鼓。”胤禛还是不想让儿子给朝中大臣留下沉湎商贾之事的印象,本来这小子喜欢研究奇技淫巧就被一些人诟病,这一点好歹最后还能用心系百姓圆回来,但如果老是亲身上阵去做生意赚钱,即便你说你赚的钱都是用来做正事也不行,有些人他就将士农工商刻在骨子里,堂堂皇子去做商贾之事,就是自甘下贱。 胤禛沉吟了下:“你年岁也不算小了,这样,你回去自己在八旗里看一看,若有觉得不错的人才,朕将他们所属的佐领赐给你为属人,以后这些事,就让他们出面去做。” “皇阿玛~”弘书好生感动,这阿玛真的,他哭死,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阿玛啊,竟然还能自己挑属人,“那要是儿臣看中的人是上三旗的呢?” 胤禛磨了磨后槽牙:“别得寸进尺。”这个臭小子,真是给他点颜色就能开染坊,这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惦记上三旗了,这跟惦记皇位有什么区别。 弘书偷笑,面上还装,试图挑战他阿玛的底线:“啊~皇阿玛好小气哦~”胤禛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忍无可忍,怒道:“给朕好好说话,再敢这样就出去站在门口用这语气给朕大声说一天。” 这封口令天下无敌,弘书立刻闭嘴,比划着给自己嘴巴贴上一道封条。 胤禛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道:“滚下去吧,尽快把这次谈判的叙功写好呈上来,朕好论功行赏。记得公平公正,若有错漏携私,朕可不会轻轻放过。” 虽然语气不好,但实际说的内容却无疑是又给了弘书一大好处。叙功就是给这次参与谈判的诸人定下功劳,谁多谁少,全由他定,胤禛根据他的叙功奏折来论功行赏。可以说,这一项算是把住了徐本他们的命脉,也将徐本这些人打上了六阿哥的烙印,以后无论徐本他们走到哪一步,都要记得弘书的提携之恩。 ——虽然功劳是他们自己实打实立的,但只有上司认可你的功劳、愿意替你表功,功劳才有意义,否则怎么会有知遇之恩一词呢。 “是,儿臣告退。” 弘书心满意足地离开。 胤禛叹了口气,继续处理奏折,年底了,马上要封印,各部送上来的基本都是年终总结类的东西,而外任臣子的奏折基本都是恭祝圣上新春喜乐。 胤禛每一本都会详细看过,然后批阅,从他写下的内容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个臣子的态度。 譬如鄂容安他爹鄂尔泰的折子:“卿能知朕心,朕心甚慰。花苗生苗等归附之事,卿做的甚好,再等一二年,云贵两地安定,朕便调你回京,经年不见,甚是想念。不必挂心家里,汝子鄂容安甚佳,与朕之六阿哥相处亦好……” 再譬如湖广总督迈柱的折子:“一切吏治,湖广不及他省,自然是,迈柱不及他人也!” 就在这种一会儿深情款款一会儿冷嘲热讽的批阅下,一沓奏折很快见底,胤禛翻开最后一份,没看多久眉头就皱了起来,看到最后勃然大怒。 “来人!传怡亲王!” 弘书很快便被告知,他离开后不久,阿玛不知为何大发脾气,紧急传召了十三叔。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快来给他通消息呢?因为有人谣传,胤禛是因为他生气的,召见怡亲王是要处置他。 那向着弘书的人得到这个消息后自然要赶快来传给他,好让他早做准备、早点自救。 弘书:……就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种谣言还是经久不衰,更离谱的是他手下居然还有人信? “意远啊。”弘书语重心长地叫朱意远,那语气仿佛要教育自己不成器的孙子,“这样不行啊,底下这些人能第一时间发现流言就上报,这很好,但他们怎能轻信呢?今日能轻易听信别人随口编造的谣言,明日就能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你啊,作为毓庆宫的首领太监,还是要对手下人多上点心,不能撒出去就不管了。多教教,要给他们学习成长的路子,咱们的人不仅要数量、更要质量。” 朱意远羞愧又有些慌张地跪下:“是奴才办事不力,还要让主子操心,奴才该死。”虽然他是后来才调到六阿哥身边的,但因为是皇上指派,他又有资历有能力,所以他在六阿哥身边首席太监的地位还是很牢固的,即便是章元化、曹康四个从小陪伴六阿哥的老人也尊他敬他。 可随着时间流逝,章元化、曹康他们渐渐历练出来,能独挡一面不说,如今甚至已经出宫开始为六阿哥奔走办差。若是别的主子,朱意远还不会在意,因为他们太监的生存法则,最重要的就是要简在主心,只有时时刻刻跟在主子身边,将主子伺候好了,才能不让主子忘了自己,不被后来居上挤下去。 但偏偏他的主子是六阿哥,这一位很多时候都不像皇家之人,在六阿哥心里,身边人最重要的是有能力、能办好差事,否则即使日日在六阿哥眼前晃,也比不过能在外办好差事的。 他身为毓庆宫总管太监,基本不可能有出宫办差的机会,如果连宫里这一摊子都管不好,那他在六阿哥这里失宠简直是肉眼可见的事。 “好了,起来吧,我也不是怪你,就是提醒一下,别动不动就该死该死的,不至于。”弘书道,“现在先去问问吧,皇阿玛究竟是为何事生气。” “嗻。”朱意远抱着戴罪立功的心思,不仅去打听了皇上因何生气,还深入挖掘了一下事情的内幕,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回主子,皇上此番动气,乃是因为,有人告发江宁织造曹頫秘密转移家产,寄存在亲戚家以及京城老宅。皇上召见怡亲王,是令怡亲王总揽曹頫抄家之事,京城老宅如今已经被查抄,金陵方面由江南总督范时绎和新任江宁织造隋赫德负责。” 弘书微微皱眉,他还是这月月初才知道曹頫这个人,起因是山东巡抚上折弹劾此人勒索驿站,阿玛下令将其革职彻查。他当时听到这个姓就想到了曹雪芹,起了兴趣让人去查,一查果然是他知道的那个曹家,只不过曹家常年居于金陵,并不能打听到其族中有没有一个叫曹雪芹的小辈。 事情到这里也就算了,弘书并没有关注事件后续,本来嘛,每年像这种贪官阿玛处置的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京城内务府都滚了多少人头了,不差一个下属机构的曹頫。 至于曹雪芹,他固然才华横溢,但曹家贪污腐败却也是事实,抄家的下场并不算冤枉他们,弘书可不会因为他有才华就忽略他们家的犯法事实。 只是没想到,他不关注还能听到后续,而且这个后续听起来既视感怎么这么强呢?这不就是《红楼梦》里甄家的操作嘛,果然,甄家才是‘真’。 而阿玛会如此生气,甚至令十三叔负责一个小小官员的抄家也不奇怪,盖因前几月处置隆科多时,隆科多便有各处转运埋藏金银财宝之事,令阿玛深痛恶觉,曹頫这纯属是撞到枪口上了。 “行了,既然事情调查清楚了,那就去忙吧。”弘书道,“好好给下面那些人说说,不要听风就是雨、一惊一乍的。” “是。”朱意远先答应,然后犹豫道,“主子,奴才还打听到一事,不知是真是假。” 还跟他卖关子,弘书挑眉:“说罢。” 朱意远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奴才打听到,怡亲王从曹家在京城的老宅里查抄出来的东西与告发信上所说的数字对不上,听说有曹家下人交代,缺的那一部分是送到四阿哥府上去了。” 弘书微微睁大眼,弘历出宫开府还不足一年,这就跟一直南京任职的曹頫搭上线了? …… 弘历焦躁的在屋里来回转圈,忍不住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砸向屋内伺候的小太监,怒吼:“去看看,沈归怎么还没到!” “奴才马上去、马上去。”小太监忍着疼,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没跑出多远就看到疾步而来的沈归,当即大松一口去,只觉得脑袋在脖子上长稳了些,“沈先生,沈先生,您快着些,主子催呢。” 沈归十分了解弘历的脾气,知道这是催命了,再顾不得文人风度,小跑起来,直到门外才停下略喘两口气,瞬间变成沉稳可靠有谋略的沈先生。 “草民见过贝勒爷。” 沈归优雅从容地行礼,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方砚台。 “说!谁指使你给爷推荐曹頫的!是不是老六!” 第70章 沈归如何狼狈,又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挽回弘历的信任且不多说,只说胤禛看到供词时,自我怀疑倒比恼怒更多些。 “十三,你说,朕是不是这辈子都赶不上皇阿玛了?”胤禛有些低落地道,“皇阿玛幼年登基,不过亲政年纪就能运筹帷幄,斗鳌拜、平三藩、□□等都能举重若轻,朝堂之上也是信手拈来。朕年过四十登临大位,如今也有五年,尽管日日埋首案牍,却仍觉得心力交瘁,对朝堂诸公也不能如臂指使,反而时常有泥足深陷之感。朕比皇阿玛远远不如。” “政事比不过皇阿玛半龄所为不说,如今就连子嗣也远远不如,你我兄弟二十多人,哪个不是出类拔萃、文武双全。可朕的这些皇子,能力不说有多少,竟个个贪财享受至此!” 胤禛感觉口中泛苦:“朕不管为君为父,都失败至此,也不知道皇阿玛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将皇位传给朕。” “皇上万万不可如此自误!”允祥听着这话心都要跳出来了,若不是眼前人是他的亲亲四哥,但凡换成皇阿玛,他现在该想的就是余生会被圈禁在哪里,“在臣心里,您的文治武功或许现在还比不上皇阿玛,但那也是因为您登基时日尚短,平定青海、准噶尔叛乱,收复岭北行省全境,这些功绩与□□和平定三藩相比并不逊色多少,臣相信,总有一日,您会和皇阿玛比肩的。” 岭北行省,元朝十大实控行省之一,辖地包括今内蒙古、黑龙江部分以及蒙古国和西伯利亚南部,在元灭后,中国实际已经此地的主权,部分被鄂罗斯人占去,部分被少数民族部落占据独立。今次与鄂罗斯谈判后划定的边界线,实际比原岭北行省略有超出,不过面积不大,所以多被省略,大臣们上书歌功颂德之时也只是夸耀收复岭北全境之功。 “至于几位阿哥的问题,皇上,这并不是您的错,而是外间那些乱臣贼子在蛊惑人心。三阿哥四阿哥在潜邸、在皇宫之时,哪个不是学识出众、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们会在出宫后被人引诱犯错,盖是因为年纪尚轻、还不能充分辨别人心,等年纪再大些、经验多了,自然就会懂得如何分辨人鬼。三阿哥不就是吗,臣听说,三阿哥如今日日赶赴郊外,为一群弃婴启蒙,皇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况且,您还有弘书,六阿哥之天资之禀赋,为臣平生所见之最,我们兄弟在这个年纪哪个能比得上,便是曾经的二哥,也比弘书少了一份灵心慧性。”允祥苦口婆心地道,“弘时、弘昼是您的孩子,弘书难道就不是了?您教出如此出色的皇子,皇阿玛若能泉下有知,只会觉得将皇位传给您是传对了。” 明明这些话并不新鲜,胤禛这段时间三五不时地就能在大臣们的奏折里看见一两句,但当这些话从他最信重的十三弟口中说出时,胤禛还是十分感动:“十三,你真的如此想吗?” “当然。”允祥斩钉截铁地道,“弟弟何时对四哥您说过违心之语。” 这一句四哥险些将胤禛的眼泪叫出来:“好,好,十三,朕希望你能叫朕一辈子四哥。” 允祥当然不会让胤禛失望:“四哥。” 兄弟俩推襟送抱了一会儿,胤禛波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自嘲的笑笑:“你说的对,朕其他儿子虽然不成气候,好在还有个小六能撑起大梁,甚至朕这个皇帝,有时候还是靠着小六。就你方才说的那些功绩,哪个没有小六的功劳?” 他不由得摇摇头道:“朕之前甚至苦恼,该赏他些什么才好。十三,你说,小六这次立下这般大的功劳,朕只赏他一些财物和属人是不是太轻了?会不会让人觉得朕不看重他?”胤禛难得地有些纠结,“可若给他封王朕又怕太早了,怕给人借口要他分府出宫,万一有人提议这个,那个臭小子一定会顺势答应的。朕若不准,他肯定会来找朕闹,这个臭小子就没有安分的时候,天天想着往宫外跑,上书房和上驷院的课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允祥耐心听着他四哥罗里吧嗦的抱怨儿子,完全没为他四哥这幅话痨的样子感到奇怪——作为最亲近的兄弟,他早就见识过了。 “……十三,你说,朕该不该给小六现在封王?”胤禛抱怨了一大堆,最后居然还能拐回到最初的问题,真是不忘初心。 允祥丝毫不敷衍,认真想了一会儿后,道:“臣觉得现在还是不宜封王,弘书的年纪太小了,即便他聪明灵慧,但终究人心叵测,只怕他阴沟里翻船。” 胤禛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朕再想想。” 处理完突如其来的自我怀疑情绪,他又想起弘历之事还没说法,恼怒情绪被一并平复掉的胤禛淡淡地道:“弘历之事,还是由十三你来负责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传唤、审问、指认,只要合法合规,就不用担心,朕希望此事能在封印之前有一个结果。” “是,臣遵旨。” 已经背好沈归传授的说辞的弘历怎么也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御前奏对和皇阿玛的诘问,而是十三叔在刑部的传唤与审问。 “十三叔,侄儿是皇子、是贝勒,无论哪个身份,都不应该在刑部大堂受这种讯问吧?这是对皇家的羞辱!”弘历面色铁青,允祥派人来传唤他过刑部衙门时,他就不太想来,还是沈归劝说怡亲王乃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无论如何都该给一个面子,去见一面、态度好些,给怡亲王留个好印象,请怡亲王帮忙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比什么都强。 什么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他还是皇阿玛的亲儿子呢,允祥再是怡亲王,能比得过皇子的身份?居然还让自己低三下四地去请托!弘历对沈归将他放在允祥下位感到不满,但当时有允祥派来的人在不远处,他不好发火,沈归又再三劝说,他才不情愿的来了。 没想到来了之后,他预想的幽静雅间、两人独处、客气亲近一概没有,反而像是三堂会审一般的讯问。 这让弘历觉得十分恼火难堪,虽然他现在不小心犯了点小错误,但他还是堂堂的四阿哥、大清的皇子,是这天下除了皇阿玛之外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这群奴才,有什么资格审问他! 面对弘历的质问,允祥拿出最公事公办的态度:“四阿哥,传唤你来刑部大堂问话,乃是皇上面授给本王的口谕,四阿哥若不信,本王可先等你入宫询问。” 弘历十分想不信、想入宫去问,但他最后的理智告诉他,即便去问结果也不会如他的意。满朝都知道,皇阿玛有多宠信眼前这个十三叔,即便是允祥真的做错了事,皇阿玛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而是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去。 从来只见大臣给皇帝背黑锅的,何时见过皇帝给大臣背锅? 弘历虽然自傲自负、却也懂得审时度势,势在他人,他只能憋屈的接受‘侮辱’。 好在允祥问的问题大都在沈归提前准备的说辞范围内,即便偶有一两句超出,弘历又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傻子,自然能不漏破绽地回答。 弘历在被‘侮辱’完后离开,允祥则快马加鞭地根据他的‘口供’调查取证,然后入宫面圣。 胤禛翻看完弘历的笔录和允祥查到的佐证资料,表情平淡地道:“所以,弘历和曹頫并无私下往来?那笔银子也不是曹頫托他私藏的家产,而是用来购买他手中周臣画作的?” 周臣,明朝著名画家,后世大多数普通人或许没听说过他,不过一定听说过他的学生,没错,就是唐伯虎。 允祥道:“就目前查到的证据来看,是这样的,曹頫的说辞和四阿哥一样。而送银子过府的下人也说,这件事是早就定好的,曹頫突然出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擅专,就依原计划送去四贝勒府了。” “哼。”胤禛脸色沉了些,“他倒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了。” 允祥沉默不语,只凭弘历才出宫不到一年的底蕴,自然不可能办到如此迅捷无漏的地步,帮他收拾烂摊子的,定然另有他人。 虽然弘历的说辞几乎没什么漏洞,甚至证据都很齐全,但胤禛想要给他一个警告,甚至不需要理由。 写条陈:“皇四子贝勒弘历,行事不谨、性情放纵,着降为贝子,以示警醒。” 弘历跪着听完圣旨,只觉得天都暗了,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证明自己和曹頫没有关系,皇阿玛还要如此罚他?行事不谨、性情放纵?这可是曾经给弘时的评语,难道在皇阿玛心里,把自己同弘时一样看待了吗?不!不可能!皇阿玛不会如此的,他比弘时强百倍千倍,皇阿玛怎么如此说他,一定是写圣旨的人矫诏! 因降爵而险些发狂的弘历被手下千辛万苦的拦住,避免了因为强闯宫廷再次被降罪的下场。 弘书听到弘历被降爵的消息时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四哥真被降爵了?”主要是上辈子乾隆顺风顺水的印象太深刻了,从皇子到亲王到皇帝,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 “是的。”朱意远肯定地答道,“听说皇上本来还要革了四阿哥修书的差事,但修书副总裁梁德庸大人出面,说四阿哥负责的那部分正在关键期,换人影响会很大,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这才作罢。” 弘书挑眉,梁德庸?这个名字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朱意远像是知道他会疑惑这一点,凑近低声道:“奴才打听了,这位梁德庸大人,是马齐大人为主考官之时考中进士的。” 座师啊,在这个时候,也算是不下于同年之间的关系了。 弘书摇摇头,皇阿玛不会不知道这一点,马齐还是着急了,也不知道他这幅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样子还能保持多久。 算了,为这些人操心作甚,他还是赶紧去给未来的自己人请功吧。 弘书拿着谈判之事的叙功折子往养心殿而去,美滋滋的想。 这次,大家都能升几级呢。 70-80 第71章 养心殿,胤禛正在看弘书写的叙功奏折。 奏折一上来先写的不是个人功劳,而是对贸易新城的命名提议,以及对北海的更名提议。 “饮马城?瀚海?”胤禛无语地瞟了一眼儿子,“你不如直接取名叫去病城、冠军湖算了。”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西规大河、列郡祁连,冠军侯霍去病一生的功绩写照。而当时的瀚海据推测,大概率就是如今的贝加尔湖。 弘书眼睛亮了亮:“唉,这个好,又直白寓意又好,不愧是皇阿玛!就算取名都比我厉害!”他踮脚探头,“皇阿玛,我那俩名字不要了,您在折子上帮我改改呗,把我那俩划了,改成您刚才取得。” 那态度特别像小学生要求老师帮他把期末试卷上写错的答案改成对的。 胤禛没忍住瞪他:“当奏折是什么,还敢让朕帮你改!”说完又瞪一眼,然后拿起朱笔将饮马城圈起来,在旁边写上去病城,瀚海圈起来写上冠军湖,写完后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新城建成,终究要迁百姓过去,希望这个名字能保佑迁过去的百姓都无病无灾、百岁无忧。” 虽然名字只是随口所说,但细细一想竟很合用,所以他才不是因为儿子说他取得好才决定用这两个名字的。 弘书有点压制不住吐槽之魂,虽然但是,霍去病好像二十多岁就……冠军侯,对不起,哐哐磕头赔罪。 胤禛瞟了一眼儿子,没有发现表情怪异之处,松了口气,继续看下面的重点内容。 花了一会儿时间,总算将奏折内容看完,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叙事清楚、有条有理、言之有物、公平公正。” 弘书嘿嘿笑道:“多谢皇阿玛夸奖。” 胤禛道:“朕会将折子发给内阁和吏部,先由他们商议出个初步封赏来,马上要封印,年前应该是来不及给他们论功行赏了。” 弘书知道朝廷的工作流程,并不在意:“儿臣明白。” 本来这就该退下了,胤禛却道:“你留一留,去后面看看你皇额娘,一会儿朕还要用你。” “是。”弘书自忖也有段时日没陪额娘了,这倒是个机会。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安康。” 乌拉那拉氏见到他很是惊喜,招手将他叫道身边,一边握着他的手臂摩挲,一边细细打量他的身形,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事?” 弘书挨着她坐下,道:“没事,就是来见皇阿玛,皇阿玛说一会儿还有事要用我,让我留一留,我就来看看您。” “那就好。”乌拉那拉氏松了口气,又心疼道,“这段时日是不是没好好用膳,怎么又瘦了些?” 当娘的都这么亲妈眼吗?弘书感觉自己一点没瘦啊,不过话不能这么说:“儿子正在长身体啊,可能是个子高了所以显得瘦?反正用膳是没少用的,甚至每顿还吃的多了些,为这毓庆宫的嬷嬷还劝谏儿子,进食不能太多,要以七八分为宜呢。” 乌拉那拉氏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她虽然从来不管儿子用膳方面,但宫里确实一直有规矩,每餐进食不能太多,八分饱就足,不然不利于身体健康,人家嬷嬷劝谏是尽忠职守,不能说人家做错了。 弘书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虽然他很想把这条奇葩规矩改掉,但奈何这规矩是顺治定下的,要改也只能等他当皇帝以后才有资格改,还得是那种已经大权在握的皇帝。 “儿子就告诉她,儿子吃的这些就是八分饱,如果她不信,我可以再吃两分给她看。” 乌拉那拉氏噗嗤笑了,伸指头戳他脑门:“调皮。” 弘书摇头晃脑,言之凿凿:“儿子可不是调皮,儿子说的是实话,真的只有八分饱!” “好好好,额娘信了。”乌拉那拉氏忍俊不禁地道。 母子俩叙了一会儿家常,乌拉那拉氏突然道:“对了,弘书,你还记得你三舅母家的表妹吗?” 三舅母家的表妹?弘书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再想想,小姑娘叫赛玛,康熙六十年你皇阿玛生辰之时,随你三舅母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当时才一岁,还叫你哥哥了。” 尽管有还算详细的场景描述,弘书仍旧废了一番力气才从记忆的海洋中将表妹的样子调出来:“想起来了,当时话都说不顺溜,哥哥能叫成嘚嘚。” 乌拉那拉氏拍他:“促狭,人家那时还小呢。” 弘书耸耸肩,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哪里促狭,小孩子发音不准确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过,额娘干嘛突然提起这位? 乌拉那拉氏道:“前阵子你四舅母递牌子入宫,说起你这个表妹,说是如今出落的很是水灵,性格也好,活泼俏皮,开朗率真,说话也风趣,常将你几位舅母逗得开心。” 弘书听了半天有点摸不着头脑:“啊,那是不错。”所以额娘跟他说这个是? “你也觉得不错吧。”乌拉那拉氏笑眯眯地道,“额娘也觉得她不错,所以想年后将她接进宫住一段时日,陪陪我。” “可以啊。”弘书点头支持,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深宫寂寞、后宫女子常年不见家人,偶尔召娘家晚辈入宫陪伴一番是很正常的事,也能昭示对娘家的看重与荣宠。 乌拉那拉氏作为时下女子,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至于说召进宫的家中晚辈会不会是给阿玛准备的,emmm……要是康熙朝和乾隆朝,还可以担心一下这个问题,他阿玛完全不可能好吗! 弘书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是额娘跟他闲话随口说起而已,却不知乌拉那拉氏其实是打着想让两人相处相处的主意——只是相处试试,并不是说一定要定下赛玛为弘书的福晋。 也不用担心若事不成会对赛玛日后的婚事造成影响,一来,二人年纪都还小,弘书十岁,赛玛还不到十岁,说两人有私情未免太过分了,而满人如今汉化不深,大多数人家并不在意那套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二来,乌拉那拉氏是皇后,她接娘家侄女入宫,娘家侄女从此之后就会有受过皇后教导的光环,在婚恋市场市场上只会更受追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眼下,弘书在好生陪伴了额娘一回后,来自阿玛的召唤才姗姗来迟。 “皇阿玛,您忙完了?刚好,也快用膳了。”弘书道。 胤禛:“……就知道吃。” 弘书觉得冤枉:“什么叫就知道吃,是方才我过来时,皇额娘嘱咐的,让我提醒您准时用膳!” 胤禛选择不听:“跟朕过来。” 来到西次间隔出来的无倦斋,这里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屋里放着两张大好桌子,桌子上已经铺好了大红的纸,以及磨好的墨。 “这是?”弘书疑惑。 胤禛走到属于自己的桌前,保持站立姿势提笔道:“写‘福’字,除夕前赐给臣工们。” 说话间大笔一挥,写一个龙腾虎跃的‘福’字。 这项工作弘书还没参与过,当然,他的兄弟们也都没参与过。主要是前几年他年纪还小,又正处在胤禛担心他慧极必伤、要求他蛰伏的时期,当时胤禛极度小心,就连只是写‘福’字这种事都不想叫他露脸,而没了他,只叫弘书弘历几人来帮写,胤禛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索性都不叫了,胤禛一个人熬夜,将给大臣们的赐福肝了出来。 ——为什么写个‘福’字还要熬夜?因为胤禛想要‘广结善缘’,决定要赐福的大臣数量可观,那需要的福字数量自然也就很可观。 今年,总算逮到个劳动力了。 “从今日起,每日抽一个时辰过来,就在这里写。”不过片刻功夫,胤禛就唰唰唰写了十张,无他,唯手熟尔。 “好了。”他搁下笔,往出走,“你就照着朕写的那十张样子写,不许错漏、不许敷衍,字体要有筋骨,写完了朕会挑选,只有优秀的才算数,朕去忙了。” “!”弘书震惊,“您就写十张就完了?剩下的全要我写?!” 还要求优品率? 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的胤禛龙行虎步地走了,只留弘书一个人面对现实。 ……没办法,只能认命,谁叫他摊上这么个阿玛呢。 弘书熬了三天,总算赶在封印当天完成了他阿玛的任务,以为总算能松口气,却不知道,这只是他今年过年被使唤的开始。 腊月二十六,朝廷封印,别人都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年,宫里却更忙了。 从腊月二十七起,宫里没有一天不祭祀的,还都是胤禛出席的高规格祭礼,弘书和福慧唯二的两个皇子自然要舍命陪阿玛,但因为福慧身体不好,实际上只有弘书一个,从早到晚忙的头昏脑涨,鼻腔里全是各种香的味道。 此时就有些羡慕已经出宫开府的弘时三个,他们只用在年三十和年初一入宫吃席就好,其他的全不用参与。 忙忙碌碌的总算到了除夕当天,一大早在奉先殿祭祖后,这一年的祭祀总算全部结束。 弘书匆匆忙忙回到毓庆宫,洗漱更衣,一会儿还要去养心殿参加除夕宴。 还是老流程,先去额娘宫里请安,然后再去养心殿。 弘书习惯性地就要在皇子一列的第四张桌子处坐下,在养心殿只比苏培盛低一头的王守贵却过来道:“六阿哥,您的位置不在这里,请随奴才来。” “啊?”弘书有些懵,他的位置不在这里在哪里?这位置他从出生就坐了。 王守贵道:“皇上吩咐,,另给您安排了位置,请随奴才来。” 弘时弘历几人此时都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弘时尽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刚才在长春宫里,他额娘齐妃哭的那一场,叫弘时真是抓心挠肝的悔。 弘历眼神阴郁,他刚刚经历降爵,弘书却意气风发,连连得到皇阿玛嘉奖,听说连今年赐给大臣的福字都是由他写了大半——有什么好得意的,就老六那一笔烂字,真写了也只会让朝野笑话! 虽然方才在景仁宫时,熹妃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了一堆,但很明显,弘历见到弘书,是很难控制住表情的。 弘书有些茫然地随王守贵往前走,眼看都要走到御座了,王守贵才停下,然后冲着御座下左首第一的位置道:“六阿哥,您的位置是这里。”!!! 他刚才还没发现,这里今年竟然多了张桌子,位置只比右首的皇后席位退后半分。 所以,阿玛要他坐这里? 第72章 只懵了不到一秒,弘书就坦然的坐下了。 本来嘛,从弄清楚自己这一世身份的那刻起,他对阿玛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就势在必得,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座位,顶多算是万里长征的一小步,连太子都不是呢,没什么好犹豫的。 弘书坐的坦然,屋内其他人却是心思各异,弘时怔了一下,心中有失落,更多的却是果然如此。 弘昼除了果然如此之外,还有庆幸,幸好他聪明,摆烂摆的快。当然,失落也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毕竟午夜梦回之时,谁还没想过登上那个至高之位呢,不过那种妄想也就一瞬,都不用等天亮,他就能清醒过来,认清自己和小六的差距。 福慧年纪虽最小,却也明白这一位置意味着什么,不过他心里只有全然的高兴:好耶,等六哥登基了,我就是皇上最疼爱的弟弟,下一个‘怡亲王’! 而弘历,本就阴郁的表情彻底龟裂,他恶狠狠地盯着大摇大摆坐在上首的弘书,眼睛里的血管充血发红,犹如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乎想要择人而噬、啖肉饮血。 后宫嫔妃们自然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熹妃焦急地给儿媳妇使眼色,富察氏嫁进来还不到半年,十一月才被正式册封为四福晋,还没摆弄明白后院那些妾室,就迎来了弘历被降爵的大事。 得,也不用摆弄后院了,大家瞬间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几日,弘历在府中常常无缘无故地就发火,骂人打人罚人,就连他平日里最看重的贴身太监吴书来和正怀着身孕的富察格格都没能幸免,富察氏只能像个救火队长一样四处善后安抚,但就连她,也没能逃过弘历的冷眼和冷语。 这种情况下,富察氏对如今的弘历就有点怵,不是很敢靠近,而此时明显情绪不对的弘历她更不敢靠近了,怕被迁怒,被弘历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个没脸。 但到底夫妻一体,富察氏也怕弘历在不理智下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到时候受累的是整个四贝子府,她也不会好过。再加上还有婆婆在旁边一直示意,富察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将声音放到最柔最轻:“爷,皇阿玛和皇额娘快出来了,咱们去坐下吧。” 弘历猛地转过头来,猩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富察氏,将富察氏心肝都吓得一颤,强撑着用怯生生地声音弱弱道:“爷。” 或许是她身上正式的皇子福晋朝服刺醒了弘历,让他想起如今是什么时间、什么场合,总之弘历闭了闭眼,强行将脸上的表情恢复正常,虽然还有些许残留,但总算大面上能过的去了,接着袖手一甩,沉默不语地回到属于他的座位上坐下。 富察氏悄悄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冲她发脾气,温温柔柔地走到弘历身边坐下,期间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弘历坐下,屋内明里暗里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纷纷收回,各自仿佛无事发生般挑起话题闲聊起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单独一桌的,像皇后、弘书、四妃自然是单人桌,弘时、弘历、弘昼三个成家的就是和自己福晋一桌,福慧和弘弘晥一桌,几个贵人常在分两桌,还有胤禛收的三位养女公主一桌。 五福晋吴扎库氏将悄咪咪观察的余光收回,和弘昼一起坐下,忍不住小声道:“爷,一会儿我要跟您一起去给六弟敬酒吗?” 她比富察氏晚嫁进来一个月,两人的日子却是天差地别。弘昼虽然也有妾室,但和弘历的四个相比,他只有两个,而且都不宠爱,反倒是吴扎库氏出身武将世家、性子郎阔,又因为家里人口多,被教的勤俭持家,一嫁进来就颇得弘昼喜欢,两人蜜里调油般焦不离孟。 和富察氏面对弘历的小心翼翼相比,吴扎库氏在弘昼面前可谓大胆,这般场合都敢调侃。 弘昼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小声嗔怪道:“别胡说,一会儿看三哥三嫂他们行事就好。” 吴扎库氏抿了抿唇,示意自己收到,不过小眼神还是有点灵活,自己这边不好观察,余光就全溜到对面的四妃身上去,忍不住想要扒点细节满足好奇心。 今儿晚上这一出,大家都是怎么想的呢? 不止她在想这个问题,弘书扫视了殿内一圈后,也冒出这个问题,不过立刻就将之抛诸脑后,关心这些人怎么想的干嘛呢,她们的想法又不会对结果造成什么影响。 与这个问题相比,弘书更愿意关注他阿玛的家宴规模,刚才这么粗粗一扫一算,他阿玛这家宴的规模着实有点冷清,难怪一直有人坚持不懈地上书要他阿玛选记牌秀女入宫充实后宫,绵延子嗣。这些人恐怕也是看不过去吧,毕竟他们大多经历过康熙朝的年夜宴,当初乾清宫都差点摆不下,他阿玛这却连养心殿都占不满,实在是让‘朝臣们’不放心。 时间就在弘书乱七八糟的想法中过去,乌拉那拉氏先来,看到弘书的位置明显怔了一下,随后便恢复自然。 然后是胤禛出现,这一刻,年夜宴才算是正式开始。 在每年都一样的礼仪环节后,便是敬酒环节,后妃先来,然后才是皇子皇女。 在最后几位后妃共同祝酒后,弘书条件反射地看向弘时,却发现弘时也在看他。 恍然大悟。 今年这位置,该他打头敬酒了。 弘书失笑地微微摇头,端起酒杯站起身道:“儿臣祝皇阿玛新的一年精神矍铄堪比二八少年、神采焕发宛如神仙中人。” 一饮而尽。 胤禛同样一饮而尽,道:“今年表现不错,明岁还需努力、不可懈怠。” “是。” 他结束后,弘时才站起身,低调地说了一句简短的祝酒词。 胤禛还是同样的回应,淡淡的:“嗯。” 如此已令弘时满意。 弘历起身,有些紧张地紧紧攥住酒杯,第一次没有上来就说他写了一首诗要献给皇阿玛,而是有些不安地念了一首前人的名作,然后一饮而尽,喝完就眼巴巴看着胤禛。 胤禛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在弘历期待的眼神下双手一动不动,并没有去端起桌上的酒盅,而是沉默的看着弘历。 弘历心中的期待在这种沉默下迅速被消灭,然后绝望逐渐滋长。 这时胤禛才开口道:“朕如何不重要,朕只希望你们……”他扫视了一边除了弘书之外的儿子,“……不要再叫朕失望。” 弘时弘昼福慧齐齐起身:“是,谨遵皇阿玛教诲。” “只说算不得什么,朕要看到你们是如何做的,坐下吧。” 胤禛淡淡的一句话就将弘历略了过去,弘昼这时候就机灵了,立刻端起酒杯开始祝酒。 弘历站在原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偏偏在场所有人都当看不见他还站着似的,一个个只盯着弘昼和福慧。 “爷。”还是勇敢又倒霉的富察氏,“……皇阿玛说坐下呢。” 尽管她已经尽量规避了用词,态度也软得不能再软,但弘历看过来的眼神却还是变得静幽幽的。 富察氏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小声问道:“爷,妾身身上可是有不合规矩之处?” 弘历慢腾腾的坐下,并不回答,只是依旧用那种幽暗深邃的眼神看着富察氏。 富察氏坐如针毡,但碍于场合又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再次小声询问:“爷,您为何这样看着妾身?” 弘历幽幽地道:“富察氏,爷今日才发现,你竟是眉低压目、眼神急露之相。” 富察氏:眉低压目、眼神急露之相?爷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不对,爷怎么突然称我为富察氏,平日都是喊福晋的,果然,还是被迁怒了吗? 富察氏心中苦涩,见证了弘历最狼狈不堪的时刻,她还能讨着好吗? 但很快富察氏就发现她苦涩的太早了,在年夜宴结束回到四贝子府后,富察氏忍不住和最贴心的奶嬷嬷含糊说起今日的一些事情,重点说了弘历说的话,奶嬷嬷却大惊失色:“福晋,爷果真是这样说的吗?眉低压目、眼神急露之相可是有克夫之说啊!” 富察氏一瞬间只觉得如雷轰顶。 对手的家事弘书没空去关心,他在守岁后陷入酣甜的梦中,久违地在大年初一睡了个懒觉。 正当他想着今天在床上赖到几点再起床才算对得起过去一年的辛苦时,朱意远匆匆进来掀起床帘:“主子,快起来,养心殿来人宣皇上口谕。” 赖床美梦破碎,弘书不由小声哀嚎发疯:“皇阿玛,皇阿玛,皇阿玛!你为什么要这么勤快!” 朱意远眼观鼻鼻观心,这种时候他就是聋子,什么也听不见,只负责伺候主子穿衣梳洗。 弘书生无可恋地来到养心殿,发现他的勤劳阿玛竟然穿戴整齐地在看才修好的圣祖实录,不是,真的,就歇一天能怎么地? “皇阿玛,一年到头就这么两天,您不用把自己绷这么紧吧,适当歇歇,放松精神,才能更有精力处理国事,磨刀不误砍柴工。”弘书苦口婆心地道。 胤禛瞟他:“才起?嫌朕打扰你赖床了?” 弘书睁眼说瞎话:“没有,儿臣早就起了,只是在实验室做两个有趣的小实验而已。” “哼。”胤禛半个字不信,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嫌弃道,“回去换一身,一会儿随朕出席太和殿筵宴。” 弘书惊诧地睁大眼,一直到人站在太和殿里,眼睛都没有变小多少。 他是第一次来这里。 太和殿本就不是常用之所,就是雍正,也是几月才在太和殿升一次大朝。而正月初一的太和殿筵宴,大概是大清最正式的大型国宴之一,参与者都是内外王公和一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 咦,不对,怎么看见何国宗他们了?细细一瞧,还真没看错,就是何国宗、徐本、尹继善这群谈判代表团的人,他们十来人站在整个大殿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虽然是角落,但也是太和殿的角落,能混进这里,代表的层次就不一样了。看来这次谈判立下的功劳着实不错啊,何国宗等人最高才不过从四品,可见朝廷对他们这次差事的满意程度。 弘书若有所思,看来他能破格来参加应该也是这次谈判的功劳。 下一瞬,他的这个想法就被亲爹亲自打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 “朕近日偶感不适,不宜饮酒,今日,就叫六阿哥代朕给众位爱卿敬酒。” “苏培盛,去给六阿哥斟酒。” 第73章 苏培盛的作用不止是斟酒,还有介绍人,这太和殿里一多半人弘书都只听过爵位或名字,没见过人。 比如这一位。 “这位是简亲王神保住。”苏培盛道。 上一任简亲王是神保住的嫡长兄雅尔江阿,在雍正四年因事被革爵,亲王爵位就落到了身为雅尔江阿十四弟的神保住身上,可谓是典型的天上掉馅饼了。 这一位算辈分和胤禛是一辈的。 “王叔,新年喜乐,您请。”弘书端着杯中甜味大过酒味、估计才酿没几天的酒去敬。 神保住很客气,将杯沿放的略低于弘书:“您客气。” 再比如这一位。 “这位是工部右侍郎尹泰。”苏培盛又额外加了一句,“尹大人之子便是翰林院侍讲尹继善大人。” 噢,原来就是这位啊。弘书恍然大悟,他老早就听过这位的名字和一些事迹,就是没见过本人。 什么事迹呢,说来还是和尹继善有些关系,尹继善乃是尹泰的第五子,庶出,据说尹泰家规极严,虽然他的儿子中只有尹继善一人考中进士得以出仕,但尹泰对尹继善并无任何优容不说,反而更为严厉,动辄叱骂上家法,及至尹继善的生母徐氏,在家的待遇也是严苛到令人发指,时至今日,仍旧穿着如同丫鬟一般每日在正院打帘。 注意,这不是尹继善嫡母故意打压虐待他生母,而是尹泰定的家规。 真的,咱们就是说,在尹继善如此有出息的情况下,也没人要求你必须对他好过嫡子,你有必要这样苛待吗?说句不好听的,你章佳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而百年之后的爵位财产分配朝廷早有律法规定,尹继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超过嫡兄去,何况以他的才情和能力,以后的发展未必看得上章佳家的那点家产。你现在把关系处好点,让尹继善和嫡兄多多培养感情,以后人家发达了也能多提携下兄弟和家族不是? 所以就有不少人搞不懂这位尹泰的脑子到底是这么长得,一个满人愣是比大多数汉人家都要迂腐,他们家族但凡能出这么一位有出息的子弟,那必然是要倾注资源在其身上,好好培养联络感情,等成材之后才能更好地回馈家族。 家族就是这么一步步传承下去的。 不会有人觉得只用一个家族和孝道的名头就能捆绑人家一辈子吧?但凡有本事的人,都不会被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声捆住,人家有的是办法给自己刷名声。 不过尹继善的事情倒也不用弘书来出头,在这次被调来谈判组之前,尹继善就已经很得胤禛重视了,否则也不会考中进士后短短五年时间就做到从五品翰林院侍讲的位置,前途本就是肉眼可见的光明,再加上这次的功劳一跳,恐怕等不到弘书登基,这位就能和尹泰平级。 “尹大人。”虽然不用他出头,但弘书还是想阴阳怪气一下,笑道,“令郎桂林一枝,有麟子凤雏之姿,以后必能成谢家宝树,尹大人您可真是教导有方。” 教导有方的尹泰面对弘书的态度着实有些恭敬过头:“臣见过六阿哥,不敢当六阿哥夸奖,犬子不过蒲柳之姿,侥幸得皇上青眼才有一番发展,实不敢称麟子凤雏,实乃谬赞也。” “臣曾有幸一观六阿哥制艺之章,行文才华横溢、不落俗套……才是真龙驹凤雏之姿,臣……” 眼看尹泰还有继续啰嗦下去的趋势,赶时间的弘书连忙委婉拦截:“尹大人过誉了,请共饮此杯。” 这满大殿坐的人可不少,弘书要想不浪费时间,每个人花的时间就不能太长。 两人各自侧过身子一饮而尽,弘书再说一句您坐、请随意,就算结束了。 亲王、郡王、一二三等公、大学士、内大臣、尚书、都御史、侍郎、总管、卿、少卿、都统、副都统,以及各种名头的学士和大臣,弘书第一次听职位听到麻木,就这还是没算外任的将军、总督、提督、护军统领、巡抚、布政使之类的。 一个个敬过去,弘书感觉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终于到了徐本他们这一桌。 一桌人早早地就站了起来,齐齐举着杯子,何国宗打头,善解人意地道:“六阿哥,咱们这一桌一起喝一杯就成。” 弘书此时也觉得肚子有些涨了,就没推拒他们的好意:“好,今日着实喝的有些多了,你们见谅。等朝廷封赏下来,我再做东请你们,介时喝个痛快。” “好,臣等静候六阿哥佳音。” 弘书晃悠着满肚子的水回到御前:“皇阿玛,儿臣幸不辱命。” 胤禛满意地点点头:“好,接下来没事了,回去醒醒酒吧。” 弘书也没抱怨他阿玛用过就丢的渣男行为,他满肚子的水着实有些装不住了,回去得在恭房旁常驻一段时间。 他人走了,太和殿里关于他的窃窃私语却没停。 顾综轻轻嘬着杯中酒,眼神却不住地在殿中偷偷逡巡。 徐本微微倾斜身体,小声问他:“顾兄,看什么呢?” 顾综拿酒杯挡着唇,亦小声回道:“看那些人在说什么。” 徐本:“?” 顾综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不才懂一点唇语。” 徐本:“!” 他第一想法不是自己有没有被读过唇语,而是有些激动地道:“快快,跟我说说,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说六阿哥?” 顾综微微点头:“是在说六阿哥。” “……”徐本有些着急,“然后呢,具体说什么了?” 顾综微微摇头道:“就是没有具体的,全在夸六阿哥呢。” 徐本很是失望,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他们至少得说说储位的事儿呢。” 顾综低笑:“倒是有人提起正大光明,可惜,没人接他的茬。” 徐本微微挑眉:“不会是哪个宗室王爷吧?”虽然他刚才很期待有人讨论储位之事,但他自己也明白,这种事儿哪有光天化日之下在太和殿讨论的,那当然是回家后拉着帘子私下说了。 顾综佩服道:“徐大人猜的真准。” “唉。”徐本摆手,“我别的知道的可能不多,宗室那些事儿还是了解一些的。而且不是早就说了,别叫我徐大人,咱们都是在北边一起冻过的交情,称徐兄就行了。”虽然他现在的官位在一众人中属于偏上的位置,但几个月相处下来,他深深了解了这群人的能力与才华,也很明白在如今唯才是举的皇上治下,这些人转眼就能追上他,超过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趁着这些潜力股在身边的时候赶紧套近乎联络感情,傻子才端上官的架子搞高高在上那一套。 顾综笑道:“这不是今日场合特殊,徐大人别在意。” 徐本另一边的何国宗忽然凑过来:“你们俩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桌上人也都看过来。 虽然大家都是一起冻过的交情,但有些事显然不能拿出来公开说,徐本就道:“我俩在猜,咱们这次能官升几级,我觉得,就冲六阿哥和咱们能出现在太和殿,这次的官职就不可能低。” 众人纷纷鄙视地看向徐本,何国宗道:“废话,这还用你说?”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虽然朝廷正式开印是在正月二十号左右,但作为工作狂的胤禛从正月初二就开始处理折子了,他动了,那内阁和军机房——军机房历史上是雍正七年因对西北用兵才设立,如今因为对西北动兵早的缘故,也早早出现了——的值班大臣们就不可能闲着,他们不闲着,手下属臣又怎么能闲,就这么一层卷一层,朝廷愣是在没开印的情况下开始处理一项项事务了。 当务之急当然就是议功,岳钟琪收复准噶尔是一波,徐本他们是一波。由于deadline的存在,吏部和内阁大臣们不过四日就递交了对徐本他们的封赏建议,胤禛有些不满意,批注打回去修改了一次,第二次送上来的才让他满意。 由于岳钟琪等前线将领还没赶回京城,于是正月十六的廷臣宴上,徐本他们就成为绝对的主角。 首先是几位老大人,由于这几位已经位极人臣,升无可升,这次的封赏便主要是加虚衔。 朱轼,文华殿大学士,升保和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傅衔。 拉锡,镶白旗满洲都统,调为正白旗满洲都统,加太子太保衔。 张廷玉,由于中途退出,所以只从文华殿大学士升为保和殿大学士。 …… 然后便是年轻人们。 何国宗,由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升为从二品内阁学士。 徐本,由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升为正三品贵州按察使。 顾综,由正五品户部郎中,升为从三品太仆寺卿。 …… 尹继善,由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升为从四品知府,负责贸易新城去病城的建设。 明安图,由正六品钦天监五官正,升为正五品礼部郎中。 戴亨,由正六品吏部主事,升为正五品吏部郎中。 …… 杭世骏,由从七品翰林院检讨,升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赐南书房行走。 刘统勋,由从七品翰林院检讨,升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赐南书房行走。 第74章 弘书做东办的庆功宴最终是在圆明园举行的,本来他是在京城找了个私人园子的,结果去报备的时候被他阿玛嫌弃——报备主要是因为,从看康熙朝起就有规定,皇子阿哥无故不得与大臣私下往来,胤禛登基后为了限制允禩他们,将这一条的范围扩大到宗室王公。后来允禩他们虽然倒了,但又出了弘时那事,这规矩胤禛也就一直没改。 “这园子也就是个面里光鲜,一点气韵也无,圆明园不比这好?还要出去花钱,不是吵着没钱从朕私库里抠银子的时候了?” 弘书就很冤枉:“圆明园可是皇阿玛您的私人园林,我哪敢在那里请人饮酒做客,徐大人他们肯定也很不自在。” 胤禛却不管他,乾纲独断:“就在长春仙馆,筵席就让御膳房准备。” 出了孝后,胤禛虽然因为国事繁忙,很少在圆明园常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今年正月初十,他就带着弘书和福慧来圆明园打算小住几日,期间的外藩宴和徐本他们升官的廷臣宴都是在圆明园举行的。 弘书现在大了,自然不可能和小时候一样随他住九州清晏,胤禛便将长春仙馆赏赐给他。 福慧以前来圆明园的机会少,即便来也都是随弘书住,时间短倒也不碍什么。但现在他年纪不小,而弘书眼见也已经开始参与朝事,他再跟着住自然就不太方便,因此这次胤禛也给他赐了新居,是比较靠后的月坛云居。福慧就不是很乐意,因为那里离长春仙馆太远了,遂跟胤禛撒娇耍赖想要换到长春仙馆旁边的四宜书屋去,但那地方就是个临水而建的游览赏景之地,建筑的格局不适合居住不说,还很潮湿,福慧的身体底子可经不起折腾,胤禛自然不可能答应他。 福慧满脸怨念的跟在弘书身后踢踢踏踏,抱怨道:“六哥,我觉得皇阿玛就是存心的,他就是不想让我跟你在一起,在皇宫里就是,不让我搬宫就算了,但凡我有哪段时间去毓庆宫去的勤了点,皇阿玛都要把我叫去抽查课业。” 在允禧允祜他们陆续出宫后,南三所就有地方空出来,福慧便去请求过胤禛,想搬到南三所去,因为那边去毓庆宫更近,结果自然是被毫不留情的否了。 弘书无奈:“好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现在还没出九州清晏呢,小心皇阿玛知道了。” 福慧嘟着嘴:“我不怕,皇阿玛做得,我为什么说不得?皇阿玛自己说过的,他也会犯错,天下臣民皆可以向他进言,改过乃是天下第一善事。” “还说。”弘书敲他,“再说皇阿玛犯什么错了?让你住月坛云居也是为你好,那里地方大,地气厚,补你。” 福慧还不服气,想张嘴。 弘书瞪眼道:“再说,小心皇阿玛给你发配到汇芳书院去。” 福慧登时偃旗息鼓,汇芳书院在圆明园的最北边,与长春仙馆就是一南一北,可比月坛云居远多了。 “后日你上完课了,就自己在园子里玩,我要宴请徐大人他们,没空陪你。”弘书道。 福慧这点事还是懂的:“知道了,我到时候去多稼如云看看,早就听他们说六哥你在那里发现牛痘的事情,我还一直没机会去看呢。” 弘书脸色变黑,虽然证实牛痘的结果很好,但想起那时候自己跟个变态一样抠母牛那里的行为,他就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一个紫禁城出来。 “去去去,自己玩去,我要忙了。”被迫想起黑历史的弘书开始赶人。 福慧好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六哥怎么突然恼羞成怒了?他也没说什么啊。 两日后,徐本等人一起来到长春仙馆,虽然廷臣宴也是在圆明园办的,但当时的地点是在保合太和殿,几乎就在门口,根本无从见识圆明园里的风景。 而这次进入到里面,徐本等人才算见识到皇家园林是什么样子。 此时虽已立春,但万物尚未复苏,按说以园林为主的圆明园此时的景色并不能算好,但这阵子落得一场雪,犹如乱琼碎玉一般,将圆明园妆点的格外粉妆玉砌。 杭世骏忍不住念了元朝吴澄的一句诗:“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 刘统勋这几日意气风发,此时摇头道:“吴幼清这两句写的不错,但我以为,用在这里还是差点意思。” 他几乎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所以虽然这句话说的有些狂,但众人对他还是报以年少轻狂的包容,打趣道:“哦?不知这点意思是差在哪里,我等竟是没觉得不对,早就听闻刘兄颇具诗名,不如刘兄现场赋诗一首如何?” 好在刘统勋这些日子虽然有些飘飘然,但对自己目前的作诗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清醒道:“我做的诗自然也是配不上的。”不过牛皮已经吹下,他自然还是想要圆上的,冥思苦想一会儿,眼睛一亮,“有了,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韦庄的这句最为合适!” 尹继善等人本是打趣他,听了后却也觉得这句比吴幼清那句更合适些:“不错,不错,吴幼清那句空间过于开阔了些,却不如韦庄这句精致妍丽。” 杭世骏也拱手叹服:“果然刘兄殿试在我之前不是没有理由的,一句之差,在下佩服。” 两人是一届进士,刘统勋的排名比杭世骏高。 刘统勋倒也不是得意忘形之人,此时赶紧谦虚弥补先前的狂言:“哪里,哪里。” 弘书带着人走过来,笑道:“我在里面久等尔等不至,还以为你们迷路了,没想到却是在这里吟诗作对。这可不好,现在尽了兴,一会儿我安排的节目你们岂不是要没了劲头。” “六阿哥。”众人齐齐行礼,何国宗道,“臣等一时忘形,竟让六阿哥久候,真是该死,请六阿哥恕罪。” “欸。”弘书摆摆手道,“我就那么一说罢了,别这么客气,再说,主人等客人,这不是应该的吗。” “诸位,请吧,今日,希望你们都能乘兴而归。” 弘书安排的节目不少,当然不是那种节目,而是文人之间爱玩的那些曲水流觞什么的,也加了一些后世的小游戏进去,一帮大老爷们愣是玩的不亦乐乎,到后头几乎不见半点拘谨。 当然,酒还是没有喝多的,毕竟再忘形也还记得这是哪里,还记得皇上可能就在旁边的九州清晏呢。 玩到一半时,弘书将尹继善单独叫到书房。 “来,喝口清茶,先醒醒酒。”弘书亲自给尹继善斟了一杯茶。 尹继善恭敬接过:“谢六阿哥赏。” 弘书摆手让他坐:“别这么正式,我叫你来也不是要说什么正事,就是有些关于去病城的事要和你说说,像方才那样放松就挺好的。” 经过太和殿和今日长春仙馆这一遭,尹继善他们这一群人心里都已经有数,六阿哥大概率就是皇上心中的继承人了,而自己这帮人就是皇上给六阿哥准备的第一批班底。 既然有了近水楼台的优势,那自然是要抓住机会在主子心中扎下根的,因此听到弘书这样说,尹继善也不再端着,听话的放松姿态,笑道:“不知六阿哥有何事要嘱咐臣。” “一些琐碎事罢了。”弘书道,也没藏着掖着,“皇阿玛已经私下答应我,会将和鄂罗斯的一部分交易权给我,虽然如今去病城还没开始建立,但我不久后应该就会派人过去,在那边与鄂罗斯人进行交涉。到时候这些人你帮我看着点,他们若是老老实实办差就罢,但凡有半点违法犯罪之事,或是欺压当地百姓牧民,或是与鄂罗斯互通有无,你都不用客气,就地帮我处置了。” “不用担心我会觉得你打了我的脸,事后给你小鞋穿,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也应该对我有所了解,相比你处置他们,我只会觉得那些人犯事更丢脸。” 尹继善微微点头,他们这群人确实对六阿哥都有所了解,这位虽然年纪小,但却难得和皇上一个性子,都是大公无私之人,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犯了错,第一时间想得也不是替其掩盖,而是从严处置。 皇上也是因此被人诟病刻薄寡恩的,因为他对潜邸旧人犯事之后的处置真是毫不留情。 “六阿哥就不怕我才是那个欺压百姓、勾结外邦的人吗?为了消灭证据对您的人痛下杀手。”尹继善开玩笑道。 弘书却认真道:“我相信元长你的为人,即便是勾结外邦,肯定也是为了大清而打入敌人内部的不得已行为。” 尹继善被他的认真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有些感动又有些涩然:“六阿哥……”他虽然既有才华又有能力,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的不幸孩子,常年遭受来自父亲的打压和叱骂,即便外界对他很赞誉、即便皇上好似也看重他,但他骨子里却依然是自卑的。 这次突然被委以重任,别看他表现的好像很轻松,但其实心里的压力是很大的,尤其是父亲在知道他的新职后,表现出怀疑和不信任他能做好,喋喋不休地发表让他最好不要办砸了差事连累家里的言论。 这些都让尹继善十分厌恶,却又不得不承受,甚至他一度想过向皇上辞去去病城知府之职。 弘书不知道尹继善的这些心理问题,他只以为尹继善是感动加上有些不自信,继续道:“不止我相信你,皇阿玛肯定也是相信你的,否则不会将你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所以,元长,放心大胆的干吧,你有这个能力,不要担心,即便过程中有些许错漏之处也没什么,世上何人能不犯错呢,只要过后认识到,改正弥补就好了。” 尹继善眨眨眼睛,低下头颅:“臣,多谢六阿哥鼓励。” “好了。”弘书可不想一直煽情,他道,“继续说事,方才那件事只是小事,我就随口嘱咐一句,只是怕他们仗着我的身份在北边为所欲为,再影响到你。你也不用放太多心神在他们身上,你的主要任务目前还是建城。” “建城之事,不可马虎,去病城未来不仅仅是咱们和鄂罗斯人的通商之处,在我的规划里,它还有着更重要的使命,未来,它将会是我们北进的跳板……” 说了一通对去病城的规划,弘书又道:“除了去病城,我还要你注意一件事。” 尹继善认真道:“您请吩咐。” 屋内除了他二人并无他人,因此弘书直白地道:“喀尔喀蒙古。” “我对他们并不放心,别看他们以前和鄂罗斯人杀得你死我活,现在还因为鄂罗斯人被赶走而高兴,但时间久了,没了鄂罗斯的压力,喀尔喀蒙古三部的汗王势必不会安定太久,各种小心思都会起来的。而鄂罗斯这次没达到原本目的不说,还丢失了一片土地,现在是他们国内情况复杂顾不上,但等一二年,他们势必不会甘心,肯定会卷土重来,准噶尔已经被覆灭,他们到时候和喀尔喀蒙古暗中勾搭是必然的事情。” “我不想等以后他们两方勾结了起来了再去处理这个问题,所以,趁鄂罗斯这一二年还没卷土重来的时候,先将喀尔喀蒙古收回来。” “若能通过一些手段令他们和平内附自然最好。” “若不能,那就想法子让他们内部分裂,然后一个个可控的叛乱,朝廷再出兵平叛收复。” 第75章 弘书和尹继善几乎是在宴会快结束时才回到席上,何国宗等人都是聪明人,没人追问他俩失踪半天去干什么了,只当他们不曾离开过,又闹着喝了几杯,大家也就知趣的散了。 圆明园外,徐以烜和各家晚辈正等着接各自长辈——即便是年纪最小的刘统勋,今年也有二十八了,他儿子业已八岁。 因徐以烜六阿哥伴读的身份,各家晚辈几乎都围在他身边说话,徐以烜这些年跟在弘书身边经历多了,见过的人也多了,不过这短短时间的相处,对这些人都有了些初步判断。 虽然老子个个是龙,但儿子就不一定了。只以今日来的这些人说,只有年纪最小的刘统勋之子刘墉言谈之间能有些让徐以烜眼前一亮的点。 刚好,七阿哥的伴读犯错被革退一位,皇上将补人之事交给了六阿哥啊,六阿哥这几日正愁没有人选,回头再打听打听这个刘墉,若是确实不错的话倒是可以推荐给六阿哥。 徐以烜正考虑这事,徐本他们出来了。 徐以烜看着父亲走路稳稳当当的,不由松了口气,他就怕父亲在圆明园里喝多了,再拉着六阿哥哭可就不好了——他爹自从升官,在家里的时候哭的倒比笑的多。 “父亲。”徐以烜上前搀住徐本。 不独他,其他人也是一样,迎向各自的爹。 刘统勋看着自家个头比别人家孩子矮了不只一截的儿子,揉了揉眉心:“你来做什么,让管家来就是了。” 刘墉说是搀着不如说是拉着刘统勋的手往自家马车方向走,道:“我求了娘让我来的,我想看看圆明园。爹,你什么时候再升升官,也带我进去瞧一眼呗。” “臭小子,心还挺大。你何叔叔如今官至二品都不能带人进去,你与其指望你老子,还不如自己努力。”刘统勋笑骂道。 这话恰好叫何国宗听见,假意不满道:“刘统勋,你教育儿子就教育儿子,少拿老夫作筏子。”又对刘墉道,“不过你爹说的也有道理,瞧瞧你徐叔叔家的老大,可比他老子出息多了,他老子今日才第一次进圆明园,你徐家哥哥早就进去不知道多少回了。” 一句打趣,惹得微有醉意的众人哈哈大笑。 徐本昂首挺胸道:“那是,我虽然比别的不如你们,但比儿子,绝对不必你们差!” 一句话成功拉住众人的羡慕嫉妒恨,想来今日回家后,各家小辈少不得要听几句‘你看看人家’了。 天色不早,众人略开几句玩笑便各自道别离开,赶在关城门前回城是不行了,只能回城外的临时住所。 徐本和徐以烜回到自家在城外的小庄子,徐本要酒:“今日在六阿哥那儿喝的克制,不尽兴,煊儿,你再陪为父喝两杯。” 徐以烜有些头疼:“父亲,你这些日子喝的够多了,要不还是别喝了吧,让娘知道,又该骂我了。” 徐本眼睛一瞪:“还敢拿你娘来压我!臭小子,真是翅膀硬了!也不想想你还能陪你老子我喝几回。”他这次升了贵州按察使,出了正月就要离京赴任,徐以烜作为弘书伴读,自然是不能随行的,贵州那地方又远,几乎没有中途回来的可能,父子俩至少三四年见不着面,要是他在贵州连任,九、十年见不上面也不是稀罕事。 徐以烜只能无奈妥协,后果就是在他爹喝多后更加无奈的哄人。 “呜呜呜煊儿啊,我、我没想到还能、还能有这一天啊,呜呜你爷爷、爷爷在地下应该不会再骂我了吧,爹啊,等几年、你再等几年,我在贵州好好干,到时候一定给你请个好谥号!呜呜呜煊儿呀,人家都是儿子靠老子,你老子我反倒要靠你啊,要不是你被选为六阿哥伴读,我这些年也不能升官这样快,也不能被选进谈判组,也不能立下功劳,如今被外任去贵州,我的顶头上司还是你同僚的父亲,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好儿子啊…呜呜呜…” 如今的云贵总督刚好就是鄂容安的父亲鄂尔泰,在知道徐本的任职后,徐以烜请鄂容安吃了回饭,鄂容安也不含糊,连夜给他爹写了一封家书。 你就说说徐本这爹当得。 徐以烜一边给徐本擦眼泪,一边哄:“怎么会呢爹,您明明是靠自己,您想想皇上的性子,要不是您有能力,皇上怎么可能只凭我一个小小的伴读就给您升官呢。”这场面他最近见的太多了,一开始听他爹这样说还感动的和他爹抱头痛哭,后来直接麻木,只想赶紧把人哄好,哄上床去睡觉。 “对对,皇上。”徐本大概真的是喝大了,“皇上也是好命,跟我一样好命,我有煊儿你,皇上有六阿哥,要不是有六阿哥,这次开疆拓土的功勋皇上还真没这么容易拿…唔唔…” 徐以烜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爹的嘴,头都大了,这人真是不能喝酒,瞧瞧平时多小心谨慎的人,如今竟敢大言不惭的评价皇上了。 不行,不能再放纵了,再不清醒指不定还能说些什么出来,算了,扣嗓子眼吧。 爹啊,恕儿子不孝了。 这边上演父慈子孝的画面,九州清晏里,好命的胤禛正在问苏培盛:“六阿哥睡了?” 苏培盛道:“是,六阿哥送走何大人他们之后,说有些头晕,就睡下了。” 胤禛无语又发愁:“他能喝多少,就头晕。就这酒量,以后可怎么办,蒙古那边的个个拿酒当水喝,他这样以后怎么应付的来。” 苏培盛呵呵笑道:“还有那么多大臣呢,哪能叫六阿哥与蒙古人拼酒。” 胤禛睨他:“老东西,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苏培盛谦虚:“都是皇上您调.教的好。” “哼。”胤禛懒得和这没脸没皮的老不修掰扯,“去将人叫进来。” “嗻。” 苏培盛叫人进去,自己却没跟着进去,而是亲自守着门。他如今的火候,对分寸的拿捏已经相当到位,很明白什么时候可以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什么时候该谨守本分。 屋内,胤禛问道:“今日六阿哥离席,与你说了什么。” “回皇上话,六阿哥今日与臣主要说了去病城的建设和喀尔喀蒙古之事。”殿下跪的赫然就是刚刚已经与众人道别离开的尹继善,半路被人追上又叫了回来,此时酒已经完全醒了,斟酌着将弘书与他说的话叙述了一遍。 却没说弘书嘱咐他帮忙看着手下之事。 虽然确定自己等人是皇上主动送给六阿哥的班底,但到底没有正式的谕旨,只是心照不宣的话不确定性太大,尹继善心里清醒的很,毕竟先帝的太子还没过去多久,指望帝王心意永远不变的都是傻子。去病城和喀尔喀都是公事,六阿哥为这个和他私下密谈,即便以后皇上心意有变,也不能因为这个起疙瘩。 哼,这臭小子笼络人心还是有点本事,胤禛提前已经知道两人交谈的大概内容,这会儿心中既高兴又有一点酸涩,为儿子能得到人真心支持而高兴,也为尹继善的轻易变心而酸涩——明明他也很看重尹继善,怎么只跟小六接触了这么一点时间立场就偏过去了,五年还比不过半年吗? 当然,这么一点酸涩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胤禛也只能假装自己提前不知道两人的谈话内容,道:“去病城建设之事,可以按照六阿哥规划的来,你赴任以后,若遇到问题,尽可以与六阿哥通信讨论。至于喀尔喀之事……”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六阿哥年纪还是小,于此事上思虑不够周全,蒙古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目前暂时对蒙古的态度不会有大变,你过去后,多注意喀尔喀和鄂罗斯之间的动静便好,其他的无需多做什么。” “臣遵旨。”尹继善有些犹豫,“那六阿哥若是问起……” “朕会与他分说,你不必担忧。”胤禛道,“除此之外,朕叫你来,也是有一事想嘱咐你。朕允了六阿哥在去病城的贸易之权,届时你多看顾两分,莫要让人知道六阿哥在背后之事。” “臣遵旨。”尹继善有些咂舌,虽然知道皇上对六阿哥宠爱,但没想到会这样宠爱,居然连这种小事都替六阿哥想到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方才认为皇上会变心的担忧好像有些杞人忧天? “好了,下去吧。” 尹继善走后,胤禛的表情却没放松多少,反而有些凝重,心里想的全是弘书对喀尔喀的言论。 小六他,对于藩国和领土的态度,好像有点偏执了。胤禛忧心忡忡的想,这可不是太妙,虽然开疆拓土对皇帝来说是武治的最高功勋,是每一位皇帝的终极追求,但若一味地只想开疆拓土,很容易就会变成穷兵黩武,对国家、对百姓可不是什么好事,也很容易从明君变成暴君乃至昏君。 不行,这个性子,还是得好好掰一掰。 胤禛还在想着如何引导儿子正确看待领土和藩国的问题,却没想到,在他还没来及说出口时,父子俩就因为这事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冲突。 事情的起因是两年前前云贵总督高其倬奏请清查安南国疆界,当时有旧境一百二十里牵扯不清,高其倬请于大赌咒河立界,但安南国王上奏陈情说高其倬清查不清,于是鄂尔泰赴任云贵总督后再次清查,决定退还八十里给安南国,安南国王却再次上奏激切陈情,言辞之间分明是想将一百二十里尽归安南。 胤禛便是泥捏的性子也不可能忍受一个藩国国王如此,便下旨严厉斥责,谁知这安南国王也是个不要脸的主儿,胤禛的圣旨一送过去他就跪了,再次上奏感恩悔过不说,奏折里还极其肉麻的舔了胤禛一回,什么‘圣寿无疆’、‘圣朝千万年太平’、‘臣国千万年供奉’等话张口就来,再加上使臣送来大量珍品赔罪,胤禛对安南国王的态度还算满意,想了想,不如借此事给其他藩国立一个标杆,便干脆将剩下四十余里地赏赐给安南国王。 在他看来,藩国国王也是自己的臣子,赏赐土地和赏赐府邸、庄子给朝中的王公大臣没什么不同。 但在弘书看来,这却是将国土白白送给越南人。 “皇阿玛!”弘书气势汹汹地闯入九州清晏,张口就是质问,“您怎么能将国土轻易赏给他人!” 第76章 九州清晏里,胤禛正召见允祥和户部尚书常寿商议减免朝鲜贡米和二月亲耕籍田之事,弘书突然闯进来质问让三人一时都有些愣住。 胤禛最先反应过来,看了允祥和常寿一眼,不悦道:“放肆!不经通报私闯御前,见朕不行礼,你的规矩呢!” 弘书这才注意到外人的存在,立刻先压下满腔的愤愤不平,行礼道:“儿臣参见皇阿玛,儿臣情急之下御前失礼,请皇阿玛责罚。” 无论如何,在大臣面前,对阿玛最基本的尊重是要有的。况且他也不想将这事闹到别人面前,他今日的目的是要把那四十里土地收回来,而不是为了跟皇阿玛吵架,若是在外人面前闹的不好看了,介时哪怕是为了皇帝的威严,阿玛都不会答应收回成命。 胤禛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失礼?朕看你近日就是过的太过松散了!回去将《礼记》给朕抄十遍。” 弘书没有二话:“是,儿臣遵旨。”按说这时候就该先识趣告退了,但他的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胤禛看他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有些头疼,但到底了解弘书的性子,知道他不是特别看重的事情不会这般犟,便对允祥和常寿道:“朝鲜减贡之事便按照方才所说的办,至于亲耕籍田之事,常爱卿你回去与礼部再沟通沟通。” 知道这是打发他们离开,允祥和常寿十分识趣地道:“是,臣等告退。” 出了九州清晏,常寿问允祥:“怡亲王,皇上和六阿哥平日里便是这般相处的吗?倒是像寻常人家之间的父子。”话是这样说,他心里想得却是寻常人家父子也不这样相处,像他家,他儿子要是敢在有外客的时候这般规矩态度,他是要上家法的。 允祥微微一笑:“六阿哥年纪尚小,性子活泼,皇上对他确实会宽容宠爱一些。” 实则他心里也有些担忧,弘书平日里在皇上面前是行为比较放肆,但那种放肆是有分寸的,对皇上的态度也从来都是尊敬亲近的,今日却有些不同,竟像是对皇上有埋怨和火气。 国土赏给他人?弘书说的是安南之事吗?他与安南从无交集,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事了,难道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允祥若有所思。 屋内,外人走了,苏培盛也有眼色的带着屋内侍从退下,将空间留给父子俩。 胤禛舒了口气,瞪向弘书:“你怎么回事,好好的闹什么脾气,还是在外臣面前,从前的稳重知礼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个屁的稳重知礼!弘书不回答他的话,反问道:“皇阿玛,听说您要将云南边界的四十里地赏给安南国王。” 胤禛不满他的态度,沉着脸道:“对,怎么了,朕赏赐臣下个东西还要问过你的意见了?” 弘书也沉着脸:“儿臣没有这个意思,但皇阿玛,您赏赐他什么不行,为什么偏偏要赏赐国土?去岁与鄂罗斯的谈判,咱们上上下下花费了多少心思,前前后后又费了多少力气,才从鄂罗斯手上多拿回那么些土地,如今,您却一张嘴就轻易送出那么多去,让朝臣们怎么想,让天下百姓怎么想?” 胤禛道:“怎么想?朕一张嘴轻易送出去的?”他起身道,“弘书,朕告诉你,朕从来不可能一张嘴就轻易做成什么事,你以为赏赐的决定是朕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不,这是满朝堂大臣们共同决定出来的!安南之事,从雍正三年到现在,中间两年多的时间,你不会以为只有安南国王和云贵总督的几道折子,只有朕的三道旨意吧?这中间,这还有无数大臣的奏折与条陈,他们建议、他们弹劾、他们高谈论阔,朕最终的决定是从他们那一言一语中凝聚出来的!” 弘书抿着唇,道:“或许对安南采取安抚和怀柔之策是朝臣们的共同想法,但儿臣不信,他们敢建议您将国土赏赐给安南国王,这种行为,但凡被记录在史书上,都是要被后世子孙唾骂的,他们绝对不敢!” “被唾骂?”胤禛气笑了,“你告诉朕,后世子孙唾骂朕什么?骂朕不该赏赐臣下东西?那史书上的每一个皇帝都逃不过!” 弘书倔强道:“您赏赐臣下东西没错,这是您身为皇帝的权利。但是,赏赐国土不行,赏赐给外藩国王更不行!外藩,不是大清的臣民。” 胤禛走到弘书面前,上下打量他:“朕前几日就在想,你对藩国和疆土的态度有些奇怪,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你是没将藩国当做大清的一部分。”他皱着眉,“你这是从哪里看来的想法?是谁教你的,上书房的师傅们应该从来没这么教过吧?” 遂,他语重心长地教导道:“弘书,朕不知道你是被谁带偏了,但朕告诉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藩国,也是大清的一部分,藩国的土地,是我大清的藩土,藩国的臣民,也是我大清的臣民。凡臣服朝贡之邦,皆归于我大清的版图,安南既然内附投诚,位列藩国,那么其藩国内咫尺之地皆尽王土,何必计较这区区四十里?你身为皇子,胸襟该开阔些,你的目光要放在天下版图之上运筹帷幄,而不是于寸土之地锱铢计较。就如张英之家信,赏他三尺又何妨?” “弘书,作为一个统驭寰区的皇帝,这四十里地,在云南是朕的疆土,在安南,仍旧是朕的藩土,没有丝毫区别。何况,那里穷山恶水、常年毒雾缭绕,并无多少小民与土地,实际上,这次清查出来的一百二十里地虽然在籍册上有记载,但从未有过缴税之记录,也就是说,那里,一直是游离在官府管辖之外的。” “用一处不在掌控之中的土地,换取藩国的忠心,这与千金买马骨并无不同。弘书,身为上位者,你的目光不能局限在具体的事物上,你要将这天下看做棋盘,将所有人与物都看做棋子,你要做的,是用这些棋子去维持这个棋盘不散,而不是去纠结其中一颗棋子不该拿去兑子。” “为了大清,在必要的情况下,任何人与物,都可以拿去兑子。” 但这一番话不但没叫弘书冷静下来,反而叫他心中火气更旺,说出口的话也显得特别尖锐:“兑子?那儿臣倒是想问问您,是不是在必要的情况下,我也可以被您拿出去兑子?” “等您百年之后,儿臣是不是也能在必要的情况下,舍弃掉您的名声、您的政绩去兑子?” “你放肆!”胤禛勃然大怒,“不孝子,你现在是在诅咒朕早死、觊觎皇位吗!弘书,是不是朕的宠爱让你忘了朕的身份?还是你以为你的太子之位已经稳了?朕告诉你,你还不是明旨召立的太子,朕随时可以改变主意,你别太恃宠而骄!” 弘书的火气也不小:“您少曲解我的话!也别想拿太子这事来吓我!我告诉您,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不死的,儿臣希望您能长命百岁!但也希望您不要去追求虚无缥缈的长寿,真将万岁当真,老来糊涂之后别去学史书上那些昏君信什么佛道、吃什么丹药!” “而且,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太子之位,我在乎的是您!是您这个阿玛,我不想您因为这种小事在后世史书上被评价功过相当,我希望您能在史书上青史留名,像秦皇汉武一样被后世子孙耳熟能详、引以为豪,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寻常的帝王本纪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我对藩国的态度,也不是谁教的,而是我自己从史书上悟出来的!藩国,就是外邦!就是反复无常的白眼狼!给他们的一切,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就说安南,从唐时起,它们内附又叛出多少次了?如果它们真的忠心,现在就该是我大清的安南都护府,而不是什么安南国!” “云南那四十里地,再是穷山恶水,它也是大清名正言顺的国土,您今日将它送出去,它确实还是您的藩土。但您有没有想过以后?若后世安南再度叛出,我大清就要永远失去那四十里地,我们的后世子孙,若想要再夺回那块地,又要流多少鲜血?” 弘书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话,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当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多少先烈就倒在那四十里地上,再也不能回家。而今天,他有能力阻止这一事情的发生,为什么不去做,哪怕只是能让那些先烈多一分回家的机会,他也要全力以赴。 忍住鼻头的酸涩,弘书仰起头,眼中有点点水润,有一丝丝失望地看向胤禛:“皇阿玛,儿臣一直以为,您是不一样的,相比史书上那些虚伪的政客和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您心中是有原则有底线的,您是真切将百姓放在心中的。但,您现在却告诉我,您与他们并无什么不同,甚至您还要我也成为那样的人。” “不,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我永远不会将这天下看做棋盘,将这土地上的人与物看做棋子。我不想当什么上位者,我只想当一个守护者,在我心中,这天下和臣民都是我要守护的珍贵之物,任何情况下,哪怕牺牲我自己,都不会拿它们去兑子!” “宁将鲜血流尽,不失国土一寸。”弘书斩钉截铁地道。 胤禛动容的看着儿子,他发现,他竟然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儿子,也不知道他在儿子心中,竟是这样高大伟岸的形象。一瞬间,胤禛甚至有些羞愧,因为他知道,他没有儿子想得那么好,他从来,就是一个上位者的心态,看重百姓也不过是看透了国家的本质,知道想要国家稳定,百姓才是根本。 但弘书,却有如此纯真赤子之心。 只是,这份心态,真的适合做皇帝吗? 胤禛心中出现前所未有的犹豫,他虽然一直自认自己是大公无我之人,但他心中也明白,他的无我并不是真的无我,最起码,他不可能会为了这天下臣民去牺牲自己。 他微微弯下身子,平视着儿子:“弘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这样的想法有多天真吗?这天下,所有人都有私心,他们只会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牟利,你想守护所有人,但你守护的人却很有可能持刀向你,介时你该怎么办?” 弘书与他对视,眼中一丝动摇犹豫都没有:“阿玛,您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没有那么天真,我想守护的也不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具体的人,我想守护的是这片土地和它之上的‘臣民’,它是一个集体,是与外邦相区分的一个概念。在面对外邦时,我无条件站在它前面,无条件为它冲锋陷阵。” “但在只面对它时,我不单单是一个守护者,我还会是一个引导者和修补者,我会引导它走上我知道的最好的路、去最好的未来,我会修掉它的顽疾,补充它的缺失,让它变得更好更强大,让它即使在没有了我之后,也能从容面对狼子野心、碾压豺狼虎豹。” “有人持刀向我,那他就是顽疾,是我该修掉的东西,我不会心慈手软。” 第77章 胤禛松了口气,眼中的犹豫和怀疑化成欣慰,好,很好,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儿子虽然有一片赤子之心,但却不是无知的幼稚、懵懵懂懂的天真,而是在看透世事险恶、人性残酷之后,仍旧维持的本心。 “很好。”胤禛拍拍弘书的肩膀,“你很好,比朕想得还要好,甚至……” 比朕还要好,这句话胤禛没有说出来,他还想在儿子面前保持一点身为阿玛的威严。 不过,心性好,但也不是没有瑕疵。 他话音一转:“但,朕以为,你对藩国和外邦的态度和认知未免有些太过偏颇。”他微微皱眉道,“弘书,你看过世界地图,应该知道,这天下之大,不是一国能占完的。只目前大清的这些疆土,治理起来就已经十分困难,实际上,咱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说是已经没有了封地,但其实在县以下,有许多村镇都被一家一姓掌握着,他们以族群维系,是那些田地和小民实际上的掌控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与朝廷的关系和藩国与朝廷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离得更近、势力更小,朝廷的军队覆灭他们比较容易,而藩国离得更远、势力更大,朝廷要覆灭他们比较困难。” “但无论是家族还是藩国,覆灭他们之后,朝廷依旧不能成为这些地方的直接掌控者,最后不过选择另一个家族另一个姓氏来代替朝廷管理这些地方而已,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不错,安南确实有过反复无常之前例,但你应该注意到的是,安南的每一次叛出,都是当时的王朝处于混乱或走到末期的时候,那时候,实际上也不单单是它选择叛出,而是当时的朝廷同时选择了放弃对这些藩国的所有权,全面收缩回内部,是两方共同的选择。” “也不单单是安南,有史以来的所有藩国与中原王朝几乎都是这种朝贡关系,中原王朝强大时,他们内附朝贡、俯首称臣,中原王朝走向覆灭时,他们便会暂时脱离,观望下一个王朝。” “弘书,以现在的朝廷体系和驿站传递速度,一个王朝实际能控制的疆土是有极限的,并不是疆土面积越大越好,超过了这个极限,更大的疆土给王朝带来的就不是好处,而是灾难。” “所以,安南最终成为安南藩国,而不是安南都护府,并不是单纯的因为它们不够忠心,或者中原王朝无力收复它,而是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选择。” “依你的想法,藩国就算不是大清的臣民,它也是大清的邻居,而一个和睦的邻居总比一个互相仇视的邻居要好,你说是不是?” 弘书点头:“是,阿玛你说的不错,和睦的邻居当然要比仇视的邻居要好,但这样关系的前提是放在人之间,国与国之间,只和睦却是不够的。邻居之间或许凭借平日里的一些帮助、恩惠、谦让就能相处的很好,但那是因为在邻居之上,还有社会、有朝廷,社会以道德约束他们,朝廷以法律管束他们。” “而在国与国之上,却没有社会、朝廷,我们的国家,是生存在一片赤.裸.裸的丛林里的,这里没有道德、没有法律,只有弱肉强食。个人的大方和谦让是美德,但国家的大方却只会是让人觊觎的财富,谦让只会让邻居觉得你软弱,时刻盯着你想从你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儿臣始终认为,国家之间的相处之道,强权才是真理,决定我们和邻居能不能和睦的关键是拳头、是刀剑、是大炮、是利益,而不是什么人性的美德。” “儿臣当然也知道,一个国家能够控制的领土是有极限的,但这个极限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可以随着读书人的增多、交通的发展、信息传递速度的增快而增大的。合格的官员不够多,那我们就去培养更多的读书人;交通太慢,那我们就去修更好的路、做更快的马车、造更大更快的船;信息传递速度不足,那我们就去找更快的传递方式!这些问题解决了,皇权不下县也就不再是问题。” “阿玛,世界一直是向前的,秦汉时期的人也不会想到,被视为蛮荒之地的江南如今竟会成为膏腴之地,您又怎么能确定,今日那穷山恶水的四十里地,来日不会成为鱼米之乡呢。” 胤禛本来正认真听着,儿子对国家之间关系的一些观点让他有耳目一新之感,从前偶尔闪过的模糊想法清晰起来,正想顺着往下深挖,却没想到弘书说着说着就一个急拐弯拐回了最初的起点。 真是,‘不忘初心’,胤禛无奈的笑了笑,道:“朕知道了,朕会收回旨意,重新赏赐安南国王,以后也不会用疆土来赏人。” 虽然儿子对藩国的看法有所偏颇,但其实细细想来,这也不算什么坏事,起码能一直保持对藩国的警惕,不会叫狼子野心者钻了空子去。至于疆土,不得不说,儿子方才说的有一些道理,虽然他自信大清可以国祚绵长,有自己和儿子在,大清只会越来越强盛,但谁能保证后世不会出现不肖子孙呢,看看先明就知道,前几任皇帝再怎么文韬武略,也碍不住后来的子孙能败家。况且儿子如此看重这一点,他照顾一下儿子的情绪也没什么,这孩子这么多年还真的没对他要求过什么。 ——除了钱。 “你方才说,要培养更多的读书人、修更好的路等等,这些事可不容易,你可有具体的想法了?”胤禛打算着借此机会给儿子讲一讲实际的政务,让他知道,治理国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有远大理想可以、但也要脚踏实地,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弘书却不回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胤禛怔了怔,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弘书:“你这臭小子,朕难道还会食言不成!” 弘书不为所动。 父子俩僵持了一会儿,胤禛拿他这犟种脾气没办法,只能扬声叫道:“苏培盛!” 苏培盛以光速出现:“奴才在。” “去给内阁传话,给安南国王的赏赐朕所虑略有些不周祥,让他们先不急将旨意发出,重新商议一份赏赐条陈送来。” “嗻。”退出屋内的苏培盛悄悄松了口气,瞧皇上和六阿哥之间的气氛,今日这场冲突应是烟消云散了,看来他不用再头疼如何将主子娘娘请来救场。 不过,六阿哥才来问安南之事,皇上立马就要更改旨意,嘿,苏培盛微微摇头,六阿哥诶,不愧是他的小主子。 挥开凑上来要替他跑腿的干儿子,苏培盛将袍角一提,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正大光明殿——内阁在圆明园里的临时办公地点。 且不说回了正大光明殿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允祥和常寿听到这旨意心中如何纳罕,只说九州清晏里,弘书总算不犟了。 “皇阿玛,儿臣站累了,咱们能不能先坐下再说?” 胤禛:“……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恃宠而骄’了。” 目的达成,弘书爆发过的精神就有些疲惫,考虑到方才有些话说的不太客气,可能会在阿玛心中留下疙瘩,还是得尽快弥补弥补,可不能等阿玛冷静下来自己越想越气。 他便毫不掩饰地露出疲态,像没骨头似的往胤禛身上一靠:“阿玛,真的累了,生气真的太累人了。” “你还生气?”胤禛冷哼道,“朕看你分明是想气死朕!”抖抖胳膊,嫌弃道,“站直了,再这样没规矩朕就叫内务府送十个八个教养嬷嬷去教教你什么叫坐有坐姿、站有站姿!” 一想到十个容嬷嬷围着自己的场面,弘书吓得立刻站直,昂首挺胸,然后团着手对虚空左右拜拜,道:“皇阿玛,您怎么能说这么晦气的话呢。快呸呸呸,列祖列宗、道祖神佛,你们路过了就当没听到哈,我皇阿玛就是被我这个不孝子气坏了,随口胡说呢。” 胤禛就莫得感情地看着他作怪:“演完了?演完了就过来给朕正经说正事。”说罢就转头走进次间,在炕上坐下。 弘书赶紧乖巧的搬来一个小墩子,在紧挨胤禛的炕边坐下,一边敷衍地给他阿玛捶两下腿,一边道:“要说什么来着,嗷,培养读书人、修路、造船这些是吧。当然,这些事情都不简单,除了时间,最重要的就是钱,没有钱,这些都是镜花水月、春秋大梦,所以儿臣想得第一步,就是要赚钱,要把国库里装满银子。具体呢:第一儿臣打算先提高粮食的亩产量,这可以从粮种、肥料、工具等方面入手;第二,要激活国家的内部贸易和外部贸易,增加商税收入,这一点可以参考宋朝……” 弘书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点一点说给胤禛听,一开始还有点条理,后来就天马行空的乱飞。 胤禛一字一句的认真听着,并没有出声打断,或去指责儿子这里说的不对、那里想得太过简单,他虽然想要一个完全承继自己治理思路的继承人,却也明白,只匡在父辈的架子里打转的继任者不会有大出息。 他没有皇阿玛的铺路和支持,才登基时但凡想要推出一个新政策,都要千方百计地从皇阿玛曾经的言行中牵强附会地找寻支撑,十分艰难才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不想自己的儿子也如此,他在任时,当然会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治理国家,也会用自己的为君之道教导儿子,但若儿子有十分坚持之事,只要不是太过荒谬错误,他也不会强求非要儿子改正,毕竟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绝对正确的。 他会在施政之余给儿子留下一道口子,方便他未来作为。 第78章 二月的第一天,春风仍旧冻人。 弘书坐着马车从圆明园出发,来到京城外西郊处的十里亭,此时这里,正聚集着不少人。 “六阿哥来了。” 马车上的标识昭示着来人的身份,原本被送行的友人团团围住的徐本、尹继善连忙排开众人,上前迎接。 “臣等参见六阿哥。” “快请起。”弘书裹着大氅从马车上下来,将两人扶起,笑道,“我应该没有来迟吧。” “没有,没有,臣等也才到此不久。”徐本脸上洋溢着春暖花开的笑容。 徐以烜在旁都有些没眼看:“六阿哥,请去亭子里坐吧。”天冷,他可不想六阿哥因为来送他爹冻出什么毛病来。 十里亭当然不是只有一个小小的亭子,尤其这还是京城的十里亭,修建的都相当于游廊了。此时,徐家和章佳家合力用棉帘将一小段长亭围起来,形成一个私人空间,里面又烧着火炉,简直一点都不像是在野外。 弘书一进去,发现里面甚至摆了瓜果点心,还有酒,不由唏嘘,不亲眼见一见,是真不知道古代有钱人的送别还能搞出这许多花样来,这与饯别宴也就是个有没有菜的区别。 弘书被请坐在主位,陪他一桌的都是何国宗这些熟人,除此之外,其他的全都是些徐本和尹继善的亲戚友人,眼睛基本都盯在他们这一桌。 弘书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人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今日他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为了给徐本和尹继善做脸,索性就将面子给到底:“徐大人,尹大人,可否为我介绍一下在座的各位?” 徐本和尹继善感激的站起身:“自然。” “这是臣的同年……”徐本介绍的友人居多。 “这是臣的长兄……”尹继善则基本是章佳一族的亲戚。 弘书也不区别对待,基本都是给个笑脸点个头,等介绍完了,他就端起酒杯站起身,道:“今日大家齐聚于此,都是为了给徐大人和尹大人送行,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敬两位大人一杯,祝两位大人此去一路顺风顺水,建功立业、衣锦归京。” 众人齐饮一杯。 弘书放下酒杯道:“徐大人、尹大人,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他能来就已是大善,徐本和尹继善自然不会不懂事地强求他留到底,再说他在这里,其他人也放不开,将弘书送到马车边:“您慢走,您日理万机还跑这一趟,臣二人铭感不忘。” 弘书笑道:“我日理万机什么,不过忙些琐碎事罢了,你们好好干,我在京城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也不再客套,上了马车就走。 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尹继善的长兄叹气:“六阿哥真是来去匆匆,都没能与他老人家说上两句话。老五啊,你方才也不说留一留六阿哥,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 他是白身,以长兄身份教训尹继善没人能说什么,但今日待客的可不只是尹继善,还有徐本呢,这话可是连徐本也带进去了。 尹继善垂眸不语,徐本等人对视一眼,品级最高的何国宗站出来道:“六阿哥得皇上看重,今日来这一趟就已是咱们的荣幸,咱们也该体谅六阿哥课业繁忙才是。好了,咱们回去吧。” 一行人簇拥着徐本和尹继善回到亭子里,尹继善的长兄落在后头,面色不虞也无人在意。 弘书不知道他走后的小小波澜,匆匆回到圆明园,弘暾和允禧已经长春仙馆等他。 “都说不用来这么早,怎么还这么早来。”弘书道,“多在被窝里暖暖不好吗。” 允禧瘫着:“你当我不想吗?谁让我的好侄儿特别积极呢,一大早就让人去我府上敲门。” 弘暾很无辜:“不能怪我啊禧叔,谁知道我阿玛昨儿个会回去呢,今日又要来圆明园,要我和他一起,那我敢不答应吗。” “你一起就一起,为什么要叫我?”允禧用眼神冲他放冷箭,“还敢说是十三哥找我。” 弘暾看来不是第一次解释了:“真是我阿玛让我叫你的,说这断时间城门进出忙,咱们趁着开城门早早出来,别跟百姓抢道。” 允禧还待再说,弘书连忙打断道:“好了好了,忙过这两日,禧叔你再好好睡两日就是了。” “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都安排妥当了吗?” 说起正事,允禧和弘暾不再打嘴仗,坐端正道:“都安排妥当了,场地昨儿个就已经围了起来,五城兵马司也已经打好招呼,明日会派百名官兵去维持秩序,还会准备五十人的预备队随时过去支援。” “这是明日的详细安排,昨日我和禧叔已经排查过最后一遍,都没问题。” 弘书接过来一项项看过,满意的点点头:“好,明日城里的部分就交给你们了,我会在城外主持。” “没问题。” “放心。”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报纸和书局的经营情况,允禧和弘暾便匆匆赶回城里。 翌日,二月二,龙抬头,又称社日节、踏青节、花朝节。 这一天,要祭社神,祭完社神一般平民人家会选择去逛庙会,有钱人家则会去郊外踏青。 但今日,无论男女老幼、官宦平民却都蜂拥至庙会,这里一多半仍旧像大多数节日一样,是热闹的集会,但靠南的边缘处,却有一大片被圈出来的空地,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站在外围,如临大敌地看着面前越聚越多的人。 “头儿,我感觉得叫支援了,咱们这点儿人怕是不够啊。”吏目董远小跑到顶头上司巡检陶金面前,“守在街头的兄弟让人来传话,后头的人源源不断呢,都是冲着咱们这里来的。” 陶金眉头皱的死紧:“这还没开始,就叫支援,大人怎么看我。” 董远劝道:“头儿,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今儿这事可是六阿哥吩咐的,可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咱们便是小心谨慎一些,想来大人也是能理解的。” 陶金叹气:“唉,知道了。”他转身之后小声嘟囔道,“这位六阿哥真是能折腾,非要弄什么皇上与民同乐,那送给皇上的生辰礼是这些贱民配看的吗,真是不知所谓。” 随着支援到来,董远松了口气的同时,这块地方的人群也已经达到了饱和的极限。 “别挤,别挤!” “谁把我鞋踩掉了!” “怎么还没开始啊?” “热气球呢,快放热气球,我们要看热气球!”有人趁乱嚎了一嗓子。 弘暾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皱眉道:“禧叔,要不提前开始吧,我看这人越来越多了,别一会儿再挤出问题来。” 允禧也正想说呢:“嗯,叫他们弄吧。”吩咐下去后,他踮着脚尖朝远处望了望,不由咂舌,“这怕是小半个京城的人都来了吧。” 弘暾同他一样动作:“我看不止,别忘了,还有周边县镇的人呢。” “唉,早知道大家这么踊跃,就不该提前那么多天在报纸上发预告的。”允禧有些懊恼。 弘暾道:“没办法,咱们不是周报吗,这时间又改不了。” 在他们说话间,造办处的匠人们就已经操作起来了,从万寿节过后,热气球又换了三版,他们私下也没少练习这玩意儿,如今操作已经很熟练。 很快,围观的百姓就发出惊呼。 “快看,好大的球啊!” “怎么这么大?这是怎么做的!” “怎么鼓起来的?这得多少个人在里面吹啊!” “哇,爹爹,好大的灯笼啊,红彤彤的,不过它怎么不亮呢?”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孩问道。 他的父亲却无心回答他,此时正踮着脚努力看向那个巨大的、冉冉升起的大球。 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踮着脚,下巴随着热气球的升起越抬越高。 “这就是热气球?这不就是一大块布,让人在底下扇扇风而已,除了大也没什么嘛。”有穿着富贵的公子哥不以为然的道,埋怨友人,“你还一大早拉着我赶来京城看,有什么好看的,还要跟这些下民挤在一起。” 友人嘘他:“你别胡说!报纸上都说了,这可是六阿哥送给皇上的生辰礼!” 公子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懒得再看。什么报纸,不就是小报嘛,上面全是编的话本子,还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没有他偷偷买的风月报有意思,难怪才卖两文钱一份,友人还天天抱着不放手,拿它当皇榜信,真是没脑子。 “天呐,快看,它飞上去了!” “下面篮子里有人!有人!你们看到没有!” “真的有人!妈呀,他们飞到天上去了!”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已经有人开始跪下磕头了。 什么神仙,这群下民真是蠢货,一点子戏法就能唬的他们团团转,公子哥不耐烦的抬起头,打算戳穿戏法给这群下民涨涨见识。 然后他的瞳孔倏地放大,嘴巴也张得能放下一个拳头。 真、真的有神、神仙?! 第79章 虽然报纸上提前预告了今日在庙会有放飞热气球的热闹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什么皇上的生辰礼感兴趣,不少文人骚客依旧相约去郊外踏青。 白马寺,一群人正在对着几株梅花吟诗作对大发诗兴,忽然有人指着天边道:“你们看,京城方向,天上怎么好像飘着东西,是有人放的孔明灯吗?” “不能吧,这大白天放什么孔明灯。” “我看像是纸鸢,说不定是哪家小姐放的,不小心飞了,仁兄,不如去寻一寻,说不准还能成就一段良缘。” “哈哈哈哈哈。” “不对,你们看,那东西怎么越来越大了?” “这……这是什么!” “有人!你们看到没有,有人!” “这是……这是哪位神仙下凡了吗?!” “飞走了,飞走了!” “追,快追,这可是仙缘啊!” 一群人再也顾不得什么文士风流,拎起袍角往腰带里一扎,拔腿就跑就从山腰往下跑,帽子被树枝挂住也不管,更有鞋都跑掉的也不停,一个追着一个,生怕比别人跑的慢了。 出城踏青的人不少,和他们一样反应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热气球上负责瞭望的士兵报告了这一奇怪的现象:“队长,下面有好多人在追咱们。” “嗯?”小队长小心挪到吊篮旁,小心翼翼地向下张望,看的第一眼腿就软了一下,不过好歹是练过的,他坚强的挺住了。为了安全,热气球飞的并不算很高,他肉眼就能看清地上一群群像是蚂蚁一样的人,“能看清吗,都是什么人?” 瞭望兵配着望远镜,自然能看清:“瞧穿着,应该是出城踏青的文人士子。嗯?好像、好像还有几位满人家的格格骑着马在追?” 小队长望了两眼就算了:“不管他们。”也没法管,他们在天上飞呢,“一会儿到地方了自有人拦住他们。” 他凑到瞭望兵身边:“你手一直露在外面拿望远镜冷了吧,给我,我替你看一会儿,你蹲下来暖暖。” 瞭望兵手一躲,义正词严地道:“没事,队长,我不冷,这是我的职责,我必须要全程坚守,完成六阿哥交代的所有任务。” “噗。”负责方向的舵手笑出声,“队长,你就别想了,我们都不会给你机会体验的,你就老老实实当队长,负责动嘴皮子指挥吧。” 舵手是弘书亲自培训过的技术工,没人能替代,可以肆无忌惮的开玩笑,其他人就只能憋笑。 队长冷着脸瞪他们一眼:“想笑就笑,小心被风吹岔了气。” “哧哧哧。”其他人瘪着嘴发出漏气般的笑声。 队长被他们笑的发毛:“可别笑了,等会儿把热气球笑漏气了咱们都玩完!” 不知道队长是不是有乌鸦嘴技能,他刚说完,热气球就大幅度的晃了一下。 “怎怎怎怎么了?!”所有人都吓得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只有舵手还算镇定:“没事,就是风向突然变了,这钦天监真是,连这么一小会儿的风向都算不准。”骂骂咧咧地调整了一会儿,“不行,再这么飞到达不了预定位置,快,把吊篮右边的沙包挪五个到左边来,再把火加旺点。” 一通忙碌,热气球终于稳定下来,朝着既定的终点飞去。 南苑,弘书站在高台上举着望远镜扫视京城的方向,毕竟是第一次热气球载人‘长途’飞行,他还是有点担心的。 “六哥,怎么还没来啊。”福慧也学他的样子。 胤禛坐在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面,看着两个不淡定的小儿子,摇摇头:“还是不够稳重。” 兵部尚书查弼纳笑道:“毕竟是飞,谁不向往呢。若不是想在您面前表现表现,奴才都要跑出去眺望了。” 胤禛点他:“你啊,这是在怨朕过节还把你叫来办差是不是。” 查弼纳哈哈笑道:“奴才可没这么说。” “没说不代表没想。”胤禛哼道,“罢了,等岳钟琪他们回来,军队检阅结束,朕放你一日休沐便是,免得你们个个在心里排揎朕不为人君。” 查弼纳笑呵呵道:“那奴才就先谢过皇上了。” 玩笑两句,君臣二人便商量起正事:“检阅时,朕以为,还是要将藩国使臣和在京城的洋人都邀来……” “……可要展示新式武器?” “鸟铳可以,其他的……”胤禛沉吟了一下,叫道,“弘书。” “唉,儿臣在。”眼看到了计算好的时间,热气球却还没影,弘书就有点着急,听见阿玛召唤只应了一声,没有立刻进去。 胤禛微微皱眉,干脆起身出去:“不过一个热气球,也值得你一直在这里等。” 眼看阿玛有点不悦,弘书连忙放下望远镜,行礼道:“皇阿玛,热气球是不值得,但这次试飞的数据和经验值得。有了这些积累,以后咱们飞上天会越来越容易,现在是带人,以后说不定能带大炮。到时候咱们的人在天上飞着拿大炮轰敌人,他们只能抱头鼠窜,您想想那场面,多爽!” “……”胤禛横了他一眼,“你现在是什么都敢想了。” 查弼纳却道:“皇上,我觉得六阿哥这个想法很好啊,都不用大炮,找几个鸟铳使的好的,让热气球飞低点,那不是一打一个准吗!这多好!要不然手榴弹也行啊,就往下扔,然后让人喊天降神罚,保准能吓得那些没见识的蛮夷当场跪地投降!” 弘书与这位老大人对视一眼,确定了,是装神弄鬼优秀成员。 胤禛又去横自己的兵部尚书:“他胡闹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就热气球那个速度,追的上人家骑马的?” 弘书不服气,正要辩解现在速度不快是因为燃料和燃烧装置不给力,就有侍卫来报:“启禀皇上,哨兵发现有大量人马从靠近南苑,都是从京城方向追着热气球来的。” “嗯?”弘书立刻转身架上望远镜,果然看见热气球正往这边飘来,“目标出现,去叫大家准备。” 他一声令下,早就演练过的人员立刻各就各位,紧张的看着热气球飘来的方向,就等‘接驾’。 胤禛也没去打扰儿子,吩咐来报信的侍卫去将人拦住,就看着儿子指挥队伍接热气球停靠,即便中间出现了几次意外,也都在儿子的应对下成功化解。 查弼纳道:“六阿哥这举重若轻之间,倒是有些名将的风采,若是带军定能将士兵如臂使指。” 胤禛笑骂道:“怎么你也学那起子人来吹捧了,他一个充其量只看过几本兵书的小家伙,能有什么名将风采。” 查弼纳摇摇头:“皇上您这可就冤枉奴才了,奴才可不是吹捧,都是实话实说。” “快得了吧,这话以后别再说。”胤禛道,“朕可不想有个喜欢纸上谈兵的皇子。” 查弼纳闭嘴,皇上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让六阿哥上战场,哪怕六阿哥再有天赋。 成功让热气球没有损伤的降落,大致询问了一路的状况后,弘书回到胤禛身边:“皇阿玛,我这边结束了。” “嗯。”胤禛道,“那就进来说说检阅的事儿。” “方才查爱卿问起新式武器,弘书,手榴弹那些,可能在检阅上展示?” 弘书沉吟道:“能倒是能,不过那些东西,目前产量不高,而且威力不算大,在这种大场合展示恐怕没有太过震撼的效果。儿臣以为,不如换成大炮,正好,戴先生才研究出一种新的弹药配比,威力比从前的大了两成,如果能在检阅上放两炮,效果应该会很好。” 就炮弹演示的安全性和展示性讨论了一会儿后,君臣几人便定下大致的检阅流程。 “大致就是这样,查爱卿,你回去再与怡亲王商讨一番细节。”胤禛道。 弘书咂咂嘴,不由为十三叔默哀,他阿玛真是什么事都能想到他十三叔,都想让他十三叔参与一下。 查弼纳离开,胤禛看向弘书:“让你挑选旗人选好了吗?” 弘书为难道:“儿臣倒是使人去查了,只是八旗人不少,儿臣如大海捞针,至今也没找到几个沧海遗珠。” 胤禛没好气地道:“沧海遗珠?只是让你挑几个能帮你在外办事的人罢了,你当是挑能臣名将呢。算了,朕就不该让你选,怕是挑花眼都选不出来,就正红旗吧,满洲第二参领所属的14个佐领,都给你,就在里面选吧。” 正红旗可是下五旗之首,里面大姓不少,如今在朝中身居要职的也不少。 弘书道:“皇阿玛,您对儿臣真好。” “你能让朕少操点心就更好。”胤禛道,“别忘了,过些日子要代朕去城外迎岳将军凯旋归京,还有检阅过后的围猎,这阵子多练练骑射,别到时马都骑不稳,再给朕丢脸。” “您放心,儿臣从今儿起睡觉都在马上睡。”弘书拍着胸脯打包票,“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的。” 这臭小子一私下面对他就开始满嘴胡说,要不是怕自己心疼,胤禛还真想让他尝尝在马上睡觉的滋味。 弘书当然没在马上睡觉,不过除了睡觉也没离开过马背太长时间,走路都有点罗圈腿了,好在还有四个伴读陪着他,一个人是罗圈腿,五个人就是大佬出街。 二月十九日,大吉。 为了赶在这一天准时入京,岳钟琪带着两百亲兵还在京城五十里外等了一天,然后十九日一早快马加鞭赶了四十里路,最后十里才放慢速度缓缓靠近京城。 然后在八里处看到了来迎接的弘书。 岳钟琪第一时间就叫停队伍,从马上下来,徒步迎向弘书。 弘书被岳钟琪的动作搞得懵了一下,什么鬼,礼仪官不是说两方靠近至五十米才下马吗?现在这至少还有两百米吧? 没法子,岳钟琪可是这次平叛的大功臣,他都下马走了,为表重视,弘书只能赶紧勒住缰绳,跳下马同样徒步迎过去。 两人便这样同时走向对方,速度还很快,远远瞧着像双向奔赴一样。 距离十米时,岳钟琪单膝跪下:“臣,参见六阿哥。” 吓得弘书都不敢走了,赶紧小跑两步将人硬托起来:“岳将军,万万不可,您此次立下大功劳,小子不敢受您一拜。” 这岳钟琪怎么回事?携此大功劳回京,不说骄横跋扈,也没必要如此谨慎吧?甚至都有点卑微了,这还没见到阿玛呢。 第80章 等岳钟琪在胤禛面前跪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弘书才明白这位才立下泼天功劳的岳将军为何表现的如此卑微。 今年43岁的岳钟琪,乃岳飞后人,他的军事才能可能不及先祖岳飞,但倒霉程度恐怕差不了多少。 去岁三月,当时岳钟琪还在当着他的川陕总督,埋首于四川土司改土归流之事,然后某一天突然跳出来个神经病,在成都府的大街上边跑边喊:“岳公爷要造反啦!岳公爷要带着川陕兵马反清复明啦!” 岳钟琪当时就被吓得出了一声冷汗,立刻将人抓起来严加审问,审问出没有主使者就迅速将其砍头,砍完头才写奏折上报朝廷。老实说,他这事儿办的有些不聪明,他可能想的是果断干脆能证明自己坦荡清白,但叫别人看来会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好在胤禛还是信他的,给他的奏折上写了满满的朱批:“数年以来,谗钟琪者不止谤书一箧,可朕无从理它。”极尽安抚,才算让他稍稍放下心。 但他没想到,在一个神经病后,时隔还不到一年,就又有神经病找上他。 “启奏皇上,臣自西藏启程赴京,途径陕西时停留了几日,本是为了处理一些积压的急务要务。”岳钟琪领兵去打准噶尔,身上的川陕总督之职也没卸,此番停留属于正常操作,“不曾想一日深夜,却有名张熙者求见,言说有要事禀报,非要见臣才愿说,臣怕他有什么重大冤情要报,便见了,谁知他却递上一封信,言说是替他老师送信而来。” “臣看了信件内容,才知他竟是乱臣贼子,信中所写皆是……大逆不道之言。”岳钟琪的头深深伏在地上,道,“臣不敢大意,恐他们另有布置,便与那张熙周旋设誓,才得知始末。” “……信在此,张熙曾静二人亦随军押送,臣之心可表天地,请皇上明察。” 胤禛黑沉着脸,接过信展开,不过几息便看完,勃然大怒:“好一个曾静!来人,传怡亲王、刑部尚书!” 弘书早在听到曾静的名字便心里一咯噔,雍正朝大多数政治事件他可能知道的不清不楚,但曾静案他却是了解的不少,这是一次被广为诟病的文字狱,它诞生了一个冤案——吕留良案,还有一本书——《大义觉迷录》。 这是一次什么事件呢,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一个天真的秀才想造反结果害死一群无辜者的事件。 先说曾静,这人应该是本身就有一点反清思想,然后在靖州考秀才时,接触到吕留良的一些遗作,为其中流露出的一些夷夏之防、反清复明之意而倾信,将吕留良奉为精神导师。恰逢那时胤禛刚好处置允禩党人,将其流放广西,这些人途径湖南之时,暗中传播胤禛阴谋夺位、弑父逼母等谣言——别问为什么他们都被流放了还能传播谣言,他们是被流放了,但并没有被夷九族,允禩一党也不可能被完全清理干净,私下里总有人关照他们——总之这些谣言在流传后被曾静得知,他就觉得胤禛这完全是昏君之相,清朝国运已完,便筹划着推翻清朝。 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曾静差不多就是这个写照,折腾了两年没折腾出什么结果,就是把胤禩一党当初造的谣传播的更广了一些。不过他还有点脑子,知道想造反没兵不行,便想暗中拉拢一些将领,岳钟琪就这样进入他的视线。 首先岳钟琪是岳飞的后裔,曾静在信里就写了说岳飞乃是抗金英雄,岳钟琪你身为其后人,应该站出来反清,为宋、明二朝复仇;其次,岳钟琪是非八旗的汉人将领,曾静就说你拥有重兵、此次又立下大功劳,肯定功高震主,清朝廷是不会信任你的,只会对你卸磨杀驴,你已经岌岌可危。 老实说,他这两点抓的还真准,岳飞抗金,金朝是女真人建立,而大清改国号前就叫后金,让岳钟琪为宋、明二朝复仇还真不算说错;而不被信任这事,也不算是完全胡说,主要倒不是胤禛,是以马尔赛为首的八旗将领,这些年没少弹劾岳钟琪,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岳钟琪是纯粹的汉人将领,甚至能节制满洲兵,马尔赛他们这些人就认为是岳钟琪的存在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功劳——逻辑和某些男人考不上大学,就怪女人抢了他们上大学的机会一样。 胤禛当然是信任他的,允祥和他的关系也不错,有这两人护着,岳钟琪目前倒还没因为这些弹劾如何,但他不可能不担心以后啊。 事实上,岳钟琪后来的情况也确实不太好,在允祥去世以后,胤禛就护不全他了,再加上他又确实在战场上出了些失误导致战败。虽然战败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但在满朝弹劾之下,胤禛也只能妥协,夺了他的职、下了狱,直到乾隆登基后才将他释放。 说回来,这次文字狱死了很多人,但都是和吕留良相关之人,甚至吕留良本人也被开棺戮尸,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曾静、张熙两人却一直好好活着,如果不是乾隆上位不顾胤禛遗言将两人杀了,他们恐怕还会一直活到老死。 为什么他们能一直活着?因为雍正出了本叫《大义觉迷录》的书,书的主要内容就是收录曾静等人指责他的十大罪状: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怀疑、株忠、好谀任佞,雍正本人亲自进行一一辩白,驳斥这些荒谬谣言。并于其中力言华夷之辩,解释清朝的龙兴之地,本就是中国版图之北,满汉其实是一家人。 而曾静、张熙二人便被命令去各地亲自宣讲这本书,破除谣言。 自然,这本书也随着乾隆的上位被禁了——说起来都好笑,一国皇帝出的书被自己儿子在自己国家列为禁书——也是因为乾隆禁了这本书,后世才有那么多人相信那些关于雍正阴谋夺位、弑父逼母的谣言,他们的理由是若不是真的,乾隆为什么要禁呢,肯定是看不下去他爹公然说谎啊,就离谱。 在这个事件中,阿玛的许多应对都很好,但他也并不是没有错的,他的错就是将这个事情太扩大化了。 曾静他们谋反被治罪?没问题,不管搁在哪朝哪代,谋反都是诛九族的大罪。阿玛没有将他们杀了反倒是出了大多数人的意料,虽然理由是:曾静乃乡曲迂妄之辈,不足为大患。朕特赦曾静,欲使天下臣民知此道理,改过之人,无不可赦之罪。【注1】 焚毁吕留良遗作?作为一个封建皇帝来说,为了维护统治也不算做错,毕竟吕留良的书确确实实是有反清复明意思的。但阿玛却没有将吕留良的书列为禁书,虽然别人也不敢再传播就是了。 但对于这些都表现的很宽容的阿玛,却将已经死去四十多年的吕留良开棺戮尸,理由是吕留良在书中辱及康熙,这就有些过了。 而诛杀吕留良子孙族人、门人弟子,乃至刊刻吕氏书籍、私藏吕氏书的人都被株连坐罪,这些叫人看着就确实有用文字狱的手段来打压汉人读书人的意味了。 虽然文字狱历朝历代都有,但在清朝,因为有了民族之别,这一点就格外令人敏感,胤禛或许觉得他只是在做一个皇帝正常会做的事,但在后世人看来,这就是异族人对汉人的思想阉割——尤其他的继承人还是乾隆这个将‘文字狱’玩出花来的。 弘书看了看暴怒的阿玛,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嘴。 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时候说的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虽然胤禛很生气,但这种涉及谋逆大罪的案子,是不可能那么快出结果的,曾静等人被押入刑部大牢审讯,朝廷还得按照既定规划进行受俘仪式和军队检阅。 对了,因为曾静突然跑出来了,本该是这次归京主角之一的策零和罗卜藏丹津反而沦落成路人甲,即使在受俘仪式上,也没人多看他们两眼,胤禛更是在走完流程后就直接离开去了圆明园。 “岳将军,您请。”弘书负责和岳钟琪一起将策零和罗卜藏丹津两个送往刑部大牢。 岳钟琪勉强扯出个笑意:“六阿哥,您先请。”他这几日可不好过,虽然原原本本的将曾静之事交代了,皇上也没怪他什么,但他依旧睡不好觉,每次刚一睡着就会梦见自己全家被砍头,然后惊醒。 弘书大概能猜到岳钟琪现在的心态,这位军事才能还是不错的,他也不想这位以后经历历史上那些波折,便决定安抚安抚,让他能好好在战场上发挥才能——雍正一朝的武治一直被人诟病,他还是想让阿玛更好些。 在办完差事后,弘书邀请道:“岳将军,你久不在京,不如今日让我来当一回向导,带你看看现在的京城。” 岳钟琪这几日虽然有些惶惶,但也没忘记打听朝堂的消息,所以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六阿哥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因此面对弘书的邀请,他犹豫几番后到底是答应了。 ——现在也顾不得会不会卷入夺嫡之争中了,只希望这位六阿哥真如传言中那般受宠,能帮自己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80-90 第81章 “卖报,卖报,《京城周报》,岳将军凯旋而归、午门献俘~”赵启沿街叫卖着报纸,因为已经是新一期报纸发行的第三天,老顾客该买的都买了,所以他的生意并不算好,只有这两天才来京城的人偶尔会叫住他买一份。 赵启原名赵七,正是原城南育婴堂的那位报童,他们这群孤儿被要到皇庄,本以为是去给六阿哥做奴才的,没想到进了皇庄以后,等待他们的却不是那些最低下的杂活累活。他们不但和原来一样,能去给报社当报童赚工钱,甚至他们每日还有两个时辰可以跟着老师认字学算术!以及去跟着工匠师傅学习做木工!当伙计!操作印刷机! 管着他们的山长甚至是三阿哥!三阿哥甚至还亲自给他们这些孩子一个个改名!他赵七改为赵启,赵十九改名赵石臼,周六改名周柳,念着虽然差不多,但字可大大不一样,他现在写的最好的字除了‘京城周报’就是‘赵启’! 这每一样都不是他们这群孤儿敢妄想的,这时候想学手艺、想认字,那都是要花钱找人教的,是要把师傅当做父亲一样伺候孝敬的,但现在,因为六阿哥一句话,他们就能得到这些寻常人家都不敢想的东西。赵启他们觉得,六阿哥哪是什么皇子,分明是下凡的神仙童子,他们要给六阿哥当一辈子奴才! 岳钟琪看着那个叫卖的小孩子,有些迟疑地道:“六阿哥,那孩子是……”他回京以后不是在御前就是在府中书房,整日想着曾静之事,根本没心思关心京城多了什么新鲜事物,身边事都是亲兵负责,老宅的下人根本凑不到他身边来,今日要不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也不会关注这个在叫卖什么东西的孩子。 “他是报童。”弘书一笑,“岳将军你久不在京,不知道,京城如今开了一家报社,办了一份类似邸报的报纸,叫做《京城周报》,报童就是专卖报纸的。唉,那个小孩,过来,来一份报纸。” 赵启小跑过来,迅速瞄了弘书和岳钟琪的穿着一眼,拿出两份报纸,热情地笑道:“这位将军和少爷是才随着岳将军回京的吧,给您两份,您两位就不用凑在一起看了,不贵的,两份只要四文钱。”他没有认出弘书,虽然当初在开(认)学(主)仪(大)式(会)上弘书出现过,但当时所有孩子都不敢正眼去看主子长什么样,只敢瞄一瞄袍角和鞋子而已。 岳钟琪看了那纸张颇大、张数也不少的报纸一眼,挑了挑眉:“这报纸一份只要两文钱?”这能挣钱?不得亏死。 赵启憨笑道:“是的,将军大人,咱们这报纸从一开始就卖两文钱一份,从来没改过价。” 岳钟琪忍不住道:“你们这报纸能赚钱吗?” 赵启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熟练道:“小的只是卖报的,也不知,不过想来应该是不赚钱的吧。这报纸是六阿哥办的,六阿哥他老人家体恤咱们这些小民,从来不想着赚咱们小民的钱,不止这报纸,就连六阿哥开的惠民书局,里面的书价格也都比其他书局低得多呢,听说都是亏本在卖。大家都说,六阿哥是神仙童子下凡,想让咱们小民都读得起书。将军大人您要是想给少爷买书,也可以去咱们惠民书局,许多官老爷都在那里买书呢。” 岳钟琪的眼睛唰地就盯在了弘书身上。 弘书抽抽嘴角,掏出四文钱递给赵启,将这个话多的小子打发走,虽然他挺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但‘他老人家’是什么鬼?他明明才十岁好不好!而且为什么会将他当成岳钟琪的儿子,他在岳钟琪面前难道没有一点势均力敌的气势吗! 将一份报纸递给岳钟琪,弘书含笑道:“岳将军看看,关于您的这篇文章可是报社的编辑组长书写、二十一贝子审核的,您这位当事人瞧瞧,若有不满意之处,我回去便扣他俩的月俸。” 他这般态度,岳钟琪倒不好再问什么,拿过报纸就看了起来,入目最显眼的一行字便是:准噶尔大捷,岳将军凯旋而归、午门献俘!整篇文章没有什么文体和华丽辞藻,通篇都是大白话,将准噶尔叛乱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主要写的还是这场战争对大清的意义和好处,以及能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文章里对他的夸奖并不多,只有一二行,还在最后,紧接着就是今日献俘仪式的预告,说会在下一期报道献俘的情况。 “岳将军,如何?”弘书看出他已经看完了,笑问,“可有不妥之处?” 岳钟琪捏着报纸的手指有些发白,他脑子里有闪电划过,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改变了,此时却顾不得去想,迟疑地摇摇头:“没有……就是,臣当不得如此夸赞,准噶尔大捷,并不是臣的功劳。这文章只提臣一人,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太合适…” 这岳钟琪看来真是被这次曾静的事情吓到了,弘书暗道,如今竟连这种文章都会这般敏感。 心下有些怜惜,安慰道:“岳将军放心,这报纸每期一印出来,我都会放一份在皇阿玛案头,皇阿玛抽空都会看的。” 岳钟琪当即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他又看向弘书,抿了抿唇后郑重拱手道,“多谢六阿哥。”他不是傻子,虽然还不知道报纸在京城有多受欢迎,但就冲六阿哥能让手下在文章里给他说好话这一点,就能看出六阿哥是在帮他。 弘书微微一笑:“岳将军这是做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快请起。接下来,岳将军想去哪里看看?” 岳钟琪迟疑了下,道:“惠民书局?” 弘书哈哈一笑:“岳将军家中应该不缺书吧?还是想着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帮我去去存货?这倒不必,惠民书局的书还愁不够卖呢,您啊,就别跟小民们抢了。” 岳钟琪苦笑摇头:“臣一届武夫、不通文墨,买书回去也是装装样子,再则六阿哥您是为百姓谋福祉,某怎好意思去和百姓抢夺。些许书于我不过是牛嚼牡丹,于小民却是天大机缘。” 还说自己不通文墨,这机缘一词用的不是挺好,充分地表达了他觉得弘书这书局开不久的意思。 弘书道:“岳将军这话可是自谦,以岳家家风,岂会不通文墨。”说一句就罢,他也不想和岳钟琪在大街上互相吹捧,便道,“既然岳将军想去,那就去看看,正好,我也想请教请教岳将军,听说陕西文风颇盛,私塾、书院遍地开花、蔚然成风,想来该有一些没有传到京城的绝版书,到时候还要托岳将军帮我买一些送回来。” 两人上了马车,略说两句买书之事后,弘书感觉嘴皮子有些干,就请岳钟琪自己看看报纸:“这报纸上,报道的全是京城以及朝廷最近的大事或者新鲜事,岳将军只需看看,就能对京城的变化了解个七七八八了。” 岳钟琪自是无有不从,他也想看看这六阿哥办的邸报到底是什么,以及刚才脑中划过的那道闪电还能不能再次出现。 但很快,他就有些迷茫起来,概是因为,有些文章他看不懂,一些是因为名词不理解,譬如这篇:《富商奉万两白银,雍和宫外跪求再看一次热气球被拒》。 热气球是什么?竟然值万两白银?而且这富商什么来头,竟然敢这么大喇喇地跪在雍和宫外炫富,也不怕皇上给他来个抄家? 有些是因为太过离谱。 瞧瞧这篇,标题:《两家人大打出手,起因竟是为了一块煤球!》,内容主要是讲了一起因为抢夺某条巷子回收煤球权而发生的群体械斗案。 煤球是什么岳钟琪是知道的,不管是年羹尧做川陕总督之时还是后来他接手,都大力推广过蜂窝煤,每年写年终汇报奏折时也会汇报一下本年内蜂窝煤在辖地的销量,顺便提一提百姓因为这事对皇上的感激与歌颂,再夸奖一下六阿哥拍拍皇上会教导皇子的马屁。 但,用过的煤球有什么好回收的?甚至还为此发展到械斗的地步,他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更震撼的还在后头,瞧瞧这是什么:《近亲结婚忧患多,早婚早育夭折高》,这标题简直太大白话了,白话的让岳钟琪一眼就猜到其要表达的意思,但就是这样他才不敢置信,连忙看了一遍具体内容,想要否定自己的猜测,但结果却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六阿哥,这、这篇文章里说的是真的?怎么可能呢?”岳钟琪眉头微皱,有些不信,亲上加亲乃是传了几千年的传统,文章里却说三代以内的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是傻子、残障、患先天疾病的概率要比非近亲夫妻生下的孩子高得多;而女子,自古以来都是十三四相看婆家、十五六出嫁生子,文章里却说十五六的女子还没长成,生下的孩子夭折率比二十以后生下的孩子要高几倍。 “这里面的说法有什么证据吗?” 弘书看着岳钟琪指的那篇文章,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这篇文章的发布其实是有些着急了,正如岳钟琪所问,文章里提出的观点证据准备的还不足,数据也给的比较模糊,所以他才将这篇文章放在了比较偏的地方,而不是头版头条。 这么着急赶了这篇文章出来,主要还是为了应付他额娘。还记得年前他额娘说要把表妹赛玛接进宫去作伴,当时弘书还天真的觉得额娘可能是要抬举乌拉那拉家,却没想到,他额娘竟是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 出了正月,赛玛就被接到了乌拉那拉氏身边,弘书去请了几回安,回回赛玛都在,要只是如此弘书还能安慰自己是满人不在乎男女大防,但他额娘明晃晃地让他和赛玛多说说话、还让他带赛玛在圆明园里逛逛,这就让他不能再欺骗自己。 反应过来的弘书就有些无语,先不说近亲身份,就说两人加起来都不满二十的年纪,他额娘到底在急什么!但他也不能直接戳穿他额娘的目的并拒绝,那样未免有些伤母子情分,也会显得很自作多情伤人家小姑娘的脸面——虽然人家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的弘书只能紧急把如今已经升职为太医院院使的吴谦找过来,悄悄给了他一份关于近亲和早婚早育的课题计划,嘱咐他尽快先赶制一篇文章出来投到报社去,并且千万不能暴露是自己让他做这事的。 文章如愿发出来,弘书却还在头疼怎么能不着痕迹地让他额娘看见这篇文章。 “当然是真的。”弘书决定先拿岳钟琪练练手,到时万一他额娘发现是他指使的,他也能用‘科学理论’说服他额娘相信,“岳将军可能不知道,这篇文章是太医院院使吴大人写的,吴大人医术卓绝、堪称如今天下之最,他早年就发现这一问题,这些年一直潜心研究,如今才略有成果。不过这结果毕竟太惊世骇俗、且与传统观念不符,便想着先在报纸上发些文章试探试探大家的接受程度,敲敲边鼓,再一步一步移风易俗。” “至于证据,当然是有的,不过我于这些也不太懂,岳将军若有疑问,改日我将吴大人请出来,岳将军亲自问他便是。” 他说的这样信誓旦旦,岳钟琪不由有些动摇,抿了抿唇道:“这,不知六阿哥可否今日便将吴大人请出来一叙?” “嗯?”弘书有些奇怪,“岳将军何须这般着急,您在京城最少还要留一月左右吧?” 岳钟琪苦笑一下:“不瞒六阿哥,我有一小女,如今正是相看婆家的年纪,家中爱若掌珠,不忍她受委屈,便想将她嫁给我夫人的内弟之子,前番我在陕西停留时,我夫人还说,想就这几月给两个孩子定下。” “若此文章为真,我自是、自是不能让小女受此苦楚。” 第82章 能够拯救一名才初中年纪的小女孩,弘书自是不会推卸,便吩咐随身侍卫去等吴谦下衙后将人带到指定地点。 带着岳钟琪在惠民书局晃了一圈儿,又去了雍和宫的报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两人便去了提前定好的酒楼等吴谦。 吴谦气喘吁吁地进了包厢,看到弘书好端端坐着松了口气:“六阿哥,什么事儿不能在宫里说,非要臣来这里,郎图大人还催的紧,臣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得了正红旗的佐领之后,弘书身上虽然还没有任何爵位,但胤禛还是按照亲王规格给他把侍卫配齐了,而郎图、苏尔玛、布三三个自然如愿以偿来到他身边,目前三人正在对侍卫首领进行竞争,是以哪怕只是个接人的小任务,郎图都重视的紧。 和他们三个相比,周业就好了,守着造办处主管的位置,悠哉悠哉看戏。 “吴大人辛苦了。”弘书笑道,随手给吴谦倒了一杯温茶,“来,坐,先顺顺气。” 吴谦认识岳钟琪,拱手行了个礼:“岳将军。”然后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接过茶灌了一口。 岳钟琪看的暗暗惊奇,这一下午他算是发现了,这位六阿哥在外表现的简直格外平易近人、和气亲民,无论面对谁,都没摆过皇子的架子。他一开始还暗忖这位六阿哥可能是故意在他面前表现,想要拉拢他。但现在从吴谦的态度来看,六阿哥恐怕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平常就是这副模样,否则吴谦不会如此轻松随意。 “吴大人,请你来也不是为别的,就是你近日在报纸上发的那篇文章,岳将军看过后很好奇,想了解的更详细一点。”弘书道。 岳钟琪点点头,客气道:“确实是在下请六阿哥帮忙请吴大人出来的,某有一女,如今正在相看,欲与小舅子联姻。若近亲结亲确实有害,这门亲事自是不成的,还请吴大人不吝赐教。” 吴谦手一顿,将茶杯放下,切换成业务状态:“岳将军哪里的话,您能看拙作是在下的荣幸。近亲成婚不利子女,这其实不是在下的发现,在很久以前……” 吴谦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岳钟琪听得频频点头。 弘书并不试图插话,只将一切都交给吴谦,先前有一句话他并不算说谎,吴谦虽然没有潜心研究过这个近亲和早婚早育的问题,但他确实是早就知道这个问题。准确地说,中医其实早就对近亲结婚的害处有所察觉,所以才会有同姓不婚的约定,这一条其实就是在规避近亲结婚,只不过由于封建社会以男权为主,所以这一条只规避父系,而不规避母系。 至于早婚早育的危害,事实上,几乎所有学有所成的大夫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但社会依然是如今这个样子,一是因为现在的人平均寿命不高,尤其是平民阶层,十五六岁结婚生子,三四十死的时候可能还能看见孙子,否则可能孩子还没养大父母就先嘎了;二则是,婴幼儿夭折率高,早点开始生,能多生几个,生得多了总有一个能养活的。 吴谦作为太医院院使,对这一点的认知当然更清楚,毕竟康熙的女儿们,几乎都是十八九二十多才出嫁的,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康熙也知道这一点,他的女儿嫁去蒙古联姻是为了生下有爱新觉罗血脉的孩子,然后通过这些孩子上位掌控让蒙古部族更加亲近大清的,在这样的政治目的下,自然就要保证女儿的存活率和孩子的存活率。 弘书抿了一口水,眼眸微垂,与有政治使命的公主们相反,皇子们却大都是十五六就开始娶妻纳妾生子,为什么?因为孩子不需要皇子生啊,那自然是生的越早越好、越多越好,至于因此而难产去世的妻妾?那关皇子什么事呢,对他们来说,娶妻纳妾还不简单。 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这个时候,在皇家、不、在大多数有钱有势的家族里,女人,就是用来生孩子的消耗品,甚至生的越多越代表这个女人受宠,至于生产的风险,只需要一句轻飘飘的‘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就可以掩盖。 早娶晚嫁,不过都是一个有利可图。 唉,弘书微微摇头,无声叹息,他在这里讽刺别人,其实他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未来等他成婚,难道他就不会让老婆生?不会的,他肯定也会让老婆生的,要坐稳那个皇位,没有继承人可不行。 说到底,他也是为了皇位那个利的俗人,他能保证的,也就是尽力对未来老婆好一些来弥补。 岳钟琪注意到弘书的动作和表情:“六阿哥,为何摇头,可是方才说的有什么问题?” 吴谦也看向弘书,心中紧急思索,我刚才哪句话说的不对吗?不对啊,我举得都是符合课题的实例啊。 弘书一怔,笑着摇头:“没有,岳将军误会了,我方才在想事情,并没有听到你们在说什么。” “哦。”经过吴谦的一番实例证明,岳钟琪其实已经相信近亲结婚有危害,也决定回去就写信给夫人,先暂停给女儿的定亲事宜,此时他倒是对弘书更好奇些,“六阿哥在想什么,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知可有臣能出力的地方。” 六阿哥写文章帮他说好话,岳钟琪自忖也该回报一番。 弘书笑了笑,开玩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突然想到我的未来福晋此时不知在何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唉,一想到还要守身如玉好多年,就好着急啊。” 岳钟琪:“……” “哈哈哈哈。”吴谦忍不住大笑,他可是知道弘书让他写文章的内幕的,调侃道,“六阿哥您这话应该说给皇后娘娘听,娘娘就是将京城翻个遍,也会帮您把未来福晋找出来。” 弘书笑道:“说不定我的缘分不在京城呢,那皇额娘就是翻三遍也没用啊。” 吴谦也是个八卦的小老头:“您的缘分不在京城还能在哪里?”即便八旗有外任的大人们,但适龄之女皆要选秀,到时候还不是齐聚京城。 弘书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他心里其实有个大胆的想法,只是操作比较难,所以,还是别露任何口风了,便打哈哈笑道:“那就要看月老给我牵的线在哪儿了。” 岳钟琪的正事办完,时候也不早了,弘书便辞别他们两个,回了圆明园。 胤禛还没歇息,将他叫过去:“今儿跟岳钟琪在一起?” 弘书挑眉道:“不是吧,皇阿玛,儿臣就是办完差事给岳将军当当向导,这都有人给您告状?” 胤禛没好气地道:“你也长点心,就那么光明正大的在大街上溜达,这半天不知道多少人来朕面前‘无意’提起。”倒也不全是上眼药,大多数还是想着先替弘书在他这铺垫、描补一下,叫他别多想。 皇子不能与大臣私下来往,尤其还是岳钟琪这等刚立下大功劳、兵权在握的将军,但凡把胤禛换成康熙,弘书这会儿就不是在这儿站着,而是在府里等着圈禁了。 弘书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就是光明正大才好,要是儿臣和岳将军背着人找个角落见面,那才真是有嘴说不清呢。” “哼。”胤禛不想和他辩他那些歪理,将最新一期报纸拿出,点着上面一篇文章道,“这可是写给你皇额娘看的?还会用心眼了。” 弘书一看,阿玛指的可不就是吴谦那篇文章,心虚道:“您看出来了?” “你眼珠子一转朕就知道你要干什么。”胤禛道,“说说吧,怎么想的。”皇后的心思弘书都能看出来,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他对皇后的作为持默许态度罢了,虽然皇后的几个兄弟都没有什么能力,但好在也不作妖,弘书有自己铺路,再来一个太过强大的妻族反倒不好,会给下一代留下祸患,还不如选乌拉那拉家,对儿子的影响最小。 “我没怎么想啊,皇阿玛。”弘书瘪嘴道,“您不会以为这文章是儿臣让吴谦编的吧?不是,这文章里说的都是真的,儿臣只是不想未来的孩子出现什么问题。” 胤禛自己熟读医书,再加上拥有顶级的信息和见识,自然知道这文章里写的不算假:“这文章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大而化之的讲一讲,这些数据应该都是猜测吧,不是实际调查出来的。不能说它假,但也不能就这么当真,没有切实的证据,只凭少数例子进行猜测、推断就公诸于众,妄图与传统对抗,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阿玛真是有实干家精神啊,弘书有些垂头丧气地道:“我也想进行大规模调查、测算,来找证据啊,但没钱没人没时间,只能先这样了。” “你啊。”胤禛微微摇头,“你不想娶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和你皇额娘直说便是,你皇额娘那般疼你,难道还会逼你娶不成,何必搞这一出。” “我知道皇额娘疼我,所以我才更怕皇额娘误会啊。”弘书纠结道,“您看我这些年,和几位舅舅家的表哥表弟都没什么来往,当初选伴读也没选他们,任谁瞧着都不是亲近舅家的样子。皇额娘如今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和表妹相处相处,我若突兀的跟皇额娘说不想娶表妹,皇额娘说不定会觉得我很厌恶舅家呢,再为此伤心怎么办?” “额娘在心里,就是这般不通情理吗?”温柔的声音响起,乌拉那拉氏从次间走出来。 弘书目瞪口呆:“额娘,你、你怎么在这里?”他倏地看向胤禛,“阿玛,你坑我!” “哼。”胤禛不屑一顾,“朕还用得着坑你?” 乌拉那拉氏走到弘书面前,拍拍他的肩:“是我来找你皇阿玛,让他帮我问问的。” 弘书瘪嘴:“您想问就直接来问我啊,干嘛找皇阿玛。”我认您可比认阿玛早。 乌拉那拉氏温柔一笑,眨眨眼睛:“我也怕你误会我啊。”误会她非要他娶乌拉那拉氏的女子不可。 弘书抱住她的胳膊:“皇额娘~我没误会您,我知道您最疼我,做什么都是想为我好。只是近亲成婚真的不好,您这边五服以内的表姐表妹们,对我来说和皇阿玛这边五服以内的堂姐堂妹们没区别,与她们谈婚论嫁总是怪怪的。” “况且我还小呢,才十岁,您不用这么早操心我的亲事。” “好,额娘知道了。”乌拉那拉氏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这次是额娘着急了,下次不会了,以后…咳咳…”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弘书连忙给她拍背,急道:“额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胤禛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来,递上自己的茶碗:“喝口水。” 乌拉那拉氏的咳嗽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接过茶碗抿了几口,平息气息,道:“谢皇上。” “你我夫妻,不必多礼。”胤禛道,“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乌拉那拉氏摇摇头,对担心的父子俩道:“没有不适,可能是开春了,空气里花粉多,这些日子偶尔会这样咳嗽几下,没事的,别担心。” 父子俩看她脸色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放下心来。 “赛玛额娘会再留她一阵子,这孩子我确实也喜欢,想她多陪陪我,你不要多想。”乌拉那拉氏对弘书道,“至于你的福晋,就等你再大一些再说吧。” “好,谢谢皇额娘。”弘书孺慕地蹭蹭她。 一家三口久违的在一起吃了顿晚膳,快结束时,苏培盛忽然来报:“皇上,四阿哥求见。” 弘历?这位自从年夜宴后,不知是不是有人点拨,倒是老实安分起来,除了去修书处办差,剩下时间便窝在府里,不见出门。 这会儿突然求见,也不知所为何事。 三人一顿,乌拉那拉氏放下筷子,笑道:“这个时候来,应该是有急事,皇上快去见见吧。” 胤禛点点头,出去了。 其实吃的差不多了,但现在也不好叫宫人收,母子二人索性便挪到隔间,这里离正堂还近些,能隐隐约约听到那里奏对的声音。 “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 “什么事。” “儿臣是来给您报喜的,富察氏有孕了!” “这是儿臣的嫡长子,您马上要当祖父了!” 第83章 胤禛对弘历福晋怀孕的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喜意,虽然他现在一个孙辈也无,但永珅又不是没存在过。何况,这也不是弘历第一次报喜,去年十月,他就报过身边的一个格格有喜。 胤禛作为皇帝不必对一个才怀孕的儿媳有什么表示,乌拉那拉氏却不行,弘历走后,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着人准备赏赐,又让人回宫通知熹妃这个好消息。 熹妃知道后有多高兴且不说,弘书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听过就忘,至于送礼,那得等孩子洗三满月了,自有下人记着。 他忙着准备检阅时的鸟铳和大炮呢。 检阅这一天,难得的好天气,风清气朗,天高云阔。 南苑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弘书穿着量身定做的甲胄,带着侍卫来到等候检阅的部队处,这里旌旗飘扬、军容整肃,才从前线归来的将士个个横眉竖目,身上还裹挟着尚未完全消散的血气。 “六阿哥。”岳钟琪全副武装,威势逼人,与那日相携游京时的温和中年人简直判若两人。 在这种气氛下,弘书自然是脊背挺直、敛眉肃目:“岳将军不必多礼,我代皇阿玛来看看,准备的如何?” 岳钟琪道:“一切妥当。”军队是他的大本营,一回归到将士中间,他的精气神和自信全都回来了。 弘书环视一圈,点点头:“一会儿就全看岳将军的了,我再去火器营看看。” 现在还没有全军配备鸟铳,这里是步兵和骑兵,枪兵和炮兵则归属火器营,是单独的兵种。今日检阅,岳钟琪只负责指挥步兵和骑兵,枪炮的展示则由弘书负责。 “戴先生。”弘书叫正在忙碌没发现他来的戴梓,“情况如何,炮弹没问题吧?” 今日展示,最重要的就是炮弹,别的不说,要是出现哑炮,这展示就没有意义了。值得说明的是,如今的大炮,大多用的还是实心铁弹,就是那种发射出去不能爆炸,全靠运气看能不能砸中人,落地后还会弹跳的炮弹。除此之外,还有少部分则是石霰弹和能爆炸的榴弹炮,碍于技术,现在的榴弹炮采用的是火绳延时爆炸,装量小、炮管短,威力并不算大。 弘书拉着戴梓改进的,自然是能爆炸的榴弹炮,首先就是将火绳延迟爆炸改成触地爆炸,这一点在手榴弹上已经实现,实施在炮弹上并不算难。其次就是装量,后世的炮弹装量都是以口径来算,如今呢,还是以斤来算,大清现在服役的火炮,其炮弹大多都是三四斤左右,弘书和戴梓也没把步子迈得太大,这次要展示的炮弹选择了目前已经比较稳定的六斤装量。 炮弹改进了,炮体自然也是要变的,不过这个技术难度没有那么大、也没有什么创新,就不再多说。 戴梓头也没抬地道:“臣正在复查呢,您等等。” 这里除了戴梓,就是他对火炮最了解,弘书干脆也上手,跟戴梓一起复查了最后一遍。 “呼。”戴梓吐了口气,直起身子捶腰,“没问题。” 弘书扭了扭脖子,道:“鸟铳呢,要不要再检查一遍。” 戴梓道:“交给李平他们去了,学了这些年,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也不用要了。” 弘书点点头,鸟铳的弹药可以说是目前这些新式火器中最简单的了,以李平他们的水平完全能胜任。 “时间差不多了。”弘书望了望日头,“我要去前头,这里就交给戴先生你了。” 戴梓老而弥坚:“六阿哥放心。”今日可是他梦想了多年的场景,绝对不会掉链子。 弘书回到检阅台处,王公大臣、藩国使臣们都已到了,他一路走上去,沿路的臣子们纷纷让路、见礼:“六阿哥。” 弘历与弘时弘昼他们站在稍高处,眼睁睁瞧着底下的大臣们如同被风吹到的芦苇,一个接一个的弯腰,众星捧月般地将弘书一路送到他们面前。 “三哥、四哥、五哥。”弘书在外面从来不会因为这种礼节问题给人留下话头。 弘时和弘昼微微侧了下身子,回礼:“六弟。” 弘历就慢了半拍,身子也只是晃了下让人说不好他到底侧没测:“六弟。”声音硬邦邦的,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过。 福慧蹦到弘书身边,羡慕道:“哇,六哥,你这一身好英武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甲胄。” 他如今身量还小,学骑射也不过才一年,胤禛便以做了浪费为由,没有给他量身定制甲胄,今日穿的只是常服。 不过弘时几个也和他一样穿的常服,因为他们今日并不需要下场,只需站在高处做个观众。 “等你长到和我差不多高时应该就能有了。”弘书笑道。 弘历看着两人说笑,注意到在场人的目光几乎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弘书身上,心中不由升起嫉妒,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是老六,为什么皇阿玛就不愿意看看自己,不愿意给自己机会,他明明并不比老六差,只要皇阿玛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他肯定能证明自己! 嫉妒之火翻滚不休,弘历突兀地开口笑道:“老六,听说你和岳将军一见如故、相交莫逆,引为忘年之交?如此深情厚谊,不再亲近些岂不可惜,听说岳将军有一女年龄与你相差不多,不如求求皇阿玛,让岳将军为你泰山,也算成全你二人的情谊。” 高台上站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除了他们几个皇子,怡亲王这些叔叔们也在。 听到这话,几乎所有人都看过来,允祥微皱眉头,对弘历的观感更差,今日的军队检阅可是国之大事,不止有王公大臣,还有藩国使臣以及教廷洋人,四阿哥这时候说这种话,只会让人笑话。 弘时皱眉,看了弘历一眼,又看看弘书,没有张口。 弘昼默默挪了一步,离弘历远些。 弘书冷冷地看着弘历,这位四哥,脑子是被他自己幻想的‘嫡长孙’冲昏了头脑不成,以为有个孩子就有资本了?竟然敢在这种场合给他阴阳怪气,自己懒得理他,他还真当自己怕他了? 就要张口怼回去,福慧却先一步跳出来:“四哥你昏头了不成,岳将军不在旗,旗民不通婚的规矩你都忘了?” 弘历盯了福慧一眼,对这个老六的‘狗腿子’十分不耐:“岳将军此番立下大功,不过入旗而已,又有何难。”挑衅地看向弘书,“老六,你觉得如何?” 弘书轻蔑地看着他:“四哥,温柔乡虽好,但男子汉大丈夫却也不可太过沉溺,更别为了温柔乡一而再、再而三地认‘泰山’,‘泰山’多了,这压顶的滋味可不好受。四哥你如今这个子还能再长长,可别叫‘压’得不长了。” 弘历和弘昼同时出宫开府,大婚的日子相隔也不过一月,弘昼如今还是标配的两妾室,全是乌拉那拉氏赐的,弘历的后院,却已经排到六了。 至于个子,明明月份大些,弘历却比弘昼矮了半头,这也算是弘历心中的一个小疙瘩。 “噗。”福慧没忍住,立刻撇过脸,尽力不让自己颤抖。 “你!”弘历双目喷火,“我好心为你着想,你这是什么态度!” “四哥。”弘书咧咧嘴角,“多谢你的‘好心’,不过呢,我并不需要,姻缘大事自有皇阿玛做主。至于我和岳将军的‘深情厚谊’,无须像某些人用什么姻亲来‘加固’,已经很坚固了。” 这明晃晃的讽刺让弘历忍不住上前一步,始终关注着这里的允祥脚步微挪,随时准备上前阻止可能发生的冲突。 就在这时:“皇上驾到!” 立时,所有人站好位,跪伏在地:“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禛在龙椅上坐下,环视全场,目光在弘历身上停留了一下,平静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一番礼仪过后,所有人各归各位,胤禛也不废话,点名弘书:“开始吧。” “儿臣遵旨。” 弘书走到军鼓面前,抡起鼓槌,敲响第一下,号角响起,专职的鼓手接手,开始用鼓声发出号令。 整齐的行军声传来,岳钟琪带着部队踏上检阅场,进行演习。 步兵、骑兵都是传统的演练项目,虽然没有后世阅军那样的整齐划一,但勃发的气势却仍让弘书看的热血沸腾。 不愧是岳飞的后人,这练兵的水平就是要高不少,弘书也不是没看过八旗兵的演习,相比之下真是肉眼可见的比不上。 步兵、骑兵结束后,就是火器营。 鸟铳先上,仍旧是排队枪毙的模式,在‘咻咻咻’的声音中,靶子全部被打的稀烂。 藩国使臣和洋人早听说大清改进了鸟铳,但一直不得见,此时见了这种效果顿时忍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 “这就是朝廷改进后的鸟铳?射速怎么会这么快!” “至少比咱们从洋人那儿买的快了三倍!” “还有弹药,你注意到没有,他们发射了这么多,竟然没有哑火过!” “这比洋人的好多了!该死的,你不知道,咱们从洋人那儿买的,三发里面能有两发是哑弹!” “你说咱们问清廷买有可能吗?” “应该可以吧,我听说车臣就买了。” “哦,我的上帝,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忽然变得比我们的更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之前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的,清廷的军队里服役的甚至还有火绳枪!” “嘘,小声些,看来那些鄂罗斯人说的是真的,不行,咱们得给主教大人送信了。就是为了这种技术,咱们也得和清廷缓和缓和关系。” “你说的对,教义的争论可以先放下,有了更好的鸟铳,主的使者才能将主的光辉撒遍欧罗巴。” 第84章 “使臣大人,您看到了,清国如今的这位皇帝和上一位皇帝大不相同,不止政治态度和手段,对待火器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上一位皇帝在任时,重用南怀仁等人研制火器,而如今,戴进贤和雷孝思他们连靠近火器营都不能,只能在钦天监或学校任职。就现在展示的这个改良火.枪,他们还是从鄂罗斯人那儿得到的消息,而没过多久,清国就靠着这改良火.枪在四个月内平了准噶尔。”在一众洋人中,张安多亦小声和一个明显地位比较高的洋人说话,“我打听到,清国的火器营常备兵力八千人,听说他们每日都要进行新式火器训练,消耗的弹药数量不小。” 张安多,葡萄牙传教士,现任澳门天主教神父。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澳门此时已经是租借给葡萄牙人的状态,但这并不是顺治或康熙租借出去的,而是明朝的历史遗留。 明朝嘉靖年间,葡萄牙人帮助明朝廷围剿海盗,获得澳门的居住、贸易权,这个时候人还比较少。但随着后续葡萄牙人帮明朝廷围剿海盗的次数变多,明朝廷对他们的管理限制放宽,越来越多的葡萄牙人在澳门定居、经商,形成规模,后来,甚至设立了自己的官吏机构;于是在万历年间,明朝廷和葡萄牙签订租借协约,万历四十四年,葡萄牙任命第一位澳门总督卡拉斯科。 为什么清朝没有把这块地收回来?因为这时候的租借和后来的租借不是一个概念。首先,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澳门的主权和治权都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葡萄牙人的自治机构需要接受澳门香山县知县的管理,清朝甚至特设了香山县丞一职,专门负责管辖对葡事务。 其次,葡萄牙人心态转变的极快极好,清朝立国后他们主动向朝廷称臣示好,表示愿意接受清朝统治,成为清朝子民。 第三,葡人租借澳门是要向朝廷缴纳租金的,一年租金两万两。并且葡萄牙人进入澳门经商要收取关税,葡人的货物官府要抽取分成十分之二。 有这三条在,大清自然不会说收回什么的,因为这块地始终都没有失去过。 弘书知道这些,所以并没有对澳门之事发表什么意见。 张安多继续说着,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使臣大人,以现在清国皇帝的态度和他们对外扩张的野心,我建议您稍微退让一步,这也是为了主的光辉和王国的利益。清国皇帝本就不喜我教,几次三番禁止我等在清国传教,若惹恼了他,再收回澳门的租借,您回国后也无法和国王陛下交代不是。” 他虽是葡萄牙人,但久不回国的情况下,他的利益自然更偏向天主教以及澳门当地。这几年雍正禁止天主教传播,将大量传教士驱逐,这些人除了京城就只能去澳门。但即使是在澳门,由于胤禛的态度,葡萄牙人的处境也并不好。而这时候,他劝说的对象——葡萄牙国王派来的使臣麦德乐抵达了,张安多等人便将希望寄托在在这位使臣身上,希望这位使臣能通过两国交涉,改变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处境,能令清国皇帝同意天主教继续在清国传播。 但令张安多没想到的是,麦德乐来到京城后,不但没能和清国皇帝完成友好和谐的交流,反倒因为种种礼仪问题僵持着,甚至清国都灭了准噶尔了还没能面见清国皇帝。在这种情况下,张安多已经不奢求这位使臣能改变清国皇帝禁止传教的旨意了,只希望这位使臣大人不要再犟下去,最后惹恼清国收回他们在澳门的租借权。 要知道,他们在华的政治、经济和宗教利益,可全都立足于澳门的租借权之上。 麦德乐皱眉道:“我当然不想惹恼清国皇帝,但我是代表国王陛下来进贺的使节,他们却要我以贡使的礼仪拜见清国皇帝,三跪九叩,这分明是将我当做了他们帝国的臣服者。这不可能,如果我这样做了,王国和陛下的荣誉与威严都会受到侮辱!” 张安多悄悄叹气,没法子,这件事在他们来到京城的半年间已经讨论了无数次,也和清国的官员争论了无数次,结果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看,清国人这是在做什么?他们搬的那是什么,怎么瞧着像人?” “好像是泥人?跟真人差不多大,他们放那么多泥人干什么?” “还围矮墙,这是要做什么?” “你觉不觉得,他们布置的这,像一个阵地啊?” 在立的洋人几乎都算是清国通,所以很快看出来,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守军阵地。 张安多被其他人交谈的内容吸引,便暂时放弃劝说麦德乐,道:“使臣大人,你觉得清国人这是要做什么?” 麦德乐眉头没有松开,他还在烦恼面见清国皇帝递交陛下信件之事,他于1725年(雍正三年)从葡萄牙出发,历时两年才来到京城,本以为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国,却没想到耽搁半年还没有丝毫进展。若再这样耽搁下去,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国,等他回去,国内很可能都没有他的位置了,甚至国王换了一位都有说不准。 心不在焉之下,他只是瞥了两眼,就不以为然的地道:“火.枪已经展示,接下来除了火.炮还能有什么,他们这是想用大炮打人?不过清国人未免也太托大了,火.炮可不是火.枪,弹道计算没那么简单,他们将那些泥人守军摆的太开了,一会儿炮弹发射出来命中不了目标,可要丢脸了。” 对于这个推测张安多没有反驳,前面就说过了,目前的大炮以实心铁弹为主,主打的就是射程,主要目标是大体积城门或舰船之类。至于石霰弹和榴弹炮,射程短、装量小,威力不大不是主流,所以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又收回注意力开始交谈。 张安多自然还是竭力劝说,在他的锲而不舍之下,麦德乐终于有些动摇。 “你说,我若让步不要求亲手将陛下的信交给清国皇帝,他们的官员能不能取消三跪九叩的礼节?”麦德乐问道,若是能免了三跪九叩,其他的礼节他也不是不能妥协妥协。 张安多犹豫道:“这……恐怕希望不大,您对清国可能还不太了解,负责觐见礼仪的是清国的礼部,这个部门的官吏都格外的……用清国人的话来说,迂腐,他们对礼仪方面的问题十分坚持,甚至连清国皇帝,在礼仪方面也要听从他们的意见,所以,我认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激昂的号令声:“开—炮!” 然后,一道仿佛毁天灭地般的声音在耳边炸裂。 “轰!” 张安多的嘴巴还在惯性地继续张合,离他极近的麦德乐却感觉自己的耳朵仿佛失聪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 发生什么了?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晴天霹雳吗? 麦德乐茫然四顾,却发现周围同样肤色的同胞们个个嘴巴大张、瞳孔紧缩,仿佛见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一样。 就在他想找个人问问时。 “开—炮!” “轰!” 麦德乐的瞳孔像受惊的猫一样紧缩,嘴巴也变得跟他的同胞们一样大张着。他刚刚亲眼看到,一颗黑色的炮弹落到泥人阵地中,没有像实心铁弹那样弹跳起来,而是触地后轰然炸裂,阵地尘土飞扬,被炸飞的地块跃起四五米高才快速坠落,落点周围的泥人则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气流掀飞,在空中四分五裂,脑袋和胳膊各自飞向不同的地方。 等尘埃渐渐散去,落点完全不见炮弹的身影,只有一个大坑彰显这里被狠狠光顾过。 这是什么?麦德乐的脑子已经凝固住,只有这四个大字牢牢戳着。 “开—炮!” “轰!” 这不是火.炮!这绝对不是火.炮!麦德乐毫无意识地摇着头,不知道在否定谁。 “开—炮!” “轰!” 神迹!这难道是神迹吗?主啊,您的神迹为什么会降临在遥远的东方帝国?麦德乐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喃喃道:“主啊,难道您是在提醒您的羔羊,该对清国皇帝尊敬一些吗。” 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也没人对他的行为侧目,因为现场跪下的人不在少数,洋人和藩国使臣更是大部分都跪下了。 为了效果,这次演习的落点离检阅台并不算远,声效和视效得到了最大的展示,造成的结果也十分惊人。唯一不令人满意的,就是吓到了外邦人的同时,自己人竟然也有被吓到跪的。 弘书站在胤禛身边,他们的位置在最高处,所以对下方的情景一览无余,从第一炮开始,弘书就在观察所有人,所以很清楚看到己方有几个第一炮下去就瘫坐在地的。 此时趁着间隙,翘起嘴角低声道:“皇阿玛,您看到那几个第一炮就被吓跪下的大臣了吗?就这胆子,您是怎么选上来的,回头赶紧送去练练吧,今儿是那些洋人和藩国使臣一起吓傻了,否则可太丢脸了。” 胤禛不着痕迹地瞪了儿子一眼,这个臭小子,才刚立一点功劳尾巴就翘起来了,还敢打趣他。不过,他微微皱眉,扫视了那几个被吓破胆的官员一眼,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面对这点惊吓都撑不住,以后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能做成大事?说不定被人吓一吓就同流合污了。 在胤禛思考着回去找什么借口把这几个人调离重要岗位的时间里,火.炮演示结束了。 现在造这样一枚炮弹可贵了,弘书可舍不得浪费,完成既定目标就成。 “好!”胤禛站起身,上前两步,“岳钟琪、弘书。” “臣在。” “儿臣在。” “今日检阅,朕甚满意,你二人有功,赏!” 没说具体赏什么,就是要交给内阁讨论,而一般能让内阁讨论的赏赐都不会差。 “臣谢主隆恩。”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张廷玉是个机灵的,立刻出列道:“臣恭喜皇上拥将才、得神兵,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下拜:“恭喜皇上拥将才、得神兵,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的叩拜之后,胤禛心情愉悦的离开,其他人则留下收拾现场。 礼部侍郎三泰正指挥人将龙椅等御用之物小心抬走,忽然被两个人挤到身边,定睛一看:“麦德乐使臣,张神父,两位有什么事吗?” 麦德乐张嘴就是一大串葡萄牙语叽里咕噜出去。 张安多在三泰疑惑的目光下尴尬地笑笑,翻译道:“使臣大人说,他想尽快觐见贵国皇帝陛下,请问侍郎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安排礼仪演习?” 第85章 虽然麦德乐十分想要立刻觐见清国皇帝陛下,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一边焦急地等待礼部的通知,一边带着葡萄牙使团的人在京城疯狂作秀。 “当街撒银币?”弘书看完允禧拿来的稿子,失笑摇头,这些洋鬼子,倒是很会把握人性。 不过,他可不吃这一套:“不予报道。之前忘了交代了,以后只要是关于外国人的稿子,必须要由我审阅同意后才行,而涉及两国邦交和宗教的,等我吩咐,我没吩咐的情况下报社无须关注。” 允禧有些不解:“为何,之前你不是还说要多报道一些外国的事情,要给百姓们开开眼界吗?” “注意我说的主体,外国人,外国的事,这两个可不一样。”弘书道,“关于外国的一些风俗习惯、文化传统、神话野史之类的可以报道,但关于具体的人、尤其是正在大清国土上的人,就不要去关注他们。” 允禧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懂了。” “李盛山割肝救母?”弘书看到几个字就皱眉,“这种愚孝的家伙有什么好报道的。” 允禧讶异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是地方才上报给皇上请加旌表的。” 弘书不屑地把文章扔到桌上:“皇阿玛肯定不会答应的,他看到这种折子只会生气,回去重写。以后这种愚孝的例子,还有那什么贞节牌坊通通都不许报道,除非是批判性的。” 允禧微微皱眉,有些为难:“这可不好弄,你不知道,我之前根据你说的,向一些人开放投稿通道,他们写的稿子,十有八九都是一些孝子事迹;而与女子有关的,不是通奸的香艳之事就是贞洁烈妇得牌坊,排除这些,基本就没有可用的。而且退稿理由也不好写,要用你的说法,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没有可用的那就不用。”弘书毫不犹豫,他现在虽然没有能力去破除这些陈规陋习,但也不会去吹捧,“天下这么大,没了他们的投稿,你们难道还找不出能报道的事情了?你也不要本末倒置,给他们投稿机会本来是要培养报社需要的人才的,是要他们适应报社的行为处事,而不是报社反过来适应他们,至于退稿理由,让他们多关注关注民生,地主压迫、恶官欺民、纨绔霸市,这些事情哪天不发生?有胆子揭露这些的才是咱们需要的人。” “当然,如果真有这样的投稿,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投稿人的身份。” 允禧点点头,表示记住。 等弘书将新一期稿子看完,不再发表意见,允禧才舒了口气,放松姿态,从上下属模式切换到叔侄模式:“过几天你堂弟的满月宴,你能来不?” 允禧的妾室吴氏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也是他的长子。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个女儿,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工作更加卖力。 弘书点点头:“那天没什么安排,应该能去。” 允禧开心了些,换个姿势,调侃道:“那明日的春猎,我便让让你,让你尝尝做榜首的滋味。” 弘书鄙视道:“你?让我?先把你那三个力的弓换成五个力的吧。”他这半年,虽然骑射课常常请假,但有赖于身体发育的金手指,武力方面还是不错的,不敢说能比天生武将苗子的伴读阿桂,吊打艺术生允禧还是没问题的。 时间跳到春猎当日,弘书依然一身量身定制的甲胄,正在安抚福慧:“好了,别闹,你才病过,如今这天气还没回暖,皇阿玛不让你下场也是为你好。”二月一场倒春寒,福慧咳嗽了好几日才好。 福慧真的很委屈:“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但是夏天的围猎也不见让我下场啊。” 夏天也怕你中暑,现在这时候,一场中暑真的能要人命的。不过孩子也确实被拘的太狠,弘书只能拍拍他,道:“这样,你从现在开始,如果能半年不生病,那六哥就答应你,在秋猎的时候帮忙求皇阿玛让你下场,怎么样?” “好!”福慧立刻高兴起来,他知道,六哥一向说话算话,而有六哥替他背书,皇阿玛肯定会答应的。 “去陪着皇阿玛吧。”弘书看时间差不多了,打发他去找阿玛。 没过多久,胤禛简短的说了两句之后,一声令下,今日参加围猎的人便直奔猎场而去。 弘书带着四个伴读和四个侍卫一马当先,冲入密林中才放缓速度。 “六阿哥,咱们往哪边走?”到了主场,阿桂显得格外活跃。 弘书道:“当然是往猎物多的地方走,布三。” 野外生存专家布三立刻出列:“是。”四处做了一番不明觉厉地查探之后,往西南方一指,“那边有湖泊,猎物会饮水聚集。” “……”阿桂委婉道,“布三大人,那边有湖泊大家应该都知道吧。”南苑是皇家苑囿,又不是荒郊野岭,里面的地形分布自然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这时候恐怕一半的人都在冲着那儿去。 “哈哈哈。”郎图和苏尔玛很不给同僚面子的笑了起来,另一个侍卫俞亮与他们三个都不熟,只抿嘴微笑。 弘书和徐以烜他们也是轻笑出声。 布三挠挠头,嘿嘿笑道:“我就是想耍个机灵,你别拆穿呀。”说完指向西北,“去那边吧,那边野猪应该不少。” 布三还真是有点东西,他们骑马走了不过一刻钟,就发现了一小队野猪,个个膘肥体壮——别奇怪才渡过冬天的野猪怎么会膘肥体壮,朝廷每年都会有固定的春猎秋猎,为了有足够的的猎物,负责管理猎场的人自然不会真的任凭猎物自生自灭。 “小猪崽子别动,另外注意分辨怀孕的母猪。”弘书提醒一句后下令,“自由狩猎。” 说完搭弓引箭,瞄准最大的一头公猪。 ‘咻!’箭枝高速飞行,精准地插入公猪脖颈两寸有余。 “嗷嗷嗷!”公猪吃痛地嚎叫起来,原地蹦跶一圈,发现了这群打他的仇人,蹄子在地上刨了几下就呲着獠牙冲了过来。 弘书啧道:“力道还是不够。” 郎图恭维道:“在您这个年纪,能开六力弓已经是佼佼者了。”军营兵士的实战要求也才六力弓而已。 弘书摇摇头,没有接受马屁:“好了,别愣着了,散开,自由行动,不用顾忌我。阿桂,今日瞧你的了,争取拿个前五回来。” 他从没想过榜首,阿桂虽然天生武将苗子,但到底年纪小,才十一岁而已,今日参加围猎的选手囊括了八旗、宗室、大臣家的二代们,有不少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年,阿桂不可能力压全场。 “好嘞。”阿桂咧嘴一笑,拉开他的八力弓,一箭射中正狂奔而来的公猪眼睛,深深扎进猪脑子里。 公猪保持惯性又冲了一段距离,才悲鸣着倒下。 阿桂、徐以烜、鄂容安和张若霭四个人散开,各自去追刚刚被惊得散开的野猪,弘书也带着四个侍卫追上一头——郎图他们只负责保护弘书和拿猎物,并不参与围猎。 一个时辰后,弘书小队已经收获满满,每个人的马上都挂着成串的猎物,这还不是全部,有一些已经令人提前送出去了。这其中以阿桂的猎物最多,弘书次之,鄂容安再次之,张若霭这个文艺生最少。 “可惜没有大家伙。”阿桂遗憾道,目前为止,他们打的体形最大的还是野猪,其他虎、熊、鹿是一头没看见。 阿桂有些不甘心:“布三大人,你能不能找到熊瞎子?” 布三看向弘书:“我……” “吼!”一声咆哮传来。 阿桂眼睛一亮,调转马头就跑:“熊瞎子!” 弘书无奈的摇摇头,阿桂这是上头了:“走,跟上。” 跑的近了,除了熊吼还能听见高亢的人声:“救命啊!救命!” 有人遭遇危险,弘书几人的速度更快了些,等他们赶到近处的时候,阿桂已经在引弓射箭了。 还没等弘书看清熊瞎子的状态,就听见对面传来隐隐的喝声:“对面是何人?这熊瞎子是咱们四阿哥先发现的猎物!”自从被从贝勒降为贝子后,弘历就不让别人以爵位称呼他为四贝子,只让称呼四阿哥。 与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支箭,狠狠扎在熊瞎子的背上。 “……”真是冤家路窄!弘书黑线地靠近阿桂,问道,“是他们先到的?” 阿桂不太高兴地道:“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没发现他们,那熊瞎子身上倒是插着两支箭,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 弘书环视一圈:“刚才叫救命的人呢?” 阿桂伸长脖子向左边望去,没找到人呢,皱眉道:“奇怪,刚才看到他是往那边跑的啊,怎么不见了。” 弘历的人见这边的人不回答,还在喊:“来者何人?四阿哥请过来一叙。” 我叙你个鬼!弘书眉头一皱,但也不能不理,正要示意郎图回话。突然左边的灌木悉悉索索,一个人从中间狼狈地钻了出来,喘着粗气道:“多、多谢搭救。” 弘书打量他,不认识,但是一等云骑尉的补子表明他家世应该还不错:“你是谁?” “我是钮祜禄常保。”来人边说边抬头,看到弘书很惊讶,随后是狂喜,“六阿哥!奴才叩见六阿哥!多谢六阿哥救命之恩!” 弘书挑眉,也不意外他认识自己,虽然激动的过分了点,直奔主题问道:“你是四哥的人?这熊瞎子是你们发现的?” 哪知常保听了这话却差点激动的跳起来:“奴才不是四阿哥的人!奴才是您的人啊六阿哥!” 这话就叫很人误会,弘书无语道:“什么叫你是我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常保十分委屈:“奴才就是您的人啊,奴才是正红旗满洲第二参领第九佐领旗下的,才被皇上赏给您。” ……还真是自己的人,这段时间事情多,弘书虽接了赏赐,却还没抽出空来召见自己的属人。 “知道了……” “对面是哪位大驾?”弘历的人再次远远喊道,“还请报上名来。” 弘书嘁了一声,正要示意郎图回话。 却见常保跳了起来,用超大肺活量喊道:“我乃一等云骑尉钮祜禄常保,刚刚被熊瞎子追的人就是我!四阿哥,这是我为我主子六阿哥引来的猎物,奴才在主子面前有个立功的机会不容易,还请四阿哥请高抬贵手!” 第86章 阿桂几个围猎熊瞎子,弘书带着常保和侍卫绕了个圈和弘历碰面。 “四哥。”弘书笑眯眯地拱手见礼。 弘历身边也是标配的四伴读四侍卫,此时脸皮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像是快要冒出火星子似的盯着常保:“老六,你这是在哪里捡了个好‘奴才’。” 常保一脸自豪地道:“回四阿哥话,奴才不是六阿哥捡的,是皇上赏给六阿哥的。” 弘书保证,他听到了弘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啊。 愉悦的微笑道:“四哥见笑,常保性子跳脱,才归我旗下,还没来得及教规矩。”说完假意训斥道,“四哥和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常保立刻低眉顺目道:“奴才知错,奴才见四阿哥盯着我,以为是询问奴才,还请四阿哥见谅。” 弘历眉目间都笼着寒霜,他很想一脚踹过去,但常保可不是什么都不是的奴才,一等云骑尉的身份至少表明他家长辈是立过战功的。 “老六,身边人总是这么不懂规矩可不行。”弘历寒着脸道,“不好好教教就放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 弘书笑容分毫没变:“正人先正己,我倒是觉得四哥你可以宽容一些,莫要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弘历脸上寒霜更重。 常保眼珠子转了转,假意看了阿桂那边一眼,急道:“主子,徐公子他们人手不够,要不您先去帮忙吧,奴才在这里陪四阿哥说话,这熊瞎子费了奴才半条命才引过来的,可不能让它跑了、被‘别人’渔翁得利。” 弘历双眼冒火,盯着常保,咬牙道:“钮祜禄常保?好,你很好。”他此时真有当场杀了常保的心。 弘书扯着缰绳让马向前走了两步,挡住弘历的视线,笑道:“那四哥,我就先去忙,不奉陪了。常保,走。” 弘历站在原地,看着弘书几人的背影,脸色阴沉地吩咐道:“去给爷查,这个常保是谁家的。” “是。” 弘书驾马靠近阿桂,这里的战况并没有常保说的那样紧急,熊瞎子已经被围住,如今就是消磨它的血条,他便在外围有一搭没一搭的射箭帮忙,顺便跟常保说话:“你是哪家的。” 常保自己的装备都丢光了,此时借了郎图的马在骑:“回主子,奴才阿玛是三等轻车都尉钮祜禄尔善,奴才叔叔是阿哈顿色,随圣祖爷征准噶尔时阵亡,奴才的爵位就是承继叔叔的。” 没印象,像这种虚爵在八旗里太多了,弘书根本不可能记得过来:“多大了,在做什么。” “奴才比四阿哥大一岁,今年十九,如今,嘿嘿。”常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如今没有差事在身,就在家随父亲习武。” 弘书挑眉瞥了他一眼,这长得可不像是十九岁:“你今日胆子倒是大,得罪了四哥,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常保瞪大眼,好一副清澈无辜的样子:“啊,奴才得罪四阿哥了?什么时候?奴才什么都没做啊!” 小样,还挺会装,弘书斜睨他,我就看你演。 “难道是奴才刚才哪句话说的不对?”常保特别顺滑地继续表演,一副直肠子的样子,“四阿哥贵为皇子,肯定不会因为一句话跟奴才计较的。再说,这不是还有主子您吗,奴才可是您的人,四阿哥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找奴才麻烦的。” “呵。”弘书道,“你倒是不认生。”这一口一个主子的,比跟了他几年的郎图几个表现的都亲近。 “不过,想当我的人,可不是只凭嘴皮子就行。” 弘书说完这句话就一夹马腹,上前帮忙围猎已经陷入穷途末路的猎物。 常保跟在后面喊道:“主子,等等奴才,奴才除了嘴皮子,身子也很行的!” 弘书差点被这句骚话撞下马。 顺利收下熊瞎子,常保便死皮赖脸跟着弘书,一直到围猎结束。 阿桂顺利挤进前五,拿下第四名的好成绩,得了胤禛的赏,还夸他有巴图鲁之姿,喜得阿桂搂着常保哥俩好:“好兄弟,今日多亏你,走,我请你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常保自是求之不得,这可是挤入六阿哥身边圈子的好机会。 弘书没去,只嘱咐他们别喝多了闹事,就和允禧一起离开。 常保很失望,阿桂拍拍他:“别丧气,六阿哥一向不喜饮酒,你想留在六阿哥身边,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办事。” 不提常保如何缠着阿桂求教,只说弘书允禧一起回到圆明园,先去见了弘暾。 弘书见面先关心道:“腿如何?好些了么?太医怎么说。” 今日弘暾本来也要参加围猎的,一早就随着怡亲王一起来到圆明园随驾,谁知临出发时,他的腿却突然开始钻心的疼,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留下。 弘暾道:“没什么事,你们走后不久就不疼了。太医说,应该是今年冬天比较冷,保暖没做好,被冻得。” 允禧挑眉,笑的贼兮兮的:“你一个大小伙子,正是火力壮的时候,居然还能被冻得腿疼,弘暾,你不行啊~”弘书无语:“禧叔,你脑子里一天都装的什么。堂哥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是缺营养了。”他觉得弘暾应该是长个子太快缺钙了,“堂哥,你回头多晒晒太阳,多喝牛乳,还有多吃豆腐这类的豆制食物。” 又嘱咐了弘暾几句多休息,允祥就过来了,带着弘暾离开。 没过两日,弘书便随胤禛回了皇宫,三人再次碰面就是在允禧长子的满月宴上。 “怎么样,我说的那些都做了没,最近没再疼过了吧?”弘书问道。 弘暾无奈道:“做了做了,没疼过了。”他岔开话题,说起正事,“书局开了有三个多月了,京城和周边的县城市场已经饱和,如今来买的,都是大批大批的拿,说是给外地的友人家人带,我瞧着,不少倒是像其他书局的人来咱们这里进货的。” “不过我一直叫人观察其他书局,倒是没见哪家在卖。” 弘书并不意外:“他们也不傻,凭咱俩的身份,他们哪敢在眼皮子底下卖,肯定是送到外地去了。” 弘暾道:“我猜也是。不过这样不行,你当初说不能叫这些书局没了活路,咱们定的书目便都是市面上没有的,但这样的书也注定了它的购买群体小,如今市场饱和,日流水下降,每一天亏得都越来越多,咱们是不是该往外拓展了?” 弘书沉吟了一下,摇头道:“还不是时候。”他皱眉道,“没有人私下来接触你,用咱们的印刷机印刷的吗?” 弘暾摇头:“没有。” “为什么?他们难道算不清账?去书店以零售价买不比找你拿货更贵?”弘书皱眉道,他一开始怕把京城的书铺都挤得没活路,所以并没有让惠民书局上架平常书铺常卖的那些书目,就是想给他们一个反应时间。 毕竟弘书虽然豪言说要让惠民书局开遍大清,但那不知道要多人力财力,时间战线也会拉的很长,阿玛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所以更好的方法是,惠民书局只做标杆,制定价格标准,其他书局从惠民书局这里以低价拿货,然后按照惠民书局定的零售价售卖,变相将书籍价格打下来。 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机灵人应该不少的,毕竟瞧瞧广告的推广速度就知道,这些生意人没一个傻的。 结果,三个月了,没一个人去找弘暾,这群书局老板是和其他商铺的老板不在一个维度吗? 弘暾知道他的想法,犹豫了下,道:“或许,他们是想低价拿货,但不想低价往出卖。咱们这个书局,明眼人都能看出目的是什么,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对咱们下手,但不配合还是很容易。顺便在咱们这偷偷买,再偷偷拿到外地卖,一边加大咱们的亏空,一边也能赚不少,毕竟送到外地去,卖多少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咱们这些都是宫里珍藏的精品,他们拿到外地去卖十两一本都不愁卖。” 弘书叹了口气,他其实能猜到这一点,但有些不想承认,因为这表示如今的既得利益团体们,没有一个愿意为大局着想的。 “既然他们不识相,那我也就不必给他们留活路了。”弘书眼神冻人,“接下来,让印刷机全力运作,印基础书和常用书。” 弘暾微微蹙眉:“你想好了?这样一来,咱们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到时候他们再沆瀣一气、掀起大势……要不,你先跟皇上商量商量?” “不用。”弘书扯着嘴角,“他们有大势,我就没有了?比人多,我可不怕谁。你不必担心,只管先印够存货,等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们就跟他们正式掰掰腕子。” 弘暾颇有些忧心的离开了。 弘书回到宫里,摊开纸张,提笔写字。 《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第87章 弘书看着这八个字,突然升起一丝怀念,曾几何时,他也收到过这样一套从远方寄来的《五三》。可惜,寄书的那个人固然是爱他的,距离和时间却让他并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能力,《五三》对他来说,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不过,为了全那个人的一腔拳拳父爱,他还是一页一页地翻看了一遍,将里面难度还算看得过去的题做了一遍。后来,随着那个人的突然离去,这套《五三》也被他放在书架的最高处,再也没有动过。 摇摇头,将那丝突然冒出来的怀念甩掉。他已重生十年,那个人估计也早已投胎,有了新的家人,缘分已断,上辈子的事就让它尘封在上辈子吧。这辈子,既然已经有了认可的家人,那就好好珍惜眼前人。 弘书舒了口气,让自己注意力集中,提笔开始打框架,和现代《五三》繁杂的内容不同,清朝版《五三》的框架和内容注定要简单许多,毕竟这时候的会试和殿试没有那么多科目,只有策论,很是单一。 首先当然是真题,阿玛登基以来,总共举办过三次春闱,刚好五年时间,会试和殿试的试题都收录进来,然后是一甲前三名的文章,这些都简单,御书处都有存档,找出来就是。 不过只有真题和示例范文还不行,还得有点评,有评判标准……弘书一项项列下去,列完后返回,在点评上画个圈,沉思,他自己的点评是必然要有的,毕竟这本书出版后,除了能为广大学子谋福利,也是给他自己增加名望的利器。 他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再请几个人和他一起写点评,比如张廷玉、朱轼、田从典这些有声望且身居高位的仕林大佬,一来能增加这本书的权威性,二来还能给自己抬咖——抬咖不是因为他身份学识不够,而是年龄和在仕林中的名声还不足以服众。 不过请这些大佬一起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肯定会分薄他的光环、掩盖他的光芒,甚至有些人可能会将这本书的功劳算在张廷玉他们头上,至于他,只会被认为是蹭功劳的。 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举棋不定,那就先待定吧,先把自己能完成的部分完成了再说。 弘书开始列第二部 分,模拟。这一部分最重要的就是题目,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往届春闱没被使用的备用题目,一类当然是——他自己出题。不过不管哪类,只给题目也不行,还得给评判标准和参考答案,当然,这个答案就不是范文了,而是简单的破题、立意之类的参考。 要想以后有和自己心意的臣子,当然是要见缝插针地影响,弘书已经想好了,他出的模拟题,必然要包含数学、地理、经济、法律、天文等方面的类容,咱们现在虽然改变不了八股的考试形式,但可以稍稍影响一下试题的内容丰富度——这书搞出来后第一个就给阿玛看,不信以实干兴邦为准则的他不受启发! 大清的学子们,准备好了吗?属于你们的《五三》,要来了! 桀桀桀桀,弘书像个反派一样一边露出阴险的笑容,一边奋笔疾书。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过去。 胤禛看着礼部的折子,眉头轻皱,这个葡萄牙使臣麦德乐,来京已经半年多了,他之所以一直没见,一开始是因为麦德乐态度不够端正,明明是来求好处的,却端着架子不肯以臣礼觐见,那就晾晾吧,反正他对天主教没好感,葡萄牙也没给大清带来多少利益,和鄂罗斯的情况并不相同。后来,事情渐多,晾着晾着就把这号人忘到脑后了,要不是今日礼部的折子,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沉吟了片刻,胤禛看向苏培盛:“六阿哥这阵子在做什么,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折腾了?” 苏培盛笑道:“是,奴才听说,六阿哥这段时间除了上书房就在毓庆宫,连造办处都没去过了。至于做什么,奴才听御书处的人说,六阿哥月前将近几次的春闱试卷都调走了,一直没送回去,想来应该是在研究制艺?” “他还能坐下来一心研究制艺?”胤禛觉得稀奇,弘书当初不爱制艺的样子他可还记着呢,还是经过他苦口婆心的教育,臭小子才放了些心思在制艺上,不过费的心思也就那些,否则以其的天资学了这么久制艺的水平不可能只是现在这副模样。 儿子反常的行为勾起了胤禛的兴趣,他看看天色,这会儿还不到晚膳时间,不过骑射课应该已经结束,这小子应该是回宫了,胤禛难得有些静极思动,起身道:“走,朕倒要去看看,这小子在闹什么幺蛾子。” 养心殿离毓庆宫不算远,胤禛散步过去也才花了一刻钟而已,过了景运门,左拐便是毓庆宫的第一道门前星门,守门的太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踮着脚在朝里看,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胤禛的到来。 胤禛微微皱眉,苏培盛闻弦歌而知雅意,上前轻咳一声,道:“皇上驾到。” 守门太监身体一僵,犹如死到临头般缓缓回头,发现不是他的幻听,而是皇上真的来了,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哆嗦道:“不、不知皇上驾到,奴、奴才该死。” 胤禛脸色不是很好看:“玩忽职守,苏培盛……” “砰!” 堪比检阅那日炮弹爆炸的声音从毓庆宫里传来,将胤禛炸的一愣,而后脸色迅速泛白,顾不得帝王威仪,撩起袍角就往毓庆宫里跑。 苏培盛反应不算慢,却仍落了胤禛一步,其他人就更别说了,一群人乌泱泱地往里跑。 守门太监反应最慢,等人都跑完了,他才踉跄着起身,也往里跑,一边跑一边扇自己巴掌:“叫你好奇!叫你好奇!六阿哥要出什么事,你能当场以死谢罪都是最好的结果!” 胤禛几十年没这么跑过了,心脏咚咚跳的仿佛要上天,他却丝毫没有慢下脚步,一鼓作气冲过祥旭门左拐绕过玉影壁,然后一眼锁定正喜笑颜开往嘴里塞什么吃食的弘书。 …… “这就是你这一个月钻在毓庆宫里研究的玩意儿?”胤禛十分平静地瞥了一眼那个黑不溜丢的铁罐子。 弘书却从他平静的语气下嗅到了风雨欲来,小心翼翼地回道:“不是的,皇阿玛,这个爆米花机是我前两日偶然想起来叫造办处做的,今日刚做好送过来,我下学回来后,想着试一试,才做了一炉,没想到恰好碰上您来了。” “……”胤禛尽量保持平静地深吸了两口气,再说话时后槽牙还是有些痒,“跟朕到书房来。” 胤禛和弘书离开,跪倒一片吓得大气不敢喘的毓庆宫下人们这才赶紧恢复呼吸,苏培盛抬脚轻轻踢了朱意远一下:“还不起来,等着咱家请你呢。” 朱意远麻利站起来,陪笑道:“不敢不敢。” 指挥其他人收拾东西散了,朱意远请苏培盛到书房旁边的茶房里说话:“苏公公,皇上怎么忽然想起来毓庆宫了?” 苏培盛轻哼:“皇上怎么想的,还能给咱家说?” “没没,不是这个意思。”朱意远给苏培盛递茶,“就是,您看,都是自家人……” 苏培盛接过茶抿了一口:“皇上也是父亲,当然也会有想见儿子的时候。” 朱意远松了口气,不是谁给上眼药下绊子就好。 外头在打探,里头弘书倒是直接:“皇阿玛,您没事来我这儿干什么,要找我让人来叫不就是了。” “哼。”胤禛横他,“朕要不来,还不能知道你这么会玩花样!爆米花机?怎么,稻米咽不下去了,非要爆开才能吃?” 天知道他刚才听到那一声响,以为是这臭小子不听话偷偷在毓庆宫研究火药时有多害怕,结果,他在玩爆米花机? 不行,手好痒,不打这臭小子一顿止不住痒。 胤禛眼睛开始在书房里逡巡,想要找一个趁手的工具。 弘书多机灵啊,一看阿玛这眼神、这表情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了不挨打不丢脸,他赶紧跑到书桌前,拿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冲到胤禛面前:“皇阿玛,我这段时间真的是在干正事呢,您看,这是儿臣才编完的书!” 刚看到插瓶柳枝准备去拿的胤禛:…… 编书?这臭小子要是敢吹牛,今儿这顿打他必定不会轻轻放过。 下狠心要给臭小子长长记性的胤禛将信将疑地接过稿纸,定睛一看,就见八个大字: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胤禛微微皱眉,五年科举,是指他登基后这五年的春闱?三年模拟,三年,指雍正八年的春闱吗?模拟什么? 带着疑问,胤禛看向下一页,只见上面十分对仗的写了好几竖行,乍一看还以为是五言诗,仔细一瞧:春闱一点通,状元帮你学!X名师手把手,状元不用愁!X赢在起跑线,状元第一站!X科举有路勤为径,‘元’海无涯题作舟。 第88章 弘书注意到阿玛一言难尽的表情,心叫不好,凑上去一看。 这宣传口号怎么夹里边了! 几乎是用抢的将那页纸夺过来背到身后,弘书嘿嘿笑道:“这张不是,这张写着玩的。” 胤禛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开始看正文,第一篇文章便是雍正五年状元彭启丰的殿试策论,从字迹来看明显是弘书自己抄录的,墨笔抄录,朱笔批示,不过行文间的批示并不多,直到文末结束,才有大段评语。 弘书一边悄悄收起宣传口号,一边观察胤禛的表情,只见胤禛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舒展,仿佛他写了多大的转折一样。 看完一篇,胤禛抬眼看儿子,眼神有些复杂。 弘书扬起乖巧的笑容:“后面还多呢,要不皇阿玛您坐着看吧。” 胤禛被儿子让着坐下,继续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天擦黑才堪堪将所有内容看完。 屋内早已点起堂皇的灯火,弘书见他终于从全神贯注中走出来,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您这也太入神了些,儿臣中间唤了您几回您都像没听见似的,我算是知道苏公公为什么每次提醒您用膳都没用了。今儿这晚膳时辰又过了,叫皇额娘知道是在我这耽搁的,该说我了。” 胤禛没理他的唠叨,将手中稿纸放下,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苏培盛很有眼色的上前,给胤禛按捏颈部和头部。 弘书闭了嘴,安静看着他这样歇了小一刻钟才示意苏培盛停下。 一国领导人这个位置真的熬人,阿玛算实岁才四十九而已,但瞧着倒像快六十,胡子已经开始发灰发白。 眼看胤禛挺直身子坐正,一副准备谈话的架势,弘书有些不忍地道:“我这书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您还是先用膳,然后回宫早些休息吧。” 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胤禛眼中闪过安慰:“还不到时间,朕便是回去也睡不着。”见儿子一脸不赞同地要张嘴,他摆摆手道,“好了,苏培盛,去传膳,朕就在毓庆宫用。” 苏培盛出去传话,胤禛道:“趁等膳的时间,说说你这本书吧。” 弘书只能妥协,走到胤禛身后,一边替他揉捏肩膀一边道:“您说,儿臣听着。” 胤禛沉吟了片刻后,第一句话说的却不是内容:“你这书,实用,但目的性、功利性太强,其中有些内容,僵硬、死板、片面,若推出去,会遭人诟病。” 弘书道:“会有一些人诟病,但更多的人会疯抢。至于目的性和功利性,皇阿玛,这本书的功利性不是来自它本身,而是来自科举考试。” “这天下的读书人若是没有一颗功利之心,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呢?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本来就是一场有目的的交易。” 而僵硬、死板、片面?弘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八股文更僵硬、死板、片面的东西吗?” 胤禛轻叹一口气,果然,他就知道,儿子从来就瞧不上制艺:“所以你在后面的观风题里添加那些东西?” 弘书捏肩的力度大了一些:“我就知道您能看出来,怎么样?儿子的题是不是出的很巧妙?加的那些东西合不合您的心意?” “哼。”胤禛轻哼,“擅自揣摩圣意还敢当面说,是怕朕没名头罚你?” 弘书捏肩的频率加快:“什么揣摩圣意,儿臣这分明是和皇阿玛您心有灵犀一点通。” 胤禛想回身敲他:“你这乱用典故的毛病趁早给朕改了!”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是形容爱慕之人的。 弘书改捏为捶:“哎呀,皇阿玛您别这么较真嘛,典故典故,不就是拿来化用的,扩大适用范围才是对典故好,能让它流传的更久。” “就你歪理多!”胤禛骂了一句,忍不住道,“你轻点,想把朕骨头敲断不成。” 弘书讪讪地放轻力道:“儿臣这不是怕您嫌力道不够嘛……” 胤禛已经不想骂他了,直接开始给他指正一些错误:“马宏琦那篇文章,你有一处理解的有偏差……” 将他觉得不好的地方大致讲了一遍,晚膳就送来了。 胤禛还是讲究食不语的,父子俩用完膳,胤禛才道:“朕看你这内容已经颇为完善,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还是在你那惠民书局卖?” 弘书道:“儿臣有一事比较犹豫,还没想好。” “什么事?” 弘书就将他想请张廷玉、朱轼、田从典等人一起点评的利弊说了说。 胤禛道:“张廷玉、朱轼他们不行,他们如今在朝为官,不适合做这种事。” “那田从典?他上个月致仕了。”弘书道。 胤禛叹气:“田从典也不行,月初他启程回乡祭祖,今儿一早他儿子送来遗疏,说是几日前在路上病故了。” “这……”弘书只能在心里道一声抱歉。 胤禛道:“不必请别人,你现在的内容就够了,人多了反倒显得杂乱,学子们还要揣摩不同人的喜好,意志不够统一。” 儿子是继承人,现在看他书的这些学子未来如果能考中,大概率都是给他用,既然是他用,那就不需要去揣摩别人的意思,只需要揣摩儿子一个人的喜好就够了。 弘书想想也是,大不了到时候多搞点营销宣传,凭《五三》的江湖地位,哪怕缺了半拉老头子们的坐镇,照样也能风靡大清:“好。” 说完事,胤禛也就不留了,起身准备走,弘书送他出去。 “这是你的第一本书,不要只印最便宜的那一档,不同档次的都印些。”胤禛道,“先按御书处的规制,把最高一档印出来些,送到养心殿。” 弘书假装‘不好意思’地笑道:“皇阿玛您还要收藏啊?那多不好意思的,我这书只能算是编纂,不算自作,和您书房里的那些大作放在一起恐怕有点丢份。” 胤禛斜他一眼:“收藏?你想多了,朕是要拿去垫桌脚。” 傲娇,弘书腹诽,站在宫门口笑容满面的摆手:“皇阿玛您慢走~路上小心~”“尽会作些不伦不类的怪。”胤禛没好气地骂了他最后一句,健步如飞地回到养心殿。 回来了也没准备歇下,而是继续批阅奏折,今儿在毓庆宫耽搁了快两个时辰,得补回来。 结果翻开第一封奏折,胤禛就忍不住拍了下自己:“怎么把这事儿忘了。”他今日想起儿子来,是因为想让他陪着一起去见葡萄牙使臣的,结果去了毓庆宫,惊吓连着惊喜,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算了,这时候他该准备睡了,明日再说吧。”胤禛自言自语地决定后,在礼部的折子上批了一个准,写下:六阿哥一同。 弘书花了几日时间,将胤禛所说的地方修改之后,又拿去给他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才叫来弘暾,将稿子给他。 “这就是咱们书局下一本推广的书,你安排印刷师傅们开始印吧,除了最低档,其他每个档次都印一批。”弘书道,“先按御书处的规制,印五十本最高档的出来。” 弘暾小心翼翼的接过,本以为是什么孤本珍稿,结果一看,“弘书著”几个字很显眼,不由惊讶:“你写的?” 一个月就写了一本书? 弘书道:“我编纂的,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顿了顿又补充道,“皇阿玛已经看过,还提了意见。” 弘暾一下子感觉手上的书稿重了不少,珍而重之的将其收起来,道:“放心,我会亲自盯着这件事,绝对不会让书稿有失!” 弘书失笑:“皇阿玛没在上面留笔迹,不用这么紧张。” 弘暾松了口气:“那就好。”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书籍推广的宣传营销策略,弘书递出了那张魔鬼宣传词:“咳,这个就别说是我写的了。” 弘暾接过一看,差点没忍住笑,委婉道:“这要是叫蔡夫子看见,怕是要去皇上面前控诉了。”他没在上书房上过一天学,却也听说过蔡世远的名声。 “所以才叫你别在外说啊。”弘书生无可恋地道,蔡夫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较真了。 “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宫了。”弘暾起身道,“印刷那里要早些安排。” “好,你也别太亲力亲为,安排好人和时间就行。”弘书送他出去,“马上大婚了,还是要在女方那边多露露脸。” 可怜的堂哥,等了好几年终于等到媳妇儿了。 弘暾脸颊泛起红晕:“你一个小屁孩,还教起我…唔…”他脚步一顿,满脸痛色地蹲下身子,抱住腿。 弘书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怎么了?” “疼……”弘暾才憋出一个字,脸就涨得通红,随后软倒在地,抱着腿痛的脸色扭曲。前后不过短短十来秒时间,还是四月的天气,额头上竟是沁出汗来。 弘书瞧这架势不对:“太医!叫太医!叫吴谦来!”又指挥下人,“快,快,把人抬到屋里去!” 一通忙乱,两个太医也着急忙慌地赶来。 “快给怡亲王世子看看!”弘书看了两个太医一眼,皱眉道,“吴谦呢?怎么没来!” 一个太医诊脉,另一个太医诚惶诚恐地道:“回六阿哥,您来传召之前,永寿宫来人,说是皇后娘娘感染了风寒,召了吴院使过去。” 第89章 虽然担心额娘,但风寒明显没有弘暾这里紧急,弘书便没有第一时间去永寿宫,焦急的守着弘暾。 弘暾疼的面色发白、牙根紧咬,连回答太医的问话都不能,弘书看不下去:“先给怡亲王世子止痛,麻药、针灸什么都行。” 得了吩咐,其中一位太医立刻给弘暾扎针,几针下去,见效很快,弘暾的面色舒展了些。 两位太医忙碌地诊脉、询问、查看、讨论,好半响后才对弘书道:“六阿哥,怡亲王世子之症疑似附骨疽。” 弘书皱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疑似算什么!”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他们二人以往也与弘书多有接触,还算了解这位的性子,不是那爱迁怒人的,因此大胆道:“怡亲王世子表述的症状虽然甚和附骨疽之症,但这些症状也算常见,是其他病症的可能并不能完全消除。” “那你们为什么只提附骨疽?”弘书道。 太医道:“六阿哥容禀,臣等之所以判断是附骨疽,乃是因为宗室中有几位爷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怡亲王世子此时的脉案与那几位颇为相像。” “去世?!”弘书不敢置信的拔高声音,“堂哥不就是腿疼?附骨疽到底是什么病!” 他没有深入研究过现在的中医,所以许多不常见的病名,他现在还不能清晰地和认知对上。 太医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坚信他不迁怒的心有些动摇,谨慎地将附骨疽的病症和机理描述了一遍。 弘书听完后有些沉默,这病他还真知道,急性化脓性骨髓炎,他上辈子得过。不过那时候发现的早,加上医疗水平高,一场手术就好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他当初住院时也听说过,这病若不能早发现,转为慢性骨髓炎后,轻则残疾截肢,重则危及生命。 “堂哥现在是急性还是慢性?”弘书紧张的问道。 太医很茫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六阿哥,什么急性,慢性?” 弘书攥了攥手掌:“就是堂哥现在的症状发展到哪一阶段了,早期还是晚期,还…”他声音低落,“…有没有救。” 太医连忙道:“目前还不能确诊附骨疽,就是因为怡亲王世子表现出来的症状都是早期的常见症状,还……”顿了顿,太医也不敢说的太死,“……应该还有救。” 弘书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脑子高速转动,回忆自己当初发现时的症状,一一和弘暾刚才的症状叙述对照,发现除了疼痛级别和便尿色泽之外,其他大都相同,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弘暾应该还是要比他当初严重一些的。 “既然你们两个不能确定,那就多叫几个人来会诊,太医院谁对这病比较熟悉?” 两个太医耳语一会儿,报了几个名字,自有小太监疾跑去叫。 弘书捏捏眉心,叫朱意远:“你去养心殿,把这事禀给皇阿玛,看是不是叫十三叔过来一趟。” 朱意远才走,里间有下人出来:“主子,世子找您。” 弘书进去见弘暾,他现在情况倒是好了不少,只是唇色仍旧有些发白,神色难掩疲惫。 “我这是得了什么病?”弘暾眼神有些飘忽地问道。 弘书心中一紧,猜到估计是自己刚才那句没控制好音量的‘去世’让弘暾听到了。 他坐到床边,沉吟了一下,直视弘暾的眼睛道:“我也不瞒你,目前太医还不能确定,一会儿会有其他太医来会诊。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附骨疽,你知道这个病吗?” 弘暾眼神瞬间暗了下去,神情恍惚、声音发飘地喃喃道:“听说过,僖王叔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 弘书微微蹙眉,伸手按住弘暾的肩膀,轻轻发力,让他看向自己:“听着,别自己吓自己,首先你这个病并不是完全确诊是附骨疽了。其次,这个病并不是得了就会死的绝症,即便你得的是这个病,现在也还是早期,完全可以通过调理治愈。听见了吗?” 弘暾的眼里又泛起一点微小的光:“真的吗?能治好吗?”谁会想死呢,他才十八岁,是大清最得皇上宠信的怡亲王嫡子,即将要娶福晋,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 “真的。”弘书笃定地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说过的事情,哪件没有成真。” 弘暾定定的看着他,良久,眼中那一点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壮大了些:“好,我信你。” 安抚好弘暾,弘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太医、阿玛、十三叔接连而至。 最后,就连吴谦都来了。 “你怎么来了,皇额娘怎么样?”弘书的心不自觉吊起,就怕跟弘暾一样听到什么坏消息。 吴谦回道:“皇后娘娘听说了怡亲王世子的事儿,打发臣来的。皇后娘娘是昨晚不小心吹了风,有些低烧,臣已经开了药,等皇后娘娘服下才走的。” 弘书松了口气:“那就好,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吴谦一进屋,就看到屋内一左一右坐着皇上和怡亲王两位大佛,倍加小心地又回答了一遍关于皇后的问题,才进入室内给弘暾看诊。 经过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会诊,终于确定下来,弘暾得的应该就是附骨疽。 允祥也听说过这个病症的威名,虽然太医说是早期,配合调理能够治愈,但他的脊背还是肉眼可见的弯了一些,勉强站起身道:“皇上,恕臣无状,臣先带弘暾回府。” 胤禛起身拍拍他:“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吴谦,你带两个人,一会儿跟怡亲王一起回去,就在王府守着弘暾,直到他好。” 允祥连忙推辞:“万万不可,吴大人作为院使,怎可长时间去守着小儿,何况皇后娘娘还病着,不可不可。” 太医院院使的职责,就是负责皇帝皇后太后的身体,其他人若想请他看诊,还得请圣旨。 允祥坚决推辞,胤禛也只能无奈妥协:“那吴谦就不在王府常驻,隔两日去看诊一回。” 允祥这才不推辞了。 弘书送父子俩到西华门,对弘暾道:“堂哥,放轻松,不会有事的,我还等着你好了来给我干活呢。” 弘暾勉强笑笑:“书局和印刷那边我……” “别操心这些。”弘书有意放松地开玩笑道,“禧叔最近都闲死了,刚好叫他忙一忙。” 送走允祥父子俩,弘书马不停蹄地来到永寿宫,胤禛正在这里:“将你十三叔送走了?” “嗯。”弘书敷衍的答应一声,就看向额娘。 乌拉那拉氏正斜靠在床上,着装整齐、发丝都不见乱,面色有些潮红,笑容里藏着一点疲累:“弘暾情况如何?” “问题不大。”弘书轻松地道,“皇额娘,您怎么样,怎么突然感染风寒了?” 乌拉那拉氏笑了笑:“昨儿我睡时觉得屋里有些闷,便叫人留了点窗户,谁知道一早起来就头重脚轻、鼻塞咳嗽。”她叹道,“真是老了。” 胤禛微微蹙眉道:“你比朕还小三岁呢,朕都好好的,你老什么。不过一场风寒而已,养几天就好了,别见天儿多想。” “就是!”弘书附和道,“皇阿玛说的对,您才多大,五十都没有,人生的一半都还没有过完,说什么老。您要是算老,那那些七八十八九十的老人家怎么说,土埋到脖子了吗?” 乌拉那拉氏瞪他:“不许胡说,那都是老寿星,要尊敬。” “是是,是儿子说错话了。”弘书轻拍自己的嘴,又道,“您既然觉得宫里闷,等病养好了,就让皇阿玛带咱们去圆明园住,那里不闷。” 胤禛丝毫没有被儿子指使的感觉,深感认同地点点头。 又说了一会儿话,彩衣娱亲地将额娘逗笑,弘书和胤禛两个就被撵走:“我没什么事,歇歇就好了,你们两个大忙人,快去忙你们的去。” 父子俩同路,一边走一边说话。 “过两日葡萄牙使臣觐见,你同朕一起。” 弘书答应:“好。”正好,他上辈子动完手术后,那个人给他找的老中医开的调养方子里有一个东西大清现在没有,正好找这使臣问问随身有没有带。 “弘暾病了,你那本书怎么办,延后?”胤禛问道。 弘书道:“不用,书局现在的事情不算难,我叫禧叔先支应一阵,至于印刷那边,那些孩子在学习操作的时候,三哥也会一起,对印刷也算有些了解。到时候我来安排,三哥可以帮我在宫外看着。” 弘时,胤禛嘴巴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默认了弘书的安排。 就在弘书忙忙叨叨地重新安排宫里宫外的事的时候,一日早课结束,阿桂忽然拉着他到僻静处:“六阿哥,有个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 弘书吐了口气:“我最近事情很多,不想绕弯子,你就直说吧。” 阿桂吞吐道:“常保您还记得吧?就是春猎那日引来熊瞎子的那位,他最近出了点事,被大理寺以…以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抓进大牢了。” 弘书:??? 第90章 弘书还是第一次来大理寺的牢房,颇感稀奇地四处瞅瞅,发现这里环境竟然还不错? “现在的牢房环境都这么好了?”弘书有些迷惑,他早上听说了常保的事,恰好下午出宫看望弘暾,便想着干脆顺便来见见常保。虽然根据阿桂所说常保是被冤枉的,但不亲自询问做出判断,弘书可不会滥用私权给常保出头。 临时决定的突然袭击,大理寺不可能提前打扫。 陪同的狱丞鲁同此刻脑子还迷糊着,不知道这位大爷为什么突然来了,小心陪笑道:“是,小的们不敢懈怠,每日打扫好几回呢。” 朱意远瞥了一眼鲁同,微微摇头,有些人真是机遇来了都抓不住,他低声道:“回主子,这一处牢房是专门羁押犯错的王公大臣的。” 难怪,弘书恍然,原来是高级牢房,就说,这些狱卒哪有那么好心,原来是家属打点到位了。 一路来到关押常保的单间,鲁同没等吩咐就利索的打开牢门,让弘书看的直皱眉头。 不过这种积弊已深的问题,不是他现在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还得慢慢图谋。 常保懒洋洋的闭目躺着,听到牢房门开也没起身,反倒是大爷似的问道:“今儿爷家里送了什么菜来?” 然后他就听见这一个多月以来辗转反侧、梦寐以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这日子过的还挺潇洒,看来我多余走这一趟。” 常保一个骨碌爬起来,甚至因为太过急切激动绊了一下:“六阿哥?!” 定睛一看,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当即表演一个变脸绝活,脸上的表情一下从惊喜变成了委屈难过坚强倔强交杂,声音哽咽地道:“主子,您怎么来了,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弘书当即一个激灵直冲天灵盖,死鱼眼看向常保:“你要是不能正常点,我转身就走。” 常保瞬间换成嬉皮笑脸:“主子,您是为奴才来的吗?奴才惭愧,这点小事怎敢劳动您大驾。” “哼。”弘书睨他,“不是你撺掇阿桂去找我的?” 常保诧异:“是阿桂兄弟跟您说的?唉,阿桂兄弟就是为人仗义,担心奴才,主子您别怪他。” 弘书嗤了一声,没跟他掰扯:“说说吧,怎么回事。阿桂说你是被冤枉的,怎么个冤枉法?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要是真是被冤枉的,那没说的,好歹也是我的属人,不能任人污蔑。但你若敢说谎,真做了那下流事,让我查出来,这坐牢的‘好日子’你也别想过了。” 常保终于严肃起来:“主子明察,奴才真是被冤枉的。那日奴才……” 他十分详细地讲解了一遍自己是如何被下套又被下药,发现是仙人跳后凭借过硬的身体素质硬是顶着药效发作临门跑掉,结果正好撞上一辆路过的马车,冒犯了其中的女眷,最终被其仆人押送大理寺的过程。 “其实要说冤枉也不算冤枉。”常保垂头丧气地道,“奴才确实是冒犯了那家姑娘,只是奴才真不是有意的。奴才解释了,奈何那家人不相信,就认定奴才是登徒子,专门冲着那位姑娘去的,若不是奴才阿玛四处奔走,奴才早就被判刑了。” 这时候调戏良家妇女的刑罚可不算轻,轻则杖责下狱刺字,重则剁手割舌斩首。 弘书听完却眉头紧皱,他本以为常保的被冤枉是被人陷害,其中的当事女子应该是参与者,不算清白。却没想到,被陷害是被陷害,但这里面却还牵扯了无辜女子。 这可就不能简单处理了,他直接问重点:“你当时冒犯的程度如何?那位姑娘如今情况又如何,名声可有受损,可有寻死行为?是谁家的,家中有没有给她定下亲事,亲事可有影响,事后你们家有没有第一时间上门请罪?” 这一连珠炮似的问题让常保心中凛然,六阿哥他,好像与常人的关注点十分不同。 一边快速分析六阿哥这些问题背后的心思,一边谨慎答道:“当时奴才的神智有些模糊,但依稀记得,应当是奴才撞进马车中,将那位姑娘压、压在了身下,但只有一会儿,而且什么也没做就滚开了,奴才发誓!”小心观察弘书表情,见他不置可否,只能继续道,“那位姑娘姓毕鲁氏,是镶白旗包衣佐领巴腾家的,她额娘是顺承郡王的侄女。因为当时正在大街上,看到的人不少,所以、所以那位姑娘的名声应该是有受损的。至于有没有寻死和定下亲事,这个、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奴才阿玛在知道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厚礼上门赔罪了!” 只是被人连人带礼赶了出来。 听到是满人姑娘时弘书稍稍松了口气,不是拉踩什么的,但此时满人家的姑娘确实在这方面的心里压力要小些,寻死的概率也要小些。 不过影响肯定还是有的,弘书拢着眉心,不复才来时的轻松,看着常保道:“我会让人去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陷害你的人我自然不会放过。但即便你是被人陷害的,对那位姑娘造成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位姑娘若是没有受大影响还好,若是……我也不会偏帮你。就算那位姑娘受此影响不大,你想要无事,也要先求得那位姑娘和她家人的原谅,赔偿人家的损失。” “是。”常保大概摸清了弘书的态度,正正经经地道,“奴才明白,那位姑娘确实是因为奴才遭了无妄之灾,赔礼道歉都是奴才该做的,只要能求得原谅,她家里要奴才做什么都行。” 弘书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点点头,这才问道:“你说是被人陷害,那是谁陷害了你?你家里和大理寺就没有查出什么?” 终于说到这事了,常保舒了口气,看了看早已退到远处的狱丞,低声道:“奴才被押入大理寺后,先是请大夫去了药效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奴才第一时间便向大理寺说明了情况,但大理寺前往奴才说的地方却没有找到人,甚至连蛛丝马迹也没有。奴才跑时是闹了一场的,但无论是大理寺还奴才家里人去查看,却都没有发现打斗痕迹。” 也是因为这顺承郡王家的人才不信他是无意的。 “能做到这种程度,奴才觉得,设计奴才的人恐怕…”他顿了顿,委婉道,“…权势不小,奴才没什么机会能得罪这样的人。” 弘书看他一眼,收回目光道:“说说你接触的那几个人的情况。” …… 从大理寺牢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不早,弘书和中途紧急赶来的大理寺少卿寒暄几句便回了宫,至于调查常保被陷害的事,他交给了郎图几个。 翌日,一早去给风寒还没好转的额娘请完安,弘书忧心忡忡地来到养心殿,准备陪阿玛去接见葡萄牙使团。 胤禛皱眉道:“你皇额娘还没好些?” 弘书担忧的点点头:“低烧没再反复,但还是乏力,稍微坐一会儿就头晕眼花。” 胤禛有些动怒,吩咐苏培盛:“让人去告诉吴谦,若再治不好皇后,他这个院使也别当了!” 弘书拦住苏培盛,劝道:“皇阿玛,您先别怪吴大人,他肯定也是一心想治好皇额娘的,您这样只会让吴大人压力增大。” 胤禛拍桌子:“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朕还要体谅他不成!” 弘书叹气:“没说要您体谅他,只是治病这事不能催,病去如抽丝,吴大人此时肯定也着急呢,没必要再给他横加压力。”他顿了顿,虽然不认为是吴谦的问题,但担忧额娘的心思到底占了上风,便道,“不过儿臣确实也担心皇额娘,皇阿玛,可否叫太医院的人都去给皇额娘诊诊脉?” 儿子平心静气地劝说,让胤禛压下心中的些微火气,道:“那就叫他们都去。” 商量好额娘的事,时间不早,父子俩便启程前往太和殿。 太和殿中,此时已经站满了王公大臣,这次朝见规格,和鄂罗斯使团基本相同。 “皇上驾到!” 群臣跪迎。 弘书跟在阿玛身后,一路走到御座前的台阶处,停下。 胤禛却道:“随朕上去。” 弘书诧异,抬头看阿玛,却见他抬着手一副等人扶的样子。弘书顿了顿,抬起手,扶住阿玛,一步一步走上短短几级台阶。 胤禛收回手,在龙椅上坐下,弘书便和苏培盛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只不过苏培盛站的比他更远些。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尽管早已从礼部那里得到六阿哥会出席这次大朝的消息,但真的看到那个人影立在皇上身侧,群臣还是免不了微微骚动。 胤禛没打算对弘书的事说什么,只道:“传葡萄牙使团。” 随着一道接一道的唱喏,葡萄牙使团步入殿中,按照演习过的程序行完三跪九叩大礼。 然后呈上葡萄牙国王的信件。 “弘书,去将信拿上来。”胤禛点名道。 “是。”弘书一步步走到老老实实跪着的葡萄牙人面前,一边觉得有些痛快,一边却又心绪复杂。谁能想到,就是眼前这群人的后辈,在后来强占了澳门一百多年。 这辈子,他绝不会再叫祖国遭受那般苦难,强盗敢来,就用他们的血液浇灌土壤。 弘书接过书信,转身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个至高之位。 90-100 第91章 整个觐见过程没什么好说的,都是礼部提前安排好的流程,就连麦德乐的发言稿都是经过礼部审阅的。 胤禛在太和殿升朝的次数并不频繁,当然不会只办一件事,葡萄牙使团觐见结束退下,接下来便是内部大朝时间。 弘书本来是要和葡萄牙使团一起退下的,他现在身上无爵无职,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参加大朝。 胤禛却在他行完礼,准备从侧面退走时吩咐道:“去下面。” 弘书困惑抬头,试图用眼神询问阿玛:您闹什么呢? 胤禛却只轻轻抬了下下巴,还是示意他去群臣站的地方。 这是正经场合,弘书只能听话,乖乖从侧面台阶下去绕道群臣中间站着。 然后就听见苏培盛朗声道:“川陕总督岳钟琪、皇六子弘书,接旨。” 噢,是赏赐啊。弘书当即将心放回肚子里,和出列的岳钟琪一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岳钟琪智勇兼济,忠勤懋著……着晋为一等威信公,署武英殿大学士,加兵部尚书衔,赏……皇六子弘书办事敏练、公正廉明、实心任事、经理咸宜……着加火器营翼长衔,监理火器营事务,赏……钦此。” 弘书心中是压不住的讶异,后面那一连串赏赐就算了,在预料内,让他没想到的是,阿玛竟会让他监理火器营。虽然阿玛从来没有禁止过他和戴梓一起研究火器,但也一直有意识的防范他亲自上手,基本上只允许他动嘴动笔,不许动手,现在这是放松限制的信号?他终于能亲手组装‘真理’们了? 脑子浮想联翩不影响他谢恩:“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 “平身。” 他们两个的封赏结束后,弘书有了职位,位列大朝就很正常,不过随着冗长的流程和礼仪,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弘书十分想把官职退回去。 虽然早知道大朝一般不讨论国政,但这礼仪未免也太繁琐了些! …… 胤禛坐在御撵上,偏头看向走在御撵一侧、从太和殿出来就有些双眼无神的儿子,轻哼道:“这就不行了?”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弘书精神一震、胸膛一挺:“行,怎么不行!儿臣行的很!”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使人去找麦德乐了?” “嗯。”弘书道,“我看西洋医书,里面提到一物,名叫coffee,可能对弘暾堂哥的病有些用,想着使人去问问那群葡萄牙人有没有。” 胤禛往儿子那边偏了偏身子:“果真?那个coffee是什么药材,治什么的?可能引进?” 虽然早知道阿玛对英语虽然不精通,却也会一些常用句和发音,但从他嘴里听到coffee一词,弘书还是觉得有点违和:“coffee……儿臣习惯把它叫成咖啡,咖啡在欧罗巴不算是药材,而是和茶差不多的一种饮品,在洋人的贵族中很受追捧,一些人也把它当做酒的替代品。不过,西洋大夫也会用它入药,认为咖啡有提神、醒脑、健胃、强身、止血等功效。至于引进,咖啡原产于利未亚洲(非洲),如今流出的苗种皆被欧罗巴贵族把持着,咱们若想大量引进种植,恐怕只能自己去利未亚洲跟当地人交易。” 胤禛睨他:“你果真是为弘暾才想找的?”还是借此拐弯抹角地提醒朕海禁之事。 弘书脑电波接的很快,冤枉道:“我是在医书上看的,当然是为了堂哥!皇阿玛你不要什么都想那么多好不好!” “不过…”他抬眼偷瞧了一下,“…海禁之事也说了许久了,朝中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吗?” “哼。”胤禛一副朕就知道你小子不单纯的表情,“差不多了,已经决定取消海禁,如今就是在争论开通哪几个通商口岸。” 弘书眼睛一亮:“那目前备选的有哪些啊?” 胤禛道:“广州、澳门、厦门、漳州、福州、宁波、定海、江海、云台。” 都是沿用到后世的口岸,没什么问题,弘书问道:“没有天津吗?” “天津?”胤禛微微皱眉,“你想在天津开通通商口岸?” 弘书点头:“天津腹地广阔、港湾优良,很适合作为通商口岸发展,同时它又临近京城,管理也方便……” 他头头是道的说了一串好处,却只换来胤禛三个字:“说实话。” 弘书腼腆一笑:“儿臣以后想造大船,天津就很不错,离得近方便儿臣操作。不过现在的码头和船坞还差点意思,可以先开通通商口岸发展发展,把基础提上来。” 胤禛斜他:“你以后想做的事情倒是多,也不怕操心不过来。”这臭小子一天一个想法,照他这速度,多少钱都不够他花的。 弘书谦虚的笑笑:“不多不多,也就一点点想法。我一个人肯定是操心不过来的,这不是还有徐以烜他们嘛,再有几年也能干活了。” 胤禛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快到养心殿时,弘书正打算告退去上书房上课,却见陈福匆匆而来:“皇上、六阿哥,方才永寿宫来人报,主子娘娘突然晕厥,似有不好。” 弘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冲了出去。 “呼哧!呼哧!呼哧!”弘书跑到眼花,才到了永寿宫,无视众多宫人直冲正殿。 这里正挤着为数不少的太医,见他来了纷纷让开行礼。 弘书连眼神都没给他们,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掀帘子进了额娘的卧房,直奔床而去。 “额娘!”弘书扑倒床边,但眼睛却花的看不清床上躺的人是睁眼闭眼。 就在他恐慌不已的时候,细弱又温柔的声音钻入耳朵:“弘书……没事。” 心突然就定下来了,弘书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等那股子晕眩劲儿过了,才睁开眼睛,看向额娘。 只一眼,眼泪就下来了。 不过一个大朝的时间,额娘就比他早上请安时看着老了好几岁,好似随时要油尽灯枯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弘书怒不可遏地转头,力道之大把眼泪都甩飞很远:“吴谦!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给额娘治的!” 室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太医立刻跪下,才施针将晕厥的皇后唤醒的吴谦深深伏地:“臣等该死。” “你们确实该死!”来迟一步的胤禛亦是怒火冲天,“来人,将吴谦拉下去砍了!” 立刻就有人进来拖走吴谦,他甚至不敢求饶。 “皇上……” 来自额娘的细细弱弱的声音再次钻入弘书耳朵,他深吸口气,红着眼眶道:“慢着!皇阿玛,不可,吴谦罪不至死。” 胤禛已经看清皇后的形容,熟悉医理的他很清楚皇后这是重症之相,怒道:“你还给他求情!看看你皇额娘的样子,一个风寒让他治成这样,他还罪不至死?朕看他分明就是庸医害人,该诛三族!” 吴谦终于不能再静等命运:“皇上,臣误诊,都是臣一人之罪责,臣该死,求皇上饶过臣的族人!求皇上饶命!” “够了!”弘书暴喝。 室内一时极静。 弘书看向胤禛,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阿玛,现在不是追究谁的罪责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额娘的病。您不要因一时愤怒而冲动下令,吴谦虽有误诊之责,但他的医术依然是当世顶尖,额娘的病需要他!” 胤禛看着眼泪一直没停过、却仍竭力保持理智的儿子,不由触动,冲头的怒火消融了些,理性回归,转身冷冷地看向吴谦:“吴谦,六阿哥求情,今日朕便饶你一命,但你若治不好皇后,就自己去领三尺白绫!” “谢皇上饶命,谢皇上,谢六阿哥,谢……”劫后余生的吴谦哐哐磕头。 “好了!”弘书一手握着额娘的手,一手擦掉眼泪,让自己保持冷静,“谁来告诉我,额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屋内一直噤若寒蝉的其他几位太医默了默,最终左院判刘裕铎硬着头皮出声回道:“回六阿哥,臣等会诊还未结束,皇后娘娘就突发晕厥,是以还、还未有定论,如今、如今怀疑是乳癌。” “未有定论?”胤禛气笑了,“一个太医院,连区区一个病症都确定不了,朕看你们都该拖出去斩了!” 弘书却顾不得阿玛,他被乳癌两个字撞得原地踉跄,站立不稳,声音颤抖地问道:“乳癌?哪个乳癌!” 刘裕铎紧紧伏着地,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当场拖出去:“回、回六阿哥,南宋杨士瀛的《仁斋直指方论》中有记载: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颗颗累垂,裂如瞽眼,其中带青,由是簇头,各露一舌,毒根深藏,穿孔通里,男子多发于腹,女子多发于乳,称为乳癌。” 乳腺癌,是他知道的那个乳腺癌,弘书再也站立不住,瘫坐在地,魂不守舍的想,为什么,为什么,他多乖啊,从来没惹额娘生气难过,额娘怎么会得这种病? 胤禛还在发火:“书背的倒是顺畅,治病怎么不见你们!现在,马上给皇后诊治!” 难道是因为阿玛、因为后宫?弘书恍恍惚惚地看向胤禛。 第92章 手上传来的力道轻如鸿毛,但弘书仍能分辨出是额娘捏了他一下,连忙扑倒床头,急切问道:“额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胤禛见他如此反应,以为皇后病情又有加重,连忙上前:“怎么回事?”又转头喝道,“吴谦,还不快给皇后看看!” 说完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叫的人是吴谦。 “是,是。”虚脱的吴谦咬牙爬起来,走到胤禛的时候,腰几乎弯成锐角,跪在弘书让出来的地方,伸出去诊脉的手甚至还有些颤抖,好在他还是抗住了压力,一搭脉就稳定下来。 弘书一直盯着额娘,一边轻轻拍被子一边安慰道:“额娘,没事啊,不难受啊。” 乌拉那拉氏眼中水光闪烁,用尽力气微微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羸弱的微笑:“没事……” 弘书眼睛又花了,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清,强笑道:“对,没事,不会有事的。” 乌拉那拉氏一直盯着他,嘴张张合合的说了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弘书只看懂‘不要’两个字:“不要,不要什么额娘?” 乌拉那拉氏嘴巴翕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小。 弘书有些急切,想再问,却也看出来她是真的没力气说话了,只能去看吴谦:“怎么样,额娘的病情可是有变化?”可千万别是加重了,不能的,不能的,即便是癌症也不会一日之间就从轻症转重症转危的。 吴谦很犹豫,才刚经历的劫难让他对自己充满了怀疑,即便是亲手诊出来的结果他也不敢相信。 弘书有时候有些痛恨自己的敏锐和理智,但也明白,此时只顾发火和责怪吴谦没有任何好处,闭眼吐了口气,才看着吴谦沉声道:“我知道,乳癌少见,前期症状不显,又有男女大防不能触诊,你一时没诊出也情有可原,我不敢说心里不怪你,但也不会因为一次误诊就觉得你医术不行,觉得你罪该万死。”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一来男女大防,二来身份差别,吴谦给额娘看诊,能亲自上手保证误差不大的也就望和切,至于询问病症,在病人主观认为自己是风寒的时候,能问到的自然也就是风寒相关的症状。就算额娘自己发现有乳.房肿块的现象,她也不好意思叙述,吴谦更不可能主动去问,可能最多会说说胸口痛,但胸口痛的原因何止百种,吴谦若能只凭一个胸口痛就精准地诊出乳腺癌,那他就不是大夫,而是神仙了。 “所以你不必担心,怀疑自己,号出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必顾虑,这里还有这么多太医,我不会只听你一个人的,自然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担责。” 吴谦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但无可否认,六阿哥这番话让他有了些许开口的勇气:“回六阿哥,臣诊断的结果……皇后娘娘的脉象并无变化。” 弘书吊着的心放下了些,不过他没有就此相信,而是叫其他几位太医:“你们,都来给额娘看看。” 太医们一一看过,结论和吴谦一样。 弘书稍稍松了口气,那额娘刚才叫他就不是因为不舒服:“额娘,您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儿子说?” 乌拉那拉氏眨了眨眼。 弘书便把耳朵贴到额娘嘴边:“额娘您说,我听着呢。” 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微不可察、断断续续:“不要那样看…看你阿玛,他、他对你好…” 弘书一瞬间死死咬住腮肉,他该死啊,他该死,他居然还要这样的额娘担心! “你额娘说什么?”胤禛挥退吴谦,自己在床边坐下,关心道,“可是有什么想用的?” 弘书转脸看他,只从他脸上看出纯然的关心与担忧,死死闭了闭眼,他真是该死,刚刚还在劝阿玛不要迁怒吴谦,可他方才的想法难道不是在下意识地迁怒,想要合理地找一个发火的对象吗。 乳腺癌的致病因素里情绪的占比其实并不大,更多的还是因为遗传和激素原因,甚至营养过剩和高脂饮食、肥胖等会诱发。 “没什么,额娘只是嘱咐我。”弘书有些羞愧地回过头,安抚额娘,“好,儿子听您的。您别操心我了,您现在得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闭眼,养神……” 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在安静的环境里好好休息养神,刚才他和阿玛心神失守下在额娘病床前发火就很不应该。哄着让额娘闭眼休息后,弘书请阿玛和太医们出去商量。 正堂。 胤禛阴沉着脸道:“皇后得的到底是不是乳癌,现在能不能有定论了?” 太医们不敢回答。 胤禛就要拍桌子,弘书抓住他的手,有些劳乏的道:“阿玛,别这样,他们是大夫,不是神仙,要确诊总要有更多的证据。” 胤禛看向他,哼道:“你理解他们,他们可曾理解过你?” “不是理解,只是一味施压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弘书轻声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确定,额娘得的到底是不是乳癌。” 他看向太医们,还是选择询问吴谦:“吴谦,你们不能确定额娘的病是不是乳癌,可是因为不能触诊,不能确定身上的症状?” 吴谦迟疑了下,答道:“是。” “那就让太医院的医女来!” 吴谦道:“回六阿哥,太医院的医女,大多是从宫女中择选出来,二十岁以后才开始习医,只擅长女子妇科或生产之症,臣恐她们……” “她们不行,就去民间请医术过人的女大夫!别说你们连民间有没有女大夫都不知道!” “知道,知道,臣知道京城就有一位,古仁堂苗大夫的次女,随其父习医,颇有天分。”吴谦说完,其他人也提了几个名字。 弘书看向胤禛。 胤禛沉着脸吩咐:“苏培盛,即刻命人去请。” 皇家机器运转起来,速度飞快,很快几位女大夫便被请入乌拉那拉氏的卧室,进行细致的检查。 虽然弘书不住祈求,希望是吴谦他们再次误诊,但上苍似乎并不眷顾于他,最终的结果还是那个最坏的那一个。 不过也有一点好消息,那就是乌拉那拉氏的症状如今还算是中期,还有时间。 弘书缓了许久,给自己做完心里建设,才看向满堂的大夫,张口道:“我对乳癌也算有些了解,我知道,这种病是、是绝症…”他喉头滚动,强压下哭腔,“…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想要完全治愈除了奇迹几乎没有可能,所以、所以我不会强求你们必须完全治好额娘,吴谦,皇阿玛方才说的三尺白绫也不作数。” 胤禛怒道:“弘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弘书紧紧攥着阿玛的手,“皇阿玛,您懂医理,您该知道,额娘的病不是人力可以尽除的。” 他也不想这么理智,但他想要额娘活得更久些,活得轻松些,甚至去期盼那不足万万分之一的奇迹,就必须得指望眼前这些人,指望他们手段尽出、灵光一闪,而不是被脖子上的绳套吊得小心翼翼、谨慎不前。 胤禛看着儿子红的快要滴血的眼睛,忽然沉默下来。 弘书重新看向太医们:“但我要你们,竭尽全力、竭尽全力去想法子、去翻医书、去创新,哪怕是从未有人用过的方法、哪怕惊世骇俗,只要不是害人性命做药引子这种,都不要怕,大胆来告诉我,只要它理论上有让额娘的痛楚减轻、让额娘多活几年的可能,我都会全力支持你们去试验、去验证,哪怕验证过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不会追究你们任何责任,也会保证,不让皇阿玛追究你们任何责任。” “听明白了吗?”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吴谦深深叩首:“臣明白,臣必竭尽全力。” “臣等必竭尽全力。”太医们整齐的声音中藏着一股肃杀,仿佛即将上战场的将士。 胤禛看着这一幕,有些震动,儿子似乎,总能轻易地调动其他人的士气。 太医们去翻书、争论,弘书也在拼命想,现代癌症都是怎么治的,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但他对这病实在不了解,知道的也就是手术切除、化疗这些常规手段。 手术,不说没有无菌手术室,就是现在的外科水平,强行做了只怕下不了手术台的可能性更大。 化疗,化学药物治疗,化学!化学!为什么他上辈子没有去学药物化学!弘书抱着头悔恨不已,恨不得往墙上撞。 冷静,冷静,额娘还在等你,再想想,再想想,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对癌症有好处,你还能做什么。 想想,想想…… 抗生素!抗生素对癌症有没有用?!弘书如无头苍蝇般想了半天,却始终不能在记忆中翻找到抗生素对癌症有好处的证据。 不管了!先把东西弄出来,弘书发狠想着,到时候找人试试便知。 终于找到目标的弘书一头钻进实验室,每天除了实验,就是去看额娘、和太医们讨论各种治疗方法,再也不管其他事。 大蒜素、青霉素,他知道制备方法的抗生素也就这两种,尽管心急如焚,但菌种的培养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在没日没夜的看护下,也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将这两种抗生素弄出来。 胤禛看着他凹陷下去的脸颊,有些生气:“就算是担心你皇额娘,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你皇额娘看见了能不忧心?” “皇阿玛,别说这个了。”弘书没力气和阿玛说这些,“我弄出两种抗生素,不知道对额娘的病有没有效果,想先张榜找人自愿试药,请您帮忙。” “还有,我想开一个医术大会,主题便是治疗乳癌,广邀天下大夫前来论道,无论男女,无论年龄,无论是否有名,只要有建设性意见,都给予厚赏。” “我还想新办医学报纸和化学报纸,以及出版《化学》一书,希望您做序,然后走朝廷的通道,将它们以最快的速度铺陈到全国各地。” 虽然理智明白现在做这些基本上来不及有什么用,不说当前大清对现代化学有所了解的人基本上没有,只说便是有绝世天才,也不可能在几年时间内无师自通药物化学,研究出癌症靶向药。 但弘书还是想做,因为除了做这些他也做不了别的,他现在只能一边期望着吴谦他们能想法子让额娘多活一些年,一边做着白日梦,指望民间能在额娘还活着的时候涌现出无数绝世天才,把医学、化学往前推进它个几百年。 胤禛喉头滚动了几下,缓缓答应:“好。” 他答应了,弘书也就不再耽搁,找来吴谦,将试药和医术大会的事情交给他,没多说什么,只道:“希望你这次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吴谦热泪盈眶的离开。 又叫来允禧,告知他要办新报和出书的事。 允禧压力很大:“小六,不是我不肯办事,实在是医学和化学我都不了解,我怕给你办砸了。还有书局那边,弘暾现在还在养病,《五三》推出去后,私下使绊子的人不少,我现在确实有些照管不住了。” 皇后病重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他本来不想拿这些事烦弘书的,但现在弘书又交代一大堆新任务,他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再去兼管。 弘书有些恍惚,他都快忘了弘暾也生着病,还有《五三》,本来准备大干一场的,也被他抛到脑后。 过了多久了?好像才一个月吧,但他怎么感觉过了好久了呢?弘书神情恍惚。 允禧被他的表情弄得如坐针毡,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那些话,干不了可以去找别人帮忙吗,干嘛非要和小六说呢,他已经够忙了,听说这一个月都没怎么睡过觉。 “其实、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允禧强行拐弯,试图找补,“我可以、可以找人帮忙,嗯,对,弘时可以帮忙,还有你那几个伴读,还有、嗯、我还可以找皇兄要几个人!你不用操心,我可以的!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到!” 弘书叹气,揉了揉脸,让自己振作一点:“没事,禧叔,这段时间我沉溺在额娘的病中,没考虑到那么多,辛苦你了。” “不不不,我不辛苦,你辛苦了才是。”允禧更加后悔自己刚才的话,想想都是半夜想从城墙上跳下去的地步。 “好了,不说这些废话了。”弘书道,“说说外边的情况吧,这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见他是认真的,允禧只得将这一个月来书局和报社的情况说了一遍:“……情况就是这样,《五三》套餐虽然卖的火,但在仕林中的诋毁也很多,虽然克柔先生号召他的好友在江南一带为咱们说话,但终究没有那些世家大族们抱团来的声势大。” 弘书冷笑:“我猜,那些世家大族们恐怕是一边骂,一边让下人来进货吧。” 允禧苦笑:“这谁知道呢,反正人家下人多,随便派个生面孔来咱们也不认识。” “哼,我也不需要捉贼拿脏。”弘书道,“他们能骂,咱们就不能骂了?你回去就找人捉笔,有钱什么文章写不出来?他们什么心思你应该都懂,就把那些弯弯道道一五一十地写出来,不用客气。还有报社这边,挑几家跳的最高的,给我扒他们的皮,把他们的老底掀出来。” “好!”允禧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没有弘书发话,他害怕自己乱动会给弘书带来麻烦,毕竟皇后现在病重,正是敏感时期。 “至于你那里忙不过来。”弘书道,“你刚才想得也不错,就让三哥和徐以烜他们去给你帮忙,至于报纸的内容,这些不用你操心,医学方面的就交给太医院,化学我来,你只管安排好印刷和运输就行。” 交代完后,允禧就准备离开,他临走时却有些欲言欲止,弘书没发现,他最终也没张口。 弘书来到永寿宫,福慧迎出来:“六哥你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乌拉那拉氏病倒后,除了弘书,就福慧来的最勤。 “皇额娘怎么样?”弘书问道。 福慧随他往里走:“皇额娘今日好多了,咳嗽少了,还用了半碗粥。” 弘书不置可否,不管他什么时候问,福慧都是说好。进去一看,果然额娘还是与他大多数时候来见的没什么不同,昏沉沉的睡着。 能睡的着是好事,总比整日咳嗽、胸痛的睡不着的好,弘书这样安慰自己,眷恋的看了额娘好一会儿才准备离开。 福慧随他一起,在分开的路口处,他突然道:“六哥,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过了,皇额娘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一味沉溺在哀痛中,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我先走了。”说完他飞快离开。 弘书深深地看着福慧离开的背影,当初那个不知所措的小萝卜头,也长大了啊。 回到毓庆宫,叫来朱意远:“这段时间,宫里宫外都发生了什么事。弘暾堂哥的病如何了?还有…”他划拉了一下记忆,在角落里找到一件还没处理的事,“…我让郎图他们去查常保那个事儿,结果如何?” 朱意远像是早就在等着他问,一口气不停歇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皇上颁布皇榜,寻找民间神医入京为皇后娘娘治病,许诺侯爵爵位…后宫诸事由四妃共同管理,以齐妃娘娘和裕妃娘娘为首…固伦荣宪公主去世…富宁安被革爵革职…三年考绩大典…” “怡亲王世子的病情目前尚算稳定,不过您之前让去找葡萄牙人要的咖啡,太医不知该如何入药,一直还在放着。” “至于常保之事,郎图他们找到了陷害他的人,已经扭送大理寺,常保如今也被释放,只不过大理寺还没审问出,是何人指使的他们。” 弘书点点头,算是对缺失的这一个月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抬头却发现朱意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皱眉:“有话就说。” 朱意远深深埋下头去:“主子容禀,皇后娘娘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后,四阿哥在京城的各个寺庙道院捐银为皇后娘娘祈福,还使人赏赐银两给京城外的乞丐,有一千多名乞丐感念四阿哥恩德,聚集在一起,面朝皇城叩首,高呼:小民等如今得四阿哥福德,实乃皇后娘娘教子有方,祝皇后娘娘福寿无涯。” “如今,京城内外俱在流传四阿哥至孝之名。” 第93章 一拳砸在桌上,弘书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盯着虚空的眼神恶狠狠的仿佛欲择人而噬。 好,弘历,你很好! 他怫然起身,甩袖直奔养心殿。 “六阿哥,您来……”苏培盛话都还没说完,弘书便从他身边像风一样卷了进去。 这还是六阿哥第一次无视他,不过,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苏培盛在心中悄悄叹气,六阿哥这是知道了吧,希望六阿哥能冷静些,莫要怒火上头在皇上面前失了分寸。 他悄无声息地贴着门轴进入屋内,果然看见六阿哥正在沉默的和皇上对峙,压抑的气氛仿佛稍微有点火花就能爆炸。苏培盛不敢多看,冲屋内不多的几个宫人隐秘地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退出去,然后将人挥散,自己远远的守着门。 屋内只剩父子二人,终是胤禛叹了口气,柔和语气:“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不知道吗?弘书咬着腮肉、双拳紧握,努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将伤人的话脱口而出。这事和阿玛没有关系,弘书,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找错人。反复劝诫自己后,他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道:“儿臣来,想问皇阿玛借几个人。” 胤禛微微诧异:“借什么人?” “粘杆处的人。” 胤禛心下微沉:“做什么。” 弘书咧了咧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听闻京中有人家业甚富,儿臣缺钱,想去做一回江洋大盗。” 胤禛沉默不语,直直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他到底想干什么。 弘书不躲不避,坦坦荡荡的与他对视。 那眼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得久了,胤禛竟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烫伤了。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他移开视线,轻声道:“不要闹的太过。” 弘书胸中梗着的那口气消散了些:“是。” 是夜,四贝子府,身怀五甲的富察氏却还没能安歇,疲惫地问道:“大夫还没请来吗?” 几日前,富察格格十月怀胎诞下一子,弘历很是高兴,但这孩子却不知为何有惊夜的毛病,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富察格格生产时遭了些罪,无力照看孩子,弘历便让人将孩子抱到富察氏院子里,让她照料。 “来了,来了。” 等大夫用特殊手法将孩子哄睡,富察氏也撑不住躺下,准备要睡时,去送大夫离开的奶嬷嬷匆匆回来,贴在她耳边禀道:“福晋,方才守夜处的人来报,吴书来又从后门处领人进府送去前院了。” 富察氏条件反射地就想起身,但在脖子支起来后反应过来,又重重躺了回去,疲惫道:“不用管,就当不知道,去睡吧。” 奶嬷嬷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替她放下床帐,悄无声息地离开。 富察氏艰难地侧过身子,面朝向墙,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掉落,她又能怎么办呢,她说的话爷何曾听过。 四贝子府前院,这里静悄悄的,连守夜的下人也没有几个,吴书来将裹得严实的人送入主子的卧室,留在门外亲自守着。不一会儿,他就听到屋内传来的调笑声,眼瞧着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赶紧往外走几步,将院内不多的下人挥退的更远了些。 寂静的夜里,院外偶尔响起的蝉鸣声也很快被守夜的人消灭掉,在这样的环境中,吴书来敏锐地听见一道细微的落地声,正欲返身查看,后颈处就遭受重击,然后不省人事地软倒在地。 弘书轻轻踱步过来,看了看院内寥寥无几俱被控制的下人,嘲讽地笑了笑:“看来我的好四哥正在干见不得人的事啊,倒是方便了我。” 悄然无声聚集到他身前的黑衣人齐齐垂着头,默然不语地静候吩咐。 弘书望着还亮着灯火、依稀能听到娇笑声的房间,冷然吩咐:“该做什么你们知道,隔壁有人接应,尽快。” 粘杆处的人齐齐离开,只留下一位跟在弘书身边。 弘书看他一眼,满不在乎的吩咐郎图几个:“去,将人制住,嘴堵上,不要打晕。” 郎图几个一言不发的躬身领命,无声无息的靠近室内,弘历只来得及喊出一句‘什么人’就被死死制住。 弘书信步由缰地走进去,时不时还因为屋内的装饰品驻足停留一二,花了不少时间才来到被五花大绑的弘历面前。 弘历看到他,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身体疯狂扭动:“唔唔唔唔!” 弘书摆了摆手,郎图他们有序退出室内,按照吩咐在外间开始搜刮起来。粘杆处的那个,迟疑了下,到底还是跟着退了出去。 冷冷看着眼前正愤怒地冲他‘唔唔唔’个不停的人,弘书好心蹲下,勾起嘴角笑道:“四哥看到我很惊讶?”他偏头看了看床上被裹得严实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我倒是不惊讶看到的一切呢。” 弘书伸手捏住弘历的下巴,在他脸上轻轻拍打:“四哥,这几日是不是过的挺潇洒?真好,弟弟再给你助助兴……” 话音未落。 “啪!” 重重的巴掌声响起,弘历的头被这一巴掌甩的偏了九十度,脑袋嗡嗡直响。 弘书甩了甩手:“呼,还挺疼。四哥,这兴助的到位不。” 弘历缓过那阵晕眩,恶狠狠盯住弘书,:“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弘书偏了偏耳朵:“四哥你说什么,不够?还想要?没问题,弟弟这就满足你。” “啪!” “啪!” 弘书一脸平静的左右开弓,直将弘历的脸扇成了猪头。弘历一开始还挣扎怒骂,后来却一语不发,只死死盯着弘书,阴狠的眼神像是要当场把弘书扒皮喝血。 弘书蹲累了,站起身,拿鞋尖挑着弘历的下巴,欣赏他的表情:“四哥,你这个眼神我很喜欢,记得保持。” 下一秒,一脚踹在弘历的肚子上,然后是第二脚第三脚,遭受重击的弘历弓成一只虾子,脸胀的通红,脖子青筋凸起,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弘书面无表情的一脚又一脚下去,直到被一声‘咔嚓’的骨裂声惊醒。他不知什么时候变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似乎晕了过去的弘历,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叫嚣,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闪过阿玛的脸……呼,弘书长长的吐了口气,用脚尖碾了碾地面,到底没再继续。 在外间搜刮完的郎图等人进来,看到昏迷的弘历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和同样吓得不轻的粘杆处暗卫一起上前查看。 还好还好,只是肋骨断裂一根,痛晕过去。郎图松了一口气,起身看向自始至终满脸冷漠地站在那里的主子,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弘书没在意他们的表情,走到一边,掀起床帘看着床上的女人:“去把吴书来弄醒,问问她是谁。” 粘杆处暗卫犹豫了下,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回六阿哥,奴才认识,此女是寻芳楼的清倌人云映蝶。” 弘书打量了他一眼,没去好奇他怎么知道:“我要明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四贝子府过了一夜。” 郎图几个恭声答应:“是。” 弘书再次从屋内出来,方才让他驻足的装饰品全都不见,整个屋里除了体积过大搬不动的东西外,其他稍微值钱些的都不翼而飞。 满意的点点头,弘书去了一墙之隔的雍和宫休息,粘杆处的人却仍像蚂蚁一样忙碌着将四贝子府的库房搬到隔壁雍和宫。 翌日,前院的门被敲得砰砰响,吴书来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后,暗叫不好,顾不得后颈处剧烈的头痛,一头扑进屋内找主子。 很快,整座四贝子府都喧闹起来。 再接着,整座京城都喧闹起来。 “听说了吗?四贝子府昨晚被江洋大盗洗劫了,那江洋大盗胆子大的很,直接杀进去,杀得血流成河,然后把四贝子府整个搬空了!” “你这哪儿听来的谣言,什么血流成河,我听说啊,四贝子是遭了美人计。寻芳楼的清倌人云映蝶知道吧,就是她!迷惑四贝子进府踩点,然后弄晕了四贝子,假借四贝子的命令叫来同伙搬空了库房而已。” “真的假的?四贝子那等人物,什么美人没见过,还会被一个清倌人迷了眼?” “我骗你做什么!听说啊,那云映蝶做了案竟还没走,装作一同被江洋大盗迷倒了的样子想蒙混过关,结果被去查案的刑部大人一眼识破,要抓她,结果你猜怎么着?嘿,这云映蝶的同伙竟然也没走,把她救走了!” “嚯,那这伙人可真厉害,竟然能从刑部老爷的手上逃脱。” “谁说不是呢……” 漫天风雨之下,自有御史闻风而动,一个个弹劾奏折快速生成。 而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弘书早已回了宫,无人发觉他曾彻夜不归。 一觉醒来的胤禛,第一时间听完了粘杆处的汇报,然后又听到京城已经漫天传闻的消息,他正觉得有些头晕的时候,苏培盛来报,弘历满身是伤的被人抬着来告状来了。 “四阿哥一路宣扬,说、说,昨晚洗劫了他府邸,将他打成重伤的人是六阿哥。”苏培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胤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怒摔了一个茶盏:“嫌自己丢人丢的还不够吗,小六就没出过宫!让他给朕滚回府上反省去!” 苏培盛连滚带爬地去传话。 胤禛抚着额头道:“传六阿哥!” …… “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答应朕的?”胤禛的语气没有起伏,平静地看着弘书。 弘书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不要闹得太过!”胤禛一字一顿地道,“朕的话,现在对你就是耳边风,是不是!” 弘书依旧不发一言。 “说话!”胤禛暴躁的起身,“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外面闹得满城风雨,你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看不出是谁做的?!你还动手打伤弘历,残害兄弟的名声你当很好听吗!” “他是你的哥哥,他有错,你可以指责、可以弹劾,为什么要动手?你的脑子呢,你知不知道,从你动手的那刻起,错的就是你!”说到最后,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不知道!”弘书抬起头,语气生硬的道,“他不是我哥,我额娘只给我生了一个哥哥,我哥哥八岁就死了!” “你说什么?”胤禛不敢置信地反问。 弘书重复道:“我说,他不是我哥,我不认他。” “好,好。”胤禛怒极而笑,“只有你额娘生的才是你的兄弟,朕这个阿玛的孩子都不是你的兄弟是吧?” “那你干脆连朕这个阿玛也不要认了!朕的皇位,你也别想要了!” 弘书抿唇道:“不,您的皇位,我一定会要。” “你,你!”胤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抖着手指着弘书,“朕不给你,你当如何。” 弘书没有丝毫犹豫:“那我就造反!” “造反,好,你造……”胤禛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无意识。 弘书只愣了短短一瞬,就扑过去将人接住:“阿玛!阿玛?来人!” 胤禛再次醒来时,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反胃。 “呕。”他起身趴到床边吐了,有人半搂着他,给他支撑、给他拍背,在他吐完后,拿帕子给他擦嘴,端着温水喂到他嘴边。 胤禛漱完口,直起身子,看到的果然是那个逆子:“你……” 弘书一杯水堵住他的嘴,脸色很不好看:“先喝水,自己中暑了都不知道!还穿的那么厚!” 胤禛这才发觉身上被脱得只剩中衣,苏培盛正站在床脚扇风。 几杯水下肚,胤禛感觉恶心减轻了点,被扶着躺下。 弘书重新拿了一块帕子,在水中浸湿、揉搓、拧干,然后从头给他擦拭——就刚刚吐这么一下,原本擦得很干爽的皮肤上又渗出一层绵密的虚汗。 胤禛一边被他抬胳膊擦腋下,一边冷声道:“你不是要造反吗,现在朕倒了,多好的机会,还不赶紧去矫诏。” “咚!”是苏培盛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 弘书正好擦完脚,瞥了一眼满脸‘我命休矣’的苏培盛,道:“跪着做什么,起来扇风。” 说完也不管苏培盛能不能爬起来,回到床头,一边在铜盆里洗帕子,一边没什么情绪的道:“我不会造您的反。” “只会造下一任皇帝的反。”弘书拿着帕子要给胤禛敷在头上,“否则我没有活路。” “……”眼看帕子越来越近,胤禛忍无可忍地道,“擦过脚的!” 弘书手一顿,收回帕子,撇撇嘴,嘀咕道:“自己的还嫌弃。” 胤禛额头青筋直跳,干脆撇过头去不看他。 弘书给他换了块新帕子敷在额头,道:“您好好休息,我已经让人给内阁传话说您身体不适,今儿不会有人来打扰您,奏折放到明日再批也不迟。” “我得去看额娘了。” 弘书离开后,胤禛转回头,问跪在床脚扇风的苏培盛:“朕晕了多久。” “回皇上,您晕了有一刻钟。”苏培盛的声音特别轻缓。 胤禛闭上眼,没再说什么,脑子却一直回响着那句话。 我没有活路。 用膳时间,福慧来了:“皇阿玛,您好点了吗?” 胤禛道:“你来做什么。” 福慧嘿嘿笑道:“六哥让我来陪着您、督促您用膳,他说您最不自觉,今儿又身体不舒服,肯定又要以此为借口不用膳。”说完看胤禛瞪眼,连忙双手握拳挡在胸前,无辜地道,“是六哥让我这么转述的,您要罚别罚我!” “哼。”胤禛冷哼一声,没跟这个小六的跟屁虫计较。 第二日,胤禛的中暑完全好了,案头上也堆满了弹劾弘历狎妓□□的折子,偶尔夹杂着一两封弹劾六阿哥残害兄弟、残暴不仁。 他一本本翻着折子,表情阴晴不定,直到全部看完,也没有动一下笔。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进来,轻声道:“皇上,三阿哥求见。”说完他就默默等着千年不变的‘不见’,谁知听到的却是。 “传。” 苏培盛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 弘时也没想到自己能被召见,不敢置信地确认道:“苏公公,皇阿玛真要见我?”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仍觉得如在梦中,走路都有些发飘,直到真的见到胤禛,心才落到地上,“儿子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 “什么事。”胤禛道。 “啊?”弘时发懵。 胤禛皱眉不悦:“朕问你求见是为什么事!” 他、他就是例行求见啊……弘时磕巴道:“儿子、儿子听说您身体不适,求见、求见问安。” “你进宫就为这个?”胤禛面无表情地道。 这、是还是不是呢?弘时拿捏不住,只能老老实实地道:“儿子还要去毓庆宫见六弟,如今印刷的事情是儿子在管。” 胤禛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这个儿子和印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他想起一事来:“之前的那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推出后效果如何?” 弘时迟疑了下,道:“儿子不大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听二十一叔无意中提起过几句,好似在仕林中有人针对。” “嗯?”胤禛眉头一拧,沉默了片刻,才道,“知道了,退下吧。” 等弘时走后,胤禛又将弹劾折子看了一遍,除此之外,还将粘杆处前日在弘历府上拿走的财务清单看了一遍,越看神色越冷。 虽然昨日主要是在和弘书生气,但不代表胤禛就对弘历的错视而不见了,大清立国以来,一直是重典整治官员嫖.娼,先不说效果有多少吧,但也从来没有皇子敢带头明知故犯的! 何况皇后还病着!本来弘历在外邀名胤禛就不喜,乞丐那一出更是让他想到了允禩,但念在他好歹也算是真金白银为皇后祈福的份上,就不打算说什么。谁知道,他的‘好’儿子,不止是学了老八邀名的做派,还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虚伪学了个彻底,一边在外用皇后的病刷‘孝顺’名声,一边狎妓取乐。 恐怕,心中因为皇后病重,不知道有多高兴。 ——也不怪小六忍不住动手。 胤禛忍不住想到,若是换成他和老八,他也会忍不住动手的。 这样想着,他的心就完全冷了,一道圣旨发出去,大骂弘历虚伪不孝、奸猾成性,革了他的贝子爵,记杖责六十,等他养好伤就行刑。 一个贝子爵而已,可不够。弘书站在永寿宫的门口,眺望养心殿。 弘历遭此大劫,支持他的人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助力,马齐这个妻族和福敏这个老师自然是他们的首选。 “阿玛,您是四阿哥的老师。四阿哥若不好,别人能置身事外,咱们一家如何能?” 面对长子的这番劝说,福敏深深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岁,是啊,事已至此,他怎么还会天真的妄想能够置身事外呢。 怪他,怪他啊。 “我知道了,你去给四阿哥说,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让他不要着急,先养好伤,静待时机。”一句话,福敏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气。 只是他没想到,长子这边的话才传过去,转头他就被弹劾的折子淹没,然后以做浙江巡抚时,徇私为浙江布政使佟吉图挪动库银遮掩之事,被夺职罢官。 福敏摘下顶戴花翎的时候,自嘲的笑了笑,兜兜转转十来年,到头来,还是一个免官的结局。 不过,这对他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了。 养心殿,胤禛批完让黄国材暂时兼任吏部尚书的折子,放下笔,沉默的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朕记得毓庆宫送来过一批帛纸的《五三》,可是?” “是。”苏培盛回道,“您当时吩咐先收起来,奴才便让人收到库房去了。” 当时皇后才病发,胤禛便让先收起来:“拿出来吧。” 等苏培盛带着人将几箱子书抬出来的时候,便接到胤禛递过来的一张纸:“给这张名单上的人,一人赏一本。” 怡亲王、张廷玉、岳钟琪、夸岱、黄国材、鄂尔泰、李卫、田文镜……苏培盛随意瞄了一眼,看到的都是简在帝心、仕途红红火火的名字。 将事情安排下去,转头又看见福慧:“七阿哥,您稍后,奴才给您通报。”进去片刻,就出来请,“皇上唤您进去。” “又来做什么?”胤禛头也不抬地问道。 “六哥让我来陪您用膳。”福慧已经没有第一次接到任务时的高兴,此时袖着手,一副规矩到不能再规矩的样子。 “哼,他自己怎么不来?”胤禛道,“你就那么听他的话?” 福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小声道:“六哥说他忙。” “他忙?”胤禛嗤道,“他又在忙什么大事!” 很快胤禛就知道弘书在忙什么大事了。 内廷有人状告,坤宁宫值守太监用劣质馊肉偷换神案贡肉,将贡肉偷渡到宫外去卖,短短半月时间就获利巨大。 而这一块,正好是熹妃接手管理。 查明属实后,胤禛勃然大怒,将涉事太监通通杖毙。 而熹妃,以御下不严,收回宫权,降为谨嫔。 第94章 “以后你就住这里,要做什么方才都和你说了,明日开始上工。” 带她过来的嬷嬷急匆匆走了,云映蝶一身穷苦打扮、拎着装有自己全部家当的破包袱站在窄窄的门头里发愣。 几日前,她还是寻芳楼最红的清倌人,被无数达官权贵追捧,甚至就连当今四阿哥都垂眸于她。清倌人虽然卖艺不卖身,但身在其中的人都知道,哪有什么真的卖艺不卖身,只要银子到位,下一秒她就能被送上床。因此当妈妈欢天喜地地来跟她说,有大人物瞧上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被决定了,她虽心有抵触,但也无可奈何。得知大人物是四阿哥的时候,她心中的抵触消了些,想着这等人物应是不愿自己沾染过的女人留在风月场所的,她若能得了他的喜欢,也不求能进府,哪怕在外置个小宅子安置她呢,不比留在寻芳楼迎来送往的好?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美梦还没开始做就破碎了,第二日醒来看到脸肿成猪样的四阿哥,她差点没吓死,而四阿哥醒来后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淬了毒,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被拖下去‘处理’了,还是刑部的人来的及时,吴书来说没时间了,四阿哥才发话让赶紧把她遮掩住送走。 结果就是那么不巧,她被送出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头上的帷幕突然掀开,当下就被人叫破了她的身份。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四阿哥狎妓了。 虽然全须全尾的回到了寻芳楼,但接触过不少官员的云映蝶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好,不少人想让她这个四阿哥的‘污点’彻底消失。她想跑,却连屋子都出不了,就在她满心绝望等死之时,有人来给她赎身。 云映蝶不信这人真是来给她赎身的,肯定只是想用合理的借口将她带走,然后弄死抛到乱葬岗,她不想走,却被人连着屋内细软塞入马车,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拿钱隐姓埋名离开京城自己去讨生活,或者我给你安排个差事,自己选一个。”面白无须、长相清秀的男人轻缓说道。 不、不杀她?云映蝶呆了许久,才有绝处逢生的实感,而那人竟也一直耐心地等她回答,没有催促。不管哪个行当,能走到最高处的就不是傻子,云映蝶大着胆子道:“爷为奴婢赎了身,奴婢自是要在您身边伺候以便报答。” “呵。”男人轻笑,“那可要叫你失望了,我却没有能叫女子欢愉的能力。” “!”他、他是…… 最后她选择了由男子安排,来到了这处育婴堂,差事便是照顾被遗弃的女婴们。 云映蝶从回忆中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从今天起,她就叫云娘,从前种种,便都与云映蝶这个名字一起埋葬吧。 “把人安顿好了?”弘书疲惫的揉揉眉心。 他才和太医商讨完咖啡该怎么入药,虽然他记得上辈子的方子,但咖啡可是目前大清没有的东西,他若是一得到就拿出成熟的方子,未免也太不将别人的智商放在眼里,只能绞尽脑汁把太医们往那个方向引导,耗费不少心神。 “是。”章元化恭声道,“奴才亲自去见了,那云映蝶是个聪明的,选了对她最好的那条路。” 弘书点点头,拉云映蝶一把不过他一句话而已,一个被时代压迫的可怜人,也算是间接帮了他的忙,否则想削弘历的贝子爵、破坏他踩着额娘刷的名声还得另费一番功夫。 “育种呢,这个时候应该都移苗了吧?成活率如何?”皇庄去年拿到手,弘书便安排着把多稼如云的育种都挪了过去,不过去年拿到的时间晚,只安排了少量耐寒的品种,今年开春,才大规模培育。 章元化自是详细汇报不提。 皇庄、矿山、书局、报社、印刷、火器营、太医院……弘书忙的像个陀螺似的停不下来,不过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地早中晚都去探望额娘——要不是永寿宫是后宫不方便他见人办事,他都想住在永寿宫算了。 这天晚膳,弘书又匆匆而来陪额娘用膳,没想到阿玛也在。 父子俩自从中暑那次之后就没见过面,此时再见面竟有一丝不自在。 “哼。”胤禛从鼻子哼出一个不明显的气音,不仔细听还以为是他呼吸重了。 弘书摸摸鼻子,上前见礼:“儿臣见过皇阿玛。” “免礼。”胤禛不咸不淡地道。 弘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您吃了吗。” “……”胤禛面不改色地道,“没有。” “噢噢,儿臣也没用,那您就留下来,儿臣陪您和额娘一起用?”弘书试探道。 胤禛用鼻子‘嗯’了一声。 又没话了,弘书还从来没觉得,他和阿玛之间的气氛有一天会这样难捱。 好在还有乌拉那拉氏,她因为胤禛来,换了正式一些的穿戴,才请父子俩进去。 弘书对此有些微词:“额娘,累不累?” 乌拉那拉氏虚弱的靠在床头,微微笑了笑:“不累。”说完就咳嗽了几声。 弘书眨了眨眼,让自己忽略那几声咳嗽,假装抱怨道:“不累也别折腾,您还专门换身衣裳,儿臣来可不见您换。可见,在您心里,儿臣果然比不上皇阿玛。” 乌拉那拉氏没什么力道地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胤禛眉目不易察觉地松快了些,道:“他也不算胡说,朕又不是外人,皇后不必如此多礼。” 乌拉那拉氏眉毛下弯:“您别宠他。” 谁宠他?/谁宠他!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这样想,眼神不由自主向彼此飘过去,恰好接触上,愣了一下迅速移开,假装无事发生。 说了会儿话,用了膳,乌拉那拉氏累了,父子二人便离开让她休息。 走出永寿宫的弘书心情有些沉重。 胤禛没忍住问道:“为何如此情状?” 弘书叹道:“皇额娘方才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这是乳癌中期的又一症状。”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别担心,皇榜已经送到各地,很快就会有各地大夫来京的。” 希望吧,弘书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能有不出世的神医出现。 胤禛又道:“福建的顺天圣母陈靖姑,专保女子儿童,听说颇为灵验,朕已经遣人前去为皇后祈福了。” “多谢皇阿玛。”这种时候弘书也不想这是不是封建迷信了,只要能让额娘好,他就信这位顺天圣母。 “皇后是朕的妻子,朕做这些是应该的,无须你来谢。”胤禛淡淡道。 弘书心下有些复杂,他对古人的相敬如宾是恩爱还是不能理解,不过也明白,站在额娘的角度,阿玛这样的作为已经是好夫君了。 “是,是儿臣说错话了。” 胤禛顿了顿,问道:“你的《化学》一书呢?不是说要朕做序。” 弘书回道:“儿臣还在整理,快了。”化学他这几年没停下研究和试验,记录有一大堆,不过想把它出书,目前最难的还不是整理那些记录,而是概念性的东西和那些名词。他自己研究当然不需要做什么改变,但想要当下的人只看文字就能理解那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就必须要把它们和当下的知识体系统合链接起来,每个名词都要写明出处和取意,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五三》呢,情况如何?”胤禛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弘书想起允禧的汇报:“多谢皇阿玛的帮忙,如今那些诋毁之人不敢再公开大放厥词,只敢暗地里说些酸话。”阿玛把《五三》赏给心腹大臣,这些人自然也闻弦歌而知雅意,陆续在公开场合夸赞几句,就将风向扭了过来。 胤禛淡然道:“你是朕的儿子,自然没有叫那些人欺负的道理。” 话说到这里,弘书觉得自己再不表态阿玛就要怒了,他干脆伸手,挽住胤禛的胳膊,笑道:“是,有您真好,您就是天下最好的阿玛。” 胤禛嘴角翘了翘,斜睨他:“话倒是说的好听,你但凡少气朕一回朕都能相信。” “儿臣哪里气过您?!”弘书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耍赖不认账了,“儿臣明明最是贴心贴肺!” “你贴心贴肺?”胤禛哼道,“朕看你分明是没心没肺!” “您又说反话……” 弘书一路‘甜言蜜语’地将胤禛送回养心殿,嘱咐他早些休息、不要熬夜批奏折后才离开。 苏培盛笑眯眯地道:“奴才这就去给您打水洗漱。” 胤禛横他:“狗奴才,你也敢自作主张了。” 苏培盛弯腰笑道:“奴才可不敢,只是六阿哥吩咐,奴才想着您应该会叫奴才照做。” 胤禛眼睛一瞪:“长胆子了,还敢打趣朕。”虚踹他一脚:“还不快滚。” “哎。”苏培盛麻溜地滚去备水,浑身轻松,真好,皇上终于让六阿哥哄好了。 去掉那点不自在、和阿玛重归于好的弘书也感觉心里轻松不少,这么多天终于睡了个好觉。 谁知翌日就接到个坏消息,弘暾病情恶化了。 弘书匆匆赶到怡亲王府,见到太医劈头就问:“不是养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恶化了!” 太医很无奈:“天气炎热,世子这病不能受冷,晚间盖被子中暑导致高热,病情恶化。” 弘书一口气梗在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转而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有些危急。”太医道,“皮色转红、局部已经开始胖肿,这是成脓了,必须尽快排脓,否则湿热瘀滞于骨,热盛肉腐骨败,情况就不妙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弘书道,“还不快排!” 太医有些迟疑地道:“目前排脓,只能将肉切开来……”多的不必再说,当下人对动刀刮肉之事还是接受度不高,“而且切开后,发炎感染的几率很大,后遗症可能不小。” 弘书来回走了两步:“十三叔呢?”他只是堂弟,这事他却也不好越过人家父母做主。 怡亲王妃出现:“他今日在郊外办差,已经使人去找了。”她给弘书见礼,“六阿哥,太医都跟我说了,不用等王爷回来,我做主,直接做。” 她一脸刚强地道:“即便发炎感染,最多也就是当个瘸子,总比丢命的好。这些药,都是积年老药,你们看看,能不能用得上。”她作为亲额娘方才不在,就是去翻库房了。 弘书定下心,安抚道:“婶娘放心,发炎感染的几率也没那么大。”他转身对太医道,“那就准备,让人回宫去取酒精,有多少拿多少,还有抗生素,去问问吴谦,抗生素对发炎症状的试验如何了,如果有效果就一并拿来用上,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弘书虽然不是医生、也没有主刀过,但他做过脊髓炎的手术,知道一些手术的细节和常识,在他的指挥下,大清第一个趋近现代的简陋手术室布置了出来。 第95章 许多人对中医有误解,以为中医没有外科,只会喝些汤药、敷敷膏药,外科手术是西医发明的。其实中医很早就有类似外科手术的技艺,《三国志》里记载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就是明证,还有麻沸散,这就是专为外科发明的,不过中医一直以内为本,外科也都是在内经的指导下进行,所以在儒家和中医思维下,外科是能不开刀就不开刀,这样对身体的损伤小。 不过尽量不做不代表不会做,目前来说,太医院专攻外科的几位太医手上技艺还是不错的,不如意之处当然也有,却都是碍于解剖知识不足和工具简陋。 手术室布置好了,却不是就开始直接做了。花了一些时间后,一场由弘书主持、众多太医参与的术前会议展开,虽然他也不太清楚后来的术前会议上医生们会具体讨论哪些方面,不过也不要紧,什么事都是从无到有的,好歹他自己做过这个手术,按照记忆,根据自己手术的步骤一步步研讨就是了。 患者病情、承受能力、术前准备情况、风险预估、应对措施、替代治疗方案、麻醉…… 参加会议的太医们从来没有想过,治病前还要讨论这么多东西,光是一个患者承受能力就要从生理、心理、家庭和社会方面考虑,他们差点把头挠秃。 好在如今情况、身份特殊,弘书也没有高标准严要求,只是让大家对这事有个概念,然后让会议记录人员记下来,以后编纂成册推广出去,交给广大从业人员在实践中一步步完善。 “好,下一项讨论一下这个刀口该怎么开,刘太医,这次你主刀,你先来说说……” 一项项讨论推进下去,主要还是太医们踊跃发言,弘书只做一个主持和引导的作用,他也不敢说太绝对性的话,毕竟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自然也不能把他的手术经验完全套用在弘暾身上。 术前会议开完,一直旁听的怡亲王夫妇站起身,郑重拱手道:“犬子就拜托各位了。” “不敢,不敢,怡亲王客气。”太医们纷纷还礼后散开,按照刚才讨论出的内容去做术前准备。 怡亲王抓住弘书的手,微微颤抖:“小六,你的恩,十三叔记在心里。”今年二月他才失去一个孩子,实在不能再承受失子之痛了。 弘书道:“十三叔言重了,我就动动嘴皮子,哪有什么恩。” 怡亲王摇摇头,不赞同却也没说什么,虽然心系儿子,但多年的领导经验仍然让他轻易看清,在给弘暾做手术这件事上,小六分明是占据了主导地位,一直牵着太医们往一个方向走。而刚才他们所讨论的一切,都证明小六分明是将弘暾的事当做自己的事,极其上心,只这份心意,就够了。 弘书被长辈的眼神看的很不好意思,落荒而逃:“十三叔,我一会儿也要进手术室,得去做准备了。”他虽然不会动手,但在现场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万一发生什么危机情况,也有个人能现场指挥急救,不用他们跑进跑出的询问耽搁时间。 消毒、换衣、再消毒,没有无菌手术室,只能把酒精像不要钱一样的在空气中挥洒,弘书穿着时下的外科用衣,带着口罩,和太医进入手术室,这里面也充满了酒精的味道。 弘暾已经喝了麻醉药躺在手术床上,药效还没完全起作用,他眼神有些涣散地找到弘书:“六弟……” “我在呢堂哥。”弘书半蹲在他面前,视线和他平齐,眼中全是鼓励和安抚,“没事的,不用担心,你就当睡一觉,睡醒了起来一切都好了。” “如果我…不好…帮我照顾阿玛…额娘…”弘暾眼睛渐渐合上,在麻醉的作用下陷入昏睡。 弘书直起身,顿了顿,声音低沉地道:“开始吧。” 十三夫妻俩在外面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时而走到窗边贴耳想听一听手术室里的声音,却什么都听不到。 十三福晋只能说话来缓解自己的焦虑:“王爷,刚才太医们说老二这术后多久才能好来着,等这事完了我得去跟富察家商量商量新的婚期。” 本来弘暾的婚期是定在五月底的,谁知道突发疾病,婚期自然只能推迟。 十三心不在焉地道:“说是要看手术情况和术后恢复情况,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 “三个月啊,那这大婚最起码得等到入冬了,唉,得提前找人去算算,那时候有没有好日子……”十三福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十三渐渐被她影响,心中的焦躁缓解了些,也加入话题:“这次推迟婚期本是咱们的原因,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表达一下重视。” 十三福晋点头赞同:“还有聘礼,也得加厚些,我听说,富察家那位姑娘因为弘暾的病还被小人在背后诟病她克夫,可不能让人家小姑娘白白受委屈……” 夫妻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心焦虽然缓解了些,眼睛却一直没离手术室的门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大门打开了,弘书带头从里面走进来,身上虽有血污,脸上却是灿烂的笑容。 “恭喜十三叔、十三婶,一切顺利。” “所以弘暾这次再养养就能大好了?”胤禛着实松了一口气,弘暾于他虽是侄子,但其实和儿子差不多了,在他心里的地位不比福慧差。 弘书点头道:“是,不出意外的话没事了。” 胤禛追问:“也没有后遗症?” 弘书道:“残疾之类的后遗症没有,但身体免不了会比以往虚弱些。” 胤禛这才完全放下心,身体弱些倒是没什么,精心调养便是了,皇家从来不缺好医好药。 又问了些手术的过程和细节,胤禛才满意点头:“做的不错,有组织有规划,这才是上位者该做的事,这种手术的形式也可以让太医院多研究研究。”他是个务实的人,才不管手术是不是违背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的儒家理念,只要真能治病,那它就值得宣扬。 “是,儿臣也打算让太医院单拎出来一个外科组研究这方面。”弘书道,“其实洋人这几十年在这方面倒是有些研究,儿臣翻阅他们的医书,发现他们通过解剖人体对许多方面都有了比较新颖的发现,皇阿玛,我想让太医院也开展一些解剖研究,就用死刑犯的遗体,或者去乱葬岗收纳一些,可以吗?” 外科手术如果能发展的快一些,是不是也能给额娘做切除手术了? 胤禛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道:“这个,还是先不要着急,不说小民,便是朝中一些官员对这种事都很敌视,贸然开始只会被妖魔化。你们还是先收治一些类似的病人,从小到大慢慢来吧。” 弘书压下心里的急切,觉得阿玛说的也有道理,时下人对这种事的接受能力实在不算强,不说别人,就是额娘,即便外科真的能发展到做癌症切除的地步了,额娘就愿意光溜溜躺在手术台上让人切除身体的一部分吗?不说她是一个纯粹的古代女人,就是现代,也有许多女人得病之后不愿意做手术的。 “您说的对,是儿臣心急了。” 胤禛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弘暾的事情解决,弘书心里也算搬开了一块小石头,如今就只剩下额娘的病了。 皇榜发出去也有半个多月了,最近陆陆续续便有临近地方的大夫入京,有的是自己来的,有的却是地方官组织一起送来的。 弘书每个人都见了,不厌其烦地和他们交谈关于乳癌的认知和思路,可惜,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让人眼前一亮的新想法,都是太医院已经提出过的思路。不过弘书也没有让这些人打道回府,而是将他们安排进吴谦组织的新药试验对照组中,一边打下手一边学习。 他还有一个医术大会等着开,这些人到时候都是与会人员,说不定谁就能在思维碰撞中灵光一现闪出火花呢,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闪光的机会。 弘书这边忙着安排这些大夫和出报纸、以及整理《化学》,那厢,弘时却迎来了一个没想到的客人。 “弘晟?你怎么来了。”弘时看着面前这个曾经一起贪过污的堂哥,有些不自在地道。 弘晟今年都有三十了,身为亲王之子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因为被革了世子爵位、一事无成而消沉不已。 此刻,他表情阴郁地道:“怎么,如今混好了,就不认旧人了?忘了当初你落魄的家计艰难时,是谁拉拔你的?” 虽然早已决定放下过去,但被人当面这样揭开曾经的疮疤,弘时也难免羞恼,只是这些年的打击到底对他还是有影响,何况,弘晟话虽说的难听,却也不算假。当初他差点被过继出去,虽然有小六求情没有成真,但生活还是一落千丈,见风使舵的小人纷纷冒出来捧高踩低,内务府该给的俸禄和份例也推三阻四,有段时间账上的钱甚至连府上下人的俸禄都发不出来,还是福晋用嫁妆银子补上的。而那时候,就是弘晟向他伸出援手,才有了后来两人一起倒卖兵备之事,虽然因为这事他在阿玛心中的印象更差,但弘时也怪不到弘晟头上去,毕竟也不是弘晟逼着骗着他做的。 弘时压了压胸中恼意,硬邦邦地道:“堂哥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我当然记得堂哥的恩情,堂哥若有需要,你说要如何,我今日还你便是。” 他的态度刺醒弘晟,想到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他深呼吸压下心中烦躁,缓和了语气道:“我…今日来并不是想与你计较这些,只是这两年…日子不顺遂,心中烦躁,方才的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他这番话说的倒也真诚,弘时想到曾经的自己,倒起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他也不想和弘晟再有来往,便道:“堂哥不必多说,我曾经受过你的帮助是真,你如今若是有了难处,我自是该出力回报。”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弘晟点头道,扫视了一圈,“这里说话可安全?” 弘时有些奇怪,不过只以为他不想让别人听到他的落魄事,便道:“你若不放心,咱们便去外面的凉亭说。”没有遮挡物和视线死角,才是防偷听的好地方。 两人便来到四下无人的凉亭,即使如此,弘晟说话却还压低了声音。 但即便这声音再低,在弘时耳中也如同炸雷。 “老三,你对那个位置可还有想法?” 第96章 弘时被这句话炸的头脑空白,整个人一下木了,没能第一时间出言。弘晟便以为他是叫自己猜中了心思,不好回答,便自顾自的往下说。 “如今那位病重,后宫宫权在你额娘手上,若是……必是要立继后的,如今后宫无有宠妃,论资历论功劳谁也越不过你额娘去,介时你可就是嫡皇子了!你又占了长,嫡长两全,谁还能越过你去。” “便是那个弘书,你也不用担心,就他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能有什么威胁。就他现在出书捞名声那急切的样子就能看出来,皇后病重他明显是急了,我阿玛说了,他那书根本就是别人写的,不过强占别人的功劳而已,到时候稍稍动作就能戳破,保证让他名声扫地。你也别怕皇上会站在他那边,别看皇上现在捧着他,其实全都是虚的,要不然怎么不见立他为太子呢,可见,皇上心中也是清楚他有几斤几两的!” 弘时瞳孔巨震的看着他,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因为心情过度激荡竟没能发出声音来。 弘晟见他嘴巴张合却没出声,以为他是想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说,稍稍一想便以为他是因为曾经被罚的经历没信心,当即拍着胸脯道:“你也不用怕皇上会因为你曾经为八叔他们说话的事儿而耿耿于怀,世上谁还没犯过错呢,再说你不早改了吗,大家都看着呢!只要有足够的人为你说话,扭转在皇上心中的形象并不难,这个也很简单,我阿玛在宗室和文人里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到时候几句话就能搞定。” “不过,你现在还有个问题,就是你没有子嗣。”弘晟一副推心置腹为弘时想得样子,“老三,没有子嗣可不行,八叔当初为什么失败,不就是因为独宠福晋、子嗣不丰么,你可不能步八叔的后尘。福晋不能生,就多纳几房格格!我姑姑荣宪公主嫁的巴林部乌尔衮你知道的,如今巴林部是我那亲侄子琳布当家,他亲叔叔有一个女儿是在我姑姑膝前养大的,我姑姑临终前嘱咐琳布上书皇上给那孩子找一个好夫君,琳布使人送了信来,请显亲王妃和我额娘在京城帮忙相看,我和我额娘说你就不错,等明年选秀之时,让齐妃娘娘跟皇上请旨,将那孩子赐给你做侧福晋。有了巴林部的支持……” “够了!”弘时猛地站起身,终于将因为过度震惊而失声的那一嗓子吼了出来。 弘晟惊讶的看着他。 “你……你!”弘时抖着手指着弘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弘晟不解:“害你?老三,你说什么呢?” 弘时攥紧拳头:“你少装!你刚才那话还不是害我?!堂哥……我叫你一声堂哥,是念在情分,我自问不曾得对不起过你,你为何要来害我!” 弘晟不敢置信自己的好心竟换来弘时的质疑,他唰地站起身,盯着弘时道:“我害你?弘时,你摸着良心说,我刚才那番话,哪句不是为你打算?是,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心思,但我所求也不过一个亲王爵位而已,你若能登上那个位置,一个亲王爵位于你而言算什么?你竟然说我害你?弘时,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就你现在这个跟小屁孩摇尾乞怜的窝囊废的样子,还用我浪费口水来害你?你是真的窝囊到脑子都废了!” “我窝囊,我窝囊,我窝囊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弘时气的脑子一片空白,找不出反驳的话,悲哀的是,他心底其实也觉得自己现在很窝囊,所以只能做无意义的重复,“你还来找我…你还来找我…” 弘晟讥讽一笑:“当然是因为看你可怜,还因为你有个皇子的身份,我本来想去找弘历的,他可比你有脑子多了,可惜出了昏招,一旦皇后有什么事,他就被这件事钉死了,比你亲近八叔他们还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得不说,你们这几个兄弟,还真就没一个行的,窝囊的窝囊,虚伪的虚伪,奸猾的奸猾,胆小的胆小,蠢的蠢,皇上有你们几个孩子,真是,啧啧……” 弘时愤怒地道:“你!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日的话去告诉皇阿玛吗!” “呵。”弘晟不屑地道,“你敢吗?而且你说是就是了?证据呢?我还说是你拉拢我,想要我阿玛支持你夺嫡呢,你说咱俩的话谁更让人相信?” 弘时眼前发白,皇阿玛会相信谁呢,他不敢想。 弘晟死死盯着他,眼见他神情动摇,口气缓和下来:“弘时,你真的想这样过一辈子吗?一辈子对着小你十几岁的弟弟摇尾乞怜,祈求他从指缝中漏一点好处给你?大家都是皇子,凭什么你就要屈居人下呢,就凭他是嫡出的吗?”他的声音充满蛊惑,“嫡出又怎样呢?别忘了二叔,那可是从小就立了太子的,最后还不是被废?弘书连太子都不是,你就怕了?好好想想吧,想想那个位置,万人之上啊,只要坐上去,要什么没有?你还用为银子发愁?到时候全天下都是你的!” 但他越说弘时却越清醒,弘晟没有跟弘书接触过,加上三叔和皇阿玛关系不好,私底下肯定没说好话,就先入为主地觉得弘书没什么大不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弄虚作假得来的。 但他和弘书熟悉啊!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弘书的一切都是凭自己得来的,跟是不是嫡出的关系不大,皇阿玛看重弘书更是实打实,至于为什么没立弘书为太子,他虽然想不太明白,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就以为自己有机会了,要知道,皇阿玛前几天才第一次允准了他的求见,态度也冷漠的很,他心里非常有数! “你不用说了!”弘时从刚才就气的发昏的脑子恢复了一点清明,死过一次的画面在他脑中闪回,“我自己什么样我有自知之明,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个窝囊废,下半辈子不求别的,只求能安安稳稳度日。” “你走吧!” 弘晟不可思议:“弘时,你不是吧?安安稳稳度日?你觉得你能安安稳稳度日?我怎么没发现,你不但窝囊,还天真呢。你以为现在抱紧弘书的大腿,他就能不对付你了?瞧瞧弘历吧,不过因为孝顺的名声压过他而已,就动手将人打成重伤,可见是个残暴不仁的暴戾份子,落到他手里,你以后的下场不会比弘历好!” “滚!”弘时不想再和他多待一秒钟。 弘晟被他毫不给面子的态度激怒:“好,我走!弘时,别以为我是求着你,你记住,今天是你自己放弃机会的,以后别再摇尾乞怜的来求我!”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弘时颓丧地坐下,心中仍惊疑不定。弘晟今日究竟为什么要来找他说这番话?真如他所说是为了他自己吗?他不确定,皇后病重才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先是弘历出事,接着就是弘晟来找自己,他很难不多想。 只是,究竟是弘历想推自己出来给他当刀呢,还是……还是弘书因为弘历的事,找人来试探自己?是只试探了自己,还是弘昼也试探了?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是去找弘书摊牌,还是……假装不知道?他要是假装不知道,弘书会不会一直怀疑他,觉得他今日的反应都是装样子?要不,假装不知道,然后找弘书,委婉提醒他小心弘晟背后的人?…… 弘时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行,忽的思绪一跑,又觉得弘晟今日找来可能和弘历弘书都无关,或许有别的目的,比如,或许是三叔不满皇阿玛,想从自己入手实行些什么阴谋诡计呢? 那,他是不是该给皇阿玛禀告…… “爷?”冷清的声音响起。 弘时一个激灵,瞬间抬头,看清是福晋后才松了口气:“是你啊。”说完又觉不对,“你……你怎么出来了?” 自从他溺水那一出好了之后,福晋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出来过,也没与他见过面。 董鄂氏沉默了下,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道:“听说诚亲王府的大阿哥来了?” 弘时迟疑了下,点头道:“是。”又问,“你怎么知道?” 董鄂氏淡淡地道:“方才下人来拍门,说你和他将人支开,不知道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怕你们动手,就请我来看看。” 弘时顿时有些无地自容:“没、没……” 董鄂氏打断他道:“他来,可是要曾经借给你的银两的?” 弘时有些难堪:“不是,我早就还给他了!” 董鄂氏沉默了下:“那,是来借钱的?”她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道,“人家毕竟帮过府上,若是有难处,自该帮忙,你……账上银子若是不够,我那里还有些。” 弘时脸涨得通红:“不用你的嫁妆!账上有钱!不是,他不是来借钱的!他……总之是别的事,你不用管!” 董鄂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垂下眼眸:“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也不待弘时反应,就走出凉亭,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微微偏头道,“明岁又该选秀了,你先想好想纳几个人,有什么条件,到时我入宫和娘娘说。” 这次说完就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弘时一口气梗在胸口,吐不出去,又在凉亭枯站良久,才发狠地踢了一下柱梁,叫来下人:“备轿,爷要入宫!” 胤禛正在和允祥说一个坏消息:“岳钟琪奏报,西安将军富宁安于任上病逝,富察家那位姑娘又要守一年的孝,弘暾的婚事得推到明年去了,一波三折啊。” 允祥叹气,很想得开:“就当是好事多磨吧,明年也不算晚,刚好也让弘暾再养养身体,到时候能精神点去迎亲。” 见他能想得开,胤禛便点点头:“到时候,让弘书去给他堂哥做御者去。” “那敢情好。”允祥笑道,“有六阿哥做御者,女方家恐怕不敢为难,弘暾这个福晋也能快点接回来了。” 兄弟两个抽空闲话几句,就有人来报:“启禀皇上,三阿哥求见。” 胤禛微微蹙眉,以为他又是入宫的例行求见:“不见。” 宫人却去而复返:“启禀皇上,三阿哥说有十分重要之事要禀报。” “他能有什么要事。”胤禛不太高兴,觉得是不是自己上次的召见让弘时又飘了。 允祥不想参与人家父子间的事,便道:“臣先告退。” 允祥走了,胤禛不悦地道:“传。”他倒要看看,这个老三是有什么要事。 弘时抖着腿肚子走进来,唰地跪下:“请、请皇阿玛摈退左右,儿臣有要事禀报。” 胤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挥了挥手。 屋内宫人快速退出,弘时砰的一个叩首:“启禀皇阿玛,今日,诚亲王大阿哥来找儿臣……”生怕自己后悔,他抻着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里啪啦地就将今日的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儿臣绝无妄想,也不知弘晟为何会找上儿臣,请皇阿玛明鉴!”说完也不敢抬头,闭着眼额头死死抵住地板,等待最后的审判。 “砰!” 沉重的声音把弘时吓了一跳,整个人蜷缩起来,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好!好个弘晟!好个老三!” “来人!去给朕查!” …… 看着手上的结果,胤禛不相信,沉怒地道:“这就是你们查出来的结果?诚亲王什么都没做、什么人都没接触?就是和属人喝醉了在席上说胡话?你们就拿这个敷衍朕!” “皇上息怒。”粘杆处的人压力很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不敢敷衍皇上,只是…只是奴才等人确实没查到可疑之处…” “查不到就是你们没用!”胤禛道,“再去给朕查,查不出问题你们也不用回来了!还有弘时,也给朕去查。” 粘杆处的人只能满心苦涩地接命:“……是,奴才遵旨。” 粘杆处的人离开之时恰好碰到来觐见的弘书,因为去弘历府上那晚就是他一直跟在弘书身边,所以被认了出来。 弘书行完礼后,问道:“皇阿玛,是出什么事了吗,您这么生气。” 胤禛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朕记得太医们说过,你额娘的病也和心情有些关系,如果能保持好心情和积极的情绪,对病情也会有帮助?” 弘书不解他为什么问这个,道:“有些关系,但不大,准确来说,女子若长期处于紧张、压抑、烦躁、郁结的情绪中,肝气和肾气会不顺,对病情没有好处,若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肝气和肾气顺了,对病情自然是有利的。但并不说,只要保持好心情,病就能好了。” 胤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弘书问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胤禛避而不答:“没什么,你来做什么。” 他不说,弘书只当是不能让自己知道,不再追问,道:“儿臣把两种报纸的内容和《化学》都整理好了,拿来给您看看。” 胤禛接过,发现《化学》一书还挺厚,便先看两份报纸。 “化学炼金?”映入眼帘的第一篇文章就叫胤禛挑眉,看完内容后瞥了弘书一眼,“你倒是将人心拿捏的准。” 弘书也很无奈:“这样才能尽快在民间传播开。” 胤禛又大致浏览了一下剩下的内容,倒是都很浅显易懂,因为大多数文章写的都是自然界的一些现象,甚至还有很多装神弄鬼的手段。 胤禛摇摇头,没对这内容说什么,转头去看医学报纸,这上面的内容就有难度了。 “乳癌的几种新症状和新治疗思路。”这一看就不是给普通人看的。 “抗生素的制备和部分应用?”胤禛可是知道抗生素在弘暾手术中发挥的作用的,他皱眉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把方子公布出去?你可知这东西若是握在手上,会有多大的利润?而且,就这么大喇喇的公布出去,外族人轻而易举就能偷学了去,岂不是白叫他们占便宜。” 弘书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只想管额娘的病,天下有本事的大夫很多,不是人人都会为爵位动心,愿意千里迢迢来给额娘治病的。除了爵位,总得有点别的东西吸引他们,这抗生素作为新药,我不信那些醉心医术的人不动心。再说,制备方法虽然公布了出去,但没有专业的设备和标准的操作,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自己弄出来,他们若想要,就得来找我。” “至于外族人。”弘书顿了顿,“他们学了就学了,这是活人命的东西,外族人也是人,救了他们的命应该也有功德,这些功德说不准就能让额娘的病出现奇迹。” 胤禛沉默,不再多言,将剩下部分浏览了一遍后道:“两份报纸没问题,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些以后不必过问朕。书留在这里,朕会尽快看看。” “多谢皇阿玛。” 弘书亲自出宫,安排两份新报纸的印刷,弘时看到他有些心虚:“你、你怎么来了。” 弘书奇怪地看他一眼,道:“这两份报纸要的急,我就来看看,三哥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弘时连忙道。 弘书更奇怪了,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没事?” 弘时心中游移不定,皇阿玛那日的表现,是不是说明弘书跟这事有关系的可能不大,那他要不要…… “三哥?” “啊!”弘时慌乱道,“你、你去问皇阿玛。” 皇阿玛?弘书皱眉,想到之前阿玛避而不谈的态度,所以确实有事发生了,还是关于他的?但阿玛当时的表现,分明就是不想告诉他,去问也没用。 只能从弘时下手。 奈何不论他怎么问弘时,弘时都咬死了不说。 弘书无可奈何,只能先放下这事,还是将心思都放在如何勾引更多的民间神医来京这件事上。 忙忙碌碌的过了几日,朱意远又来汇报,说皇上因为诚亲王妄行奏渎、怨愤悖逆、勒索大臣之事大发雷霆,将其降为郡王,又将其子弘晟交于宗人府严行锁禁。 弘书也就听了一耳朵,他与三叔一家没什么接触,也没什么感情,能让阿玛生气,这位三叔和弘晟肯定是没做什么好事,他才懒得管。 胤禛处置了允祉父子后,又想了几日,叫来太医,细细询问了一番皇后的病情,才来到永寿宫。 “皇上。”吴谦他们还是有些本事的,这一个多月的治疗也算是有些效果,起码乌拉那拉氏不至于在整日躺着,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多,不过胸口疼痛的症状还是没有减轻,因此她一直是攒眉蹙额的样子,“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胤禛坐下,沉吟问道。 “皇后,你心中可有什么牵挂之事?” 第97章 乌拉那拉氏一怔,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微垂眼眸片刻,才抬眼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咳…这个。” 胤禛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道:“朕听小六说,你这病与心情也有关系,心情若好对病情也有帮助,便想着问一问你,若能办了,也算…”他特意勾起嘴角,半开玩笑道,“…讨讨你的欢心。” 乌拉那拉氏愣了一下,才嗔怪地看向胤禛,苍白的脸颊染上一丝红晕,眼睛弯弯:“皇上真是,臣妾都一把年纪了,您还打趣。” 胤禛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乌拉那拉氏沉吟片刻,迟疑地道:“若说牵挂之事,臣妾还……真有一件。”她眼皮微抬觑向胤禛,见他一脸认真的在听,又犹豫了下,才道,“就是…弘晖。” 她头微垂,眼睛盯着腰腹处的薄被,低落的道:“那孩子去得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孤坟。…如今咱们还在,祭祀的人尚尽心尽力,若…百年之后,他怕是连清香两柱都难。” 乌拉那拉氏主持宫务,每年年节给后妃公主夭折皇子的祭祀自然都是由她安排,所以很清楚这里面的猫腻。先帝时,由于后期没有皇后,虽有贵妃照管,到底没那么方便,所以底下人贪污亏空敷衍了事成风,那些夭折的皇子公主,母妃身居高位的还好,要是母妃只是个贵人常在,基本都没见过什么贡品,比如四岁夭折的万黼,就因为生母到死都只是个贵人,历年该给他祭祀的份例都被人昧了,还是乌拉那拉氏入宫后进行大清查才发现。 有这些例子,她都不敢想弘晖以后会如何。当然,她也知道,若是弘书以后能登上那个位置,自是不会亏待他大哥,不过,这不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吗,而且皇上突然询问,这件事倒也值得一说。 “弘晖……”胤禛没想到她会提起嫡长子,一时有些怔然,某些久远的回忆也从记忆的海底泛起。 乌拉那拉氏压着胸口的抽疼,勉力道:“臣妾也不是想给…咳咳…那孩子讨要什么爵位,就是,想着能不能,从宗室里挑个孩子,过继到弘晖名下,也是一份香火,咳咳咳咳。” 她咳得厉害,胤禛连忙递水。 压下那股咳意后,乌拉那拉氏虚弱不少,眼睛都睁的有气无力:“臣妾想着,宗室…里,不拘嫡庶,挑那少依少靠的,让…让十三弟妹帮忙教养…” 胤禛止住她:“好了,不用多说,朕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弘晖是朕的长子,朕自会为他考虑。” 乌拉那拉氏虚弱的笑了笑:“多谢皇上。” 胤禛拍了她的手两下,道:“除了这事,还有别的吗?” 乌拉那拉氏轻轻摇头。 胤禛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弘书呢,你就不担心他……的亲事?” 乌拉那拉氏眨了眨眼,幅度微小的摇摇头,微微笑道:“臣妾不担心…还有您呢,您可…比臣妾宠他…”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无力,但其中的信任却一点儿不少。 胤禛抿了抿唇,拍着皇后的手沉默片刻,才道:“你累了,就休息吧,朕先走了。” “好。”乌拉那拉氏声音很轻,眼皮也支撑不住地半阖上,“恭送皇上……” 出了永寿宫,胤禛顿了顿,左拐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眼神都没有焦点地四处游移,直到进了御花园也没改变。 “皇上,您去凉亭坐坐吧。”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正是六七月天气,皇上本就是个易中暑的体质,又冒着大太阳走了这一路,他是真怕人晕过去。 胤禛一回过神来,就为身上黏腻的汗难受,他走向凉亭,吩咐道:“叫步撵来。” 自有小太监跑去传话,苏培盛则尽最大努力让凉亭变得更舒服凉快,他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胤禛一坐下又不自觉陷入沉思就是明证。 步撵很快到来,苏培盛看看天色,估算了下时间,又轻声提醒道:“皇上,该回去了,您一会儿还要召见黄尚书。” 胤禛从沉思中被叫醒,走出凉亭准备上御撵。 这时,却有一个明显是妃嫔打扮的人出现,上前请安:“卑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打量了这突然出现的人一眼,有些面熟,但记不清是谁了:“起吧,哪宫的。” 来人似是懵了一下,才急急回道:“启禀皇上,卑妾、卑妾乃景仁宫常在海氏。” 景仁宫,胤禛微微眯眼:“大太阳的,来御花园作甚。” 海常在紧张地偷偷攥紧拳心,脑中疯狂回忆谨嫔有没有交代这个问题要怎么答:“卑妾、卑妾是想来采些花瓣,做个干花荷包,给、给皇后娘娘解解闷。” 哼,胤禛眼底有些冷意,不置可否:“知道了。”说完一言不发地走了。 海常在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半响,直到再也看不见御驾的踪影,她才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地松了口气,一步三顿地走回景仁宫。 正殿,钮祜禄氏正在焦急等待着,见到她劈头就问:“如何,可见到皇上了。” 海常在头垂的低低的:“见到了。” “然后呢?”钮祜禄氏期盼地看着她,“皇上召你伴驾了吗?可有说什么?” 海常在缩了缩脖子,磕巴道:“没、没有,皇上问了卑妾一句为何去御花园,就径直走了。” “就这样?没了?”钮祜禄氏瞪大眼睛,不想相信,却从海常在身上找不到丝毫不对,当即气急道,“没用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 海常在非常顺滑地跪下认错:“卑妾没用,娘娘息怒。” 钮祜禄氏手动了动,到底因为顾虑没扬起来,怒道:“滚回去为皇后抄经祈福!” 海常在以最快速度回到自己的小屋子,打发了比自己还没存在感的婢女,才趴在桌子上无声发泄。自从四阿哥头一次被从贝勒降爵为贝子,她在景仁宫的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而这一回更是雪上加霜。熹妃变成谨嫔,却仍然是景仁宫的主位,是她的顶头上司,心情不好时,拿她们这些人发火是常态,虽然不至于打人,但一些暗戳戳的磋磨没少过。 当然海常在受的算少的,毕竟她不仅是后宫的妃嫔,也是谨嫔手里的一张牌。今日谨嫔不知道打哪儿打听到皇上去了御花园,急急忙忙地就将她撵了过去,她知道谨嫔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实说,先不说皇上根本不是一个喜颜色的人,就是她自己,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做什么邀宠之事,但很多时候,并不是她不想去就能不去的,只能是在谨嫔看不到的地方敷衍一下子。 发泄完的海常在无力地想,她刚才的表现,应该不会叫皇上厌恶吧? 胤禛自是不会厌恶她一个小常在,毕竟知道她是景仁宫的之后,胤禛就只想着谨嫔的心思去了,海常在直接被他忘在脑后,下次见面估计还是不会记得她是哪个宫的。 熟知人心的胤禛一眼就瞧出了谨嫔的心思,虽然不喜,但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罚人什么的,不过派人去敲打齐妃和裕妃两句,让她们接了宫权就好好管,皇后正在养病,无关人员无事不要去打扰。 后宫的风传的多快啊,很快大家就知道这一出,私下怎么笑话不说,反正齐妃、裕妃、懋妃三个是联手又给后宫加了几条暂行的出行规矩。 自从上次因为弘历之事决定在熹妃身上收利息时,弘书就加强了对后宫的关注,所以他很快也知道了这一出。 “果然上不得台面。”弘书冷着脸道,儿子想着用子嗣来争宠,当娘的就想着用女人来邀宠,该说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吗。 不过他也懒得关心阿玛的后宫,和他宠不宠幸谁:“以后只要没冒犯到额娘,不必再报给我。” “是。” 弘书话音一转:“不过皇阿玛为什么这种天气突然跑去御花园了?” 朱意远道:“奴才不知,不过皇上是从永寿宫出来后直接去的御花园。” 弘书眉头微皱,阿玛见过额娘才去的?两人这是说了什么,让阿玛突然行为反常?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弘书叹了口气,总觉得阿玛最近瞒他的事有点多,难道是上次气头上说的话还是叫阿玛吃心了?那丝疙瘩没消下去? 这可不行,父子可不能有隔夜仇,尤其还是他们这种皇家父子,弘书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得想个法子,再讨讨阿玛的欢心。 阿玛喜欢什么呢? 有了! …… 七月初八,处暑,在沿海的一些地方这一日也叫开渔节,虽然不算什么大节日,不过鉴于今年是重开海禁的第一年,几处通商口岸的渔民能重新出海了,胤禛便早早使礼部准备了一个开渔仪式,当天带着弘书去□□进行祭祀。 结束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宫,而是难得地决定歇一会儿,将船划到湖中心钓鱼。 弘书钓起几杆子后就觉得有些没意思,这湖里的鱼太傻了,钩下去就咬下去就咬,钓的很没成就感。 ——钓鱼嘛,还是钓上鱼以外的东西才有意思(bushi)。 弘书凑到胤禛身边:“皇阿玛,别钓了,我给您准备了一个有意思的礼物,保准您喜欢。” 胤禛瞥他,下意识地就怀疑:“好端端的准备礼物?这是又想从朕这掏点什么?” 弘书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皇阿玛,您怎么能这样想儿臣,儿臣只是想着这段时间光顾着额娘,有些忽略对您的孝心,想要弥补一下罢了。” 虽然他一副一看就是口花花的夸张表现,但胤禛还是翘了翘嘴角,施施然起身道:“走吧,让朕看看,你弥补的‘孝心’值得朕从私库里陶几两银子。” “儿臣真不是为了要您的好处!” …… “衣裳?”胤禛拎着抖了抖,“还是洋人的,别说这是你一针一线自己做的。” “儿臣也想亲手给您和额娘缝制衣衫,奈何没有这个手艺啊。”弘书嘿嘿笑道,“您不是喜欢作道士、喇嘛、仙人等妆扮使人画行乐图嘛,我给您准备的这个,可是新鲜角色,您以往从没妆扮过的,您的行乐图今日又可新添一卷了。” “哼,朕还当是什么。”虽然这与他期待的礼物差距有点大,不过胤禛也有点兴趣,“什么角色?” “您先换上我再告诉您。”弘书道,“儿臣也要去换,不过可以提前告诉您,咱俩这角色也是父子。” “还敢吊朕胃口。”胤禛嘴上这样说,腿却利索地进了屋内去换,难得儿子愿意陪他玩,以前想要儿子扮个他身边的童子,这小子嫌弃只穿肚兜死活不愿意。 胤禛的cosplay经验相当丰富,即使儿子使人做的这衣服形制有些不伦不类,他还是正确的穿戴完毕。 父子俩换完装一见面,看着儿子身上神气威武、锃亮的金属甲片配饰,再看看自己身上宽大的仿佛没有裁剪的布,胤禛忍不住道:“看来你扮演的这个‘儿子’,也不怎么孝顺!” 弘书歪头:“好像确实。” 胤禛眉心跳了跳:“所以这父子俩是谁?” 弘书嘿嘿一笑:“您是宙斯,儿臣是太阳神。” 胤禛一愣,不巧,他还真知道这个洋人神话中的众神之神,当即怒敲儿子。 “你搁这点朕呢!” 第98章 弘书花了一点脑细胞才对接上阿玛的思路,当即直喊冤枉,费了不少唾沫才证明自己绝没有指桑骂槐说他花心好色的意思。 然后在他的建议下,胤禛叫来一中一洋两个宫廷画师,决定行乐图来国画和油画各一副。父子俩回到船头,摆了个造型又开始钓鱼,两位画师便在一旁通过想象自行将背景换一换,开始作画。 宫人们都离得远,弘书坐在胤禛身边,在心里滚了几回措辞后,开口道:“皇阿玛。” 胤禛闲适地坐着,目光随着湖面被风吹皱的波纹漫无目的的前行,漫不经心的应道:“嗯?” 弘书微微低头,涩然道:“对不起。” 胤禛收回视线,看向他:“嗯?” “那日…”弘书抿了抿唇,“…我不该那样说话。” 微风吹过,明明湖中心没有任何植物,胤禛却仿佛听到了叶子被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嗯。” 弘书的目光在胤禛袍角的金边上转悠:“三哥、五哥、福慧他们,都是我的兄弟。”绝口不提弘历。 风停了,簌簌作响的树叶也安静下来,胤禛没有出声。 天地享受了片刻的安静后,才再度听见弘书的声音:“弘历……我承认,我不喜欢他,但在这次之前,我是拿他当兄弟的。”他说谎了。 狂风骤起,胤禛身上宽大的衣袍被吹得鼓起,将他淹没在其中,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只能和您保证,在他没有危及到我的生命之前,我不会害他的命。” “皇上。”苏培盛从画师身边走来,“这天恐怕要下暴雨了,请您先入舱内避雨。” 弘书起身,走过去伸出手:“阿玛,走吧。” 胤禛看着儿子的手掌,纹路清晰、血气十足、还有薄薄的茧子,虽然不算宽大、但瞧着却让人莫名有些安心。 轻轻将手放上去:“好。” 弘书手掌微微握紧,为手心上这只已经皮肤发皱、血管凸起的精瘦手掌提供力量。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胤禛才在舱内坐下,斗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没一会儿天地就被昏暗的雨幕笼罩。他平静的看着窗外,看着湖中素来懒洋洋的鱼儿你来我往地跃出水面,一个比一个跳的高,仿佛空中有一道无形的龙门立在那里,不断吸引着它们。 但注定,只有一条鱼能跃过那道龙门。 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两盏茶功夫,雨线就变成稀稀拉拉的小滚珠,然后彻底停止。 胤禛嗅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淡淡道:“走吧,回宫。” 弘书回到毓庆宫后不久,就收到阿玛让人送来的已经做好序的《化学》。 来送书的郑光道:“奴才目前总管武英殿修书处,皇上适才已经吩咐,要将六阿哥您的这本书以御书刊刻发行,您看这刊刻何时开始?” 虽然有了新式印刷机,但武英殿刊刻的御书殿本,政治意义极重,且有大量图本,因此仍采用比较传统的雕版印刷。 弘书摩挲了下手稿,道:“御书刊刻耗费时间,我欲大量铺开,而这手稿只有一份,便先用新式印刷机印上一批,你们再行刊刻。” 郑光自是听命不提,造办处留有新式印刷机,因此很快就刊刻了一批出来,分别送到武英殿和宫外做样稿,武英殿的刻刀纷飞之时,已经挪到郊外皇庄的新式印刷机也在彻夜不停的开工。 又是新报纸又是新书,工作量巨大不说时间还急,印刷人手严重不足,负责人只能和弘时提议,将已经学了一段时间操作的赵启等报童拉来帮忙。 才经历弘晟一事的弘时可不敢擅自做主,跑去问允禧。 允禧焦头烂额地道:“人手不够就让去啊,这犹豫什么!” 弘时担心这事传出去被人诟病小六压榨孩童,到时候小六再以为是他做小动作,当然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允禧无语:“小六自己都没有那些孩子大呢,压榨什么压榨,你安排他们做白班,工钱给够,伙食管饱就是了。再说皇庄里的事为什么会传出去,你跟章元化他们说,让他们把底下人的嘴管紧点!” 有了允禧的话,弘时这才放心回去安排,赵启等人便正式开始上工了,这些孩子没有一个叫苦的,反倒兴奋的紧,因为他们的工钱涨了,一日二十文哩! 有了这些孩子的加入,印刷工人总算能喘口气,等新报纸印够份数只剩书后,压力就更是减轻许多。 医学报和化学报的发行早就在《京城周报》上打了广告,京城百姓可以说是翘首以盼,等报童一上街,就引发抢购。 但这股热潮在半天后就呈现出两极分化。 化学报火热依旧,医学报无人问津。 允禧第二日入宫转述第一天的成果:“化学报很受欢迎,第一天卖的份数和周报差不多,医学报就不行了,早上还卖的动,下午就就只卖出寥寥之数,大部分人都觉得医报上的内容听不明白、没意思,不少人还拉着报童要退掉。” 弘书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他做这份医学报出来就不是给普通人看的:“没事,既然报童卖不掉,就不让他们卖了,只放一些在惠民书局,想买的让他们自己去买,其他的全都打包好,准备和书一起走官方渠道送去外地。” “好。” 几日后,第一批新书和报纸踏上旅途,奔赴各地官衙,随后,它们便在当地父母官的努力下,出现在各个医馆和学院之中。 “元御,你在看什么?” 同窗的声音惊醒了黄元御,他回神笑道:“知县大人才使人送来的,是宫中新监刊的御书。” 同窗顿时来了兴趣:“是哪家名作?”翻起封皮瞧了瞧,“化学?这是哪一派,怎么从没听说过,弘书著?这名字也没听过啊。”他撒开手,撇嘴道,“这怕不是哪个欺世盗名之徒假借御书之名哄知县大人了吧。” 他嘴太快,黄元御想阻止都来不及,连忙四处看看,发现没人听到才松了口气,小声道:“你这话可不敢再说,弘书是当今六阿哥的名讳,这书,可是皇上亲笔做序的!” 同窗瞳孔紧缩,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黄元御扶着他到一边坐下,替他顺了好半天气。 “元元元元御啊,我我我平日不曾得罪过你吧,今日的话,你你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同窗欲哭无泪地握着黄元御的手,恳求道。 黄元御眨眨眼:“你刚才说什么了吗?我看书太入神,没听到。” 同窗顿时热泪盈眶:“好、好兄弟,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休息了一会儿,同窗总算不再腿软,问道:“元御,这书写的什么,你刚才看的那么入迷。” “是…”黄元御想了想,“…一门很奇妙的新学问,你知道吗,咱们呼吸的其实不是空气,而是其中蕴含的氧气。” “氧气?” …… 从北往南,一个个新奇的名词在人们口中出现,大多数人看了几页后觉得这书里写的内容简直是天方夜谭,暗暗唾弃一下当今皇上竟然也强捧自己儿子后就抛诸脑后,只有极少的人沉浸进去,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贵州,上任不久就瘦了好几圈的徐本来找鄂尔泰:“总督大人。” “立人啊,来,坐。”鄂尔泰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徐本坐下道:“京城有旨意来,我来找您商量商量。” 鄂尔泰奇怪:“旨意?”有旨意不该是他先知道吗? 徐本道:“不是什么大事,皇后病重,皇上邀天下名医入京您知道的。” 鄂尔泰点点头:“我已经吩咐人去打听民间的名医了,不过这里地形你是知道的,那些医生又爱往山里钻去找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够人。” 徐本点头:“六阿哥考虑到咱们搜集名医可能不方便,也不想用强迫的法子作孽,所以想了个法子,让那些名医能主动找上咱们。” “哦,什么法子?” …… 水云县,是云贵总督鄂尔泰去岁平了生苗作乱后才上书朝廷新立之县,如今正大兴土木,建立县城,而在这里劳作的大都是抓来的俘虏和被解救的无处可去的人。 郎兴昌劳作了一天,端着一碗还算稠的粥回到暂居之地:“韦老,起来吃东西了。” 没人应他,郎兴昌也不生气,坐到床边,一手将榻上的老人扶起,将粥几乎是用灌的给老人喂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也躺下,开始例行劝说:“韦老,我知道你伤心,但你现在这样子除了下去陪你重孙子,什么用都没有。你难道不想给你家人报仇吗?鲍良虽然受了朝廷封赏,但你又不是无路可走,听我的,去揭了皇榜吧,凭你的医术,一定能治好皇后,到时做了侯爵,收拾一个穷乡僻壤的归化土司还不简单?” 老人依旧同往日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郎兴昌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放弃:“我和你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听说京城如今名医云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皇后治好了,你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还是没反应。 “说来那些人还真有两把刷子,听说他们虽然还没能治好皇后,但却搞出了神药,今儿我们休息时,还听到当官的在宣讲呢,那神药叫、叫什么素,听说怡亲王的世子得了什么附骨疽,都快死了,愣是叫那神药给救回来了,皇上也大气嗨,竟直接将那神药的方子公布天下了,说是为了给皇后祈福,可惜,我一个大老粗,听完了也没记住,真是……” 老人盯着虚空的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显出些许挣扎,但没多久,就又陷入死寂。 第99章 报纸和新书的发酵需要时间来酝酿,人们自然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去等它。 那日弘书在船上的一番肺腑之语,虽然没有得到明确回应,但从之后胤禛仍旧待自己一如往初就能看出,他最起码也是能理解的。这不仅是弘书得他宠爱的缘故,也是因为胤禛自己就是从兄弟厮杀中走出来的,他很能明白,在那个位置面前,要说兄弟情谊简直天真。 父子俩便保持着一种默契,弘书不再关注弘历,胤禛也将弘历之事全推到江洋大盗身上去,不仅命刑部在京中进行大清查,甚至还将李卫拉出来立了个典型,夸李卫在浙江缉盗有方,并将江苏的盗案一起交给李卫管辖。 在他的明文令下,弘历之事被彻底定性,零星弹劾弘书不悌兄长的折子也不再见。 至于那晚从弘历库房搬来的财物,默认归了弘书,被拿去填化学和报纸发行的坑,也算是用得其所。 胤禛替儿子收拾完首尾后,思虑了几日,颁布一纸诏令,言说自六月初六弘晖忌日起,他几番梦到弘晖幼时时光,有感爱子孤苦伶仃一人,今特追封其为端郡王。命宗人令,在宗室中挑选几名3-6岁、品行俱佳的适龄孩童报上来,择其中一名过继到弘晖名下,承袭郡王爵。 此旨意一出,宗室顿时沸腾了,这可是郡王爵位,对于大多数宗室来说,别说爵位,许多人不过的穷困潦倒就算不错了。如今只要过继出去一个儿子,哪怕这个爵位不属于自己家,但怎么也能蹭上好处的。不说别的,给孩子亲阿玛安排个官职是应该的吧? 一时间,宗人令府上的门槛几乎都被踏破,京城的布庄成衣铺生意也好了不少,全是去给自家孩子做新衣的宗室人家。 就连弘书这里,都有人给他身边的太监属人什么的送礼,指望这些人在他面前说说好话,然后说服皇上选自家孩子。 处理了几个脑子不清醒真敢收东西还跑到他面前表现的下人后,这股风才算止住。 与这里的门庭若市相比,弘历府上却是凄凉无比。 富察氏挺着大肚子来到前院,吴书来前来迎她,一主一仆脸上俱是凝重疲惫之色。 “爷在吗?”富察氏轻声问道,“我来问问,端郡王封爵之礼……”虽然弘晖是追封,但也是有仪式的,其坟茔也会重新修,这些,作为兄弟的几位阿哥都要有所表示才行。 吴书来一脸难色:“福晋,这事,奴才劝您还是不要开口。” 富察氏沉默,她知道吴书来说的是好话,但:“……总要有个人出面的。” “让典仪去吧。”吴书来建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 富察氏挺着大肚子又回去,将内库的账册翻了一遍,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礼物,只能吩咐下人,将自己的嫁妆册子拿来。 吴书来送走福晋,在外踌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进入昏暗的房间,自从出事之后,主子将府里的所有玻璃窗全部砸了,如今都换成了老式的窗棂,让已经习惯玻璃采光的他颇为不适应。 在角落站定,吴书来又小心翼翼地去瞅正躺着养伤的主子,却悚然发现主子正盯着他,连忙跪下:“主子,可是需要什么?” 弘历的脸色晦暗不明,半响后,才阴恻恻地问道:“谁来了,什么事。” 吴书来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就磕头道:“回主子,适才是福晋来了,皇上、皇上追封大阿哥为端郡王,福晋来问封爵礼事。”说完不动声色地换成最安全的姿势伏在地上,随时准备用更坚强的背部迎接即将飞跃而来的不知名器物。 却不想等来的却是弘历的大笑:“追封,哈哈,追封,追封好啊,这时候追封个死人,是皇后命不久矣了吧,哈哈哈,好啊,好啊,弘书,我等着看你有什么下场!” 吴书来听的胆战心惊,却不敢阻止,只能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在主子出事后不久就将这院里的人遣散的遣散、收拾的收拾,如今能听到这话的人若想去告密,也要先考虑考虑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和弘历有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弘书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仍旧忙碌于接见各地陆续来的大夫们,随着医学报的逐渐扩散,自行来京的大夫人数显著增多,平均水平也越来越高,逐渐出现一些还算有些意思的想法,弘书通通安排到太医院旗下进行对照试验治疗,到最后,甚至病人都有些不够了。 弘书只能再去找阿玛,走官方渠道发布公告,招募各地女子乳癌病人。愿意来京做临床试验治疗的病人,每位给二十两酬劳。 免费看病还能赚钱!这种好事一传出去,大量人家拉着自家生病的家人蜂拥到各地衙门报名,根本不管自家人得的是不是乳癌,甚至有些连女子这个条件都不满足。逼得衙门只能请大夫坐在公堂上一个个看诊,确定是女子乳癌才收。 随着新病人陆续入京,各治疗组总算缓解了一些压力,弘书却迎来一个坏消息。 “六阿哥,抗生素投入试验治疗至今,根据医案记录来看,其对乳癌并无效用。”吴谦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道,“甚至,对照组有一名病人,病情还突然恶化了。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因为抗生素的缘故,但也不能排除……” 弘书心情沉重:“恶化的那名病人……还有希望吗?” 吴谦摇摇头:“顶多再两三个月了。” 沉默了一会儿,弘书才涩然地道:“尽力治吧,安抚好患者和其家人,该给的酬劳别让下面的人贪了。” “是。” 弘书收拾好心情,道:“既然抗生素对乳癌没用,那就停止当前的试验治疗,不过对外伤和其他病症的试验治疗还是要继续。你还是主要负责乳癌,这一块儿就交给刘裕铎去主持。” 刘裕铎便是给弘暾主刀的刘太医。 吴谦自是答应不提。 崇文门,官道上远远行来几辆朴素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后,仆人上前递上路引,守门士兵一看是从江南一带应召入京的大夫,一边检查一边道:“你们远道而来,可有提前定好住宿的地方。” 仆人一愣,没想到入城还要查问这个,连忙道:“我家老爷知道消息后是赶着来的,因此不曾有时间提前派人在京中定下宿地,这位兵老爷,如今京中可是有什么新规矩?”难不成没有定下宿地还不让入京了? 守门士兵摆摆手:“误会了,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们一句,若没有定下住宿之地就不用花冤枉钱。朝廷拨了一处官舍,专门安置从外地来京的大夫们,你们入城后,往西北走,就能找到。好了,没问题,入城吧。” 仆人松了一口气,连连感谢。 马车又动了起来,仆人向车中主子汇报刚才的新消息。 “爹,看来这次朝廷这次是真下了大本钱啊。”叶龙章咂咂嘴。 叶桂笑道:“也是好事,诸多同道住在一处,交流起来也方便,你们几个,这次可是难得的机会,都给我上点心,多拜几个师傅。” 几个晚辈喏喏答应,也不觉得叶桂本身就是名医,还叫他们出去多拜几个师傅有什么问题,毕竟叶桂本人目前为止就拜了十三个师傅。 “启禀六阿哥,江苏名医叶桂应召而来,求见您。”下人禀报。 弘书还没来得及说话,正在与他商讨的刘裕铎就激动道:“叶桂?!可是南阳先生叶天士!快,快请!” 下人迟疑地看向弘书,刘裕铎也反应过来,自己越俎代庖了,连忙请罪:“臣一时失态,还请六阿哥恕罪。” “无妨,能叫你这般激动,看来这位大有来头啊。有这般名医,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示意下人去传,弘书起身拍拍刘裕铎,“来,趁这个时间,给我说说这位南阳先生的事迹。” 接下来他就听到了一个出生医学世家、从小学医,历经家道中落、行走四方、拜师精进、声名鹊起、名满四方的标准天才人生经历。 “……南阳先生对儿科、妇科、内科、外科、五官科无所不精,也善用奇招,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次,就是只在别人的处方上加了一片梧桐叶便治好了这人无可奈何的难产妇人,令其顺利产下婴儿。” 他说的亢奋,弘书听得心中也不禁升起希望,这么有名的大夫,能主动来京城,说明他对额娘的病应该是有些把握的吧? 怀揣着这样的期盼,弘书见到叶桂时就格外热情,热情的一把年纪的叶桂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送进了狼窝。 “……六阿哥容禀,乳癌之症,草民曾有过诊治经验,但不敢瞒六阿哥,草民并不曾治愈过一人,只能做到让她们减轻些痛苦,寿数得以延长些许。”叶桂很是直接地道。 弘书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将之挥去,能减轻痛苦、延长寿命已经很厉害了,他不应该贪心强求更多,不过,他还是有些奢望:“敢问叶大夫,您治过的病人中,发病后最长活过多少年?” 叶桂没有犹豫地道:“六年。” 六年!弘书顿时觉得又有精神了:“还请叶大夫移步给皇额娘看诊!” 对于叶桂这种名满杏林、又有丰富相关经验的名医,自然不能用对待普通大夫先对谈再试验的流程了,弘书直接将人请到永寿宫。 叶桂一番诊断后,给出的结论竟然还不错:“皇后娘娘目前的情况倒不算我见过的最严重的,太医院诸位出的方子除了有些保守也没有什么问题。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便没有老夫,皇后娘娘至少也还有二三年寿命。” 只不过是那种常年卧病在床、吊着命的活法。 弘书顿时惊喜不已,随后就意识到,虽然他给太医院众人立下了承诺,但显然吴谦他们心里还是不安的,否则他们的说辞不会是额娘只剩下半年到一年的寿数。弘书不相信吴谦他们连这个都会诊错,只能说明,他们是有意将时间说短的,这样一来,若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他们的责任会小些,若没有出差错,那自是他们的功劳。即便最后额娘仍旧去世了,这点功劳好歹能保他们全家老小的命。 弘书心里有些沉闷和不快,但他却又理智的明白,这事怪不上吴谦他们,只能怪这个时代,怪他给的安全感还不够足。 微微摇摇头,瞥了一眼快缩成鹌鹑状的刘裕铎,弘书不打算挑明这事,也不想去追究什么,只希望吴谦他们之后能对他多些信心,更加实心实力地为额娘治病。 “还请叶大夫出手!”弘书拱手行了一礼。 叶桂避开,很实在地道:“六阿哥也别抱太大希望,老夫方才并不是捧太医院诸位,即便换了老夫来,可能会使皇后娘娘的病痛减轻些,但若要老夫保证能延长多少寿数,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便是那位延寿六年的患者,老实说,老夫至今也没完全弄明白,为什么效果会那样好。” 他这样说,弘书的心反而更踏实了些,道:“叶大夫放心,我很明白这种顽疾的难治,不会强求您为皇额娘延寿,即便只是减轻些病痛,也很好了。” 叶桂点点头,此行最大的担心算是解决了。 谈定了病情和治疗,叶桂沉吟了一下,不客气地诉说自己的需求:“不瞒六阿哥,老夫此次入京,却是为了医学报上那抗生素而来。” 弘书并不意外,最近新来的大夫们一大半都是为了这‘神药’:“叶大夫想要,自是没有问题。不过您应该看过报纸上登的制药过程,上面所写没有任何隐瞒虚假之处,所以目前这种药的产量并不高,之前的都已被用在临床试验中,新一批还不曾制备出来,您可能得等等。” “不知叶先生是想用这抗生素在什么病症上?若是太医院已经有的病症试验治疗组,可以安排叶先生过去做主持者。” 叶桂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加入实验组不但能研究新药,还能跟同行们近距离接触,看看有没有适合儿子和侄子拜师的大家,以及,有没有适合自己拜师的大家。 便道:“还请六阿哥安排,即便没有我想要研究的病症,老夫也愿意加入现有的治疗组进行研究。” 弘书自是表示没问题。 叶桂这才满意道:“至于老夫想研究的病症,说句狂妄的话,这个病在从前的典籍中从未有过记载,老夫该是它的第一位发现者。” “老夫将它命名为,烂喉痧。” 第100章 叶桂果然不负其名声,他接手后,只在太医院的方子上添减了两三味药、调整了一下剂量,乌拉那拉氏服用几天后,咳嗽和胸痛的症状就减轻不少,甚至主动说想用膳。 弘书高兴不已,见过的病人多了,就会发现,人只要还想吃饭,就是还能活。他之前为什么对吴谦他们说的半年多时间不怀疑,就是因为额娘自从病后就一直厌食,别看他之前表面上好像抱着很大希望,其实心里头是有些悲观的,甚至觉得吴谦他们说的寿数是往好了说,额娘剩下的时间可能都不到半年。 这次一下翻了好几倍时间,他都感觉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他心情好,太医院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那点对叶桂的些微埋怨也都烟消云散,转而热烈的同叶桂交流起来,除了寻常病症,他们对叶桂新发现的烂喉痧也很感兴趣,频频请教,叶桂自是知无不言,毕竟一个新病症的出现,若只靠他一个人,这辈子还不知能遇上几个患者,想研究透彻的概率太小,只有大家一起来,遇到的病例多了,研究机会和实战经验才会突飞猛进。 除此交流学习,叶桂也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让几个子侄拜了吴谦和刘裕铎为老师,好好学一手。 弘书一边支持医疗组这边热火朝天地搞研究,一边也在思考,将医术大会定在什么时候比较好。从他和阿玛提出这个事已经好几个月了,却没有什么进展,主要问题是,这几个月来京的大夫不多、平均水平比较低,没有足够多的高水平的大夫参加,这医术大会就算开了也没什么用,纯粹浪费钱,还不如太医院内部多开几个会。 叶桂的出现让弘书看到了大量名医齐聚京城的希望,嗯,还是定在明年吧,医学报还能再发酵发酵,这两个月先把叶桂吊住,他认识的名医肯定多,到时候即便医学报的作用不够,也可以让叶桂写信邀请。 打定主意,弘书便积极地和叶桂沟通交流,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并邀请他将烂喉痧的相关情况写成文章,发表在下一期医学报上,与天下大夫交流。 弘书的世界感觉就只剩下医疗一件事,但对京城的百姓来说,天下大夫齐聚京城甚至都上不了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榜单。 最近京城百姓最喜欢说的,一就是谁谁谁又在看过化学报后发现自己被人骗了打上门去,二就是端郡王选嗣子之事。也不知道是哪里流传出的消息,百姓们竟对热门人选说的头头是道,甚至有人偷偷开盘,赌最后是哪家孩子被选中,下注的人还不少。 岳吉满脸愤怒地从老宅走出来,沿路都能听到人在说热门名单,而里面就有一个他很熟悉的名字,简亲王一支的德存,他的儿子——是的,他这个亲生父亲,竟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家儿子是热门人选的。 “岳吉,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要一副好像我们把德存卖了的样子,我们分明是为了他好!别说什么你只有德存一个,你才多大,以后还能生,但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你要搞清楚,德存若是选上了,未来可是郡王爷!你能给他郡王爵吗?你连个奉恩将军的爵位都没有!德存跟着你能有什么出息?只会被耽误!你连给他请个好老师的钱都要来问家里借!” 这话说的难听,却实实在在将岳吉的心扎了个通透。 岳吉是宗室,却只是个闲散宗室,和如今的简亲王同为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之后代,只不过人家是主支,而他是旁支的旁支的旁支……旁到最后连个爵位都没有的那种。当然,只是他们这些庶兄弟没有,他的嫡兄长,就是说出上面那番话的人,人家是有的,还是比奉恩将军高一等的奉国将军,不过这个爵位也就再传一代,等到孙子辈时,他嫡兄的孙子就和他一样,也是闲散宗室了。 很明显,他的嫡兄不想让自己的后代沦落成岳吉这样的闲散宗室,所以要想办法让自家的爵位多传几代,但没有能力立不下升爵的功劳,就只能想别的办法,端郡王这事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他嫡兄不把这好事留给自己儿子,反倒选择岳吉的儿子德存,纯粹是因为他嫡兄的儿子超年龄了!而德存,又是这些兄弟们的适龄孩子中最聪明伶俐的,除此之外,他嫡兄还请人给算了,说德存的八字和端郡王的八字很合。 等岳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家门口,明明家那样近,一推门就可以进去,但岳吉却始终一动不动。 吱呀——门忽然拉开一道缝,一颗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往巷子口的方向看,却发现自家门前站着一个人,抬头一看——“阿玛!”小人儿嘴巴大张,露出一嘴的小米牙,笑的格外灿烂地扑过去。 岳吉心中柔软不已,蹲下身接住儿子,抱着站起,就看到妻子魏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和无忧无虑一声声叫他阿玛的儿子不同,魏氏眼中全是担忧和欲言又止。 回到屋中,哄着儿子自己去一边玩,魏氏才犹豫地问道:“爷,本家怎么说?” 岳吉沉默不语。 魏氏从他的沉默里读懂了什么,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可是,我们只有德存一个啊……” 是的,岳吉成婚五年,只有德存一个孩子。德存如今四岁,两人不是不想生二胎三胎,只是魏氏这四年再也没开过怀,也就是说,他岳吉可能这一辈子,就只有德存这一个孩子。 至于说休妻另娶或者纳妾什么的,别搞笑了,那是有钱人才能干的事情,而他岳吉,靠着宗人府每月2两赡银、每年21斛2斗禄米的接济过活的闲散宗室,连想给儿子请个好夫子开蒙都要回本家低声下气借束脩的穷酸,哪有资格去搞那些。 魏氏低声啜泣了一会儿,抬头道:“爷,不然我们去求见宗人令说说情况?这选人怎么也该父母同意吧。” 岳吉低着头,涩然道:“你没听到外面的传言吗,提起德存都说是简亲王家的,这说明简亲王必然是知道的,有简亲王发话,宗人令会听我们说什么?” “那该怎么办呀。”魏氏捂着脸又哭起来。 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岳吉猛地站起,握着拳疾步往外走去。 魏氏吓得站起来:“爷,你去哪儿。”没有得到回答,她也不敢阻拦,只是看着岳吉在门外消失不见的背影,她的眼里升起一丝希望。 岳吉目标明确地在街上搜寻,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要找的目标,走过去的途中,他的目标却被人缠住了。 “你怎么回事!长没长眼睛!碰坏了我们大爷的衣裳你赔的起吗?!”不知姓名的仆人一副标准的狗仗人势嘴脸,伸着一根手指头将面前的报童戳的直后退。 赵启跌跌撞撞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小爷,小的只是想转个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来。” 被撞得小公子脾气倒是不错:“无妨,以后小心些便是。” 狗仗人势的仆人却还不消停:“一句道歉就算了?知道我们大爷是谁吗!告诉你,我们大爷可是金陵大名鼎鼎的曹家公子!” 被撞的小公子微微皱眉,道:“曹高,算了。”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小公子却道:“霑哥,你别这么好脾气,这里不是金陵,咱们家如今又是这种情况,若是随便来一个人就忍气吞声,人家不会认为我们友善,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更要欺上门来。” 曹霑闻言有些无奈:“你也知道咱家现在的情况,天佑,还是低……” 他话音没落,那边本就是曹天佑随身侍从的曹高得了主子的意思更加嚣张,直接将赵启推到在地,在他还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插了进来,将赵启拉了起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问道:“小孩儿,给你们《京城周报》投稿要怎么投?” 被人无事,小人心性的曹高很愤怒:“你他娘哪家的!懂不懂规矩!居然敢插手我们曹家的事!有本事报上名来!” “曹家?”本不想理无关之狗,奈何这条狗叫嚣的表情太像他的嫡兄,岳吉忍不住,面无表情地看着去,“没听过,我是爱新觉罗家的,你要如何?” “……” 在场几人齐齐被这个姓氏吓到,然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到底是兄长,曹霑很有担当的站了出来:“原来是宗室老爷,下人无礼冒犯,是在下管束无方,还请这位老爷海涵。” 岳吉却直接无视了他,转过头去看赵启,又问了一遍:“小孩儿,我记得你们《京城周报》是能投稿的吧。” 赵启比曹高好些,毕竟他也是见过三阿哥的人,此时磕磕巴巴地道:“回、回老爷,小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小的、小的可以去帮您问,小的一会儿收工了要去雍和宫登记的,可以帮您问、问那里的管事大人。” 岳吉攥了攥了拳头,压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时候收工,我和你一起去。” 赵启老老实实地回道:“申时末,老爷。” 一心为主子干活的他心里根本没有提前收工带这位老爷去的选项,自然,他也没想过这位老爷既然是宗室,为什么不能自己去雍和宫问。 他不懂,曹家几人却看出来了。 “嘁,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曹天佑站在曹霑身后半步,不屑地嘀咕道。 曹霑低声斥道:“天佑,不可胡言!” 曹天佑撇撇嘴,扯着他就走:“走了霑哥,人家既然不想搭理你,你也别上赶着了。” 没人理会他们的离开,岳吉虽然很想让赵启立刻就带他去,但他却也知道,眼前的报童是六阿哥的奴才,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小报童别看不起眼,或许帮不上他的忙,却有可能坏他的事,所以他没命令没催促,只道:“那我在那个茶馆等你,你到时候来找我。” “好的,老爷。” 两人分开,角落里悄悄围观许久的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整了整衣衫,迈着自信的步伐仙风道骨地进了岳吉所在的茶馆。 叫了一壶茶,道士坐下,装模作样地环顾一圈,然后像是看见什么不解之事一样,盯着他一顿猛瞧。可惜他这番表现是做给了瞎子看,岳吉满是心事根本没发现有人在看他。 道士没法子,只能采取主动进攻,走过去道:“这位善信,打扰了。” 岳吉被人打断思绪,表情不太好,看清是个道士也没说话。 道士有些坐蜡,在心头骂了几句,只能硬着头皮道:“贫道张太虚,这位善信,老道见你印堂发红,这可是大喜之兆,不过你眼下又有些黑青之色,却是预示你这喜事被人阻挠、或有意外。不知善信可否告知八字,你与老道有缘,老道可与你算一卦。” 他不说算卦还好,他一说岳吉就想起嫡兄说找道士算儿子八字之事,当即脸一黑:“滚。” 张太虚愣了:“这位善信,你不……” “滚!” 张太虚脸上挂不住,以往他摆出这幅架势,哪怕不被追捧也是被尊重的,何时受过这样的没脸,当即袖子一甩:“老道本是一片好心,善信你却是不知尊重,罢了,终究是缘分不够!” 留下这句挽尊的话,张太虚就迅速离开,一路拐拐绕绕,回到临时的住处,看见屋里的人就开始诉苦:“今天真是倒霉,没想到那个岳吉是茅厕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难怪只能做个落魄宗室,机会送上门他都不中用!” “唉,只可惜我这几日准备,全都付诸东流。王道友,这京城可真是越来越难混了!自从那个什么化学报出来,咱们的手段就废了大半,这大半个月,一点进项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看咱们还是离了这京城去别处吧。” 王道友名叫王定乾,听了这话老神在在的一笑:“张道友,别着急嘛,今儿那落魄宗室瞧不上你,明儿,你让那落魄宗室给你舔鞋底都行。” 张太虚翻了个白眼:“张道友,你这是在发什么梦呢。” 被嘲讽了,王定乾一点儿不气,反倒给他倒了杯茶:“张道友,我是不是做梦你很快就知道了。今儿啊,我认识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他这番态度倒叫张太虚狐疑起来:“谁?” 王定乾微微一笑。 “御前道长,贾士芳。” 100-110 第101章 弘书从太医院匆匆回来,一边接过下人递来的冰帕子擦脸,一边和允禧说话:“上一期报纸不是才出,下一期的稿子这就要定了?还是我过的忘记时间了。” 允禧道:“你没记错时间,稿子也还没定。我今日入宫,却是收到一份有些特殊的投稿,不知该如何处理,拿来给你瞧一瞧。” “哦?”弘书挑挑眉,如今能让允禧拿不准的投稿可不算多了。 接过薄薄的信封,弘书展开,内容并不多,几个呼吸间就全部看完,眉头蹙起,不悦道:“这宗人府在搞什么,人家的独生子也能选进名单!” 允禧道:“这只是一家之词,谁也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我觉得你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这事若是真的,或许影响不到端郡王,但皇后娘娘和你,恐怕会落下些不好的名声。” 不用怀疑,若到时这孩子真被过继了,人家父母出去一哭,保准有人会认为是皇后想给自己儿子选个好的,就强夺人家孩子。 弘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有些阴暗的想,这事会不会是弘历在后头捣鬼,要不然他实在不明白,宗室里适龄的孩子那么多,宗人令干嘛非要把一个父母双全的独生子加入名单。 结果让人一查,这事还真没人捣鬼,甚至也怪不上宗人令。说是让宗人令选,宗人令也不可能自己去一家家挑,都是通报给各支各脉的本家,让他们自己报名,简亲王这一脉就报了三个孩子的名字,宗人府这里也就是根据人家报上来的资料记下而已,之后再挑个时间统一把孩子叫过去大致看过一遍,淘汰明显不合格的选手。 当然宗人令也不是没责任,按理来说,他们是该复查一遍,跟孩子的父母做个沟通确认是否自愿。但,这可是能承袭郡王爵的大好事欸,谁会想到有人家不愿意呢?大家都是默认报名即同意,也默认能报名的家里肯定不止一个孩子。 至于你说作为宗人令怎么可以对宗室的人口不了解、不如数家珍,甚至不查查玉牒。拜托,宗室发展到如今,人口少说也有几千人,宗人令就相当于一个几千人学校的校长,他能记住各班一些优秀学生都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将每个学生都掌握在心。而玉牒,这可不是后世的户口本,孩子一生下来就能立马去给上户口,这玩意儿是族谱,几年才修一次,孩子好几岁了在上面没有名儿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这事儿就是寸的,当然,这里头也不是没人没错,比如这岳吉他嫡兄,私自决定将兄弟的独生子送出去过继,搁后世都能算拐卖人口了。可惜在现在,一些人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嫡兄作为一家之长,有资格做出这个决定,甚至会同意嫡兄那番话,觉得岳吉不识好人心。 摇摇头,弘书去找阿玛,决定把这个事早点结束了。 “六阿哥,您稍等一会儿。”苏培盛道,“皇上正在召见贾道长,这会儿恐怕不太方便见您。” 贾道长?弘书的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问道:“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贾道长,我怎么没听说过?是娄道长推荐的吗?” 大多数人对紫禁城的印象就是那后妃那十二宫,再加上什么寿康宫之类的太后住所和漱芳斋这种乾隆时期才出现的建筑,实际上这宫里除了那些,还有为数不少的礼佛礼道之所,也供奉的有一些喇嘛道士,大部分都是康熙时期留下来的老人,少数是胤禛登基之后才请进宫的。 上面说的娄道长娄近垣就是其中一位,弘书才知道阿玛请道士时还紧张了一下,毕竟历史上雍正的死因众说纷纭,其中之一就是吃丹药暴毙。不过了解之后就放下了心,这位娄近垣所擅长的是设醮祷祈除祟这些,并且他本人很不喜欢炼气修真那些说法,也不喜欢炼丹药。如果是他推荐的,那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苏培盛却道:“您近些日子忙,没听说也正常,贾道长是李卫李大人从民间发现的高人,有一手调理身体的法术,才入宫不久。” 民间高人,调理身体?这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啊,弘书的眉毛差点拧成疙瘩,真怕阿玛此时正在里面磕丹药,着急道:“苏公公,你还是进去帮我通报一声,我有急事!” 苏培盛愣了一下,您才来时的表情也不像有急事,否则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地提议让等一等了。虽然心中腹诽,苏培盛却也怕真耽搁了什么,反正打扰不打扰的,那也得看是谁,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六阿哥没说的,绝对是这个(大拇指)。他刚才那么提议,也不过是想给六阿哥卖个好,帮助其树立一个更孝顺的形象。 “奴才这就去。”苏培盛回来的很快,带来的答案也不出所料,“皇上请您进去。” 弘书三步并做两步进去,那样子倒是显得真急切。 胤禛不在正堂,而是在东暖阁,弘书一脚踏进去,就看见他阿玛正舒适地趴在炕上,贾道长则站在炕边,一边念着听不太清的咒语,一边给他阿玛————按摩。 弘书发誓,虽然中间加了一些不明觉厉的手势,但落在他阿玛背上的那些手法分明就是按摩的手法! 这从他阿玛时而隐忍的龇牙咧嘴时而舒服的表情也能看出来。 看着楞在门口的傻瓜儿子,胤禛费力的抬起下巴:“不是说有急事?” 弘书回过神,抽了抽嘴角,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道长的业务竟然按摩,行吧,按摩总比嗑药好。 “……也不算太急。”弘书走过去,“您这是在按摩呢?” “什么按摩,不许胡说,道长这是在施法给朕调理身体。”胤禛瞪了儿子一眼。 ……就是无语,不过谁让人家是爹,弘书只能妥协:“好吧,是儿子说错了。不过您怎么忽然想起调理身体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叫太医看看。” 突然被按到一处痛处,不想在儿子面前丢脸,胤禛闭眼忍了几秒,缓过那股劲儿才道:“调理身体是要日常坚持的,不能等到身体不舒服才临时抱佛脚。” 弘书嘴角一翘,戏谑道:“您这话可说错了,分明应该是临时抱‘道’脚。” 胤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赶紧说你的事儿。” 弘书看了一眼依旧在旁无若人‘施法’的贾道士,心里嘀咕,心态倒是不错:“就是给大哥选嗣子那事儿,目前宗人令应该挑的差不多了,还是早点结束吧。”他顿了顿,道,“我听说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胤禛蹙眉,叫停了贾道士的施法,翻身坐起,让人退下,才问道:“什么事情?” 弘书将岳吉投稿的事说了一遍:“……这事儿也不好说怪谁,还是尽早选了,别让人家提心吊胆的。” 胤禛经验多丰富啊,一听就明白了背后是个怎样的事儿,冷哼道:“这些人,整日不思进取,让他们入学堂习文练武一个个表现的要多蠢有多蠢,玩这些打压兄弟的手段倒是灵光的很!” 他本就对这些年来宗室和八旗子弟的糜烂看不入眼,平时没少训诫,可惜起的作用不大,人家该摆烂还是摆烂,反正能袭爵。 这次的事情又激起了他沉积已久的气,他心里最直观的想法就是,我一个皇帝每日起早贪黑的辛苦,凭什么你们这帮子人这么清闲! 胤禛开始在屋子里转圈,想该怎么给这些摆烂的宗室抽上几鞭子,让他们为大清做做贡献。 他一个人想不算,还让弘书也跟着想。 弘书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历史上有而现在还没出现的制度:“皇阿玛,考封怎么样?” “考封?”胤禛疑惑。 弘书清清嗓子:“大概来说,就是通过考试来封爵,爵位承袭时,要承袭的人必须年满二十岁,并且参加朝廷设立的考试,只有考试通过才能承袭爵位,如果不通过,那就一直考,什么时候考过什么时候袭爵。” 他对历史上的考封制度细节其实知道的不多,但考试嘛,不就是那么回事,作为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他考试的经验不要太丰富。 胤禛听得十分高兴:“好,这个法子好!就该这样,什么能力都没有的蠢货,就别想躺在爵位上吸血!真是朕的好儿子,就是聪明!” 弘书难得有些脸红,毕竟这事儿说起来,他还是剽窃了先人的点子,唉,也不知道历史上提出这项制度的是谁,否则他以后还可以给人家的先人一些好处当做提前支付版权费了。 胤禛想改变宗室的状态不是一天两天来了,得到点子后就行动力极强将怡亲王和宗人令叫来,说了这件事。 “十三,这件事就交给全权负责,先在宗室里试行,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以后就是常例,再之后也可以在八旗里推行。” 允祥是无条件和他四哥站在一起的,没有废话的就答应了。 现在的宗人令是顺承郡王锡保,他却是不太想实施这个制度,道:“皇上,此事太过突然,且祖宗法制从未有过,贸然推行恐有争议,奴才以为,还是请几位宗室王爷一起来商议商议。” 他妄图以诸位亲王之势拖延此事,却不知胤禛早就想削一削这些亲王旗主的权,正愁找不到由头呢:“不必,此事朕已交给怡亲王,宗令你不必再过问,有事自有怡亲王担责。你还是先跟朕说说,给端郡王挑选嗣子的事吧。” 因为考虑到这事势必会得罪宗室,胤禛便没有对外透露是弘书的主意,等以后成既定事实,影响减小了,再公布这是儿子的功劳。 所以虽然宗室那边掀起轩然大波,弘书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自从阿玛封他做火器营翼长,紧接着又有额娘的病,他就再也没有去上书房点卯过,和福慧十天半个月才能在永寿宫里碰一次面。 这日,他好不容易得出点空闲,想着过几日就是九九重阳节,不如带福慧去放一放纸鸢,也算是放放晦气,却不想让人一问,才得知福慧生病了。 “小七生病的事为什么不禀报上来!”弘书恼怒,却被告知是福慧觉得他忙,特意吩咐宫人不让和他说,以免打扰他。 弘书沉默,只能先叫来太医,看看福慧的病重不重。 “启禀六阿哥,七阿哥是昨日午间膳后有呕吐之症,当时以为是轻微中暑,并不曾去太医院唤人,只自行休息,却不想下午忽然畏寒、骤起高热,臣等这才被传唤,用药之后晚间高热便得以退却。但今日一早,七阿哥忽然觉得身上颇痒,竟是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臣等细细查看之后,觉得七阿哥之症有些像叶大夫所说烂喉痧之症。” “臣等于烂喉痧并不十分了解,不能确定,还请六阿哥出面,请叶大夫前去为七阿哥看诊。” 弘书手一抖,手中的东西猝然落地。 烂喉痧,据叶桂描述,此症可是会致死的,而他发现至今,还不曾研究出对症之方。 今年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老天盯上! 第102章 福慧此时已经浑身不适,头痛、咽痛、全身上下都痒的不行,但看见弘书时还故作坚强道:“六哥,你怎么来了,我都跟他们说不要跟你说了,我没什么大事儿。” 弘书看着他说话都痛苦的表情,鼻子一酸,摸摸他的头,道:“没什么大事儿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喉咙痛就别说话了,接下来都听我的。” 福慧眼圈一红,乖乖点了点头。 等叶桂看诊完,弘书怕他耿直,直接在福慧面前说病情,抢先道:“叶大夫,麻烦你先给想个办法,止一止小七身上的痒。” 叶桂从善如流,说了个法子,下人很快准备好,弘书才道:“那小七你先擦药,我和叶大夫他们出去说。” 福慧确实痒的不行,没有怀疑什么,点头答应。 没在堂屋,弘书直接带人站到了院子里,不想让福慧听见他们说什么。他强装的轻松表情不见,凝重道:“叶大夫,如何,确定是……”他有些说不出口。 叶大夫点点头:“七阿哥的症状算是比较典型的烂喉痧症状了,而且已经到了起红疹的阶段,这个病发病很快,一般两到七天的时间就会发展成重症,一旦成为重症基本就是……无法挽回。” 弘书踉跄了一下,还是朱意远扶着他才站稳:“那……” 话被打断,胤禛疾步走了进来:“小七怎么回事?” 众人就要见礼,弘书阻止道:“别行礼!别让小七听到皇阿玛来了!”小七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生病了,自己来看他还能说得过去,但皇阿玛也来了,他立刻就能猜到自己的病恐怕不简单。这种事,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否则心理压力一上来,谁知道会对病情引起什么变化。 胤禛眉头一皱,挥挥手免掉众人的行礼,压低声音道:“究竟怎么回事。” 弘书声音干涩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胤禛面上显出一分痛色,不知想到什么,竟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福慧今年是八岁了吧。” 弘书莫名的点了点头,按时下算虚岁的习惯,确实是八岁。 胤禛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些,喃喃道:“和弘晖一个年纪。”弘晖就是八岁夭折的。 弘书心中一紧,伸手抓住阿玛的胳膊,道:“不会的,皇阿玛您不要乱想,小七不会有事的,咱们现在不是已经知道是什么病了吗。” “叶大夫,你刚才说,小七的病现在还只是前期发病的阶段,这样是不是有治愈可能。”弘书希冀地道。 胤禛也紧紧盯着这位令皇后病痛减轻不少的名医。 皇帝的目光让叶桂感觉到了一点压迫感,但他在治病方面从来都是一个耿直的人,再加上这段时间弘书的态度,他并没有太医们那种战战兢兢图谋保命的自觉,依旧有什么说什么:“回六阿哥,老夫不敢轻言,自首次发现此病以来,如今也不过一二年时间。这期间,老夫亲眼见过的病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其中大部分是发展到重症了才来求医,这部分从无治愈的先例,至于剩下轻症的,倒是有两个治愈的例子,但这两人全都是已经加冠的成人,幼儿……一例也无。” 胤禛抿了抿唇,目光阴沉的看着叶桂,冷声道:“朕若命你一定要治好七阿哥呢。” 叶桂一愣,被这威胁的语气激的犟脾气有些上来,脑子都没过就要张嘴说自己办不到,让胤禛另请高明。 弘书抓着阿玛胳膊的手捏紧了些,出言道:“皇阿玛,您先别急,叶大夫说的是以前,如今还有个法子。” “叶大夫,你之前才见我时不是说,到京城来就是觉得抗生素或许对烂喉痧有用么。”弘书一边用眼神安抚叶桂,一边说道,“这阵子我也拨了抗生素给你,你研究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进展?对烂喉痧到底有没有作用?” 叶桂被这一打断,也反应过来对面之人是皇帝,他刚才要真是脱口而出了,一个顶撞冒犯的罪名少不了。 唉,还是薛大夫说的对啊,这京城果然不该来,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就是不讲道理。叶桂在心里偷偷后悔,等研究明白抗生素,他一定要尽快离了这京城,皇家的人伺候不起、伺候不起。 “叶大夫,你照实说,没关系的。”弘书以为叶桂被阿玛的语气吓到,安抚道。 这六阿哥,倒是个礼贤下士的,也讲道理,可惜……叶桂不再多想,回道:“回六阿哥,因为时间太短,目前为止还不曾找到烂喉痧的病人,所以没有直接验证过。不过烂喉痧究其根底来说,是一种感受温热时毒所引起的温毒温病,以此思路,老夫便在一些同样病机的患者身上试用些许,到目前为止,这些患者的情况都很良好,病情也都有明显改善。根据对照组来看,这种改善确实是因为抗生素的缘故,其中,青霉素的表现要比大蒜素好的多。” “也就是说,青霉素对烂喉痧是有效果的?!”弘书激动地道。 叶桂很严谨地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没有在烂喉痧患者身上试用过,老夫不能保证一定有用。” “那就去找!”胤禛直接吩咐道,“朕还不信了,这么大个京城,找不到一个病人!” 京城百姓都不知道这是朝廷第几次寻找病人了。 “怎么又在找病人?前段时间不是才从外地送来不少吗?” “谁知道呢,不过免费治病还给钱的事多来才好呢。唉,你说我娘她要是晚几年得病多好。” “听说这次不是找那什么癌的病人,是什么烂喉痧来着。” “烂喉痧?这又是什么病,没听说过啊。唉,你别说,这贵人们就是尊贵,得的病都和咱们不一样。” “……” 窃窃私语不少,甚至私底下还开始流传一条小道消息,说什么皇家说是找病人,其实都是假的,实际上是在搜集童男童女,抓进宫去给道士炼丹了。这谣言才出来不久就被人举报了,五城兵马司出动,抓到了一些散播流言的地痞流氓,他们却也说不清谣言是从哪儿起的。 胤禛知道后,皱了皱眉,他觉得这流言来的有些不对,干脆叫粘杆处去查一查。 这些先不细说,在动员大量人手之下,很快,就找到了三名烂喉痧病人。在说明情况取得同意、并给足补偿之后,几名病人都同意了试用新药。 叶桂在众目睽睽之下感觉到一丝压力,深吸口气,才拿起注射器给几人做皮试——注射器并不是弘书的功劳。事实上,在很早之前,中外都曾出现过用类似作用的活塞竹管做灌肠治疗的记录,而在17世纪,就已经出现了金属制成的针头和针筒,和后来的注射器已经十分相似。 两盏茶时间过去,三名病人都没有出现任何不适,这表明他们对青霉素不过敏。叶桂松了口气,开始正式给几人注射,每个人的剂量都不一样,当然都在安全的范围内。 青霉素并不是真的神药,并不会一注射进去就立刻大显神威,因此在确定几名病人变化不大后,围观的人就都散了。 弘书也没守着,回实验室看了一趟正在培养中的青霉素后,就去西三所看望福慧。 福慧身上的疹子越来越多,差不多快布满全身了,还充血发红,看着很是吓人,叶桂给的法子已经止不了多少痒意。 “六哥,我的病……”福慧喉咙痛苦地滚了一下,“……是不是很严重?”他不是傻子,那么多太医来给他看诊还能说是六哥被身边人接二连三生病吓怕了,看重他,但现在这么严重的症状,任谁来看也不能说是小病。 “别胡思乱想。”弘书假意斥道,“不就是长长疹子,你这就是过敏了,放心,叶大夫说了,你这病不严重,长疹子是好事,是在排毒呢。等疹子全发出来,病毒就全排完了,病也就好了。” 他说的很轻松,完全不像是在编瞎话,福慧将信将疑地道:“真的吗?” “真的。”弘书不想让他纠结这个,故意用不怀好意地表情道,“不过,你这疹子到时候退了可能会留疤,我跟叶大夫说让他想想办法,叶大夫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福慧睁大眼睛:“什么?” 弘书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坏笑:“叶大夫说,他的办法就是在你的屁股上扎一针。” “啊?是针灸吗?”福慧不理解六哥为什么一副要看他笑话的表情,针灸他也不是没做过,不疼啊。随后他又想来,他六哥好像从没生过病,也没针灸过,可能真不知道针灸不疼,于是好心地道,“针灸我做过,不疼的。” 弘书怜爱的摸摸福慧的头:“记住你现在的话,到时候可不要哭哦。” 肌肉注射的痛,曾经是多少孩子的童年噩梦。现在,它也要在大清成为孩子们噩梦的一部分了。 叶桂的临床试验很顺利,几位病人接受第一针注射后的表现都出乎意料的好,大家一时间充满了希望,开始讨论是否要给几位病人追加剂量。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老天爷仿佛看不得他们好似的,九月九这天,本来病情发展还算平缓的福慧突然开始剧烈呕吐,并在呕吐后陷入突发性休克。 弘书和阿玛先后赶到西三所。 叶桂神情凝重地道:“七阿哥突发恶化,已经转为重症,为今之计,只有用青霉素一试了,还请早做决定!” 弘书紧紧攥着拳,心中很不甘心,明明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能有更大的把握……现在想这些于事无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下定决心,开口道:“准备……” 胤禛伸手阻止,弘书以为他不同意,急道:“皇阿玛!” “朕在这里,还没有你发话的份。”胤禛沉声道,“叶桂,朕命令你,给七阿哥用新法治疗,一切后果,无需你承担!” 弘书松了口气,心下有些感动,阿玛这是不想让他为福慧的病有心理负担。 因为病情险急,叶桂在征求过同意后,给福慧加大了一些剂量。 注射过后,所有人都心情紧张地等待着,叶桂的手更是没有从福慧的脉搏上挪开过,随时准备抢救。 不知多久过去,福慧忽然嘤咛一声,缓缓醒来。 第103章 退疹、脱屑、脱皮,不过短短十天时间,福慧就从重病垂危变得活蹦乱跳,身上也没有留下一点疤痕,精力十足地跟弘书要求下床:“我真的好了!” 弘书无动于衷:“你说的不算,叶大夫说好才行。” “叶大夫!”福慧转头满脸哀求地看着叶桂。 叶桂现在不知道多喜欢福慧,这可是他将名留医史的活样本,那必然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因此笑眯眯道:“七阿哥你底子弱,这次病还是有些伤元气的,得再调养调养。” 福慧嘴角一拉,翻身背对着他六哥躺下,气呼呼地拉高被子将自己整个盖住。 这般活力四射的样子看的弘书心中一柔,隔着被子拍拍他:“好了,也没几天了,等试验组那几个病人确定没问题了,就给你解禁。” 试验组的几个病人虽然比福慧先用药,但不知是剂量的问题还是年龄的问题,他们的痊愈过程倒是比福慧慢些,不过也已经进入到最后的脱皮阶段了。 有了这四个例子,已经足以证明,青霉素对烂喉痧的治疗效果。 弘书和叶桂一起离开,边走边说道:“叶大夫,我希望你能将福慧他们四个的治疗过程全都整理出来,发表到医学报上去,让天下的烂喉痧病人都能有生还的希望。” 在福慧确定脱离危险后,他也终于有时间将这一年的所有事情捋一捋,这一捋就发现了一个事情。在他前世的记忆力,虽然不记得福慧具体是什么时候夭折的,但十分确定的是,乾隆登基之时福慧就不在了,那么,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病情,可能就是历史上福慧夭折的死劫。因为烂喉痧这个病,是叶天士这一两年才发现的,从前从无记录,太医院的众人也不知道这个病,那么历史上的福慧发病后,很可能的结果就是太医院要么诊断成其他病,要么连是什么病都不能确定,福慧除了一死没有别的可能。 叶天士是因为在医学报上看到抗生素才决定入京的,弘书很确定这一点,也就是说,如果他当初没有在医学报上刊登青霉素的效用和制备方法,叶天士就不会入京,今日的福慧依旧逃不过夭折结局。 弘书当初公布青霉素的制备方法,和阿玛说是想给额娘积德,但那不过是托词而已,他其实想的还是吸引名医入京和吸引人去研究化学。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开始怀疑,这片天地是不是真有积德的法则,他这些年积的德,如今好似率先回报到了福慧身上。 照着这样想下去,他继续积德,是不是终有一天会回报到额娘身上呢? 将这些说给阿玛听。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胤禛拍拍儿子的肩,感慨道,“朕当初不该试图用世俗的利益去劝阻你,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弘书还真有想做的:“皇阿玛,我想在京城建一个医院。” “医院?”胤禛道,“和太医院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弘书道,“我想建的医院,它为王公贵族治病,也为平民百姓治病。在它面前,人无高低贵贱的身份,只有轻重缓急的病情。它以救死扶伤为目的,发展医学为目标,收容和治疗病人,研究和发展病理。它将分为不同的部门,功能性的急诊部、门诊部和住院部,内容性的儿科、内科、外科、妇科、五官科、皮肤科等等。它还会有一个研究部,专门研究目前治愈不了的绝症和过去不曾有记载的新型疾病。它还要传承,为国家培养更多的大夫,让偏远地区的百姓们也能看的了病、看得起病。它会承担起社会责任,每月抽出一日为穷苦百姓们义诊……” 弘书激情澎湃地说,胤禛满心欣慰地听,或许儿子描述中的医院在世俗看来只存在于理想中,但这并不能否认,儿子心系黎民百姓的那颗赤子之心。只要有这颗心在,他未来就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好,想做就去做。若有要朕帮忙的,尽管直说。”胤禛眼含鼓励,“等医院建成,朕会派太医院的太医去参加每月一日的义诊。” 这话说得,弘书当即就道:“现在就有需要您帮忙的,您给我在城外批块地呗,大一点,不要离的太远。” “……”满腔感动被儿子欠揍的语气敲的七零八落,胤禛不由失笑,果然,这臭小子在他面前,就不知道什么是客气。 搞掂了地皮,弘书回过身就去找叶桂,满心谋算地准备搞掂这位他给自己内定的未来医院院长。 “叶大夫,您有空吗?我这里有一个新发现,想请您看看。” 叶桂欣然答应,被弘书带到毓庆宫的化学实验室,用那台让他初见时惊艳不已的显微镜看到一个新世界。 “看到了吗,这样一个形状的是一个整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细胞。细胞最外面这一层,我命名为细胞壁……” 人体细胞、动物细胞、植物细胞,干细胞、血细胞、红细胞、白细胞,细胞壁、细胞核、线粒体、叶绿体……叶桂为它们目炫神迷,沉浸在光学显微镜下的细胞世界里不愿意走出来,就连烂喉痧的研究都被放在了第二位,而之前想好的要赶紧研究完青霉素然后离开京城回老家的想法,再也没在脑海中出现过。 好在烂喉痧的相关文章一向都是由叶桂的儿子叶龙章撰稿,倒没有耽搁新一期医学报的发行。 这期医学报一发行,就引起了聚集于京城的大夫们的哄抢,他们早就知道青霉素又‘大显神威’的事情,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具体的细节和脉案。连带的,有不少人求到报社众人头上,想要刊登过青霉素制备过程的第一期医学报。 第一期早没剩的了,弘书便让加印一批。 允禧感慨万千地道:“没想到,第一次加印竟然是发生在销量最差的医学报上。” 弘书道:“这只是开始,看着吧,这几期医学报以后肯定还会再加印的。这次加印的就和新一期的一起搭着送出去,到时候地方上肯定少不了人要。” “没问题,我会安排好的。”允禧拍着胸脯答应。 说完正事,他又有些纠结的问道:“小六啊,我问你个事,考封的事真的确定要实施吗?没有转圜余地了?” 弘书看着眼前还不知道主意出自自己的小叔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等你儿子能继承爵位,至少还得几十年。” 允禧今年才18,少说也能再活个三四十岁吧? 允禧唉声叹气道:“你没当阿玛不懂,虽然还很远,但我也担心啊,万一那个臭小子是个不争气的,考不过怎么办,岂不是一辈子都继承不了爵位。” 弘书翻了个白眼:“怕他不争气你就好好教,你要是狠不下心,到时候送到宫里来,让上书房的师傅帮你教。” 允禧有些心动,但最终还是心疼占了上风:“还是算了,那小子是个贪睡的,如今一日睡七八个时辰都不够,上书房的上课时辰他恐怕受不住。” 弘书很想把白眼翻到允禧脸上去:“你儿子现在才七个月!睡七八个时辰很正常,等到上学的年纪你还能再让他一天睡七八个时辰?!” 狠狠唾弃了已经开始溺爱儿子的允禧一回,弘书竟觉得浑身轻松不少:“对了,堂哥恢复的怎么样了,最近宫里事多,我都没时间去看望他。” 允禧笑呵呵地道:“好着呢,养的差不多了,再过一个月完全可以回来干活了,我也能放下书局那摊子事了。” 在允禧的殷切期盼中,弘暾终于伤愈归来,郑重道谢:“小六,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弘书一把捞起他,没好气地道:“你再这样客气,我就当你是不拿我当兄弟了。” 弘暾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表示自己的感激。 “好了。”弘书受不了这种肉麻场面,转移话题道,“确定全养好了?腿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手术的刀疤还明显吗?” “全好了,没有后遗症。”弘暾笑道,“刀疤明不明显的要什么紧,反正别人也看不到,只要你未来嫂子不嫌弃就行。” “哟,这是打通任督二脉了?”弘书稀奇地看着他,“以前可是我们提一句嫂子你就要脸红的。” 弘暾抿唇,被揭黑历史,他本来大方的姿态又染上点羞意,脸上发热的嘴硬道:“我哪有,你别造谣。” 弘书失笑:“行行,是我造谣。”玩笑几句后,他说起正事,“既然全好了,那就开始新计划吧。如今时机也差不多是书局走出京城的时候了,我也不要你多快,在你大婚前,把京城周边一圈的几个府城拿下,如何?” “没问题。”弘暾沉声应道。 安排好这些事情,弘书沉思了一会儿,让人叫来了常保。 常保欢天喜地地给弘书磕头:“奴才叩见主子!主子万福金安!”他抬起头,用特别肉麻地语气道,“感谢主子出手相救,奴才才能免于牢狱之灾。” 弘书捏捏眉心,黑脸道:“站起来,好好说话。” 这还是自那次监狱见面后,两人第一次会面,虽然中间弘书有问过常保之事的后续,但其中细节了解的并不清楚,这次见到本人,干脆一并问了,听到常保求得了女方的原谅、又送上大笔补偿才满意的点头。 他沉吟的点了点桌子:“我这里有一个差事,主要的事情大概就是盖房子,你愿不愿意做。” 第104章 常保当然是愿意的不能再愿意,盖房子怎么了,只要能有差事,去修墓地他都愿意! 弘书不意外他的态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医院分区概图和具体要求,道:“根据这个,先找人将建筑图纸画出来给我看,医院地址定在城外西南方向,我让人带你去。” 常保拿着东西兴高采烈地忙去了。 画图纸且得要一段时间,开工动土恐怕得等到明年去,弘书大概算了下时间,刚好,这段时间可以先把水泥和红砖搞出来。他计划要建的医院不小,要是按照现在建筑的那种规格材料来算,要花的钱可不少,建不起建不起,还是物美价廉的平民水泥适合他。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去参加弘晖的封爵和过继嗣子之礼。 弘晖的嗣子定下了,是肃亲王一脉的旁支,名叫春佑,如今四岁,是家中幼子,也是遗腹子。其父在其还未出生时就不幸过世,其母在他一岁多时染病身亡,他家中几位兄长与他年纪差的比较多,因此觉得是他克死了父母,并不喜欢他,好在家中还有一个老祖母,将他平安养大。不过这老祖母如今也没多少日子可活,怕他以后无依无靠,才求了肃亲王妃将他的名字报上去。 本来以春佑这样的情况,宗人令是要将他淘汰掉的,不过横出了岳吉那一杠子,导致胤禛和弘书提早插手这件事,弘书觉得春佑不错,胤禛想到皇后那无依无靠的要求,也就点头同意了。 如此,此次过继也算是爆了个大冷门,不知道多少下注的赌徒输的快要脱裤子。 春佑过继后,并没有养育宫中,而是依着皇后的意思,先养在了怡亲王府,由十三福晋代为教养。十三福晋有一个早夭的孩子和春佑同年出生,忍不住便将对儿子的感情转移到春佑身上,倒是很快叫春佑对她亲近起来。 弘书对这个名义上的侄子也算关照,东西送了不少,至于感情,他现在还真没有时间去培养。 去找造办处要人研究水泥,却没想到竟被葛荣他们给了个小惊喜。 还记得一年前阿玛赏给他的皇庄和矿山吗,当时弘书就做了安排,皇庄用来培育高产苗种,矿山这边的收益就交给葛荣他们研究蒸汽机和更高效的冶铁炼钢法。 “你们已经改进蒸汽机了?!”弘书不可置信地道,当初他虽然给了欧洲的古早蒸汽机作为参考,也给了改进的方向和目标,但在他看来,以葛荣他们如今的理论水平和缺乏数学物理方面认知的情况,四五年内恐怕都不会有什么进展,这段时间只当是用来培养他们了。 结果,葛荣现在说,他们竟然在古早蒸汽机上做出了改进?! 难道是我低估了古代工匠的学习和动手能力不成?弘书有些怀疑自己。 “带我去看看!” 在经过一番了解后,弘书怀疑人生的感觉总算消散了,葛荣说的改进不是他理解的改进!他以为的改进,是已经初步具有给机器提供动力的成品,而葛荣说的改进,却只是改进了古早蒸汽机的进水方式,让其更加自动化。 有进步,但进步并不大。 不过也不错了,弘书并不吝啬夸奖:“好,你们做的很不错,今年的奖金多加一个月,以后继续保持。” 葛荣他们高兴的谢恩不提。 弘书说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我让你们看的《天工开物》都看了吧?” 葛荣点头:“每天都要看。” “那就好,我这次需要你们做的东西,和《天工开物》中燔石一篇中的石灰有些相似。”弘书道,“主要用于修建房子或修路。” 水泥并不算是多新鲜的事物,石灰更是早就被用在建筑相关的材料里,就像弘书话中所说,《天工开物》里就记载了将石灰石煅烧成石灰后,在其中加入桐油、鱼油、舂烂的厚绢、细罗或者油灰、纸筋等,可以分别用来补船、砌墙、砌砖铺地面等等。 葛荣一下就想起这些内容,道:“您是要做三合土?” 三合土是书中明确记载了配方的建材,里面会加粳糯米饭和猕猴桃汁,造价十分不便宜。 弘书摇头:“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根据里面石灰的特性研究新的配方,不但要坚固耐用,造价还要低廉便宜,便是平民百姓也能用的起。” 葛荣微微皱眉,试图顺着六阿哥的要求想,但常年供职于皇家,他的思路怎么也跳不出书中的套路和过往的经验,总是在油灰、纸筋这些不算便宜的东西上面打转。 弘书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来培养他们,便道:“不用担心,这次我会和你们一起。” 葛荣当即松了眉头,经历过这么多次的研发,他对六阿哥抱有十足的信心,觉得只要六阿哥在,无论什么难题都能轻松解决。 水泥这个东西,在穿越兴起的时候,其烧制方法作为必备技能可谓是全网传播,你不想看都不得不看,弘书自然也没能逃过。 至于为什么他作为穿越人士,却到如今才搞水泥。额,这不是当年太小,才搞了几样发明就被阿玛叫停‘雪藏’,一年前才重得自由,忙的没想起来嘛。 有弘书这个作弊器,水泥和红砖很轻易就烧制成功,葛荣对水泥没什么意见,对红砖却是不太满意:“六阿哥,这红砖真的不再改进一下吗?现在这样也太脆了,用它盖房子,质量恐怕不行吧?” 说红砖脆实在有些夸张,但在用惯了青砖的葛荣等匠人眼里,它那点强度确实不值一提,‘轻轻’一磕就能碎成两半。 弘书道:“这样就行,不用再改进。至于质量,你们也不必担心,红砖的强度确实不如青砖,但用水泥砌起来,强度就够了,用来盖房子绰绰有余,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葛荣等人虽然对他很信服,但也是负责任的性子,更不想因为这东西有问题再损了弘书的名声,因此不客气的试了试。 在弘书的指导下,他们成功砌了一段高一米的墙,然后用各种方法破坏测试。 测试结果还算不错,虽然仍旧不如青砖和灰浆砌起来的牢固,但作为日用的房屋建筑材料确实绰绰有余,毕竟谁家的房子也不会无缘无故遭受百来斤的重锤反复砸啊。 成功把两样东西搞出来,却只能算是开了个头,毕竟这玩意儿会物美价廉完全是因为它们能批量生产。 所以,接下来,建厂吧。 水泥厂,红砖厂,弘书想了想,干脆把印刷厂一起搞了。 虽然因为碰上额娘的病,五三面世后,他没能按照原计划对其他书局进行打击拉拢分化,但低价常用书籍的冲击和阿玛的支持,还是让部分人看清了形式,联络上了惠民书局这边,想要进货。 只是因为自己这边印刷任务重,目前还没有答应而已。不过弘暾已经回归,下一步准备往外拓展,也是时候拉拢一批队友了。 要接外单,也就意味着有了收入,再和书局报社含混着就不太合适,还是成立个印刷厂,独立账目比较好。 至于厂长,嗯,京周学堂那批孤儿马上就要被分配到各处工作,不再需要学习,三哥这个山长也就剩个名头,无所事事可不行,还是兼职干干活吧,之前临时做的也不错。 “让我去当印刷厂厂长?”弘时有些呆滞地道。 弘书点头:“怎么,你不愿意?但是京周学堂马上就没学生了,你之后也没事干。” 弘时愣愣的道:“为什么没学生了?” “这一批学的差不多了,书局要去外地开分店、还要成立印刷厂,两个地方都缺人手,他们刚好补上。”弘书奇怪地看他,“当初成立学堂的时候不就和你说过,只是短时间教教他们,等技能掌握的差不多了就要去干活的。” 弘时恍惚想起,当初确实是这么说的来着,他动了动嘴唇:“那……那还可以从育婴堂接新人来上啊。” “接新人?”弘书无奈道,“三哥,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心善了?我当初接手他们,是因为早有今天的规划,提前准备人手而已,可不是因为看他们可怜为了做善事,我也没那么多资本去这样不求回报的做善事。” 他很明白,今天他或许能收留一百个、两百个孤儿在手下,却不可能这样收留天下所有的孤儿,想要这些孩子有活路,他需要的不是去做善事,而是往上走,去改变这个国家,用制度、用法律去给他们创造一条生路。 弘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京周学堂是有感情的,对那些孩子也是有感情的。在学堂里,在面对那些孩子时,他是最轻松的状态,他不想改变这种生活。 但,事情从来由不得他。 “我知道了。”弘时微微垂眸,最后关心了一下曾经的同僚们,“那那些老师呢?” “报社如今又多了两份报纸,编辑也不够,他们会进报社,先试试做编辑助理,看能不能胜任。” 第105章 搞定了弘时这边,水泥厂和红砖厂也得安排两个负责人,弘书扒拉了一下手下,发现一时竟没有合适的人。 手下能干活的如今个个有差事,分身乏术,而张若霭他们几个伴读,年龄都有些小,徐以烜年纪倒是合适,但人家已经说了,准备参加雍正八年的会试,这就不好再指使人家干活。 想了想,弘书叫来分属于自己的正红旗满洲都统第二参领的护军参领李永升:“李参领,我这里有几个差事需要用人,事不大,但不算简单,你这几日在旗下挑挑,捡那老实肯干的年轻人,列个名单给我。” 自阿玛把这个参领分给他,因为事多,他只抽出空来见了见护军参领和几位佐领,至于旗下旗人中有哪些,却是除了一个自己蹦出来的常保,他一点概念没有,顶多知道几个大姓。 像这个李永升,他就是大姓中的一个,后来抬旗的李佳氏。 李永升五十多岁的人了,做到护军参领这一步,留给他的升迁余地并不多,所以如今所思所想的,就是怎么给儿孙谋求更大的未来,如今得了吩咐第一时间想得就是怎么把儿孙塞进去:“是,奴才一定尽快办好。” 弘书知道这样让人推荐免不了关系户,但他却没有多嘱咐什么,让李永升退下后,又叫来常保:“这几日办差如何?” 常保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奴才办事,您放心!奴才已经带着样式房的掌案雷金玉去实地看了,雷金玉已经开始根据您的图样和要求画图纸了,他还说,到时候会做一个烫样出来给您看!”? “雷金玉?”弘书木着脸道,“你不要告诉我,是那个主持修建了畅春园和圆明园的雷金玉。” 他是让常保去找人画建筑图纸,但没让他去找大名鼎鼎的‘样式雷’家族第二代传人啊! 常保表情有些小心:“主子您知道他?可是这人有什么问题?”他生怕自己在不自觉中踩了雷,连忙解释道,“不瞒您说,奴才接到任务后,本来是想着去民间找人的,但是出去打问了一圈,京城附近基本没有设计过大型建筑的人,有这样经验的,基本都在内务府的样式房里。江南那边可能有,但离得太远,一来一回太耽搁时间,奴才这才去找了雷金玉。若是他有问题,奴才这就回去换了,使人去江南找,不过这出图纸的时间……可能就得再等等。” 弘书捏了捏眉心,道:“他没有问题,我只是觉得他这样的人才,用来设计医院太大材小用了。” 雷金玉在当下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工匠,但在弘书看来,只凭一个圆明园,雷金玉就能称得上是世界一流建筑家,乃至称呼一声艺术家,都不过分。 这样的人才,让人家来设计医院,只能说一句,杀鸡焉用牛刀? 常保却觉得六阿哥的话不可思议:“大材小用?主子,雷金玉一个小小的匠人,能为您办事那是他天大的荣幸!何况还是设计古未有过的医院!奴才不是拍您马屁,真心话,您提出来的这个医院模式,未来是一定会名留青史的!雷金玉能参与其中,甚至在其上留下名字,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三生有幸!” 早就了解常保爱夸张的本性,所以弘书此时只是有些无奈:“不用我这医院,只凭圆明园,人家就能青史留名了。”不过常保有句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要建的这个医院确实是古未有过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中国第一座现代化医院,这般说来,倒也不算辱没了雷金玉。 摆摆手,制止还要说些什么的常保:“也罢,就让他做吧。”敲定了这个事,弘书才说起他叫常保来的目的,“今日叫你来,却是我这里还有几个差事需要人手,你是第二参领旗下的,平日里应该对同一参领佐领的人有些了解吧?回去想想里面有没有能办事的,回头拟个名单给我。” 常保眼睛唰的就亮了,这不就是让他保举人吗,但凡成了,不但能在六阿哥这里留下好印象,还能在被保举人那里留下人情,一箭双雕啊!六阿哥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很照顾自己人! 送走兴高采烈的常保,弘书摇摇头,又分别叫来朱意远和郎图,照例吩咐他们去查一查自己旗下那些旗人,捡其中有能力、有人品的列成名册报上来,不用考虑家世和目前的官职爵位。 安排完后,弘书舒了口气,这么四方比照着,挑出来的人应该能更靠谱些,顺便也能从中瞧瞧手下人不同的立场。 正想着接下来是去看看今年皇庄的收成呢,还是先去后面实验室跟叶桂培养培养感情,就有人来报:“主子,礼部侍郎前来宣旨。” 宣旨?弘书疑惑,他最近有干什么事需要阿玛下旨的吗? 出去一见,才知他想多了,阿玛这旨意是给叶桂的,只不过叶桂成日泡在他这实验室里,礼部侍郎没办法只能过来宣旨。 让人去请叶桂出来,弘书陪着礼部侍郎说闲话:“侍郎大人,能不能透露一下,皇阿玛给叶大夫赏了什么?” 虽然青霉素是弘书搞出来的,但没有叶桂,大家也不会知道这药能用来治烂喉痧,所以也算救了福慧一命,于情于理都该给些赏赐。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礼部侍郎笑呵呵地道:“皇上封叶大夫为正六品太医院左院判,赏赐宅邸一座,白银千两,古籍玩物若干。” 谁知弘书听完却变了脸色,拉着礼部侍郎就往养心殿走,嘴里嚷嚷着:“不行,皇阿玛怎么能这样呢!” 礼部侍郎一脸懵逼地被拉走,随行之人只能迟疑地跟上。 等叶桂出来时,前庭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能茫然地问宫人:“不是说有天使宣旨吗?” 他们茫然的时候,弘书已经拉着礼部侍郎到了养心殿,经过通传后,一进去就道:“皇阿玛,您怎么能抢儿臣的人呢!您有吴谦他们还不够吗!” 胤禛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礼部侍郎,瞪了儿子一眼,斥道:“胡闹什么!朕何时抢你的人了。” 然后示意礼部侍郎先退下。 “叶大夫啊!您干嘛非要封他做太医院左院正!太医院的太医够多了!他可是我预定好的未来医院院长!您让他进太医院,我的院长怎么办!”弘书急的想跺脚,他找一个名医容易嘛,为了诱惑叶桂留下,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胤禛先是有些无语,但看着急的快跳脚的儿子又有些想笑,这小子多久没露出这般情态了,有点想逗,于是假装不悦地道,“叶桂有功,朕自然要赏,难道就为了你那个什么医院院长,朕还不能论功行赏了不成?” “我没说不让您论功行赏。”弘书急道,“只是没必要非要叶大夫进太医院啊,您赏个爵位什么的不行么。” 胤禛眨眨眼,掩住眸底的笑意,无情拒绝道:“不行,他的功劳不够封爵。” 弘书难得被噎住,以清朝的爵位体系来说,叶桂这点功劳确实不足以封爵。那怎么办呢?弘书脑子转的飞快,得赶紧想出一个合适的赏赐来代替太医院院正,他到手的院长一定不能飞咯! 胤禛好整以暇地看着儿子绞尽脑汁的样子,对他这幅活力满满的样子很是满意,这样才对,明明正是该活力四射的年纪,这大半年来却沉闷的跟个老头似的,让人看着就不得劲…… 正想着,就见儿子眼睛一亮,胤禛忍不住翘起嘴角:“想到了?” 弘书狠狠点头,凑上前道:“皇阿玛,您觉得,设立一个医经博士怎么样?” 胤禛挑了挑眉,想到自己几月前的一道旨意:“五经博士?冉天琳?” 冉天琳是孔子弟子冉雍的六十七世孙,五经博士乃是传授儒家经学的学官,属于世职,自来都是孔子及其弟子之后裔世袭。 胤禛微微摇头,问道:“你可知,五经博士为什么叫五经博士?” “啊?”弘书有些莫名,“因为是研究《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 胤禛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因为汉武帝罢黜百家,唯立五经。在汉武帝之前,诸子百家皆有博士,包括医家。但在那之后,博士便只有五经博士,你随口就说要新设医经博士,以为这只是新增一个官职那么简单?你这是在恢复先秦之制,是在向如今的天下所有读书人发出挑战,挑战儒家独尊的地位。” 弘书哑口无言,他方才真的没想那么多,忘了如今还不是破除了思想钢印的后来,如今的天下,还是儒家至高的天下,他只是想起五经博士一职,灵光一闪,自然而然地地发散出去了而已…… 不!不是灵光一闪,也不是自然而然!弘书眼中忽然闪过明悟,所有的灵光一闪都是早有酝酿,只不过这想法于他来说太过正常,所以没有察觉而已。他尊重儒家先贤,但并不想独尊儒术,所以心中对于儒学并没有时下人的那种敬畏,自然也不会把五经博士一职看的多么重要,才会没有意识到它背后所代表的政治意义,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增添一个医经博士不是什么大事。 “明白了?”胤禛问道。 弘书点头:“明白了。” 胤禛总觉得他的明白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明白,追问道:“那你还想设医经博士吗?” “想!”弘书干脆利落地道。 他就知道!胤禛略感头痛地揉揉眉心:“朕看你是一点没明白!” 弘书道:“您的意思我真的明白,皇阿玛。但我还是想,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以后。不止医经博士,诸子百家的博士我都想重设,甚至是从前没有出现过的学问,就如化学、物理、天文这些,我也要设博士!” “皇阿玛,古有百家争鸣,我想重现此盛景,成就百学齐放。” 第106章 “你想重现百家?”胤禛表情严肃,“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弘书摇头:“不是重现百家,而是新兴百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至今,已有一千多年,诸子百家的传承要么断了、要么已经融入儒家,再想拆分出来根本不可能。与其想着重现,不如破而后立,变‘家’为‘学’,将其一家之言的组织性、团体性、阶层性去除,使学问回归学说本身,而不是门阀手中的工具。” “国家需要的是孔子,而不是万世不易的孔家。” 胤禛神情震动,他没想到,才十岁的儿子居然已经能想到这一层,但,他叹了口气:“你可知,这一步有多难走?千百年来,王朝几经更易,不是没有帝王想要改变这一点,但结果呢?结果是孔家一步步成为了衍圣公!” “难道那些开国帝王不明白一个万世不易的世家的危害吗,不,他们明白。但这天下想要治理,就必须要有读书人,而读书人都是读着《论语》长大的,他们每一个都可称为孔子门生。一个衍圣公的爵位,就是告诉天下读书人,虽然是新的王朝了,但这个王朝依然是尊崇孔子的、尊崇儒家的,你们可以放心来投效、来施展抱负。对天下读书人来说,无端削去衍圣公,削的不是爵位,而是儒家,是先贤,是他们的信仰和立足之基。” “他们会人心惶惶、会动荡不安,当失去了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你就离失去这天下不远了。” 弘书如何能不明白他说的这些:“皇阿玛,您说的我都明白。我很清楚,儒家已经渗入到这片土地的方方面面,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纠缠在一起,不止读书人,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小民,实际上他们的一言一行也都深受儒家的影响。” 胤禛目露欣慰。 “但……”弘书话音一转道,“但儒家并不等于孔子,更不等于孔家,天下读书人或许是孔子门生,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将孔家和孔子一样奉若神明,实际上,痛斥孔家令圣人蒙羞的读书人从来不少。” 胤禛面露无奈,这臭小子真是什么事都敢提,读书人最近一次大规模痛批孔家的时候,不就是顺治年间,孔衍植接受朝廷册封的时候。 “所以,消弭孔家特权之事,固然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但也不至于到倾覆江山的地步,甚至操作的好的话,可能还会利大于弊。”弘书道,“当然,皇阿玛,儿臣并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也不是不懂迂回婉转的莽直性子,您不用担心我会没脑子地冲出去喊打喊杀。今日会说起这个,不过是因五经博士一职突然想起来,就顺便和您叨叨两句,听听您的看法和建议,您的教导儿臣都会谨记在心的。” “朕不是担心你出去喊打喊杀。”胤禛揉揉眉心,“朕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孔家都难,更别说你想兴百学了,读书人或许对孔家没那么重视,但儒家独尊的地位他们绝对不会放弃的,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立足于儒家,你想动摇儒家的地位,就是在挖他们的根基,抢夺他们的利益。” “为信仰献身之人或许只有少数,但为利益搏命之人,十之八九。” 弘书点头:“儿臣懂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会与人搏命。但反过来,若我能拿出更大的利益,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埋葬掉曾经的根基。” 唉,胤禛叹了口气,知道这小子心里是打定主意了,只靠说的说服不了他,还得让他自己去碰一碰现实,才会知道一个能延续千年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不论如何,你要记得,徐徐图之、谋定而后动总出不了大错。”胤禛叮嘱道。 “是,儿臣谨记。” 也就正经了一秒,弘书就变脸一样的撒起娇来:“皇阿玛,你就别跟我抢叶桂了呗。” 胤禛都没跟上他的变脸速度,缓了两下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垂眼想了片刻,才道:“那就封他做詹事府司经局冼马吧,从五品,不必履职。” “好,多谢皇阿玛!”保住一员大将,弘书忍不住喜笑颜开,“皇阿玛您真好,今年生辰礼我送您一个大礼!” 胤禛斜他:“怎么地,这意思是朕要是不改旨意,你今年就不打算送了?” “没有!”弘书矢口否认。 “哼。”胤禛表示他不信。 弘书转转眼珠子,故意撅了撅嘴:“顶多……就是送的不那么开心吧。” 胤禛扬手拍过去:“你还敢不开心!” 父子俩笑闹的时候,与雍和宫一墙之隔的四阿哥府却是一片死寂。 富察氏院子。 明明片刻之前还是一片热火朝天、人声鼎沸,此时却如同进了万年不化的冰洞一般,气氛冷的渗人。 “是什么?”弘历阴冷的声音轻响起。 语气分明是轻飘飘的,富察格格却感觉仿佛被一座冰山压在身上,冻得她牙齿打颤:“是、是个格格。” 又是窒息的寂静。 弘历神色狰狞、语气狠厉地吐出一句:“废物!都是废物!”若不是伤没养好,行动不便,他一定要把这个院子砸了,“走!” 弘历离开了,富察格格才虚脱地瘫倒在丫鬟身上。 丫鬟也虚呢,只能勉力支撑她,小声道:“格格,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得进去和福晋说一声?” 富察格格咬了咬牙:“扶我进去。” 走进产房,富察格格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才生下一个女儿的女子,咬了咬唇,低声道:“爷走了。” 富察氏眼睛始终落在女儿身上,眼珠子都没动一下,良久才问出一句:“爷说什么了。” 富察格格不忍心说,这几个月来,四阿哥后院的女人们完全抱成了一团,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什么争宠妒忌之说,有的只有互帮互助,而福晋更是帮了她们不知道多少。就连她的儿子永璜,若不是福晋挺着大肚子日夜照料,恐怕早夭折了。 “说罢,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富察氏语气幽幽地道。 富察格格鼻子一酸,强忍泪意,道:“爷说、说,都是废物。” “废物,呵、呵呵呵……”富察氏轻轻笑了,缓缓闭上眼,“我累了,这段时间,府里你来管吧。” 富察格格悄悄出了产房,拭去眼角的湿润,才叫来人,安排福晋的坐月子事宜和小格格的洗三。 ——洗三最终还是没能办成。 一是弘历的态度,没人敢去跟弘历请示这事;二是小格格的身体,因为富察氏孕中几乎没有安稳过,连带的这胎养的也不好,小格格生下来身体就很弱,加上府里如今情况,请不来太医,便是民间大夫也少有敢登四阿哥府门。 富察格格没法子,只能和其他几个格格商量一番,几人私下偷偷给小格格办了洗三,又一起凑了些钱悄悄使人去外面请喇嘛道士为小格格做个祈福道场。 城南某院子。 张太虚终于将王定乾盼了回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贾道长怎么说?可愿意见一见我?” 自从上次王定乾说他认识了贾士芳这个御前道长之后,张太虚就盼着王定乾能把他引荐给这位,奈何一扇宫门犹如天堑,贾士芳在宫中供职,竟是半月才能出来一次。 而他今日本想同王定乾一起上门拜访的,王定乾却说这样不礼貌,让他现在家中等着,他先去问一问,若贾士芳同意,下次再带他一起拜访。 张太虚虽然心急,却也觉得王定乾说的有道理,他道家虽讲随心所欲,却也不是不知礼数,拜访也是要投贴的,因此便乖乖在家等着。 王定乾叹了口气,接过张太虚递上的茶水,面带歉意地道:“道兄,抱歉,今日贾道长有贵客,我虽得以拜访,却只能敬陪末座,是以没能有机会提起这事。” 贵客?敬陪末座?张太虚皱眉,觉得王定乾是不是在糊弄他,他都打听了,那贾士芳也就才得举荐入宫,从前只是在浙江一带有些名声,能有什么贵客上门。 王定乾是在拿乔,张太虚肯定的想,他二人相识不久,只因品性相似才一同行走,不过二人出身天差地别,以往都是以张太虚为主,这次王定乾找到机会,想要压他一头也能理解。思及此,张太虚虽然有些不快,却也不想因为一件小事与他翻脸,于是顺着话问道:“什么贵客,竟能让道兄你敬陪末座?” 王定乾抿了口茶,放下才道:“甘丹寺知道吗?” 张太虚还真不知道,拧眉道:“甘丹寺?秃驴那边的?提他们作甚。”他虽然行事看起来像是个坑蒙拐骗的假道士,但实际上却是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出身,有正统传承的,虽然因为品行不端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吧,但对佛门一派并没有什么好感。 王定乾却是个野道士出身,凡事以利益为先,并不在乎什么佛道之争,是以不赞同地看着张太虚:“道兄这话却是不妥,甘丹寺乃西藏佛教数一数二的大寺,便是彼此信仰不同,道兄也该有所尊重,怎能出口蔑称。” 张太虚预感不好:“道兄,你说的贵客该不会是这甘丹寺的人吧?” “然也。”王定乾一捋胡须,笑道,“今日,在下前去拜访贾道长之时,恰逢甘丹寺郭聂益西高僧也去拜访,经贾道长引荐,得以同席论道。” 同席论道?论个屁道,就那些秃驴也就念念经了,还能懂我精妙绝伦的道法?张太虚心中鄙夷,连带的对捧秃驴臭脚的王定乾也生出不满,想要压自己一头是一回事,和秃驴同流合污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虽被逐出师门,却也不想百年之后去地下被祖师爷定叛道之罪。 还有那个什么贾士芳,他可没被逐出师门,如此奉秃驴为座上宾,就不怕传回师门被长辈找来京城执行门规? 他脸上的表情太明显,王定乾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虽然心中不喜张太虚老是一副名门正派的做派,但想到还要借他的出身与贾士芳来往,因此忍耐道:“道兄,贾道长如今已经算是出世,除了道门,他还食朝廷俸禄。而甘丹寺亦是朝廷册封的活佛一脉,二者可算同僚,同僚来往,你就莫要用佛道之别来定性了。” “更何况,你我二人的前程,说不得就要应在这益西高僧身上。” 这个说法倒是有些道理,张太虚脸色稍霁,生出好奇:“我二人的前程与秃……和尚有什么关系?” “藏佛之僧惯称喇嘛。”王定乾先是纠正了一句,才道,“你有所不知,藏佛一脉如今正有大机会,益西高僧代表格鲁一门,愿与我道家共襄盛会,所需人手极多。京城道家一脉人手并不多,凭你我二人资历,再加上贾道长举荐,定能在其中谋求高位,日后前途不在话下。” 张太虚彻底被勾起利心:“什么盛会?” “水陆法会?罗天大醮?” 弘书微微蹙眉:“怎么突然想起办这个?”还要让他去帮忙,“我这里正忙着呢,您要不叫别人去吧,五哥怎么样?他那修书耽搁几日也没事。” 胤禛道:“你确定要让老五去?这可是为你皇额娘祈福的。” “为额娘祈福的?”弘书神色一动,刚要答应,又蹙起眉来,“会不会太高调了些?皇额娘知道了,恐怕不会愿意,谁跟您提议的?” 水陆法会,主超度亡魂、救赎众生、超度祖先灵魂、延寿增福;罗天大醮,主祈求国泰民安、延寿度亡、消灾禳祸、祈福谢恩。两者分别是佛道两家最高的祈福仪式之一,场面盛大,花费自然不可能小,以额娘低调简朴的性子,恐怕不会愿意如此铺张。 胤禛道:“是格鲁活佛日前抵达京城,听说皇后病重之事,临时提议的,娄道长也有意做道场为皇后祈福,朕便想着令他们同日办了。” 弘书眉头没有放松:“西藏那边收拾干净了?” 胤禛赞赏地点点头,很满意儿子的敏锐:“昨日,阿尔布巴、隆布鼐、扎尔鼐等人已经被押送至京。” 去岁,胤禛决定出兵准噶尔的时候,用的理由就是策妄阿拉布坦暗中支持阿尔布巴等人杀害康济鼐,造成西藏内乱。当时岳钟琪率大军直奔准噶尔,同时,胤禛也派人入藏,抓捕阿尔布巴等人,不比准噶尔是策妄阿拉布坦的老窝舍不得跑,阿尔布巴等人却是跑的干脆利索,一开始还是在西藏境内和清兵打游击,等听到准噶尔败北的消息,干脆往廓尔喀(尼泊尔)跑,可惜,廓尔喀此时还只是一个部落,并不能与清军对抗,干脆利落地将人交了出来换取清军的物资。 弘书轻哼道:“什么临时提议,恐怕在进京的路上就已经打算好了。”当他不知道呢,这次为首作乱之一的扎尔鼐,就是格鲁派僧人,曾任七世□□喇嘛仓储巴。 百姓们以为这些活佛都是不染世俗的世外高僧,实际上呢,不过都是为了利益奔走的俗人而已。藏传佛教派系林立,每一派都有自己的转世活佛,就理潘院如今登基在册的活佛,就有五十多位,而没有被登基在册的,少说也有上百,一些小派系只有一座寺庙,也会立一个活佛。 宗教,最需要的就是信众。西藏地广人稀,人口就那么些,派系自然就会为争夺信众竞争起来,方法千千万,与朝廷合作是其中最好的一条路。 格鲁派在元朝时期,成为事实上的国教,获得飞速发展,几乎一统青藏高原上的信仰。虽然后来几经分裂和中原王朝的打压,也仍旧力压其他三大教派,位于四大派之首。出身格鲁派的扎尔鼐就被封为一等台吉、一度管理这西藏军政事务,而其他三大派毫无办法。如今,扎尔鼐叛乱被捕,其代言的格鲁派自然要受影响,对其他三大派来说,这可是个将格鲁派拉下马的好机会。而格鲁派不想坐以待毙,是以堂堂活佛竟亲自赶赴京城来谋求转机。 胤禛不赞同地给了儿子一个眼色:“活佛毕竟是转世尊者,在藏广受崇信,态度不可如此轻佻。” 弘书用鼻子哼气:“我知道,我就是在您面前不掩饰。不过皇阿玛,这次您打算如何?不会对格鲁一脉轻轻放过吧?我觉得还是不要一家独大的好,其他三大派也可以提一提,让他们自己内耗去。” 胤禛无奈莞尔:“宗教之事哪有那么简单,好了,这些朕自有打算,你只管把法会和道场办好就是。” 弘书离开,胤禛拿起粘杆处的奏报,这是一封关于月前宫中搜集童男童女给道士炼丹的谣言调查结果。 “噶玛噶举黑帽系……”胤禛摇摇头,自语道,“这挑拨离间玩的真糙,这些年被格鲁派压得抬不起头不冤。”他以指扣桌,蹙眉将萨迦派和宁玛派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过了一遍,无奈摇头,“还不如噶举派,罢了,还是再看看。” 被胤禛嫌弃的噶玛噶举黑帽系一脉,两个喇嘛正在理潘院提供的官舍中小声交谈。 “水陆法会已经确定由格鲁派主持,皇宫里的道士真和他们联合了。” “我们的动作完全没起作用吗?那些道士就没有查到格鲁派身上?” “没有,咱们找的人不行,完全没将流言散布开,我怀疑那些道士甚至没有听到流言。” “那现在该如何,这次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下次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格鲁一脉真是卑不足道,堂堂转世尊者竟入京向世俗帝王低头,简直是我佛门之耻!” “格鲁活佛在,法会一事已无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另辟蹊径了。” “如何另辟蹊径?” “皇上的四子,可从他入手。” “嗯?可他不是已经被皇帝厌弃了吗,能帮得上咱们?” “正是因为被厌弃,才有可能。他有一个儿子……” …… “四阿哥府上找咱们给小格格做道场?”张太虚有些懵,这王定乾最近是功力大增了,怎么忽然又和四阿哥搭上线了。 王定乾眉间喜意明显:“然也,一次道场,二百两功德银。” 张太虚的第一反应,大单子!第二反应才是:“可四阿哥如今情况,咱们…是不是不太好…” 王定乾不以为然:“我等方外之人,只是应信众所求而已,其他无须在意。” 说的也对,他们就是去为善信做个道场祈福,与善信是什么身份有何关系,这样一想,张太虚就心安理得地开始想一百两到手该去何处‘布施’。说起来都是泪,自从那个破化学报出现以后,他就没遇到几个有缘人,囊中羞涩导致不能出去‘布施’,‘功德’已停滞许久不得寸进。 定好的道场当日,张太虚和王定乾带着临时雇的几个道童出现在四阿哥府后门。 “怎么是后门?”张太虚不太高兴,不说正门,侧门也行啊,后门是怎么回事?而且…… “怎么还有喇嘛?”张太虚不悦地低声质问王定乾,“你叫来的?就二百两功德银,你也要往出送?” 王定乾也皱眉呢:“不是我叫的,我也不知道,你等等,我去问问。” 不等他迈步,后门打开,一个下人偷偷摸摸地请他们进去,张太虚只好先按捺住,决定见了主人再说,哪有人又请道又请佛的! 谁知他们却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露面的也只是个管事,两方都委婉提出想面见主家,却都被不容置疑地拒绝:“我家主子不方便接见,还请几位先为小格格做法祈福。” 张太虚和王定乾没法子,只能让自己想开,算了,只要钱给够,见不见主家也没什么要紧,这四阿哥,不见说不得比见好,就是今日这事怎么总给人一种背着人偷摸干坏事的感觉?明明他们是正常做道场的! 这边开始做法,另一边的喇嘛商量了两句后,也决定先做法再说。 小仪式,场面流程都不大,不到半个时辰便做完了,管事给钱送客,张太虚和王定乾一看二百两一分不少,当即就把今日的不快全都散去,愉快的离开。 只是离开前,张太虚却发现,那两个喇嘛不知道跟管事说了什么,那管事竟露出犹豫的表情。 四阿哥府前院,吴书来小心翼翼进入室内,轻声禀报道:“爷,有两位自称是噶举派的喇嘛求见。” 屋内安静许久,弘历才像是接收到吴书来的汇报一样,讥讽道:“他们不去忙着准备为皇后祈福的水陆法会,来求见我这个光头阿哥做什么。” 吴书来迟疑道:“他们说,是来为爷献策,重回朝堂。” “重回朝堂?哈!”弘历冷笑,“就凭他们?怎么,他们要给爷做个法会,祈求他们的佛吗?” 吴书来不语。 又是许久的沉默,弘历意兴阑珊地道:“叫进来吧,长日无聊,听这些喇嘛说说笑话倒也是个消遣。” 谁知这个心血来潮的‘消遣’却惊得他受伤的肋骨差点二次开裂。 “四阿哥,贵府大阿哥或为我教转世灵童。” 第107章 富察格格和后院其他格格坐立不安地在室内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今日偷偷请人做法事府内下人知道的不少,包括吴书来其实也有听闻,毕竟这府中下人盘根错节的,要瞒过去实在难。不过大家彼此也有默契,只做不知,没有人想着去给这座府邸的男主人告密——这段时间弘历的脾气实在叫府中所有人心有余悸,若去告密恐怕不但不会得赏,反而会第一个遭殃。 是以,富察格格等人虽有些忐忑,却也没想过今日之事会有什么意外。谁知,偏偏最不该出问题的喇嘛横插一杠子,非要求见弘历,本来这等人直接撵出去也就是了,但这两个喇嘛却亮出了朝廷授予西藏高僧的度牒,让府上下人不敢自作主张。 没办法,只能报给吴书来,寄希望于他能处理。吴书来也很无奈,别看他好像还是主子的第一心腹,实际上却比其他人更加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高僧上门求见,若是不报,耽误了什么事,事后叫主子知道了,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格格,吴公公带人来了。”院里丫鬟慌乱地进来禀报。 富察格格等人强撑着出去见人:“吴、吴公公来、来是……” 吴书来不令人察觉地叹了口气,温和道:“爷命奴才来带大阿哥去前院。” 富察格格瞳孔倏地紧缩,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还好被站在她身后的高氏和海佳氏扶住了:“爷他、他…罚我、罚我…永璜还、还不满周岁,不能、不能离了……。” 高氏等人也面带哀求地看着吴书来,她们都以为弘历要将永璜抱去前院,再不令富察格格相见。 “格格误会了。”吴书来掩住眼底的忧虑,安抚道,“是来了贵客,爷令大阿哥前去见客而已,见完客还会送回来。” 想到弘历最近越发阴晴不定的脾气,吴书来不再和富察格格等人耽搁时间:“爷还等着,奴才先带大阿哥去了。”亲自去屋中将永璜裹得严严实实地带走。 富察格格无望地看着儿子远去,总有一种儿子再也回不来的感觉。 …… 弘书捏捏眉心,略有些疲惫地问道:“还有多少人?” 毕竟是为额娘祈福的法会,考虑到要显得心诚一些,他便决定接见一下此次会参与水陆法会的藏传佛教各派的高层,以及娄近垣引荐的一些道教人士,顺便也摸摸大清宗教方面的情况。道教还好说,出世的不多,也没有太多讲究,一次就见了;藏传佛教真是,派系多不说,讲究还多,一个个见得弘书都累了。 朱意远回道:“不多了,还有五六位,可以分三次见。” “那就来吧,一次弄完。” 送走最后一波人,弘书懒散地瘫在椅子上,游魂一样地问道:“今儿还有什么安排来着?” 朱意远一边给他按太阳穴,一边道:“要在正红旗里挑几个能干活的人。” “对,差点把这事忘了。”弘书一个翻身坐起,瞬间精神满满,“快把那几份名单拿来,如今都十月了,再不快点定下人干活,明年医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工。” 朱意远将四份名单呈上,先后顺序为李永升、常保、郎图和他自己的,弘书一一看过去,从中获取了不少信息。 譬如李永升的名单,他倒还算聪明,没有一股脑全塞自己人,只占了三个名额,儿子、侄子、外甥,其他的名额全都给了第二佐领内部目前有爵位或官职之家的子弟。 对此弘书并没有什么负面看法,就以常理来说,以李永升目前的地位,他也不可能接触到那些普通旗民家庭的旗人,推举这些官宦子弟倒也不至于全是私心。 继续看常保的,常保的就没有李永升那么官方了,甚至非常大喇喇地把名单按照他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认识、听说过名声的分类来排序,看的弘书失笑不已。 不过常保听说过名声那一排的名字里,倒是有李永升的外甥,看来李永升就算推举自己人也确实是挑选了有真才实干的。 和李永升一样,常保的名单里也没有家世普通的旗民,看来,即使是在八旗中,上下阶级的壁垒也是分明,权贵子弟和普通旗民子弟并没有多少交集。 郎图和朱意远的名单里,总算出现了普通旗民,只是数量也不多。不过有就不错了,弘书并不会强求手下必须全是发掘于底层的人才,这并不现实。 对照着四份名单,弘书挑出了一些名字记下。 布拉、阿尔占、苏色、吴正清、页肯博、塔石哈、戴鹏…… 人不少,有权贵子弟,也有普通旗民,弘书打算这次都启用了,让他们一边干活一边锻炼,后面他要办的事还有很多,总不能临到头再到处踅摸人,还是得有个培养体系。 不过,只水泥厂和红砖厂恐怕塞不下这么多人,干脆再建个粉笔厂和黑板厂吧,刚好,这两样东西也可以配合书局往外扩张…… 弘书奋笔疾书,定下四个厂的人员分配后,开始写生产计划,连续几日都写到月上中天才睡下。 万寿节前夕,盛大的水陆法会和罗天大醮在坤宁宫举行,当天,弘书身着皇子朝服,虔诚地跪在坤宁宫正殿,祈求漫天神佛、诸天大罗保佑额娘远离病痛、长命百岁。 法事之后,便是万寿节,按照往常惯例,胤禛本是要照旧停止朝贺筵宴,众大臣以西藏平定、准噶尔归附之名,请胤禛庆万寿,又有格鲁活佛等一众藏转佛教代表请贺万寿。 就连允祥,也劝他四哥不要太简朴了:“……况且,开年以来,接二连三有人病倒,宫中也需要喜气冲一冲。” 这话叫人听了,倒像是要用万寿节来给皇后冲喜,还好是允祥说的,胤禛并不会多想,甚至他想了想,觉得办个万寿节若能给皇后冲冲喜也不错。冲喜之事自古有之,皇后病重之后,不是没人提议办场喜事给皇后冲喜的,说的最多的就是让弘书定亲大婚,只不过胤禛全没理会过,乌拉那拉氏听说此事后也和胤禛表达了反对之意。 鉴于以上缘由,是以今年的万寿节得以正常举办。 万寿节当天,繁复的朝贺仪式就不多说了,直接快进到筵宴。 出席人员相当全乎,宗室王公、朝廷大员、藩国使臣、佛道代表,乃至开海禁后前来贸易的海外之民借各自国家之名送上贺礼得以在殿中角落列席的。 如此盛景,弘书几兄弟自然不可能缺了谁,弘历也是,他虽被削爵斥责,终究不是圈禁,此等万国来朝之际,若不让他出席,岂不是将皇家矛盾显露于人前。 自诩天朝上国的大清君臣,是不会想在‘蛮夷’面前丢脸面的。 献礼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在这等国宴上,自然还是客人优先,藩国使臣不必多说,他们一年不知道要送多少次节礼,礼单上的物品名字基本没换过,弘书都快背下来了。 倒是几个临时加塞的外国人送的东西还有些意思。 比如葡萄牙人,就送了一尊石膏雕塑,据说是他们国家最厉害的雕塑家的作品,很有艺术性,价值不菲。可惜,这尊雕塑是一个典型的西方女神形象,在大清君臣眼里十分有伤风化,并没有得到多少赞叹。 还有英国人,送的是一支烟斗,烟斗本身的材质并不算昂贵,不过据说此烟斗是一统英格兰、开创了威塞克斯王朝的爱格伯特一世贴身之物,十分有收藏价值。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不过即便是真的,对于英国历史并不了解的文臣武将们也并不会觉得这件古董的价值能有多高。 事实上,在场的人除了弘书,恐怕只有同为欧洲国家的几个外国人会觉得这几件礼物很贵重。 外使送完,便是方外之士,道家列席不多,以娄近垣为首送的礼物中规中矩,藏传佛教就五花八门了,共同点大概都是已圆寂活佛的曾用之物,开光那种。 格鲁活佛送的东西却叫弘书有些汗毛倒竖,乃是一串人骨念珠,说是用修为高深的喇嘛天葬之后剩下的遗骨制作而成。 弘书看着赞颂此物珍贵的堂上众人,这一刻深刻感受到横亘在他和这个时代之间的隔阂,神思不由恍惚。 “老六,老六。”弘时一边微笑看堂中献礼的皇叔,一边捅咕弘书。 弘书恍然回神:“怎么了?” 弘时从牙缝里挤出回答:“快到你了,别走神了。” 弘书定睛一看,堂中站着的正是允祁,下下一个就该他了:“多谢。” 弘书的出场牵动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神,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位列众皇子之首的嫡阿哥会有何表现,是否配得上皇上对他的种种优待。弘书对种种视线视若无物,沉稳地走到堂中,流畅地说完早就准备好的贺词。 “儿臣为皇阿玛准备了三样贺礼。”弘书侧身,早有准备的朱意远带着人奉着礼物上前。 胤禛坐在上首,看着下方大小、形状差别极大的几样东西,想起儿子说要送自己一份大礼,来了兴致:“说说吧,都是什么。” 弘书一摆手,朱意远上前,他捧着一个直径十寸大小的掐丝珐琅莲花食盒,食盒上面的红绸呈山尖状。 吃食?堂上众人微微蹙眉,心中很是好奇,什么稀奇吃食能叫六阿哥当做寿礼送给皇上? 在万众瞩目下,弘书微微一笑,揭开红绸。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样的东西? 不是吃食?大清众人蹙眉,心中猜测,是宝石吗?瞧这样子倒有些像水晶,不过水晶不算稀奇吧?难道是新发现的矿脉?怎么用食盒呈上来? 藩国使臣和几位外国人却在想,这瞧着怎么有些像钻石? 胤禛也好奇,这东西瞧着真不像吃的。不过他不用猜,直接问道:“这是水晶?” 弘书神秘一笑:“不是,这是食物,具体是何食物,皇阿玛您一尝便知。” 胤禛挑眉,还真是食物:“呈上来。” 朱意远捧着食盒上前,交给苏培盛,苏培盛即便早有准备,手上也是一沉,不由暗暗嘀咕,六阿哥也真是,吃食也就罢了,准备这么多份量作甚,难道皇上还能一个人吃完不成。 胤禛用筷子夹起一块:“就这样直接吃?” 弘书点头:“对。” 胤禛没有迟疑,一整块塞入口中,东西甫一入口,一股清甜就在口中漾开,不同于蔗糖的甜腻,十分润口。 胤禛眸光微亮,快速将之嚼完,开口道:“此物何名?如何制得?” 弘书没有回答,而是笑道:“皇阿玛先说儿臣的这份礼物如何,可还喜欢?” 胤禛微微瞪他一眼,这小子,越发放肆了:“不错,还算得朕意。” 弘书这才笑眯眯地答道:“此物儿臣取名为冰糖,至于如何制得…”他从袖中掏出一纸折页,“…请皇阿玛过目。” 纸上却并没有写冰糖的详细制备方法,而是甜菜这几年的培育过程、最新亩产量,和每斤的出糖量,最后贴心的附上了与甘蔗出糖量的对比。 “好!”即便以胤禛的定力,此时也忍不住面露激动之色。 不是他不淡定,实在是在现在,糖虽然不至于说是只有达官贵族能享受的奢侈品,却也不是下层小民能随意享用的东西。但若纸上数据为真,那么推广开来,糖价必然会有一个大跌幅,更多的老百姓能吃的起糖了! 嘴甜了,心就会甜,心一甜,人就安稳,人安稳,社会安稳,才是太平盛世! 更何况,糖和盐一样,还能作为战略资源,胤禛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场这些藩国,还有那些海外蛮邦,他们国内的缺糖情况可不比大清好多少。 胤禛认真看向儿子:“食,乃民之本也,你心中能始终装着百姓,为此几年躬耕于田地之间,很好。” 弘书被他夸得脸红:“都是农人劳作,儿臣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提供些财务支持,算不得什么功劳。” 胤禛不置可否,躬耕于田地之间并不是说一定要亲自拎着锄头下地,能做这事的人很多,但能花费几年时间把一种之前完全没有什么价值的蔬菜培育成能产糖的经济作物,这种眼力、能力和耐心不是谁都有的,也不是只动动嘴皮子和有钱就能做成的。 不过,这些没必要多说,他环视下方正目露渴盼看着他的众多臣子,众多眼睛中都流露着同一种好奇:究竟是何物,能叫皇上如此夸赞?好想尝尝。 他算是明白儿子为什么要准备这么一大食盒了,手一挥,吩咐道:“将此物给诸位爱卿每人分一块。” 殿中侍从人数足够,很快,众人便人手一颗冰糖,有人还在观察外表,有人却已经塞入口中。 “唔,是糖!好甜啊!”福慧幸福的眯着眼,他因为换牙被身边嬷嬷管着,吃糖的频率感人,这一口清甜差点让他激动的落泪。 弘历听到福慧的动静,面无表情地将冰糖塞入口中,甜?哪里甜?分明又涩又苦,皇阿玛果然是要偏心到底了,就连万寿节这种场合,也不顾体统地亲自下场捧老六。 没关系,弘历将冰糖咬得咔嚓作响,仿佛那是弘书的骨头,强捧又怎样,他不会输的,他一定会让皇阿玛知道,他弘历比弘书强了千百倍! 皇阿玛,你一定会后悔的! 全场大概只有弘历一人的口味不一样,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尝出了冰糖不同于蔗糖的清甜,面露享受,而几个外国人的表情更是丰富,若不是碍于清国规矩大,他们此时肯定会蜂拥而上,将那位六阿哥奉至上座,求购这种新品种的糖,他们很肯定,冰糖一定会风靡贵族,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利益。 允祥吃完糖,笑道:“皇上,听您方才的意思,六阿哥所制这冰糖,成本可是比蔗糖更低?” 大臣们纷纷看向胤禛,他们不傻,从刚才皇上的只言片语就能听出这个意思,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 胤禛点点头:“差不多。”其实冰糖的成本并不比蔗糖更低,比蔗糖成本低一些的应该是白砂糖,弘书有在折页上写明,冰糖由白砂糖二次加工所得,实际成本还要高些,不过这些回头君臣私下说就行,没有必要在这里公布。 大臣得到确定答案也很高兴,至于是不是因为百姓高兴就细究不得了。 第一份礼物胤禛十分满意,对后面的两件礼物更加期待起来:“下面是什么。” 弘书摆手,章元化带着人抬着一块超大板子上前,板子上也盖着红绸,里面不知是什么,反正众人看着章元化等人抬得还有点吃力。 弘书这次没卖关子,直接揭开红绸:“这第二件礼物,乃是儿臣带着造办处众匠人,新研究出来的一种建筑材料。” 翘首以盼的众人便看到,木板上平躺着一大块灰不溜秋的东西,顿时疑问满心头。 这是什么?建筑材料?瞧着样子倒和青石板很像,不过这表面是不是有点粗糙了?甚至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怎么也不打磨一下就呈上来了。还有旁边那红色的,是砖吧?应该是,和青砖样子差不多。那木箱子里是什么?看着像是粉末,刚才说建筑材料,是和灰浆一样的东西吧? 这些有什么稀奇的?不是早就有的东西吗?六阿哥居然把它和冰糖一起并列当做礼物? 胤禛倒是一下就猜出了儿子的重点估计是在造价上,不过他没有着急询问,而是道:“说说吧。” 弘书自然知道众人会有什么样的疑问:“这是红砖,如何烧制儿臣就不多说了,它不够结实、耐久性也不算强,和青砖相比,它唯一的优点大概就只有造价了…”他环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众人,“…它的造价大概能压低到青砖的十分之一。” 数值够低,但只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众人震惊,毕竟弘书自己也说了,红砖就是低配版的青砖,牺牲质量得来的价格优势不算什么,民间不是没出现过这种劣质产品。 弘书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的重点也不在红砖上,继续介绍下一样:“这是水泥,众位应该也猜出来,没错,这也是灰浆的低配版,同红砖一样,质量不如灰浆好,优势就是造价十分低廉。” 众人心中有了点猜测,六阿哥这一份礼物应该就是主打量大便宜了,重点估计还是放在百姓能用得起这一点上,倒是符合六阿哥一贯以来对外树立的爱养小民之形象。只从这一点来说,这份礼物倒是送的很合皇上心意。 胤禛的猜测也和臣子们差不多,也如臣子们所想,觉得儿子的每一份礼物送到了他心坎上,在他心中,什么珍贵珠宝都不如利民之物叫他看重。 不愧是他生的,就是懂他! “此二物,可以用来建屋、修路、筑堤等等,这一块,便是儿臣提前命人用水泥和红砖砌起来的墙。”弘书示意章元化几个将墙体立起来,指着上面的痕迹道,“这些痕迹,是儿臣命人测试强度留下的。这里,是测试箭枝的地方,可以看到,除了一些擦痕,连个坑都没有留下。这里,是刀剑测试之地,只有一些浅浅的划痕。这里,是重锤,有凹陷,并没有砸穿。这里,是鸟铳…这里,是手榴弹…这里,是炮弹……” 殿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允祥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忍不住出列,走到墙体跟前,蹲下抚摸炮弹砸过之处:“六阿哥,这里真的遭过炮击?” 弘书肯定地回答:“真的。” 允祥又前后看了看,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看来质量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差,这种程度,用来建城墙都够了,足以代替青砖和灰浆。” “对了,你方才只说了红砖的造价,这水泥的造价又是灰浆的多少?” 哪怕只有一半,将灰浆换成水泥,国库每年也能省下不少银子了,允祥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弘书又从怀中掏出一纸折页,笑眯眯地递给允祥。 允祥接过,先转头和他四哥玩笑:“皇上,您的礼物,臣可要先一睹为快了。” 胤禛也同他玩笑:“等你生辰,朕定要让弘暾把他准备的礼物先给朕过目。” 允祥这才笑呵呵地展开查看,很快,他的笑容僵住,演化成震惊,眉毛不由自主地高高挑起,眼睛瞪大了三分之二,嘴巴也微微张开。 “这、这是真的,真的能这么低?”允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看向弘书,急切地寻求肯定。 弘书点头:“只要能做到大规模量产,造价只低不高。” 允祥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的脑子里飞速转着各种数字,虚拟的算盘声响彻脑海,最终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皇上、皇上。”允祥不顾规矩地奔到胤禛身边,将折页硬塞在胤禛眼前,手指戳着其中的数据,“您看看,您看看这里,只这一项,国库每年就能省下……” 胤禛一个眼风扫过去,制止住了允祥后面的具体数字,然后飞快地将纸上内容扫了一遍,有允祥的表现打底,他总算没有表现的很惊讶,不过兴奋之情还是溢于言表:“好,又是一件利国利民之物!弘书,你做的很好,没叫朕失望!” 殿中此时已经有点躁动了,众人都都十分想知道,到底是多便宜的造价,能叫皇上和怡亲王如此激动,三分之一?五分之一?总不可能是十分之一。他们不相信造价会差距那样大,过低的造价代表不可能用什么好材料,但刚才那面墙体能遭炮击而不曾粉碎,这样的强度就不可能是只用廉价材料能做出来的。 尽管他们十分好奇,但很显然,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公布给所有人知道的。 胤禛很快平复好心情,示意激动的允祥回到座位,期待地看着弘书:“这两样礼物朕都甚是喜爱,第三样又是什么?” “皇阿玛喜欢就好。”弘书笑道,“第三样也没什么,就是儿臣使人做的两样小东西,之前在学堂试用了一番,也算有些用处,儿臣给它们取名为……” “黑板和粉笔。” 第108章 同样的红绸掀开,露出来的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木板。 就这?虽然有前两次的经验打底,众人已经做好了六阿哥的礼物会是平平无奇的外表……但这也太平平无奇了吧! 这不就是木板吗?顶多刷了层黑色的漆料! 不能这么简单吧?碍于弘书的战绩,众人开始陷入自我怀疑,试图从各方面寻找这块木板有什么与众不同。 难道是这漆料里有文章?有人深深吸气,试图从气味分析漆料有什么不同,可惜除了各种食物和炭火的味道什么也没闻到。 还有人把眼睛瞪到最大,试图从黑漆漆的板面上找出有没有炮击的痕迹,他们怀疑这木板或许是什么新发现的铁木,硬度超高。 ……千奇百怪。 好在还是有聪明人的,他们记得弘书刚才说的名字,黑板?应该就是这个了。粉笔呢?有笔,应该是和毛笔差不多,用来书写的工具吧? 众人目光陆续落在弘书身上,等待他的介绍。 “如大家所见,这个就是黑板,可以在上面写字。这个…”弘书从大家没注意到的小纸盒里取出一根白色的粉笔,“…就是粉笔,用来在黑板上写字。” 众人微微笑着,有的还微微点头表示原来如此,都等着弘书继续说。 “没了。”弘书把粉笔往纸盒里一扔,拍拍手笑道。 没了?! 突如其来的拐弯差点闪了殿中众位老大人的腰,不是,怎么就没了呢?一个可以书写,一个可以写字,然后呢?它们能干嘛呀?有什么特别之处?是能代替纸和毛笔啊,还是用它们书写有什么好处啊,造价是不是特别低啊? 这些你都没说呢,怎么能就没了! 我怀疑你在糊弄我!并且有证据! 不少人看向胤禛,眼中满是控诉:皇上,你看看你儿子! 胤禛无奈地瞪了儿子一眼:“弘书,好好说,它们能用来书写,然后呢,有什么过人之处?” 弘书抿唇一笑,看起来有点腼腆羞涩:“这个怎么说呢,它就是学堂上课用的,过人之处,说不太清楚……”感受到众人的怒视,他话音一拐,“咳,不是,是光用说的话可能不太直观……皇阿玛,要不儿臣给演示演示?半盏茶时间就好。” 什么腼腆,这小子分明又打算憋坏呢!胤禛对儿子的小表情不要太熟悉,立刻看穿了弘书羞涩背后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不过……看看热闹也不错,今儿是个高兴的日子,放松放松没什么,胤禛微微往后靠了靠,整体姿态很是闲适:“准。” 反正坏不到他头上来。 “谢皇阿玛恩典!”弘书眼睛亮晶晶的,谢恩的声音中气十足。 然后他身板一挺,表情一肃,左手往后一背,方步一迈,瞬间一个活脱脱的老夫子形象跃然而出。 “六哥这,咋那么像蔡夫子。”福慧悄悄嘀咕道,默默挺直脊背,仿佛正坐在上书房。 “咳。”弘书清清嗓子,环视一周,“那么,现在开始上课。” 张廷玉嘴角抽了抽,这个语气就特别像他在上书房讲课的开场。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弘书抬起右手,在黑板最右侧竖直写下四个大字,“世界地理!” 以张廷玉、蔡世远为首,有过讲学经验的人眉心忍不住跳了跳,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破空而出。 “首先,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整个世界共有七块大陆:亚细亚洲、欧罗巴洲、利未亚洲(非洲)、南亚墨利加洲(南美洲)……”弘书一边说,一边刷刷地在黑板上画出几块大陆的大概形状和位置,并标注上简称,“……北亚墨利加洲(北美洲)、墨瓦蜡尼加洲(南极洲)和阿兰地亚洲(澳洲)。” 自他画下第一个,以允祥为首的军机大臣们,就屏住呼吸,频频看向胤禛。他们都是看过万国堪舆图的,六阿哥画的虽然简单,但他们能瞧的出来,除了不够细致,并没有什么错误。 这是可以的吗?要知道,现在的地图不仅是军事机密,某种程度上也是权力的象征,是统治者的专利。因此,别说平民百姓,就是王公贵族,若是私藏地图都会被怀疑有谋反之心。 所以,别看万国堪舆图明朝时就有了,但时至今日,这图仍旧只是珍藏于皇宫之中,只有位列中枢的重臣们才能得一观,其他人连看都看不到。 别说商人,这时候商人出门最多能有一份文字版的出行指南,大多时候都是依靠经验。 现在六阿哥公然在这么多人——甚至还有藩国外邦面前画出地图,是不是有泄露机密之嫌? 弘历精神一震,眼中闪过暗芒,好啊,弘书,画的好,继续画,画的越详细越好。 胤禛不复闲适,眉心微蹙,身体稍稍前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叫停。心想,只是一个大概轮廓而已,万国堪舆图还是西洋人参与绘制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弘书不知道众人心中万般思绪,他没觉得画这个有什么问题,就是个大概形状而已,详细轮廓都对不上,相比起那种能徒手画出整个地图轮廓分毫不差的神人,他画的这也就是幼童的简笔画水平。 画完后,弘书侧着身子,将整幅图露出来,笑眯眯地道:“这就是大概的世界地图,除了这七块大陆,其他这些地方就全都是海洋了,海洋有哪些我们先不说,先来说说大清。那么,有谁知道,咱们大清是在哪里吗?” 这个提问的语气……黑板第一批试用人员、默默看弟弟表演的弘时一个激灵,想起上次被提问的经历,缓缓地、不引人注目地低下了头,默念: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小七。” 好,不是我,弘时松了好大一口气,忍不住露出微笑,看向幸(倒)运(霉)儿(蛋)弟弟。 福慧略显茫然看着他六哥:“啊?”小朋友没有这种经历啊。 “你说说,咱们大清在哪一块大陆。” 福慧为难地道:“六哥,这个、这个我还没学呢。”他才在学四书,再说上书房也不教这个啊!至于万国堪舆图,那东西可不小,珍贵不说,还难收拾,他又不是六哥,哪敢去找皇阿玛折腾就为看一看。 失策,弘书忘了,福慧就是正常小孩的学习进度,和他不一样。 得重找个人,弘书目光一滑,就看到了弘时,这个笑容……是知道答案的笑容啊! “三哥。” 弘时的微笑当即就凝固了,他僵硬地看向脸上挂着可恶笑容的‘亲弟弟’,看着那张嘴一张一合地说道:“你来说一说。” 逃不掉,弘时木着脸站起身,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在利未亚洲。” “回答正确,请坐。”弘书换了一根红色的粉笔,在图上画出大清的大概形状,“我们大清,就在这里了,小七,好好记住,回头我可是要考的。” 福慧头皮一麻,眼睛立刻死死盯住那红色的一圈线。 逗弄了弟弟一下,弘书又换了一根蓝色的粉笔:“这里是大清,那么在坐的藩国在哪里呢?我给大家一一画一下。这里,是朝鲜;这里,是琉球…苏禄…暹罗…安南…” 大清此时的藩国并不算多,没一会儿就画完了。 在坐的藩国使臣们纷纷伸长了脖子,除了少数几个,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对自己国家的方位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感觉十分新奇。 琉球使臣看着代表自己国家的那个点,有些不服气,六阿哥怎么这样,是瞧不起他们国家吗,其他藩国都画了轮廓,怎么就琉球没有,他们国家哪有那么小! 不过到底底气不足,他虽心中不忿,却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公然出声质问宗主国受宠的皇子。 弘书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竟然得罪了琉球使臣,知道了也没办大,琉球在世界地图的比例下就只有那么大,他也没办法。 描完了藩国,弘书甩甩手,再次换了一根绿色的粉笔:“藩国大家有概念了,那么再来说说外邦,像今日在殿中列席的几个西洋国家,大多都在欧罗巴洲,这里是英国…葡萄牙…西班牙…德国…除此之外,其实鄂罗斯也属于欧罗巴洲的国家,他们的帝都圣彼得堡在这个地方,而这一大片……”弘书一个大挥臂,将大清上方的领土全都圈起来,“……目前全都是鄂罗斯的国土。” “不可能!”一个人惊呼出声,“罗刹不可能这么大!” 全场都看过去,这位看朝服应该是某旗副都统的老大人硬着头皮站起来:“六阿哥,奴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是否记错了,罗刹、不,鄂罗斯怎么可能比……” “硕色。”胤禛沉声道,“六阿哥没有记错。” 硕色神色一紧:“奴才无状,皇上恕罪。” “恕尔无罪,坐下吧。”胤禛淡淡道,然后看向弘书,“好了,演示到此结束,朕已明这黑板粉笔之用途。” 沉迷于世界版图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对哦,现在是万寿节宴,六阿哥是在演示贺礼的用途,不是专门给他们讲课的。 不过,这世界地理还真有点意思唉,大清之外,竟然还有那么大的土地,这能种多少粮食啊…… 对教育不敏感的人还在浮想联翩,张廷玉、蔡世远这些人却激动地嘴皮子都在颤抖。 “皇上!”蔡世远站出来,“此二物,一定要尽快推行到天下所有官学和书院中!黑板粉笔之于书院,犹如耕犁之于农民!有了它们,每个夫子能更高效的讲学、能同时教导更多学子!我大清,会有更多的读书人,此乃大兴之兆啊!” 张廷玉亦起身道:“蔡侍郎所言极是!臣附议,请皇上下旨!” “臣附议!” “臣附议!” 礼部、都察院、翰林院等等的主官们,纷纷起身附议,一时间,还有些状况外的众人恍惚觉得,他们仿佛正在太和殿参加大朝,而不是在乾清宫饮宴。 胤禛一抬手,止住了众人的附议请旨,欣慰地道:“众位爱卿之心,朕甚解。放心,朕心中已有计较,不必急于这一时,先坐下吧。” 他发话,蔡世远强压住激动地心情坐下,目光却落在弘书身上不放。这,也算是他的得意弟子了,教出如此学生,他未来一定能名留青史! 胤禛看向弘书,眼中全是自豪与骄傲:“朕本以为,对你报的期待已足够高,但今日,你告诉朕,朕对你的期待还是低了。” “弘书,朕以汝为吾子而傲。” 我以你是我的儿子而骄傲。 弘书的心不由自主地震颤,中国,自古以来讲究父为子纲,讲究父爱无言,别说封建社会的皇帝,就是现代社会的普通父亲,有几个人能对孩子说出这句话的?很少很少,就是上辈子那个人,最多也不过是拍着他的肩,欣慰地说一句做得好而已。 昂起头,不让眼中的晶莹落下,弘书与胤禛对视,郑重道:“儿臣亦以有您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胤禛嘴角上扬,只觉得胸膛里注满了温水,窝心的不行。 虽然很想继续和儿子享受这脉脉温情,但他到底还记得此时是什么场合,因此只柔和地道:“朕知道,回去坐下吧。” 父子俩平复住心中激荡,不想耽搁寿宴流程。 却不知满殿的人都被他们这一番突如其来的互诉衷肠震得不轻,根本没有心思再关注寿宴的后续。 弘历紧紧咬着牙,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也毫无所觉,也或许,他有感觉,但不敢松开拳头,他怕一松开,会克制不住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眼看下一个就是自己出列祝寿了,弘历不断在心中劝说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笑一时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还有机会,你还有机会,你还有永璜…… 总算是在弘时结束之后调整的好了一些,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僵硬,是以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慷慨陈词’,匆匆说了几句就退下,除了极个别人,现场倒也没有谁留意到这一点。 万寿节完美落幕,寿宴上发生的事传的飞快,弘书的三样寿礼也人尽皆知。在有心人的打探下,弘书准备办厂的事根本瞒不住。立时,甚至只见了弘书一面的阿尔占等人家里变得门庭若市,数不清的人围着他们,大多都是想要走关系进厂去混个职位,而有一些,却是要交定金订货。 弘书哭笑不得:“这厂子现在就只有个名字,他们也敢交定金?” 弘时被围堵的情况虽然比阿尔占他们好些,此时却也一脸虚弱,仿佛被妖精吸了精气一样:“他们那都算好的,我才是难受,他们就差进库房抢库存了。不行,印刷厂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得再给我几个帮手,应付那些人。” 弘书无奈摇头:“你先别急着要人,也就这阵子,等风头过了,他们的热度就会消了。” “不会消的。”弘时突然正经起来,看着弘书,“你真不明白?他们不是冲着东西来的,所以不会消的。” 弘书沉默,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群人是冲着他来的,阿玛在筵宴上的那句话,几乎已经是明牌了,只要不傻都能看出来,阿玛属意的继承人就是他。所以,这些人掏钱买的不是东西,而是在自己面前露面的机会,是未来的荣华富贵。 “唉。”弘书捏捏鼻梁,叹了口气,“我明白。” 两人沉默着对坐半响,弘书开口道:“不用特别对待,那些人你不想见就不见,让管事的去,他们要买货就卖,一切都按正常生意来。至于人……”他叩了叩桌子,沉吟道,“……你去找禧叔,之前有一个叫岳吉的宗室通过报社找过我,大哥嗣子那事他也算受了委屈,让他跟着你,算是我替大哥给的补偿了。” 之前他就想过要给岳吉一些补偿,不过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毕竟岳吉再怎么样也顶了个宗室的名头,让他去给常保他们打下手两边都为难,而报社和书局又比较重要,他对岳吉并不了解,不想贸然放不稳定因素进去。印刷厂倒还算合适,技术活有工人做,弘时他们这些管理人员就负责和客户对接、安排生产就行,并不难。 弘时依言行事,岳吉没想到,当初破釜沉舟不抱希望的一封信,不仅挽回了自己的儿子,时隔多日竟还能给自己换回一份差事。 六阿哥,果真仁义! 一个闲散宗室的感激并没有人关注,也不会有人特意告知弘书,当然,弘书也并不在意岳吉会不会感激他,那只是一份该做的补偿而已,做完就结束了,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虽然这些东西是送给他的礼物,但胤禛和大臣开过会,已经决定这些东西还是交给儿子生产,然后朝廷花钱买。当然,肯定是优优优惠价。 弘书反倒有些不乐意:“儿臣手下才多少人,便是办厂也不可能供应整个朝廷的需求啊。还有这糖,就儿臣那几个庄子,一年才能种多少,更别说我也不可能全去种甜菜,我还想继续培育稻谷小麦红薯土豆这些种子呢。” 胤禛被他的态度气笑了:“你还给朕不乐意?是谁一天天把穷挂在嘴边上的?现在银子送到你嘴跟前你还不愿意赚?” 多少人想接朝廷的单子呢,那可是躺着挣钱! “缺人是吧?朕给你!”胤禛大手一挥,把原来他做雍亲王时分到的镶白旗佐领全划到了弘书名下。 弘书名下的佐领瞬间从一个变成九个,但他只能无语凝噎,这就不只是缺人的问题!它是工作量呈几何数增长的问题啊啊啊啊啊啊! 发疯解决不了问题,谁叫他是给人当儿子的呢,只能擦干眼泪起来继续干活。 卷卷卷,都给我卷起来,谁也别想歇着! 夜幕下,弘书就着灯火,面目狰狞地写计划书。 弘书在京城大肆建厂的时候,一期期报纸也顺着驿站逐渐抵达各地。 贵州,水云县。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县城已经只差收尾了,临近过年,上面通知,除俘虏外的其他人每日劳作时间减少一个时辰。 这当然是让所有人高兴的事,毕竟待遇没变。 这日,结束工作后,郎兴昌没有急着回自己那个破草屋,而是挤到才建成的官衙门前,一边蹭着从里面逸散出来的微弱热气,一边跟衙役搭话:“差爷,最近怎么没有官老爷读那个什么报纸了?” 衙役看他也脸熟了,回道:“之前的都读过好多遍了,大人不想重复了呗。新的还没送来呢,听说是湖南那边出了一伙子乱匪,这驿站的消息都断了快一个月了,东西自然也送不过来。” 这边正说着,突然城门口方向的大道上远远传来喧闹声,衙役探着头看:“什么情况?”尽管好奇,他的脚步也没有挪动分毫,谁叫他的职责是守门呢,可不敢擅离。要知道,现任的云贵总督大人抓吏治特别严,而才上任不久的贵州按察使大人又神出鬼没的,听说前不久才在隔壁县把那里的县衙收拾了一顿,如今周边这几个县衙的人不得不时时绷紧皮。 郎兴昌也是个好凑热闹的,脚底一抹就往过跑:“差爷,小的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会儿回来和您汇报。” 衙役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还是跟在大佬后头回来的:“小的见过按察使大人!” 衙役或许不认识人,但认识官服。 没错,站在衙役面前的就是喜欢神出鬼没搞突击的贵州按察使徐本。 徐本没跟小衙役耽搁时间,径直找到县令:“湖南那边的驿站通了,本官路上恰好遇到朝廷运送东西的队伍,就一起过来了,你先安排工作吧。” 有顶头上司在一边看着,县令的办事效率前所未有的高,很快就将交接搞定,该安排的事也都安排了下去。 还在门口和衙役套近乎打听徐本的郎兴昌很幸运地成为新报纸的第一个听众。 “…抗生素再建奇效,救七阿哥于危急…呕吐…畏寒、高热…全身红疹…晕厥…” 郎兴昌本只是听个趣儿,却没想到越听这症状越熟悉,这、这不是……他豁然起身,不顾众人惊讶飞快地往破草屋跑。 “韦老!韦老!你重孙、重孙子的病…呼呼…被京城的神医治好啦!” 第109章 徐本正在水云县县令的陪同下查阅卷宗和账簿。 他是按察使,职权范围就是司法、监察和邮驿。临近年底,一直奔波在路上,随机抽取下属县衙检查一年的判案和财政情况。 此时的他不是很满意,抽出几份卷宗扔在县令面前:“贼人遁逃山林?案犯失踪?就完了?你就是这么判案的?还敢给本官放在已结案里面!” 水云县县令腆着脸笑:“徐大人,这、这下官也不想这样,可这不是没办法吗,贵州这地方您也知道,多山多林,那人他往山林里一钻,咱们就是撒进去多少人也找不到啊!再说那山里毒虫也多,咱们县衙一共就那么点人,每次进山找人都有人受伤,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去了,下官也不能为了结案率拿属下不当人不是。” 这借口他已经听了不下八遍了,徐本怒拍桌子:“你少给本官推诿!拿着朝廷的俸禄,把地方治理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发作到一半,官衙外忽然有高声呼喝传来:“大人!按察使大人!小民求见按察使大人!” 徐本一顿,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百姓蒙冤知道他来了来求公道,于是狠狠剜了县令一眼:“看看你的治下!” 县令腿肚子直抽抽,心中暗骂,他娘的谁啊,居然敢这时候来给他找不痛快! 守门的衙役一脸懵逼地看着刚才还和他相谈甚欢的郎兴昌,突然背着一个老头冲过来就开始大喊大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去阻拦。 徐本就在这时候出现,看着眼前一个汉子背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得,受欺凌的要素更齐全了,在心里骂了一句县令,他和蔼道:“我就是按察使,你找我何事,可是受了什么冤屈?” 郎兴昌一愣:“啊?我没有受冤屈。” 嗯?徐本眉头一皱:“那你为何要求见本官?” “我揭皇榜,大人!”郎兴昌急切道,“不对,应该说是韦老要揭皇榜!按察使大人,韦老医术很厉害的,我当初离死只差一口气,就是被他救回来的!朝廷之前不是有皇榜找大夫给皇后治病吗?韦老要揭榜,韦老能给皇后娘娘治病!” 徐本看着郎兴昌背上那个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的老头子,十分怀疑面前这人是在说胡话。 好在他是个谨慎性子,没有凭着喜好否定,而是找人验完韦老真有水平后,立刻安排人送他们前往京城。 弘书此时当然不可能知道未来会发生在贵州偏远小县的事,他在调整完办厂计划后,又一口气见了新添的八个佐领,从中挑选可用之人——好在阿玛还不算太坑,这些人跟了他二十来年,他熟知各人秉性,省了自己不少时间。 “你想让他们去北边开荒?”胤禛微微蹙眉。 “对。”弘书肯定地回答道,“甜菜耐寒耐旱,盛京以北的地区秋日晴天多、昼夜温差大,适合甜菜生长。除此之外,新培育的甜菜根系发达,能够改良土质,与北边也算相辅相成。开荒推广种植甜菜,不仅能带动当地的发展,令迁移百姓安稳,也能就地制糖,运往去病城交易的话更加方便。” 其实新疆也很适合种甜菜,只是准噶尔才覆灭不久,朝廷如今还在梳理当地势力,想将其完全消化掌控还需几年时间,此时过去发展经济作物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胤禛沉吟:“朕知道了,只是……”他摇摇头,叹气道,“你说的这些好处对朝廷倒是很有意义,但指望底下人为了这个就心甘情愿地去北边开荒,心甘情愿地老老实实种田……不现实。前几年,八旗闲散旗人过多,京城治安一度混乱,朕将这些人打发回盛京,给他们分已经开荒好的良田,结果仍旧是成群结队地偷偷跑回京城。盛京他们都嫌苦,更别说你还想让他们开荒了……” 胤禛说着生气些许火气:“他们一个个都耽溺于京城的纸醉金迷,只想穷奢极欲,哪里还有半点先祖之风!想当年,先祖筚路蓝缕、风餐露宿,他们呢?上不得马、拉不开弓,生怕盛京的风割了他们的脸!朕看就该把他们全送到边疆去戍边,好好体验一番什么才是受苦!” 也不怪他生气,实在是这些年的八旗确实太过拉胯。临近年底了,吏部正忙着三年一度的考成,京官自然是最先完成,而倒霉的顺天府尹就成了考成劣等的代表人物,被胤禛好一顿申饬。顺天府尹就觉得自己冤啊,当时没忍住就在御前嚎啕大哭,痛诉他之所以治安一项考绩不好,百分之八十的原因都是因为八旗子弟和宗室子弟,这些人游手好闲不说,最爱寻衅滋事,京城这三年来,有一半的治安案件都是他们干下的。 小老头哭的可怜巴巴,胤禛的火气直冲上天,调来卷宗一看,发现果真如顺天府尹所说,而因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不受都统管辖的各旗主旗下之人,当即大发雷霆,将康亲王、顺承郡王、信郡王等八旗旗主叫来一顿痛骂,说他们管不好就不必再管,直接将所有旗主的管理之权全部收回,交给各旗都统。 老实说,最后这一步一出来,包括弘书,所有人都在怀疑,顺天府伊这事是不是胤禛在自导自演,就是为了收回旗主对属人的管辖之权。 可能性很大!弘书并不觉得阿玛自导自演有什么不好,相反他很支持阿玛收回旗主之权,这不仅是为了收回权力,也是为那些普通旗人好。他们在旗主之下,或许少数人能够凭借关系享受特权,但大多数人其实仍旧是被欺压的对象,甚至因为他们旗主的私产,有时候受了欺压还不能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去报官。也就是阿玛登基以后,几次下旨允许这些旗民受欺可告其主而不受惩罚,情况才好了许多。 想着这些,弘书安慰阿玛:“您也别太生气,这次收回旗权,又新设官学,以后八旗子弟皆入官学学习,再加上考封制,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代不如一代。”胤禛摇摇头,对官学和考封会起的效用并不报多大期望。他不想再说这个,回归正题,“你打算如何心甘情愿的让他们去北边开荒?” “儿臣以为,他们不愿远去北边,除了受不得苦,更大的原因或许觉得去了北边看不到前途。”弘书道,八旗子弟只能做官或当兵,这是顺治时期定下的规矩,这个规矩不但限制了八旗的发展,也限制了八旗子弟的思维,在他们心里,他们就该吃皇粮,至于种地自给自足?那是下民才做的事情!在这样的思想下,阿玛想让他们乖乖留在盛京,自然是不可能了。 “儿臣想请您给一道旨意,让他们以驻军屯田之名前去,此令他们出师有名;然后儿臣会在内部成立合作社,令他们有利可图,双管齐下。” “合作社?” 合作社,后来某段时间风靡全国的组织模式,为经济的腾飞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就算是后来在公司模式大行其道的现代经济下,也仍有大量的合作社存在。它也不仅仅是国内特有,世界上的大多数发达国家都曾在某段时间密集出现过,甚是时至今日,欧盟仍存在十几万个合作社组织。 当然,弘书想要弄的合作社和后来还是不一样的,当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将后来的合作社模式直接照搬过来,他根据社会制度、经济基础和生产力的情况做了一些适当的调整。 “……当然,这种模式从未有过,儿臣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弘书说完自己的构想,打补丁,“所以这次也只打算先用一个佐领来做试验,边做边调整。” 胤禛边听边在心中推演,发现最后推演出的结果竟然还不错,而儿子的谨慎不盲目也让他满意:“既然你心中已有成算,那就去做吧。至于北边……”他沉吟了下,“盛京那边如今能开荒的地方也没有多少了,那就令他们去吉林和黑龙江吧,朕会吩咐吉林巡抚和黑龙江将军,恰好这两处一直也说缺人。若他们能在屯田之余立下功劳,朕也会一视同仁论功行赏。” 有了阿玛的支持,事情进行的就很顺利,几个新分来的护军参领也挺积极,争相想当第一个试验田。不过弘书早有打算,准备选择正红旗,毕竟是他的第一个佐领,怎么也得给点特殊待遇。结果这边才找李永升沟通,却被告知,人家要升职去镶红旗当汉军副都统了。 突然升职?弘书眉头一皱,倒不是他见不得属人好,只是他这边的计划才跟阿玛说过,没有特殊缘故,阿玛不会突然调整他手下的人,这会打乱他的计划。 弘书让朱意远去查:“怎么回事?” 朱意远还没查到李永升突然升职的原因,就匆匆带回来另一个爆炸消息。 “主子,今日冬至祭天仪式上,噶举派高僧被护法神降身,当场指出转世灵童的方向、地点,竟是…竟是…” “永璜阿哥!” 第110章 养心殿。 冬至祭天之后,胤禛第一次因为转世灵童之事召见相关人士,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的两个高僧当然不可能缺席,永璜因为年纪小,则由其阿玛弘历代为列席。 听当事人亲口叙述了一遍早已知道的护法神附身经过,胤禛眼睛半眯着,仿佛只是因为天色有些暗瞧不清下首的人,语气也很和缓,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弘历,你怎么想。” 弘历身上的伤已经养好,因为要面圣,好好拾掇了一番,此时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紫卍纹常服,低调中透着尊贵,丝毫不见前段时间的颓废落魄。 此时听见胤禛问话,他神色黯然:“回皇阿玛,永璜……是儿臣的长子,儿臣……舍不得他。” 说完静等胤禛的态度好做应对,胤禛却不置可否,只顾沉思一言不发。 弘历偷偷上挑眼皮,飞快瞥了一眼御桌后的皇阿玛,却什么都没瞧出来。拿不准皇阿玛的心思,不敢再贸然开口,他抠了抠掌心,有些焦虑。 好在他与黑帽系高僧提前做了不少预设,此时黑帽系高僧便站出来,道:“父子之情乃人之常情,四阿哥舍不得永璜阿哥贫僧十分能理解,只是永璜阿哥乃我派尊者转世,于人间牵绊缘浅,若不能及时归位,恐与四阿哥之间的父子之缘不能长久。” 弘历瞳孔放大,有些愤怒:“你什么意思!诅咒我儿活不长?我尊重你等为高僧,不代表你等可以肆意胡言!” 黑帽系高僧一点也不慌乱:“皇上明鉴,也请四阿哥见谅,贫僧不曾有丝毫诅咒永璜阿哥之意,只是实话实说,尊者转世需灵境明台,不能过多沾染红尘之气,否则因果缠身、沉沦世俗,难以长久。四阿哥可以想一想永璜阿哥出生以来的情况,便知贫僧所说不曾有丝毫参假。再则,无论永璜阿哥日后如何,您是他这一世阿玛这一点不会变,四阿哥,莫要因私情误了永璜阿哥的修行,父爱该是大爱,大爱无私。” 弘历神情微变,继而露出沮丧之色,冲胤禛道:“启禀皇阿玛,永璜……出生以来,确实体弱多病,尤其每日夜啼的厉害,非要大夫施以特殊手法才能安枕,儿臣常担忧他能不能平安长大……但在昨日见过噶举派高僧后,当夜这孩子却是睡得十分安稳,或许、或许…”他神情苦涩道,“或许这孩子真是天生佛门子弟,儿臣、儿臣虽舍不得他,却更想让他平安长大,无论他日后如何,只要平平安安的,便是不能再叫儿臣一声阿玛,儿臣也心有安慰。” “高僧说的对,儿臣只想私情满足私欲,枉顾永璜,实在愧对皇阿玛这些年的爱护和教导,儿臣惭愧。” 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是将一出父为子计深演绎的淋漓尽致。 胤禛嘴角微微扯动,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讽意:“朕知道了,尔等先退下,弘历,你留一留。” 其他人顺序撤离,黑帽系喇嘛离开前不经意地与弘历对了一下眼神。 弘历心下定了定,在众人离开后主动问道:“不知皇阿玛留下儿臣,有何吩咐?” 胤禛神色莫名地看了弘历一会儿,才开口道:“永璜才八个月,你果真舍得?转世灵童之事,也不急在一时半刻,西藏佛教也曾有十几年找不到转世灵童的情况,找些许借口拖延几年,令永璜在你膝下承欢,不算难事。” 这是他这大半年来和弘历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态度最平和的一次,这是…最后的机会。 弘历心中微凛,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皇阿玛体谅之心,儿臣铭感五内。只是,儿臣虽想永璜能承欢膝下,却更想他活泼健康。儿臣记得,六弟当年这般大时,都能蹒跚迈步了,永璜却…”他哽咽了一下,“却连坐都坐不稳…儿臣一想他每夜细弱的啼哭声,就坐卧不安。” 弘历不值得他给机会,胤禛闭了闭眼,彻底认清了这点,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冰冷:“朕知道了,退下吧。” 就这?弘历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所以永璜为转世灵童的事皇阿玛究竟是什么态度?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理智却告诉他,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不甘的退下。 出了门,正想找黑帽系高僧,却看见一个绝不想看见的人。 “弘,书。”弘历将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别来无恙啊。” 弘书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 这样的场景让弘历梦回那日自己被绑在地、弘书一步一步走近的画面,他甚至条件反射地想往后退,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养心殿,此时是青天白日!胸中升起滔天怒火,为自己一瞬的胆怯,也为弘书的嚣张。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掐着手心,不退反进,直直撞向向他走来的弘书。 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相撞,弘书率先停下脚步,此时两人之间几乎只有一拳之隔。 弘历仿佛得胜了一般,露出嘲讽的笑,头前倾靠近弘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也只配在夜里当一只阴沟里的老鼠,靠偷袭逞凶,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你就是最懦弱的懦夫!” 说完这一句,他收回头,微微一笑,表情十分亲切,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六弟,四哥与你打招呼,为什么不回话?这可不是身为皇子该有的礼数。” 弘书就像看小丑一样看着他表演,然后翘起一边嘴角,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弘历装出来的亲切瞬间龟裂,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为什么贱人总是这么耳背,弘书胸膛起伏一下,重复弘历刚才的动作,伸头,直勾勾地盯着弘历,咬字特别清晰的说道:“我说,你,不,配!弘历,我本来以为,我对你的无耻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却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比我想象的更无耻数倍。卖子求荣,你也真能做的出来,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简直畜生不如!” “你!”弘历愤怒地直喘粗气,脸色胀红,额头青筋暴起,但心地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被看透的恐慌,“你、你少在那里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弘书,我当你是弟弟,才一直隐忍退让,可不是怕了你!转世灵童乃是天人感应、护法神显灵指定,你这般污蔑,可是亵渎佛祖,小心报应!” “报应?”弘书嗤笑,轻蔑地看着弘历,“若有报应,你必将在十八层地狱里,与天地同寿。” “滚开。”他肩膀一个巧劲,将弘历顶开,大步走进养心殿内。 弘历猝不及防地之下被他顶的一个趔趄,等站稳后再想回敬,却只能对着消失在养心殿门口的背影憋住一口老血。 等着,你等着!弘历咬着牙,眼睛充血,弘书,你给爷等着!等爷的儿子坐实转世灵童,噶举派会是爷的囊中之物,爷会从此开始,以西藏为踏板,重回朝堂,等爷登上那至高之位,爷一定会用你的骨头,来磨一串最好的人骨念珠! 弘书并不关心身后之人的妄想,他冲着胤禛行礼后,直奔主题:“皇阿玛,对于永璜为转世灵童之事,您是何想法?” 胤禛还沉浸在震惊中,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是这等用骨肉谋取利益的狠毒无情之辈。要知道,即便当初他们兄弟夺嫡那般激烈,也从没有人将主意打到晚辈身上,对手的儿子都没想过伤害,更别说自己的儿子了。可现在,他的儿子,却在卖子求荣。 这个认知让胤禛彻骨生寒,即便面对最心爱的儿子,也忍不住升起试探之心:“在问朕之前,你呢,你对此事又是何想法?” 你赞同还是反对?赞同会是因为想要通过永璜为转世灵童一事渗透藏传佛教一脉,从而掌控西藏吗?反对呢,会是因为不想弘历依靠此事重新起势,成为你的对手吗? 弘书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道:“儿臣反对!儿臣对弘历没有好感,但永璜是无辜的,他才八个月大,不该成为野心家谋求权力利益的牺牲品!弘历卖子求荣,简直畜生不如,此次若让他成功,是对伦理道德的践踏!皇阿玛,必须要阻止永璜成为转世灵童,此风决计不能助长!” 好,好,胤禛呼了口气,胸腔的温度恢复,随后这温度便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浑身的寒意,让他感觉自己重新走入了阳间,也有多余的心思想着考校一下儿子:“护法神降身之事发生在祭天之后、众目睽睽之下,此时即便不是满城风雨也算是人尽皆知,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朕还能如何阻止?” 他本只是想着借此一问启发儿子思考,然后再抛出自己的想法,能够更好地教导儿子学习帝王心术,却不想儿子对此早有准备。 “皇阿玛,儿臣有一策献上。” “什么?” “金瓶掣签。” 110-120 第111章 金瓶掣签,说白了就是签筒抽签,将几名备选转世灵童的孩童姓名、年月写在签上,同一枚空白签一起放入金瓶中进行抽签。便是备选转世灵童只有一名,也必须放入一枚空白签进行抽取,若抽到的是空白签,就证明目前已有的备选不是真的转世灵童,需要另外寻找。 在金瓶掣签制度实施以前,藏传佛教各派系的活佛转世灵童几乎被蒙古王公、大贵族之家或者宗教上层掌控,他们用这种办法控制藏传佛教的大活佛人选,再通过活佛控制宗教来扩张自己的势力,最终巩固自家所获得的特权。这样长久地发展下来,西藏的阶级固化越发严重,且各教派之间纷争严重,导致当地糜烂不堪,底层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却又因为宗教信仰原因不能反抗,而朝廷对西藏的治理和掌控也因此一直浮于表面,藏地的反叛与混乱此起彼伏。 种种原因之下,乾隆晚年时期决定在西藏实施金瓶掣签制度,这一制度有效地加强了朝廷对西藏的控制,打破了大贵族对宗教上层的垄断,哪怕是建国后,国家对藏传佛教也依然沿用了这一制度。 虽然弘书对乾隆的观感不好,认为其太过自私自利、只顾玩弄权术巩固自己的权利、破坏了雍正留下的大好局面,使得清朝从此一路下滑、从世界之首沦落到后来谁都能踩一脚的局面。但过是过、功是功,他也承认,乾隆在位时是有过一些不错的功绩和政策的,比如考封制、比如金瓶掣签。 当然,弘书心里并没有将历史上的乾隆与此世的弘历完全划上等号,重生至今,他从来没有因为历史上乾隆的过错去主动针对弘历,每次与弘历针锋相对,都是因为他犯到自己头上了。便是抢夺皇位,也主要是自身的原因:一是因为想要改变未来的国难,二是他想要做一次皇帝的私心和野心,三则是这一世的身份不争也得争。 同样的,他自然也不会将历史上乾隆的功绩算在弘历头上,因此,他并不会因为使用历史上乾隆的政策来打压弘历而感到心虚和羞愧,他用的心安理得。 脑海中各种思绪浮光掠影般闪过,并没有耽误弘书将金瓶掣签分说明白。 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很多人都有过这种感受,胤禛此时也不例外,明明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法子,几乎去每个寺庙和道观都能见到抽签的景象,但就是从没想过将它用在活佛转世灵童的选择上。 胤禛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用在此处简直妙不可言,脑子里甚至一瞬间就想出好几个后续如何将藏传佛教彻底纳入朝廷管辖的思路,不由心中大畅,彻底甩开方才因为弘历而生的郁结,看着儿子满意地夸赞道:“好,灵巧神妙、举重若轻,这一策虽简单,却堪称妙策。” 弘书不为夸赞所动,只关心阿玛对永璜的打算:“那永璜的事就用这个办法了,儿臣这就去造办处命他们做金瓶!” 胤禛沉思了一下,摇头道:“先不急。” 弘书不理解:“为什么?” 胤禛想起弘历,眉目阴沉:“此事你不要插手,朕自有打算。你先回去,将金瓶掣签之事写成奏章,朕使人通知你时,你再将奏章送到通政司去。”他顿了顿,叮嘱道,“记得不要像奏折那样随意,正式些,也不要乱用句读。” 虽然有句读读着会简便一些,但儿子终究要进入朝堂,适应朝廷规矩,一些小毛病还是早些纠正比较好。 不让他插手,却又让他上奏章?弘书眉心微蹙,当此之时,奏章和奏折并不相同,从要送到通政司就能看出,奏章是在朝廷内部公开的文书,而奏折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臣子和皇帝之间的私人信件,除非皇帝让人看,否则没人知道内容是什么。他还从来没有通过通政司递过奏章,从前都是写完了直接送到阿玛案头,这一次突然这么正式…… 胤禛一看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多想,没好气地道:“少想些有的没的,你如今也有官职在身,该在朝臣面前露一露面,学会利用朝廷的规矩来办成事情,不要总想着把事情扔给朕出面,甩手不管。” 我什么时候甩手不管了,弘书心里嘀咕,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奏章吗,八股文他都能写,还写不来奏章? 不过永璜的事,阿玛到底有什么打算? 弘书缠着问,胤禛却一字不漏,只假做不耐地打发他离开:“行了,赶紧走,不忙是不是?不忙朕就再给你派点差事。” 什么不忙,他忙死了好吗!不说医院和几个厂子的事情,光组织麾下闲散旗人去东北开荒就忙的他焦头烂额,还派差事,再派差事不如要他的命算了。 弘书悻悻离开养心殿,好在殿外的弘历等人早已离开,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差。 “主子,您回来了。”朱意远小心觑着弘书的神色,判断出他这一趟的结果应该还不错,才敢汇报新消息,“主子,奴才打问到,李永升二子之女三月前与顺承郡王世子做了侧室。” 弘书眉头一皱:“顺承郡王,锡保,左宗正?” 锡保原是宗人令,因弘晖嗣子、考封、夺旗主权等事,上月被降为左宗正。 “是。”朱意远回道,“奴才还听说,皇上有意派人前往内蒙的库伦和多伦两地修建庙宇,吏部拟题的官员名单中,就有李永升。” 明升暗降,弘书明了,阿玛这是嫌李永升没有眼色,在他麾下还想着去扒宗室,还是和最近看不顺眼的顺承郡王搞在一起,干脆给个名头将人远远打发了。现在是去修建庙宇,但修完后,说不定就会被留在当地驻守了,再想回京城就难了。 ——一个冷知识,八旗并不是全都守在京城,全国各地其实都有八旗军队驻守。 想明白此事,弘书摇摇头,他倒不会因为李永升和顺承郡王结亲生气,人想往高处爬是难免的,再说李永升分到他麾下也不过才一年的事情,而这一年他基本没在麾下佐领身上放多少心思,李永升看不到前景想别的法子谋求好处也不过分。再说顺承郡王这个结亲对象,李永升三个月前哪能想到亲家会在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被皇帝降职和厌恶呢。 不过,送孙女去做妾室,只这一点,弘书对于失去这个手下就不感到可惜,反正也没多少感情,大家从此一别两宽吧。 解了小小的疑惑,弘书就不再浪费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开始扒拉手下思考把谁调去接任李永升的位置比较合适——阿玛把这个调任权利给了他。 弘书忙着和几个备选手下一一谈话,进行面试选人,胤禛也没闲着,在沉思了一番理清思路后,召见了格鲁派活佛。 活佛别的不说,修炼这么多年心境那已经是相当稳了,但此时听完胤禛的吩咐,眼皮子仍旧忍不住狂跳:“圣主……贫僧不太明白?” 胤禛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道:“上师说笑了,上师通天地经文,怎会听不明白朕之所言。”他的声音不带任何色彩,“朕一直对格鲁一脉甚是推崇,有意在京城为贵教立一圣庙,不知贵教介时可否派遣高僧前来坐镇。” 活佛手中的念珠转的快了许多,他此次不顾身份远赴京城,本就是为了消弭扎尔鼐叛乱给格鲁派带来的影响,不让朝廷抛弃格鲁转而扶持其他三教,而现在皇帝提出了条件,只要办成交代的事,朝廷对格鲁派的态度不仅不会变,还会支持格鲁派在京城传教,扩大影响。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活佛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西藏才多少人,即便一统当地信仰也不过是囿于一省之地,他心中也是有野望的,想让格鲁派重回元朝时的全盛时期,就得走出西藏,此次进驻京城就是一个很好的起点。 念珠飞快地转了两圈,活佛低垂眉眼,以一种柔顺地姿态道:“贫僧不能久留于外,介时圣庙落成,方丈之位,还请圣主代为抉择。” 是个聪明人,一个方丈之位而已,决定不了什么,却能表示格鲁派的态度。 胤禛颔首:“朕心中已有成算。” 活佛一怔,继而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登时了然,原来如此,扣上了,倒也不错,这个人选,比他想的要好。 胤禛看着因为活佛离开而轻轻晃动的门帘,偷偷钻进来的一丝冷气染上他的眼底。 弘历,你我父子情断。 十二月十日,藏传佛教每月例行荟供之日,有昼夜六时恒时加持。这一日,亦是格鲁派活佛的转世诞辰。 因此,在京喇嘛无论哪个教派,都齐聚一堂,共同举办法会,听活佛讲经,辩论佛法,在恒时加持下一同修行。 因是公开法会,百姓也能来听讲经,达官贵族中有信佛者也现身参与。 弘历在黑帽系的授意下,也以为永璜之名出现。 忽然,在活佛讲经之声外,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道渺渺之音,虽听不清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其中佛意却满溢而出。 正当众喇嘛为这突如其来的佛音摸不着头脑之事,又有惊呼:“快看仁波切!” 众喇嘛望去第一眼,就不由屏住呼吸。 只见仁波切——也就是活佛,竟凭空飘在蒲团上空!没有任何支撑! “灵觉苏醒!是觉者!”有见识的喇嘛惊呼出声。 觉者,佛陀也。 百姓们就简单的多:“佛祖显灵啦!”纷纷跪地磕头,“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这一切嘈杂都没有惊扰到活佛,他缓缓睁开眼,明明还是那双熟悉的眼睛,众人却仿佛从中看到了宿世的智慧。 活佛张口,众人听见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缥缈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吾,徒。” 随着这道声音,活佛的视线落向一处,众人望去。 是弘历。 第112章 在格鲁活佛觉醒宿慧对着弘历说出‘吾徒’二字之后,不等他有所反应,在场众人便对着他惊呼‘觉者之徒’、‘佛子转世’、‘仁波切灵觉苏醒竟是为了点醒爱徒’,然后此起彼伏地叩拜。 即便他黑着脸反驳自己不是,也没人相信,只狂热地将他推到格鲁活佛面前,让他行弟子之礼。弘历当然不肯,但还不等他质问格鲁活佛为何要害他,活佛便在露出一个充满佛性的慈和笑容后晕了过去。 接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群人,一边喊着‘活佛转世之身乃凡人之躯,不能承受宿世灵觉太久’,一边将活佛围起来抬走,径直送到了宫里。 而他,也被一群狂热的信教者七手八脚地一同送进宫面圣。 跪在阿玛面前时,弘历急切地想要说明格鲁活佛是在耍花招害他,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更不可能有什么宿世灵觉!但他才张口,却从走到他面前的皇阿玛身上闻到一股淡淡地、有些奇怪的味道,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弘历躺在床上,看见皇阿玛坐在他床边,盯着他的眼睛竟是通红的,见他醒来,眼角甚至滚落了一滴眼泪。 “朕,膝下本就荒凉,长大成人的更是只有他们三个,你叫朕如何舍得。” 弘历听见皇阿玛这样说,奇怪,这话怎么这样熟悉?皇阿玛在和谁说话? 他正想张口询问,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叹息:“圣主,四阿哥虽是受贫僧觉醒宿慧影响,但此事却非贫僧所能掌控。四阿哥因从未修行过,身体和精神都不能承受佛子灵觉降身,以致被枷锁,这种枷锁非人力可冲破,贫僧也不能。贫僧此身仍是凡躯,并无超凡之能,耗费所有灵觉也只能念一章经令四阿哥神志苏醒,别的无能为力。如今唯有借受戒出家之时的法会沟通天地、沐浴佛光方有可能冲破枷锁,;令四阿哥恢复如常,否则……恐怕一辈子都只能做个活死人了。” 不,不!他在胡说!皇阿玛,不要听他的!弘历瞳孔猛地放大,奋力挣扎起来,想要反驳,却惊恐的发现,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怎么回事?谁在害他?皇阿玛,皇阿玛!皇阿玛您看看儿臣啊!不要听那个秃驴胡说! 没有人发现他的动静,或者说,有人发现了,但只当看不见。 此时此刻能留在这屋里的人,可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 “……”沉默之后,胤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朕就这般没有子女缘分吗?弘晖弘昐他们早早离朕而去不说,弘历养到如今年岁,朕以为不会再有意外,谁曾想到……罢罢罢,只要他平安,便是不能再叫朕一声皇阿玛,也算全了朕这一腔慈父之情。” 他表情苦涩,眼睛却仿佛一面平静无波的湖面,波澜不惊地看着一直在努力挣扎试图出声的弘历:弘历,体验到了吗?当日你说这番话时,永璜就是你现在的感觉,呐喊挣扎,却无能为力。 不,他甚至比你更无力,他得等到许多年后,才能明白他的阿玛送了他一场什么样的命运,彼时的他,连在心里呐喊挣扎的权利都没有。 胤禛站起身,冷眼看着一直不停冲他眨眼睛的弘历,然后仿佛不忍直视一般偏过头去,涩然吩咐:“准备吧。” 不!不!皇阿玛!我不要!我不要!我是中毒!我不是被什么狗屁佛子灵觉枷锁!找太医!太医能治好我的!我不要受戒出家! 弘历拼命在心底呐喊,嘴巴却连张开一条缝都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仿佛闯入了一个陌生的时空,经历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时间,这个时间被施了仙法,以飞快的速度前进。 不过短短半日时间,供着无量寿佛的中正殿就准备好了一切,各派喇嘛和宗室王公齐聚一堂,共同见证他被活佛剃度出家。 所有人都看到,明明一开始动弹不得、还要人摆姿势扶着才能坐稳的弘历,竟在受戒仪式完毕后,立刻就能自行弹跳起身,并中气十足指着活佛的鼻子喝骂:“秃驴,你竟敢害我!爷要杀了你!” 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哪还有一点刚才活死人的状态。 宗室王公中的一些人,本来还觉得这次活佛觉醒宿慧认徒之事有些怪异,怀疑四阿哥的症状是不是被下毒害了,但亲眼见证之后立刻抛弃了这个想法,哪有毒效果能那么好、解毒还那么立竿见影、没有丝毫后遗症的! 弘历恢复行动能力后要杀活佛的行为,也只被一句‘强行冲开枷锁、浊气逆入心窍迷了心智,需活佛亲自念经九九八十一日方能洗涤净化’就解释了。 弘书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弘历甚至已经开始了被净化之旅。 “我不是在做梦吧?”弘书眨眨眼睛,纯然无辜地看着朱意远,“你刚才有说话吗?” 不怪他这幅表现,实在是整件事情发生的太过迅速、太过魔幻了,不过短短两天时间,野心勃勃的弘历就被送去剃度出家了?乾隆成喇嘛了?这搁后世谁敢信啊! 朱意远正处在一种想高兴又不敢高兴、实在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状态,最后索性当自己是个面瘫:“主子,奴才刚才说话了,您也没有做梦,奴才说的都是真的。四阿哥……不,现在应该称为仁照法师,仁照法师已正式受戒称为活佛的弟子,因为冲破枷锁时受了内伤,如今正在中正殿的佛堂接受活佛的疗伤,据说需要九九八十一日才能恢复。” 内伤,疗伤,九九八十一日,弘书忍不住嘴角抽搐,就这几个词确定不是在演武侠剧吗?他一言难尽地道:“所以弘历真的就这般出家了?宗室也同意?朝堂上也没人提出异议?” 朱意远回道:“主子恕罪,这些奴才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说皇上已经下令,命宗人府重修玉牒,将仁照法师之事如实记录。” 玉牒一动,弘历之事就是板上钉钉、绝无更改可能了。 弘书这才有了些微真实感,他真的,失去了这个曾经认为的最大对手。 他曾想过千百种弘历的结局,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种落幕。 有些怅然若失,但更多的,却是——好!阿玛干得好!欺负不会说话的亲儿子算什么本事!这种人渣,就该让他自己体验体验被亲爹送去当和尚的滋味! 报应,这才是报应!现世报如果都能这样,看谁还敢不干人事! 弘书只觉得心里畅快极了,畅快的他根本坐不住,一路雀跃地去见阿玛。 胤禛嫌弃地看了一眼就差连蹦带跳的儿子:“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叫人看见还以为你在幸灾乐祸。” 我就是在幸灾乐祸!殿内没有旁人,弘书不再压抑自己,蹦到阿玛身边,小声地崇拜道:“阿玛,你就是我的神!” 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的! 胤禛沉了脸:“弘书,仁照也是朕的儿子。” 弘书一凛,知道自己有些忘形了,立时收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低头道:“对不起,皇阿玛。儿臣、儿臣只是……”他能找借口,但此时他却突然地不想说那些借口,“……儿臣错了。” 胤禛沉默的盯着弘书。 弘书抿了抿唇,试着将自己代入到阿玛的位置,他刚刚处置了自己的亲儿子,哪怕已经对这个儿子失望,但这种感觉想来也是不好受的。 他怎么能忽略了阿玛的心情!他真是被这段时间阿玛的偏爱给宠坏了。弘书心中升起自责,单膝点地蹲下,两只手搭上胤禛的膝头,仰起头看着他:“阿玛,对不起,我只顾着高兴您作为帝王的仁慈公正、雷厉风行,却忘了您也是一位父亲,也曾对弘历抱有一腔拳拳父爱,忘了您也会不忍和难过。没有体贴您的心情,我实在愧对您一直以来的爱护。” 顿了顿,他尝试安慰:“阿玛,您也别想太多,弘历之事是他咎由自取,您惩罚他也是作为父亲的一种教导,做喇嘛也没什么不好,不会缺衣少食、也不会风餐露宿,若是他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醒悟过来刻苦钻研佛法,即便是身为喇嘛未来也能做出一番成就,说不定还能成为青史留名的高僧呢。” “唉。”胤禛抬手,如小时候一般摸了摸儿子的头,叹道,“养不教、父之过,弘历会成如今样子,朕也有很大责任。当年若不是朕疏于管教,今日他也不会……罢,再说这些都晚了。” 他看向弘书:“小六,朕不会要求你必须做什么,但你要记得,无论何时,都要以大局为重。” 接下来,胤禛用行动给弘书演示了如何大局为重。 命工部将四阿哥府改建为寺庙,赐给格鲁派,方丈之位预定给弘历。 在格鲁活佛的支持下,召集朝臣和藏传佛教各派喇嘛,正式确定在西藏施行金瓶掣签制度,认定永璜为转世灵童的噶玛噶举派黑帽系成为首个试用者。 黑帽系的高僧当场摇出白签,永璜转世灵童备选身份取消。 转头胤禛就赐了噶玛噶举派红帽系活佛金龙黄陵伞——这代表红帽系活佛将有资格参与西藏军政事务管理。红帽系和黑帽系即使是在噶举派内部也是出自一家,但两系的矛盾却比噶举派和格鲁派的矛盾还要大,因此红帽系一看到能压过黑帽系的机会,立时向胤禛倒戈,在他们的拉拢支持下,胤禛又将活佛的转世地点规定在一定范围内——活佛如果没有死在这个范围内,那么他就不能有转世,这一系从此就没有活佛,直接玩完。 这还没完,胤禛又不知怎么地想到了萨迦派,以萨迦法王德高望重为由,赐了一柄黄伞,比金龙黄陵伞也就差一线。 黑帽系见情况不妙,找上萨迦派,付出一定代价后,两者联合,以出让部分地区为驻藏大臣直辖区的条件,换取参加以驻藏大臣为首的决策机构席位。 …… 一系列操作下来,朝廷竟奇迹般地将四大教派全部归拢到以驻藏大臣为首的系统里,并在西藏有了一块不受任何教派牵制的直辖地。 弘书看的眼花缭乱,直感叹等他拥有这等手腕还不知道要历练多少年——搞实业他自问没什么问题,但搞政治,只能说,他还有的学。 好在他有阿玛教导,这位九龙夺嫡的胜出者,政治素养可是当世顶尖。 ——这样想完没多久,他就被打脸了。 第113章 阴暗、潮湿,仿佛行走在万年不化的冰洞之中,刺骨的冷意一点点钻进骨头缝里,令人脊骨发寒。 还有这股仿佛腐烂的肉发酵了一个月的味道,即使隔着厚厚的口罩都让人十分不适。 弘书皱眉,和这刑部大牢相比,常保蹲过的大理寺监狱都可以和仙境相媲美了。 为什么他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家享受偏偏出现在这呢? 这就要问走在他前方的阿玛了。 收拾了弘历之后,前朝后宫着实过了一段平静到不正常的日子,没有一个人为弘历发声,仿佛一个好好的皇子突然出家去当和尚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就连四福晋的娘家叔叔马齐,都没对此时发表任何看法,不过从其一个月内连上三道以老病乞休的奏章可以窥见,湖面下的暗涌并没有表面上的那样平静。 不过这些显然没有影响到胤禛,他雷厉风行地将西藏诸事料理干净、任命颇罗鼐为驻藏大臣总管藏事之后,就放下了这件事,转而开始处理各部这一年的年终总结。 处理着处理着,就将弘书从宫中拎来了这里。 “皇阿玛,我们来这是要去见谁?”弘书再次忍不住问道,路上他就问了两次,都被‘到了就知道’敷衍过去。 胤禛向后斜了他一眼,教训道:“多些耐心。” 弘书皱皱鼻子:“儿臣就是想不通,什么人值得您亲自来见?传召入宫不行吗?” 胤禛淡淡地道:“值得朕来见的不是人,而是天下。” 这话说的弘书就很莫名其妙,咋地,这刑部大牢还关了什么能影响天下大势的人不成? 康雍乾时期有这样的人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弘书在困惑中跟着阿玛走到了一间牢房前,狱卒打开牢门,陪同的刑部侍郎上前道:“皇上驾到,罪人曾静,还不叩见圣上。” 曾静!试图拉拢岳钟琪造反结果被抓、酿成雍正朝最大文字狱的起因,他差点都忘了这个人了!实在是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曾静被押入刑部审讯后又一直没有后续,让人想关注也无从关注起。 阿玛原来是来见他,所以这是刑部已经审问出结果了?弘书暗自琢磨,不过曾静案虽然有名,但他这个人也称不上能影响天下大势吧? “皇上?皇上!”曾静原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秀才而已,也没有多大的家族背景,从他能因为一些谣言就笃信大清将要亡国从而决定造反就能看出,其人并没有多少见识和能力,因此在刑部大牢的这半年,面对生死存亡的抉择,他的心智可以说已经被击溃了,认罪服输的比谁都快,“罪民叩见皇上!罪民叩见皇上!罪民知道错了!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弘书并不奇怪曾静的态度,对他也没有任何同情,在他看来,曾静就是一个古代版的键政家,而且是专注在红墙秘事那个领域的键政家,屁本事没有,整天就会幻想、叫嚣,一遇上真格的跪的比谁都快。 不过他有些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叫刑部审了大半年才结束上报呢? 这个疑问暂时不适合问,目前的场面还是以胤禛为主。 狱卒搬来椅子,胤禛坐下,看着眼前不断磕头的曾静,平静地道:“你的罪先不说,朕今日来,却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曾静战战兢兢地跪着:“您问、你问,罪民一定知无不言!” 弘书就听见他阿玛说:“我看了你的供词,你说你想造反,是因为对朝廷不满意,觉得我满清是异族,不能统治中原。朕想问你,你凭什么说我满清是异族?凭什么异族又不能统治中原?” 曾静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脑子一片空白,愣了半响后才呐呐回答:“罪臣、罪臣是从书上看到的。” “吕留良的书?”胤禛平静反问。 曾静连连点头:“对、对。” 胤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继续道:“朕也看了你说的吕留良的书,朕觉得你的想法不对。” 曾静茫然:“啊?”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辩论啊,这就是大义觉迷录里收录的那个亲自和曾静掰头的现场辩论啊!弘书一边为亲眼见证历史记载的场面而激动,一边又为他阿玛这种较真程度而脚指头扣地。 他曾静就是一个只会放嘴炮的键盘侠而已,而且已经干脆利落的跪了,你说你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跟他辩论这个干啥,说服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啊。 虽然弘书认为他阿玛没必要来这里和曾静浪费时间,但胤禛却特别认真:“你说我满清是异族,是因为我满清出生在远离中原的边远地区,但我满洲之地早从秦汉起,就已经在中原王朝的治下,我满洲人就和河南人一样,只是中国的一个籍贯而已,何以被尔等称为异族?如果我等为异族,那湖南湖北和山西之地,在夏商周时期还被称呼为苗、荆楚和狁等夷狄,他们岂不也该是异族,但你今日以夷狄骂他们,天下能接受吗?” “再说就算我满洲是异族,凭什么就不能一统中原大地?中国自古以来就是革命之国,王朝更迭不断,若因朕为异族而不可,那上古经书中还记载舜为东夷之人,周文王为西夷之人,尔等如今为何又歌颂他们的圣德?甚至炎帝和皇帝,他们的起源之地在当时也被称为北狄。” “华夷之说,缘起于晋宋之时……” 胤禛从华夷之辩的出现说起,引经据典,甚至援引孔子周游列国接受楚国邀请做官来证明,华夷之说的出现是荒谬的,是当时两晋南北朝时期,分裂的各国谁也不能碾压其他国家一统天下,整天不想着如何富国强民而是只想着打嘴仗产生的至卑至陋之见,北方人说南方人是岛夷、南方人说北方人是索虏,明明是一家人,却非要分出个彼此来。更可笑的是,还被尔等这些后人奉为圭臬。 弘书本来还有些尴尬,但听着听着却觉得他阿玛说的简直太好了。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包容并蓄的国家,是以文明传承延续,而不是以什么民族。几千年的王朝更替,各民族的血脉早已交杂融合,血脉上的纯种汉人早已不存在,如今的汉人,更多的是一种地域上的划分,习惯将中原人称为汉人。但事实上,这一点都有待商榷,后世有科学家研究后提出,从留存的古语和风俗习惯来看,其实客家人才是真正的中原人,但他们现在也只能以少数民族的形式存在。 所以,华夷之说,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就是一个算不清的糊涂账,谁把它当真理才是真的傻子。 “……尔等汉人昔日鄙视蒙古人为异族,而今蒙古人又蔑称尔等为蛮子,如此相称,实在卑陋之极。如今天下一统,我华夏当为一家,任何妄判中外之徒,都是逆天悖理、无父无君的蜂蚁异类。”胤禛总结收尾。 弘书听得频频点头,深感认同,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给他阿玛奉上一条龙彩虹屁,这番话实在说的太和他心意了。 胤禛没有理会在旁边非常想当捧哏的儿子,依旧不忘初心地紧盯曾静:“你觉得朕说的对吗?” 曾静还能怎么说呢?事实上他中途就已经听蒙圈了:“对对对!您说的对!罪民愚钝……”巴拉巴拉地把自己骂了一通,然后车轱辘话地把胤禛和康熙夸了一回。 弘书听得只想打哈欠,好容易曾静说完废话了,他以为今天这场辩论就该结束了,却没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他阿玛竟然把曾静造谣的关于他的二十七条大罪,挨个解释、逐一驳斥了一遍。 等到再次从刑部大牢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弘书饿的前胸贴后背,路都快走不动了,上了御驾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点心填肚子,一边自己塞一边招呼胤禛:“皇阿玛,饿了吧,给您,快吃。” 胤禛接过,斥他:“瞧你那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吃慢些,没人和你抢。”说完还示范了一下优雅的吃法。 我现在就是饿死鬼投胎!弘书一句不听,点心一口两个地往嘴里塞,很快就噎的直翻白眼。 胤禛无奈,将手边茶壶递给他,等他咽下去后,问道:“今日朕所说的那些,你可都听明白了?” 弘书有气无力地往嘴里塞着点心:“听明白了。” 这幅样子实在不能叫胤禛相信:“真明白了?那回去就今日朕谈论的内容写一篇文章。” 唉,就知道,不论古今,‘出游’必写作文谈心得,弘书悄悄叹气,讨价还价:“这大过年的,我想多陪陪皇额娘,稍后些交行不行。” 胤禛瞪他一眼,还是答应了。 皇后病重,本就简朴的宫中年节礼仪更加简单,弘书得以和阿玛额娘过了一个只有小家庭的温馨春节。 过了正月初十,他才磨磨蹭蹭的写完作业去交,却没想到胤禛在看过他的文章后竟道:“写的不错,收录到《大义觉迷录》里吧。” 行……等等,收录到什么里?《大义觉迷录》?我没听错吧,这本书这么快就出来了?弘书瞪大眼,表示不可置信,这距离辩论过去才多长时间,阿玛不仅要处理国事,过年这几日在永寿宫陪额娘的时间也不少,他到底哪里来的时间把这本书弄出来的?! “《大义觉迷录》?是什么?儿臣能不能看看?”弘书急道。 儿子想看自然没什么不可以,他本就是打算刊刻发行的,胤禛一边命人将初稿取来,一边道:“是朕命人整理的关于曾静一案中谣言的驳斥之语,朕打算命曾静师徒以此书为本,去各地宣讲。” 弘书拿到稿件后快速扫过,里面的内容都很熟悉,除了曾静的供词、悔过书,以及一些用来佐证的内廷记录,基本就是阿玛那日辩论所说的话形成的谕旨,不过用词更加书面而已。 大致看完之后,弘书看向阿玛,心中复杂难言。从情感上来说,他是理解阿玛、支持阿玛、甚至是敬佩阿玛的,毕竟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阿玛作为封建皇帝,面对造谣没有选择去解决造谣的人、毁尸灭迹捂嘴,反而选择出书与谣言刚正面,试图通过辩论来澄清谣言,说服造谣的人,甚至为此公布了一些外人所不能了解的皇家秘辛。不得不说,做出这样的选择是需要非常强大坚定的内心的。 但,从结果上来说,他又不想让阿玛出这本书。因为历史已经验证过,这本书的面世不仅没有澄清那些谣言,反而因为其中的宫闱秘史,使得那些谣言传的越来越广、越来越厉害,最后这些谣言甚至盖过了正史,一度让人以为阿玛就是一个弑父弑母、弑兄弑子的篡位狠毒之辈。 胤禛敏感地察觉到了儿子的欲言又止:“怎么了,可是内容有什么问题?” 弘书想了想,道:“皇阿玛,您刊刻这本书,是想澄清民间关于您的那些谣言吗?” 胤禛抬了抬眼皮:“一部分,更多的是为正名,明亡于李自成,而非我大清。我大清不是窃中原而居的蛮夷,而是为明报仇、仰承天命的有德之主,满汉亦为一家,并无分别。” 唉,弘书悄悄叹气,他相信阿玛是真心这样想的,这从他登基以后施行的众多新政就能看得出来,阿玛想做的是天下共主,而不只是满人的主子,只是…… “皇阿玛,想要天下汉人相信满汉一家亲,只凭这么一本书是不可能的。”弘书认真地道,“读书人不必说,愿意相信的不用这本书自己就能从您施行的政策里看明白;不愿相信的,即便这本书是孔子再世所写,他们也会视而不见,只会觉得这本书是玩弄舆论之作。” “而占了这天下九成九人数的汉族百姓,他们只会对这本书里的宫闱秘史感兴趣,而不会去听您的这些肺腑之言,他们也理解不了这本书里所写的那些大道理。” “儿臣以为,相对于那些读书人,其实让这九成九的百姓明白咱们是真的想要满汉一家亲才是更重要的,也更加简单。” “哦?”胤禛挑眉,“有多简单?” “非常简单。”弘书肯定地道。 “只需要废除‘旗民不通婚’。” 第114章 后世常有人诟病清朝的满汉不通婚政策是歧视汉人,把汉人当做下等人,所以才不让满人和汉人通婚。这种说法其实是不正确的,在清一朝,满人确实是有歧视汉人的思想,但满汉不通婚——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旗民不通婚这个规定,最初推行还真不是因为歧视汉人。 旗民不通婚,指的是八旗的人不能和非八旗的人结亲,但八旗内部的满人、汉人、蒙古人、高丽人等可以自由通婚,并不限制。而且,就算是旗民不通婚,其实限制的也没有那么严格,主要规定的是八旗子弟不能娶非八旗女子为正妻或继妻,若是纳妾那是不做限制的。而八旗女子也可以嫁给非八旗男子,只是出嫁以后,就会被八旗开除户册,失去旗人身份,但这一点其实就和现在的结婚后迁户口差不多,只要和娘家关系好,并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当然,规定是这么规定的,但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其实还是民不举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事实上,八旗子弟娶非八旗女子为正妻的现象一直都有,为数也并不算少,而其中虽然以汉军旗人为多,但满军旗的也不是没有。 最后说回来,清朝刚立国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这一条政策,上层甚至是鼓励满汉通婚的,顺治不仅下过明旨,还纳了一名非八旗女子入后宫以作表率。只是这种鼓励没过几年就被废弃,转而变成规定旗民不通婚,其中的主要原因却是因为八旗是当时统治阶级的核心军队,当权者认识到,他们想要坐稳天下必须依靠八旗兵丁,而一个纯粹的八旗能够被他们更好的掌控,所以他们试图通过控制旗民通婚,来保持八旗内部的封闭性,以此维持对核心军队的绝对掌控。 ——至于最后的效果,只能说见仁见智吧。顺治当初应该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两代人,八旗的战力就能糜烂到这种地步。 “废除旗民不通婚?”胤禛眉心跳了跳,他总觉得,儿子这一个建议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背后定然有更深的目的,至于具体是什么目的,他竟然一时想不出头绪。 胤禛深深地看着儿子:“你应该不会不知道,私下里和民人通婚的旗人一直不缺。” “儿臣知道。”弘书点头,“但底下人偷偷做和官方明确的支持含义是不一样的,造成的影响也天差地别。”他顿了顿,还是下定决心道,“事实上,儿臣认为,在废除旗民不通婚后,选秀也该将汉家闺秀纳入,咱们皇家更该向世祖学习,主动与汉人通婚以做表率。” 虽然弘书很不喜欢选秀这种把女子物化的形式,但在时下大多数人看来,皇家选秀就是通天的阶梯,能参与进去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所以,在没有能力改变之前,弘书不会回避利用它去达到一些目的。 胤禛瞬间抓住一道灵光,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儿子,压迫性极强地道:“你想娶汉人女子为嫡福晋。”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弘书呼吸一窒,虽然他在说出那句话时就已经做好了被看透心思的准备,但阿玛敏锐的反应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有这个打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确定要争夺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就时刻不停地在想,登基以后要如何将大清上下拧成一股绳,上下一心地去搞工业、搞基建、搞发展,而不是勾心斗角的争权夺利。 但要做到这一点何其难,封建社会的矛盾太多了。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矛盾,朝廷和世家宗族的矛盾,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官员内部派系的矛盾,皇权和官权的矛盾……而大清还要额外叠加一个满人和汉人的民族矛盾。 光是想一想,弘书都觉得窒息。前面的那些矛盾,每一个国家都有,哪怕是现代国家,这些矛盾也并没有消失,只不过有些隐藏的更深了而已,弘书很有自知之明,多少伟人都不能解决的问题,他就别妄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地照着后世经验抄一抄作业吧。 而最后一个民族矛盾,弘书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选择联姻:娶一个非八旗的汉族姑娘,生一个有满汉两族血脉的继承人。这样虽然不能立刻解决满人和汉人之间的固有成见和隔阂,但却会发出一个积极的讯号,给两族融合提供一个更好的潜移默化的风向。 可能很多人对联姻的感官不好,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联姻就是一个简单又行之有效的表达亲近的手段,否则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里,高层联姻不会层出不穷。老百姓朴素的观念里,就是会觉得亲家是一种很亲密的关系,会认为你选择和我们家结亲,就是看重我们家、喜欢我们家,否则你为什么要跟我结亲呢?结亲结亲,缔结亲戚,我们因为一场姻缘,而成为了本应有血脉关系才能称呼的亲戚,这还不够表明我们亲近的关系吗。 当然,决定联姻,并不代表弘书就是彻底放弃感情和婚姻,用其来换取利益了。他只是给未来的妻子加了一个汉族人的限定条件而已,符合这个条件的姑娘不要太多。就算不加这个条件,按照现在的社情,他未来的婚姻也逃脱不了盲婚哑嫁,日后的感情和婚姻生活过成什么样还是要靠他自己经营。 这些是他早就已经想的十分明白的事情,因此面对阿玛出乎意料的反应,他也没有退缩,坚定道:“是,儿臣想娶汉家姑娘为妻。” 胤禛心中一瞬间闪过万千想法,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你可知道,一旦你做出这个选择,你将会失去宗室和满蒙的支持。” 从家天下出现的那刻起,除了开国皇帝之外,皇位,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家之皇位,放在元清两朝,甚至可以再加一句‘是一族之皇位’。你因为身份和血脉通过世袭的方式获得了皇位,转头却想用全家共有的东西去讨好别人,将自家的利益分给别人,那对不起,这个皇位你别想要了,吃里扒外的东西不配。 弘书不明白吗?他明白。屁股决定脑袋,满人真的是因为打心底觉得汉人是下等人才打压排挤吗?不排除有个别脑子有坑的人真这样想,但大多数满人其实是因为利益才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们心中其实十分明白汉族人的强大和聪慧,用语言来鄙视打压汉人不过是一种愚弄和洗脑的手段而已,就像先秦时期,统治阶级标榜贵族血脉就是比黔首血脉天生高贵一样。 对满人来说,这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的,也是满人的,那么继承人就必须符合满人的利益,一个纯粹的汉家姑娘来当皇后,再生一个有汉人血脉的皇帝,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有人会说康熙的生母佟佳氏也是汉人,但事实上,自大清入关以后,满人的代指性就不再那么精确,而是逐渐变成一个团体性的泛指,在高层的眼里,所有八旗内部的旗人其实都可以称为满人。像佟佳氏这样抬旗改姓的家族,很多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汉人,所以汉军旗和汉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儿臣知道。”弘书道,“但儿臣并不认为宗室和满蒙会因为一个嫡福晋就全部站到儿臣的对立面去,出身固然重要,却也没有那么重要。太宗世祖能立蒙古皇后,元惠宗时甚至能立高丽女子为皇后,儿臣此时自然也能娶一个汉人福晋。” 胤禛微微摇头,面对儿子,他也不藏着掖着,很直白地道:“太宗世祖时情况特殊,国朝立足未稳,需要拉拢蒙古,所以才连出了两任蒙古皇后。但之后你再看看,皇考后宫可还有过受宠的蒙古妃子?至于元惠宗的奇皇后更不必说,完全是元惠宗昏庸的结果,只凭宠爱就想立藩国妃子为后,不考虑前朝后宫,难道你想像他一样做个亡国之君?” 虽然元惠宗的儿子又做了一任皇帝,但那时元朝早已退居草原、失了中原江山,所以说元惠宗是亡国之君也并不算错。 不过阿玛直接说他亡国之君什么的,emmm,虽然他刚才也拿自己未来的福晋和皇后比啦,但他这不是连太子都还不是吗,他们父子俩是不是也太不掩饰了? 弘书摸了摸鼻子,扫去心中那点异样,回到正事上:“皇阿玛您也说,太宗世祖时是需要拉拢蒙古,所以出了蒙古皇后。那现在儿臣认为我大清该是拉拢汉人的时候了,为此出一个汉族…咳、皇子福晋不也是很正常的逻辑吗?” “问题是。”胤禛重重点了两下桌子,“宗室和八旗不认为大清需要拉拢汉人,他们只会认为,大清需要继续打压汉人。” 这不是胤禛空口猜测,自他登基以来,大量起用汉臣,不仅内阁和军机处汉臣人数与满人持平甚至尤有超过,就连军队,也用绿营多过八旗。对于这一点,八旗和宗室王公早就心怀不满,没少上书劝谏,而私下里满臣针对汉臣的打压排挤也从没停止过。也就是胤禛心志坚定、手腕过人,要换个皇帝来,早被这些人裹挟的放弃重用汉臣了。 “他们不认为是因为他们目光短浅、看不清未来!儿臣不会为了他们的短视而妥协,去照顾他们的心情。”弘书很清醒,“儿臣需要考虑的,是我满洲的未来,是我大清的未来,而不是宗室和八旗那些既得利益者的想法。他们若跟不上儿臣前进的步伐,儿臣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们!” 胤禛吐了口气,儿子的坚定和清醒让他欣慰,却也让他担忧:这样的儿子,未来还会维护满人的利益吗? 为什么想做天下共主的胤禛还会有这种担忧?因为他还是人,是人就有出身和立场。虽然他有促进满汉融合、做真正天下共主的野望,但他从小的教育和环境还是一直在影响他,让他不自觉地就会在某些时候偏向满人的利益。 弘书不也是吗,他若不是深受前世的身份和教育环境影响,今生也不会有这种种想法和作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偏向,这个评判不了高下和对错,左不过是看他的立场是不是符合你的利益了。 沉默良久,胤禛才缓缓道:“让朕好好想想。” 弘书本来还想和阿玛讨论一下关于《大义觉迷录》的后续和吕留良之事的处置,想劝着阿玛不要牵连太广太过,但看他现在的表情,应该是被自己一下冲击大了,需要缓一缓,便从善如流道:“是,儿臣先告退了。” 或许真是福晋这个话题的冲击太猛,阿玛竟然好几日都没有召见他,弘书主动去求见,胤禛也以忙碌为由没见。 就在弘书心中嘀咕之时,弘时慌里慌张地跑进宫来。 “小六,四弟妹跑到我府里跪下,求我进宫来求你,救救她所出的小侄女。” 第115章 弘书带着吴谦和叶桂等人以最快速度赶到景园,见到了那个他小半个时辰前才听说的小侄女。 弘历被出家,四阿哥府也被下旨改造成黄教圣庙,四福晋和妾室孩子们自然不能再住在这里。胤禛对弘历虽狠,却没有打算迁怒儿媳妇和孙子,因此将临近圆明园的景园赐给了永璜,令四福晋和其他妾室一同居住于此,素日用度还是照皇子福晋和皇孙的规格令内务府供养。 而弘书在小侄女都三个月了才知道她的存在,却也实在不能怪他,毕竟弘时也是在四福晋去求他的时候才知道的。如果非要怪一个人,那这笔账大概只能算在弘历头上,时下人家添丁进口,都是要办洗三满月向外宣告的,但小侄女的出生因为被弘历厌恶,洗三满月一概没办,富察格格她们也不敢擅自向外宣告,因此外界大都不知道四福晋已经生产三个月了。 弘书看着眼前憔悴的富察氏,心中复杂难言,想当初她怀孕弘历还特地跑去给阿玛报喜,被当时才解了因为表妹之事而起的些微心结的自己和额娘听了个正着,谁能想到不过大半年时间就物是人非,富察氏生产无人知晓,额娘也躺在床上与病魔斗争。 定了定神,弘书收起心底那一丁点内疚,告诉自己,让富察氏她们变成现在这样的人不是他,而是弘历,没必要给自己戴过高的道德枷锁。 “四嫂。”弘书严肃地问道,“之前可有请太医给小侄女看诊过?” 冤有头债有主,对弘历下什么狠手他都不会觉得有问题,但若是牵连到无辜之人头上,他不会姑息。别说富察氏等人也是弘历一方的既得利益者,就看看这些人现在的情状,她们享受的那点既得利益也早就还了回去,更何况小侄女不过一个才出生三个月的婴儿,能享受什么。 富察氏垂着头,不引人察觉的捏了捏手,低声回道:“不曾请过。” 弘书皱眉:“可是有人推诿?”弘历再怎么落魄,也是皇子,传太医的基本权利还是有的。 富察氏摇了摇头:“不是,之前请的都是民间大夫。” 弘书刚想问为什么,就瞧见弘时在一边给他使眼色,顿了顿不再问,转而安慰道:“四嫂不必忧心,吴院使和叶大夫医术高超,小侄女必定会没事的。” 富察氏依旧低着头,道谢:“多谢六弟。” 客气两句,到底不好与嫂子多接触,弘书便与弘时去了另一边,留三福晋陪着富察氏。 “三哥,你刚才给我使眼色作甚,可是有什么隐情?”弘书问道。 弘时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是你三嫂让我给你使眼色的,应该是我进宫找你的时候,你三嫂问出了什么吧。” 弘书为弘时的不靠谱感到无语,不想再说什么,就等着吴谦他们那里出结果。 结果并不好。 吴谦用词依旧委婉,叶桂就直接的多:“四福晋孕中的时候应该是劳累过度、忧思过甚,根本没有养好胎,小格格出生便先天不足、乃早夭之相,能养到如今已是精心的结果,先前看诊的大夫并无问题,方子也很合适,小格格如今情况只能说是人力难敌天命。” 他这一番话却是叫院子里的女人集体哭的不能自已,富察氏哭她对不起孩子,没有给孩子一个好的身体;富察格格跪在富察氏脚边,哭是自己害了福晋害了小格格,若不是自己生产后身体不好,福晋不会为了照顾永璜累的安不好胎;其他妾室亦朝富察氏跪下,哭自己等人不省心,常常惹怒爷要福晋挺着大肚子去救她们。 三福晋看着看着也跟着流起泪来。 弘时想起他早夭的长子,竟也背过身去抹眼睛。 弘书头皮发麻,他当然也为小侄女的情况难过,但、但这场面还让他怎么顾得上难过! 现在该怎么办?该说点什么?弘书头一次体会道束手无策的感觉,一个劲儿地去瞄吴谦和叶桂等人,结果这些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个个缩在角落当自己不存在,一点儿没看到弘书向他们伸出的求救之手。 弘书没办法,只能先去拉弘时:“别哭了,先去安慰安慰三嫂。” 弘时倔强地一抹眼睛:“我没哭!我就是沙子眯眼了!” 行行行,弘书懒得戳穿他,催着他赶紧去把三嫂安慰好,然后三嫂再去安慰那一群女人。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弘书也没有再待着的理由,便留下一位院正和许多药材,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景园。 弘时一同离开,不过三福晋会留在景园几天,帮衬照顾。 回去的路上,弘书道:“三哥,回头你帮我跟三嫂说说,请她平日里多关照四嫂和永璜他们,若有小人落井下石,一定要来告诉我。” 他现在也是没有福晋,不方便出面去关照富察氏她们,只能请三福晋帮忙。 弘时抬眼瞧了他一眼又收回,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道:“小六,老四他……” 不止弘书为弘历这一出的急转直下感到震惊,弘时弘昼他们也是同样,不同于弘书知道这事完全是阿玛的手笔,弘时弘昼却怀疑这事弘书也有参与,或者不该说怀疑,几乎相当于肯定。 在这样的想法下,弘时弘昼面对弘书就不由地感到胆寒,曾经他们以为,身为皇子,哪怕参与夺嫡,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像是大伯二叔那样,被圈禁。但现在,弘历却用事实告诉他们,还有比圈禁更狠的。毕竟圈禁只是限制你的行动自由,一辈子窝在家里当个宅男,但你还能好吃好喝,睡妻妾生孩子。出家呢?不止没有行动的自由,连吃喝、和老婆困觉的自由都没有了。 弘时弘昼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从小在锦衣玉食、声色犬马中熏陶,他们无法想象那种常伴青灯古佛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他们现在就害怕,弘书会不会以后也把他们送去和弘历作伴? 弘昼打定主意,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废物废物再废物,离弘书要多远有多远,除非必要绝不在他面前出现。 弘时呢,他自问已经上了小六的船了,跑是跑不掉的,就想旁敲侧击一下,弘历是因为什么又惹了弘书,让他这次直接出手断了弘历的所有后路,他好作为警戒——上次弘历借皇额娘生病邀名,小六都只是收拾了弘历的势力而已。 弘书却误以为弘时是怕与富察氏她们接触过多会连累自身:“弘历是活该,但这不关四嫂和永璜的事。永璜命苦,摊上这么个阿玛,皇阿玛心中也是怜惜他的,三哥你不必担心会惹皇阿玛不快。” 弘时心中一动,有点猜测到什么,所以,这次皇阿玛这么配合小六收拾老四,是因为永璜之事吗?看来皇阿玛对皇孙还是看重的,也是,皇阿玛至今也就永璜这么一个孙子,不看重才怪,老四也是糊涂,怎么会同意让永璜去当什么转世灵童。要是永珅还在,有人上门跟他说要永珅去做转世灵童,他一定会把人打出去! 想到永珅,弘时黯然了一会儿,又想到自己荒凉的膝下,和福晋前不久再次提起的选秀之事…犹豫了下,他吞吞吐吐地和弘书道:“小六,你那边,有没有、有没有擅长…子嗣问题的大夫?我想请来给你三嫂她们看看。” “有,还不止一个,回头我请他们都去一回你府上。”弘书答应的很痛快。 弘时喜上眉梢:“多谢多谢。” 弘书却话音一转:“不过,三哥,我觉得光给三嫂她们看还不行,你不如也叫大夫给瞧瞧。” 弘时今年二十六,成婚也有九年了,却除了大婚前令妾室怀孕生下一个永珅,之后不论妻妾再没有开怀过,这恐怕不能说是女方的原因,弘时自身估计也有问题。 但这事,无论哪个男人都受不住,弘时胀红了脸,都顾不得刚才想的不要得罪弘书的事儿了:“小六,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是你三哥我不行?!我行不行我自己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行的很!这次我就当你是小孩子不懂,以后这种话不要随便乱说了!” 说完,他气冲冲地叫停马车冲了下去,径直离开,连声道别的客气话都没说。 弘书无奈扶额,问朱意远:“我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不太委婉?” 朱意远缩着脖子点了点头,何止不太委婉,简直太直白了,这话哪个男人能听得?就是他这样去了势的太监也听不得啊,也亏得是主子,但凡换个人,三阿哥今儿必不可能只是自行离开。 不过主子才十一岁,连梦遗都没有,要他懂这个有点难为了:“主子您还小,不懂这事也正常,不过此事事涉身为男子的尊严,主子你回头还是好好给三阿哥道个歉解释一下,想来三阿哥能理解的。” 结果他就听见主子嘀咕:“这跟男人的尊严有个屁的关系,我又不是说他不行,能不能生孩子这事跟行不行又没关系。唉,还是医学不够发达……也不对,医学发达了也没啥用,照样大把人不承认不能生孩子跟男人有关系,想想,以后该怎么让这些人不当鸵鸟……要不我做个表率算了,等我结婚的时候,医学应该也有了一些长足的发展,到时候先想办法不生孩子,然后把这个锅扣在自己头上,借着这个由头科普医学知识,嗯,可行……” 朱意远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心里甚至升起一道匪夷所思的腹诽:主子啊,你就没想过你以后真的会不行的可能吗…… 主子怎么在盯着他!朱意远耸然一惊,难道他刚才不小心把腹诽说出口了?要死要死要死,该怎么求饶! “你刚才,没听见什么吧?”弘书习惯性地嘀咕以后的打算,说完才想起来这不是在书房,旁边还有个朱意远,不得不出言敲打。 呼,原来是警告啊。朱意远松了口气,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奴才什么都没听到,您刚才说话了吗?” 弘书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完善自己的计划,直到回宫面见阿玛。 “孩子如何?”对于自己唯一的孙女,胤禛也是关心的。 弘书低落地摇摇头:“胎里就不好,先天不足。” 胤禛沉默了下,就放过这事:“正红旗的护军参领你选好了没有?” “选好了,就布三吧,他精通满蒙语,鄂罗斯语也有涉猎,去了那边与各方交涉也方便。”弘书道。 胤禛点头:“行,那朕就下旨,令他们二月初出发。” “是。” “下去吧。” 弘书不动,阿玛好容易愿意见他了,有些事得抓紧问。 “皇阿玛,《大义觉迷录》您是如何打算的?” “儿臣有些想法,想和您说说。” 第116章 胤禛先不说自己的打算,而是问弘书:“你又有什么想法?” 弘书觑了下他的眼色,斟酌了一下后道:“《大义觉迷录》您要是实在想颁刻也不是不行,不过儿臣建议,您最好是将书里用来佐证的内廷记录去掉,它们的存在只会喧宾夺主,会让所有人只去关注那些宫闱秘闻,这与您的目的是背道而驰的。” 胤禛点点头,其实上次儿子提到这一点后他就想过了,加入内廷记录这一招确实做的不太好,他是一个勇于承认错误的人:“这一点确实是朕思虑不周,已经命御书处的人修改了。” 阿玛肯听劝!弘书意识到这一点很高兴,这意味着稍后关于吕留良之事的劝谏能被接受的可能或许会更高些。 “皇阿玛英明!”弘书拍了个马屁,继续进言,“去掉那部分后,儿臣觉得,您还可以适当减少关于您的谣言部分,将关于华夷之说的论辩作为主体,由此也可以开启一场思辨风潮。为了配合您这本书,儿臣打算在报纸上开一起论辩专题,分正反两方辩论,论题就是华夷之说是否正确,接受所有人投稿,文章影响最大的可以奖励京城的一座宅邸。儿臣相信,天下总有读书人是不认同华夷之说的,令他们之间互相论辩,比咱们强塞观念给他们的效果会好得多。想要人们接受一个观念,只令他们听是不行的,还要令他们参与,这样他们才会更真情实感,也会认为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自己思考出来的,而不是被别人强加的。” 胤禛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 “那您是答应了?”弘书问道。 胤禛点点头,沉吟了下道:“文章最好之人再奖励一个庶吉士的名额,进翰林院。” 弘书不太赞同:“奖励同朝廷官方扯上关系目的性就太强了,他们会认为这又是朝廷控制下的一场秀,会引起反感不说,最后的效果也会差上许多。” 胤禛扬眉,反问:“难道这天下还有人不知道报纸的背后是你?” “不一样的。”弘书摇头道,“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报纸的背后人是我,但只要没有明目张胆的和朝廷联系在一起,他们就不敢百分百确定我和朝廷是站在一起的,毕竟报纸面世以来,还是揭露过不少贪官恶少、将他们斩落马下的。有这一点,报纸在百姓心中,是有一个模糊的公立公正形象的,这就是在养成信誉,对以后很重要,没必要现在为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浪费。” 胤禛沉默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后无奈道:“你呀,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收敛和警惕,就凭你刚才那番话,不论搁哪个皇帝身上,你都别想讨着好。” 弘书笑容腼腆,语气嚣张:“我阿玛厉害,我不怕!” 厉害阿玛胤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了,既然如此,这事朕就不管了,你自己弄吧。还有正事没有,没事就退下吧。” “有有有。”弘书连忙道,“那个……吕留良您打算怎么处置啊?” 胤禛眉心微拢,语气平平地道:“此事刑部会进行会审,如何处置需等会审结果。” 没有处置,那他劝谏的话就不好说了。弘书皱眉想了想,罢了,也不急于一时,等结果出来再劝谏也不迟。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个结果一等就是两三年。 闲话不多说,完成了部分既定目标的弘书离了养心殿,转身投入到二月初即将启程的部队身上,拉着布三和其他负责人开了一个又一个会,做了不知道多少个计划和突发情况预案。 在他忙昏了头的时候,朱意远告诉他,富察氏出的小格格还是不幸夭折了。 弘书叹了口气,吩咐道:“你亲自去送一送,多备些东西,尤其是永璜能用得上的。还有太医院那边也打声招呼,让他们安排人,每个月去景园那边请一回平安脉。”顿了顿,他道,“算了,太医院这个我一会儿去永寿宫看额娘,让张永福去。” “嗻。”朱意远自去安排不提。 弘书将手上事情收了个尾,便去永寿宫例行陪额娘。 乌拉那拉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本不想这个样子被儿子看见,中间一度试图拒绝弘书的看望,但终究没能拗过,是以弘书现在才能在喝完药后亲自给她擦脸擦手。 “额娘今天吃了什么?”弘书很平常的问道,叶桂的方子虽然起了些效用,但不管如何那都是药,喝同一种药久了,人的身体是会产生耐药性的,所以乌拉那拉氏在恢复食欲了一段时间后,那种想吃东西的欲望又渐渐消失了。 “虾,鱼,粥。”乌拉那拉氏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显得正常。 弘书笑道:“鲜虾鱼片粥啊,不错,是不是从□□捞来的鱼?那里的鱼本来就呆,这天气恐怕更呆,皇额娘您吃了多少,可别被这些鱼传了呆气。” 乌拉那拉氏眉眼微动,睨了儿子一眼:“打趣额娘,该打。” “是是是,儿子该打。”弘书笑着打了自己两下,又说了两句逗额娘高兴,直到看见额娘露出疲惫之色,他才起身离开。 叫来张永福吩咐了太医院之事,弘书沉吟了下,问道:“后宫这些日子可还安稳?” 虽然没点名,但张永福明白小主子问的是谁:“回小主子的话,还算安稳,只景仁宫的海常在因为没有遵守新出的出行规矩,被齐妃娘娘罚闭门思过三月。” 三月后,差不多选秀就要结束了,届时宫里至少也会进两个新人。 “另外,因为五月要选秀,皇上说,雍正四年入宫的小主们伺候已有三年,没有功劳也苦劳,吩咐齐妃娘娘和懋妃娘娘准备给后宫的小主们升一升位份,也算是为主子娘娘冲喜了。” 弘书点点头,他没有为阿玛在额娘病重时还要选秀感到生气,因为他知道,这选秀不是单为了皇阿玛举办的,它更大的作用是为了宗室和八旗的未婚男女们栓婚。 至于到时候宫里会进新人?这是避免不了的面子工程,即便阿玛进后宫的次数寥寥无几,他作为皇帝,后宫摆也摆一些妃子给外人看。 还有升位分,这事弘书就更不会操心了,以阿玛的性子,如今后宫里那些,最多也就是升个贵人什么的,别说出个妃位了,嫔位都难。 所以这些听过就罢,一点都没在心中留下痕迹。 去东北开荒的队伍搞定的差不多后,弘书也没能歇一歇,几个厂子和医院在排着队等他呢。 黑板厂和粉笔厂是最简单的,如今都已经生产出了一批样品,弘书亲自去抽查产品合格率。 结果还算满意。 “做的不错,继续保持。”弘书夸了一句,看向黑板厂厂长,想了一下才道,“…你是那个苏色对吧,觉罗氏。” 新人一下子来的太多,他还不够熟悉。 “是。”苏色严肃着脸,话不多。 “跟内务府对接过了没有,按照目前的生产效率,多久能够供应完朝廷那边的需要?” 黑板和粉笔目前完全不准备对外销售,所有的产量都会交给朝廷,由朝廷配发给各个地方的官学。 苏色汇报了预算的大概时间。 “太久了。”弘书皱眉,“这样,先以目前的规模生产一季,等生产线的工人们都熟练了,再继续扩大规模,至少要将供应时间缩短一半。” 他转身对着粉笔厂厂长说道:“你这边也是一样,甚至你的任务还要更重些,和黑板相比,粉笔是个消耗品,别弄到最后,偏远地方还没普及,厂子的产量连周边都不能持续供应。” 粉笔厂厂长吴正清苦了脸:“六阿哥,不是奴才推诿,实在是奴才没想到这粉笔的消耗能那么快,以如今的规模,便是再扩大几倍,也是跟不上的,咱们的官学太多了,天下一千多个县,每个县至少都有一个县学,更别说州府了。” 他没说的是,听说皇上还有继续扩大官学规模的打算,这要是真的,那就是把他掰成八瓣也完不成任务啊。 弘书能理解吴正清的难处,他也明白,只凭一己之力想要完成全国供应是不可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你先按照最大的能力来,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最好还是能把这事交出去,不过不能交给那些只在乎利益的商人,得想个法子,看怎么能让百姓凭这个沾点实惠。 看完黑板厂和粉笔厂,弘书又跋涉到水泥厂和红砖厂,这两个因为原材料和生产环境的原因,离京城比较远,离矿山比较近。 红砖厂还好,借了内务府原有的瓷窑为基础重新翻盖,如今已经竣工,也进行了几次试烧调整,再过几日就能正式开炉了。 水泥厂是最麻烦的,虽然研制的时候很简单,但一旦涉及到大规模流水线生产,难度就高了许多,主要是这时候没有工业基础,每一个步骤所需要的东西都需要现弄,所以花费的时间就多了许多。 如今厂房倒是建起来了,但生产线还没搞完。 弘书叹气:“本来还以为今年医院能落成,照现在的情况看,怕是悬了。” 催着雷金玉把建筑图纸和烫样早早搞定的常保此时有点后悔,不该那么着急催雷金玉的,现在材料到不了位,医院迟迟不能动工,他这个负责人没事情做,倒显得他偷懒一样。 不行,主子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了,自己可不能闲着,不进则退啊常保,快,去找主子再要个差事。 “你想去水泥厂帮忙?”弘书诧异,“怎么突然想去那儿?是对建房子不感兴趣,想搞实业吗?” 眼看主子误会他不想盖医院,常保连忙摆手:“不不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目前医院不能动工,奴才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水泥厂帮帮忙,学习学习,万一以后医院建完了,您也让奴才去办厂呢。” 竟然是个主动要求加班的,弘书顿时对常保刮目相看,好啊,这样的卷王属下好啊,多来几个,他何愁大清工业不兴。 “好,自己知道主动学习上进,非常好。”弘书高兴地夸了夸,只把常保夸得眉飞色舞,暗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不过水泥厂就算了,那儿的人手够,就是需要时间。”属下想要工作的积极性不能打击,弘书沉吟了一会儿,想起一事,“这样吧,刚好最近朝廷在说重修一条直隶到江南的大道之事,皇阿玛准备派工部侍郎他们沿路去踏勘,确定新道的走向。我跟皇阿玛说一声,你也跟着去看一看,等医院准备动工了你再回来。” “不出意外的话,这条道应该是会用水泥修的,到时候你修完医院,也算有了一点经验,我可以跟皇阿玛保举,令你进工部,去参与这条道路的修建。” 第117章 主子要保举他入工部任职!吃下一口大饼的常保兴高采烈地回家收拾行李,连蹦带跳地跟着踏勘队伍出门,一路上将他的未来上司——带队的工部侍郎照顾的无微不至,搞得工部侍郎法保还有点尴尬,后来都有点躲着常保走的意思。 这些事弘书当然不知道,常保虽然一路上都在给他写信,但也不会写自己是怎么巴结未来上司的,主要还是揣摩着弘书的喜好汇报一下沿路的风土人情。 将几个厂的事情安排好,弘书稍微喘了口气,就投入到即将在报纸上展开的论辩专题之事、以及未来医院员工的‘招聘’上去。 “好,那你就先回家处理好家中之事,医院这边估计今年底或明年初能落成,你赶在那个时间回来就好。若是家里人愿意,其实也可以一起接过来,医院旁边到时候也会建官舍,像您这样入职的大夫每位都能有一套房子,是医院免费送的,不用担心没地方住,至于生活方面,到时候也会有安排,不会叫你们为难的。”弘书亲自把着一位刚谈好入职医院的大夫的臂膀,将人送出门,然后接过朱意远递上的一个小包袱,“这是咱们医院给各位准备的回乡车马费,每位都有,拿着,你们走时可能不能亲自去送,见谅。” 四十多岁的大夫感动的一塌糊涂,虽然六阿哥年纪小,但身份高贵,就算只看抗生素和医学报这些东西,也是一个人品高贵、学识渊博的值得尊敬的人。这样一个人如此郑重的对待他,如何能不叫他铭感五内。 “六阿哥放心,小民一定快去快回,早早回来为您效力,绝不在外耽误时间!”大夫说的铿锵有力,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样子。 弘书又劝了一番身体为重不用赶时间的话才将人送走,扭扭脖子:“人见得差不多了吧?” 朱意远回道:“是,此次入京的外地大夫,除却叶桂以及几位名医外,其他的您都见过了。” 弘书点点头,轻松了些:“战果不错,如果叶桂他们也能留下,就完美了。” 这些日子他将从外地入京的大夫一一见过,每一个一见面都先聊对方这些日子在实验组的表现,然后表达自己的重视,最后用不错的福利待遇和未来的发展前景,招揽对方进入即将组建的医院。 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大多数人当场就答应下来,毕竟能选择应皇榜入京的本来就是有一定的想法,否则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当然,也有少数人因为各种原因,虽然心动最后遗憾拒绝,这种的弘书也不会区别对待,照样送上盘缠,主打一个长线。 “都是硬骨头啊,该从谁开始呢?”弘书兀自嘟囔道,“如果能先把叶桂说服就好了,有他在,其他人留下的倾向应该会更大些。” 朱意远在旁道:“奴才觉得主子不必忧心,叶大夫如今已经将青霉素对烂喉痧的作用研究的差不多了,却仍旧没有提离开的话题,想来心中也是有想法的。毕竟您要建医院的事人尽皆知,这些日子又连续召见这些民间大夫,叶大夫应该早就听到风声了,说不定如今就等着您去找他呢。” “不错,分析的有道理。”弘书给了贴身秘书一个赞赏的眼神,“行,去请叶大夫过来吧,这次要是能顺利拿下,给你记一功。” 给朱意远记功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叶桂入京以来,因为要日日为乌拉那拉氏看诊,基本是住在毓庆宫的。弘书忙,空闲时间并不多,虽然重视叶桂,但很多时候并不能抽出时间来关照并培养感情,而代替他完成培养感情任务的就是朱意远,只看叶桂从来没有在弘书面前皱过眉,就知道朱意远的工作做的很不错,叶桂最后若是能答应,里面肯定不会少了朱意远的原因。 朱意远乐呵呵的走了,聪明人不会急着将功劳兑现,他很明白,他的前程还在后头,如今,只要确保自己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和印象就好。 “六阿哥。”叶桂如约而至,行礼的姿态比从前才相识时多了一份亲近。 弘书琢磨出这一点后心下大定:“叶大夫别多礼,快请坐。” 叶桂也不假客气,自在坐下,就等弘书张口。 弘书沉吟,在委婉和直白中犹豫了一下,决定选择开门见山:“叶大夫想来应该也听说了,我打算在京城建一所综合性医院,前几日见了许多人邀请他们留在医院,大多数人都答应了。不过他们的能力虽然不错,却也只能做一科科室的坐堂大夫或者主任,哦,主任就是科室的主要管理者,取肩负之意。” 任通壬,有挑担、荷、肩负之意。 叶桂这段时间也知道了六阿哥偶尔有造生词的爱好,对此接受的很顺利,自然的点点头。 弘书觑着他的神色,说出目的:“而医院院长一职,非能者无法胜任,因此我想请叶大夫您留下来,担任这所未来医院的院长。” 叶桂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了解,沉吟了一下,问道:“臣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六阿哥。” 叶桂如今身上挂着从五品的詹事府司经冼马之职,自称臣并无问题。 弘书自是不会拒绝:“你说。” “您为何要办这么一所医院?” “为了集中人才研究医学问题,为了发展普及医学,为了令天下小民都能看得起病。” 叶桂微微摇头:“只凭一家医院,恐怕做不了这些。” “自然不会只有一家医院。”面对抢手人才,弘书不介意透露自己的规划,“事实上,医院只是对外的一个最表层的形象,在医院内部,我规划了研究所、医学院、医学报社等部门。研究所负责研究疑难杂症和从前没有发现过的病症,以及医学未来的发展方向和大清之外那广袤土地上的新药材;医学院,将发挥类似书院的作用,为天下培养更多的大夫;医学报社,顾名思义,我会将医学报交给这个部门,以后医学报什么时候发刊、上面刊登什么内容,这些都会由医学报社来负责,当然,这是前期的安排,后期我计划将其升级,负责医学书籍的编纂、修订、刊发;……” 弘书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对医院的规划,包括以后医院要出的第一本的书他都想(抄)好了:“…我们可以出一本可以令百姓自学的基础书籍,就叫《赤脚大夫手册》,讲解最基础的一些病症和通用的治疗方子…” 叶桂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就赞同的点头,等弘书说完的时候,他看弘书的眼神已经明显表现出松动,但他仍旧没有开口同意,而是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六阿哥您,如何保证医院未来不会沦为和太医院一样,只为权贵服务。” 这个问题很辛辣,弘书忍不住直了直背,认真道:“我不敢说医院未来绝对不会为任何权贵服务,但我敢说,医院未来绝不会变成第二个太医院,‘只为’权贵服务。医院的目的,永远只会是为了天下子民服务!” “至于如何保证。”弘书顿了顿,严肃而小声地道,“就凭我的名字在正大光明之后。”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力的保证,虽然还可以追问弘书怎么保证自己以后不会改变初心,但叶桂觉得这一问并没有什么必要,人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变,以后的变化又怎么会受现在的控制,深知人心善变的他觉得有此刻的承诺和初心就够了。 “好,臣愿……” 叶桂的话被突兀的声音打断。 “主子!徐公子求见,说有十分要紧之事要立刻见您!”传话的宫人不是不懂规矩的,既然敢这样闯进来传话,说明徐以烜当真表现的非常急切。 “快请进来!”弘书说完,转头向叶桂致歉,“抱歉,叶大夫,徐兄平常不是一个莽撞的性子,今日应该是当真有急事。” 叶桂自是不在意:“无妨,臣与六阿哥您的事也谈的差不多了,臣愿意出任医院院长一职,日后还请六阿哥多多关照。” 尘埃落定,弘书心中自是开心的:“您客气,有什么需要您直接说,我要是不在,您找朱意远也是一样的。” 叶桂点点头,准备先离开。 徐以烜却已经一头闯了进来,劈头就说:“六阿哥,我父亲从贵州送来两个人,说是其中一位乃是当地不出世的神医,曾经有过治好女子乳癌之症的经历!” “什么?!”弘书猛地起身,差点撞到身前桌子。 叶桂离开的脚步也立刻收回,死死盯着徐以烜。 “人在哪里?快请进宫来!” 第118章 弘书没想到自己见到的神医是这个样子的。 “这位就是韦神医?”弘书的声音中透露出不可置信,艰难地委婉问道,“他……没事吧?要不让叶大夫先给他看看?” 此时他心里已经开始打起鼓,怀疑徐本是不是被人给骗了,这要是神医,怎么会把自己折腾的只剩一口气的样子? 叶桂听说有神医,再也没想着离开,犹如跟屁虫一样跟在弘书身边,此时听了弘书的话,当仁不让地上前开始把脉。 郎兴昌跪在地上,听出了贵人的怀疑,虽然他此时腿软的厉害,心跳如鼓,但他这条命是韦老救的,因此硬生生生出些许勇气,道:“回贵人,韦老他真的是神医!小民曾经身中数刀,只剩一口气,就是韦老把小民救回来的。韦老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他家里人在一场……一场灾祸中都没了,只剩下个重孙子,偏偏这个重孙子得了一种古怪的病,韦老从未见过和听说过,这病发病特别快,不过短短七八日时间就生命垂危,韦老用尽所学也没能救回重孙子,从此心存死志,若不是小民强行给他灌食,韦老恐怕早就没了。这次来京,虽然韦老有了些求生意志,不过到底亏虚的厉害,加上舟车劳顿才、才这般情状。” 他一番话说完,叶桂也把脉结束:“这位韦老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病灶,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气血、阴阳两虚,亏损过多,伤了底子。” 弘书虽然着急额娘的病,但也不至于逼一个生病的老人家撑着最后一口气去诊治,因此便道:“那就先让韦老养好身子吧,叶大夫,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叶桂捋着胡须,相当乐意接下这差事,心里已经在畅想之后与韦老交流医术的愉快画面了。 弘书点点头,看向郎兴昌:“你叫?” “郎兴昌,小民叫郎兴昌。”郎兴昌连忙答道。 “行,郎兴昌,你起来,这里先让韦老休息,你跟我出来。”弘书从郎兴昌刚才的话里听出了点东西,想要详细问问。 “是,是。”郎兴昌扶着膝盖起身,竟还软的踉跄了一下。 屋内几人都当没瞧见,不给眼神。 要离开之时,床上的韦老忽然出现动静:“药…药…神药…” 弘书脚步一顿,转身又听了一会儿,却除了神药两个字就没别的了,他看向郎兴昌:“韦老说的神药是?” 郎兴昌犹豫了下,道:“应该是那个叫什么抗生素的吧?小民不懂医术,这些词儿也记不大清,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治好了怡亲王世子和七阿哥的神药。韦老的重孙子得的病和七阿哥差不多,韦老听说有这样的神药,当时就激动地让小民带他来找。” 郎兴昌说谎了,他虽然看着是老实巴交的百姓,年轻时却也着实有过一段堪称荡气回肠的经历,否则也不会身中数刀要韦老来救,所以他也是懂得一些说话的艺术的。和他艺术加工过的不同,事实上当初他根本不确定韦老重孙子得的病就是七阿哥那个,只是听症状觉得像,便打着激韦老的主意说是一样的,没想到韦老听了后跟回光返照一样,立时就要他去找。这他上哪儿找去,索性他本就有鼓动韦老去揭皇榜的打算,因此一合计,就带着韦老找上徐本了。 “韦老的重孙子得的是烂喉痧?”弘书再次惊讶,所以韦老是因为青霉素才决定揭皇榜入京的?这也太巧了吧!怎么跟剧本似的。 叶桂也想到这一点,不过他没觉得是什么剧本,笑道:“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若不是六阿哥您坚持将青霉素的治疗作用公布出去,今日也不会有韦老出现。” 按照郎兴昌刚才所说,说不定这位不出世的韦神医就默默无闻地死在哪个角落了,世间无人闻其名。 弘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叶大夫您便和韦神医说一说青霉素和烂喉痧之事吧。”说不定人听了这个还能恢复的快点,早点给额娘看诊。 说完不再停留,带着郎兴昌来到外面。 “韦老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坐下说说吧。”弘书坐下。 明明瞧着就是个小娃娃,为何自己总有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从入皇宫、见贵人的震撼中逐渐缓过神的郎兴昌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拿出你当初杀得七进七出的气势来! 虽然这样想,他的身体却很诚实,只用屁股挨了点椅子边,双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表情拘谨地回道:“回贵人,小民对韦老的情况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韦老名叫韦高谊,家里是杏林世家,大概是年轻的时候,韦老的家乡和附近的瑶人发生冲突,韦老和儿子以及其他一些当地人被瑶人掳走压榨,后又被转卖于其他部族,几经乱局最后流落到生苗的定番寨才稳定下来。因为韦老懂得医术,所以在寨子中逐渐获得尊重,虽有奴隶之名已无奴隶之实,平时也只需要跟着寨子里的巫就行。” 说到这里,郎兴昌偷偷瞄了一眼弘书的神色,加了两句:“当然,韦老一直没有放弃重返家乡,始终在找机会,不过因为韦老的儿子当时年岁太小,不方便行动,所以韦老就打算先等儿子长大。却没想到,韦老儿子长大后却被、却被苗巫之女纠缠……反正最后就是韦老儿子娶了苗巫女儿,后来韦老又有了孙子,渐渐地也歇了回乡的心思。”他又觑了一眼弘书的表情,“当然,这些都是小民从那个寨子里的人口中打听到的,韦老并不一定是那么想的。” 弘书哪里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无奈道:“韦老遭祸,背井离乡几十年不得回,是朝廷没有保护好百姓,韦老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现在,朝廷反而要感到庆幸,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为韦老为苗人效力之事怪罪于他,不管什么都但说无妨。” 郎兴昌稍稍放下了心,继续道:“再后来的情况就没什么好说的,小民为韦老所救还是两年前的事,当时韦老的儿子儿媳早已不再,只有孙子孙媳和一个重孙,生活还算安稳平静。三个月后,定番寨被、被别的寨子偷袭,死伤惨重,韦老的孙子被杀死,定番寨所有人都被掳走成为奴隶,小民因为伤没养好又添新伤被扔在原地等死,之后侥幸活了下来,等小民能行动自如时已经又过了两月。小民潜入那个寨子去救韦老,却只救出了韦老和其重孙,韦老的孙媳妇…被那个寨主糟蹋后寻死了…” “那个寨子势力不小,小民一人敌不过,只能带着韦老和其重孙在山林里东躲西藏,韦老的重孙…就是在这时候一病没了,后来小民和韦老在躲藏间遇到了朝廷的军队,才获救,之后便一直在贵州新设的水云县生活。” 一个不算长的故事,囊括了一位大夫的一生,弘书唏嘘了片刻后,回头抓住重点:“所以那个攻破定番寨、糟蹋了韦老孙媳妇的寨主是谁,如今怎么样了?” 郎兴昌一路说话都挺顺畅,却几次三番在这个问题上吞吐,要么是不敢说,要么就是故意的,想引起他的注意。 弘书觉得是后者,虽然郎兴昌一直表现的很像一个胆怯无辜的小老百姓,但弘书却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气质,那种上过战场的士兵身上才有的气质。 这个郎兴昌,手上绝对是沾过血的。 郎兴昌表情犹豫,弘书也不催促,就看他挣扎许久后,啪地一声跪下:“贵人,小民常听人说,民不能告官,若要告官,必须先舍去半条命。小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今日也不怕舍了,只求贵人别将此事牵连到韦老身上,韦老什么都不知道,是小民看不过去,自作主张想要为救命恩人讨一个公道。” 这人有点东西,还在跟他玩心眼子,弘书不置可否,只道:“说罢。” 郎兴昌一咬牙,磕了个头:“那个寨主名叫鲍良,其寨子名为瓮晴,去岁归附朝廷,被封为世袭土司。” 弘书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我会命人去查。但你也要明白一点,若事情果如你所说,那么鲍良所做之事乃是在归附朝廷之前,不论从哪个道理上来说,朝廷都不能因为他归附之前的事去处罚他,就像你不能用本朝之剑去斩前朝之人。” 郎兴昌一口气瞬间泄了,他其实用拳脚多过用脑子,这次这么绞尽脑汁,为的不就是能帮韦老报个仇吗,但弘书所说的话却破灭了他这一希望。 果然,他就不该寄希望于这该死的朝廷,郎兴昌心里发狠,等韦老好些了,他就悄悄离开,去取了那鲍良的项上狗头。 弘书高坐在上,将他的神情变化瞧的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叹气,看来刚才对这位的预估高了些,只能再出言点道:“你可以用本朝之剑斩本朝之人。” 郎兴昌还不太懂,弘书不想再给他解释,起身离开:“我去忙别的事,朱意远,你安排好他们二人。” 朱意远看着依旧有些茫然的郎兴昌,微微摇了摇头,悟性真差,不过主子对这位好似观感还不错,那他倒是可以提点一二。 将郎兴昌送到为其安排的屋子,朱意远趁着没人,道:“郎小哥,一个人的习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为非作歹惯了的人不管到了哪儿都不可能收敛住,顶多从明目张胆变成暗度陈仓,有时候,就需要有人去把那暗处的东西翻出来,晾在太阳下。” 说完,他径自离开,留下若有所悟的郎兴昌。 在叶桂的妙手回春下,第二日韦高谊就可以自主交流了,弘书迫不及待地前去询问:“听说韦神医曾经治好过女子乳癌之症?” 韦高谊的目光还带着些死气与呆板,说的话却比叶桂还直。 “治没治好不知道,反正她最后不是死于乳癌。” 第119章 一语惊人。 弘书愕然:“……这,您不是和贵州按察使说您有过治好乳癌之症的经历吗?” 韦高谊非常耿直:“这样说,那位官老爷才会送老夫来京城,老夫才能见到青霉素。” 弘书的实验室如今对叶桂时全权开放,所以他已经给韦高谊看过青霉素是个什么样子,就连治疗烂喉痧的几份病历也都看过了,韦高谊现在已经了无遗憾。 “……”弘书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那你现在怎么又说实话了?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治吧,老夫早就该死了。”韦高谊表情木然。 这就是无欲则刚?弘书无奈:“那您也不在意一路护送您的郎兴昌会被牵连吗?” 韦高谊木然的眼神终于动了动,嘴角深深的法令纹柔和了些:“……老夫自幼随家父学医,也算有些天分,后来流落苗寨,与苗巫交往甚多。苗巫惯用巫术为人治病,称之为神迹,但在老夫看来,苗巫所施行的法子其实也是一种医术,虽然与中原医术大不相同,但也是人力之功,不过是加了一些求神拜佛的仪式而已。老夫在苗寨四十余年,从苗医中所学良多,并将其与中原医术相融合,倒也有些成效。” “乳癌之症便是卓有成效之一,不过这一症主要依赖的却是苗巫的一味药,这一味药十分珍贵,因其药材十分稀有,制药的工序又分外复杂,最后所能用的部分又很少,老夫在苗寨几十年,所制得的药也不过够治那一人而已。”韦高谊看了弘书一眼,难得补充道,“苗寨里规矩并不少,像这种珍贵的药,都是属于寨主所有,用在谁身上也得由寨主同意。” “得用这味药的病人便是定番寨寨主的妻子,从我给她确诊乳癌之症起,直到她死,她都一直在服用这味药,虽仍有一些症状,但因为她还有其他病灶,这些病症就显得似是而非,不能确定究竟是哪种病灶引起。” “而她最后去世,很明确是因为中了烈性蛇毒而亡。” 弘书挑了挑眉,看来这位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他问出重点:“敢问这位病人从确诊到去世,共活了多长时间?” 韦高谊眼睛都不眨地道:“十二年。” 弘书呼吸瞬间粗重。 叶桂惊呼:“果真?!”越是医术过人,越能明白这个时间的意义,别看十二年好像在叶桂曾经治疗的病人时间上只翻了一倍,但其实时间越长,每让病人多活一天的意义都很大,更别说是六年了!何况叶桂那个六年他自己都糊里糊涂的,到那个病人去世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哪里发挥出了超出预料的效果,明明他给其他病人的诊治也差不多,为何只有这一个效果特别好。 而韦高谊却十分清楚地明白他的诊治到底是哪一部分效果突出,当然,鉴于韦高谊的例子只有一个,他应该理智地对这味神药的效果保持怀疑,在经过多次试药后才能确认其是真的对乳癌有效,而不是某种巧合。 但!时间不等人啊!像乳癌这种绝症,随时都有可能突发病变,从中症专为重症,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和时间抢人! 况且,韦高谊都说了,那味药十分珍贵,四十年才攒够一个人的量,你想想。 所以,别管什么试药不试药了,现在要做的是先确保有足够的这味药。 “韦神医,您身上现在有这味药吗!”弘书急迫地问道。 韦高谊摇头:“那药在定番寨被攻破的时候就已经全被收缴了,老夫……”他顿了下,应该是想起了那段不好的回忆,“……不过一个战败的奴隶,怎么可能接触的到。” 至于后来就更不用说了,东躲西藏的时候没时间去弄那么复杂的药,重孙去世后他一心求死,就更没心情了。 巨大的失落席卷心脏,弘书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心态:“那这味药的药材是什么,在哪里可以寻得?” 韦高谊也不藏着掖着:“药材是一种树的树皮,那种树老夫从前从未听说过其他地方有,即便是在寨子所处的云贵交界处,数量也很少。而且这种树生长的很慢,老夫取材的那些树,四十余年的时间大多只见其开花结果过一次,少数几棵则有两次。” “因其结的果子和红豆很像,树冠又类杉树,老夫便叫它红豆杉。” 红豆杉只是韦高谊自己的叫法,并不能用来作为学名去察访,因此弘书叫来在内廷供职的画师,令他们根据韦高谊的描述画出红豆杉的样子,直到韦高谊点头。 之后令人去寻访,肯定要多派人广撒网,作为标准的画不能缺,弘书让画师去复制出更多的画,又追着韦高谊询问那几棵树的生长环境,试图总结出诸如海拔、气候、阴坡阳坡这样的生长规律。 他信红豆杉的数量可能很少,但他不信只会在韦高谊发现的那附近生长,中国国土何其之大,总有几处环境是与云贵交界之处相似的,适合红豆杉生长。 韦高谊还挺配合,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没有一点敷衍。 弘书发现他隐藏起来的不适,才想起来面前这位老人自己都还是个病人,他现在的行为简直就是资本家本家,毫无人性地试图压榨出老人的最后一滴价值。 良心回笼的弘书依依不舍地告别韦高谊,去找他阿玛,这样全国大范围的找一样东西,不动用官方力量是不可能的,要只凭他手下那点人,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胤禛对新药的出现也很重视,今天这味药能治乳癌,说不定以后就会研究出能治别的病呢?像抗生素,当初儿子是为了他额娘研究的,虽然于乳癌无甚效用,但在别处却大放光彩,甚至救了弘暾和福慧的命。 所以他不可能小瞧任何一味药。 胤禛吩咐下去后,看见焦躁不安、心神不定的儿子,想起今日心情低落来请假的十三弟,心下不由柔软,安抚道:“不必忧心,只要它存在,就肯定能找到。” 弘书嘴上嗯嗯答应,眼睛却还是频繁眨动,腿也在不由自主地抖动。 安抚不起效用,胤禛便说起别的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十三叔家的弘昑急病没了,你一会儿代朕前去你十三叔府上看望一番。” “?”弘书愕然,“弘昑?急病没了?怎么会呢!什么病?怎么没来找叶大夫!” 他跟弘昑不熟,但作为弘暾的弟弟,他还是听弘暾提起过的。弘昑今年才十五岁,虽是侧福晋所出,但生的聪明伶俐,很得允祥喜欢,和弘暾的关系也好,又预定了阿玛因为十三叔而额外恩赏的贝勒爵位,只待年纪到了便受封,如今正是京城的热门女婿人选。 弘暾和弘书说起时,还唏嘘说都是他耽误了后面的弟弟们娶亲,还开玩笑说等弘昑娶亲了,让弘书答应弘昑去给他做左膀右臂,到时候兄弟俩一同将惠民书局开遍大清。 当时玩笑言犹在耳,没想到转眼间人就不在了。 胤禛叹息:“说是心上的毛病,发作很快,十三第一时间就来宫中找朕,朕先派了吴谦快马加鞭过去,但还是迟了,吴谦过去的时候,弘昑已经没有了气息。” 胤禛没让人传叶桂,却是心急之下忘了,毕竟吴谦用了好几年,第一反应能想到的还是他。等胤禛想起来叶桂时,却又已经得知了弘昑没了的消息,再传人就没必要了。 心脏病,几乎是致死率最高的急性病,弘书揪心:“急救呢?吴谦他们没有试着做一做急救吗?” 自从弘暾、额娘、福慧接连有过休克晕厥的经历后,弘书就顾不得其他,当场把急救措施掏了出来,教给了所有大夫。 “做了,没用。” 弘书颓然:“儿臣知道了,儿臣一会儿就去十三叔府上。” 允祥府上一片素白,弘昑虽是小辈夭折,但胤禛特许他以贝勒规格下葬,因此并不像其他早夭的孩子一样草草下葬,而是有一个正式葬礼。 “十三叔,堂哥,节哀。”弘书同前来迎接的允祥和弘暾致意。 允祥又老了许多,弘昌出事后,他连续失去两个不满四岁的小儿子,去年弘暾大病一场差点没了,他本就有些承受不住,如今已经养到快成年的弘昑又突然病逝,从他只应了弘书一句就撑不住离开可以看出,接二连三的失去亲人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弘书记得十三叔应该也是没有活过阿玛的,对允祥此时的状态就有些担心,同弘暾说道:“你这些日子多注意些十三叔,我瞧着他情绪不大好。他本就有些旧症,别因为情绪引得旧症犯了,他如今肯定是顾不上自己身体的,你就要多顾着些。” 失去关系不错的弟弟,弘暾也很难过,不过他的状态倒是比他阿玛要好的多,甚至因为他大病初愈的原因,在这场丧事里,允祥夫妻俩还特意嘱咐下人多照顾他的身体。 “多谢提醒,我会的,你放心。”弘暾打起精神应道。 怡亲王府的气氛压抑,弘书不敢久呆,怕自己也被带的情绪崩溃,额娘病了快一年,他心里的压力其实一直很大,有时候想想叶桂给的时限,他都忍不住想要崩溃。 别想些有的没的,弘书,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呢!额娘的病也有转机了,别放弃,加油,打起精神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弘书在心里给自己鼓完劲儿,挺胸抬头地去见允禧。 辩论专题之事,也该拉开序幕了。 第120章 允禧对这事答应的很痛快,甚至还问:“第一期是不是要安排些人,我怕到时候没有足够有分量的稿子。” 弘书摇头:“不要做这种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的目的是做一个没有立场的主办方,这样的事传出风声只会影响咱们的公信力,这次事件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不过可以提前给仕林中的名士发去邀稿函,将咱们这次的活动给他们讲解清楚,邀请他们参与投稿。但也要写明,不是收到了邀请就一定能最后登报的,一切结果还是要看文章质量。” 允禧点点头:“没问题,我回去就给板桥先生写信,请他帮忙邀请一些我没有交往的名家。”他本来是习惯称呼郑板桥为克柔先生的,但弘书老板桥先生板桥先生的叫,带的他也改了称呼,郑板桥与他通信时还疑惑过他为什么突然不称字而称号了。 若是以往,弘书听到‘墙头’的名字肯定是要仔细询问一番其和允禧通信的细节的,不过现在他实在没有心情,便干脆略过:“我想了一下,还是需要找个人预备着。” “嗯?”允禧疑惑,这主意改变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小六啥时候喜欢朝令夕改了? 弘书解释道:“得提前找人准备一篇支持华夷之说的文章,水平也不能差,最好能有可以引起争论的爆点,甚至是指桑骂槐的骂一骂我们。”??? 允禧满脑袋的小问号,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六这是压力太大疯魔了准备做个数典忘宗的不孝子? 弘书却突然自言自语起来:“不行,吕留良的事儿正敏感,这样容易给捉笔的招祸,不能搞。要不,干脆我自己上得了?阿玛总不能处置我吧,就是被别人发现,那也太社死了……” 允禧看着神神叨叨的侄子,重重清了清嗓子:“咳咳!”提醒自己还在这里。 弘书恍然抬头:“禧叔,你还在呢?” “……” 允禧担心地道:“小六,你今天精神看着不太好,没事吧。” 面对他的担心,弘书晃了晃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清醒,叹了口气:“这几日患得患失的,没休息好,头脑不太清明,禧叔你见谅。” 允禧倒不在意这些:“什么事啊,能让你患得患失?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不,你尽管说,我现在不怎么忙。” 医学报这边,因为内容专业,弘书也想要打造成后世专业期刊那样的,所以并没有做成周报,而是定为月报。在弘书跟叶桂谈妥后,已经示意叶桂的长子去和允禧对接,以后医学报就会归到医院名下,报社这边不用管了。 至于化学报,因为内容目前只有弘书一个能写,他又忙的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目前为止都只出了一起,第二期遥遥无期,就算以后能稳定,弘书预计以自己的忙碌程度,能一季一期都算不错了,一年一期也不是没可能。至于培养出能给他帮忙的化学人才,老实说,没个十年别想,这还得是专门抽出时间来搞这一块,要只想靠着每次只有一点点内容的报纸去培养,恐怕二十年都没可能。 所以目前允禧只有一个京城周报要管,事情做熟了,就没那么花时间,他本来还觉得清闲挺好的,结果最近弘书身边的人突然多了许多,版图铺的很开不说,大家还都很忙碌,就显得清闲的他多少有些格格不入,想了想自己曾经十分梦想的郡王爵位,他觉得自己还是得稍微支棱一下。 本来不确定的事情他是不想提前说的,但弘书想了下,阿玛这时候估计已经吩咐人开始寻药了,到时候知道的人不会少,与其让允禧回头从别人嘴里的得知,以为自己和他生分,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 ——手下的新人越来越多,维护好和老人的关系也是很必须的。 将韦高谊的事情说了一遍,弘书叹道:“不知道还好,一知道世上还有得了乳癌都能活十二年的人,我就控制不住的生出野望,总觉得别人能行,额娘没道理不行。但理智又告诉我,不该抱有过高的期望,否则最后的落差我可能会承受不住。” “唉。”这种事情,就没法劝,允禧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你也别太操心,皇嫂会没事的,你还是要好好休息,否则皇嫂知道了也会担心的。” 人不可能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弘书抹了把脸:“不说这个了,继续说专题的事吧,支持的文章还是要提前安排,不过注意把握度,别最后害了人家。当然,如果投稿里有差不多或者更好的稿子,提前安排的这个就不用用了。对了,发邀请函的时候要注明,如果作者不想暴露真实身份,我们是接受匿名投稿的,只需要给一个笔名就好,笔名就是类似别号的作用……” 这时候匿名还是很有保障的,毕竟又不走邮局,没有痕迹记录和监控,也没有人脸识别,要是找个没人的时候偷偷把稿子扔到雍和宫门前的投稿框里,就算是朝廷花费大力气,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允禧离开,弘书在朱意远的劝说下选择去休息一会儿,刚才突然恍神在允禧面前暴露出自言自语的习惯,让他也觉得自己的精神最近确实崩的有些紧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才醒,弘书起来后觉得精神十分饱满。 “咦?”朱意远在弘书自己穿完衣裳后要给他披上大氅,却发现弘书的手腕露出来一小截,“主子您是不是又长高了?这袖子短了。”他蹲下看了看弘书的衣袍下摆,点点头,“确实是长高了,衣裳也短了。” “主子,您将这身脱下来吧,奴才去给您娶一套尺寸大些的。” 弘书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的衣裳都是提前做了好几套不同尺寸的,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弘书扽了扽袖子,嫌麻烦:“不换了,也不算太短,能穿就行。” 朱意远欲言又止,想说这样有些失礼,但一想他主子虽然在面对外人的时候礼仪都做的很到位,但偶尔还是会从骨子里透出来一些对繁琐礼仪的不以为然,恐怕不会喜欢他的说辞。 罢了,今日主子也没有见外人的行程,都是自己人,想来他们也不会在乎主子的这点小失礼。 ——朱意远想多了,这一天根本没人发现弘书的衣服小了。 除了胤禛。 “你又长了不少?”胤禛看着儿子的头顶,估摸着自己还能看这头顶多久。 “应该是。”弘书敷衍了一句,就开始说正事,“皇阿玛,火器营出什么问题了吗?” 刚才他正忙着和剩下的几位名医交流,阿玛忽然让人来传他,问了来传话的人只说与火器营有关,具体什么事却是不知道。 他现在好歹也是火器营翼长,虽然自上任以来除了安排生产和训练任务没有管过其他,但真有事的时候,不出面可不行。 胤禛脸色变得严肃,抽出一份折子递过去:“岳钟琪奏报,有人在打箭炉看见西藏过去贸易的番民身上带着鸟枪,还俱都是内地制造款式。此外,他的属下还在天全土司处查出九十余条鸟枪,也是内地制造款式。岳钟琪怀疑,有熟悉新式鸟枪的人在私造鸟枪贩卖,能接触到新式鸟枪制造的人都在火器营,朕觉得,应该是有人监守自盗,你作为火器营主官,这事务必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新式鸟枪是朝廷现在对外的一大威慑,若是制造机密流露了出去,那还想依靠火力碾压就有些困难了。当然,即便没有火力碾压,目前的大清也不见得会怕谁,只是能用火力完成的目标,弘书就不想用士兵的命去填。 事情紧急,弘书当即放下其他事情,赶往火器营。 他去的突然,火器营上下的军官没有准备,个个手忙脚乱的,还好戴梓及时出现,解救了他们。 戴梓是弘书担任火器营翼长之后,第一时间就从造办处调动到火器营的,也算全了他重新回来的梦。 弘书没有和火器营上下的军官多说,而是先单独召见戴梓和其带的几个徒弟问话:“你们在火器营这些日子,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 虽然捎带着戴梓,但弘书主要问的还是那几个弟子,从上次鄂罗斯人买通造办处主管偷图纸之事他就看出来了,戴梓就是一个纯粹的科研人员,一旦沉入到研究中,就会忽视周边的一切。 几个徒弟对视一眼,还是由资历最老的李平和罗阳两人出面。 李平:“敢问六阿哥,您说的不对劲之处有没有一个指向?” 弘书沉吟了下,决定直说:“火器营上下,有没有监守自盗的?” 几个徒弟的神色一下变得尴尬起来,没人敢说话。 还是戴梓开口:“这要看六阿哥您说的监守自盗是什么程度的了,若是严格的话,这上下恐怕没有不监守自盗的。” 当今圣上吏治抓的严,这些将官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贪污的不多,但占便宜的本性改不了,尤其是占公家的便宜,公器私用的情况十分普遍,这严格来说也算是监守自盗。 “怪我没说清楚。”弘书捏捏眉心,扫视了一圈戴梓的徒弟们,毕竟是跟着戴梓学习,接触的都是国家机密,所以这些人都是他严格挑选过的,如今倒也不怕他们走漏风声,“如今外头有人私下贩卖新式鸟枪,皇阿玛怀疑是火器营内部出了问题,你们好好想想,可有人表现过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戴梓和徒弟一下变得特别严肃,尤其戴梓,他曾经就是被诬陷私通外族而遭到流放的,好不容易重新回到火器营,他可不想再来一遭,这个年纪再来一遭他可能真的要客死异乡了。 但他们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怪异之处。 弘书便道:“那你们这些日子多注意一下,记得别露了风声就行,我先用别的名目排查一番。” 一番排查下来,小尾巴抓到不少,却没有一个可疑人选,戴梓他们私下也没有打听到什么不对的风声。 有些坐蜡,弘书皱着眉头想接下来该怎么样才能打开口子。 却没想到他这边还没个头绪,岳钟琪那边又有了突破。 他的人抓到了鸟枪交易的现场。 120-130 第121章 养心殿。 胤禛轻斥因为赶着回来额头些微见汗的儿子:“戒急戒躁,无论何时都要保持稳重。不过是岳钟琪的一封折子罢了,你听闻的时候这事至少已经发生了十天半个月,你急与不急,于事情并不会有任何影响。” 弘书微不可察的抿了抿嘴,轻轻喘息着点头。 胤禛无奈地吩咐:“苏培盛,先带六阿哥去洗漱一番。”这种天气出了汗不处理,一会儿再病了。 等弘书收拾了一番再回到正堂,胤禛都见完一波大臣了。 “皇阿玛,岳将军折子上怎么说的?”弘书迫不及待地问道。 胤禛将折子递给他:“自己看吧。” 弘书接过展开,随着浏览,眉头渐渐聚拢,最后形成一个‘川’字。 “所以,不是火器营出了问题,而是边省的将领偷偷从民间找工匠,令其照着新式鸟枪复刻出来的?”弘书初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再一深想,却又觉得也不是没可能,民间自古多奇才,新式鸟枪的构造并不算复杂,顶多是有一些巧思,真碰上那能工巧匠,人家多研究研究复刻出来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胤禛道:“折子里是这么说的,但也不能尽信,私造鸟枪的将领和工匠已经在押送入京的路上,先让刑部审过再说吧。” 很正常的安排,弘书点点头,将折子放回到桌上:“皇阿玛,这次清查虽然没有在火器营发现什么大问题,但小毛病还是有不少的。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上下的保密意识不够强,倒不是说他们会往外透露什么图纸机密,只是会习惯性的吹嘘,尤其是赴宴喝醉了的时候,什么最近又试验了什么新武器、威力很大、打穿了几寸铁板这些的。儿臣认为,火器作为国之重器、事涉军政,还是得加强保密管理,哪些新武器该什么时候对外公布,都该有规划,而不是被人一张嘴就嚷嚷了出去。” “儿臣想在火器营内部做一些革新,加强管理。” 胤禛没有意见,不过政事当然还是得按规矩来:“你先上一份折子来,将计划要做的革新写明,朕需要同军机处的大臣们商议。” 弘书前脚离开,后脚回到毓庆宫心里就有点后悔,最近事情已经够多了,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又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保密工作虽然重要,但也不是非要急这几个月,反正火器营现在研究的新项目,基本都是在已有的枪炮上进行小幅度优化,这些的保密性并没有那么迫切。 燧发枪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几乎已经是极限,再优化性能的提升也微乎其微,要想大跨度的提升性能,只能是研发出击.发.枪,但没有弘书的参与,不懂化学,只凭戴梓和他那几个学徒几乎不可能自行研发出击.发.枪,雷.汞这玩意儿可不好搞。 哀叹了一会儿后,弘书就打起精神,伏案开始做计划、写折子。 在私造鸟枪的相关人员到达京城的时候,弘书的折子几经难产终于写好送到胤禛的案头,他在设想的时候还觉得没有多难,但等真的要把每一步落在纸上的时候,他又觉得哪哪都有问题,不论是自己想的还是借鉴后世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合适或者想当然的地方。 胤禛大致翻看了一遍,对儿子没有废话、满篇干货的奏折很是满意,恨不得给每个大臣抄录一份,令他们以后就按这个模板来写奏折,而不是满篇繁丽赘复的废话。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胤禛在心里叹了口气,关于奏折内容这块,他已嬉笑怒骂不知多少次,大多官员还是该如何就如何,归根究底,是大部分的官员没有这种突出的个人能力,只能用堆砌的折子篇幅试图证明他的勤政。 “朕会尽快处理。”说完正事,胤禛放下折子,开始关心儿子,“你那边的工厂如何了,医院准备何时动工?” 弘书放松姿态,像闲话家常一样与大忙人阿玛交流最近的情况:“黑板厂和粉笔厂已经正式开始生产,如今也交付了好几批货物给内务府,目前两者的产量都有些跟不太上,我已经安排他们前三个月先熟练生产线,之后再继续扩大生产规模。” 关于粉笔厂就算扩大生产规模产量也可能跟不上的情况他并没有提,这件事该如何解决他已经有了些思路,不过具体操作还需细化,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水泥厂和红砖厂已经顺利结束试生产,勉强能达到合格率,儿臣已经命他们开始正式生产,合格率这东西还是得多生产才能多发现问题、改进问题。”没办法,现在并没有那么多专家,甚至工人和生产机器都不是专业的,若是不在实践中改进,妄想先在纸面上研究出问题并解决来提高合格率,那水泥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投入正式生产。 “医院这边,我已经使人传讯给常保,令他赶回来主持修建工作,到时候样式房的雷金玉可能也会调用,皇阿玛,您最近没有什么大建筑要用雷金玉吧?”弘书问道。 胤禛想了想:“最近工部上报,天坛等几处先农坛需要修缮,不过这事倒也不用雷金玉亲自负责,交给样式房其他人也行。” 弘书点点头,继续说自己这边的情况:“至于糖厂,目前倒没有那么着急,东北开荒队才出发,等开好荒地种完甜菜收获,怎么也得十月去了,在这之前弄好就行。不过儿臣最近在考虑一个问题,这糖厂是建在京城比较好,还是建在东北挨着生产地比较好。建在京城,就是管理、销售比较方便,利润相对来说会小一些;靠近生产地呢,就是成本比较节省,成品的运输损耗会比原材料的运输损耗低得多,就是管理不方便,容易出现问题,不好及时解决。” 说完他有些期待地看向阿玛,希望能从他这里获得一些建议。 胤禛不会错过儿子的期待,他垂眸想了一会儿,道:“还是在京城吧,目前来说,还是保密方子比较重要。” 原材料是藏不住的,而大面积种植也很难控制这种改良品种一颗都流露不出去,有心人只要试一试,哪怕是用煮蔗糖的法子来,也能轻易用甜菜生产出糖。因此,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保证白糖和冰糖的生产方子不流落出去,这样他们才能保证独家性,对外才能卖出好价钱。 弘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虽然甜菜糖大批量生产能把国内的糖价打下来,但在他和阿玛大臣们思考商议了几个月后,决定暂时不在国内大批量售卖白糖及冰糖,而是将其当做丝绸、茶叶一样的奢侈货物,高价卖给洋人,先赚取大量外汇银子,来搞国内基础民生建设。等个几年,白糖和冰糖的制备方法走漏了,再在国内铺开,到时候生产工艺肯定会更加成熟,成本或许还能压得更低,糖价自然也会随之更低。 又聊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父子俩才分开各自忙碌。 火器营的革新方案没有遇到什么阻力,毕竟胤禛的态度显而易见是支持的,又是六阿哥这个‘隐形太子’的大本营,没人会不长眼色的去反对,顶多是有些大臣觉得某些条例不太合适,略有争论而已。不过争议也没持续太久,所以几日后,这道折子就顺利通过核议,准许实施。 弘书再次去领审批后的折子时,被阿玛告知:“私造鸟枪之事,刑部审讯有结果了。” 这倒是意外的快,弘书诧异过后,询问了审讯的结果以及细节。 然后,他就独自出现在了刑部大牢里。 “燕同光?”弘书看着牢房里垂头坐着的男人,虽是遭遇横祸、深陷牢狱,这个男人却仍挺直着脊背,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垮他。 燕同光抬起头,他虽然见识不多,但只凭审讯自己的刑部官员躬身陪在一侧,就能猜到这少年的身份不简单。他激动地站起身,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抑心情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拱手行了一个文人礼:“小生见过贵人。” 弘书示意狱卒打开牢门,抬步走进去,郎图和苏尔玛后发先至,立在弘书和燕同光之间,防止此人突然暴起伤害主子。 “听说你是童生,还是燕龙图后人?”弘书打量着眼前气质明显的男人,疑惑道,“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继续考科举?反倒跑到四川那边去做匠人,还落得个被人胁迫的下场?” 燕龙图,燕肃,北宋著名画家、诗人,因为官至龙图阁直学士,被称为燕龙图。弘书知道他,却不是因为他的这些身份,而是因为他还是个古代的科学家,就和写出《天工开物》的宋应星一样,燕肃也是一个被时代耽误了的人,他精通天文物理,只凭古籍记载的只言片语就重新复原出了已经失传的指南车和记里鼓车,并且改进了莲花漏使其计时更加精准。除了这些比较知名的,他还有很多发明创造和设想,只是因为古代不重视这些奇技淫巧的原因,他留下的相关稿件和著作遗失严重,后世已经找寻不到,只能从他人著作中的只言片语记载窥视到这名古代科学家的伟大。 弘书还是来到大清后,从《天工开物》这些著作里侧面知道了燕肃这个人,才去详细了解了一番。 燕同光脸庞泛红,倒不是因为读书人沦落去做匠人一事感到羞耻,而是想起自己被骗的过程而感到尴尬,好在他心脏还算强大,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答道:“回贵人,学生自小不爱读四书五经,也读的不好,这童生还是为了不辜负长辈期望,多番努力才考中的。考中童生后,家中长辈高兴之下微笑而逝,学生守完孝后,终究还是拿不起书本,便选择离开家乡,前往四川。” “至于做一个匠人,却是因为学生自小便喜欢做些小物件,虽然族中和家人认为学生是玩物丧志、经常劝告斥责,但学生在做东西时宁静的内心不会骗我,所以学生只是选择了遵从本心而已。” 第122章 一番交谈之后,弘书对燕同光算是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就像燕同光自己说的,他从小沉迷于做手工活,只不过不被家里支持,所以总是偷偷摸摸的。后来一次巧合之下,他发现了族里供奉的先祖手稿里有一些匠工方面的东西,于是开始有目的地犯错,然后被罚去跪祠堂,躲在里面研究先祖手稿自学的日子。 不过先祖手稿毕竟遗失许多,留存不多不说还缺章少页,于此道不太了解的人只会觉得是在看天书,这也是为什么手稿被供奉在祠堂而不是拿给族中孩子学的原因。燕同光确实有些天分,他不但看懂了,还自己补全了一些遗失的部分。不过毕竟没有师傅教导,机械这东西全凭自学还是很容易陷入瓶颈的,所以很快他就无法寸进,再加上家中长辈因他顽劣不爱读书日日郁结生了病,他孝心难安,终于暂时收起爱好,老老实实地钻进书房里读书,努力了好几年才考取了一个童生。 之后的事情方才说过,不再细说。他到了四川后,隐瞒身份,经过打听找上当地一位有名的匠人想要拜师,奈何人家早收过关门弟子,虽觉得他很有天分却也只能遗憾拒绝。 燕同光不想放弃,便住在附近,每日都要带自己的一件作品去请名匠指教,指望能金石为开。也就是在上门请教的时候,他碰上了来拜访名匠同样被拒绝的客人,一来二往之下,他就被人诓骗,不止把自己赔了进去,还连累了他想要拜师的那位名匠,为了名匠不受伤害,他才绞尽脑汁地完成了抓他们的人的要求。 “学生知道,朝廷严禁民间私造火器,学生虽被胁迫,但也确实做出了触犯国法的行为。”说到自己被骗的黑历史,燕同光尴尬的红脸就消不下去,“该是何罪,学生不会狡辩,只是学生想拜的那位师傅,确实是遭了学生的无妄之灾,且并没有帮那些人做过鸟枪,还请贵人明察,莫要追究那位师傅的责任。” 有追求、有坚持、有担当,燕同光目前为止的表现都很让弘书满意,他起身道:“国有国法,一切自该依法办事。放心,若你们真为人所胁迫,大清律有规定,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弘书离开,并没有当场带走燕同光,虽然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人收入麾下,送去给戴梓做徒弟,但他现在已经步入了朝堂,一切自然该按规矩办事。他当然可以使用特权,但特权使用的多了,只会降低自身的威信,于以后并无好处,好钢还是得用在刀刃上。 刑部这边对私造鸟枪之事开始收尾,弘书在火器营的革新却才开头。 不出所料,对于革新,虽然明面上的反对没多少,但暗地里的阳奉阴违和勾心斗角一点没少。弘书也不惯着他们,反正他私下的形象在搞了内务府几次和弘历之事后也没多好,他也从来没想过在大臣们心中树立一个心慈仁厚的形象。所以他直接拿出上次排查时揪到的小辫子,先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典型,然后敲打一群问题没那么严重的,随后就把现任造办处总管的周业、贴身侍卫苏尔玛、俞亮、以及镶白旗的一个参领调进火器营填补空缺。 做完了这些后,他并没有满足,又借着革新的机会将火器营的编制稍微小调了一下,增加了一些基层将官职位,提拔了一批有资历有实力的底层兵士。这一通操作下来,加上本来就被戴梓掌握的制造处,整个火器营可以说是被弘书完全握在了掌中,而革新也在前期的小波折之后进入了顺利实施阶段。 火器营这边稍有波折,燕同光那边的事情却是顺顺利利,在刑部查明结案后,燕同光和其他被胁迫之人没被判刑,但也要他们留在京城,在管控中生活一段时间,以确保他们是真的无辜。 这种情况下,弘书的临时招揽自然是不会被拒绝,毕竟要在京城生活一段时间的花销可不低。不过当弘书流露出想要他们长期效力的意思后,除了燕同光之外,遭到了其他所有人的共同抗拒。 燕同光为这些人说情:“请六阿哥勿怪,他们原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升斗小民,一辈子就呆在一个地方过着熟悉而平静的生活,突然被人掳走胁迫,还来到离家千里之外的京城,于他们来说已是非常惶恐的事情,此后每每想起来,恐怕都会夜不能寐,说不定从此还会对工匠之事产生恐惧心里。所以,您在此时流露出想要他们永远留在京城的意思,他们心有余悸之下才会不敢答应。” PTSD嘛,弘书懂,倒是没想到燕同光也懂,看来这人除了机械制造,还有点心理学的天赋。 他眨眨眼,突然想逗逗燕同光,便板着脸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在那些匠人眼里,爷和那掳人的土匪无异了?” 弘书还不自知,他这些年跟在胤禛身边,潜移默化养成的气度已经不是上辈子的他可以相比的,因此他这表情一边,对他不甚了解的燕同光立刻当真了,立刻惶恐地跪下:“六阿哥恕罪,学生并没有这个意思,那些匠人也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您、您天威堂皇,是天生的贵人,学生等人求着您掳还担心您看不上眼!您……” 这一跪,以及不伦不类的拍马屁,直接让弘书的逗趣之心完全消失,甚至心里有些发酸:“好了,起来吧,他们不愿就不愿罢,等刑部的考察结束,我会安排让他们回乡的。至于你,确定愿意留下来?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别心里不甘不愿的觉得是我强迫你。” 燕同光松了口气,听到弘书的质疑立刻道:“学生绝不会这样想,学生本就想找名匠拜师,学习更高深的鲁班技艺,这天下还有哪儿能比皇宫的匠师们更加技艺高超呢?学生十分愿意为您效劳!” 收获一枚武器人才,弘书也没耽搁,当即就领着他去见了戴梓,戴梓考察之后对燕同光十分满意,在燕同光手搓了一把新式鸟枪当场将其收为首席大弟子。 ——别奇怪为什么是首席大弟子,戴梓以前的徒弟在他落难后基本都断绝关系了,而李平、罗阳这几个弘书给找的徒弟,说是徒弟还不如说是学徒,目前还处在考察阶段,并没有正式经过磕头拜师敬茶的步骤。而弘书,他倒是说过要给戴梓行个拜师礼,奈何戴梓一直不同意,觉得自己并没有教过弘书什么,反倒在弘书身上学到良多。 所以这么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是最后来的燕同光后来居上,成了新鲜出炉的大师兄,至于这样会不会遭到早来的李平他们嫉妒,从而产生龌龊,这些弘书就不会管了,他相信燕同光,会用绝对的实力征服他的那些预备师弟们。 火器营这边告一段落,常保也从外地赶回,跟他汇报了这一路的见闻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医院的施工。 对于这间以后可能会孵化全国医学发展的医院,弘书并没有当甩手掌柜,除了让常保和雷金玉定时汇报,他时不时的也会突袭现场,检查施工质量和建筑材料有没有以次充好。在他‘微服私访’的重视下,施工队上下都绷紧了皮,不敢有一点马虎,常保更是直接住在了工地上,有时看工人忙不过来了还会亲自下场去拌水泥、搬砖。 弘书很满意,当场给常保画了一个工部尚书的饼,撑得常保立刻扛了五代水泥表达激动之情。 事业干的红红火火,乌拉那拉氏的病情也传来好消息。 虽然还没找到特效药,但韦高谊的医术也不是吹的,和叶桂、吴谦三人一通合计交流,将现行的治疗方案改了一部分,加入了一些苗医的治疗法子,效果还挺不错,弘书去请安的时候,就觉得额娘精神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许多。 弘书想要感谢韦高谊,问他想要什么,提出可以先帮他找到家乡的亲人,接到京城来与他相见。 对此韦高谊并无期待,他的父母在他还没被掳走的时候就已过世,至于其他亲人:“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当年那些兄弟恐怕也没活着几个,没必要再见面,舟车劳顿不说,徒增伤感。” “至于想要什么,老夫如今孑然一身,半截身子埋入黄土,什么都不需要。”韦高谊说完顿了顿,然后控制表情,尽量使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不过郎小友这些年对老夫也算有恩,老夫不喜欢欠人恩情,六阿哥您若非要给些什么,不如就给郎小友一个前程吧。” 一直默默在当隐形人随身照顾韦高谊的郎兴昌闻言愕然,没想到韦老居然为他求前程,急道:“韦老,我不需要!您忘了鲍良那个狗……” “闭嘴!”韦高谊怒斥他,“老夫的事情不需要你多管闲事!还完你这份恩情,我与你便两不相欠,以后不必再来往。” 郎兴昌不明白,韦老怎么忽然就要同他断绝关系了? 弘书却看的分明,韦高谊这分明就是在安排后路,他这段时间在宫里,估计或多或少也听闻了些吴谦和叶桂曾经差点因为治不好贵人的病而被处置的事情,不联想到自己身上是不可能的,他孤身一人不怕死,却不想连累郎兴昌,于是就想着先把郎兴昌摘出去。 这些心思没办法诉诸于口,弘书也只能当不知道,尽力安抚韦高谊:“没问题,我听侍卫他们说,郎兴昌的身手十分不错,若不嫌弃的话,就让他先在我身边当个随从,之后可以参加武举,博一个出身。” 韦高谊对这个安排挺满意,当即就赶着郎兴昌让他走,去弘书身边伺候。 弘书只能无奈地带着郎兴昌离开,回头就把朱意远叫过来,准备吩咐他这段时间多照顾安抚一些韦高谊,这个人他还想以后放在医院和叶桂双剑合璧呢,可不能让人心里有疙瘩。 却不想见了面,朱意远先给他汇报了一条重要消息。 “主子,仁照法师出关了。” 第123章 养心门前的玉影壁处,弘书两只手揣在毛茸茸的袖筒里,抬头望着阴沉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来了。”朱意远的声音轻轻响起。 弘书顿了顿,低下头,向右转去,看着踏过尊义门,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仁照法师——弘历。 弘历身穿紫红色的喇嘛僧服,规格只比他身旁的格鲁活佛低一些,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郁气息。 弘书等他们一行人走近,微微垂头颔首,率先出声:“活佛、仁照法师,恭喜顺利出关。” 活佛双手合十:“六阿哥有礼。” 弘书淡淡一笑,目光平移,平平无常地看向另一位主人公。 嚯,这眼睛就差冒火星子了。 弘历紧紧盯着弘书,咬着后槽牙,废了极大力气才压抑住自己想要上去撕烂这张脸的冲动。 “仁照法师。”弘书想看看这位被迫出家的好‘四哥’在这场洗礼中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改变,他道,“虽说出家人已斩断亲情牵挂、不染俗世,但有件事我还觉得还是该和你说一声。” “四嫂所出的小侄女,月前…不幸夭折了。” 弘历的眼中出现了一瞬的茫然,仿佛不知道弘书说的是谁,随后反应过来,然而眼中除了冷漠再无其他情绪。 不出所料,弘书不至于失望,却也为那个小小的婴儿感到些许不值,他忽然就想刺激一下弘历。 他看着弘历的眼睛,眼中隐着晦暗的光:“小侄女福薄,如今已经按例下葬,仁照法师若有空,不如为她念几句心经,也算全了你二人这一场父女缘分。至于四嫂她们,现在住在景园,一应用度仍是按照皇子福晋的份例由内务府供给,三嫂时常过去照应。我也劝了皇阿玛,等永璜再大一些,可以先破例给他一个贝勒爵位,这样也不必担心因为下面的人欺上瞒下,导致生活拮据。” “仁照法师,你放心,我以后会照顾好嫂子侄子他们,保他们一世荣华富贵、平安喜乐。你只管六根清净、安心修炼,争取早日‘功德圆满’、证得果位。” 弘历的眼睛这次不是差点冒火星子了,而是直接燃起熊熊火焰,春风得意时还能称得上一声英气的脸庞此时扭曲的仿佛罗刹。 他再也压抑不住,一步踏出。 格鲁活佛眉心微拢,无声念了句佛,开口道:“仁照,该去拜见皇帝陛下了。” 弘历充耳不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弘书面前,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厌憎地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你现在就赢了?迫不及待地来我面前炫耀?弘书,你还是如此天真。先是三哥、再是我,你以为皇阿玛是为了你才这么打压我们俩?不,皇阿玛是为了他自己,看看先帝和前太子吧,你连太子都不是呢,就敢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就算我现在被出家又如何,我这次不过是大意了,没有摸准皇阿玛的心思,皇阿玛一时生气才会令我出家。等时日长了,皇阿玛气消了,你觉得皇阿玛真的会舍得一个儿子?何况,武则天一个女人都能寡妇出家最后做皇帝,你觉得我就不行?弘书,别高兴的太早,笑的早不算什么,还得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这八十一天,除了发疯、质疑、和格鲁活佛你来我往,也不是什么正事都没干。至少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被莫名其妙的出家。在永璜做转世灵童这件事上,他本以为,皇阿玛会看到通过永璜之事伸头藏传佛教高层,从而掌控西藏的利益。至于感情?不过一个庶孙子而已,他以后还能给皇阿玛生更多孙子,一个孙子能换来一个大省,完全不亏。 他却没想到,能从众位叔叔中杀出重围坐上皇位的皇阿玛,竟然会重视感情多于利益?这简直不可思议,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质疑,这样感情用事的皇阿玛,凭什么打败其他叔叔?这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权利拥有者该有的心态! 这些百转千回的想法弘书都不知道,但不妨碍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就凭你,也想和武则天比?你给人家倒夜壶都不配!弘历,不用在这里跟我放狠话,有本事你就做给我看,让我看看,你努力努力能不能配去给则天皇帝刷恭桶。” 这有味道的话语直接让弘历表情扭曲,他拳头握的紧紧的,已经有些忍不住举起来的动作。 朱意远机警地上前半步,随时准备冲出去为主子挡拳。 “怎么,想打我?”弘书眉头微扬,嘴角含笑,“别忍着,动手啊。你以后能不能行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你现在就挺不行的。” 弘历的拳头抖动的厉害,额上青筋直跳,一口牙差点咬碎。 眼看他就要忍不住时,弘书忽然后撤半步,微微偏头一笑:“好了,两位,我该去面见皇阿玛了,失陪。” 说完潇洒地转身离开。 自己当他是生死大敌对待,他却像是偶然来了兴致才来逗弄一番,这种认知让弘历气的几欲吐血。 虽没听到声音,但旁观了一切的格鲁活佛在心中微微摇头叹息,仁照输的很彻底。这八十一天,疗伤虽然是糊弄外人,但格鲁活佛也真没闲着,他按照皇帝的吩咐,每日勤勤恳恳地念佛经、讲佛法,试图磨一磨这位四皇子的性子,让其能看开一点、安分一点,乖乖听皇帝的话,做一个德高望重的活佛弟子。 可惜,一番努力,最后也不过是换来仁照的表面配合,而这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暗示仁照若不配合,他就禀报皇帝,疗伤效果不够,需要再延长闭关时间,仁照这才妥协配合。 早知他出来不会安分,但没想到,他连面见皇帝之前这点时间都撑不过去。 ——六皇子也是,胜就胜了,还来撩拨仁照的神经,胸襟不足。也不知道这次会去和皇帝说什么,希望别说的太过分,他在京城待的够久了,得尽快回西藏,还需安排京城圣庙的人选。 被诟病胸襟不足的弘书根本没和阿玛提弘历一个字,说的都是正事:“皇阿玛,报纸这边的论辩专题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禧叔那边的邀稿函准备这几日就发出去,您这边呢,《大义觉迷录》刊刻的如何,曾静他们准备何时出发?” “朕命他们这次用新式印刷机,已经刊刻的差不多了。”胤禛道,“曾静他们还需等等,等过了清明节再令他们出京。” 每年清明各帝陵都有大祭,今年的胤禛打算亲自出面,回头再让曾静出去好好宣扬宣扬这一幕。 父子俩又说了些火器营、官学推行黑板粉笔之类的琐事,胤禛道:“今日还没去看过你皇额娘吧,一会儿从体顺堂那边的后门过去吧,别绕路了。” 体顺堂的后门一出去就是永寿宫的大门,不过这里是宫女太监们走的小门,一般情况下,不是特别着急的情况,他们这些主子是不会走这里的。 弘书若有所思,阿玛这是知道了他和弘历在外边那短暂的对峙,不想让他们再碰面闹出笑话来?感觉有点没必要,他刚才虽有意激怒弘历,但心中也是有分寸的,不会真的闹的不好看,让人看笑话。 不过阿玛既然吩咐了,他也没必要争这个,少走两步路、多陪陪额娘不好吗?至于什么走下人走的门丢分不丢分的,谁在乎那个。 弘书离开,胤禛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让人传格鲁活佛和弘历觐见。 “贫僧见过皇上。”格鲁活佛行礼。 弘历也该见礼,但他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任何话。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表现的听话一点、乖顺一点,学格鲁活佛那样,以僧人身份拜见皇帝,或许还能讨得皇阿玛的一点欢心。 但……这声阿玛叫了十八年,突然不让他叫了,他如何能习惯。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很有默契地等着弘历的态度。 最终,弘历妥协的低下头:“参见皇上。”就当自己是在大朝上,以臣子身份拜见皇阿玛吧。 胤禛八风不动,仿佛没有察觉到弘历的那点小心思,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径直开口道:“既然仁照法师已经疗伤完毕出关,那就正式接过第日寺的方丈之位吧。如今皇后病重,作为活佛觉醒灵慧的高徒,朕希望你能闭关为皇后祈福,令皇后早日病愈。” 不说时间,若是皇后一直不好,他就一直不能出关不成?这是要变着法子把他关起来! 即便是在胤禛面前,弘历也差点忍不住扭曲了表情,整整八十一天!日日待在那个小佛堂里,和活佛那个老不死相对,他早就被憋疯了,再多来一天他都受不了! 胤禛却不管他愿不愿意:“秦远,护送仁照法师回寺,好好保护,莫要让心怀不轨之徒伤了他。” 秦远!就是这个人,这段时间一直守在小佛堂外,让他连踏出那个门都不能!弘历低着头,掩藏起自己眼底丛生的戾气。 还有皇后,皇后! 罪魁祸首之一,为什么还没死! 第124章 弘历再次‘闭关’,弘书并不觉得意外,他能看出弘历的怨恨,阿玛自然也能看出,不能因此处置他,但将人变相软禁起来、不让他搞事还是没问题的。 弘历的出现就像湖面的一点涟漪,风过无痕,并没有引起多大关注。百姓们每天关注报纸上新闻和新鲜事物都不来及,而王公大臣们则在默默关注《大义觉迷录》和报纸上即将开展的论辩专题,这段时间,他们和外地友人的信件来往格外频繁。 而除了这些事,还有一个百姓和王公大臣们共同关注的事,选秀。 “报纸报道了!报道了!我赢了哈哈哈,给钱给钱!” 一大早上,刚开门,没什么生意,巷子内临近的几家商铺伙计聚在一起,看最新出炉的报纸,其中一个人快速找到想要的内容后,大笑着向其他人伸手。 输了的人拍他的手:“高兴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押报纸会报道选秀,钱也不是给你一个人的!” 赢得人丝毫不在意,笑容满面:“就算是分,我也能分不少,哎呀,让我算算,这一回就赢了几天工钱呢?嘿嘿嘿,多谢各位善人布施啊。” 另两个赢的人也一起起哄要钱,输的人唉声叹气的掏钱。 有人想不明白:“选秀这可是给皇上选妃子,那可都是六阿哥的庶母,子不议父,他怎么能令报纸写这些事呢。” 赢的人喜滋滋地数着钱:“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八旗的适龄姑娘都要参加选秀,怎么也有好几百人呢,还能全当妃子啊?即便是皇上那也养不起啊!这些姑娘啊,大多数都是要赐婚给那些王爷贝勒家的孩子的,有什么不能报道的。” “即便不是全部,那宗室里的也有长辈啊,怎么能把涉及长辈的事这样公开呢。”那个人嘟嘟囔囔的觉得六阿哥做的不对,不太尊重长辈。 这并不是民间独有的论调,事实上,弘书并没有令人报道今年有哪些姑娘很优秀这种过于娱乐化的内容,报纸上的文章甚至没有涉及到任何关于人的内容,就只是报道了一下选秀出现的时间、意义、规则、程序这些在某种程度上公开的东西。但就是这,他也接到了来自宗人令的‘敦敦教诲’,主题就是选秀乃皇家盛事,是严肃的、崇高的、尊贵的,不应该这般报道给那些无知小民知道,他们在街头巷尾的议论,是对皇家的轻慢和不敬,会影响皇家的威严形象。 弘书并没有试图去反驳他,这是三观的不同,不是几句话就能令对方认同的,他当面深受教诲,转身就是不改。 选秀步入正轨的时候,关于给后宫哪些人升位分的名单也在齐妃、懋妃、裕妃的商讨下出炉,摆上了胤禛的案头。 胤禛批折子累了,才拿起这份名单打算看看顺便歇一歇,并没有什么意外,名单里给的最高位份就是贵人,都不用过脑子,批个准字就行。 他提起笔刚要落下,突然一顿,重新将名单看了一遍,放下笔,拧眉想了想,再次提起笔时,他将‘常在武氏晋为贵人’划去,在旁写下‘常在武氏晋为嫔,封号宁,赐住景阳宫’。 顿了顿,他在最后批示道:除武氏外,其余人应如所请。另,常在海氏行事不谨、不安于室,景仁宫谨嫔有教导不力之责,武氏素来恭谨敬慎,令海氏迁宫至景阳宫,交予武氏教导。 这一笔朱批很快被制成圣旨,送至后宫,当即就将第一个听到的齐妃吓得心如擂鼓,和如今的谨嫔比起来,她这才明白皇上对她是多么的念旧情,当初弘时糊涂,皇上没有迁怒她不说,甚至从没有指责过她教养弘时不力。 再看看现在的谨嫔,虽然皇上惩罚谨嫔的理由从来都是正当的,但只要长脑子的都明白,若不是弘历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了皇上厌恶,谨嫔就算犯了那些错误,也绝不会落得如今被降位、还被贴上‘行事不谨、不安于室’标签的下场。 是的,行事不谨、不安于室这八个字的评语看似是给海常在的,但明眼人都知道说的是谨嫔。 圣旨既已下来,除了晋升为嫔的武氏需要礼部出动使臣单独去册封,其他人只需将人叫来,把圣旨一念,领旨谢恩就是。 后宫立时就如爆发前的火山,压抑而又紧绷,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表情都精彩纷呈。 天上掉馅饼的武氏自是欣喜若狂,但想到皇上专门提起的‘恭谨敬慎’四个字,她就不得不压抑住狂喜的心情,努力表现的风淡云轻、端庄淑慎,一边搬宫一边想着她该如何对待被皇上指明要她教导的海氏。 而海氏,自从圣旨下来后,她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行事不谨、不安于室’八个字,整个人都好像魔怔了。海氏的贴身宫女看着这样的小主不由暗暗垂泪,她们小主明明最没有心眼了,也从来没想过要往上爬,只是运气不好,分到了景仁宫,摊上谨嫔这么个一宫主位,才落得如今下场。瞧瞧隔壁和小主一同入宫的郭常在,就是运气好,遇上裕妃娘娘这样和气的主位,如今不但顺顺利利当上贵人,甚至还保留着一些初入宫的天真。 “小主,您别多想了,奴婢偷偷听别的宫人说了,她们都说皇上不是说您,这八个字是说那位呢,与您无关的。”贴身宫女努力安慰道,“您看,皇上甚至还特意让您离开景仁宫呢,说明皇上也是知道您是被迫的,如今不过是借一借您的名头,等过些日子,这个档口过了,皇上一定会补偿您的。” 海氏苦笑,就算宫里这些人都认为那八个字不是说她又如何,这天下又不是只有皇宫这些人:“你不懂,这一道旨意传出去,外面的人只会将这八个字套在我海家的姐姐妹妹们身上。”她忍不住哭道,“我不曾为她们带去半分好处,却要连累她们姻缘艰难,我对不起她们,呜呜呜……” 海氏在后殿哭的压抑而小声,生怕被谁听到了。 钮祜禄氏却是一路哭的梨花带雨,直奔养心殿,想要求见皇上为自己伸冤,她觉得海氏自己秉性不端、是家中从小没有教养好,皇上怪罪于她她实在是冤枉。 苏培盛答应为她通报,却只是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出来,很真诚地说道:“娘娘,皇上正忙着,现在没空见您,不如您先回去。” 钮祜禄氏不肯,非要在这等着,最终还是惊动了胤禛。 胤禛听完苏培盛的汇报,没有怪他自作主张,甚至笔下都没停,就道:“擅闯前朝重地,告诉谨嫔,念在初犯,此次就罚她闭宫反省一月,若有下次,哼。” 虽未直说,但未尽之言都能猜到,无非就是降位去封号这些。 钮祜禄氏哪一个都受不住,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先廉亲王府,原四阿哥府,现第日寺,最宽敞最空旷最冷清最幽暗的方丈闭关室里,弘历支着腿坐在蒲团上,在佛像的眼皮子底下吃着吴书来悄悄偷渡进来的烤鸭,同时一边享受着吴书来的按摩伺候,一边听着他汇报这段时间的大小事情。 听到母亲受辱,弘历表情一下子阴郁起来,将未吃完的烤鸭狠狠掼在地上,起身踱步几圈,不知想了什么,表情越来越狠,招过吴书来,小声开始吩咐。 吴书来还是很有本事的,在知道弘历要被出家的第一时间,他就迅速判断形势,然后安排人换身份潜伏在寺里,他今日能进来,除了变装到位,也是这些人偷渡的功劳。 但就是这样镇定的吴书来,此时也被弘历的吩咐吓得花容失色,跪地劝谏道:“爷,爷,万万不可啊!您想想前直郡王,此事一旦被发现,您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爷,您还有时间,您可以慢慢图谋,不必急于这一时!奴才知道您孝顺,只是就算宫里娘娘知道,也绝不会同意您为了她如此做啊!” 他的劝谏弘历一句没听进去,甚至俯下身,狠厉地盯着吴书来:“被发现,为什么会被发现?此事你一个人去做,不会有别人知道,怎么会被发现?还是说,你准备背叛爷?吴书来,你的一切都是爷给的,别以为能背着爷去攀高枝,爷就算是落魄了,收拾你还是轻而易举的。” 吴书来既心惊又心凉,但就像弘历说的,他从弘历三岁时就跟在身边了,十五年的时间,不止他的一切是弘历给的,就连他的命,也是弘历给的。 “爷,爷您明察,奴才为您的一片心可昭日月,奴才是真心怕您一时义愤想左了啊。”吴书来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眼角甚至沁出泪来。 弘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仿佛终于判断出这个奴才确实忠心于他,才不耐烦的解释道:“你以为爷这么做只是为了给额娘出气?不是,爷是为了国丧!爷现在需要时间,弘书绝对不会愿意给爷时间,看看他这段时间做的那些事情,再不想办法让他停下来,朝堂上的那些墙头草都得倒向他。” “国丧就是最好的理由,让他老老实实地守三年孝、什么也干不成,这样,爷才能有慢慢图谋的时间!” 第125章 这屋里明明烧着旺旺的火盆,但秦远跪在地上,却觉得比地牢里还冷。 皇上已经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了,秦远想,这次自己会接到什么样的命令呢?完成这次的命令后他安享晚年的几率还会剩下多少? 秦远是一个有梦想的粘杆处侍卫,他的梦想就是能摆脱‘暗卫’不得善终的宿命,安享晚年。他从入行的那天起,就给了自己一个百分百的几率,然后一点点往下扣,时至如今,那个数字已经所剩不多。 秦远默默估算,干完这次活,那个数字可能会变成个位数。 “静观其变。”胤禛幽幽的声音响起。 嗯?秦远愣住的时间连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立刻听令:“是。” 吴书来离开后第日寺后,几经安全屋换装才回到景园,并没有人问他去哪里了。景园中的人如今分成两拨,一拨是以四福晋和几位格格为首的内院之人,一拨是以吴书来马首是瞻的外院之人,互相之间几乎不怎么来往。 这样的情况也意味着,吴书来想找人商议商议都找不到人,他只能靠自己。 思来想去,吴书来叫来手下:“爷如今在为皇后娘娘闭关祈福,咱们府上也不能拖后腿,你们去打探打探,京城有没有喇嘛,愿意替咱们做做祈福法会的,银子不是问题。”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实在找不到喇嘛,道士也行。” 这是一个筛选,吴书来深知,主子吩咐他做的事,是不能叫任何第三人知道的,所以他想要办成这件事,就得另找名目,而在这之前,他得先找到一个有点能力还贪婪胆大的家伙,最好能有点宫里的门路。 不出他所料,格鲁活佛离开后,如今还留在京城的喇嘛,根本没人愿意沾染上弘历,一听是四阿哥府的人全都摇头拒绝。 手下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道士,但道士也不傻,最后还是找到了一个‘熟人’才答应。 “王定乾?”吴书来微微皱眉,他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 手下回道:“之前给小格格做满月道场的时候,这位就是请来的道士之一,另一位也是他带来的。上次道家做的为皇后娘娘祈福的罗天大醮中,这位也有参与,如今与宫里的贾士芳道长也有交往,能力没问题。不过…”他顿了顿,声量小了些,有些心虚道,“…这位道长说他可以接咱们的委托,但不能公开。” 要不是只有这一位道士给了答应的准确答复,他不想显得自己没办事,才不会报上来。吴公公都说了,这次祈福道场是要为主子声援的,那势必是要办的声势浩大、让所有人都知道的,这道士要求不能公开,那何必要办? 吴书来闻言眼睛却是微微一亮,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有别的吗?” 手下:“…没有了。” 吴书来没有意外,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了,让咱家再想想。” 想了半日后,他叫来手下:“也罢,如今咱们府上的情况,强求不得,不公开就不公开吧,只要心诚,咱们的心意主子和上面自会知晓。” “去将这位王道长请来,咱家要与他好好谈谈。” 王定乾接到消息后,很快乔装打扮在外面与吴书来见了面。虽然他对外吹的很好,但其实他这段时间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是顺利的和贾士芳拉上关系了,也在罗天大醮中混了一个边缘的位置,但贾士芳和张太虚两个就是一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卑鄙小人,明明是他牵线两人认识的,两人却在认识后直接将他踢到一边,罗天大醮后,张太虚不但成为贾士芳的座上宾,还混到了偶尔能出入宫廷的机会。反观他呢,一说起这事两人就打哈哈,到后来贾士芳干脆不见他,张太虚也躲着他,要不是他心性够能忍,早就和张太虚撕破脸闹翻了。 现在还没闹翻,是他还想着进皇宫当供奉的事,还想着能重新把贾士芳和张太虚巴结回来,让他俩出力。 讲感情已经不行了,就只能上利益,王定乾很明白,那两个人都和他一样,是爱财的。 吴书来几句话间,就明了眼前这个人的所求,心下鄙夷,但这不妨碍他态度亲近地捧着王定乾。他也并不着急上来就完成主子所交代的事情,来往几次后,当真掏钱请王定乾做了一场不公开的祈福道场,给钱给的不但利索,还很丰厚。 王定乾喜笑颜开:“吴公公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活,一定找我。” 吴书来眉头一挑,道:“冒昧问一下,道长最近可是缺善款?” 王定乾一听这话头就知道有肉,立刻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实不相瞒,老道自上次罗天大醮时见识了佛家香火的兴旺,不由觉得愧对祖师爷,因此也想在京城修一座道观,为祖师爷立金身。” 吴书来便露出犹豫神色。 王定乾心道有戏,立刻使出浑身解数试图从吴书来这里敲出‘善款’。 在他的锲而不舍下,吴书来终于一狠心,半吐出口:“银子咱家这里不缺,也可以捐给道长修道观、立金身,只是,道长也需得为咱家做一件事!” “什么?” “宫中的常在海氏,原是我家主子母妃谨嫔宫里的,却与她人勾结背叛谨嫔娘娘,如今我主子母子两人落难,她虽也受了罚,但咱家实在咽不下心里这口气。道长若能帮我出了这口气,便是将全部身家捐给你都可。” 王定乾本来还有些犹豫,虽然只是一个失宠的常在,但那也是后宫的贵人,他一时还真没有胆子,但在吴书来给他看了自己的部分身家后,王定乾立刻将所有犹豫抛诸脑后。 什么贵人,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干! 张太虚觉得王定乾最近有些奇怪,不仅不知道在哪儿发了一笔大财,拿来狂砸他和贾道长,求他们帮他谋求一个供奉之位,还突然对喇嘛的事情格外感兴趣,让他给帮忙介绍一些高僧。 ——张太虚曾经是十分讨厌那些秃驴,但、咳、没有人会跟权势和钱财过不去,想象中的宫廷供奉道士和喇嘛因为竞争而关系敌对的情况并不存在,两方甚至还挺和气,宫里有什么祭祀,两方都是有商有量的。所以他现在在贾士芳的介绍下,和一些喇嘛保持了不错的关系往来。 虽然觉得奇怪,但在金银财宝的攻势下,张太虚又恢复了和王定乾亲密无间的关系,有机会时也会说服贾士芳带他们一起。 就这样,王定乾一步一步施行着他和吴书来商定的计划。 胤禛也就这样冷眼看着,直到他们完成既定的计划,即将将准备好的东西放到目的地。 “走吧。”胤禛起身,十分平淡地道,“让朕去看看。” 张太虚总觉得今天哪里有点不对,但看来看去,一切又很正常。今天是皇后的千秋节,虽然因为皇后病重没有大肆庆祝,但惯例的祈福这些不会少,所以他们才有机会领了牌子入宫来给帮忙,这样的大场合,没有人敢大意马虎。 想不出头绪,张太虚就算了,重新将余光落在前头的六阿哥身上,琢磨着怎么才能攀上这位,虽然这位的化学报让他当初吃了好大一个瘪,但……等等,他想到哪里不对了! 王定乾!王定乾这个最善钻营的,他今天竟然没有没有试图靠近六阿哥去巴结,甚至他的目光都没有往前头溜过几次! 张太虚唰地扭头盯住王定乾,把王定乾看的莫名其妙:“张道友,有事?” 张太虚不说话,只死死盯着他,王定乾今天本来就心里有鬼,被他这样盯着就有点止不住的心虚:“张道友,你这么看着贫道作甚!吉时快要到了,你不赶紧帮忙吗!” 有问题!张太虚对王定乾的了解不说深入骨髓、却也绝不是浮于表面,所以他此刻很清楚,王定乾真的有问题,他肯定搞事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知道王定乾搞了什么事!可能造成的后果严不严重!张太虚很想逼问王定乾,但这会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至少也有几百人,他害怕王定乾本来没暴露反倒被自己给逼问的暴露了。 张太虚只能绞尽脑汁的想,王定乾能搞什么事呢,一定不是什么大事吧,他不敢的,他绝对没有那个胆子! 就在张太虚猜测纠结安慰自己之际,祈福的所有准备已经做好,道士们各归各位,只待吉时一到,便开始做法。 忧心忡忡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张太虚总觉得心慌的不行,一个呼吸就要看两眼王定乾,然后他就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定乾神情中竟染上了喜色。 “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张太虚一个激灵,皇上怎么来了?! 皇上怎么冲着他和王定乾的方向来了?! 弘书没想到阿玛突然来了,好像还有目的似的径直往一个方向去,他快走几步撵上,问道:“皇阿玛,您怎么突然来了?” 还没等到回答,弘书就被一个突然窜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皇上!六阿哥!贫道要出首一个人!” 张太虚一脸正气地往旁边一指:“王定乾!他与人勾连,准备今日蓄意破坏为皇后娘娘所做的道场!” 第126章 临时被用来关押的长房里,张太虚惴惴不安的走来走去,一遍一遍在心里复盘方才的一切,越想越后悔。 他当时就不该那么明确的说王定乾要蓄意破坏道场的!他应该言辞再含糊一点!现在好了,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你猜人家信不信? 之前偷听到的?那为什么不早点上报?是不是你们早有勾结,内讧你才反水出首?王定乾可是凭着你和贾士芳的关系才能进宫的,你还收了王定乾的大量财物。 就没法解释! “吱呀。” 门一响,张太虚一个激灵,连人都没看清是谁,就跪下哐哐磕头,表明心迹:“贵人明鉴!小的和王定乾真的不是一伙的,也不知道王定乾的计划,小的就是看他最近不太对劲,刚才临时猜出来的!小的收他的钱也只是帮他在贾道长那里说些好话而已!” 弘书进门的脚步顿住,等他说完才把另一只脚迈过门槛,冷淡道:“抬起头来。” 张太虚听出来这是六阿哥的声音,当即心里一个咯噔,这位亲自来审他……是不是王定乾那个混账东西不忿自己出首他强行咬自己下水? “六阿哥,六阿哥明鉴啊!小的真的和王定乾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绝对是看小的揭发了他,所以才污蔑小的的!” 弘书眉头皱起,不耐烦地喝道:“闭嘴!我让你抬起头来。” 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好,刚才阿玛突然到来、又有张太虚突兀地跳出来揭发,他就猜到,肯定是有人针对额娘搞事情了。再将当场相关人士羁押起来后,他本来是想和阿玛一道,先去看看那个叫王定乾的到底做了什么,但阿玛却阻止了他,不但不叫他同去,还叫他继续主持祈福法会和道场。 “贾士芳和张太虚同此事没什么关系,你去敲打敲打就令他们继续做法吧。” 这是阿玛的原话。 弘书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最近一年里,有关额娘的祈福道场几乎他都参与了,但就是这样,他也认不出每一个道士,像眼前的张太虚,他更是没有印象,但阿玛却能一眼认出还记得他的名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阿玛早就知道今日要出事,甚至连不太相关的人都关注到了! 但他却没有阻止此事,而是任由事情发展,就像是要看看幕后之人究竟打算做到哪一步一样。 这样的态度,幕后之人是谁,几乎就呼之欲出了。 弘历,即便没有丝毫证据,弘书也肯定是他。而既然是他,那今日的事必定不是张太虚所说的破坏道场那样简单! 张太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之前的还温和可亲的六阿哥此时冷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如虎目一样冰寒而锐利,落在他脸上刮得他生疼。 “叫什么名字。” 弘书冷酷无情的声音让张太虚不敢多说一个字。 “张太虚。” “做什么的。” “道士。” “多大,哪里人。” “四十有六,安徽人。” “和王定乾什么关系。” 这还真有点难为张太虚,但他又不敢耽误太久,情急之下吐出四个字:“狐朋狗友。” 弘书都被这四个字噎了一下:“……怎么认识的。” 接下来,弘书事无巨细地问了张太虚和王定乾认识以后的一些细节,尤其是两人到京城以后的,在听到两人曾去弘历府上给小格格做过祈福道场以后,心中更加肯定幕后之人就是弘历。 但张太虚确实和王定乾不是同伙,所以不管他怎么问、用上什么语言陷阱,都没能从张太虚这里得到王定乾究竟做了什么的答案。 贾士芳也是一样,甚至知道的比张太虚还少,他不过就是收些钱财给人门路罢了,就连王定乾哪里不对都没察觉出来。 一无所获,负责今日祈福的官员来催了好几回,弘书即便不甘心,也只能暂时放弃,去主持法会和道场。 等这些弄完后,弘书直奔养心殿,却被苏培盛拦住:“六阿哥,皇上吩咐了,今日是皇后千秋节,请您安心去陪皇后娘娘,无须操心其他事。” 硬闯当然是能闯进去的,但弘书知道,此事阿玛是下定了心不想让他参与了,即便他强闯进去也无济于事。 愤怒在胸中积攒,却无处发泄。 弘书握着拳在院子里站了半响,才一言不发的离开。 苏培盛悄无声息地进入殿中,胤禛头都没抬:“走了?” “回皇上,走了。” 沉默,良久后,胤禛才抬起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冷起脸起身:“去安排,朕不希望今日去第日寺之事被人知道。” 苏培盛躬身领命,出了门后,望望高照的艳阳,被晃得眯起了眼。 这太阳,倒是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弘历烦躁地在屋内转来转去,他今日心跳莫名地比平日快些,咚咚咚咚的,让人安静不下来。 转了几圈,弘历从供桌上拿了个苹果,背对着佛像往蒲团上一坐就开始吃,清脆的喀嚓声让他的情绪平缓不少,能够思索一些事情。 算算时间,吴书来也差不多该开始动手了,可惜,上次吴书来来汇报了他的计划后,离开时不小心出了点岔子,虽然最后糊弄过去了,这边却也加强了管控,吴书来再没能进来过。也不知道现在计划进行的如何了,成功了没有…… 不!一定会成功!弘历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汁液飞溅,一定会成功的!皇后一定会死!他一定会…… “吱——”门突然被快速推开。 弘历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花了眼,连来的人是谁都没能看清,张口就骂:“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敢……” “大胆!”是苏培盛的声音,“皇上驾到!还不拜见?” 皇…皇… “皇阿玛!”弘历瞬间哭腔,变坐为跪,膝行过去,“皇阿玛,皇阿玛您来接儿臣了吗?皇阿玛,皇阿玛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不该想着走捷径,妄图以舍了永璜来换取西藏的安定,儿臣让您失望了,皇阿玛……” “砰!” 弘历先是仰跌出去,胸口才后知后觉地传来痛感。 “呕。”他想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弘历艰难用手撑起身体,生理性的泪水糊满眼睛,他泪眼朦胧地看向胤禛,一脸茫然地道:“皇阿玛……” 为什么? “畜生!”胤禛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中饱含的怒意让人听了都心惊,但这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于是他上前,又一脚踹了出去,“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谋害嫡母,你竟然真的敢!” “不孝的狗东西!圣贤书就是这么教你的?!朕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暴露了,全都暴露了。弘历心中一片荒凉,此时身体上的痛完全抵不过心底的慌,他拼尽全力地爬起来,抱住胤禛的腿,还想进行最后的挣扎,哭嚎道,“皇阿玛,皇阿玛您在说什么?谋害嫡母?怎么会,怎么会,儿臣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臣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是有人诬陷儿臣!一定是有人诬陷儿臣啊皇阿玛!您相信我,您一定要相信我!” “放手!”他的话胤禛一个字都不信,反而因为他到这时候还在狡辩而更感生气。 弘历打死不放,但他双拳难敌四手,被苏培盛带着人拉扯开、按着跪在地上。 胤禛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从失态中恢复,然后缓缓蹲下身子,冷冷地盯着弘历,道:“想要皇位?无妨,但凡你有那个本事,朕都不会说什么。但你有吗?你比小六大了将近十岁,迄今为止有何成就?有何功绩?没有这些不说,卖子求荣、谋害嫡母你倒是手到擒来,即便是当年的允禩,也做不出来这些下贱事!还想怪朕不给你机会?朕告诉你,你不配朕给你机会!和小六相比,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弘历瞳孔紧缩,这番话让他完全破防,当即失态大喊:“我哪里不配!皇阿玛你就是偏…唔唔…” 苏培盛眼疾手快,把弘历后面的话全都捂了回去。 “朕偏心?”胤禛呵笑,微微摇头,仿佛自言自语道,“不,朕一点儿都不偏心,朕若是偏心,就该和皇阿玛一样,一登基就立弘书做太子。就不该有任何犹豫,更不该给你们任何希望。” 胤禛想起他才登基时,那时他确实最喜欢小六,却也确实没有想过一定会把皇位留给小六。他当然知道,小六作为嫡子,若最后不能登基,下场不会好。但一来,小六当时太小,才四岁而已,他不敢保证小六会顺利长成;二来,他也不确定,小六真的适合当皇帝、有当皇帝的能力。虽然小六从小就显露出神童的资质,但神童和能做好皇帝并不能画上等号,就像曹植虽是自小神童、才华横溢,但他的性格和心性却也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胤禛当时就比较担心小六长大后会和曹植一样,他喜爱儿子是真,却也不会为了儿子弃天下于不顾,一个不合格的继承人会给一个国家带来什么,历史上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鉴了,他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好在,小六最终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此时年岁仍旧不算大,但已经是他期望中的继承人样子。 胤禛起身,瞥了仰头望他的弘历一眼,再次道:“是朕的错,朕不该给你希望。” 说完,转身就走。 苏培盛都愣了,以最快速度指挥完其他人把弘历看管起来后,疾步追了上去。 胤禛以最快速度回到宫中,然后一边吩咐苏培盛去传所有的王公大臣,一边直奔乾清宫。 等所有人齐齐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胤禛站在殿中,仰头看着正大光明匾。 “十三,张廷玉。” “臣在。” 胤禛转过身,环视了一圈因为感觉得严肃氛围而大气不敢喘的王公大臣们,吩咐道。 “去将正大光明匾后的密诏取出。” 第127章 弘书坐在永寿宫正殿,目光没有焦点地散落着,脑子里转的飞快,思索一个个该怎么报复弘历的法子。 敢对额娘下手,若就此轻轻放过,弘书枉为人子。 “六阿哥,六阿哥!” 有高亢的呼喝声由远及近传来,只听声音,就知道来人奔跑的速度不慢。 弘书狠狠皱起眉毛,虽然理智告诉他,来人能这般动静,必然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但……来人的声音中带着喜意。 额娘正在病中,甚至刚刚遭遇谋害,此人不但不保持安静,还露出喜意——即便真的发生了天大的喜事,在弘书看来,都没有额娘重要! 恶劣的心情让弘书忍不住发怒:“禁宫喧哗,来人,把人给我拿下,堵上嘴扔到宫门外去!” 即便是如此生气的地步,弘书也没想着给人来几板子或者让人去大太阳下跪几个时辰。 伺候的小太监们气势汹汹地出去了,然后缩头缩脑的回来:“主…主子,来的是陈公公,奉皇上口谕…” 这给他们八条命他们也不敢动手啊。 弘书听闻此言,怒火之外,却又起了些邪火,阿玛,弘历谋害额娘,阿玛不让他插手就算了,也不说处置弘历,转头就立刻有了喜事……他是人,自然也有偏向,在额娘和阿玛之间,他还是有些偏向额娘的,此时对阿玛难免升起一些怨言。 但他终究还是成年人的芯子,愤怒和埋怨并不会完全淹没他的理智,深吸口气,弘书端着一张扑克脸,主动从殿中走出去,迎向陈福。 陈福看见他,脸上露出真切的喜意:“六阿哥——”“陈公公。”弘书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皇额娘还在病中,需要静养。” 陈福脸色一滞,到底是御前伺候的老人了,立刻从兴奋中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刚才的行为失了分寸。 “奴才该死,奴才于掖庭奔走喧哗,犯了大禁,请六阿哥责罚。”陈福认罪的态度很真诚。 能不真诚吗,眼前这位,可马上就是太子了! 他态度好,弘书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虽心中还有些余火,却也知道与陈福无关,于是稍微缓和神色和语气:“没有下次,起来吧。” 陈福也知道这位一向不耐烦下人跪地求饶,小心翼翼地听话起来,腰却还是躬的厉害。 弘书今日没有心情体贴别人,直问道:“皇阿玛有什么口谕。” 目睹了现场的陈福本想喜气洋洋地给弘书提前露个口风的,但弘书刚才的态度,让他心里打鼓,拿捏不准之下,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只老老实实地道:“皇上传您去乾清宫觐见。” 乾清宫?弘书眉心拢起,除了养心殿换窗棂那段时间,阿玛就没在乾清宫召见过人,今儿为什么突然要在那儿见他? 看了眼规规矩矩的陈福,弘书没有追问的兴趣,管他为什么,总不可能是要在乾清宫将弘历正法就是了。 他一言不发的往乾清宫走,陈福跟在后头有些悬心,六阿哥现在这样的状态,即将到来的大喜事,真的能喜吗…… 乾清宫,允祥和张廷玉早已合力将密诏取下,王公大臣们也都按照大朝的站位站好,虽然没有窃窃私语,彼此之间却也眉眼官司不断,落在密诏上的视线更是十分密集。 “六阿哥到!” 明明之前也没有声音,但这一声后,乾清宫中还是瞬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安静了不止十倍。眉眼官司顷刻消失,所有的目光有志一同地齐聚在门口。 一步踏进来的弘书瞬间愣住,怎么回事,人怎么这么齐,这是在乾清宫开大朝? 不应该,礼部不会同意的。 这么久了,弘书对于万众瞩目的情况早已免疫,所以只是愣住一瞬,便恢复如常,信步走到前方行礼:“儿臣参见皇阿玛。” 没有听到该有的平身。 落针可闻的殿中,他听到阿玛站起身的衣服摩擦声,和向前走的脚步声。 “今日召集诸位齐聚于此,乃朕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定下一事。”胤禛抬步,踩下一步台阶,“雍正元年八月,朕于此处,亦是召集尔等齐聚,曾言说:建储之事,必须祥慎,因朕诸子年幼,故先行秘密立储以安天下,待朕万年以后,必择一坚固可托之人,与尔等做主。往日话语历历在目,但,皇后之病令朕感怀,命之一数,难有定数,朕,或许哪一日,也会突染恶疾,介时,这天下该怎么办?没有历练过的新主,匆匆上位,能安抚的住天下吗?” 这话群臣哪敢听,纷纷跪下高呼:“皇上万万不可作此语,皇上必能长寿万年!” “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福寿齐天!” 声音虽然参差不齐,但意思毫无区别。 弘书还在最前头跪着,看着离他不远的阿玛的袍角和靴子,难得有些发懵。 阿玛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他要干什么? “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就不要说了。”胤禛一挥手,所有人立刻噤声,他继续道,“朕思来想去,都觉得早年的秘密建储之制不是一个好主意,这天下,还是得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储君。索性,此时也不迟,恰好,朕之诸子也已初初长成,资质如何,相信诸位也都看在眼里,故而,朕便将诸位召集于此,只为两件事。其一,作废秘密建储之制,至于这道密诏……” 胤禛顿了顿,突然笑了笑:“本来想直接销毁的,不过想想,好歹也是朕曾经花了心思想出来的法子,怡亲王,你念给大家听听。” 允祥手一紧,但也只失态了一瞬,立刻出列:“是。”展开密诏,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皇六子弘书,姿容端正、人品贵重、天亶聪明、谆信明义、居心孝友……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弘书本来狂跳的心,在听到那一大串夸他的四字词语后,顿时麻了。知道他阿玛是个奏折往来时都能与大臣肉麻的人,但没想到他在密诏这么正式的东西上也能写出那么夸张的形容词来。 允祥一口气念完,生怕喘一口气他就不好意思再继续念。 群臣虽然没有他那般脚趾抓地的感觉,但听完也觉得……皇上夸人的词真的好多!怎么平常就不见夸他们一句呢! 至于夸的人是皇六子,嗯……这倒是没有多少人奇怪,时至今日,还猜不到这一点的人只能是真的傻白甜了。 不过,皇上为什么要多余让怡亲王念这一回呢?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们还以为会直接当场立六阿哥为太子呢,突然拐这么个弯…… ……是为了展示皇上您那庞大的词汇量吗? 没必要,真没必要。 此时暗暗吐槽的老大人们下一刻就觉得他们这句话说的太早了。 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在怡亲王念完后,说了更没必要的第二件事:“其二,国之储君,所关甚大,尔等皆朕所信任大臣,今令伊等会同详议,于诸皇子中举奏一人,择立为皇太子。” …… 你刚让人念完密诏,在里面夸了六阿哥一大堆,转脸就让我们推举太子? 你觉得我们敢推举别人么? 这个推举权就不是很想要。 老大人们历经风浪,虽然这个操作着实让他们有些无语,却也没人会傻的表现出来,个个都面露激动之色,仿佛得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再世贤主:“臣等必不负皇上所托,必为我大清择一贤明储君!” 弘书……弘书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这场大戏好像他是主角,但全程他又如隐形一般,甚至现在还单膝跪在他阿玛脚边……话说,这位爹,您是不是忘记您儿子还跪着了? 胤禛当然没忘,他一垂眼,就能看见儿子帽顶的红宝石。从他说第一句话起,儿子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过,没有疑问、没有激动、也没有失态,仿佛立太子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 一面免不了欣慰儿子的稳重自持,一面又忍不住叹息,在怪他吗,为皇后的事。 只是弘历之事真不能让他参与,虽然是自欺欺人,但胤禛真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互相敌对,也不想弘书和自己一样,在史书上落一笔兄弟阋墙的评价。 他想要自己的继承人,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自己没得到的,自己的儿子要得到。 想要有一天,儿子能对他说一句:“汝父不及吾父。” …… 群臣散去,殿中只剩父子二人,一只手出现在弘书的眼帘。 “起来吧。” 弘书抿了抿唇,抬手握上去,微微借了一点儿劲儿站起来。 胤禛转身与他并立,抬头看向正大光明匾,道:“朕当初立密储之制,你可怪朕?” 弘书也抬头看向正大光明匾,道:“不,因为我知道,那上面最后只会是我。” 胤禛一怔,旋即无奈摇头:“朕以为,你至少会说一句,天下为先。” “天下。”弘书呢喃,“这天下还不是我想要的天下。” 胤禛没听到,他转过身,郑重地看着只矮自己大半个头的儿子,道。 “你做好,将天下肩负于身的准备了吗。” 第128章 在胤禛几乎明示的暗示下,没有人头铁地去试图表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不一样,推举弘书为皇太子的奏章很快就堆满了养心殿的案桌。 大臣们以为这就完了,他们只需等待皇上立太子的圣旨就好。 弘书也是这么想的,他本该在毓庆宫等着那可能很快就会抵达的圣旨,但多年的目标突然达成,他心里一时竟有些茫然和虚幻,总觉得空落落的、没有实感。 朱意远正在思考,一会儿等圣旨宣读完毕,他该怎么带领毓庆宫上下恭贺主子,才能显得有气势呢? 正想着,余光中人影一闪,他定睛看过去,发现竟是主子在往外走,连忙跟上去:“主子,您去哪儿?” 弘书脚步顿了一下,复行:“去看皇额娘。” 朱意远一下急了,劝阻道:“主子,要不您明日再去,今日还是先在宫里……等等吧。” 弘书却不停,也不回他的话,只一味往前走。 朱意远不敢伸手拦他,只能一边急一边跟着劝,奈何他主子充耳不闻,只能白费唾沫。 永寿宫的人看到弘书也很惊讶,如今众人推举六阿哥为太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所有人都等着那一道圣旨呢,六阿哥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惊讶归惊讶,也没有人大声喧哗或者大声通报弘书来了,只因皇后病这一年多来,弘书早就吩咐永寿宫的人要保持最大的安静,他来也不必一路通报。 所以直到他走进正殿的东次间,乌拉那拉氏还不知道他忽然来了。 “绑紧一些。”乌拉那拉氏声音无力地吩咐道。 碧珠不忍:“您本来就痛,再绑紧一些……” 乌拉那拉氏强打着精神道:“无妨,我现在无力,绑紧一些,背才能借着这力道挺直一些。今儿可能会是小六的好日子,我一定得精精神神地,让天下人看看,小六是有福气的。” 碧珠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宫内宫外都在盛传皇上如何宠爱六阿哥,又有谁知道,她们娘娘对六阿哥的一片慈母心呢。病前不说,只说娘娘生病后,多少个夜晚痛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牙龈都咬出血了,对外却一点软弱都没漏过,从没对六阿哥和皇上说过一声痛;不管太医给开了多少汤药,那些药的味道她只闻着就想干呕,娘娘却每次都面不改色地一口干了;明明喝了药根本没有胃口吃饭,娘娘却还逼着自己下咽,就算吐了也只是漱漱口然后继续吃;只要是太医说可能会有效果的,不管多痛苦,娘娘都会坚定不移地执行。 其他人若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绝症,恐怕第一时间就崩溃了,然后破罐子破摔。娘娘却连情绪不稳都不曾有,从始至终都是积极配合一切治疗。 碧珠一度为娘娘的求生意志震撼,毕竟她曾经见过娘娘心如槁木、生死无畏的样子,她以为娘娘面对死亡会洒脱、会从容、会豁达,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咬牙挣命的样子。 直到有一次娘娘发烧病糊涂了,嘴里却一直念着:“不能死,我得活着,我活着小六才是真正唯一的嫡皇子,小六需要一个活着的皇额娘,小六不能守孝,不能有继后,我不能死、不能死,我得活得久一点,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那时她才明白,娘娘为何如此狼狈却还拼命都要抓住一切机会,只为多活一天。 从回忆中挣脱,碧珠咬牙准备给娘娘绑紧一些,就听到一道哭腔:“额娘!” 乌拉那拉氏一愣,连忙提着力气高声应道:“唉,额娘在呢,小六怎么了?”然后着急地拍碧珠,“快去、快去看看,小六怎么哭了,是不是出事了!” 碧珠被她催得急,慌忙之下没考虑就松开手起身准备出去,乌拉那拉氏本就气力不足,此时一失去支撑根本坐不住,直直往后倒去、砸在床上,‘咚’的一声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娘娘!”碧珠吓得花容失色,心跳都停止了。 弘书听到此声,再顾不得规矩礼仪,帘子一掀就冲了进去:“额娘!” 乌拉那拉氏这一下砸的结结实实、头晕眼花,好在她病后,为了令她更舒服一些,弘书想方设法给她弄了舒服的简易版‘席梦思’,又命人给她铺上厚厚的十几层毯子,那架势堪比豌豆公主,所以乌拉那拉氏这一下虽砸的结实,却没受伤,头晕眼花一会儿后就恢复了正常。 弘书早被吓死了,一边扑在床边叫额娘,一边大声让人去叫太医。 “别叫。”乌拉那拉氏费力抬起手,阻止道,“别叫太医,我没事,别叫。” “额娘。”弘书眼眶通红,除了叫人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事,额娘没事。”乌拉那拉氏手搭在弘书脸上,曲动手指摩挲了两下算是安慰,“别担心,别叫太医,今日不能叫太医。” 弘书几乎是立时就懂了额娘的意思,今日不能叫太医,今日是他的好日子,她这个额娘要精精神神的才是对他的加持,若叫了太医,兆头不好。 弘书才不想管什么兆头不兆头,他只要额娘没事,喉咙却像哽住一样,说不出话来,只能泪水涟涟的死命摇头。 刚才的消耗还是有点大,乌拉那拉氏闭眼,稍稍恢复了一下精力,才睁开眼睛,担忧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难道立太子的事出波折了? 乌拉那拉氏心里一沉,面上却还不动声色地安慰儿子:“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别着急,你得记着,你皇阿玛是最宠你的,也是最向着你的,你的时间还长,慢慢来,别冲动,知道吗?” 额娘都这样了想的还是他,弘书的眼泪根本止不住,甚至哭的开始抽噎起来,就算是知道额娘得绝症的时候,他也没哭的这么可怜过。 乌拉那拉氏一下就心疼了,再顾不得谨慎,直言安抚道:“别哭,别哭,这次立不成太子没关系啊,咱们还有时间,下次,下次一定不会有意外,啊。我的乖乖,快别哭了,你哭的额娘心都疼了。” “不是。”弘书哽住的喉咙终于能说话了,“与立太子之事无关,我是为了您,额娘,额娘,额娘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我不要什么好兆头,我只要您、只要您好好的!您别什么都只想着我,您多想想您自己!” 乌拉那拉氏一怔,万万没想到他是为了这个,鼻子不禁一酸,眼眶也盈出泪意:“傻孩子,我是你额娘,不对你好对谁好。放心,额娘会好好的,会长长久久地陪着你的。” “额娘!”弘书再也忍不住,抱住乌拉那拉氏的手哭了起来,这一刻,他莫名空落的心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地上。 就在母子俩感情更加深厚之际,外间出来通报声:“娘娘,陈福公公来了,传皇上口谕。” 弘书哭声一顿,口谕?不是宣旨? 乌拉那拉氏心头也是一紧,难道她情急之下乱想的事,成真了? 这可不行,她得问问,是怎么回事,乌拉那拉氏立时端起皇后的架子,沉声道:“传。” “等等!”碧珠出声阻止,在乌拉那拉氏严肃的目光下,解释道,“娘娘,您……和六阿哥,得先洗漱一番。” 乌拉那拉氏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这半天竟然未着外衫,虽然里面都是穿戴整齐的、只差一件外罩衣,但这时候不穿外衫见人可是极其失礼的,哪怕是自己儿子也不行,这要传出去,说不定会有什么恶心的谣言。 好在屋里只有一个碧珠,紧急收拾完毕,乌拉那拉氏和弘书恢复威严的样子,传陈福进来。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六阿哥。” 乌拉那拉氏含笑道:“免礼。”然后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的问道,“不知皇上忽传口谕,所为何事?可着急令弘书去办?若不着急,本宫这里还有些事未与小六说完。” 这是托词,皇后娘娘从来都是将皇上的事放在第一位的,陈福心里很清楚,皇后娘娘这是要打探立太子之事是否出了意外…… 还真出了意外! 想起皇上‘委婉’的吩咐,即使是陈福,此时都禁不住偷偷为他主子的‘花样百出’感到无语。 “倒也不算什么急事。”陈福硬着头皮道,“就是,皇上想起刘勰的《文心雕龙》里记载了晋文公受周天子册命之事,一时想不起在哪一册,命六阿哥找出。” “……” 无语的不止弘书一个,即便碧珠也知道,皇上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从翰林院调用的侍读侍讲起居注官,这些人哪个不是才华横溢,就这种问题,随口一问保证能得到争先恐后的回答,还用特地来吩咐六阿哥? 无语只是一瞬,弘书和额娘立刻反应过来,皇上这应该是另有意图。 晋文公吗,弘书垂眸,不一会儿就在脑中检索出《文心雕龙》里的原文:“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 所以,阿玛这是在点他,要学晋文公,来一出三辞三让? 第129章 太和殿,大朝会。 今日人来的特别齐,就连没有上朝资格的福慧都来了。 “六哥~”福慧黏在弘书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一直是你最喜欢的弟弟,对吧?” 弘书无语,提醒道:“我就你一个弟弟。” 福慧才不管,嘿嘿笑道:“身为你最喜欢的弟弟,以后我是不是能像十三叔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弘书斜他:“那你得先像十三叔一样能干。” “放心,我可能干了……”福慧拍着胸脯就要自卖自夸一番。 弘书眼神一撇:“纠仪官来了。” 福慧立刻兔子一样蹦回自己位置,眼观鼻鼻观心,敛衽正容。 旁观的弘时失笑摇头,小七真是被小六克的死死的,他微微偏头,低声道:“小六,恭喜。” 恭喜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几日所有人都在等待那道圣旨,却苦等不来,就在大家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的时候,开大朝会的通知来了,所有人立刻了然,皇上这是要在大朝会上宣布,给六阿哥最高的重视。 弘书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三哥:“别急。”现在恭喜,等会儿拉你出来唱戏,可别在心里骂我。 “啪!”“啪!”“啪!” 三道净鞭响起,所有人立刻束手而立。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胤禛端坐于上,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再重点瞧了瞧几个儿子的方向,心中暗自咕哝一句:希望一会儿能多几个聪明人。 苏培盛按惯例唱喏:“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允祥出列,“启禀皇上,储君乃国之根本……” 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立太子的重要性,最后总结,皇上请您早立太子。 “爱卿所言有理,国之储君,乃……”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流程,胤禛也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通立太子的好处,最后总结,朕接受尔等的谏言,决定立太子。 “……故令尔等参会详议,共推才德兼备之人为太子,如今业已有了结果。” 胤禛终于点名:“弘书。” 即便早知有这一遭,弘书也深吸了一口气,出列跪下:“儿臣在。” 胤禛语调平常,直入主题:“百官皆推举你为太子,朕无意自食其言,只是也要代众卿与天下百姓问你一句,你可能保证日后担起东宫大任、守我大清江山?” 要这种保证?默默当背景板的大臣们心中忍不住腹诽,皇上什么时候也喜欢听这种‘花言巧语’了,不是一向只看怎么做,讨厌他们这些大臣天花乱坠的说吗! 来了,弘书心中叹气,照他的本心,他一直就是坦坦荡荡地想要那个位置的,不过,阿玛此举却也是为了他好,一片慈父心不能辜负。 于是郑重稽首道:“皇阿玛,儿臣无论何时、无论是何身份,都会守护脚下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只是东宫大任……儿臣自问实在担任不起,儿臣年小力微、德薄能鲜,大人们的厚爱儿臣心领,却实在有愧,还请皇阿玛令百官重新推举德才兼备之人。” 张廷玉瞄了一眼弘书,这位年纪不大,倒是稳得住,这种时候还能稳稳当当的谦辞,一点儿不怕错失储君之位,看来心里是已经把这位置当做囊中之物了。 什么,你说他是真的不想当太子?张廷玉送你两颗白眼,你傻别以为我张大人也傻。 “重新推举?你是让朕食言而肥?”胤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那你倒是说说,谁能担得起这个储君之位?” 弘书面不改色:“儿臣于国事无研究,不敢妄言储君人选。不过三哥仁厚稳重、五哥谨慎俭省、小七聪明伶俐,无论他们哪一个,都比儿臣优秀的多,相信诸位大人们都能看出来。” 弘时:……我稳重?不,我亏心。 弘昼:……俭省?之前说我抠门的不是你? 福慧:六哥夸我聪明伶俐嘿嘿嘿……但是我没有比六哥你优秀啊! 三人:不是,你自谦归自谦,干嘛把我们拉出来做挡箭牌!这话你说的不亏心,我们听得亏心啊!而且立太子这种事,我们一点儿都不想拥有姓名! 胤禛扫了一眼呆立的三个儿子,无情地加了一把火:“嗯,确实也有臣工推举弘时他们三个。” 什么?! 这下不止弘时三人瞳孔地震,满朝大臣也升起强烈的好奇心,十分想知道到底是哪几个愣头青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推举其他人。 “皇阿玛!”弘时跪的麻溜极了,毕竟他曾经有过十分丰富的经验,“儿臣绝对没有觊觎过太子之位!儿臣不知道是哪些大人推举了儿臣,但儿臣想说,能推举儿臣的这些大人,绝对没安好心!儿臣曾经犯过大错不说,如今一把年纪,连家小都不能养活,怎么可能能担起储君之责,推举儿臣的人,不是蠢就是毒,这样的人,再留他们在朝中就是祸害啊皇阿玛!” 这还是我那位懦弱无能的三哥吗?弘昼惊悚地看着弘时,没想到他为了表明态度竟然能这么狠,直接卖支持他的人。 支持?弘时可不觉得推举他的人是真的支持他,他觉得这人就是来害他的!他什么情况自己还不知道吗?早在皇阿玛要把他出继给八叔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现在还能保有一个皇子的身份已经是泼天之幸,他才不会和弘历一样,没脑子地去奢求那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皇阿玛!”弘昼也不傻,学着他三哥扑通一声跪下,“儿臣十分有自知之明,六弟说儿臣谨慎俭省,实在是在给儿臣脸上贴金,儿臣其实就是胆小抠门,还懒散,儿臣根本没有什么大志向,其实就是那修书的差事,若不是您吩咐,儿臣也不想干,儿臣就想在府里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 “所以太子什么的,儿臣真的是没想过也没有那个能力,请您明鉴。” 福慧看看三哥,再看看四哥,略有迟疑的跪下:“皇阿玛,儿臣、儿臣……”两个哥哥把自己贬的那么低,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贬低自己吧他怕皇阿玛和六哥以为他真有心太子之位,可让他像三哥五哥那样贬低自己吧,他又实在说不出口,索性两眼一闭,说起大实话,“六哥难得夸儿臣聪明,儿臣高兴,也不想反驳六哥的话,说儿臣一点儿都不聪明,儿臣以后还想像十三叔一样给六哥当左膀右臂呢。至于有人推举儿臣,我聪明比不过六哥、出身比不上六哥、能力比不上六哥,年纪这辈子都比不过六哥,无论是立嫡立长立贤,哪一点我都沾不上,所以儿臣和三哥想法一样,这些人肯定是想离间我和六哥的感情,没安好心!” 胤禛嘴角抽搐,虽然是他想看到的场面,但……你们一个个学是白上了吗?!会不会说话!知不知道你们现在这样让朕很丢脸!朕也从来都没亏待过你们,你们到底是为什么会长成这幅样子! 弘书埋着头,不敢去想他阿玛现在的脸色,心里不住地给三个兄弟道歉,对不住啊,但是要三辞三让,我要找理由,你们肯定是绕不开的,回头一定给你们赔罪! 群臣也埋着头,死死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皇上别的不说,这孩子……养的真是各有特色。 殿内一时没人说话,气氛慢慢有些尴尬起来。 弘昼的大脑从刚才的紧张中渐渐缓和过来,他不笨,想了想就明白弘书刚才的应对并不是要害他们三个,而自己三人的表现……没脸见人了! 转转眼珠子,弘昼忽然起身,对着弘书抱手一拜:“六弟,多谢你对我的肯定与夸赞,不过,这太子之位,五哥我是真承担不起,而兄弟之中,我只服你,这个太子,只有你能居之,还请勿再推辞,替我等兄弟,承担起这国之重任。” 福慧不愧弘书夸他伶俐,立刻也站起身,学着弘昼一拜:“六哥,请担起这国之重任。” 弘时还在想到底是谁要害他,所以慢了半拍才醒悟,连忙附和:“六弟,请担起这国之重任。” 面对兄弟们的齐齐请求,弘书飞快闪开,连连拒绝,语气十分真诚:“不不不,三哥、五哥、七弟,我并不是推辞,我是真心觉得自己担不起这国之重任,你等也莫要妄自菲薄,这太子之位,该有才有德者居之,我无才无德,若窃据太子之位,百年之后恐怕愧对列祖列宗。” “你怎么会无才无德!……” 几兄弟竟然当真在大朝会互相推让起来! 群臣都看傻眼了,不是,你们来真的啊?咋地,这太子之位现在成烫手山芋了?六阿哥你真不想当这太子? 允祥看看侄子们的闹剧,再用余光溜一溜坐在上方一言不发的他的好四哥,心中叹息一声,皇上,您便是要让小六更加名正言顺,也该与我暗示一番,我好提前安排人啊。 现在这情况,他虽猜到了,却又不好出面,也不知道其他人中间什么时候能出个聪明人。 允祥的目光在场中逡巡,希望赶紧有个聪明人出来起头,他才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跟上,把戏推下去。 在允祥的期盼中,终于有一位‘聪明人’跳了出来。 “六阿哥,请您莫要再推辞了。”礼部侍郎板正地道,“莫说您并不是您说的那样无才无德,便是您真的无才无德,只凭您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这个太子之位就非您莫属!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我儒家延续千年的嫡长子继承制,您在上书房该是学了的。” 好吧,不是聪明人,是不会说话的‘直臣’。本来第一个出列解围,怎么也能被记点隐形功劳,但你看看这话说的,将不是非嫡非长的皇上放在何处?允祥无奈地瞄了一眼他四哥,希望他四哥看在这位好歹是‘帮忙’唱戏了的份上,别在心里记人家一笔。 还是赶紧出面唱戏吧。 “唐大人所言有理。”允祥道,“六阿哥,你的才德如何,不必你多说,我等自有判断,无论立嫡立贤,这储君之位都非你莫属。” 他拱手一礼:“还请六阿哥莫要再自谦,能者居之,担起这国之重任。” 张廷玉等朝堂老狐狸纷纷跟上:“请六阿哥能者居之,担起国之重任。” 懵懵懂懂随大流的群臣:“请六阿哥能者居之,担起国之重任。” 弘书没有再躲,他环视一圈,缓缓跪下:“皇阿玛,儿臣……” 胤禛站起身,两手一背:“无需多说,你只需告诉朕。” “你,能将这天下担好吗。” 弘书抬起头,与阿玛对视,一字一句道。 “儿臣,定,不负所望。” 第130章 “……朕自登基以来……皇六子弘书,为正宫皇后嫡出,自幼天资出众、日表英奇,崇执谦退……天意所属、众臣请愿……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雍正七年五月十八日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钦此!”允祥用简短有力的声调,结束了这一封长长的册封圣旨。 跪地接旨的弘书深深叩首:“儿臣领旨,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双手接过圣旨,挺直腰背。 允祥一撩袍子,带头跪下:“臣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来册封弘书的使臣团很庞大,再加上毓庆宫的下人,一时间参拜的声音格外高亢,隐隐都能传到养心殿去。 离毓庆宫只有一宫之隔的上书房自然也能听到声音。 上书房师傅停下讲课,转身冲毓庆宫所在的方向施了一礼,福慧不落人后,亦走出座位一同行礼。 允祕、弘为、弘皖作为叔叔和堂兄弟,客居于宫中,更不会让人诟病失礼。 行完礼后,允祕轻声道:“小七,一会儿下课,我等一同前去恭贺太子殿下,可否?” 上书房现在就他们四个,只有他一个皇子,关系不知道多融洽,福慧自是不会拒绝:“当然,你们可需要时间回南三所准备贺礼?” 弘为不好意思道:“早已备好,现在使人回去一取便是。” 今日下课的时辰格外早些,毕竟不止福慧他们无心听讲,就是讲课的师傅,也心不在焉。 福慧他们一行往毓庆宫去的时候,上书房的师傅们也聚在一起商量,什么时候去毓庆宫恭贺好。 “殿下,二十四爷,弘为阿哥、弘皖阿哥、七阿哥求见。”朱意远改口改的可顺溜,从圣旨后,他一次都没有嘴瓢过。 刚送走来送贺礼的后宫诸位娘娘们的代言人,弘书捏捏眉心,打起精神:“请进来。” 帘子掀开,允祕率先进门,福慧、弘为、弘皖紧跟而至,弘书站起身,就要迎上去:“二十四叔,堂……” 打招呼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允祕行了面见储君的大礼:“臣参见太子殿下,恭贺太子殿下正位东宫!” 弘为和弘皖兄弟俩也就比他慢了一秒:“臣等参见太子殿下,给殿下请安,恭贺殿下正位东宫!” 正要喜笑颜开叫六哥的福慧僵住了,左右看看,微微嘟了嘟嘴,正要学着他们跪下请安,被弘书把住胳膊扯了起来。 阻止了福慧后,弘书又亲手将允祕三个一一拉起来:“二十四叔,堂哥,堂弟,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说咱们的血脉亲情,就是只论同窗之情,你们也不该行此大礼,以后千万不可如此客套,否则我要觉得你们和我生分了。” 说完他又看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福慧,使唤道:“愣着做什么,我这书房你比我还熟,还不赶紧去叫人给二十四叔他们倒茶。” “唉,我这就去。”福慧高兴了,一溜烟跑去喊人上茶。 弘书请允祕他们坐下。 虽然说了不必客气,但允祕三个还是肉眼可见的拘谨,弘书心里叹了一口气,才不过小半天时间,这样的姿态他就已经见得麻木了,知道强求不得,他也只能当做看不出来,还是如往常一样同他们交谈。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茶都没喝两口,朱意远就又来报:“殿下,吴院使、叶司经等几位太医求见。” 允祕二话不说便站起身:“殿下事务繁忙,我等就不打扰了,下午还有武科,先行告辞。” 弘书也不假客套,他今日要见的人只会一波接一波的来,不会给他寒暄闲谈的时间:“好,等过几日不忙了,我再做东请二十四叔你们过来坐一坐。” “小七,帮我送二十四叔他们。”说完又多嘱咐一句,“下午好好上课,身体若是受不住可以跟谙达告假,但不许故意偷懒。” 小七本就先天不足,这些年精心养着好了不少,但之前那一场大病到底还是伤了元气。 福慧没有丝毫不耐,反而笑眯了眼:“放心六哥,我什么时候偷懒过。” 你明明天天偷懒,才六岁的弘皖在心里嘀咕,同时忍不住升起艳羡,太子对七堂兄可真好,还允他告假,不像十哥(弘为),只会训斥他乖乖听话、好好学习,即便身体不舒服,只要不是特别严重都不许告假。 四人离开毓庆宫,弘皖忍不住对福慧道:“七堂兄,太子殿下对你可真好。” 福慧摇头晃脑、眉飞色舞:“那是,我可是六哥最喜欢的弟弟!” 太子就你一个弟弟,除了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允祕和弘为忍不住腹诽,但心里其实十分羡慕,太子待他们虽也客气,到底少了一份亲近。 两人都偷偷叹气,论起来,他们和太子同窗的时间并不短,三人甚至年龄都相差不多,按理说,关系该是处的不差的。可惜,他们当初太过谨慎内向,太子心理上又比他们成熟的多,最后倒是与年纪相差许多的允禧关系最好,与他们也不过保持着一份亲戚和同窗的交情。 福慧的察言观色并不差,察觉到几人的情绪后,大咧咧地笑道:“你们就是太客气了,六哥就是六哥,就算他当上太子,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正式场合咱们当然要尊重守礼,但私下里就不必那么见外。” “六哥都没跟咱们见外呢,你们这么见外岂不是伤他的心。” 我们跟你可不一样,允祕几个第一反应就想反驳,但想想刚才太子的态度,还真跟未做太子前没有丝毫不同……怪不得人家能做太子呢,这境界就是和他们不一样。 有这种感觉的不独他们,凡是亲自见过弘书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六阿哥这个太子怎么当了和没当一样!他们完全没有感受到他态度的变化,还是一样的亲切有礼。 像个变态一样密切关注着儿子新上位以后各方反应的胤禛:……虽然平易近人很不错,但是不是也得适度表现一下太子的威严? 是不是一道圣旨还不够儿子转过弯来,意识到他身份变了?胤禛蹙眉,然后令人叫来礼部尚书:“册立太子的诏书要以最快速度布告天下,此外,太子册封礼也要尽快举行,刚好钦天监送来了最近的吉日,朕看六月十九就不错。” 礼部尚书顿时就感觉脑子嗡嗡的,册封太子唉!六月十九?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时间,我拿命去给你筹备啊?! 好说歹说、差点撒泼耍赖,礼部尚书才成功缠的胤禛将册封礼的日子往后挪了大半个月,付出的代价就是被胤禛谴责办差效率低下。 礼部上下忙的满头包,六阿哥被册立为太子的消息也如风一样从京城席卷到全国。 而作为首都子民的百姓们,更是热情非凡,他们蜂拥到每一家他们知道幕后主子是弘书的店铺去,疯狂买东西,其中以最便宜的蜂窝煤最受欢迎。 “这可是太子殿下卖的东西!” “我要回去供着!” “我看谁还敢偷我家蜂窝煤!” 报纸第二便宜,所以每到报纸发售日便出来兼职的报童们也遭遇了疯狂围攻。 “报纸呢报纸呢,我要买报纸!” “给我一份!我马上要出京了!我要随身带着路上防盗匪!” …… 最后是出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才把报童们解救出来。 “真他娘的稀奇了,老子竟然还有来救这些乞丐的一天。”曾经负责过庙会热气球升空现场安全的巡检陶金暗自啐了一口,转过身就扬起笑脸,和蔼可亲的询问报童们,“无妨吧,可有受伤,要不要先叫大夫来看一看?” 报童们还是懵的,年级最大的赵启好一些,站出来道:“多谢大人,我们没有受伤,不用请大夫。” “没事就好。”陶金继续亲切的笑,“那老……我送你们回去吧,是雍和宫对吧?” 赵启还不懂那些弯弯道道,连连推辞不用他送。 可惜陶金一心想借此机会去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二十一爷面前露露脸,才不管他的拒绝,硬是亲自把他们送了过去。 “今日多亏你们,才没闹出乱子,来人,赏。”允禧客套又不失身份地亲自见了陶金一面,三两句话将人送走。 “呼,大意了,差点出事。”允禧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虚汗,立刻叫来人吩咐,“这几日就不要叫报童们出街了,所有报纸都送到惠民书局去,在那里寄卖。再令人去问问怡亲王世子和内务府那边,他们那里缺不缺人,若是缺人,叫咱们的人都过去帮忙,总之,这段时间,万万不能因为咱们出现事故!” 允禧和弘暾为了安抚引导蜂拥而至的百姓忙的焦头烂额,其他人也不得闲。 “徐兄,太子殿下大喜,我等没有资格面见,却也想道贺,不知道徐兄可否代为将贺礼送上?” “张兄……” “阿桂……” “鄂容安……” 作为弘书的伴读,张若霭四人见人的频次和他不相上下,其中以正在备考明岁会试的徐以烜最为烦恼,干脆同弘书说了一声后,跑去曾经的京周学堂所在的皇庄躲起来继续备考。 “来保兄弟!你在这儿啊,我找得你好苦,你看,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不学好,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教了,想把他送到你这工地上来吃吃苦,你看行不行?不用照顾他!你就当他是那牲口,可劲儿使唤!” 来保从他叫第一声就想跑,可惜没能跑了,只能生无可恋地被抓着听对方嘚吧嘚,脑子自由发散地想,今儿这个倒还挺有创意,比昨天那个说自己就是喜欢干粗活的好多了…… 不独他,黑板厂、粉笔厂、水泥红砖厂的人都和他差不多,各种被人堵截,都是想走后门,把自己或者家里人塞进去的。 “七哥,你看!”赵石臼神神秘秘地把赵启拉到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打开。 竟是几块碎银子! 赵启一惊:“你从哪儿得来的!” 赵石臼道:“刚才你不在,原来城南育婴堂的袁管事来了,这是他给我的,说是咱们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作为太子殿下的奴才,得去置办些东西,打扮的体面一点,才不会给殿下丢人。” 以为他干坏事的赵启松了口气,然后若有所思:“说的也是,咱们是跟着太子殿下的老人了,可不能给太子殿下丢脸。那一会儿咱们去请示一下管事……” “咚!咚!”敲锣的声音响起。 “集合,集合了!” 赵启连忙拉着赵石臼跑过去,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就见印刷厂的管事和一众匠人师傅们搬着大箱子过来。 管事站出来讲话:“前几日,咱们殿下有喜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殿下也没忘了你们,吩咐下来,要赏赐你们每人一身新衣裳、新鞋袜,还有一顿好饭!” 边说边让人将赏赐的衣裳鞋袜拿出来,竟是棉布的! 被分到印刷厂的这一批孤儿们顿时炸开了锅,刚才还想着要去置办东西的赵启和赵石臼忍不住惊呼。 “新衣裳!” “新鞋袜!” “太子殿下竟然记得咱们,还特意给咱们赏赐?!” “咱们都没给殿下贺喜。” “贺太子殿下喜!” “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殿下万福!” “谢太子殿下赏!” 孩子们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130-140 第131章 当上太子的前几天,弘书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见人了,见得他感觉自己都要得脸盲症了。 “皇阿玛。”弘书生无可恋地找上阿玛,“这太子不能随意结交大臣吧?宫门值守的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这宫禁是不是太松了些!” 胤禛嘴角偷偷翘起,轻斥道:“什么什么人,那都是朝廷的栋梁和柱石,不可轻言。” 弘书头痛地揉揉太阳穴,无奈道:“皇阿玛!我手上事情多着呢,差不多得了,这么多人祝贺有什么用?能帮我把这个太子当好吗。” “他们是不能帮你把这个太子当好。”胤禛悠悠地道,“但他们能帮你把库房堆满,你的库房满了,朕的库房也就保住了。” 我就薅了你库房那么几回!这个事还能不能过去了! “……”弘书哑然,只得道,“那也没必要一股脑来,毓庆宫的库房已经放不下了,先停一停,等我收拾两个空库房出来再说。” 胤禛没忍住露出一丝笑意,大发慈悲地道:“知道了,朕会吩咐九门提督加强宫禁。” 弘书大大地松了口气,太好了,总算不用迎来送往了。 胤禛不由摇头失笑,然后说起正事:“太子正位,詹事府也该配齐了,你若有想要的人,写个名单来,朕令吏部商议铨选之事。” 这是正经事,等正式的册封礼过后,他每日就要去詹事府坐班干活了。弘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父子俩又讨论了一下詹事府的办公地点,最终决定放到与军机处相对称的那一角宫殿,与毓庆宫也就隔着一道景运门。 前朝之事大体说完,弘书抿了抿唇,问道:“皇阿玛,红豆杉可有消息?” 距离韦高宜说出此物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弘书知道自己不该着急,以此时的交通和效率,近处的还好说,像西藏这些偏远地方,恐怕都才听到消息不久。但他实在不能不着急,额娘的病是横亘在他头上的一把刀,这种随时都会落下来的恐惧,让他度日如年。 提起皇后,胤禛的神色也变得暗淡:“目前除了韦高宜指认的地点,其他地方还没有消息传来。” 期待落空,弘书失落不已。 胤禛张口想要安慰一句,弘书却已经又打起精神:“没事,这才多长时间,再等等,一定能找到的。” 胤禛心中宽慰,儿子又长大了许多。 弘书不知阿玛心中的感叹,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弘历……他想问问阿玛,弘历的事会怎么处置,但,阿玛才把他送上太子之位……他不想这样想,但又止不住地想,这个太子之位的背后,会不会有一些因素是阿玛给额娘的补偿?就算阿玛没有补偿的心思,但在得了好处之后还对弘历穷追不舍,阿玛心里会不会觉得他太过贪心、不知足?可他若不追究,总觉得好像是用额娘来换取太子之位……他不想成为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他的犹豫胤禛看在眼里,几乎瞬间懂了他在想什么,皇后……弘历……胤禛垂眸片刻,再抬起后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没事你就先回去吧,朕这里还有事要处理。” 弘书怔了怔,心中叹气,阿玛这是看出来了,但却选择了回避……罢,阿玛为他费的心不少,他也不能不知感恩,为了额娘的事逼得阿玛太紧,事缓则缓,慢慢图谋吧,他总会叫弘历付出代价的。 “儿臣告退。” 他离开后,胤禛枯坐良久,才唤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应道。 胤禛面无表情:“你去,见见仁照。” “嗻。”苏培盛准备退下去干活。 胤禛却又张口了:“……仁照,在闭关中顿悟,但,碍于修行时日太短,肉体凡胎不能承受突然拔高的境界……中风了……不能再胜任第日寺方丈一职,你去理藩院传朕命令,令他们联系格鲁活佛,看看活佛有没有法子能救。” 苏培盛心跳的砰砰响,深深埋下头:“是,奴才领旨。” …… “吱。” 弘历摇摇发昏发涨的脑袋,费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想要看看来的是谁。自从皇阿玛亲自过来说穿他害皇后后,他就被绑起来‘闭关’,每日只有一碗清水和一个粗粮馒头,不过几日时间,他就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培盛看到这样的弘历顿了一下,才在弘历面前蹲下来:“四阿哥,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您为皇后祈福这样虔诚,奴才一定会如实禀报给皇上的。” “来人,伺候四阿哥洗漱。” 弘历浑浊的眼睛亮起光芒,苏培盛如此态度,是不是代表着皇阿玛要原谅他了?! 洗漱后,又饿虎扑食一样填饱了肚子,弘书终于有力气抓住苏培盛,激动的问道:“苏公公,皇阿玛是不是已经查明我是被陷害的了?一定是这样!我就说,肯定是弘书再陷害我!皇阿玛终于不被他蒙……”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苏培盛笑眯眯地提醒道:“四阿哥,六阿哥如今已被立为太子,君臣有别,您不可再直六阿哥名讳。” “骗了!皇阿玛是不是要接我出去,是不是要令我还……”或许刚才一下子吃的太多,弘历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苏培盛刚才说了什么,他的眼眶倏地一下瞪大,瞳孔紧缩,声音猛地拔高,甚至破了音,“你说什么?!什么太子?!谁是太子?!” 苏培盛笑眯眯地重复道:“六阿哥,在五月十八日,被立为太子,虽然册封礼还没办,但如今上下都已经改口称呼太子殿下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皇阿玛明明是秘密立储,弘书怎么可能就被立为太子了?!”弘历大声反驳,面容扭曲,“你这个狗奴才!你竟然敢假传圣旨!该死!你该死!” 说着,他竟掐住苏培盛的脖子,双手使力,一副要把苏培盛活活掐死的样子。 苏培盛也惊了,他想过四阿哥会受刺激,甚至他的目的就是让四阿哥受刺激,但他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而已,四阿哥就被刺激的直接发疯了。 好在苏培盛不是一个人来,陪同在侧的秦远愣了一下之后,立刻从弘历的手中抢救下了他。 “咳咳咳咳。”苏培盛咳嗽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刚才他差点就真的去见阎王爷了。 弘历一直没停下发疯:“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我可是堂堂四阿哥,未来的太子!你们竟然敢假造圣旨,还敢欺辱于我,我不会放过你们!我要你们死,我要你们全都死!!” 心有余悸的苏培盛害怕横生枝节出变故,不敢再刺激弘历,对秦远使眼色道:“仁照法师累了,扶仁照法师去休息。” 秦远心中叹气,苏培盛得了吩咐,他也没被落下,所以他很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就是这一单干完之后,也不知他还能活多久。 心中再多想法,秦远也没有表现出分毫,面无表情、手脚麻利地干完该干的活后,送走苏培盛,留在远处躲起来蹲守。 弘书是在八日后听说的消息。 “你说什么?仁照法师中风了?”弘书眨眨眼,怀疑自己幻听了。 “是。”朱意远尽量不含任何情绪、平铺直叙地回禀道,“第日寺的僧人禀报,四日前,仁照法师说他预感自己要顿悟,或可觉醒宿慧,吩咐他们不得打扰,就连膳食也不许送。第日寺僧人一连等了三日,仁照法师的闭关室内却毫无动静,这三日甚至连水都没叫送,他们怕出事,不得已破开门,却发现仁照法师瘫在蒲团上不得动弹,叫了大夫去,才发现是中风了。” “第日寺的僧人认为,可能是仁照法师修行时间太短,肉体凡胎不能承受控制顿悟带来的力量,外表才会表现成中风的样子。” 弘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皇阿玛怎么说?” “皇上下令理藩院,遣人去联系格鲁活佛,看看格鲁活佛有没有法子能救仁照法师。” “……” “我知道了。”弘书眨眨眼,“你下去吧。” 朱意远走后,弘书呆坐着,内心很茫然,弘历…是阿玛吗…?…除了阿玛他想不到还有谁敢对弘历下手。 或者,弘历是知道了他封太子的事,活活气成中风了? 若是这样,那他倒是大笑三声谢苍天有眼,可惜理智告诉他,这个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所以,若真的是阿玛,他…… 弘书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破碎。 一直以来,他都告诉自己要理智,阿玛是他的阿玛,但更是皇帝,是拥有很多儿子的皇帝。在皇帝身上,君的属性会大于父的属性,所以他面对阿玛,臣子的属性也要大于儿子的属性。虽然他大多时候面对阿玛都是撒娇耍赖的儿子形象,但其实他心里始终有一道清醒的线,也就是那条线,隐隐将他和阿玛隔开,让他对阿玛,不会像对额娘一样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 现在,那条线好像进入了存在又不存在的‘量子叠加态’。 第132章 有些变化只会在无声处默默进行,无人可以察觉,但等它于某日突然显现的时候,可能连当事人都会为它感到惊诧。 生活终于回归正常的弘书回到熟悉的忙碌节奏中。 “……这些便是近段时间陆陆续续收到的所有投稿。”允禧汇报道,“我都已经看过一遍,现在您看到的顺序就是我按自己标准排的,最优秀的稿件在上面。” 弘书翻看了一下:“我会尽快看一遍的,这里面选择匿名的人多吗?” 允禧道:“很多,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以笔名的方式署名,少数笔名是曾耳闻过的文人名号,已经核实过就是本人,大部分则是前所未闻的名号,但文章质量并不差。” 这个情况在弘书的预料之内,他点点头,道:“提前准备的文章有用上吗?” 允禧点头:“这次虽然收到了一些支持‘华夷之说’的稿件,但文章质量一般,也没有值得引发争辩的点,都写的比较隐晦或者避重就轻,达不到您的要求。” 弘书也不失望:“那就算了,提前准备的稿件在这里面吗?我润色润色。” 允禧心中触动,他知道弘书这不是想要抢占人家的文章,实际上是为了安私下捉刀之人的心,为他承担风险,让捉刀之人不必担心被找借口‘秋后算账’。 “在的。” 又商量了一会儿论辩主题的事,弘书提起另一件事:“太子册封礼后的第一期报纸,我想免费赠送给京城百姓,所有费用我出,也算与民同乐,到时候你去找朱意远调拨银两。” 允禧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报纸不管再怎么被人诟病不够高雅,那上面印的也是文字、是知识,免费赠送给百姓,某种程度上来说跟免费送书差不多,这对提升太子的名望很有好处。 “费用不必您出,报社账上有钱,可以承担的起!”允禧大手一挥,一副我很有钱的架势。 弘书摇头:“报社的钱归报社,每一分都是有用处的,公账和私账不能混淆,费用我出。” 允禧不听:“您别和我争了,报社本来就是您的,报社的钱也是您的,账目上清楚的很,公私不会混淆的。”他见弘书还要反对,连忙搬出一条无法拒绝的理由,“好了,您就别推辞了,这也算是我们报社上下送给您的贺礼了!不然底下那些人还得头痛送贺礼的事。” 弘书听到这个就闭嘴了,一开始他考虑到手下大多数人可能生活并不宽裕,怕他们攀比或者强撑面子非要送贵重的贺礼,就下命令不让手下人送贺礼。结果命令下去,底下人不但不高兴,反而还沮丧失落,觉得他是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人心一度都有些涣散。 允禧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以集体为单位,办一件为民的好事,当做送给他的贺礼,面子里子全都有了。 嗯,回头记得把医院、工厂这些负责人都叫来,让他们以报社为蓝本各自办一件类似的事。 允禧不知道弘书在打算什么,说服他后,积极地开始出主意:“那这一期报纸的内容一定要好好策划一下,您觉得放些什么内容好呢?我建议可以放一些名家名篇,这样比较有收藏价值,免费赠送才更有意义。” 否则只是一份普通的两文钱报纸,总觉得意义不够。 弘书却摇头:“这样才没有意义,那些名家名篇普通百姓若无人讲解,能看懂、欣赏的又能有多少?我以为,还是放些启蒙内容比较好,三字经字数不多,可以全篇刊登,还有其他简短的蒙童学篇,另外,再刊登一些最基础的识数以及加减运算,若这一批免费赠送的报纸能让百姓中多出几个识些许字的人,也不算白费功夫。” 允禧眉毛高高挑起,现在市面上一本《三字经》贵吗?不贵,甚至很便宜,尤其是经过惠民书局的低价冲击之后,但就算这样,能拥有这本书的家庭也是少数。如果只算平民百姓,那么这个数字会更低。倒也不是他们都买不起,能在京城生活的家庭,若只是买一本《三字经》还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只买一本书,没用。他们支撑不起的不是一本书的价格,而是学会这本书的背后的教育的价格。在知道自身没条件去学习的情况下,一本《三字经》对他们来说就是华而不实的东西,没必要去买。 报纸也是同样,他们喜欢听人读上面的新闻,但要他们买,拜托,两文钱也能买一张蒸饼,是一餐饭呢。京城大概有十万多户人家,若按平均一家六口人来算,也有六七十万人,但报纸在京城最高一期的销量也才不过四万份出头,只凭这个数据就可以看出,报纸在京城虽然人尽皆知,但真正买报纸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 但若是有人免费送,那就不一样了。 “我也知道,只凭一些书面文字,就想让人自学会识字很不现实。”弘书叹气,“但有总比没有好,民间多奇才,或许就有一些被埋没了的天才能自学会呢?哪怕只有一个,这些钱也不算白花。何况如今京城内喜欢给别人免费读报纸的人不少,百姓们若能人手一张,边听人读边自己看,总能认识一些‘天地人’这样的简单字。” 人手一份啊,允禧向往地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莫名觉得热血沸腾,干,必需要干! 至于白送几十万份需要花多少钱?允禧表示小意思,不说这两年来独一份的广告挣了多少,就说印刷厂的机器一动,那是印的越多成本摊薄的越低。况且也只是白送京城百姓,这两年报纸的销量大头其实是那些批发进货、运到外地去卖的经销商们带来的,这些一对冲,实际花费并不会太夸张。 何况,这一期的读者一下多了几十万,那广告是不是得涨涨价?嘿嘿嘿,允禧忍不住上扬嘴角,搞不好还有的赚呢。 “对了,这一期不要登广告了。”弘书忽然神来一笔。 允禧嘴角僵住。 弘书瞥他一眼:“这一期不适合登那些广告,不过医院、水泥、红砖、黑板、粉笔这几个可以在上面登一些软广,我会吩咐他们公对公,广告费不会少。” 任务广告他还能加价吗?何况还都是自己人,花的钱也都是弘书的钱,这和左口袋倒右口袋有什么区别,不够麻烦的。 “算了。”允禧彻底收了那点忽然冒出来想要赚一笔的心思,“几篇文章而已,我知道你的意思,会让他们往普及常识、简单明白的方面写的。” 医院看病的花费为什么会是那么些、水泥红砖盖房子的好处、黑板粉笔对教学的意义,弘书的喜好自己早就摸清楚了,他就喜欢给百姓掰开了揉碎了讲一些其实百姓并不需要知道的东西。 “这一期新闻和事件的报道可以少一些,多一些对百姓有用的东西,比如一些简单小毛病的自治方法、比如喝开水的好处,还有勤洗澡洗手能有效防止一些病症……”弘书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允禧认真听着,没有不耐,只是心里感叹,小六还真是一点儿没变,真好。 他觉得好,有人却觉得不好。 “这是什么?”在那日被允禧启发后,弘书迅速召见了来保等产业负责人,传达了集体贺礼的思路,这几日他们想了不少点子送过来,弘书都一一看过批阅,写上同意或反对意见。 刚忙的差不多,朱意远就给他抱来一沓折子。 “这是苏公公才亲自送来的,说是这些全是给您的谏言,皇上命您自己批阅。” “给我的谏言?”弘书诧异,“我最近也没办什么差事啊,有什么好谏言的,难道火器营那边出岔子了?” 朱意远摇头,他并没有听说火器营出什么问题。 弘书只能纳闷的自己看,翻开第一封,就把他给看无语了。 你道这一封提的谏言是什么?竟是说他已为太子,再自称‘我’不合适,不能体现太子的尊贵与威严,应该自称‘孤’才对。 文章骈四乞俪六,词藻优美、引经据典,即便算不上能传世的经典,在当下也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优秀文章,结果两千多字就说了一个他自称不对的事! 这人是不是闲的没事干啊!啊? 看完这一篇,再看看那厚厚的一沓,弘书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预感成真了! 这一沓奏折全是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还都特别长!还都喜欢引经据典! 而他!要全篇看完!一一批阅! 不能发脾气,语气还不能不好,因为他才被立为太子,还处在‘观察试用期’,他得表现出自己的成熟稳重、虚怀若谷、纳谏如流…… 弘书这一刻,对阿玛的感同身受达到顶峰,真的,不怪阿玛有时候骂那些官员骂的狠。每天要面对比这多不知多少倍的折子,要是换成他,他恐怕比阿玛还暴躁! 养心殿,胤禛批奏完一封奏折,看到来回禀的苏培盛:“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太子殿下正在见人,奴才便交给朱意远了。”苏培盛笑呵呵地道。 胤禛微微颔首,拿起一封新奏折,看着奏折上的内容,再想想现在应该正满头黑线的儿子,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 臭小子,太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以后这种事儿只会越来越多,现在先好好磨炼心态吧。 第133章 弘书磨炼心态的路才刚起了头,要达到胤禛的境界可能——并不需要多长时间,毕竟他善于怼官员的名声古今皆知。 将批阅折子和选阅文章交叉着来,有效地抑制了弘书看那些‘废话连篇’产生的怒火堆积起来从而导致量变产生质变。 很快,折子批完送了回去,文章也选出了可刊登的优秀稿件,将两者送走后,弘书心里的放松和喜悦竟是平常的两倍,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了不少。 “殿下,礼部请您抽时间过去配合册封礼的演习。”朱意远一句话瞬间将弘书刚高涨的精神打落一半。 一想起那繁琐冗长的仪式流程,弘书就觉得脑门都开始疼了。 但没办法,太子册封礼可是大事,就连阿玛对此事也是重视的很,别的他可以敷衍,这件事他要是敢敷衍,阿玛绝对会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父爱如山”。 时间紧急,礼部尚书逮住弘书就不愿意放手,愣是让他配合演习了三遍流程才恋恋不舍地放走他。 刚从虎穴离开,弘书又被半路截到狼窝,还是两窝狼。 针线房要他去试几套册封礼当天要穿的礼服,造办处要他去看当日要带的冠冕朝珠和一些御用物品,同属内务府旗下级别相当的两处一顿明争暗抢,最后是造办处凭借更‘早’的交情赢得了胜利。 周业在之前已经被调到了火器营,新任的造办处总管弘书并没有插手,但却也和他有些渊源。 瓜尔佳佳珲走在弘书身边,脸都快笑烂了,殷勤的套着近乎:“奴才的四女得国公夫人看重,有幸嫁给了国公府的七阿哥,上个月还为国公爷添了个孙子。” 弘书知道他说的国公是自己的小舅舅,乌拉那拉五格。阿玛登基之后,追封了额娘的阿玛为一等承恩公,再由五格降等承袭,而额娘病重之后,阿玛便找了个理由,将舅舅五格身上的爵位又升上了一等承恩公。 不过五格这个国公爷当得并没有康熙朝时那些国舅爷风光,连隆科多当初的一半威风都赶不上,这主要是因为弘书和额娘两个人对乌拉那拉家并没有给予额外的关照与隆宠,除了年节宴会,乌拉那拉家的人基本见不到皇后和弘书。当初赛玛被接进宫乌拉那拉家上下还疯狂庆祝了一番,可惜,还没等他们高兴太久,皇后就爆出重病,赛玛也被送回家中,他们心中的奢想自然也是流水一场空。 至于国公府的七阿哥,他对这个表哥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这并不耽搁弘书含笑回答:“我知道,听说小阿哥长得有几分像舅舅。” “哈哈哈,是是,都说长得像国公爷,也是那孩子有福气……”其实哪个孩子才出生时没被夸过像家里最有权威的那个人呢,不过都是客气话罢了,但佳珲丝毫不在意,他在意的太子殿下说的内容吗?不,他在乎的是太子殿下愿意跟他说客气话!就凭今儿太子殿下跟他说的这两句话,他就能去国公爷府上坐一坐,为自家女儿女婿和外孙多争取一些好处。 ——承恩公不知道发什么疯,六阿哥被立为太子后,突然发疯要分家,不但要跟他的那些庶出哥哥们分家,还要把自己的庶出儿子们也全都分出去。很不幸,他的四女婿、国公府的七阿哥就是一个从侍妾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出,否则以六阿哥的如日中天,当初他女儿还真不一定能攀上七福晋这个位置。 唉,本来女儿嫁过去能享福的,佳珲心中叹息,结果才过了一年好日子就要分户另过,早知当初还不如不攀这门亲。 弘书不知道背后的这些故事,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两句话在别人眼里会有那么大的作用,甚至小舅舅要分家的事,他都是在已经分完之后才听说。听说了他也没有多关注,不管这位小舅舅是为了什么,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倒不算坏事,至于因为这个就多看重小舅舅,那不可能,他对那几个便宜舅舅别的可能了解不多,但这几位能力平庸之事却是有很清晰的认知。 在他这里,外戚发展不起来。 一边运筹帷幄想着家国大事,一边却试礼服试到头痛。 弘书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因为试衣服累到不想动弹。他试图反抗、随便定下几件,可惜所有人一边记录他的意见,一边拒绝他不再试的要求,微笑告诉他,这是皇上的命令,他们也没有办法呢。 弘书又一次生无可恋地被针线房的妇人们摆弄了半天,精疲力尽的回到毓庆宫,看到常保在这里等他。 只能强打起精神:“怎么来了,是医院那边又有什么情况吗?” 常保是个包工头新手,加上他又深谙经常给领导汇报的好处,所有时常会找一些问题入宫来请教,弘书也很乐意教他,毕竟愿意主动学习进步的下属可不多,常保如今多学一些,以后能帮他做的事就会更多。 今日的常保却有些扭捏:“不、不是,医院那边一切顺利,没有什么情况。” 即便疲累,弘书的感知依旧敏锐,何况常保的情绪也并不隐晦:“不是医院有事,那就是你自己有事了?” “……是。”常保声如蚊蝇地应了一声。 这副样子倒叫弘书提起些兴趣:“什么事,直说。” 常保搓了搓手指,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奴才、奴才想、想……”磕巴了两下,他心一横,飞快地道,“……想请您做个媒!” 嗯?弘书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做媒?”先不说他的身份,就说他才十来岁的年纪,谁家会请还未婚配的小男孩去给做媒的啊? 常保的脸烧着,声音弱弱的:“奴才也是没办法了,奴才已经求了二十一爷帮忙,可惜还是没成功。” 禧叔竟然去做媒婆了?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常保这小子请允禧做媒还不行,失败了还想来请他? 这是打着以势压人的主意?弘书的表情严肃起来,来保要是个看上人家姑娘就非逼人家嫁给他的人渣,他可不介意为民除害! 况且,“我记得你比禧叔还大一岁吧?还没婚配?”弘书目光凌厉的盯着常保,他该不会还是逼人家女孩子给他做妾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弘书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常保今日有些迟钝,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有些害羞地道:“没、没有,家母前些年去世,叮嘱奴才阿玛给奴才找个好福晋,不过因为奴才一直守孝,后来出孝年纪大了些又没有差事,就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奴才阿玛不愿让额娘失望,所以奴才还不曾婚配。” 不是逼人家女孩子做妾就好,弘书松了口气,他之前还真没关注过常保的婚配情况,因为他和允禧差不多,鉴于这个时候早婚的设定,他就默认常保已婚了,没想到这位和弘暾堂哥一样,还是个‘大龄剩男’。 不过逼婚也不行! 弘书严肃地道:“人家女孩子家既然拒绝了,你就不该再纠缠,强扭的瓜不甜,我是不会去给你说媒的,你也不许再去骚扰人家!” “别呀,主子!”常保急了,“这事儿您一定得帮帮奴才,除了您,奴才真的不知道该去找谁了,他们连二十一爷的面子都不给!” “帮你?”弘书皱眉,第一次摆起太子的架子,沉声道,“常保,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觉得孤会借势于你去逼迫人家将姑娘嫁给你?” “孤用你,是你确实有些可用之处,但并不是非你不可。原以为你纵使不是道德完人,但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如今看来,倒是孤错了。来人,将常保给孤扔出宫去。” “另,传允禧入宫,孤倒要问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倚势凌人!” 常保都懵了,在两个太监抓住他胳膊时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下,急急解释道:“不是,不是,主子您误会了!奴才冤枉,冤枉啊!奴才不是威逼人家姑娘嫁我!奴才是求娶!真心求娶!请二十一爷帮忙说媒也是为了表达诚心!绝对没有威逼人家的意思!再说人家与顺承郡王有亲,奴才就算想威逼,哪里有那个权势呢!” 他急的都破了音,弘书将信将疑地摆了摆手,正打算将常保拖出去的宫人停止了动作,不过还是反剪着常保的双臂把他压在地上。 “即是求娶,人家既然已经明确拒绝,你不说放弃,为何还要请孤与你说媒?”弘书眯了眯眼,“莫要告诉孤,你那次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而后情根深种,非她不娶。” “没有,没有!奴才那次本就冒犯,道歉远离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想别的,事实上,奴才连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常保连连解释,“奴才被拒绝后还不放弃,想请您出面,是因为别的缘故……” 他开始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要说这件事,还得从去年常保入狱说起,当时他不是无意间冒犯了一位姑娘吗,在郎图和苏尔玛的介入下,他洗清了自己身上是故意的嫌疑,也重金道歉求得了姑娘家的原谅。 这位姑娘姓毕鲁氏,就先这样称呼她。毕鲁氏当初身上是有婚约的,常保经过弘书的提醒,还特别注意了这事一阵子,却一直没听说两家有退婚约的消息,他以为是男方家明事理,知道这事是意外,不怪那位姑娘,所以没有变卦的打算,还在心里给男方家竖了个大拇指,就没在关注这件事了。 谁知道,今年三月,在事情整整过去了一年之后,他却突然听人说,毕鲁氏被退婚了,在即将纳征的时候。退婚的理由并不是一年前毕鲁氏被人轻薄影响了名声,而是两人八字不合,如果结合会对两方不利。 根本就是鬼扯!你要是在问名的阶段说这个话还没问题,这一礼本就是合八字问吉凶的,许多人家都是在这一步取消了定亲的意向,对男女双方都不会有影响。 但纳征,这可已经是三书六礼的最后阶段了!是男方送聘礼的,之后就直接是婚礼了!到这时候,说一声未婚夫妻都不为过,结果你这个时候说八字不合?那问名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常保去一打听,哦豁,原来两方问名这一步是在出那事之前就完成了的。 第134章 “当初奴才没打听到他们两家婚约有变的消息,还觉得男方家通情达理,那个男的也算是个汉子,结果,他们分明打着拖延时间的打算,顺便赚取一个好名声。”常保愤愤不平地道,“等到事情过去了,再用别的名义取消婚约,既得了面子又得了实惠,真是打的好算盘!” “可怜那姑娘家,本都高高兴兴地绣好嫁衣准备出嫁了,却突闻噩耗,如何能受得住?”常保黯然地道,“那姑娘家里倒是听说还好,没有逼姑娘做什么。但我却打听到,那姑娘本人似有些想不开,如今病倒在床不说,还一心想要出家做姑子去。” “虽然说这事都是那男方家不干好事,但起因毕竟有奴才的缘故,人家姑娘原本顺遂的人生不幸被奴才毁了,奴才怎么也要承担起责任来。” “可惜,那家人因为退婚之事十分厌恶奴才,奴才和阿玛上门求亲都被打了出来。奴才又请了二十四爷帮忙,却也只是被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 常保恳求道:“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着来求求您。若那姑娘真就此香消玉殒或者从此青灯古佛一生,奴才这辈子心都难安。殿下,求您帮帮奴才,也帮帮那位姑娘吧。” 弘书没想到,这里面竟有这样一出故事,自己还冤枉了常保。他有些惭愧,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当上太子而心态有些飘了,否则怎么会不问缘由就擅自认为常保是威逼人家呢? 他站起身,一边挥手示意两个宫人放开常保,一边走到常保身前,亲手拉起他,十分诚恳的道:“抱歉,不问青红皂白就定你的罪,是我错了。” 常保眼眶放大,那是不可置信,继而感觉一股酸涩涌上鼻头和眼睛,视线模糊:“不、不,您、您没错,是、是奴才的错,奴才不会说话,奴才没有提前说清楚,奴才……” 他激动的语无伦次,太子殿下和他道歉?太子殿下竟然和他道歉!他如何配?他如何配! 从小到大,他收到的道歉当然不少,但那都是来自下人或者身份不如他的人,那种道歉里最多的是恐惧、害怕,而不是真诚的认为自己确实错了。而来自长辈或者身份高于他的人的道歉,他一次也没收到过。这并不是说那些人从来没有对他犯过错,而是他们即便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冤枉了他,也不会拉下面子给他一个小辈或下位者道歉,他们只会岔开话题、模糊重点,维持他们作为长辈和上位者的威严与脸面,有良心点的事后可能会给一些补偿,没良心的干脆强行找一些别的借口把你再骂一顿。 太子殿下却给他道歉! 他何德何能能有这样好的主子!他要给主子效命一辈子! 弘书不知道他的包工头此时心里正在想些什么,歉意地拍了拍常保的肩头:“虽然你是好意,但我还是不会同意去给你说媒。” “嘎?”常保正在感动地哽咽呢,就被这句话顶的发出一声鸭子叫,然后打起嗝来,这让他想问为什么也一时问不出来。 弘书没有给他解释,而是走回案桌后,想了想,吩咐道:“磨墨。” 常保就这样打着嗝看着弘书写完了一幅字,听他吩咐:“送去做成匾额,朱意远你和常保一起,代孤去赐给毕鲁家。” …… “太子殿下赏!”朱意远拖着长长的调子唱喏。 毕鲁氏一家人跪了一地,糊里糊涂地接了赏赐。 接完赏赐后,毕鲁氏的阿玛巴腾上前客气道:“朱公公,劳您跑这一趟,家中略备薄酒,还请赏光。” 朱意远笑眯眯地道:“大人客气了,咱家还要回宫向太子殿下复命,就不耽搁了。” 巴腾微微拢眉,警惕地瞥了一眼旁边一直低调的常保,想了想自家也不是没有倚仗的,干脆直问:“朱公公,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请公公解惑。下官自认于太子殿下面前并无功劳,不知殿下今日为何突然赏赐?” 常保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心中一叹。 朱意远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依旧笑眯眯地道:“大人想知道殿下为何赏赐您?一观匾额便知。” 巴腾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那罩着红绸的匾额。 朱意远什么话都没说,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巴腾看了一眼常保,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沉默了片刻才大步走过去,抓住红绸顿了顿,干脆利落地将其扯掉。 “啊!”一声小小地女子惊呼响起。 在场人却没有人看她,都看着那匾额上的大字。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 常保看着这几个大字,心绪复杂,早在太子殿下写的当场,他就知道内容是什么,这一路不停地在想,不得不承认,比起他想以求娶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太子殿下的这种处置不知好了多少。 他,太自以为是了。 巴腾来愣愣地看着匾额,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上一直很重视民间风气、常常嘱咐各地的大人们要关注移风易俗,太子殿下对这一块也很关注,因此听说了贵府之事后,便写下这幅大字赏给贵府,意为正民间之风,所以大人不用太过在意,殿下并无别的意思。”朱意远含笑道。 巴腾心头臌胀,他转身郑重冲朱意远行了一礼:“请朱公公代下官向太子殿下……” “格格!” …… “不是说那位姑娘病了吗?怎么会出现接赏,还当场晕倒。”弘书听完朱意远这一趟差事的汇报后问道。 朱意远含蓄地道:“奴才也不知,那姑娘是在毕鲁福晋之后自行来的。” 弘书了然,看来这姑娘是自己跑过去的。估计是听到常保跟着一块儿,怕自己是被常保请去威逼他家人,说不定还抱着牺牲自己保全家人的念头。 差点自己就成了那反派恶人了。 “常保呢?”弘书问道。 “常保大人出来之后就告辞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朱意远斟酌了一下,小心道,“奴才瞧着,常保大人像是受了打击。” 弘书摇摇头:“算了,不管他,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姻缘一事强求不得。” …… “格格怎么样了?”女儿大了,巴腾作为父亲,不好再去女儿的院子,只能在前厅焦急地等待下人来传消息。 下人露出喜意:“格格醒了,大夫说只是一时心绪激动,没有大碍。” “好。”巴腾松了口气,“福晋呢?” “福晋还在陪格格。” 内院。 巴腾的福晋,觉罗氏握着女儿的手:“哈季兰比,你也看见太子殿下的赏赐了,可不要再想不开了。连太子殿下都说你是有福之女,额娘看哪个人还敢嚼你的舌根子!那完颜家退了就退了,是他们没有福气,你放心,额娘和你阿玛,一定给你找个比他们家更好的!” 哈季兰比躺在床上,虽脸色还有些惨白,却觉得多日来横亘在她心口的那团棉花好似消失了,不再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通畅极了。面对额娘的劝说,她垂着眼帘沉默了许久,突然轻声道:“额娘,答应钮祜禄家吧。” “……额娘回头就去郡王府拜见,请伯母帮我儿相看,额娘就不信……”絮絮叨叨的觉罗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女儿刚才说了什么,“啊?你说什么?!” 哈季兰比轻轻抬起眼,看着她额娘的目光虽柔弱却也坚定,她重复了一遍:“额娘,答应钮祜禄家吧。” 觉罗氏并没有激烈地跳起来反对,因为一直拒绝常保的其实是她们夫妻俩,女儿对此事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她沉默片刻,抿了抿唇道:“你想好了?钮祜禄家就一个三等轻车都尉的爵,等那小子承袭的时候还要往下降,你若嫁过去……” 哈季兰比打断她额娘的话,出事以来第一次说了长句子:“爵位又有什么用呢额娘?完颜家倒是有个子爵,要是早知道他家是这样的人,您还愿意给女儿定下这门亲事吗?钮祜禄家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没什么权势,但那人还算有担当,人难道不比那不能吃不能喝的爵位强?何况,他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人,额娘难道以为太子殿下赏赐咱们家没有他的原因吗?凭今儿这个匾额就能看出,太子殿下应当对他还是有些看重的,有了荣宠,还怕以后没有爵位吗?” 屋内寂静片刻后,觉罗氏舒了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我儿能说出这些话,看来是真的想明白了。”随即她又露出一点为难,“只是,唉,你阿玛非常不喜钮祜禄家,当初就不想放过那小子的,这事恐怕……” 哈季兰比再度垂下眼帘:“阿玛当初还非常喜欢完颜家的那位呢。” “……”觉罗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也别怪你阿玛,当初完颜家确实帮过你祖父,这次也是完颜福晋闹的非要退婚……” 哈季兰比二度打断她额娘,抬眼:“额娘真的觉得,完颜家的当家福晋能以一人之力拗过她的丈夫和儿子吗?” 觉罗氏抿了抿唇,说不出话,半响后,才道:“你好好休息,额娘去劝你阿玛。” 觉罗氏走后,哈季兰比翻了个身,想到这段时间的种种,又想起那匾额上的字。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哈季兰比呢喃道,“你觉得你家是有福之家吗,那就让我看看吧。” 几日后,常保再次求见弘书。 “毕鲁氏答应你的求亲了?!” 第135章 既然是毕鲁家自愿答应的,弘书自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再反对,常保也没有再提什么请他做媒的话,而是再次上门拜托允禧,请他做了这个媒人。 允禧替两家说和后,入宫来找弘书‘算账’:“奴才来给殿下请罪了,奴才不学好、还糊涂,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以势压人,还请殿下责罚。” 这阴阳怪气的劲儿,弘书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作势给允禧赔罪:“侄儿没有调查就胡言乱语冤枉了叔叔,还请叔叔原谅则个。” 允禧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蹦开,大家闹归闹,这礼可不能真受了。礼不能受,气还得撒一撒,又阴阳了几句,可惜在弘书诚恳认错的态度下,他的阴阳怪气难以为继。 “哼,反正您是太子,您都道歉了我还能怎样。”允禧扬着下巴哼道。 弘书莞尔:“我记得婶婶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恰好我这里新得了一副沈周的画作,就用这个做贺礼如何?” 允禧最喜欢的画家就是唐伯虎,沈周作为唐伯虎的老师,也很得他推崇:“这还差不多。”傲娇的神情变成喜悦,眉毛轻轻扬起,“我这里也有一个好消息要禀告殿下。” 要是他这赔礼不满意,好消息是不是就没了?弘书心里嘀咕,笑道:“什么好消息?” “才收到板桥先生的信,上面说,他要同几位好友来京。”允禧道。 “板桥先生要来京城了?!”弘书乍然惊喜,自从知道允禧和郑板桥认识,他就没少打听这位的消息,也写过几封信请允禧转交,想要同郑板桥当个笔友。可惜,郑板桥在与他的通信中,明显比和允禧的客套谨慎,再加上郑板桥诗画双绝,而他恰好在这两方面都没有什么天分,弘书不想为难人家也不想难为自己,干脆就歇了当笔友的心思。 惊喜过后就是疑惑:“不过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要来京城,马上就是乡试了,板桥先生不参加吗?” 郑板桥年近四十,此时虽已声名鹊起,但于科举一途并不顺利,如今身上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而今岁秋,三年一度的乡试又临,这次若不参加,那就要再等三年了。 允禧叹道:“板桥先生的夫人年初病殁了,他与夫人感情深厚,想来是无心考试的,这次听说也是他的友人极力邀请他同来京城,应该也是为了让板桥先生散散心吧。至于为什么选择京城…”他顿了顿,道,“…却是为了来共襄论辩盛会。” “论辩盛会?”弘书丈二摸不着头脑,“谁办的盛会,我怎么不知道?咱们不是只打算在报纸上做几期论辩专题吗?” “这就是问题,我不知道背后是否有人煽动,还是真的是民间自发,总之我得到消息,现在各地有许多文人都在赶来京城的路上,理由都是不想错过如此盛会。”允禧严肃说道。 弘书意识到重要性,他皱眉扣着桌子想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我会禀明皇阿玛。” “不过,不论背后是何缘故,既然他们是来参加盛会的,咱们也不能让人失望。”弘书眨眼间就做了决定,“报纸论辩专题是线上,再办一个线下论辩会也不错,面对面的论辩,说不定能激出不一样的火花,介时做好记录,会上的内容还可以再出一期报纸。” 若真是有人故意将人煽动到京城来,不论他打算做什么,先将这些人纳入掌控是不会错的。 “此事就交给你了。” 允禧就和所有被临时增加工作任务的打工人一样,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我就知道,您现在都是太子了,就不能另外找人来办这事吗?多少人排队等着给您效力呢。” “我现在册封礼都还没办,不算真正的太子,哪能那么高调。”弘书面不改色地说起甜言蜜语,“再说,那些人哪能比得过禧叔你有能力、还叫我信任,这事背后有人捣鬼的概率很大,交给那些人,我还得防着他们与背后之人勾连,没必要。” 允禧哼哼:“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有多少能力我自己清楚,这事要是真有猫腻,我真不一定能把控的住,你还是再找个人和我一起吧。”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弘书沉思了片刻:“我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合适的人,这样,你先回去准备着,等我和皇阿玛禀报后再说。” 允禧离开,弘书前往养心殿,向阿玛报备了这一奇怪的现象。 “知道了,朕会让人去查。”胤禛对这件事并没有太过重视,就算这事真是有人预谋,现在不年不节、也不是科举的日子,没有舞弊事件,这些文人就算聚集起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他现在更关注的是别的事:“北边传来消息,在长白山发现了韦高宜所说的红豆杉。” “当真?!”弘书没想到这个好消息回来的这么猝不及防,顿时陷入巨大的惊喜中,“确定真的是红豆杉吗?具体在哪儿?数量如何?多不多?生长情况如何?能不能进行采摘?……” 胤禛被儿子一顿连珠炮似的问题砸过来,几度张口都没能找到说话的机会,最后还是弘书自己想不到还能问什么,闭嘴眼巴巴看着他时,才能说话:“具体情况说的不多,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其就是红豆杉,不过画像和特点都能对上,把握很大。数量不算多,但也不少,发现的那一片树木年龄看着不算小,他们已经在尝试采摘了。” 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弘书心底的喜悦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无妨无妨,先让他们采摘一些样品送回来,让韦高宜认一认……对了,也得叮嘱他们,若数量足够,每棵树需得适量采取,不可过分,要给树留下生机。” 若数量不够……保护珍惜树木重要,弘书抿了抿唇,他自私,对他来说,额娘的命更重要。 胤禛自是不会不知道竭泽而渔的道理:“朕已经吩咐他们了。” 父子俩又说了些红豆杉和太子册封礼的事,弘书从养心殿离开,直奔永寿宫。 “皇额娘!”弘书语气中的喜意是个人都能听得出。 乌拉那拉氏靠在床上,含笑看他从屏风后拐出来,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弘书走到床边坐下,像孩子一样眉飞色舞地报喜:“长白山找到红豆杉了!您马上就有药了!” 作为深知自身情况的病人,乌拉那拉氏自然也早就知道韦高宜和红豆杉的事情,她想活着,对此自然是期盼的,如今乍然听到好消息,不由露出由衷的喜意:“果真?” “自然!”弘书滔滔不绝地将阿玛说给他的那些情况给额娘复述了一遍。 旁听的碧珠等人喜得双手合十,不住拜神拜佛:“太好了,太好了,多谢各路神仙菩萨保佑!多谢各位保佑我们娘娘好起来!” “长白山离的近,药很快就能送回来。”弘书握着乌拉那拉氏的手撒娇,“等我册封礼的时候,您肯定能大好了。皇额娘,到时候您要亲眼看着我正位东宫。” “好,好,额娘一定亲眼看。”乌拉那拉氏泪盈于眶,只觉得连身上的疼痛都轻了许多,“额娘还要亲眼看着你娶福晋生孩子呢。” 母子俩发泄了一番激动的心情,情绪才恢复平静,弘书又给额娘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常保的事也提了一嘴。 乌拉那拉氏若有所思后道:“你如今年岁尚小,插手这种事其实不太合适,以后可以先来告诉额娘,额娘帮你处理。这次就算了,不过等两家下聘书的时候,你来告诉我,我赏赐些东西下去。” 其实毕鲁家的事弘书此次处理确实有些不太细节和妥当之处,头一个就是巴腾并不是弘书的人,他贸然赏赐在别人看来就有笼络的嫌疑。虽然胤禛一直在给他的太子之位铺路,看着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但乌拉那拉氏并不会完全放心,皇上现在可能不在意这些小细节,但未来谁能保证呢?弘书一次不注意、两次不注意还没什么,时日长了,这种不注重细节的次数多了,难保皇上心里会不会生出芥蒂。 就像当年先帝宠爱先太子也是有目共睹的,后来还不是随着时间,在一件件小事中消磨殆尽。 当娘的就是会为你操心到每一个你注意不到的细节之处,弘书眼眶酸涩,暗暗祈祷,希望他享受额娘疼爱的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在永寿宫宣泄完感情后,弘书回到毓庆宫,收拢起心绪,又埋首于案牍之中,拿出列着一长串名字的名单。 詹事府的人选,他该定下了。 还有给允禧帮忙的人。 勾勾圈圈,除了何国宗、明安图这些曾经共事过的人,弘书还圈了一些经打听名声不错的官员。 将选定的名单交到养心殿。 胤禛快速过了一遍,然后拿起笔,划去一个名字。 弘书奇怪,探头看去,那个名字是——孙嘉。 第136章 孙嘉并不是弘书曾经有过接触的人,而是这次他使人打听过的官声不错、人品过硬的其中一位,尤其以敢言直谏而闻名,目前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弘书想调他兼任詹事府少詹事一职。 ——詹事府的高层目前弘书大多暂定的都是兼任,譬如目前已经从二品的何国宗和远在去病城基建的尹继善预定会兼任正三品的詹事府詹事一职,只有左右春坊、司经局和主簿厅的职官会全部调职实任,不过这些人中的汉员身上也会挂着翰林院的衔。 话说回来,照理说按弘书打听到的孙嘉名声和为人处世,该是阿玛最喜欢的那一类官员才是,怎么如今却划掉人家名字呢? 不懂就问:“皇阿玛,这孙嘉是有什么儿臣不知道的牵扯吗?” 胤禛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回答的也有些敷衍:“此人虽敢言直谏,但性情疏悖狂妄,不宜入詹事府。” 弘书挑了挑眉,确定了这孙嘉背后果然有他不知道的牵扯,而且肯定是牵扯到阿玛身上了,否则以阿玛的性格,像孙嘉这种合心意的人才,狂妄只会让他觉得更好。 阿玛不想说,他也就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回头打听打听便是。 如今身份不同,却是不好再使朱意远去打听这等朝堂事,弘书想了想,过几日就是弘暾大婚的日子,他肯定要上门恭贺,到时候问问十三叔便是。 是的,婚事一波三折的弘暾终于要大婚了,日期定的非常急,距离女方出孝甚至还不满一个月。 不过急并不代表敷衍,作为怡亲王世子、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弘暾的婚礼不可谓不盛大,尤其在知道太子殿下也会出席的时候,怡亲王府外的大道直接被来道贺的宾客堵塞的水泄不通。 当然,堵谁都不可能堵到弘书,被众星捧月地迎进怡亲王府后,弘书忍不住嘀咕道:“京城的道路修缮和交通规章得尽早着手了。” 陪着他的怡亲王听后笑道:“这是殿下您准备上的第一道奏章吗?关注民生,果然是您一贯的风格。” 新官上任三把火,弘书这个新上任的太子自然也得烧出三把火来确立自己的地位,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正位东宫后的前三道奏章会从哪些方面来开刀。 虽然十三叔从前对他就没有怎么批评过,但也不像如今这样一点小事就实行‘鼓励’教育,弘书无奈地道:“十三叔,您不必如此,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侄儿。” 允祥不置可否,只开玩笑道:“那是,辈分这事您这辈子都别想越过去。” 弘书的身份如今今非昔比,允祥并没有将他直接请到宴客厅去,而是带到自己书房,自己一个人陪他,弘书并没有异议,这样也方便他和十三叔打听孙嘉的事情。 “孙嘉啊。”允祥呢喃了一遍孙嘉的名字,出了会儿神,然后道,“他的事简单,不过上了道折子为两个人辩护,又弹劾了一个人,再顺便向皇上进了些‘谏言’而已。” “他所辩护的两个人人名叫谢济世和陆生楠。雍正四年,谢济世弹劾田文镜,其弹劾内容与当时正在和田文镜互参的李绂完全一致,李绂被查出与蔡珽等人结党营私,谢济世和陆生楠也因结党之罪被发配阿尔泰军前效力至今。前两月,顺承郡王因觉得谢济世和陆生楠平日的言论不对,搜查两人居所,发现谢济世注疏《大学》《中庸》,内容多有毁谤程朱之言、且对时政恣意谤讪,而陆生楠所写的《通鉴论》十七篇中,言辞狂悖、抗愤不平、非议朝政,因此上折弹劾,皇上下令将其二人交由刑部议罪。” “刑部查验后,确认顺承郡王弹劾内容属实,判决两人斩立决。孙嘉上折辩护,认为他二人虽有错处,但罪不至死。且谢济世早年并没有实据证明其与李绂等人结党,弹劾田文镜的十项罪名亦条条属实,田文镜就是营私负国、贪虐不法,并将田文镜又弹劾了一遍。” “至于给皇上的谏言…”允祥端起茶杯抿了口,“…我就不多说了,您可以自己去找来奏折一观。” 看来这‘谏言’不太好听啊,连十三叔都不敢直说,弘书掂量了一下自己和十三叔的分量,还真有点拿捏不住自己去要折子阿玛会有的反应,算了,先放下。倒是谢济世和陆生楠两个人的名字,让他有种熟悉感,雍正四年的李绂田文镜互参案吗?仔细想了想,这件案子他有耳闻,但当时对这种党系之争不感兴趣,并没有深入了解,对两个名字的熟悉应该不是从这儿来的。 那是哪儿呢?弘书垂眼在记忆中翻找,然后找到一个关联词——曾静,想起来了,这两个名字好像是和曾静一起,出现在某个盘点清朝文字狱的文章中的。锁定目标,继续深度检索,谢济世…没有详情…好像只有‘谢济世案’四个字;换陆生楠…陆生楠案…有了——‘以论前史而获罪第一人’,嘶,这个称号,这可不成! 弘书骤然抬眼,看向允祥:“十三叔,侄儿想知道,谢济世和陆生楠二人,当初到底有没有和李绂等人结党营私?” 允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查出实证。” 那大概率就是没有了,阿玛当初大概一是愤怒于李绂等人的结党行为,二是为了维护田文镜,所以即便没有实证,也将同样弹劾的谢济世和陆生楠两人迁怒发配。弘书叹息,在他心中,阿玛自然是一个忧国忧民的明君形象,但这并不代表阿玛就是一个永远不会犯错的圣人了,他会做错事、性格自然也会有缺点。 譬如,太过爱憎分明,对喜爱的田文镜就捧到天上去,认为田文镜是个完美的人,永远不会犯错,所有针对田文镜的人都是在迫害忠臣。 田文镜是忠臣吗?是。有能力吗?有。为官清廉吗?清廉。那他就一定是个完美的好官吗?并不。就连孔子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更何况田文镜这样一个大器晚成的官员。田文镜对阿玛的忠心没的说,但这忠心就像硬币有两面,它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好的一面就是他会不遗余力、不打折扣地去执行阿玛的政策,河南的官绅一体纳粮能推进的那么快,田文镜绝对功不可没。至于坏的一面,就是田文镜的所有行为都会将阿玛的利益放在首位,而不是百姓,譬如未来会发生的河南水灾,田文镜就因为灾害太严重、百姓如果卖儿卖女会损害阿玛的威信,竟下令所有人不准买卖儿女——在未来,买卖人口自然是违法的,但我们不能用未来的社情来套在封建社会上,在这时候,发生天灾时,卖儿卖女是常态,对百姓来说是一条活路,不仅是父母的活路,也是那些被卖出去的孩子的活路,或许这些孩子被卖出去后会遭受苦难,但和当下就饿死的结局,起码他们活下来了。 或许未来的人不能理解这种心态,认为痛苦没尊严的活着还不如直接饿死算了,但对于封建社会时常吃不饱的底层百姓来说,尊严是什么东西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只知道他们不想饿死,他们想有一口吃的、想活着。 所以,田文镜的这道命令,无异于是绝了受水灾之害的千万百姓的生路。他得到雍正‘天下第一督抚’的夸赞的同时,河南百姓却对他怨恨极深。 而谢济世和陆生楠一案,阿玛大概率也夹杂了私心,弘书并不是想去指责阿玛什么,他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资格,但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阿玛重走历史上的老路,不想让阿玛被后人诟病大兴文字狱,他想尽可能劝谏阿玛,让阿玛的明君形象更加光辉一些,为君的过更少一些。 “谢济世和陆生楠并没有押到京城来受审,如今人还在西藏军中,刑部虽下了判决,但还需朝会复议,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就定下,若要有确定的结果,怎么都得等到年底去了。”允祥淡淡地道。 弘书了然,十三叔这是在委婉劝他,即便要管此事也不要着急,等太子册封礼后完全来得及,如今所有的事都比不上册封礼,一切事情都要为册封礼让道,只有册封礼切实完成了,他的太子之位才算稳稳当当。 但,他并不想因为顾及太子册封礼而按捺不前,那太功利了,好像他和阿玛之前利益的博弈大过了感情。 他并不想如此,如此辜负阿玛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多谢十三叔告知。”十三叔总是好意,弘书也并不想用反驳十三叔来证明自己对阿玛的心意,“时候差不多了,弘暾堂哥应该快接回新娘了,十三叔,我们前去宴客厅吧。” 提到儿子和即将进门的儿媳妇,允祥眼角终于笑出了花,乐呵呵地起身:“好。” 亲眼见证弘暾大婚,并送上由衷的祝福后,弘书为了躲避应接不暇的应酬,提前离席回宫。 第一站当然是去养心殿向关心弟弟和侄子的阿玛汇报婚礼的盛况。 等阿玛听满意了,弘书眨眨眼,提出请求。 “皇阿玛,儿臣想调阅孙嘉最近的奏折,还有谢济世和陆生楠二人的案宗,可以吗?” 第137章 胤禛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平平地看了他一眼:“打听清楚了?”前几日他划去孙嘉名字时,就猜到这小子会去追根究底。 弘书道:“十三叔略给我说了些前因后果,具体情况儿臣还并不清楚。” “哼。”胤禛轻哼道,“你还想了解什么具体情况?此事刑部已经查明,事情简单明了、证据确凿,难道你还想做一回包青天,为他们翻案不成?” 看来阿玛真是特别不喜这二人,弘书心里有了数,道:“儿臣只是想看看,那谢济世究竟是如何毁谤程朱的,还有那陆生楠所做文章,究竟如何狂悖,竟能令如渊如海的皇阿玛您如此生气。” “以为拍马屁朕就不知道你心里是觉得朕处置他二人是存了私心了?”胤禛直言。 弘书尴尬的摸摸鼻子,放轻声音:“儿臣听说,当年并没有谢济世与李绂等人结党营私的实证……” “是没有。”胤禛面不改色地道,“但谢济世的整道奏折内容与李绂的如出一辙,难道就那么巧是他二人心有灵犀不成?那种相似程度若放在考场上,都要当做舞弊试卷处理的。” 这倒是,就像后世常说的抄袭,你可以撞脑洞撞梗,但短短几千字内所有逻辑链和细节都撞上,这哪怕是双胞胎都说不过去。 可……后世看到的历史记载,二者确确实实就是巧合。弘书很无奈,别说历史是什么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反正他对于历史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阿玛,可听过疑罪从无?” “疑罪从无?”胤禛皱起眉头,这个词并不难理解,但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是,儿臣纵阅各朝律令,都有明确规定要以证据作为定罪证据,但在具体办案中,却存在很多模糊地带,像……”弘书用许多实例论证了法律在具体实行过程中的混乱,“……故而,儿臣以为,律法作为一个国家的根基,应该更加完善、严谨,在具体施行过程中也应该更加慎重严格。要定一个人的罪,首先应该要有符合律法的、切实的证据,若没有任何证据时,应该遵从疑罪从无的原则,而不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基于个人判断的论断,武断地给人定罪。只有程序和规则大于个人论断,作为国家基石的律法才有尊严,才不会成为某些官员用来排除异己的工具。” 胤禛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收起,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弘书,缓缓张口道:“弘书,律法,是皇帝管理这个国家的工具,它不会、也不能凌驾于皇权之上。” 阿玛真是敏锐啊,弘书心中叹息,恭敬道:“当然,但就像当初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样,作为统治国家的工具,它需要皇权的配合来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皇阿玛您将此事交由刑部议处,而不是一言而定,不就是因为如此吗?” “确实如此。”胤禛轻轻叹息,儿子确实敏锐,不过,还是太嫩了,“疑罪从无这个原则有些道理,你回去写一道奏章呈上来,朕会与百官商议,看是否适合加入道大清律令里。至于谢济世、陆生楠之案,刑部此次查办完全符合大清律令的条例,证据亦确凿无疑,并无任何错漏廖误之处。” ……糟,绕的太远,迂回劝谏的路被堵死了。弘书懊恼了一下,并不气馁,拐弯的不行,那就来直的吧:“儿臣以为,凭谢济世、陆生楠二人所犯的罪行,或许罪不至死。” 胤禛脸色有一点不好看:“怎么,你跟孙嘉也心有灵犀了?是不是还想和他一样劝谏劝谏朕,说罢,朕听着,看看你二人的心有灵犀能有多深。” 啧,这孙嘉到底说了什么?居然能让阿玛这么耿耿于怀。弘书暗暗咂舌,可不敢应下这个话头,赶紧奉上甜言蜜语:“皇阿玛您可不能冤枉儿臣,儿臣和孙大人话都没说过两句,怎么可能心有灵犀,儿臣便是要心有灵犀,也是同皇阿玛您心有灵犀!” “哼,朕可没有这个福气和你心有灵犀。”胤禛道。 阿玛这是被禧叔传染了吗,怎么也阴阳怪气起来了。弘书无奈,赶紧拿出十成十的功力哄人,等阿玛脸色稍稍转晴一些,才真诚地道:“皇阿玛,儿臣并不是想为谢济世和陆生楠二人说情,只是他二人的罪行确实罪不至死。而且,曾静案才刚刚过去不久,曾静可是有切切实实的谋反行为,细论起来他的罪责该比谢陆二人大得多,但他都没有被杀,只是非议时政、发表抗愤之语的谢陆二人却被判处斩立决,这种对比,难免会叫人觉得谢陆之案的背后是不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可说之事。” “况且,如今报纸上华夷之说的论辩专题马上就要面世,又有大量读书人即将齐聚京城,或可形成难得一见的文坛盛会。若在这种时候因为谢陆二人的文章犯禁而处决二人,只会令读书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出不同的声音,这次的论辩专题也会如空中楼阁沦为面子工程,失去咱们一开始筹办的意义。” 更有甚者,两人的死亡可能还会引起消极的民族对立情绪,不过这一点肯定会隐藏的很深,说出来也没用。 胤禛终于开始正视儿子的谏言,不得不承认,最后这两点理由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是必须慎重对待的问题。 弘书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阿玛的动摇,眼见有戏,他连忙加码:“其实,对付谢济世、陆生楠这种文人,死亡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对他们来说,或许还会觉得这样死去是荣耀。想要让他们痛、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肤浅,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帮他们宣传他们的著作,自古文人相轻,谢济世不是毁谤程朱吗,这天下程朱的拥趸何其多,骂都能骂的羞愧死他;还有陆生楠,儿臣还没有看过他的文章,但他难道还能好过程朱去,连程朱都有谢济世这样的人骂,其他人找出他文章里的错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皇阿玛,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亡,而是人还活着,在大家心中他却已经死了。” 这句话叫胤禛眼前一亮,说的真和他的心意啊,怎么早不知道呢,要是早知道……算了,有的人还是比较适合真的死亡。 不过,“朕记得,你曾经说过程朱理学被曲解太过,朝廷不宜再大肆推广,想要将其冷一冷?”胤禛的记忆可好的很,“谢济世的文章难道不合你的心意?” 弘书很谨慎:“儿臣确实觉得程朱理学被曲解太过,不宜再宣扬,但这并不代表儿臣就觉得程朱理学一无是处,儿臣始终认为,对于先辈们遗留下来的知识与思想,我们应该结合时代,去芜存菁,而不是全盘推崇或否决。至于谢济世的文章…”他无奈道,“…谢陆二人的作品,儿臣看都没看过,又从何来合不合心意。” 胤禛想起来了,儿子一开始就是问他要这两人的案宗来着:“咳,谢济世的文章,偶尔有一两处还能看。陆生楠,呵,你知道他的《通鉴论》第一篇写的什么?” 不待弘书回答,胤禛就不屑道:“写的论封建,他在文章里说,封建制是古时圣人创立的永远没有弊端的好制度,朝廷就应该废除郡县制,恢复分封制。” “……”弘书有些傻眼,他还真没想到这位陆生楠的文章写的是这种内容,就这内容就算宣扬出去,恐怕都没人愿意骂吧,只会觉得写出这些内容的人怕不是个傻子。 所以阿玛你为什么要跟这种傻子较劲,非要杀他给自己制造黑历史?弘书很想问,忍住了没问。 胤禛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要杀这两个人,他垂眸将儿子刚才所有的奏对回顾了一遍,才抬眼道:“你一定要保他二人性命?” 弘书顿了顿,直直地向阿玛看过去,诚恳而坚定地道:“是,儿臣认为他二人罪不至死。”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胤禛垂眸道:“你如今已是太子,有权议奏朝政,按规矩来。” 这是在教他,弘书心里沉甸甸的,躬身行礼:“是。” 回到毓庆宫,不过小半个时辰,弘书就将奏章一挥而就,写完后看了良久,才叫来朱意远,令他将奏章送去通政司。 朱意远去而复返,小心将奏章奉上:“奴才在去通政司的必经之路上遇到陈公公,陈公公说,一切事情都没有册封礼重要。” 弘书沉默良久,才接过奏章,小心收起来:“我知道了。” 暂且放下谢陆二人,弘书忙碌于论辩专题之事,报纸的排版已经确定,只等印刷厂将机器开起来。而文人所期盼的盛会,也在允禧的忙碌下筹备起来,当然,他想要的帮手弘书也没敷衍,将确认要调任左中允的杭世骏送过去帮忙,恰好这位和郑板桥也是神交已久的好友。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论辩专题终于如期发行,而四海文人也陆续赶到京城。 与此同时,太子册封礼,来了。 第138章 雍正七年七月二十八日,大吉,万众瞩目的太子册封礼就定在这一日。 同时,这一日也是弘书的生辰。 昨晚有点激动没睡好,然后凌晨三点被薅起来做造型的弘书脑子有些混沌,睡意朦胧地和朱意远吐槽道:“本来生辰该我放假好好休息的,结果钦天监偏偏算的七月只有这一日大吉,我看他们就是偷懒,因为是我的生辰,就闭着眼睛说这一日是大吉。” 黄历算吉凶这个弘书私底下主动学过,也去钦天监视(围)察(观)过他们算,他就发现钦天监挺鸡贼,他们有一套神神叨叨的理论,按照那个不管怎么算,阿玛额娘四妃还有他们这些皇子的生辰就没有凶的时候。 朱意远委婉的表示不同意:“您在这一日诞生,就是这一日大吉的最好证明。” 忘了,朱意远他们可是最在乎这个的,弘书清醒过来,闭上嘴不再说话,由着他们拾掇自己。后来针线房的人和礼官来给他正衣冠,弘书就更没机会张嘴,只管端着一副威严的太子架子。 弘书睡不了懒觉,其他人当然更睡不了。 卯时初,天还黑的透透的,东华门前就来了不少等候入宫的官员。 “何大人,明大人。”戴亨打招呼的声音都在抖。 三伏天,即便是一天温度最低的时间段,也不可能把人冻得声音发抖,那就只能是紧张的。 何国宗作为二品大员,大场面见得不少,虽然今日他要以詹事府从臣的身份一路跟着太子殿下走完整个册封礼的流程,激动少不了,却也不至于像戴亨这般。 “放轻松,没事,别紧张。”基于从前一起在谈判团时的交情,而且以后也要在詹事府做同僚,何国宗很亲热地拍了拍戴亨的肩,安抚他,“不是都演习过吗,到时候跟着礼官的指挥做便是。” “是~~是。”戴亨努力压制紧张,可惜效果并不明显。 明安图看到这样的戴亨,偷偷舒了口气,躲在袖子里擦了擦手心的汗,还好,他不是最紧张的那个。 何国宗作为詹事府老大,只能担起责任,继续安抚二人。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又有几辆马车在旁边停下,所有人默契地停下交谈,想看看来的是谁。 李清植、乌雅开泰、钮祜禄常保,嚯,只差一个,詹事府的左右赞善都齐了。 “下官见过几位大人。”李清植作为李光地的孙子,家庭熏陶之下,自然而然地就走在三人C位,过来给何国宗三人见礼。 乌雅开泰就不说了,他虽姓乌雅,和皇太后那一支却没有任何关系,他和李清植是同年进士,因排名在后,此时让着李清植也不觉有什么。 那常保呢,他身上好歹有个爵位,怎么也甘愿在李清植之后?废话,不说人家爷爷是谁,就说人家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他这个‘蒙恩’特许入詹事府的人有什么脸面去压人家一头? 常保心里有数的很,他就是个走后门的。前些日子,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突然召见他,询问医院修建的进度,他便汇报了医院主体已经竣工,如今正在修建配套的家属楼、食肆等的进程,太子殿下夸了他几句后,突然就问他:“原来说等医院修完让你进工部去修路,不过现在詹事府左赞善还缺一个满臣,工部那边员外郎是从五品,詹事府左赞善只是从六品,你看你想去哪一个?” 这还能挑?常保当时一整个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状态,他何德何能居然有一天能挑想当哪个官啊!谁懂啊! “詹事府!奴才去詹事府!奴才只想跟在您身边!”不可思议的常保极其快速地表决心,生怕谁给他抢了,“您放心,奴才在詹事府一定谦虚谨慎、笑脸迎人、端茶倒水、吃亏是福……绝不给您丢人!绝不会让您因为提拔奴才蒙羞!” “……倒也不必。”弘书抽抽嘴角,“你做好份内的事便好。” 虽然太子殿下这样说,但常保却没有改变要在詹事府夹着尾巴做人的决定,他的份内事是什么?就是给太子殿下挣面子啊!证明太子殿下给他走后门这个决定是英明的! ——给太子殿下干活的人那么多,太子殿下可只提拔了他一个! 因此此时他不仅落后于李清植,还落后于开泰半步,把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 打过招呼后,何国宗看着始终没有人下来的两辆马车,疑惑道:“几位,你们可识得这是哪个府上的马车?老夫觉得有些熟悉。” 众人皆摇头,只有常保犹豫道:“那一辆,好像是杭中允的,之前我去找二十四爷的时候见过两次。” 众人皆知杭世骏被太子殿下派去给允禧帮忙了。 “这么久没下来,杭中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过去看看。” 何国宗开口,众人无有不应,齐至杭世骏马车前,常保主动开口道:“车内可是杭中允?下官钮祜禄常保,何大人几位也在,杭中允可是哪里不适,是否需要帮助?” 安静了一会儿,马车的窗帘被掀起来,杭世骏尴尬地对一众同僚笑:“没有不适,就是……腿软起不来。” 现场安静的不像话,然后另一辆没被认出来的马车上,刘统勋默默掀开窗帘,开口道:“某也是。” 直到站在毓庆宫的院子里,何国宗嘴角仍噙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弘书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是他火眼金睛,实在是和身后一众沉重的不行的同僚相比,何国宗的愉快不要太显眼。 “平身。”叫起后,弘书调侃后何国宗,“难得看到何大人这么开心,可是一早遇到什么喜事了?” 何国宗道:“臣开心是因为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我大清社稷有望。” 啧,何大人也沦落了,竟然开始拍马屁了,弘书摇头表示不信,扬扬下巴示意以明安图为首的詹事府众人:“若是因为这件事,那他们怎么不笑呢?” 何国宗转身,看到同僚们那仿佛在祭天的肃穆表情,还有因为腿抖而荡漾的衣摆,不由地沉默了下:“可能……他们生性就不爱笑?” 弘书差点没忍住喷笑出声。 “咳,咳。”清嗓子压下笑意,弘书也看出了明安图他们是紧张过度。 “今日,你们将作为孤的从臣,陪伴孤完成今日的册封仪式。如今你们皆已调任到詹事府,日后便是孤的左膀右臂,孤会日日与尔等相处,所以,孤也不瞒你们,孤,此时很紧张。孤年岁尚小,很怕今日有做的不到位之处,或者册封礼出现什么差错,所以,接下来还要拜托你们,帮助孤、提醒孤、护送孤。” “你们,可愿助孤一臂之力?” 当一个人紧张时,最好的办法不是安慰他放轻松,而是给他一项任务,让他担起责任、有事可做。 被太子殿下这样情真意切的托付,深感被信任的众人顿时生出万丈热血:“臣等必不负殿下所托!” 太和殿。 胤禛端坐于御座之上,此时王公大臣们俱在太和殿外的广场,堂下只有皇帝的全套仪仗,以及册封太子所需的节案、册案、宝案,以及册宝彩亭。 苏培盛请示:“皇上,吉时已到。” “传。” “传——”“传——”一声声传递后,早早就位的军机大臣和礼部尚书分别将节册宝从内阁里捧出,由御道左侧一路送到太和殿内各案上。 “奏乐——”“众臣觐见——”“礼——”“有制——”正使怡亲王允祥、大学士张廷玉,副使吏部尚书查阿郎、户部尚书蒋廷锡出列,苏培盛宣旨:“…今册立皇后所出皇六子为皇太子,命卿等持节行礼…钦此。” “臣等接旨。” 允祥、张廷玉起身,执节,查阿郎捧册,蒋廷锡举宝,鱼贯而出,一路御仗、黄盖、彩亭开路,至毓庆宫。 毓庆宫前,同样的节案、册案、宝案,弘书率领詹事府从臣早在此等候多时。 两方相见,并无见礼,只有礼官一声声的唱喏,和宏伟广大的礼乐相映成辉。 允祥四人严格按照礼官的唱喏行动,一一将节、宝、册捧于黄案之上后,才退至一侧。 詹事府众人在弘书身后分列两边。 弘书向前三步,向黄案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并不起身,允祥出列,站在黄案稍侧一方,宣读册封圣旨。 宣毕,弘书再行礼,允祥上前交付圣旨,弘书接过,转交给身后的何国宗,张廷玉上前,捧节相交,弘书照样接过,转给明安图,册、宝同样。 礼成,弘书再次起身,便已是完完全全的太子之身。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允祥:“请太子殿下移步太和殿,觐见皇上。” “允。” 御仗、黄盖在前,紧跟在后的是新鲜出炉的太子全套仪仗,弘书走在正中间,头上有两顶华盖为他遮阳,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册封使臣和詹事府从臣。 在分毫不差的时间点,弘书准时出现在太和殿前的御道上,随着他一路往前,御道两旁没有资格进入太和殿的官员们和侍卫们如同被风吹倒的芦苇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矮了下去。 “臣参见太子殿下。” “臣参见太子殿下。” 一个人的后半句叠着另一个人的前半句,好像一出多声部的大合唱,到最后,弘书已经数不清是多少重声部。 “太子殿下到——”“传太子殿下觐见——”弘书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他,过来了。 第139章 跨过那道门槛,从此就是新天地。 虽然大殿内因为站满了人而很是闷热,弘书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沉静,他不慌不忙地按照流程独自向阿玛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起身后又率领詹事府从臣和太和殿众臣再次向阿玛行大朝礼。 看着跪在大臣最前头的儿子,胤禛心头涌起的激动甚至不亚于他当初登基之时。 朕,后继有人!大清,一定会在朕的子孙手中万世昌隆! 激动的胤禛站起身,按照流程,他此时该向新鲜出炉的太子讲一些训诫勉励之语,胤禛也确实讲了,可惜,他讲的内容出乎了一些人的预料。 “……皇六子弘书,朕之麒麟子,中宫皇后嫡出,尚在其母腹中便显出不凡之姿,端静持重、安如泰山……” 为了皇上今日的训话打磨许久发言稿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不是,皇上,臣的稿子好像不是这样写的吧?!您要是不满意臣的稿子您早说啊!您知道臣为了这篇稿子,睡了几日书房吗! 掌院学士无语,弘书也没好到哪儿去:……不是,爹,虽然很高兴你夸我,但咱们也讲一下基本法好不?起码从出生后夸吧!你之前还说我在额娘肚子里的时候几天不动一回,是懒得出奇呢,现在变成我端静了? 何况我那不是懒也不是端静,是昏迷啊! 当父母的在孩子长大后都爱讲一些孩子小时没有记忆的事情来逗人,弘书当然也没能逃过,不过他自小就表现的聪明,一两岁以后几乎没让自己留下什么不敢面对的黑历史,所以阿玛额娘就只能揪着他几个月大或者没出生时候的事情来说。 其中说的最勤快的就是他七个月被气的骂‘阿玛坏’,第二就是尿了阿玛一身那一回,第三勤的则是他在额娘肚子里时懒得出奇,一弄几天没有胎动,害的他们总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 前两个不说了,弘书自己都记得,最后一个却是让他对上了当初他以为自己在死后的世界,意识总是短暂的清醒、长时间昏迷的时候,那时候他每一次都趁着难得的清醒时间努力的练习掌控身体,想要尽快恢复行动力以图在遇上危险的时候能够自保。 他以为自己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却没想到,就在那层薄薄的肚皮外面,阿玛额娘已经在为他这个还没见过面的人日夜忧心。 ——这样一想,阿玛夸他他却在这里腹诽好像有点不孝?弘书默默心虚,好吧,阿玛你想怎么夸就怎么夸吧,儿子一定努力不让你的夸奖变成吹嘘。 不过,阿玛这一段是会被记载在史书上的吧?我靠,那到时候会不会被加工谣传成额娘是梦见什么大蛇入怀,才怀了我,所以天生不凡吧? ……这可能性还真不小。 不行不行,今日过了一定要跟阿玛说,史书上的记载一定不能掺杂神话向,咱们可不能学老刘家,个个皇帝都爱给自己编个玄幻出身。 毕竟他们是假的,自己可是真的啊! 本来皇帝就够大权在握了,再来一个玄幻的身世,他真怕自己在所有人的吹捧中保持不了清醒,真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脑袋发昏变得跟晚年的唐玄宗一样,被后人骂死的太晚还是小事,万一因为骄傲自大葬送了中国的崛起时机,那他真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 弘书这里心思电转间想了不知多少自己的结局,胤禛那里也总算讲到了尾声:“……望尔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不骄不躁,虚怀若谷,纳谏如流……” 翰林院掌院学士:出现了,出现了,这是老夫写的,书房没有白睡! “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弘书行礼,而后众人起身。 苏培盛再次唱喏道:“众卿——觐见太子殿下——”“觐见太子殿下——”“觐见太子殿下——”在逐渐远去的唱喏声后,随着礼官的净鞭响起,弘书站到既定的位置,除了胤禛端坐于龙椅之上,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齐齐跪地,行拜见礼,并致贺。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恭祝殿下入主东宫,千岁千岁千千岁!” 宗室王公、文武百官、侍卫、礼乐匠人、宫人,在场少说也有上千人,上千人齐声恭贺的气势,便是太和殿这偌大的广场都盛不下,隐隐向四面八方传去。 坤宁宫,坚持自己坐着的乌拉那拉氏倾耳细听,露出微笑:“这时候,该是大臣们在朝拜小六了吧?” 碧珠一直注意着时间:“是,再过一会儿,太子殿下就该率百官来拜见您了。” “从太和殿到这里也没多远。”乌拉那拉氏喃喃道,忽然着急,“快,再给我补补妆,气色一定要好!还有这大殿内外,再检查一遍,不许出任何差错!” 坤宁宫上下紧张而又忙碌地在弘书来之前将皇后娘娘的吩咐完成。 “儿臣参见皇额娘,皇额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国有储君,恭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乌拉那拉氏噙着慈和的笑意,眼睛里亮着光,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病意,“今日太子得立、国有储君,皆赖诸位一片为国之心……还望诸位日后尽力辅佐太子……太子亦需修身纳谏……” 一长串话说下来没有咳嗽一声不说,甚至连磕绊都没有打一个。 弘书却没有半点高兴,心里全是心疼和担忧。 好容易等额娘说完,弘书立刻接话:“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 “臣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儿臣还需前往太庙拜谒,先行告退。”弘书走的很急,却不是不耐烦,只是想尽快结束,好让皇额娘回去休息。 乌拉那拉氏从儿子离开前的最后一眼里看懂了他的担心,心中既安慰又酸涩,儿子才这般年纪,从此却再也不能做孩子了。 不,从她病后,儿子就再没做过孩子。 乌拉那拉氏眼泪滚落,弄花了脸上的妆,碧珠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还要圆场:“今儿是太子殿下的大喜日子,娘娘您这是太高兴,喜极而泣了?” “是,高兴,本宫高兴。”乌拉那拉氏抹了抹脸,“洗了重新上妆吧,还要见后宫嫔妃和王妃诰命们。” “是。” 坤宁宫一侧,后宫妃嫔的集合点,人陆续抵达后,齐妃作为四妃之首,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指挥大家按位份排好队。 其他人都好说,对各自的定位很清晰,就是唯二的两位嫔位,没有动作。 谨嫔钮祜禄氏木着脸站在原地,眼神放空谁也不看,魂魄仿佛都去神游天外,身边扶着她的宫女,头也垂的低低的,恨不得埋进胸里去。 宁嫔武氏攥着帕子,一眼一眼地瞥过去,微微咬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按理说谨嫔不仅资历比她老,还育有皇子,怎么也该排在她前面。 但,皇上对谨嫔母子的不喜后宫众人皆心知肚明,四阿哥不仅出家了人还彻底废了,谨嫔也是自从被降位以后再没见过皇上的面,不入冷宫胜似冷宫。从这点上来说,好歹还能从皇上为数不多入后宫的次数里分得一杯羹的宁嫔又怎么甘于居她之后。 面对宁嫔眼巴巴的眼神,齐妃只顿了顿就面不改色地道:“宁嫔,你跟在懋妃身后,谨嫔跟在裕妃身后。” 此时以左为尊,她们这些人排作两列,齐妃在左一,懋妃右一,裕妃左二,自己跟在懋妃身后就是右二,谨嫔便只能在左三。宁嫔心中窃喜,连忙在懋妃身后站好,再拿余光去瞥谨嫔。 谨嫔没动。 齐妃也不出声催促,只肃着脸盯着谨嫔一动不动的看。 懋妃和裕妃仿佛一无所觉,只含笑看着坤宁宫的侧门,其余贵人常在微微垂着头,只管假装自己不存在。 在这寂静无声下,有人注意到前来传唤她们觐见的宫人正在走近,眼见双方距离不到七八丈了,谨嫔才仿佛终于从神游中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挪动到裕妃身后的位置。 在场的人竟齐齐松了口气。 一切顺利,没有出幺蛾子。 乌拉那拉氏也没有去找谨嫔的不自在,她是贤惠端庄的皇后,只管接受所有人的拜见朝贺,然后说些场面话,再请她们先去各宫坐坐。 ——没有让她们出宫的原因是,所有仪式流程走完后,还会有庆贺的筵宴。 太和殿一处,坤宁宫一处。 太和殿的规模比年宴时还要大些,毕竟年宴时,四品及以下的官员根本没资格出席,就是三品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出席。而今日,因为是太子册封礼,要朝贺,胤禛便决定在京的六品以上官员都可列席。 弘书从太庙一回来,就看见太和殿外的广场已经摆好了桌椅,只等一声令下入座上菜了。 这种盛况在他阿玛登基后还真没见过,康熙朝倒是多,尤其是千叟宴时,比现在这场面只大不小,虽然他那时还没出生,但也没少听人说当时的盛况,因为天气冷,当天光炭盆就摆了几千盆。 ——突然觉得今儿这天气也没那么让人嫌弃了,起码菜不会像冬天似的一上桌就冷冰冰,人也不会冻得手都伸不出来,拿不住筷子。 不用烧炭,省老些钱了。 第140章 盛大的太子册封礼结束,弘书也只能歇息半日就重新投入到了忙碌中。 “殿下,您来了。” 踏进詹事府,早有准备的何国宗等人齐齐迎接,还要行大礼。 弘书叫停:“不必如此,这里大多数人都曾与孤一同共事过,应当知道孤的性格,礼数周到就行,不必繁琐,行礼的时间都能做不少事了。” 何国宗作为带头的,自是要接好梯子,笑道:“臣等知晓殿下您不爱繁冗的礼数,不过今日是您第一日驾临詹事府,我等也是第一次拜见,自该正式些。” “是啊,是啊。” “我等了解殿下的心,望殿下也能理解我等的心意。” 明安图和常保等人连连附和,弘书没有办法,只能受了他们的大礼。 “好了,流程走完了,开始说正事吧。” 詹事府并不是摆着好看的,它是为了辅佐太子学习、处理政事而设立的,同时也是太子培养自己班底的地方,某种程度上,它可以说是弘书的秘书处。 弘书在专门使人做的大会议桌顶头坐下,下面何国宗等人依次落座,朱意远带着人给众人沏茶。 “先来说说,接下来孤有哪些已经定下的事务。” 杭世骏清了清嗓子,开始自己的第一次工作汇报:“皇上已经向礼部下令,接下来直到年底之前,所有比较重要的祭祀活动都需要您参与或主持,臣与礼部确定过,从八月份开始,您需要出面的祭祀有:祭先师孔子、祭大社大稷、祭关帝圣君、太宗文皇帝忌辰、□□高皇帝忌辰、祭历代帝王、祭城隍之神、祭……” 等杭世骏好不容易念完,弘书已经听得神色凝重,光这些祭祀都够他到处跑着忙的,他还有时间干别的吗?但这些也免不了,他能理解阿玛安排这些的用意,就是要用这些名头来让他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 杭世骏说完还没完,刘统勋又开口道:“除了这些祭祀,殿下您目前已经定下的行程有:视察宗学和八旗旗学,视察咸安宫学,巡视京城内各处育婴堂,出席论辩文会接见各地文人,御经筵讲学……” 这些有些是必须,有些则是弘书自己早早定下的,倒没有什么意外。 “你们两人可有对过,这些事情的时间可有冲突之处?” 刘统勋回道:“臣与杭大人已经核对过,有两处时间有所冲突,已经调整。”不比祭祀定死的时间,他汇报的那些事情时间都可以更改,只管提前几日通知,令相关部门做好准备就是了。 弘书点点头:“稍后你们两个将这个日程抄一份给朱意远。” 吩咐完后,他示意朱意远给在坐各位分发提前准备好的折页:“孤的第一份奏章,便打算上这个,你们看看,商讨一下是否可行。” 常保接过折页,有点紧张,听说奏章写的都是骈文,十分难懂,许多正经科举出来的官员都写不好,还要聘用幕僚专门写奏章。他的文学水平实在堪忧,万一看不懂殿下奏章写的啥怎么办?万一殿下再让他发言怎么办? 心中惴惴的常保硬着头皮打开折页看去,结果第一眼就差点蹦起来:关于京城道路重新规划与修缮,以及道路出行法规的制定。 先不说这行文有多么简单易懂,就只道路修缮几个字,立刻叫常保激动的恨不得来几声猿啸。 这道奏章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是太子殿下上位之后准备烧的第一把火!而这道火竟然是修路!修路唉!殿下早就说过以后再修路都会先考虑修水泥路,而论对用水泥修建东西的经验,在做的各位谁能比得过他! 哈哈哈哈哈,他拔得头筹了!他将会是第一个为太子殿下立下功劳的! 常保的脸就差埋到折子里去了,只有这样,才能挡住他因为强忍而有些变态的笑容。 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失态,大家都在认真的看折子呢,不同于常保的重点放在修路上,何国宗等人对于修路那部分却只是一眼扫过,重点看的是道路出行法规的方面。 在常保终于平复下心情的时候,其他人也将内容看的差不多了。 弘书适时开口道:“都看完了吧?说说,你们觉得此事作为奏章递上去可合适?” 何国宗等人互相对视一下,纷纷点头道:“非常合适。” 右庶子杨炳元道:“京城的道路既是民生,也是咱们大清对外的形象,若能达到您奏章中所写的效果,对于藩国和洋人也是一种震慑。” 见同是新人的杨炳元发言,乌雅开泰也连忙附和:“对,咱们大清乃天朝上国,就要第一时间震住那些蛮夷。” 弘书却摇摇头:“蛮夷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咱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不论对方是谁,我们都该保持自身的修养和礼数。” 尝试开口的乌雅开泰没想到自己第一句话就得了太子殿下的批评,当下心中一慌,连忙站起来要跪下认错:“奴才口无遮拦,请殿下降罪。” 弘书摆摆手,阻止道:“坐着吧,没事,孤就是提醒一句,以后注意别再说错就是,降罪不至于。” 乌雅开泰惴惴不安地半蹲着,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常保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就站起身将乌雅开泰拉起来,按在座位上,开玩笑道:“开泰兄快坐下吧,太子殿下肚量最是大,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呢?是吧,殿下?” 弘书知道他在活跃气氛,让乌雅开泰和杨炳元这些新人能尽快融入进来,也乐意配合他,假意哼道:“孤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不过等道路修缮的时候,若出现任何问题,孤唯你是问!” 常保不怕反喜,立刻挺胸抬头,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立军令状:“殿下放心,在修缮期间但凡出现任何问题,奴才提头来见您!” 弘书嫌弃的扯扯嘴角:“孤要你的头有什么用,要真是出现问题…”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常保,“…刚好医院聘用的那些大夫如今正在练习打针,缺练习的试验体,到时候你就去给大夫们当一个月的试验体吧。” “殿下?!”常保震惊傻眼的表情不全是演的,因为青霉素的神效,如今太医院和齐聚京城的大夫们对掌握此药物的治疗方法很是狂热,再加上现在又不可能有护士,所以他们个个都在试图自己掌握打针的技能。 想练习打针的大夫太多,需要打针的病患又太少,一时间这些大夫们为了多练习早掌握可谓是花样百出,用儿子仆人练习这是最基本的,大多不差钱的都会花钱雇人来给自己练,可惜打针这玩意儿实在恐怖,尤其是技术不好的,很少接触的古代人受过一次之后能坚持下去的很少,多数都是加钱都不愿意。 这些人回去后,少不了向旁人添油加醋地描述打针这事有多痛,简直堪比一些酷刑,导致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现在已经到了吓唬小孩儿都会说“再哭就有大夫抓你去打针”的地步,听说还挺有效。 常保虽然没见识过,坊间的谣言听的可不少,虽然他也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夸大成分,但不妨碍他此时浮夸的演出:“殿下,奴才即便犯错,也罪不至此呐~~”“嗤。”弘书被他逗得没忍住笑。 在场众人也配合的哄笑起来:“哈哈哈哈。”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乌雅开泰松开紧攥的手心,心中那股子紧张总算消散了不少。 玩笑过后,弘书正起脸色:“既然大家都觉得合适,那此事就这样定了,现在来商量一下其中的细节,可有需要更改补漏的。” 在群策群力下,不过半下午的时间,弘书的初稿就已经被查漏补缺的相当完善,就连文体,也在杨炳元这个前探花的润色更加漂亮。 弘书满意的点头:“以后的奏章都由杨大人来润色吧。” 词藻优美的骈文他自己当然也能写,但是他事情本来就够多的了,光写这些具体计划就够他死脑细胞的了,写完之后再去润色,他真是没那个精力,再说手底下这么些人呢,总得给人家展示自己的机会吧,不能什么都自己包圆了。 有本书写的好啊,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自己干到死! 杨炳元当然不可能拒绝,他在调来詹事府之前,就是翰林院侍读,干的活也差不多就是给皇上的各种政令润色,如今还能凭借这个技能融入太子殿下身边,简直不要太好。 “这个定了,现在来说说,具体的负责人选吧。”弘书放下终稿,看向何国宗,“何大人,你身上还有工部侍郎的职责,修路之事琐碎,需得时时跟进,你看?” 何国宗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也没什么不满,到他现在这个地位,不需要去和下面的人争抢这种‘小’差事来表现自己:“臣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负责这件事,不过殿下放心,修路之事介时工部肯定也要参与其中,臣会协调好两方的配合。” “好。”弘书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明安图,“静庵啊,何大人有工部的职责,继善如今还在去病城,短时间内回不来,两个詹事都不在,你作为目前唯一的少詹事,接下来孤在外忙的时候,詹事府的一切都要交给你来主持了。” 明安图深感肩头责任重大,郑重地道:“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帮您守好后方!” 他不像尹继善、李清植那样家世深厚,也不像杨炳元、杭世骏他们出身科举,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蒙古旗人,有幸在先帝时期被选入钦天监学习,却也到此为止,直到他被太子殿下选进谈判团前,他在钦天监已经当了十五年的六品五官正,根本看不到日后有晋升的可能。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要老死在五官正的官位上了,却没想到风云突转,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属臣,还成为了詹事府的主官之一。 “你也不必紧张。”弘书冲他点点头,“孤最远也就是在京郊,有事只管使人来禀告便是。” 安排好明安图,弘书看向戴亨:“孤准备将此事交予你具体统筹负责,可有信心接下?” 戴亨肃容道:“臣必不负殿下所望!” “好,你一个人也不成,常保、清植,你二人协助戴大人做好此事。” 常保和李清植立刻接命:“是。” 刘统勋见直接越过了他,有点急,忍不住道:“殿下,臣也可以协助戴大人!” 弘书无奈地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杭大人身上还有外派去做乡试考官的担子呢?” “……”刘统勋真忘了,这事还是在立太子之前安排的,他和杭世骏,还有也一起调进詹事府做赞善的王峻,两个正考官、一个副考官。 当时他还很高兴来着,能出去做考官就意味着有提拔你的意思,谁能想到,这乡试还没开考呢,他已经升任正六品的中允了? 刘统勋不急了,乌雅开泰却是坐立难安。 在场的人几乎都有任务,唯独他,殿下提都没提,果然刚才殿下还是生气了吧,觉得他不堪大用? 正沮丧着。 “开泰。” 乌雅开泰脖子一支棱:“奴才在!” 弘书笑笑:“你就跟着静庵,坐镇詹事府,擅翻译的笔帖式不是还没定下,你这些日子先挑一些英才出来,回头孤空时再和何大人以及静庵商议。” “是!”乌雅开泰立刻精神勃发,恨不得现在就去咸安宫学把那些学子都过一遍。 140-150 第141章 奏章既定,弘书也没拖延,当下就令人送到通政司去,一夜过去,几乎所有有资格出席小朝会的人都知道了奏章的详细内容。 “看来之前猜的没错,太子殿下果然还是选择了走民生这条路。” “殿下年岁虽小,却不冒进,如此稳重,果有明君之相。” “不过这道路出行法规,是否有些太过严苛了,若按上面的意思,那王公大人们出行的仪仗根本摆不开啊。” “确实,不过殿下初涉政务,有想不周到的地方也难免。” “此言差矣,殿下或许有想不到的,詹事府的那些人呢,就不知道提醒殿下么?当初老夫就说,铨选去詹事府的人都太年轻了,该选几个资历深的老大人去压阵才是。” “确实,年岁最大的何国宗尚不足五十,从前也只在翰林院、内阁呆过而已,经验着实不足。” “不成,老夫不能让这帮小年轻耽搁殿下,老夫得去给皇上进言,这詹事府的主官还需再调整调整。”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至于他们是真的觉得弘书被年轻人耽搁了,还是想推自己人上位,他们不说又有谁能肯定呢。 弘书早知朝中有人对他选择调何国宗等人进詹事府不满,当初他提供的名单被阿玛交给吏部商讨时,就遭到过反对,还给他塞了一堆成熟稳重、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的老大人,都是五六十岁往上的那种。 弘书倒也不是歧视年级大的人,只是他当太子可不想因为顾虑皇帝的忌惮而只做些务虚的事来拉帮结派、营造名声,他要干实打实的实事,计划表排了一箩筐,想要完成这些计划加班是免不了的,你说五六十的老大人,他能经得起高强度的工作和加班吗? 所以啊,老大人们很好,你们就继续给阿玛发光发热吧,搬砖的活儿还是让年轻人来。 但饶是他早有预料,也没想到在小朝会上议覆他的奏章时,会有那么些人那么整齐地跳出来提出该给詹事府换个老成持重的詹事。 何国宗顿时不复这段时间的意气风发和轻松,虽然詹事府詹事只是正三品,就算下了他也还是从二品的工部侍郎,但这玩意儿能只看品级吗?詹事府代表的可是未来!或许他在本朝也能成为重臣,但谁不想做两朝元老呢?!能有光明正大的提前亲近下一任君主的机会,傻子才会后退! “启禀皇上,仪仗之事并非臣等疏忽,乃是经过商讨之后认为,王公大臣们的仪仗平日并不会轻易出动,若需全套仪仗出动,必是有正式的场合或公务,而若有这种时候,在法规中也有注明,介时肯定会短时间封路,封路期间特事特办,无须遵守出行法规。而在无须全套仪仗出动之时,大人们稍稍减少些许仪仗,按照出行法规出行完全没有问题。” “微臣反对,仪仗本是礼仪的象征……”反对的人早有准备,一个个出来旁征博引地从商周开始说起,最后说的仿佛减了一点仪仗就要重蹈礼崩乐坏的覆辙似的。 眼看何国宗独木难支,明安图连忙站出来给上司助阵,可惜,对方人多势众,詹事府只有他二人能列席小朝会,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败下阵来。 当然,他们吵归吵,却没有一人扯到弘书身上,甚至反对派在反对前都要先夸一下太子殿下的提议很好,然后再说就是詹事府的人没有辅佐到位,不行,得换人。 不过终究这事还是弘书的提议,他们论到最后,胤禛还是得问问儿子的意见:“弘书,关于几位卿家所说仪仗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弘书这才站出来:“回皇阿玛,儿臣得先请罪,刚才听了诸位大人的发言,儿臣才发现儿臣的奏章里写漏了一条,请您恕罪,不知可否现在补上?” 何国宗、明安图:??漏了一条?漏了什么?殿下您之前完全没提啊? 试图让太子换掉詹事府主官的反对派眼睛一亮:什么漏了一条,殿下这肯定是听进他们的谏言,准备改而找的一个借口! 胤禛可是知道儿子坚持的性子,微微挑眉道:“漏了什么?” “儿臣漏掉的是总纲。”弘书微微一笑,“除帝后外,此条法规适用于任何人。”??? 所有人都懵了:总纲?适用于任何人?这什么? 胤禛微微讶异:“包括你?” 弘书眼睛都没眨:“包括儿臣。” 胤禛眉心微蹙、不太高兴:“你是太子。”若无半点特殊,太子何能称之为半君?想表现亲民可以,但这种方式不可取,放弃特权只会让别人对你毫无敬畏之心。 “正因为儿臣是太子,才更应该遵守儿臣自己推行的法规,否则恐怕没人会把它当一回事?”弘书平静地道。 反对派的人:……太子这是在点他们吧?一定是在点他们吧?不是啊,太子殿下,我们不是将您想要推行的政策不当一回事啊,我们只是想把何国宗换掉而已! “殿下此言差矣,您是储君,如何能同我等一样日常消减仪仗?您若出行,必要封路并且全套仪仗才可啊!” “是啊是啊,殿下,您的安危比任何事都重要,万万不可消减仪仗……”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您的安危关系着国家的稳定,万万不可……” “殿下……” 就连何国宗和明安图都和刚才的对手站在了同一阵线上,连连劝说。 一直旁观的允祥默默摇头,这帮人,真是一点重点都抓不住,他冲张廷玉使了个眼色。 张廷玉叹气,终究这个‘恶人’还是得他来做。 “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太子殿下奏章中所提王公大臣与官员日常出行消减仪仗之事非常好,出行仪仗庞大,不但堵塞道路、浪费时间,而且所需的花费并不小,一方面对于家境清贫的大人来说增加负担,另一方面也会在民间引领起攀比之风,不利于节俭朴素之风的养成。” “各位大人,皇上一直不遗余力地推行移风易俗,希望民间养成醇厚的人心风俗,老夫以为,我等官员更应该做出表率。” 好家伙,虽然不知道官员仪仗和民间攀比是怎么扯上因果关系的,但张廷玉这一手可真有大义凛然那味儿了。 反对派:……你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张廷玉代表了官员,允祥也适时站出来为王公侯爵们‘代言’:“皇上,张大人所言极是,臣无功无德,蒙皇上厚爱得浩大仪仗,实在惭愧,还请皇上允臣无大事时将仪仗缩减。” 允祥的仪仗可以说是满朝廷头一份,因为他四哥给他的王爷仪仗增了一倍,就连弘书也有些不及他。他早觉得这仪仗是个烫手山芋,要是没有太子还好,总之没有越过皇上去,他就不虚,可现在有太子了,他一个王爷的仪仗比太子还大,这算什么?虽然侄儿如今看着不甚介意,可以后呢?等染上皇帝的专属疑心病,会不会想起来他如今的仪仗心情不顺,再给他秋后算账? 别觉得他杞人忧天,反正经过前太子那事后,他的第一处事准则就是谨慎。 弘书倒不知道他十三叔已经开始担心以后了,不过对于十三叔和张廷玉会站出来挺他倒也不奇怪,这两位可是阿玛的绝对心腹,在他和阿玛还没有离心之前,这两位是绝对会站在他这边的。 一人之下……呸,现在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怡亲王都站出来赞同了,还要主动消减仪仗,其他人还能说什么?要知道当初皇上要给怡亲王的仪仗增一倍时,他们这些人可没少上书劝谏,说皇上给怡亲王的规格太过,不合规矩。 “臣附议,太子殿下的奏疏内容完全没问题,无需更改也无需增加。” “臣附议……” 反对派见附议的人越来越多,也坐不住了,他们可不想让太子殿下认为他们是在针对他。 “臣等方才想少了,张大人所言十分有理,臣等即为官,自该为万民做出表率……”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如何能同我等一样,万不可消减仪仗……” 一边认错,一边表示十分认同法规,一边还要劝弘书千万不能自降身份,他就应该拥有特权! 你看,这就是人的本性,当你说要开窗时他们不许,但你说要砸掉屋顶,他们就会说开窗挺好的。 这一份奏章是弘书深思熟虑过的,本就没有什么争议点,没有了这些别有目的故意找茬的人反对,自是顺顺利利地通过了朝议,成为弘书上任太子之后的第一项工作。 早就安排好了人手,是以项目申请通过之后,弘书开了一个立项会议,就放开手让手下先去做前期准备。 他要开始跑行程了! 昨天祭孔子染上的檀香味还没散,今天就到宗人府接见一众宗室子弟,明天又出现在礼部进行祭祀演习——祭大社大稷胤禛也要亲至,他自然不可能来演习,弘书就得担负起父子两人的走位排演任务。 就在这奔波的路上,弘书还抽空见了允禧,了解了一下最新一期报纸免费发放的情况。 允禧知道他忙,汇报的也特别简练:“报纸的发放已经完成,并没有咱们事先预计的多,只免费发放了七八万份,因为知道是您的意思,大多数百姓都一家人只肯要一份,不肯多占您的便宜,甚至还有许多人,不肯要免费的,非要花钱买,咱们的人不要,他们将钱塞了就走,还有人甚至朝雍和宫门口扔银子的。报社的人清点了一下,加起来足足有一千两有余。”他说的很兴奋,毕竟就算正常卖七八万份,也赚不到一千两,果然小六说没错,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您不知道当时那场面,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免费送东西不愿意要非要花钱买的。” 弘书微微蹙眉:“说了免费送,怎么还能收钱呢?这钱有没有办法退回去。” 允禧的兴奋收了收,有些为难:“当时虽然是让报童们沿路挨家挨户发放,但他们没发多久就被人群围了起来,那些人塞了钱就跑,被围住的报童们连是谁都没看清,更追不上了,最后只能把钱带回去,要退回去……恐怕难。至于那些往雍和宫门口扔钱的,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守门的根本追不上。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人来雍和宫门口扔银子,是报社的人拒绝了那些上门说要捐善款的之后,就开始有人这样扔了,我怀疑这些人的背后恐怕都是那些打过广告的商号,只是让人去问他们,他们一个也不承认。” 弘书捏捏眉心,想了下道:“这笔钱先单独放着,等我回禀一下皇阿玛,看是不是可以弄个什么活动原回馈到他们身上去。” 胤禛并没有意见,若换个皇帝来,恐怕会觉得太子这是在邀名收揽人心,他却只觉得让儿子自己操办这事有点不像话:“国有储君,本就有定例,各地衙门该组织民间庆贺,与民同喜,京城朕已经命顺天府尹准备,你那银子也可以交给他,令他好好办理。” 弘书也知道此事,不过相比交给顺天府衙门,他还是更想自己来,而且他也已经有了想法。 以庙会形式,搞一个大型团建,甚至还可以加个简单的积分系统,最后积分最高的人,可以获得大奖。 嗯,大奖就定坐热气球飞一次! 第142章 “于嫂子。”在蜂窝煤和米价波动事件中尝到过甜头的黑衣妇人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裳,一眼看到斜对门家的于萍,于是挤过去一起。 于萍,也就是在蜂窝煤才上市时被左邻右舍包括黑衣妇人占便宜的于嫂子,顺口与她招呼:“韩妹子也来洗衣裳啊。” 韩妹子,名叫韩苗,她刚将一件衣服浸湿,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情报能力:“听说了吗,咱们太子殿下自己掏银子办庙会,请咱们这些小民免费去玩哩。” 于萍一边用棒槌梆梆梆地砸着当家的衣裳,一边接话道:“听说了,据说就是在孔明灯带人飞天的那个地方。” “是嘞,就是在那儿,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黑衣妇人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呀,太子殿下还弄了什么、什么比赛,赢的人可以坐孔明灯飞天哩!老天爷,咱们也可以飞天嘞!” “那叫热气球,不是孔明灯。”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妇人忽然搭话道,“你就别想了,那肯定是给那些达官贵人准备的,你到时候能挤到前排看人家飞都不错了。” 韩苗瞄了她一眼,撇撇嘴:“不能就不能呗,能看也不错,这不比杂技好看。”撇过脸又低声嘟囔道,“就你知道的多,跟你说话了吗,哼。”然后用胳膊肘捣了捣于萍,“于嫂子,到时候咱们两家一起呗,我家大郎还能帮忙看你家妮儿。” “行。” 庙会当日,韩苗的儿子大郎苦逼地牵着邻家妹妹妮儿,满眼羡慕地看着胡同里的一众小伙伴结伴呼啸而去,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韩苗:“娘,我能不能……” “想都别想。”韩苗甚至没看儿子一眼,“庙会上那么多人,到时候乱跑再让拐子拐了!” 两家人将两个孩子围在中间,来到庙会,却在终点的一条街外就被堵住了。 “天呐,这是全京城的人都来了吗!”韩苗踮着脚,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人头,打起了退堂鼓,“这根本过不去吧,咱们还去吗?” 其他人开始犹豫,却在这时听到有人说:“听说今儿庙会上免费发点心呢,冬月斋的!”!! 冬月斋现在的名气可不小,价格更是美丽,周围听见这话的人顿时躁动了,纷纷问真的假的不说,还不由自主地往前挤。 眼见再挤下去要出事了,忽然从前头传来喝声:“不许挤!往后退!排队!不排队的不许过去!” 原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 在兵老爷的指挥下,韩苗等人在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后,终于进入到了庙会的场地,这里人也多,不过因为场地设计的巧妙,人群经过分流后终于不再是摩肩擦踵寸步难行的场面。 两家人跟随着人流一起挪动,脚步在沿路的杂耍上流连忘返,唱戏的、说书的、变戏法的、数来宝的、耍中幡的、还有踩高跷的、算命的,而在杂耍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摊点,面具、木质人偶、竹编品、剪纸、蜡染、空竹、走马灯、糖人,至于吃的更是少不了,两个孩子一路惊叹,每看见一样就发出想要的声音,可惜都被父母无情镇压。 “不是说有东西送吗,也没见啊。”就在韩苗怀疑此事真实性的时候,两家人终于看到一个十分热闹的地点。 “好!!”人群十分热烈地欢呼。 “什么什么?是不是免费发点心的?快过去看看!” “不像吧,听这叫好声倒像是舞狮的,听说今天罗家班也在呢。” 韩苗和于萍各自拉着孩子的手,在丈夫的护送下,发挥出平日看热闹的功力一路挤进去,就见众人围住的是一个特别气派、看着像是把铺子直接搬过来的点心摊。 “冬月斋!是冬月斋!就是他们免费送点心吧!”韩苗激动地没控制住嗓门。 冬月斋的伙计听到了,连忙笑着高声给围观群众再次解释:“咱们家今天是免费送点心,不过只送一千份啊!现在还有七百一十六份,也不是每个人都送,只送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无论男女,只要能回答上一道问题就免费送一份点心,题不难的!” “还有哪位小朋友要回答问题吗!” “有有有,大郎,妮儿,快去!”韩苗连忙把自家儿子和邻家女儿推出去。 大郎和妮儿很不情愿地被娘推出去,脸红通通的头都不敢抬。 伙计今天见得多了,倒也没非要他们抬起头来,只管提问:“来,这位小郎君,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办的第一份报纸叫什么啊?” “京城周报,京城周报!” 孩子还没回答呢,围观的人就一个个忍不住嚷嚷起来,伙计也不在意,只笑眯眯地凑近大郎,等他回答。 就在大郎磕磕巴巴地回答地时候,围观群众中有两个格格不入的小公子也在看着。 曹天佑不耐烦地道:“霑哥,这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还想上去领那免费的点心不成,咱家还不至于破落到这个程度。” 他俩都还没满十五岁,要想上去也不是不行。 曹霑看着脸涨的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两个小孩,忍不住想起表妹,一别快两年,也不知表妹的身体如今好些了没有。 “霑哥?霑哥!” 曹天佑忍不住拐了曹霑一下才把他唤醒,忍无可忍道:“热死了,快走吧!” 曹霑再向场内看去,刚才那两个脸红彤彤的小孩已经不见了,又有新的孩子上去。 一声叹息落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地面上,悄无声息的蒸发。 “走吧。” 曹霑漫无目的地在庙会中游走,耳边是堂弟不住声的抱怨:“真不知道霑哥你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又热又臭,我都说要去文会了,如今京城云集了多少大家啊,以霑哥你的天分,随随便便就能找个好老师,到时候蟾宫折桂,我曹家……” “我不想。” 喋喋不休的声音又响了几刹才停下,曹天佑错愕道:“霑哥你说什么?” 曹霑目光落在一个画摊上,信步走过去,语气平静地道:“我说我不想去科举。” 曹天佑原地震惊了几秒,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他,生气道:“霑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想科举?这事祖母知道吗?祖母对你抱着多大的期望,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你……” 曹霑完全忽略掉耳边的聒噪,向画摊的主人问:“这画是您画的吗?” 画摊主人连忙回道:“不是不是,这是我家公子画的,公子可是有看重的?” 不是本人,曹霑很遗憾,挑了两幅画后问道:“敢问你家公子在何处,可否引见一番。” 曹天佑在一旁看的直皱眉:“这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难看死了,霑哥你居然还要买?都沦落到来卖画了,还称什么公子,真是会装。” “佑弟!”曹霑管不住这个隔房的弟弟,只能致歉,“堂弟年幼,还请见谅。” 摊主虽然不满,但他奴仆身份也不敢跟人家公子掰扯,只能偷偷瞪了曹天佑一眼,微怒道:“我家公子让我来卖画,只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有缘的知己!”见曹天佑还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忍不住道,“我家公子今日是被长辈带去参加论辩文会了,就是太子殿下会去的那个!” 曹霑、曹天佑:! 引发震惊的摊主公子蒲沅洲一早就来到文会地点与人结交,在场中众人越来越心不在焉的交流下,被长辈嘱咐:“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来了,一会儿你记得跟在我身边。” “是。”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反正蒲沅洲的手心全是汗,根本止不住。 “太子殿下驾到!” “臣/草民叩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今日的文会是报社出面组织的,十分正式,地点是允祥友情提供的一处园子,安全保障没问题。 所以弘书也没让侍卫把自己团团围起来,而是让允禧陪着,十分亲切地接见此次文会比较有名的文人们。 首先当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板桥先生可在?” 场中部分人的目光瞬间锁定一个鹤骨松姿的身影。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即便在忘年交允禧的透露下早知道太子殿下十分想见他,但此时被万众瞩目,郑板桥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究竟哪里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 “板桥先生,孤可总算见到你了!”虽然来到这里后,教科书上的人已经见了不知道多少,但此时见到郑板桥,弘书还是有些压抑不住激动,他主动走过去,双手握住郑板桥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自从偶然看到先生的诗画,又在叔叔那里了解到更多,孤便一直对先生十分神往,如今总算得见真人,先生比孤想象中的风采更甚!” 满堂哗然,不认识郑板桥的忍不住开始打听,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殿下如此看重? 郑板桥顿时压力山大,只觉得一双手不是被弘书握着,而是被按进了油锅里:“殿下、殿下厚爱,草民、草民……” 他不知道该草民什么,只得向允禧投去求救的目光:救! 允禧也没想到弘书会这么激动,连忙上前打岔圆场。 弘书激动的心情也就一瞬,倾吐之后就恢复如常,放开郑板桥的手,他也不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尴尬,就当是政治作秀呗,历史上有记载的主公为了招揽人才做出的行为比他刚才夸张的不知道多少,他这才到哪儿啊。 私心满足后,弘书也没有厚此薄彼,在允禧的介绍下,认识了不少名士——嗯,他上辈子没听说过的那种。 “这位是王承颜,祖父乃渔洋山人王士祯……” 总算有个认识的了,虽然只是认识他祖父,弘书与这位王承颜交谈了两句他的祖父,又善解人意的问起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今日带晚辈的人不少,弘书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乐意在这些年轻人扒拉一下,看有没有后来的名人。 “这是犬子……”王承颜也识趣,知道这种场合长篇大论只会被嫌弃,两句介绍完自己的儿子,转向另一旁的蒲沅洲,“这是蒲沅洲,乃是家祖至交好友的曾孙,于画之一道上颇有天赋,十分仰慕二十一贝子。” 这个倒是聪明,在一大堆仰慕太子的介绍中,瞬间脱颖而出。 “禧叔,仰慕你的,要不要考虑收个徒?”弘书调侃了允禧一句,有点好奇地问蒲沅洲,“你曾祖与渔洋山人是至交好友,想来也是一方名士,可在朝为官过?不知如何称呼?” 蒲沅洲攥紧手心,努力让自己声音不抖。 “曾祖讳松龄,字留仙,未曾出仕过。” 弘书的脑袋瞬间被三个字占满。 蒲松龄!! 第143章 蒲沅洲在奔跑,即便爆炸的心跳告诉他,再不停下来心跳就要停,他也咬牙坚持着,没有放慢步伐。 “哎哟!” “什么人啊,长不长……” 在人流汇集的地方想要跑起来,撞到人是难免的,蒲沅洲满心满眼都是心中目标,完全丢掉平日素养,连道歉都没有一句——当然,以他现在喘气如牛的状态,要说出话来还真有点困难。 而被撞的人在看清他今日因为要去参加文会而特意定制的低调又不失清贵的衣衫后,将即将出口的骂声咽了回去,自认倒霉。 终于,蒲沅洲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呼,呼,云呼,呼……”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只有两个字的名字都喊不完整。 不过他的目标已经看到了他,名叫云山的书童十分惊讶:“公子!您怎么来了?文会结束了吗?” 蒲沅洲摇了两下头,指着手中抱着的小铁箱:“呼,呼,呼,钥呼……” 云山惊讶更甚:“公子您怎么还把这个抱来了?您回去了?没钥匙您怎么进门的?”他与公子来到京城后,就在城南赁了一个小院,钥匙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让公子带着,自是在他身上的,他也顺利猜到他家公子的意思,“公子是要钥匙开箱子吗?” 边问边取出钥匙。 蒲沅洲迫不及待地夺过来打算自己开,可惜他这会儿根本没缓过来,头晕眼花的连钥匙孔都对不准。 云山连忙上前帮忙。 买完画后还没离开与摊主聊他家公子的曹霑和曹天佑旁观了这一切,曹天佑虽然有些狐疑凭眼前这位的形象真能混进那种等级的文会里,但秉着有枣没枣搂一杆子的想法,上前套近乎道:“这位公子,有礼了。在下乃江宁曹家之后,曹天佑,旁边这位是在下的堂哥,单名一个霑字。” 蒲沅洲虽晕乎乎的,但经过这一小会儿的休息,终于不再是对外界两耳不闻的状态,听到声音两眼呆愣(累的)地看过去。 曹天佑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然后笑道:“在下堂哥十分喜欢你的画作,才还和你家随从说呢,想要与你结交一番。霑哥,你念叨的人就在这儿,还不快说两句。” 即便早知堂弟的本性,曹霑对他前倨后恭的态度仍旧有些不适,但现在是在外面,他们两人是一家人,没法计较:“这位公子有礼了,您的画作十分特别,在下总觉得其中有别样韵味,故而想要结识一番,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曹天佑一边嫌弃堂哥过于客气有放低自己之嫌的态度,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主仆二人手上的小箱子,他倒是想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东西,让这主仆二人这般紧张。 那边,云山终于打开了这个稍微有些复杂的锁,蒲沅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眼,见曾祖的手稿好好躺在里面,不由松了口气,复又盖上。 居然只是书稿,曹天佑有些失望,不过转眼一想,这书稿能这么郑重的保管起来,说不定是什么孤本呢? 笑容复又热切起来:“这位公子,敢问贵姓?听你家随从说,你今日去参加《京城周报》操办的文会了?实不相瞒,我祖父的一位故交今日也去了……” 阶段性任务完成,蒲沅洲还记得太子在等自己,根本没工夫和这心思都写在明面上的小屁孩多说,只看向另一边夸了他画的曹霑:“公子见谅,在下还有要事,耽搁不得,公子可与云山留下地址,改日有空在下会去投递拜帖,告辞。” 告辞两个字甚至是在他跑走后才随风飘过来的。 曹天佑看着远去的背影,脸呱唧一下掉了下来,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还敢忽视他!什么能参加文会,肯定是吹嘘,就身上穿的那种破烂,他家的奴才都不屑上身! 云山目瞪口呆地看着公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公子竟然能跑这么快吗?不对,公子为什么突然跑过来要钥匙开箱子?” 他们主仆俩其实是偷跑出来的,而那个箱子里的手稿也是他家公子从家里偷出来的,虽然是偷出来的,但他公子并不是想做不肖子孙把先祖的手稿拿去卖了,是以非常珍视,生怕因为保管不当让手稿出现损毁,以后连入祖坟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在盘缠十分拮据的情况下,还花大价钱去找铁匠打了这么一个铁箱子,买了一个很不便宜的锁子。 而他们主仆俩之所以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也是为了这份手稿。他家老爷对公子的曾祖十分推崇,这些年来一直寻求机会想将先祖的著作刊行,但他家先祖的著作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话本子,摸不准售卖前景,那些书局都不愿意大量刊印,就算是少量刊印,也要他家老爷给钱才行。可蒲家如今虽不说像先祖时那样家道中落穷困潦倒,却也只是勉强能供家中子弟读书,自然拿不出大笔银子去刊行书稿。 眼见老爷为这件事呕心沥血、四处奔跑,他家公子不忍,提出可以找先祖那些曾经的权贵好友之后帮忙,结果被老爷打了一顿,还勒令他不许去找人家。他家公子完全不能理解老爷的固执,恰好在养伤期间,有同窗来看他,说起京城的惠民书局的书籍多么便宜,肯定是那边的刊刻成本低廉,一下子起了心,等养好伤后,就偷了先祖手稿,一路跋涉来到京城,去惠民书局投递。 惠民书局倒是接待了他,只是很遗憾,惠民书局目前只售卖自己家的书籍,还没有接受外部投稿的业务,而且他家也不是自己刊刻,而是和印刷厂合作,而印刷厂,抱歉,人家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工厂,并没有出版的业务。 蒲沅洲转了一圈意识到凭他个人想要给先祖出版没可能,咬了咬牙,到底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前去据说是曾祖至交好友的王家拜访。王家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家,对于突然上门的蒲沅洲,确定两家长辈真是至交后,就热情的接待了他。甚至在蒲沅洲还没好意思开口求人家帮忙给书局牵线的时候,就主动提出可以带他去参加太子殿下会出席的文会。 蒲沅洲本以为这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却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馅饼。 太子殿下竟然听说过他曾祖!知道他带着曾祖的手稿后还想看!还当场派侍卫送他回去取手稿! 蒲沅洲气喘吁吁地跑到来时马车停下的地方,却没看到人。!!人呢?人呢?难道嫌他跑的太慢已经走了?!蒲沅洲心中一片绝望。 “蒲公子!” 蒲沅洲乍然惊喜,转头确认是送自己过来的侍卫,立刻跑过去,语无伦次地道:“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开了开了,箱子开了!走,走,我们快走!太子殿下还等着!” 被派出来随同取稿的无名侍卫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位蒲公子,未免也太激动了。从文会出来,他一路护送这位回到租赁的小院,到了门口这位才想起来钥匙在书童身上,而书童在庙会摆摊,无名侍卫当时想的是那就去庙会找书童拿呗,结果这位蒲公子不,问他能不能翻墙,直接翻过去。 那他必然不能说不行,翻过去后,房门也锁着,这次不能翻了,这位蒲公子当即狠了狠心,让他直接踹开。好,踹开了,顺利拿到装手稿的铁箱子,结果,铁箱子也锁着。 这玩意儿他可暴力打不开,也不敢,这里面可是装着太子殿下想看的手稿,万一弄坏一丁点他可承担不起责任,只能去庙会找书童要钥匙开——你就说,总归要跑这一趟,那他先前又翻墙又踹门的是为了什么? 他不禁觉得这位蒲公子的脑子恐怕有点问题,要不然怎么会连东西有几道锁都记不住呢,这个观点随后就得到了进一步佐证,马车抵达庙会时,这位蒲公子迫不及待地就跳了下去,比他还快,而等他从马车中下来,准备接过小铁箱子朝提前问好的书童所在地找去时,就发现那位先一步下来的蒲公子已经不见了。 车夫告诉他,蒲公子一溜烟儿就扎进了庙会的人流里,瞬间消失在人海中,他只能沉默着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不影响道路的地方等待。 唉,这位蒲公子真的有点不太聪明,自己作为习武之人,难道没有他跑得快? 心中吐槽的无名侍卫没有耽搁,以最快速度把蒲沅洲带回去见弘书。 弘书早已望眼欲穿,蒲松龄唉,聊斋志异唉,多么著名的大作啊,而他现在要看到作者手稿了! 就连看到郑板桥的手稿,他都没有这么激动——因为他知道的郑板桥的那几首名诗现在还没有写出来。 怀着瞻仰的心情,弘书接过手稿,一页页看了起来。 聊斋志异,真的是聊斋志异手写原稿!新鲜的!面世的时间不超过五十年! 要是他在早生几年就好了,蒲松龄先生去世的时间距离他出生也不过四年而已。 弘书并没有当场逐字逐句地阅读过去,大概翻看确定以后,他就依依不舍地还给了蒲沅洲。 蒲沅洲:??? 老实说,他说出这份手稿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留在手里,太子殿下感兴趣的东西想要收藏不是很正常吗?虽然也不舍,而且擅自把曾祖手稿送人很可能会被父亲踢出族谱,但这可是太子唉,太子喜欢的东西肯定会有数不清的人蜂拥上来想要拥有,有了买家还愁那些精明的书局不刊印吗?到时候,曾祖的作品会被天下所知——至于说其他人因为太子收藏而不敢要,虽然他很推崇自家曾祖,但他也明白,曾祖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名士,曾祖的手稿也不是什么名家孤本,还不至于得到太子独家收藏的待遇。 但殿下还给他了? 为什么要还回来?难道殿下对先祖的作品不满意吗? 蒲沅洲不知道自己该失落还是该愤怒,作为后辈,他似乎更应该为先祖被轻视而愤怒? 但,这可是太子殿下。 想想愤怒可能会带来的后果,蒲沅洲默默选择了失落。 结果下一刻他就体会到了心情原地起飞是什么感觉。 “虽然只看了开篇,却也可以看出此书寓意颇深,松龄先生实在大才,可惜孤出生太晚,无缘得见先生,实在遗憾。” “蒲公子,不知你家里可愿将松龄先生的作品刊印发行?孤想刊行松龄先生的作品,令天下人都能得观松龄先生大作。” 第144章 “蒲公子,久等了,家中临时有事,来晚一步,见谅见谅。”弘暾不是摆架子,先不说他不是那样性格的人,蒲沅洲这事可是太子亲自把他叫过去吩咐的,他现在太子阵营的中坚力量,敷衍什么都不可能敷衍太子交代的事。 他是真的有事——他新婚才两个多月的福晋有喜了! 蒲沅洲看着亲切和蔼、平易近人,明明是比自己还要小的年纪却愣是笑出一脸褶子的怡亲王世子,很容易就判断出他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心中的紧张立刻消散大半。 不愧是太子殿下,看重的人就是和那些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权贵不同。 “没有没有,是在下来早了。” 两方谦让几句后,弘暾也不多废话,同蒲松龄谈起了出版事宜。 而蒲沅洲连连发出惊叹和疑问。 “版税是什么?” “一次性印五万册吗?!会不会太多了!” “要请张大学士做序?!” “太子殿下也要做序?!!” “这是契书?!” 蒲沅洲看着那厚厚一叠,少说也有上万字的契书,震惊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他又不是没见过契书,那些契书几百个字都算多了。 弘暾心情好,耐心地解答蒲沅洲每一个疑问和安抚他一惊一乍的情绪,其实有很多东西他也不是太了解,太子殿下虽尽力给他讲清楚了,但理解是一回事,真正吃透这些新定义的意义又是另一回事。 而契书,“这是契书,却也不是契书,太子殿下称呼它为‘合同’,目前算是一个试验版。”说到试验,弘暾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来京城没多久,可能不知道,太子殿下最是喜欢发明新事务,而每个新事物太子殿下都会尽可能的先做试验,殿下说,只有在实际运用中,才能发现这些新事务是否实用,发现它们的缺点和问题,然后针对性地进行修正和改进。” 蒲沅洲听得眼睛发亮,从这一点看出,太子殿下至少不是一个乾纲独断、认为自己一切都对的储君,也可以推出,殿下是个纳谏如流、谨慎周密的人,有这样的继承人,蒲沅洲对未来顿时生出许多信心和希望。 弘暾看到他的表情,浅浅一笑:“你也不用担心,此‘合同’虽是初试版,殿下却也不会叫你承受因它本身发生问题带来的损失。”他递出一张纸,“这是一份单独的协议,规定了只要是因合同不规范和不完善所产生的所有损失,都有惠民书局给你家补齐。” 蒲沅洲怔怔接过,看着上面那完全有利于他的条款,木讷的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父亲为曾祖之事奔走的这些年,他陪在身边见识了不少那些商人‘在商言商’的嘴脸,和那些‘都是一样’的制式契书,万万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这样一份‘独特’的契书。 不,不对,蒲沅洲骤然醒悟过来,他怎么能拿那些商人和太子殿下相提并论,他们连给殿下守门都不配! “怎么签?在这里吗?有没有印泥,我按手印。”蒲沅洲东张西望地找笔。 弘暾拦住心急的人,笑道:“别急,你家中应该还有长辈吧?这事你一个人可做不了主,还是先将这两份合同拿回去,给家中去信说清楚,得了你长辈的允许,咱们再签。” 想到他爹,蒲沅洲发热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 怎么办,这封信送回去,他爹会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给他留一条腿吗? 有人担心父亲的爱不足够给他留一条腿,有人却觉得父亲的爱太过沉甸甸。 没错,就是弘书。 “皇阿玛,我真的没事,就是被燎起了几个泡,真不需要卧床休息!”弘书极力争取下床自由。 胤禛瞪他:“你给朕老实躺着!太医都说了,你吸入浓烟过多,若不好好将养,肺上恐会留下毛病!” “我真没……”弘书试图讲道理,他用湿帕子捂着鼻子呢,虽有吸入,但根本没有太医说的那么严重,不信让叶桂来看,叶桂肯定不会这般大题小做。 可惜胤禛根本不给他讲道理的机会,威胁道:“你再闹,朕就去告诉皇后,她的好儿子以太子之身亲自去跑到火场里去救火了。” 弘书瞬间噤声,太子册封礼后,来自长白山的红豆杉树皮被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经韦高宜之手炮制成药,开始给额娘治疗。因为才开始,药效可能发挥出来,额娘的状态并没有好多少,他实在不想额娘再拖着病体为他操心。 想了想,弘书决定还是先认怂:“皇阿玛,我错了。” 示好的表态并没有叫胤禛脸色好转,反而更差:“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弘书一噎,顿了顿,轻声道:“儿臣不该以身犯险,跑进火场。” “你还知道!”胤禛‘啪’的一拍床边临时搬来放茶碗的小几,巨大的声音将所有人吓了一跳,茶碗都被吓的跳了一跳,“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啊?你是太子,太子!需要你去救火吗!那些侍卫、官员、吏员不是人吗?就缺你一个?!还是你是祝融转世,你一靠近火就会自动熄灭?!” 弘书被骂的抬不起头,他有些委屈道:“我就觉得那场火起得有些奇怪,感觉像是有人专门放的,就是想要销毁文选司的档案。而且当时没全部烧起来,只有半间屋子在烧,我就想去还没烧起来的那一边多抢救一些档案出来。” 他并不是要逞英雄,也不是不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想去找死,只是当时的情况确实没有想象的那样危险,他才跑了两趟。至于吸入烟气,当时他就是站在火灾周围指挥,也免不了吸入烟气,而手上的泡,那只是没注意,被飞溅的火星子烫了一下,实际上那泡都没有指甲盖大。 胤禛并不认同他的解释:“你不能让其他人去吗?非要你去!” “当时我身边带的人并不多,只靠他们抢救不了多少,而且他们也很难分辨哪些会是重要档案。”弘书顿了顿,道,“至于吏部那些人,我信不过他们,谁知道他们进去是把档案抢救出来,还是扔进火里。” 背后之人敢在他去吏部的这一天让文选司失火,他不信这是一个人或者小喽啰能办到的。 说起这一点,胤禛火气更甚,不过不是对弘书,而是对吏部,他豁然起身,丢下一句:“你给朕老实躺着!”就大步离开。 弘书叹了口气,他知道,阿玛这一去,吏部甚至整个朝堂都要大地震了。 事情不出他所料,本来文选司失火这事就足够叫阿玛恼怒,再加一个他受伤,阿玛已经不是震怒能形容,直接就要下令刑部将吏部上下人员全部拿下严加审问,还是允祥费了不少唾沫才劝阻下来,最终只拿了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员,都是能和文选司扯上边边角角关系的,至于吏部的主官,虽然没被拿到刑部,却也迎来了允祥、大学士、步兵统领和九卿的调查团。 弘书一边实时跟踪朝堂上的情况,一边接见来探病的人。 头一个就是允禧和弘暾,两人一进来就上下打量他,见他面色红润才松了口气,坐下问道:“伤哪儿了?” 外界只知道太子因为救火受伤了,却不知道伤了哪儿、情况严重不严重。 弘书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出去给他们看油光闪亮的泡。 “……咳。”允禧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弘书冷哼一声:“想笑就笑。” 允禧放下拳头,一脸正直的道:“殿下您遭此大难,我怎么会笑呢,我担心都来不及,您千金之躯,以后万不可再如此涉险。您不知道有多少人担心您,您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不少百姓都自发为您祈福呢。” 弘书无波无澜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哦。” 弘暾心善,不忍叔叔尴尬,转移话题道:“说正事吧。” 弘书又轻轻哼了一声,才道:“庙会最后的奖励已经定好时间了吗?” 本来弘书一开始的打算是搞个简单的积分系统,然后贴钱让百姓免费去玩一些诸如套圈、打弹弓这样的小游戏来积攒积分,最后选出一个优胜者给奖励的。但到实际执行时却发现很难执行,首先,当天去的人一定很多,要给这些人每人发一个记录积分的东西花费就不小,第二,防作弊太难了,第三,虽然尽力选择了非常简单基础的小游戏,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这些小游戏他们也很难胜过那些富裕人家,游戏的基础就不公平。 所以,最后弘书还是选择了简单粗暴的随机抽奖,不过对抽奖的对象做了一个限定——拿到他贴钱让那些铺子免费送的福利的人。 都是不大的小孩子,当然,奖励并不是只给他们的,而是给他们全家人的,只要敢上,只要热气球能承受的下,都可以上去。 毕竟要是只让小孩子去的话,到时候恐怕不是孩子体验飞行之旅,而是飞行员体验哄孩子之旅了。 允禧道:“还没有,主要是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距离万寿节没多少时间了,加上又逢您册封,距离远的藩国可能来不及,但近的应当来的及,而喀尔喀这些内藩,他们的首领恐怕会亲自来京道贺,我想等他们到的差不多了,请他们去观看这一次热气球载人飞行。” 第145章 “奴才等拜见太子殿下,恭贺殿下正位东宫。” “几位汗王快快请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距离允禧给弘书提议才过去几天,喀尔喀三部的汗王就陆续抵达京城,然后被礼部安排统一觐见。 土谢图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的两位大汗弘书都是第一次见,车臣汗部却是熟人——曾来京被弘书热情‘招待’过的车布登班珠尔。 “衮臣汗王仙逝之时,孤事务缠身,没能前去吊唁,很是遗憾。”弘书道,“节哀。” 可能是想起了父亲,车布登班珠尔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水光,感动道:“是阿布福分不够,若能再等几月,阿布也能亲自来向殿下道贺了。” 与车布登班珠尔寒暄之余,弘书也没冷落另外两位大汗,有提前准备的资料,关心关心他们的部族和家人并不是难事。 在问到土谢图汗部时,弘书重点关心了姑姑固伦恪靖公主的身体情况。 对于这位恪靖姑姑,弘书曾经并无了解,还是这几年翻阅康熙朝喀尔喀相关旧志时才知道这位姑姑有多么厉害。 恪靖是在喀尔喀内附之后嫁过去的第一个公主,嫁的是当时土谢图汗部汗王的长子,在她婚后的第三年,她的夫君继承了汗王之位,但不过两年时间就因故被康熙降为郡王,汗王之位也被弟弟承袭。按说,有这样的夫君,恪靖的未来应该会和她那些联姻的姐姐一样,泯然于众,做一个吉祥物。但,恪靖凭借高超的手腕,不仅没有变成后宅中的妇人,反而越过她的丈夫,参与到了喀尔喀的政治决策之中。在她丈夫下台后的第七年,也就是康熙四十八年,在恪靖的允准下,喀尔喀制定了《喀尔喀三旗大法规》,此后,恪靖的权势达到顶峰,权倾漠南、漠北。 可以说,清朝选择下嫁公主、与蒙古联姻的目的,在恪靖身上完成的最好,若恪靖能一直得到来自朝廷的支持,那她完全掌控喀尔喀也不是毫无希望之事。但,晚年的康熙,不止折腾儿子,也折腾女儿,在得知恪靖圈地开垦、吸引大量汉民前往漠南种植之后,康熙并没有夸奖女儿的盛德,反而亲笔御书两匾训诫。 一匾曰“萧娴礼范”,一匾曰“静宜堂”。 恪靖作为政治手腕卓著的公主,怎么可能看不懂这两匾背后蕴含的皇阿玛的意志,再看看京城那些兄弟们的下场,她开始抱病,在归化城的公主府内闭门养病,这一养就是十多年。 即便胤禛登基后将她由和硕公主晋为固伦公主,她也并没有好转,仍然甚少出门。 归化城在内蒙,也就是后来的呼和浩特市旧址,喀尔喀三部的活动范围却是在外蒙,以此时的交通条件,即便恪靖在喀尔喀中下层依然拥有不小的威望,但上层的汗王、亲王、郡王们,还是更愿意自己掌握权柄。 此时的土谢图汗部汗王便是恪靖丈夫弟弟的儿子,他咧着一口大牙笑道:“公主身体没有大恙,只是需要长期修养,公主还让奴才给您带话,她十分想来京城看看您,可惜身体不允许,只能送些见面礼,希望您不要嫌弃。” 弘书当然表示不敢嫌弃,不说这位是长辈,就只凭她曾做出的功绩,就值得敬佩。老实说,他知道这位的存在后,一直有个想法,想把这位接回京城来住,一方面京城的环境到底比漠南草原好些,适合养老,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这位姑姑能够教一下他的两位养姐。 雍正四年,第一位养姐——胤礽亲女和硕淑慎公主被赐婚前,弘书曾表达过是否可以不用公主与蒙古联姻,当时阿玛虽然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说,弘书却明白了,这件事不是他能以一己之力改变的。 即使他现在已经成为太子,剩下两位养姐的联姻命运他也仍旧没办法改变。 虽然与这几位养姐的相处并不多,更谈不上什么感情,但让弘书坦荡接受用女孩子去换取利益还是有些做不到——这利益他将来会占大头。所以,他想尽力给几位养姐一些帮助,让她们在出嫁后能活得好一些、舒心一些。 不过,当年阿玛晋封恪靖的时候,不是没有邀请过她回京来养老,恪靖却以身体不适不能长途奔波拒绝了。阿玛都没那个面子,他想邀请恐怕更难。 唉,要是有机会亲自去拜访邀请就好了,不过他能出京城去归化城的几率,恐怕和邀请成功的几率一样低。 送走喀尔喀的三位首领,弘书翻看着恪靖姑姑托人带来的见面礼,亲自拟定了一份回礼,不管有没有机会,尊重都是要表足的。 “殿下,这是军机处才使人送来的奏疏。”朱意远抱来一大堆折子。 弘书早已习惯,如今除了与他有关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建议折子外,阿玛也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分给他批阅,还美其名曰锻炼。 ——分明就是自己不想看! 吐槽归吐槽,弘书还是会认认真真的看,真正进入到朝廷这个体系后,他才知道这里面有多复杂、官吏的数量有多多。他认识的那点官员,连官员总数的百分之一都不到,若再加上吏员和士兵,那个比例就更可怜。 所以即便只是一些废话连篇的请安折子,也能叫他学到不少东西。 弘书翻开第一份:“咦?” 竟然不是请安也不是建议,而是张廷玉上的一份正正经经的议事折子,议的还是大事,关于准噶尔覆灭后所留地界的命名和治理事宜。 准噶尔虽然已经被灭了一年半多,但那片土地却时至今日才堪堪被大清梳理完毕、纳入控制。 “送错了?”弘书微微拧眉,这种奏疏怎么也不该送到他这里来。 刚要叫朱意远送回军机处去问一问,弘书忽然注意到末尾处的一行小字……好吧,是抄录。 送过来应该是让他提前准备,明儿小朝会阿玛估计点名询问意见。 ——不过这抄录的也太敬业了吧,连张廷玉的字模都仿了个八成像,不然他也不会误会。 名字,除了‘新疆’他觉得叫哪个名字都违和,当然,小朝会不可能这么说,得有正经理由,新疆新疆,新辟疆土嘛,把开疆拓土的功绩摆在明面上——不对,这样也会让别人认为,这块地是他们抢来的,不行不行,新疆自古以来就在中原王朝的统治下,汉朝就有西域都护府了。 新,自古以来……‘故土新归’。 “故土新归,不错。”胤禛还算满意,询问大人,“诸位大人觉得‘新疆’之名如何?”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良弼站出来:“回皇上,太子殿下对‘新疆’的释义很不错,臣并没有疑义。只是有个问题,自云贵总督鄂尔泰大人赴任以来,云南、贵州之南有不少生苗内附,还有四川,在岳大人的治理下,也有不少新辟之地,这些地方,如今在朝廷内部都被统称为‘新疆六厅’,若要定下将准噶尔之地定为新疆之名,云贵川三地的新辟之地恐怕得另做称呼,以便区别。” “皇上,陈大人所说之事却也是个问题,但解决并不难。”礼部侍郎傅德道,“这些地方本就有名字,‘新疆六厅’的称呼原是为了统一管理方便的权宜之计,如今这些地其实也梳理的差不多了,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定下这些新辟之地的归属,确定它们到底归哪个省管,之后便用原称就是。” “傅大人说的有理。” “云贵川几地能归附的差不多都归附了,剩下的都是占据天险之地,一时半会儿恐怕拿不下,不如先休养生息。” “是极是极。” 小朝会没有纠仪官虎视眈眈,所以会随意一些,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着。 胤禛点点头:“那便如傅德所奏,诸位今日回去后,商议商议,云贵川几地的新辟之地具体该如何划分,该立州立府还是立县,商议妥当了再上奏疏。” “臣等遵旨。” “还有人对太子的提议有意见吗?” 没人说话,不过一地的命名罢了,别说太子殿下给的释义还算有点意思,就是太子殿下今儿说他就是单纯觉得新疆两个字好,没有理由,他们也不会反对。 “既然没人有意见,那准噶尔之地便正式更名为新疆,礼部下去后要及时传召、督促新疆那边广泛张贴布告,务必使新疆的每一位小民都牢记新名,忘掉准噶尔之称。” “是。” 名字只是一个小前菜,接下来的治理细则才是重点。 有人认为应该设省,有人认为应该像喀尔喀一样扶持几个部族汗王,有人觉得该像西藏一样,设‘驻疆大臣’,采取朝廷和本土贵族共治的形式,还有人觉得可以像云贵等地一样,先实行土司制,之后再慢慢改土归流。 弘书自然是坚定支持设省的,其实他更想直接实施军管,一边对当地的下一代进行深度教育,一边大刀阔斧地改变体制,以最快速度消除准噶尔的影响,令新疆心向朝廷,一步到位。但是一想到此时的军队素质和巨额花费,他就明智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还是慢慢来吧。 新疆的问题拉扯了几天,最终定下的还是设省,固然直接设省会困难重重,但和其他几个建议比起来,这个选择的隐患是最小的。 新疆事定,阿玛单独留下他,问道:“你下一道奏疏想好了没有。” 弘书从语气中听到的不是询问,而是示意。 “想好了。” 第146章 “孙大人早啊。” “孙大人恭喜。” “孙大人……” 孙嘉虽然敢言直谏、头铁脖直,却也不是那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怪胎,面对熟悉的不熟悉的笑脸招呼,他也端着微笑一一回应。 回应着回应着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自己在上折‘劝谏’皇上后不但没被降职,反而在前几日还被左迁为顺天府尹,这是一件值得道贺的好事不错,但有些人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分热情了? 御史出身的孙嘉脑回路立刻就拐到这些人身上有问题去了,不行,回去得查一查,虽然他现在是顺天府尹了,但谁说顺天府尹就不能弹劾了? 正琢磨着的孙嘉忽然被友人拽到角落:“你知道了吗?” 孙嘉:? “知道什么?” 友人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压低声音神秘道:“我刚才听说,太子殿下上第二道奏疏了。” 孙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神秘的:“这不是很正常,听说医院那边已经开始收尾了,水泥厂的产量都腾了出来,如今詹事府和工部的人正加班加点招工筹备,马上就要开始翻修了。殿下腾出手来,也该上第二道奏疏。” “不是。”友人扇了一下空气,“重点不是时间,是内容。我听说,太子的第二道奏疏是为谢济世和陆生楠开罪!” 谢济世,陆生楠,这两个名字叫孙嘉一怔,他当然没忘了自己几月前还为此二人上书“劝谏”皇上,当时周围人都劝他,没必要为了这样两个傻子葬送自己的前途。 但他还是头铁的把折子递了上去,并不是因为多么敬佩谢济世和陆生楠二人,只是他确实觉得两人罪不至死,皇上非要处死他俩是有私心在,虽然这个私心某种程度不是那么‘私’——处置李绂、谢济世、陆生楠等人是为了维护田文镜,维护田文镜又是为了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从这一点上说,好像处置这两人还是对的。 孙嘉却不这样想,他认为要推行新政,不是把反对派都杀了就能行的,这样只会让反对的人更加反对、更加抱团,甚至由明转暗,新政推行只会更加困难。 “你可真是好运道。”友人羡慕地道。 孙嘉:?? 他的思路被打断:“我什么好运道?我怎么不知道?” 友人叹气:“老孙啊,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被调任顺天府尹不?” 孙嘉:“不是因为原顺天府尹升迁,没有合适的接任人,才选了我吗?” 友人表情复杂的摇头,再次压低声音:“我听说,太子殿下最初提出的詹事府名单里面是有你的,少詹事,后来不知道怎么没了,但你这次升职很明显有太子殿下的原因。” “老孙啊,你要发达了,苟富贵、勿相忘!” 孙嘉:??? 不是,你小道消息怎么那么多? “不可能!我和太子从来没有接触过,你别听风就是雨。”孙嘉回忆了一下,十分确定他无论从哪条渠道都没有和太子有过接触。 友人揣着手,老神在在地道:“反正我听到的消息是这么传的,大家都在说,太子殿下这次的奏疏肯定是你撺掇的,还说你这个顺天府尹当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当不了?当然是会被皇上以教坏太子的理由罢黜啊。 孙嘉:…… 为什么天突然黑了? 哦,原来是好大一口黑锅飞过来了。 “不是我!老夫没有!谁在造谣!老夫要弹劾他!” 气愤的孙嘉并没有找到是谁最先造的谣,只能上了个折子说官场风气败坏、官员不勤思政务、却学无业闲汉谣传闲话,建议皇上开展官场清风正气行动,管管这些贫嘴多舌的碎嘴子。 胤禛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把折子扔给苏培盛:“这个给太子送过去。” 弘书拿到手后笑了几声,传给何国宗、明安图看。 何国宗莞尔一笑,道:“这位孙大人倒是有几分小孩心性。” 上这奏折真是为了建议吗?不,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骂那些传谣言的人。 有小孩子心性也不难理解,毕竟若没有几分赤子之心,也不会博下个敢言直谏的名头。 明安图道:“殿下,臣记得谢陆二人之事,这位孙大人好像是第一位提出反对意见的,不如,臣去与他接触接触?詹事府少詹事还缺一人呢。” 说起谢陆二人,何国宗的面色严肃起来,弘书要上的第二道奏疏给他们看过,当时詹事府不说全部吧,至少有大半人都是反对的,剩下的人也不是赞同,只是保持沉默。 他们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上任自然也不例外,前三道奏疏直接决定了太子接下来接触朝政的难易程度,这火自然是烧的越烈越好。但,直接烧向皇上那就不对了,这不是烧火,这是自毁长城! “在怡亲王世子大婚之时,孤就已经当面劝谏过皇阿玛了。” 太子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们收回了反对的话。 “这道奏折业已送过一回,但因时机未到被送回。” 又用一句话让他们疯狂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在朝会上发挥,才能既不伤皇上的面子又让太子赢得漂漂亮亮。 弘书摇头:“顺天府尹的位置可比少詹事有前途的多,别为难人家。” 明安图不太同意:“顺天府尹的位置怎么可能比您身边有前途。” 弘书摆手:“各人有各志,孙大人一瞧就是那种喜欢挑战的性子,况且已经试过一次,既然不成,或许就是老天爷在暗示孤不合适。” 虽然好奇太子说的试过一次是哪次,明安图却没有再问,殿下都表示两次不合适了,可一可二不可三。 “好了,孤相信你们,即便没有外援,你们也能表现的很好。”弘书微笑鼓励,“至于少詹事,孤再物色物色,争取在继善回来的时候配上。” 尹继善在北边两年,终于将去病城建设的差不多了,基础也打的不错,如今只等一个接任人,就可以回京享受飞速升官了。 弘书以为阿玛会很快在下一次的小朝会上把自己的奏疏拿出来令百官议覆,却没想到阿玛直接放到了大朝会上。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惯例的唱喏后,群臣安静,所有目光都齐刷刷盯在最前头那个穿着太子朝服的身影。 感受到身后齐压压的视线,弘书抬头,与上首面无表情的阿玛对视了一眼,出列。 “启禀皇阿玛,儿臣有本启奏。自古帝王之有天下……谣惑人心,然人心……兹有谢济世、陆生楠二人,私著……刑部乃至九卿,言其非议时政而判死……至于人臣朋比,并未有证……固然有罪,然罪不至死,儿臣请皇阿玛酌情考虑,在刑部所定刑罚上赦免一二。” 弘书一口气将自己的奏疏背了一遍后,静静站在原地等待随后的狂风暴雨。 ——于公于私,做出判决的刑部九卿科道都不可能让他轻轻松松达成目的。 “太子此言差矣!自古谣祸人心者,必为反贼!”第一个反对的人上来就丢重磅炸弹,从各个方面例证了谢济世、陆生楠两人必有反心。 “太子殿下言说谢陆二人朋比未有真凭实据,然谢陆皆系广西籍人,与李绂同。而在他二人弹劾田大人前,就已与田大人因其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之政处置广西籍人而冲突,此事中亦有李绂参与。前明之时,齐党、楚党,皆是以籍贯……”第二位滔滔不绝地论述了谢陆二人就是与李绂党援。 一位又一位大臣站出来,有的长篇大论,有的言简意赅,却无一不是在反驳弘书,指出他奏疏中的漏洞。 终于,没人再说话了。 该他了,明安图深吸一口气,出列:“皇上登基以来,恩加四海,统一寰宇,万民归心……地方动乱渐无,何来反贼?……谢陆二人却有怨愤之语,但并未传播于世,又何来谣祸人心?……至于以籍贯党援,更是荒谬,前明帝王昏庸,肆意放纵方有此祸,我大清自□□皇帝起,皆英明神武、勤于政事……何况曾经的‘何方互劾’案楚大人忘了不成,他二人甚至是同一县人……” 不得不说,明安图记性真好,声带也是真的好,竟然一口气将先前反对的人全都有理有据地怼了一边,嗓子还没哑。 年轻人就是比不过,何国宗清清嗓子,他年纪大了,还是言简意赅一些吧:“启禀皇上,臣以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晓以天地经义,使愚昧无知者,幡然醒悟……” 弘书暗暗点头,他手下这两个可以的,明安图有条有理、井井有法,何国宗呢,另辟蹊径,走‘大格局’路线,占据道德制高点。 一理一文,属实有点东西。 弘书也不是完全没人支持的,在明、何二人之后,也有其他人站出来支持,户部右侍郎、太仆寺卿、翰林院掌院……分量并不轻。 不过,都是汉臣。 这边还没说完,礼部左侍郎鄂尔奇忽然站出来打断道:“你们说的都是屁话,谢济世、陆生楠不过两个贱民罢了,皇上允许他们参加科举、做官已是恩赐,他们不感激就算了,竟然敢因为自己能力不行仕途不顺就暗讽朝廷,这样狼心狗肺的贱民,打死一万次都不足为惜。” “太子,你作为储君,作为人子,不说维护君父的威严,竟然还为了两个贱民反抗皇上的旨意,实在不忠不孝。” “皇上,奴才觉得太子如此行为心智,实在不宜早涉政事,还是先回上书房,再念几年书吧。还有詹事府的这些人,奴才以为就是他们撺掇的太子,都该拉出去砍了!” 鄂尔奇,弘书眉头紧拧,鄂尔泰的弟弟,他虽与鄂容安熟识,也对鄂尔泰知之甚详,但对鄂尔奇却仅限于听过名字的程度,鄂容安也从来没与他提及过这个叔叔。 不曾想,竟是个蠢货。 还不待他说些什么,满殿的汉臣已经怒了。 “鄂尔奇,你是何意思!” “谢陆二人虽是戴罪之身,却也是堂堂正正考中的进士,是我等的同僚,你视他二人为贱民,意思可是我等在你眼中也是一样?!” “鄂尔奇……” 众人虽义愤,到底还知道这是大朝会,旁边还有纠仪官虎视眈眈,故而虽然七嘴八舌,却仍显得很有素质。 但这样放任也不行,只会令满汉大臣的矛盾加深。 弘书看了一眼阿玛,正要出声喝止。 却忽然有一个人蹿了出去,一拳挥向鄂尔奇面门。 “苍髯老贼,皓首匹夫!” 是孙嘉。 第147章 这一拳打的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鄂尔奇。 直到又挨了两拳,酸痛的感觉直冲脑门,鄂尔奇才痛叫出声,拎着拳头就要还回去。 “成何体统!还不速速停手!将他二人拉开!”弘书喝道。 周围人这才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两人拉开。 孙嘉一被拉开就单膝跪下:“臣因一时义愤,御前失仪,扰乱大朝会,请皇上降罪。”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只还了一拳深感吃亏暴怒的鄂尔奇却还在奋力挣扎,试图将拉住他的人甩开,一时挣脱不掉,还奋力伸长腿要去踢孙嘉。 弘书皱眉看向鄂尔奇:“鄂尔奇,这是太和殿!光天化日喊打喊杀,你想干什么?” 鄂尔奇却将他无视了个彻底,依旧上蹿下跳的让人放开他,他要去杀了孙嘉。 弘书心头火起,正要抬步走向鄂尔奇。 上首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放开他。” 鄂尔奇动作一顿,抓着他的人面面相觑一秒,唰的松手站回自己的位置。 胤禛不说话,弘书不说话,满大殿的大臣也不说话。 沉寂的氛围里,鄂尔奇却没有像刚才他大喊大叫的那样去杀了孙嘉,僵硬的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弘书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行礼道:“皇阿玛,儿臣弹劾顺天府尹孙嘉,御前失仪、扰乱朝会、殴打同僚,应将其降四级留任,罚礼鞭二十,以儆效尤。” 孙嘉的友人悄悄松了口气,然后怒瞪孙嘉,还说你小子和太子不认识,不认识太子会这样护你!果然,你就是只打算和我共患难,没想过与我同富贵,老夫的一片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孙嘉并不知道友人在默默给自己加戏,他一时冲动打完人后不是不忐忑的,所以才麻溜地跪地认罪,就是想多少挽回一点点。要知道御前失仪、扰乱朝会是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自从有了纠仪官这个职位后,不知道多少同僚倒在这上面,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因为朝会上失仪挨板子生生被打死的。 他知道会有人替他求情,毕竟刚才那一拳多少是替在场所有汉臣出了一口气,但他没想到太子会出来保他。虽然罚了二十礼鞭,但在降四级留任的前提下,行刑的纠仪官绝对会把力度掌控到巅峰,既让他看起来伤的惨又不会真的让他长时间卧床不起甚至一命呜呼。 现在,就看皇上的态度了。 孙嘉屏住呼吸,对结果并不太乐观,太子刚刚才在谢陆二人之事上反对皇上呢,皇上或许会用他来警告太子一番。 “准。” 什么?孙嘉瞳孔扩张,他听到了什么?准? 直到他被纠仪官拖出去现场行刑,火辣辣的鞭子抽在身上了,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皇上竟然默认太子保他?! 这一认知不但叫孙嘉惊讶,还在朝会上的大臣们也十分惊讶,其中脑子转的特别快的、特别会揣摩胤禛心思的,已然明白了什么,用怜悯的眼神看了还在呆愣、不知道请罪的鄂尔奇一眼。 保下孙嘉后,弘书并没有继续弹劾鄂尔奇,而是退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场闹剧没有另外一个人参与一样。 一直沉默的张廷玉终于站了出来:“皇上,微臣弹劾礼部左侍郎鄂尔奇,蔑视皇权、出言不逊、以仕为贱,又无视储君,有大不敬之嫌,臣请将其即刻罢黜、押入大牢,判处绞刑。” 胤禛的声音依旧平静:“鄂尔奇,你认罪吗。” “奴才认罪,奴才认罪!”鄂尔奇哐地跪下,膝盖接触地板的那一声脆响让许多人都感觉牙酸,“奴才御前失仪、扰乱朝会,奴才知罪,请皇上责罚。” 这时候倒是聪明了,知道给自己安上和孙嘉一样的罪名,弘书微敛眼睫,静静等着阿玛的决定。 殿内众人也一样等着。 不长不短的沉默,胤禛开口道:“鄂尔奇,御前失仪、扰乱朝会、侮辱同僚,对太子大不敬,理当贬为庶民,交刑部议处。然,鄂尔泰久抚边疆、功劳甚厚,家中亲长全赖鄂尔奇奉养,也算有功,功不抵过,令将其罢职、回府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皇上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听令。 鄂尔奇谢完恩后就瘫软在地,站都站不起来,还是被御前侍卫拖出去的。 弘书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认为阿玛处置的太轻而站出去反对。 或许阿玛是真的念旧情才看在鄂尔泰的面子上没有重重处置了鄂尔奇,但在弘书看来,阿玛留着鄂尔奇比处置了他更好。 有鄂尔奇在,鄂尔泰就永远有一个弱点、永远有一个把柄,或许这样想很阴暗,毕竟历史上记载的鄂尔泰确实是一个既有能力又有德性的好官,但是好官并不意味他不会做错事、做错选择,弘书清楚知道,想要走上自己规划的未来,反对他的官员一定不可能少,鄂尔泰不出意外,会是阿玛留给他的顾命大臣之一,有了把柄,他才能在两人可能对上的未来,体面地挪开阻挡前路的鄂尔泰。 当然,最好还是能和鄂尔泰君臣相得,得到这位能吏的辅佐,那么只要鄂尔奇没有踩到他的底线上,他都会留其一条命。 想这些都还太早,鄂尔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云贵回到中央,弘书摇摇头,将飘远的思维拉回来,他甚至都还没见过这位誉满朝堂、简在阿玛心的名臣。 这一番意料之外的闹剧之后,或许是胤禛不经意间露出的态度,或许是被鄂尔奇激起的同仇敌忾,支持弘书的人忽然以几何数上涨,最后,就连大学士陈元龙都站出来支持弘书。 而才开始站出来反对的人也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不成气候。 一面倒的支持率下,胤禛终于开口道:“既然谢陆之案异议者众多,怡亲王。” 一直当隐形人的允祥出列:“臣在。” “此事便交给你,会同九卿、刑部、都察院、翰林院重审。” “臣遵旨。” 此事在大朝会上便算是结束了,苏培盛再次站出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 满满当当的大朝会结束后,弘书走出太和殿,深吸了一口气,脑袋才有了些清明之感。 太和殿并不算小,但大量人长时间挤在一个空间里,那空气实在谈不上好。 “殿下慢走,微臣告辞。” “殿下慢走……” 官衙与弘书背道而驰的朝臣们向弘书道别,弘书一边点头回应一边汇合何国宗、明安图向詹事府而去。 “殿下请留步。”与众不同的声音格外清晰。 弘书顿步,转过身去,便看到孙嘉在一个官员和一个侍卫的搀扶下走过来。 “谢殿下为微臣说情。”孙嘉很认真地道谢。 弘书莞尔:“道谢倒不用,孙大人不埋怨孤就好。” 孙嘉脑袋上冒出一排问号:“臣为什么会埋怨殿下,难道殿下认为臣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吗?” 弘书表情微微有些奇怪:“因为,孙大人你沉浮半生,孤却让你归来仍是五品?” 孙嘉殿试登科后在翰林院呆了五年,然后就直升五品御史,却没想到,在御史这个岗位上一呆就是十六年,好容易才升了半品当了国子监祭酒,之后又一步一步爬到正三品顺天府尹,如今,却是一朝梦回御史。 弘书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那个出道半生,归来仍是素人的梗。 可惜孙嘉不懂他的幽默,只有满头问号。 弘书失笑摇头:“孙大人快回家养伤吧,京城马上要翻修新路,孤还等着你协调好五城兵马司,介时帮忙封路维护秩序呢。” 说完也不待孙嘉回答,便信步离开。 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友人拍拍孙嘉,沉痛道:“老孙,你看看殿下,你要是让我的一片情谊错付,殿下是绝对不会信任你的。” 孙嘉:??? 有病。 重审的结果并没有出意外,九卿议覆后再次上表的奏疏,对谢陆二人的处置改成了令其二人无限期在军前效力。 胤禛看了不短的时间,才执笔批下:“从之。” 此事过后,弘书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朝臣对他更尊重了,并不是之前不够尊重,而是之前的尊重明显是因为他的身份、他身上流的血,但现在,却更多的是因为他这个人,认可了他确实有能力参与朝政。 当然,也不是一面倒的都支持他,因他在孙嘉与鄂尔奇的冲突明显站队孙嘉,一些唯民族论的满臣对他颇有微词。 这些都在弘书的预料中,并不在意,民族融合是大势,这些人只会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碎,与其浪费时间关注这些人,他还不如多做点事。 “殿下,这是您吩咐奴才作的道路规划图。”雷金玉忐忑地将图纸交上去。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太子殿下的吩咐做事,设计医院的时候,他甚至得了太子殿下的夸奖,说他是世界级的建筑大师,虽然建筑大师是他第一次听闻的名词,但并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意思,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虽然没见过其他国家的建筑,但只要想想大清天朝上国的地位,他就不觉得世界上有什么地方的建筑能比得过中原大地,更不可能有人能比得过他。 但就是这般自信的雷金玉,现在却在忐忑,因为他心虚,因为太子交给他的任务是做道路规划。 路有什么好规划的?不是翻修吗?沿着原来的线重新把路打一遍就对了啊,还需要规划? 雷金玉实在不知道该规划什么,最后还是一个小徒弟给他提供了一点灵感,也正是他现在正在介绍的:“这是灯柱,可以挂灯笼,天黑时可让更夫把点亮的灯笼挂上去,殿下您介时在城墙上登高望远,便可看到美景……” 是的,他设计这个只是为了好看,而不是什么照亮道路方便路人——以这时候灯笼的亮度,也实在做不到这个功能。 弘书摇摇头:“太过浪费,这些灯柱可以立,也可以逢年过节时在上面挂些装饰增添年节氛围,但没必要每晚挂灯笼,介时防火也是一重隐患。” 精心准备的巧思被否,雷金玉更忐忑了,因为他的图纸上除了这个灯笼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弘书不知道他的心情,将图纸看完一遍后,都很满意,只需要再添一点。 “来,雷师傅,你看这里,孤有一个想法,不是要在路两边各划一条线,分出行人走的路和马车走的路吗,孤觉得,这两条线上或许可以添点东西,不但醒目,还很美观。” “隔一段距离种一棵树怎么样?或者,也不用全种树,一棵树一丛花再一棵树,这样分布怎么样?” 第148章 临近万寿节,京城里越发热闹,几个城门隔一会儿就有拖家带口入城的。 第一次来城门轮岗的士兵感慨道:“这些人瞧着倒是更像搬家的。” 带他的师傅:“什么像,这就是搬家的。” “啊?”新兵迷惑,“真是搬家的?” 师傅好笑:“不然你以为他们是干什么的?” 新兵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以为他们是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派来送万寿节礼的……”所以才不像江南这些富庶地方派来送节礼的光鲜亮丽。 师傅嗤笑:“穷乡僻壤的地方也不会这样拖家带口来送节礼,你要记住,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才越是会讲究。” 新兵懵懂地点头,又好奇:“那这些搬家的是平常就有这么多吗?” “不是。”师傅道,“也就这两个月多,太子殿下新建的那个医院知道不。” 新兵连连点头表示京城人不可能不知道。 “这两个月拖家带口入城的,大部分都是那个医院的坐堂大夫,听说这些人当初都是太子殿下一个一个召见邀请的呢。”师傅羡慕地道。 新兵当即瞪大眼,再碰到那拖家带口的,他态度一下好了不止十倍。 过了城门的查验,刘永吉道:“看来这京城的兵老爷也不像是传言中的那般眼睛长在天上嘛。” 他的哥哥刘太吉点点头,因为父亲非要举家搬来京城的忐忑消散了一些。 两人的父亲刘元白捋着胡须道:“应该是因为太子殿下使人打过招呼。” 刘太吉抽了抽嘴角,他父亲来京一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对那个年纪还没有他一半大的六皇子推崇的很——哦,不对,现在是太子殿下了。他们实在进京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的,他父亲当场高兴的在附近的一个县城停留三天,免费义诊为太子殿下庆贺。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操心这种小事。”刘太吉忍不住打击道。 如果他在网上冲浪过,大概会对他爹说一句:爹你别太爱了。 可惜他没有。 所以只能听他爹不以为然地道:“你没见过太子殿下,你不懂,殿下是一个十分周到细心的人,当初……” 又来了,太子夸夸会又要开始了。 刘太吉木着脸,接收到弟弟拋来的怨念眼神:你说你招惹爹干嘛。 夸夸会直到马车停下才停止,刘元白理了理衣衫,下车。 “我道是谁,原来是刘大夫,刘大夫,您可算来了。”来人热情地招呼。 刘元白仔细瞅了他两眼,才认出来:“你是叶大夫的侄子,叶大椿?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黑的跟碳一样。 叶大椿嘿嘿一笑:“这不是太子殿下正位东宫是在七月底吗,伯父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在京城义诊祝贺,就晒成这样了。” 两方交流了一下太子被立时的盛况,以及各自义诊的场面,又介绍了小辈认识,才算说到正题:“咱们这还是照先前的官舍分配住吗?” 没错,刘元白进了城就吩咐家仆驾着马车直奔去年来时住的官舍,也没想想当初只是安排他们个人的单人宿舍怎么能住得下一大家子。 “不不不,那地方才多大,哪能住得下。”叶大椿连忙道,“您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医院已经建好了,特别宏伟,特别不一样,除了一栋平常用来坐堂看诊的主体大楼,还有给咱们这些人住的房子,像您,是主任大夫,可以分到一套三层小院套。唉,光说说不清楚,您等等,我去取了钥匙,送您过去。” 他一溜烟跑了,留下刘家父子三人等候。 兄弟俩对视一眼,刘太吉疑惑问道:“父亲,三层小院套是什么?三进院子吗?” 如果真是三进院子那倒真是赚了,他们老家的宅子也才不过二进而已,而且因为当初建房时钱不凑手,没买够地,他家建的小,说是二进,其实面积不过相当于一进半。随着他兄弟二人陆续成婚生子,住的地方越发捉襟见肘。 刘元白也不知道什么是三层小套院,不过他相信太子殿下:“一会儿就知道了,放心吧,太子殿下肯定不会亏待咱们。” 兄弟俩:…… 真想看娘拧爹啊,可惜,事涉太子殿下,娘也不敢动手了。 叶大椿很快回来,和其他人交代了一声,就上了刘元白他们的马车,一同往医院去。 城内人多,马车走得慢,好容易出城,以为终于能快点了,结果还是一样慢。 看出同辈人刘太吉兄弟俩脸上的疑惑,叶大椿主动解释道:“嗐,自从咱们那医院建成,都成了京城一景了,每天都有许多人跑去看,所以这条路上的人和城内差不多,马车都快不起来。” 刘永吉扒着车窗,探出身子去看,果然看到前头望不见尽头的人流和车流。 慢慢悠悠晃了两盏茶的时间,一行人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刘太吉下了马车,正要回身去扶父亲,便听到弟弟没出息的惊叹声:“***,这是什么!这怎么盖起来的!柱子呢!为什么没有梁柱?” 他的声音太大,惹得后头马车里本就憋不住的孩子不顾娘亲劝阻也掀开帘子叫他:“爹爹!哇!娘亲,快看!好高的塔啊!它怎么不是圆的?顶上也没有尖尖的角。” 小孩子长到如今,见到的最高的建筑就是寺庙里的佛塔。 刘太吉心里便有了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医院可能就是修的和佛塔差不多,佛塔也不都是圆的,也有棱角分明的。 弟弟也真是,不就是个塔吗,有什么稀奇的,竟然表现的那么没见过世面,他可能不能像弟弟一样丢脸。 等觉得父亲站稳了,刘太吉才稳重地转过身子,抬头像大家都在看的地方望去。 只一眼,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 占据他整个视野的是一片建筑群,高低不同、错落有致,其中最冲击眼球的是一栋方方正正、仿佛高耸入云的……塔?不,这一点都不像塔,倒是有些像书中所说的城门楼。 它高大、瑰丽、堂皇、巍峨…… 它还会发光! “佛光!是佛光!佛祖显灵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狂热的声音将刘太吉从震撼中拉回,他循声望去,是家中的一个老仆,最是笃佛信道,他正对着那栋大楼疯狂的磕头。 虽然这段时间已经见得多了,叶大椿还是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解释道:“那不是佛光,那只是玻璃反光。” “玻璃?反光?”刘太吉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京城原来有如此多新奇的东西吗。 叶大椿大概解释了一下玻璃的由来和作用:“……不过玻璃昂贵,如今也只有坐堂的那栋大楼装有,其他的地方都是没有的。走吧,我先带你们去住的地方,把东西和女眷她们安置了,再带你们去楼里看看。” 废了不少功夫才把被震惊到呆滞的家人和仆人催动,一路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没有从那栋大楼上挪开过。 直到抵达住处,刘太吉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放在眼前的原木色大门上——平头百姓家只能用这个颜色。 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大门的大小,刘太吉默默点头,按这个规格,院落应当不小。 叶大椿打开门,笑道:“刘大夫,这里,以后就是您的家了。” 刘元白心中激动,看着门后的影壁更是热泪盈眶,影壁老百姓家当然也能修,只要不越规格就好,但正常的老百姓家谁会去修这华而不实的东西,有那钱还不如多起两间房。 但现在,太子殿下分给他的房子里,不止修了影壁,还雕了繁丽复杂的图案,众所周知,这时候,石刻是根据雕刻的图案复杂性来定价的。 刘元白抹了抹眼睛,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跨过大门,绕过影壁,看到了他未来的家。 “这、这……”刘元白瞠目结舌。 这仿佛大楼缩小后的房子,真的是他的了吗? 关于医院大楼和家属院的外观,弘书思来想去,还是指点雷金玉用了后来融合了西式建筑优点的中式设计,医院大楼宽倒还好,家属院看起来就特别像后来的中式别墅。 别看在刘太吉的眼里,医院大楼好像高耸入云,但实际上整栋楼也不过才七层高而已,选择这个层数,一是再高不好施工,二是不能保证建筑安全,三是考虑到爬楼难爬,四则是不能超过紫禁城里的建筑高度。 “医院的大夫来的有多少了?”再一次带着叶桂和韦高宜去给额娘会诊结束后,弘书脚步略显轻松地同他们一起回毓庆宫,路上不免问起医院的事。 医院建成后,叶桂就走马上任开始了院长的工作,韦高宜也在他的诚挚邀请下‘欣然’答应入职医院,担任副院长和研究所所长。 “来了大概有八成了。”叶桂道,“还有两成业已收到信,年底之前肯定能到。” 弘书点点头:“十四日我没什么事,你安排一下,我见见他们。” “好。” 刘太吉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面见太子的一天!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他的脑袋就晕晕乎乎的,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毓庆宫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行礼、怎么拜见的。 他就看见太子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道:“不愧是刘大夫的孩子,果然是青年才俊。一路奔波到京,很多地方都不方便不适应吧?可有难处?可以同孤说一说。” 刘太吉脑子还没有反映过来,话就已经秃噜了出去。 “难处倒是没有,就是小民有一好友,名叫黄元御,十分喜欢您主编的《化学》报纸,小民走时,他托小民有机会问问,《化学》报何时能有下一期?” 第149章 意外得到民间有对化学感兴趣的‘人才’消息,弘书很高兴,不过《化学》报嘛……真抽不出时间弄。 不过,“孤近期可能抽不出时间编写下一期,不过孤这里还有以前研究化学的记录,回头让人整理一番、抄录一份给你,你给你的友人送回去,可行?”弘书十分和蔼的征求意见。 刘太吉在话秃噜出去后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害怕才刚刚升起,就得到太子如此平易近人的回答,当即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可行可行,多谢太子殿下!小民代友人叩谢太子殿下恩德。” 弘书让人扶他起来:“不必如此,有人能同孤兴趣相投,孤高兴还来不及。你也可以去信同你的友人说,送过去的记录若有不懂的,大可以写信来问孤,孤有时间会与他回信。” 刘太吉晕晕乎乎的答应了,直到出了宫、一路回到新家,他都还感觉自己还飘在云端上。 还是妻子的温言软语和孩子的闹腾让他重新落地。 “相公,今日入宫如何?” 刘太吉瞬间眉飞色舞地将今日与太子的奏对详细描述了一遍,当然,为了保持住自己在妻子心中的形象,免不了将自己美化一番。 满足了妻子的好奇和自己的炫耀心后,刘太吉才关心起家里来。 “今日娘将我和弟妹一起叫了过去,说她和爹商量过了,她和爹住正房的一二层,三层给小叔一家住,东厢给咱们。” 来到新家几天,他们已经把前后摸透了,这个院落并没有采用传统的四合院格局,虽然也是四四方方的格局,但实际占地面积并不算大。至于房子,共有两座,一座坐北朝南、面阔五间、高三层,他们按习惯称之为正房;一座坐西朝东,面阔三间、高二层,按习惯称之为东厢房。除此之外,在东厢房的南侧、以及大门西边一侧,还有一溜挨墙的平房,分别作厨房、柴房和下人房等等。 而住到新家以后最叫他们惊奇的,还不是建筑格局和宽敞结实的房间、尺寸,而是每一层竟然都有一个叫做厕所的小房间,他们能直接在里面的坑位方便,然后用提前准备的水一冲就会很干净。 再也不用恭桶了! 叶大椿说这用的是下水道原理,下水道刘太吉知道,经常会发洪灾的县城都会修排水工程在地下埋陶瓷管道,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东西还能修到私人家里来! 这得要多少钱啊! 叶大椿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当时我大伯知道修了这个的时候还去找过太子殿下呢,劝殿下这样太奢靡浪费了,咱们怎么住都行,有这钱还不如给研究所。不过太子殿下说,修这个不是乱花钱,而是想让样式房的匠人们积累经验,为以后的什么城市管道网络工程打基础?我也听不懂,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这也是太子殿下的一个试验,就像即将要并到研究所的那些医学实验组一样。” 刘太吉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摇头,觉得太子殿下太大手笔了,即便要试验、要积累经验,只给医院大楼修一些就好,何必给所有的建筑都修,他可是听说了,不止他们这些独门独户的小院,那些住在客栈楼里的大夫们每一家都有这个东西。 客栈楼,是给主任大夫以下的那些普通大夫们分的住处,其实就是以后的那种家属楼,不过以刘太吉他们的认知来说,只觉得这种布局和客栈的布局比较像,所以私下都称呼客栈楼。 “……我今日和弟妹出去,拜访了几家夫人,他们说,只要能成为医院的坐堂大夫,都能在客栈楼里申请一套房子,就算家里已经分了院子也可以。”刘太吉的妻子声音略微低了些,“我瞧着弟妹似有些心动,那房子也确实不错,虽说没有院子,但住一家几口绰绰有余,弟妹他们住在爹娘楼上,平日到底不太方便。” 至于哪里不方便,成年人大家懂得都懂。 刘太吉有些犹豫:“他们要是住出去,这不就像分家了。”这时候讲究家族,一家子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他也不想让人觉得弟弟好像是被自己撵出去的似的。 刘太吉妻子不置可否,只道:“也就是个想法,怎么也得先成为医院的坐堂大夫再说,你和小叔恐怕还有的磨呢。” “也是。”刘太吉叹了口气,“原还觉得我颇有天分,来了这里才知道,我也就是个学徒水平,且跟着爹继续学吧。” 他们这些跟着亲人来的晚辈,并没有被直接安排进医院,叶院长说,他们可以继续以学徒的身份跟在各自长辈身边学习出入医院,但医院并不会给他们发俸,当然,他们若是想去京城的医馆应聘坐堂医院也不会管。至于以后若想进医院当坐堂大夫,自然也是有机会的,医院每年会有两次招考,只要通过考试就会聘用。 ——考试会由太医院和医院联合举行。 听说若是在医院做得好,还有机会被推举进太医院做太医!他一定得努力,争取成为太子殿下的御用太医! 刘太吉妻子不知道他的心潮澎湃,继续说着自己从其他夫人那里打探的消息:“……对了,听说在咱们来之前,太子殿下才自己花钱办了一场庙会请京城百姓去玩,庙会上还免费送东西!可惜咱们没赶上……庙会上还有抽签,抽中头签的人可以坐太子殿下制作的孔明灯在天上飞!听说过几日就要飞了,相公,咱们到时候带爹娘他们去看看吧!” 事涉太子殿下,刘太吉自是欣然答应,刘元白夫妻也没有反对。 飞行当日,他们全家跟着左右的邻居一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挤到试飞的地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是早就圈出来的空地,除了留给热气球的偌大地方,在边缘,还搭起了高台,上面坐着的正是内藩、外藩的汗王、使臣以及洋人。 喀尔喀三部汗王一起坐在最高处,土谢图汗部的汗王旺札勒多尔济问车布登班珠尔:“那玩意儿真的能飞?还能带人飞?” 车布登班珠尔:“当然!我上次在乾清宫亲眼见过的!” 旺札勒多尔济将信将疑,他私下有听说过,车臣汗的这个新汗王在两年前来过一次京城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被吓破了胆子,车臣汗部不但不再暗地里做小动作,还带着人去帮朝廷建去病城! 喀尔喀其他两部对此颇有微词,他们三部虽然归附朝廷,但其实日常来自朝廷的约束并不多,他们在草原上来去如风,朝廷便是想管他们都找不到人,但这次,朝廷却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建城,不是以前买卖城那种除了贸易什么都没有的小城,这次的城市规模很大,朝廷还要常年在这里驻兵! 虽然说的是防范北边的鄂罗斯人,但旺札勒多尔济他们还是有些难受。他们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些阴谋阳谋的计策,凭借着野性的直觉,他们只觉得去病城就像钉进他们身体里的一颗钉子,有种模糊的预感:去病城发展的越好,他们这些汗王的地位和权利越会被辖制。 “快看,马上就要飞了!” 旺札勒多尔济的思绪被车布登班珠尔打断,暂且压下心中对未来的疑虑和对车布登班珠尔的怀疑,将目光投向场中。 那里除了士兵,还有明显格格不入的两家人。 “那至少得给个椅子,我祖母可是五品宜人!”曹天佑不满地嚷嚷道,“怎么能同那等贱民一起站着!” 再次负责场地安全的五城兵马司吏目董远心里十分不耐烦,摆什么臭架子,不过是个被抄家了的破落户罢了,一家子连个能顶门户的人都没有,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这位小公子见谅,在下只是负责将您几位送到地方,热气球上的事在下无权插手,你不如去找那位说说。”董远手指向正围着热气球调试的飞行小队队长。 曹天佑怎么敢去找,他又不是不知道,能操控热气球飞起来的这些人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又亲自教导过的,在‘储君近臣’面前,他祖母的五品宜人还不如一块金子管用。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被答应的几率很小,但他依然如此做了,一是因为董远这个小吏目好捏,二是想在祖母面前卖好,三则是想骂身边那一家子下等民。 真晦气,怎么会和他们一起抽到上上签!上上签怎么能有两个! 曹天佑被董远噎住,他不想在一个小吏目面前示弱,就假装若无其事地转头去找曹霑:“霑哥,你也说说,祖母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在上面一直站着呢。” 自从回到京城,曹霑是越来越不想搭理这个性格越来越偏激的堂弟,他垂下头,劝说祖母:“老祖宗,如今天冷,听说这热气球飞到高处会更冷,又不稳当,要不您还是别上去了。” 他那日不过是机缘巧合下随手一抽,谁知就抽中了上上签,他对飞行自然是渴望的,谁知回家一说,老祖母听说这是太子殿下喜欢的东西、还能带家人,便一意决定要来,怎么劝阻都不听。 之前不听,现在自然更不会听。 劝不动祖母,曹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旁边那好运的一家人,那是一家三口,其中的男孩他还记得,就是庙会那日上去回答问题领免费点心的那一对青梅竹马的小孩中的男孩,旁边的自是他的父母。 佑弟刚才的声音并不小,这家人不可能没听见,但他们除了默默退远了些,却什么话都没说。 曹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他从前锦衣玉食,眼中向来是看不见这些底层贫民的,如今心底却因为这家人的态度有些别扭。 “霑哥……”曹天佑不满的还想说话。 那边一直在指挥调试的队长忽然走过来,问道:“就是这两家人,可查验过了?太子殿下吩咐过,这次的名额不允许转让给别人的。” 董远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去:“是,已经核验过了,这两个孩子就是当时抽中上上签的本人。” 队长将两家人扫了一遍,突然皱起眉头:“人太多了,一家只能上三个人,还有这位老夫人,你这年纪不能上。” 曹天佑一直压抑的火气猛地迸裂出来,也顾不得眼前人是太子的‘近臣’了:“凭什么只能……” “佑儿!”老夫人出声喝止了孙儿,然后尽量亲和地问,“这位大人,老身年纪虽不小,身子却康健的很,你不必担心。” 队长像是根本没看见曹天佑,只板着脸道:“热气球载人数量有限,今日又有各藩国汗王、使臣和洋人观摩,为了一切顺利,必须杜绝所有可能的意外。” 他的态度坚决,曹家老夫人自是看的出来这事根本没有商量余地,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她一把年纪也坚持要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新奇,不过是想搏一搏,让自家能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一露面——好歹她也是五品宜人,《京城周报》报道的时候怎么也该单独提一句吧。 可惜,这个打算破灭了。 老夫人不再坚持,事情顺利推进,曹霑、曹天佑还有曹家的一个旁支兄弟一起登上热气球。 韩苗跟在丈夫身后,拉着儿子,一上热气球就往角落里挤,只想离曹霑他们远远的。 “你们,别挤在一起,站分散些,不然一会儿重量不平衡会倾斜的。” 队长指挥好站位,开始发号施令:“准备,点火,升空!” 身体一晃,曹霑的视线缓缓升高、升高、再升高。 耳边是一片尖叫声。 不知哪儿来的风扑到脸上,有些割人,曹霑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仿佛近在咫尺的云朵。 这就是飞的感觉吗。 那九天之上居住的仙子,会不会看到他。 第150章 “……最后,土谢图汗部的汗王找到奴才,表示想要体验一下乘坐热气球升空的感觉,希望您能允准。” “孤知道了。”弘书摆摆手,将前来汇报热气球载人飞行当天情况的人挥退,看向紧赶慢赶终于赶万圣节前回来的尹继善打趣道,“尹大人,您现在这一身气势,去当个将军都绰绰有余了。” 尹继善在外主政两年,性子沉稳了不止一分,面对打趣也怡然自处:“太子殿下若有差遣,奴才岂敢不从。” 说笑两句,消除彼此因为时间和距离而产生的生疏,弘书才说起正事:“去病城如今情况如何?咱们对冠军湖的掌控程度如何?喀尔喀三部和鄂罗斯方面都有什么反应?” 尹继善本以为殿下会先询问他派去的人在去病城那边的贸易情况,没想到一连三个问题都是政事相关,也对,殿下现在是储君了,当然要首先关心这些,倒是自己还没调整好心态。 “去病城如今整体已经完成,城墙、官衙、主要街道的商铺业已竣工,唯有民舍,还在……”尹继善将去病城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说到复杂处,还当场画起示意图来,“……冠军湖目前纳入掌控的大概有一半面积,但并不算完全掌控,主要是咱们的船和水兵对那里的气候都不适应……喀尔喀三部,车臣汗部目前来说是心向咱们的,去病城的建设中,如今的车臣汗王出力不少……其他两部,因日常游牧地远,基本没和去病城这边有什么接触……” “至于鄂罗斯方面,当地的百姓对咱们很是敌视,私下小股冲突并不少,不过官面上,鄂罗斯方面对这些冲突当做不知道,奴才便也没有出面。”反正与俄罗斯百姓发生冲突的几乎都是车臣汗部的人,而且占便宜的时候多,吃亏的时候少,“……奴才私下使人收买了鄂罗斯那边的几个部将,据他们的消息,鄂罗斯如今的小皇帝虽然成功流放了原激进派首领缅希科夫,但并没有能掌权,如今掌权的是保守派首领多尔戈鲁基公爵,因为这位公爵强行要将自己的侄女嫁给鄂罗斯小皇帝做皇后,两人之间的矛盾激化,如今鄂罗斯上下皆知……” 来自鄂罗斯的消息没有让弘书惊讶,虽然他不记得细节,但他还记得,这位小皇帝活得并不长,去世的时间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琢磨起来,或许,能在鄂罗斯下任皇帝的人选上插一杠子?想来想去,操作难度着实有点高,主要是没有这等能合纵连横的人才,只能遗憾放弃。 将北边的情形了解的差不多,弘书才和尹继善说起詹事府的情况:“……目前大概就是这样,何大人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工部那边,所以詹事府这里,就需要你承担更多,你才回来,年前就以熟悉为主,嗯,顺便把还空缺的少詹事定下来,怎么样,这个任务不难吧?” 太子殿下的语气变得轻松调侃,尹继善便知道,今日的面见要结束了,也开起玩笑来:“听说殿下您对顺天府尹孙大人十分看重?您放心,奴才明日便把他绑来詹事府做少詹事。” 弘书笑着点了点他:“你啊,消息倒是灵通。” 送走尹继善,弘书又召见了已经等候多时的章元化、曹康、高卓、张德佑,这几个阿玛在他小时候送过来的太监,自从入宫有了朱意远之后,就退了一箭之地,常常只能做些跑腿的小差事,后来他拿到皇阿玛给的皇庄,又干脆安排他们出去管皇庄育种之事,平日常驻皇庄,少有能回宫之时。 一月前,他们派人来回禀,说今岁丰收,作物品相也大有长进,弘书一直惦记着这事,却是到现在才抽出空来召见他们。 一群人抬着几大箱子进来,弘书没有先问收成数据,而是走过去让他们先打开箱子,入目的作物品相确实不错。 弘书才开始令人四处收集回来的红薯和土豆,个头都很小,红薯大多都只有巴掌大,而且都是细长型,最重要的是里面的纤维很多,味道并不算好。土豆呢,大多只有鸡蛋大小,口感发涩,皮也厚。 而现在出现在弘书面前的红薯和土豆,体积首先就大了两到三倍,胖嘟嘟的看着和后世差不多,他拿起一个红薯掰开,仍有纤维藕断丝连,不过数量比最开始的少多了,用匕首削了一块皮,弘书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咔嚓’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嗯,甘甜味聊胜于无,纤维还是能感觉到,不过生嚼的时候倒也还好,不知道煮熟后会不会塞牙。 他细细品味,朱意远等人却是快吓死了。 “殿下,怎能生吃?快吐出来!” “快快,去叫太医!叫太医!” 弘书无语制止:“别大惊小怪的,这是食物,又不是毒药,本就能生吃。” 朱意远等人满脸不赞同地要说什么。 弘书一摆手让他们闭嘴,率先朝外走:“把这些都搬到小厨房去。” 路上,弘书想起来又问:“你们拿来的这些是特意挑出来品相最好的,还是此次收获的平均水平?” 章元化等人偷偷对视一眼,在说实话和说谎之间摇摆了几秒,想到主子的性子,还是老实道:“奴才们确实挑选过,不过主要是挑长得好看的,大小并没有特意挑选,这次收获的大多数都是这种大小。” 弘书点点头,果然如章元化等猜测的没有追究。 到了厨房,弘书开始指挥众人,削皮、清洗、红薯切块、土豆切丝,等一切主料配料备齐,弘书吩咐御厨:“这个红薯块,你用拔丝的做法来做。” 至于土豆丝,弘书袖子一挽,他要亲自上阵,酸辣土豆丝,可想死他了! 朱意远等绊脚石再次阻拦,围着他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弘书拿着铲子都想给他们脑袋上一人来一下:“过几日的万寿节,孤想亲手做道菜给皇阿玛作为寿礼,不得提前练一练?” 强大的理由让朱意远等人无法反驳,只能战战兢兢、蓄势待发地围在一旁,随时准备冲上去为殿下挡飞溅的油星。 弘书才懒得管他们,装模作样让一个御厨给他说了下炒菜的步骤,就开始扮演‘天才厨师’——只听了一遍就把一切步骤做的分毫不差,连调料的分量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过几分钟,一盘热气腾腾的土豆丝就新鲜出炉。 不得不说,卖相真的很不错。 御厨和朱意远等人顿时开启拍马屁模式,把一盘土豆丝夸得像是一盘金子似的。 要不是这道菜上辈子不知道做过多少遍,弘书还真会被他们夸得尾巴翘起来。 在吹捧声中,弘书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清脆、爽嫩、酸辣兼而有之,是熟悉的家常味道,让他现在十分想来一碗大米饭暴风吸入。 又吃了几筷子,弘书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招呼朱意远他们:“你们也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能不能合皇阿玛的口味。” 除了还在做拔丝红薯的御厨,其他人纷纷涌上来,由于人数过多,一个人根本吃不到几根,但就是如此,这群人也仿佛吃的像是仙丹似的,露出陶醉不已的神情,然后疯狂开启夸夸模式。 ……得,想让他们提意见还不如让他们去推磨。弘书无语摇头,指挥他们去把剩下的红薯和土豆削皮、切块、用石磨磨成粉状,沉淀成红薯淀粉和土豆淀粉,准备做粉条。 粉条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出来的,所以弘书交代了厨房大致做法就不再管,开始让人把其他的作物煮上一些食用,看看这几年的育种效果如何。 结果都还不错,虽然变化不像红薯土豆那样明显,但口感有改善、颗粒也更加饱满,最重要的当然是产量上升了不少。 忙完这一圈,御厨的拔丝红薯终于做好,弘书尝了几口,很满意:“去和御膳房的人说一声,把这道菜加进皇阿玛万寿节的菜单里,就由你来做。” 御厨又惊又喜,他以为这道菜太子殿下也是要以自己的名义做寿礼献上去的,本来这样都够他自豪了,没想到殿下竟直接把功劳给他,天呐,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主子!他要给殿下做一辈子菜! 为了不丢殿下的脸,在万寿节前,这位御厨起早贪黑的守在锅灶前,一锅又一锅地做拔丝红薯,弘书在连吃了三顿之后实在嫌倒牙,就赐给毓庆宫上下,结果吃的毓庆宫的下人都不敢靠近小厨房。 终于,万寿节当日,弘书从养心殿陪阿玛一起去乾清宫。 “你刚才跑御膳房干什么去了。”胤禛坐在御撵上,轻瞥今日神神秘秘的儿子。 御膳房就在养心殿对面,以为叫苏培盛打掩护他就不知道了?他又不瞎。 “咳。”弘书也没想瞒过阿玛,不过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嘛,“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胤禛确实很快就知道了。 他引以为傲的太子,给他送上的贺礼是一盘亲手做的菜。 菜当然很好吃,作为儿子亲手做的,胤禛决定不赏给其他人,十三弟也不行,他要独享。 不过,他不信儿子的贺礼会这么简单。 扫视一眼下方没什么动静的群臣,胤禛道:“这食材从前倒是从没有见过,可是什么新品种?” 这话一出,方才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群臣立刻伸长了脖子。 弘书自是明白阿玛的配合:“皇阿玛英明,此物名为土豆,原是海外之物,大概一百年前传入国内,这些年民间陆续有传播种植,产量还算不错,不过因为比较耗费地力,口感也一般,所以并没有广泛流传。” “儿臣知道后觉得此物大有可为,这几年便令人踅摸种地好手,四处收集粮种进行培育,不止土豆,还有红薯、玉米、稻、麦等,儿臣也都令人研究培育,今年也算是出了些小成果。” “刚好儿臣带了皇庄今年的汇报,皇阿玛可要看一看?” 闻听此言的群臣心中不约而同响起呵呵笑声。 刚好? 我信了你的鬼!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贺礼吧。 150-160 第151章 儿子使人培育粮种胤禛是知道的,毕竟所谓踅摸到的‘种地好手’不少都是从圆明园的多稼如云薅过去的。但他没有过多关注,因为他没觉得会很快出成果。 今日看来,倒是他小瞧人了。以儿子素来的秉性,既然能在万寿节上拿出来,那必然是出了不亚于甜菜的成果。 胤禛心中有了计较:“呈上来。” 弘书亲自送上去,胤禛一页页看的仔细,尽管心中已有准备,但随着一项项翔实的数据在眼前流过,他仍不可避免的情绪起伏起来。 直到映入眼帘的开始变成新作物的推广计划和食用指南以及部分菜谱,他才情绪激荡地放下汇报,眼含赞许地看向儿子:“夸尔之言朕在立你为太子已说过许多,今日不再赘述,只望你往后每日如今日,不忘初心、常念小民。” 弘书郑重受教:“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胤禛虽然没有多说,但在场的重臣都十分了解他的性子,立刻明白太子殿下这次恐怕又是拿出了了不得的成果。 迫于同僚们的眼神压力,允祥‘不得不’站出来:“皇上,不知臣等能否一观太子殿下的贺礼。” 胤禛当然不介意,毕竟之后推广的事他还打算让好十三弟去给儿子站站台呢:“去,拿给你十三叔和军机处几位爱卿看看。” 弘书接过,笑道:“光看干巴巴的文字没什么意思,儿臣提前让人准备了一些新作物做成的吃食,不如请诸位大人边吃边看?” 胤禛在看到后头的菜谱时就知道儿子又有打算,没好气地道:“你都准备好了,朕还能不答应?” 这话有阴阳怪气的嫌疑,弘书嘿嘿一笑,低声道:“您放心,只有您面前这盘是儿臣亲手做的,其他的儿臣都只动了个嘴。” 这臭小子,难不成还觉得他会喝醋?胤禛嘴角抽了抽,要不是底下那么多人,真想给他后脑勺来一下,压声骂道:“就算你想做,也得能做的过来。快滚吧。” 弘书滚下去的同时,给等在门边的人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太监们鱼贯而入,一桌一桌的上菜。 拔丝红薯、蚂蚁上树、酸辣土豆丝、豌豆炒玉米。 弘书让人提前准备的菜色并不多,而且都是做法比较简单的家常菜,毕竟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推广,家常就意味着合大多数人的口味,推广起来会更容易。 殿中众人看着色香俱全的美食,不由食指大动,而因为拔丝红薯的甜味实在侵略性太强,大多数人的第一筷子都是伸向了这道菜。 一口下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眯起眼睛,外脆里嫩,香甜入味,糖丝不断,又甜又糯又拉丝,这是什么神仙食材! 决定了,回去就让自家庄子改种红薯! 最爱吃甜食却又被限制的福惠暗自陶醉的享受完,正想再夹一块,却发现盘子空了! 是谁!! 他气鼓鼓地去看同桌的三哥、五哥、堂兄等人,被看的人却都移开视线,一个也不与对视。 竟然都!这群人,还有没有一点爱护幼弟的兄长样子! 福惠气成河豚,弘时作为年纪最大的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指给他指豌豆炒玉米:“小七你快尝尝这个,这个也是甜的。” 福惠用豌豆炒玉米把嘴巴塞满时,允祥等人也已看完粮种培育的成果,哪怕他们还没尝新菜,但只要看看其他人的表现,他们就已经深刻的明白,大清百姓的餐桌,要更加丰盛了!大清的子民,能养得起更多的孩子了! “皇上,太子殿下所献几种新作物,实系瑞种。”礼部尚书常寿率先站出来道,“其恰逢储君立后丰收,臣以为此乃天赐祥瑞,以昭储君仁德。太子殿下得天钟爱,我大清必能锡福黎庶、衣食充盈!” 虽然这话很明显是在夸他,为他站台,但弘书却听得皱起眉头,他搞育种一方面是为了提高粮食产量,一方面也是想引导大家往科学的方向走,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弄什么祥瑞。 常寿的这个‘好心’,恕他接受不了。 “皇阿玛,诚如常大人所说,几种新作物确实能称得上瑞种,但儿臣以为,此与儿臣并无半点关系。”虽然不想接受‘好心’,但常寿却也不是针对他,弘书也就没有落他的脸面,“红薯、土豆、玉米,实际原产于南北亚墨利加洲,当地的百姓种植它们少说也有几千年了,就像中原的祖先们种植粟麦一样,是经过长久的培育才有如今的样子,儿臣只不过用先祖们的经验将这些外来物再次培育而已,能有如今成果,全是人力,与天无关,更与儿臣是否仁德无关。” “常大人,即便真是天降祥瑞,也与孤无关,而是尔等大臣公忠体国、实心爱民,才感召天和。” 常寿一番话后,其实有不少人想附和他,奈何太子殿下站出来反驳的太快,把一些话都到了嗓子眼的人生生噎了回去。 胤禛对祥瑞的态度一直有点模棱两可,一边警告督抚大臣们不许献祥瑞,一边却又因为鄂尔泰的一封奏报贵州祥云的折子给贵州全体官员加了一级。 弘书冷眼看了几年,大概明白了他阿玛的准则,对于不干实事只想通过献祥瑞来谄媚进上的人,他横眉以对;而对于像鄂尔泰这种有能力又得他喜欢的,献祥瑞就会成为他赏赐的由头。 言而总之,祥瑞就是一块砖,在合他心意的时候,他就信,不合心意的时候,就会骂底下人假造祥瑞。 而常寿这一番话其实是合胤禛的心意的,从立太子的一系列操作就可以看出,他致力于让儿子成为最名正言顺、万众归心的太子,那么,神话的加持就必不可少。 但,儿子对此好像很反感。 胤禛不是头一次感受到儿子对佛道神话方面的排斥,他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佛道造神这些本就是帝王手中的工具,儿子对这些东西排斥总比笃信它们好。 但,排斥并不代表要完全拒绝,毕竟有时候这些东西确实是好用,完全拒绝它们,只会让一些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困难。 下来得好好教教儿子其中门道,胤禛在心中提醒自己,至于现在,他当然是要站在儿子一边的。 毕竟还有外人在。 “太子所言不错,天有天道,人亦有人力,天道固然可敬,人力却也值得肯定,无须将所有事都归功于天。传旨,研究育种之人有功,赐其从九品户部司农衔,赏银百两。”胤禛道,“太子亦有功,赏鹅黄数珠两串……” 皇上发话,此事便就此落定。 身为礼部尚书的常寿虽不至于因为这一件小事就惶恐,但心底到底是有一些后悔的,怪他太想当然,却忘了打听太子殿下对祥瑞的态度,唉,这次没卖成好不说还做了反例,看来把儿子送到太子身边的事还得再等等。 场中众人心思纷杂,却都有了一个共同认知:太子殿下不喜祥瑞,日后需得注意。 倒是没有白费弘书的一番表态。 作为开场,弘书的贺礼分量太足,导致胤禛对后面的都没什么兴致,不过还是端着样子完成了万寿节的整个流程,同时心里决定,明岁再也不大办万寿节了。 ——这次要不是考虑到是儿子立太子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得给儿子一个亮相的舞台,他本也不打算大办的。 万寿节结束后,来贺寿的藩国使臣陆续离开,走之前都求见了弘书,弘书自是一一见过。 很快,喀尔喀的三位汗王也联袂而来。 客套话说完,本该告辞离开了,土谢图汗部的旺札勒多尔济却突然开口道:“先前有幸观看了热气球载人飞行,本王实在感兴趣,想试一试,可惜殿下您太忙,没好意思打扰。如今就要离开,实在遗憾,想要买一个热气球回草原,不知殿下可否能满足本王这个小小的请求。” 弘书微微挑了挑眉毛,含笑道:“卖汗王一个热气球当然没问题,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孤实在不好意思坑汗王的银子。汗王有所不知,这热气球啊,是个娇贵玩意儿,想要飞一次,不但需要熟练的操纵者,更重要的是需要合适的天气,太冷不行、太热不行、风太大不行、没有风也不行。就孤让人把它做出来以来,也就遇上过几次适合起飞的天气,这还是京城,汗王若是弄回北边去,恐怕只能放在帐篷里落灰,一次都飞不成。”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旺札勒多尔济看不出信没信,但也没有再纠缠,顺势告辞离开。 他们走后,弘书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去跟尹大人说,让他有空过来一趟。” 尹继善很快过来。 “两个事情,一个是土谢图汗部,旺札勒多尔济方才试探孤,热气球能不能在北边使用,你回去传信给去病城那边,让他们多注意土谢图汗部的动向。” 尹继善立刻严肃地答应:“是。” “第二个事情,那日你不是说咱们的船不适应冠军湖的环境,孤有心在这上面做一些改变,你回头查一查各地的造船厂情况,特别是天津那边的。” 这是之前没有涉及过的领域,尹继善刚要问问细节,有小太监进来禀报:“殿下,车臣汗部汗王求见。” 去而复返?有猫腻。 弘书给尹继善使了个眼色,让他躲起来:“传。” 等车布登班珠尔进来,弘书假装什么都没猜到,询问道:“汗王可是忘了东西了?” 车布登班珠尔却断然否决。 “本王不是忘了东西,本王是来同太子殿下说一句话。” “旺札勒多尔济有异心。” 第152章 说着旺札勒多尔济有异心,但问他细节却又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车布登班珠尔离开,尹继善从内室出来。 弘书问他:“车臣汗王方才所言,你觉得可信吗?” 尹继善道:“若只凭车臣汗王一番话,奴才自然是不信的,但殿下方才也感觉不对,那只能说明土谢图汗部确实有些不对劲儿,车臣汗王可能是听见一些风声,只有猜测、没有实据。” 弘书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还按之前说的做,让调查的人多注意着些。” “是。” 尹继善离开,弘书又想了想,觉得只靠去病城那边调查恐怕有些势单力孤,便吩咐道:“去通政司,将近半年来和蒙古各部有关的奏折拿来。” 与蒙古相关的折子还真不少,弘书一一看过去,将将看了一天才看完,看完的同时,心中的想法也已成形,一挥而就写成一道折子,让人送去给杨炳元润色记档。 杨炳元拿着折子找过来,欲言又止:“殿下,这是要送去通政司吗?” “对。”弘书疑惑,“怎么,有什么不对?”他这折子没涉及什么敏感项啊。 “倒没什么不对。”杨炳元‘委婉’提醒,“就是,这是您的第三封奏疏,臣润色过了,是否要让詹事府的诸位同僚先看看?” 忘了,他的三把火还没烧完,弘书拍了下额头:“瞧我,这几日忙万寿节都忙忘了。这样,这折子先不送通政司,先放在你那儿,过段时间你再提醒我。” 杨炳元松了口气,领命后高兴离开。 不是觉得太子的奏疏有什么问题,只是这道奏疏里谈及的东西配不上太子殿下第三封奏疏的规格,和前两道奏疏比起来,好像一口气突然垮了下去。 弘书猜到了手下的想法,他也知道,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恐怕都在等他的第三封奏疏,想要看看在立法和成功阻止阿玛之后,他这个太子还能扔下什么炸弹。 ——他的炸弹早就准备好了。 弘书从隐秘的角落里取出那封早就写成的奏疏,翻看一遍后,将它郑重放在几日后要商议的议程中。 “殿下,二十一爷到了。” “请进来。” “参见太子殿下。”允禧规规矩矩的行礼。 弘书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了,禧叔你不必多礼。” 允禧行完礼后就不复刚才的严正样子,笑道:“礼不可废。”然后在弘书说出下一句之前十分自觉地自己找地方坐下,道,“叫我来什么事,你这几日不是该很忙吗。” 太子新立,又逢万寿节,除了藩国使臣,蒙古各部的王公们来的也不少,这些人都得弘书亲自接见。 “自然是有正事。”弘书道,“下一期周报的内容定下了吗?” “唉,我就知道,你这当上太子后,果然不把报社这点小产业放在心上了。”允禧装模作样的叹气,“如今连自己定下的周报定稿日都不记得了,再过几日恐怕要连我这个叔叔一块忘了。” “少来。”弘书道,“我不是才给你踅摸了个人才过去。” 说起这个允禧白眼就要翻上天:“那是你踅摸的吗?那分明是你在【我】操办的文会上捡的便宜!人家蒲公子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没有你人家也会来找我,你截胡就算了,还好意思在这借花献佛?” 说的有理哈,弘书心虚的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咳,那什么,蒲公子干的怎么样?还有板桥先生,上次我的提议他考虑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詹事府做笔帖式?” 虽然郑板桥有大才,但他到底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弘书即便想要用他,也得遵循官场基本法,不可能上来就让他做少詹事,只能说是先让人做个九品的笔帖式,先进入詹事府这个体系,以后再怎么样就好说了。 可惜,郑板桥不愧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 允禧摇头道:“板桥先生说他夫人新去,他如今无心仕途功名,只想寄情于山水。况且,他如今不过秀才身份,承蒙殿下您看重,深感自身不足,还是想先考中进士,再来为您效力。板桥先生托我向您告辞,再过几日,他便要和友人赶回扬州过年了。” 辩论文会已经结束,在弘书出现在文会现场、并对文人们表现出十足的亲和与尊敬后,后续就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虽然这个结果和弘书最初的计划有些出入,但他当初也没想到自己忽然会被立为太子,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好在这一波声望刷完之后,再加上朝廷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定下要怎么处置吕留良等人,《大义觉迷录》又在他的蝴蝶下改变了不少,所以他阿玛如今的名声倒没有被谣传的更坏。 “唉,也罢,既然板桥先生不愿,我也不能勉强。”弘书遗憾道,“一会儿我令人备些饯别礼,禧叔你帮我捎给板桥先生,告诉他,我等他蟾宫折桂。” 允禧点头答应:“至于蒲沅洲,他做的还不错,到底是有些家学渊源在身的,不过我看得出,他还是更对作画感兴趣,恐怕不会长久留在报社。” 弘书对这一点倒不在意,让蒲沅洲去报社,本也不过是看他对允禧颇为推崇,给他的一点儿报酬罢了——把《聊斋志异》手稿送到自己面前的报酬。 这两人说完,刚才那茬成功岔过去,弘书便说起正事:“叫你过来,是我想换一换下一期的头条……” …… 城南,一大早,韩苗把于萍家的门敲得梆梆响:“于嫂子,去买菜了!” 于萍匆匆来开门:“等我一会儿,妮儿昨儿夜里有些不舒服,我才把她哄睡下,还没收拾。” “唉哟,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不用,就是偷吃嘴撑着了。” 几句闲话间,于萍已经收拾完,挎着篮子和韩苗一起出门,往菜场去。路上碰见街头巷尾的人,都要羡慕地凑上来搭上几句话。 “听说你们俩那口子现在都在给太子殿下干活呐!” “哎哟,怎么那么好命哟,不像我家那口子,闷的像个瘪犊子!当初招工的时候让他去死活不去。” “听说给太子殿下干活一日工钱有四十文呐?” “听说还包饭,吃的可好了,每天都有大白馒头,真的吗?” 面对这些搭话,于萍都是笑笑不说话,韩苗却大着嗓门一一回应。 “是,我家老郭和赵大哥现在都在给太子殿下干活哩。” “唉,那真是可惜了。” “工钱哪有那么多哟,再说这可是给太子殿下干活,没钱咱们也得去不是。” “是,吃的是不错,但也不是每天都有白馒头。太子殿下好啊,我家老郭说,那白馒头是殿下自己掏银子给他们加餐的。” “不止这个,太子殿下还心疼老郭他们劳累,吩咐监工的要每月轮着给老郭他们放一天休呢。对,就是今儿,所以我才和于嫂子来买菜么,给我家老郭补补。” 韩苗虽然话多,但她也不傻,知道什么可以炫耀什么不能炫耀,所以于萍才没有阻止她,还愿意和她一起进进出出。 两人买菜回家,中午将就吃了一顿,便带着孩子坐在门口一边缝补一边朝巷口张望。 终于,等来了数日不见的人。 两个孩子早已高兴的扑上去,大声叫爹。 两位妻子亦放下手中针线迎接上去,却发现丈夫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韩苗瞧着有点眼熟:“当家的,这是?” “嫂子,您不记得我啦。”跟着两人丈夫一起回来的李三桩摸摸后脑勺憨厚地笑了笑,“是我啊,李家村的李三桩,两年前经常找您卖柴的,多亏您当初给我指道蜂窝煤铺子,我那三百斤柴才没有原路背回去。” 一说这个韩苗就想起来了:“噢,是你啊,你怎么在这?”还和她家老郭一起。 韩苗的丈夫郭松这才说话:“三桩兄弟和我还有赵哥是一组的,三桩兄弟力气大,这些日子帮了我和赵哥不少,这不是放休一天,三桩兄弟家离得远,回不去,我就想着带他回来将就一天。你赶紧去,打壶酒,多炒几个菜,我今晚要跟三桩兄弟好好喝几杯。” 于萍的丈夫赵勇不干了,非要李三桩去他家吃饭,最后只好折中,韩苗炒几个菜端到于萍家里,他们三个一块儿喝酒。 百姓家家里地方小,倒也没有那些避嫌的规矩,郭松三个男人围着桌子坐,韩苗和于萍便带着孩子坐在炕上围着小案几吃饭。 推杯换盏间,韩苗没忍住好奇,问道:“李家兄弟,我记得这个修路招工只在京城内招啊,你远在李家村是怎么被聘上的?” 李三桩端起酒杯道:“所以说还要多谢嫂子您啊,要不是您当初给我指路,我也不能找到蜂窝煤铺子,也不会有机会去蜂窝煤厂做工,然后认识孙管事,这次的招工也是孙管事觉得我干活实在才推荐我的。我得敬嫂子您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喝的猛了,酒量本就不太好的李三桩有些迷蒙,开始抒情:“嫂子您是个好人!郭大哥是好人!赵大哥也是好人!不过最大的好人还是太子殿下!自从遇到太子殿下,我这日子啊,是越过越好!不但家里欠账还清了,我媳妇儿还给我添了个聪明小子!郭大哥我跟你说,我儿子可聪明咧,他娘才怀上他的时候啊,刚好遇上太子殿下卖报纸,第一期、第一期就让我撞见了!我买了一份回去给他娘贴在肚皮上,就想着让他在他娘肚子里就能沾沾墨水!果不然,太子殿下的东西就是有用!我家小子现在才一岁多,就能认识京城周报几个字了!我一定要多买几份报纸给我家小子……报纸……报纸……唉,我刚才买的报纸呢?” 刚才三人回来时,刚好碰见报童,李三桩便买了一份,不过因为郭松和赵勇急着回家,他就没有找人读报。 郭松好笑地从李三桩怀里抽出报纸递到他手上:“在这呢。” “在这,在这啊。”李三桩晃着脑袋打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今儿的头条是什么……额,这写的是什么字?” 韩苗噗嗤笑了,开始显摆自家儿子:“我家大郎最近才拜了师傅,他师傅也教他识字呢,不如叫我家大郎给你念念。大郎,快去给你李叔叔看看。” 自从上次她家大郎好运抽到坐热气球的奖励后,仿佛就转运了,竟然有人专门找上门来想收大郎做学徒,虽然是干白事的,但她们这等底层人家哪有嫌弃的份,能跟着学一手吃饭的本事比什么都强。 郭大郎不情不愿地放下碗筷,接过报纸,看着首页那斗大的字,磕磕绊绊的念道:“万寿节…太子…嗯、加礼…善…作…作牛…嗯、嗯、土豆!……” 韩苗等人就着郭大郎念的缺胳膊少腿的内容猜测报纸上到底写了什么的时候,京城的百姓们也在热烈讨论今日的头条。 “御膳啊!这可是御膳!太子殿下竟然把御膳的房子公布了!这可是能传家的宝贝!” “快,去买红薯、土豆还有玉米,少爷我要吃御膳!” “什么?没有卖的?不可能,报纸上都说了,咱们大清都种了一百多年了!没用的废物,快去给爷找!” “当家的,报纸上说的那个什么土豆玉米,你出去看看,能不能买点种粮来,咱们明年种些呗。” “说书的,你刚才说报纸上说这几样东西不能多吃,短时间内吃多了会大量出虚恭敬,出虚恭敬是什么?” “就是放屁。” 第153章 挂着御膳的名头,红薯、土豆、玉米等几种新作物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受到了百姓们热情的追捧,而这种追捧将随着报纸的流通在全国蔓延。只是今年皇庄虽然丰收了,但那些粮食即便全都拿来做粮种也不可能够全国百姓分的。不过弘书并不担心,百姓们也是有自主能动性的,尤其是在粮食相关上,得不到报纸上说的改进粮种,他们就会去找民间私下种的原始粮种,一点点尝试改良。 反正也只是在屋前垄后的荒地上种一种,无须投入多少,只是费些力气罢了。 中国的农民,从来就不缺力气和勤劳。 而皇庄今年收获的粮食,除了御宴上用了一些,其他全被弘书留作种粮,自己的皇庄种不下,弘书便留了一些好的继续研究培育,剩下的便都交给阿玛,由他安排着看是给内务府在皇庄里种,还是选一个试点县发给小民试种。 胤禛本来是想将后续事情一并交给儿子的,毕竟这是儿子的功劳,他不太想让别人分薄。 弘书心中是感动的,阿玛一向于政治上十分通透理智,很明白利益均沾的道理,但到了他身上,却又时常违背自己的理智:“皇阿玛,您要这样想,虽然功劳分出去了,但也拉拢了朝中大臣啊,儿臣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才会更加支持儿臣。” 胤禛何尝不懂这个道理,这些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不过面对心中完美继承人的执念,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把好东西都给儿子,明明是为了臭小子着想,小白眼狼却来教育他。 他这个皇阿玛还有没有一点儿威严了! “放肆,皇子不许私自结交大臣的规矩都忘了?还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拉拢大臣!”胤禛拍了两下桌子,看着好像很生气。 可惜只从他拍桌子的‘砰砰’声中,弘书就能听出来他是在假生气呢,大概是觉得自己那话说的有点掉他面子。不过阿玛嘛,假生气他也得陪着演啊:“是是,儿臣放肆,儿臣知罪,儿臣这就回毓庆宫面壁思过。” 脚底跟抹了油一样溜了。 “臭小子,跑的还挺快。”胤禛轻骂道。 苏培盛看他心情不错,大胆打趣:“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叫人去把太子殿下‘请’回来。” 胤禛横了他一眼:“怎么,太子最近给你送狗胆吃了?” 苏培盛笑眯眯地道:“殿下宅心仁厚,连百福生病都心疼的紧,哪会忍心让人杀狗。” 百福和造化,是胤禛在当亲王时就养的狗,年纪比弘书还大,如今也快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时不时会生上一场病,不仅胤禛心疼,弘书也对这两个看着他长大的小伙伴关心的紧。 提起爱犬,胤禛叹口气:“马上又要过年了,给造办处说,今年给百福和造化多做两身新衣裳。” 苏培盛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大意了,怎么能这时候提起百福呢,心中暗暗警醒,嘴上也没忘了应话:“是。” 心情一低落,胤禛就想起不高兴的事:“吴书来审的怎么样了。” 万寿节前,守在第日寺的粘杆处侍卫来报,吴书来乔装打扮躲在富察氏派去看望弘历的下人里混进了第日寺,见到了已经中风的弘历,在离开时才被发现。 苏培盛心中一紧,头垂得低低的:“吴书来坚持称他只是担心主子,才找机会混进去看望,并没有别的筹谋。” 上首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胤禛的轻哼声:“仁照已经觉醒宿慧,如今身体承受不住灵慧的冲击,说不得就是因为尘缘还未彻底斩断的缘故,你遣人去告诉老四家的,往后只管用心照顾永璜,无需操心其他。” “嗻。” 景园,送走来传话的天使,富察氏怔怔在原地站了半响,还是高氏找过来才惊醒她。 “福晋,怎么在外面站着,可是出什么事了?”高氏问道,心下有些忐忑,她们现在这一屋子孤儿寡母,可真是受不起任何风浪了。 富察氏扯开微笑,摇了摇头:“无事,永璜不是闹着不想待在屋子里吗,我就试试在外面待久了会不会有问题。” 高氏松了口气,说起永璜的语气又宠溺又抱怨:“您也太宠他了,他如今也有两岁了,可不能再惯着。” 富察氏不置可否,她固然是宠着永璜的,但这园子里的女人哪一个又不宠呢,毕竟肉眼可见的,她们这群仁照法师的前妻妾们,余生都只能守着一个永璜过活了。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大家全心全意只为了一个孩子好,彼此之间倒是好相处许多,要是能这样一直过下去,未来,倒也没有那么可怕。 弘书并没有特意去关注第日寺的消息,也没有往他阿玛的粘杆处里安插人手,不过有了更高的身份之后,这些消息总有人主动送到他面前来。弘书看过就罢,别说有阿玛的人接手,就是没有,他也不觉得只凭一个吴书来,能翻起什么浪来。 不过想起弘历,他顺便想起了另外两个遗忘已久的人:“贾士芳和张太虚怎么样了?” 王定乾不用说,早在事发之后的第二日就被他阿玛挫骨扬灰了,而作为引狼入室的贾士芳和张太虚,虽然他俩并没有参与其中,但弘书也没有轻轻放过他们,在当天的法会结束之后,他就把人扔去最近的矿山挖煤去了。 朱意远怔愣了一下,迅速从记忆中提取出有关这两人的消息,回禀道:“因为煤矿离得不近,那边是随着送货来京的频次,一月汇报一次消息。最近一次是大半个月前,说张太虚和贾士芳都十分老实,没有逃跑的想法和举动,每日都会写一封认罪书,还会主动做小道场给皇后娘娘祈福。” 弘书扬了扬眉:“看来他们空闲时间还挺多,待遇也不错,还能有纸笔。” 朱意远觑了觑他的脸色,替煤矿那边的管理者解释了一句:“他们是在吃饭和休息的时间做道场的,因为是给皇后娘娘祈福,他们说需要纸笔写经文,管事的也不好拒绝。” 弘书没说话。 朱意远想了想,还是又多说了一句:“煤矿的管事还说,张太虚求他要了一份《化学》报,每日都要潜心研究半个时辰,还会做试验,有一些好像不是您在报纸上发表的。” 弘书眉头一动,想起调查出的信息,张太虚擅长炼丹,虽然炼出来的东西逃不出那些有毒的玩意儿,但也确实能练出一些化学反应来。 “……知道了,告诉煤矿的管事,只要他们按时完成劳役,其他的不用多管。”弘书敛眉吩咐道,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最多也就是犯了诈骗、贪污、以权谋私的罪行,还罪不至死。把人扔去煤矿而不是交给大理寺就已经是他私心作祟,他不能再让自己滥用权利、将人命视为掌上玩物。 “是。” 弘书心情不太好,想到额娘,额娘如今用新药也有两个多月,有些起色,但变化并不明显,韦高宜说这是因为现在用的配方是根据他之前唯一的病人的情况调试的,可能并不适合额娘的病情,需要重新调整,所以如今还在一步步调整方子中。 “走,去永寿宫看看额娘。”弘书兴起上头,起身就走。 永寿宫。 弘书一般都是早晚请安,很少在这个时候过来,如今突然过来,却正好碰上了来给皇后请安的裕妃。 “裕妃娘娘。”弘书欠身行礼。 裕妃侧身受了半礼:“太子来了。”然后对皇后道,“那臣妾先告退,等改日您精神好了,再来与您说话。” 乌拉那拉氏颔首,弘书目送裕妃离开。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乌拉那拉氏招手,示意弘书上前,拉住他的手,感觉手是热的才道,“天气冷,别老在外面跑。” “我火气壮着呢,您别担心。”弘书抿了抿唇,笑道,“突然想您了,就来了。” 乌拉那拉氏顿时像是浸入了温泉水里,眉梢眼角都柔和的不像话:“额娘就在这儿呢,不会跑,想我了随时过来就是。” “所以我这就来了呀。”弘书调皮的眨眨眼睛,然后转移话题问道,“裕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事吗?” 他可记得,阿玛给后宫下了令的,不得打扰额娘养病。 乌拉那拉氏拍拍儿子:“是我叫她来的,你皇阿玛要给你四姐姐赐婚了,出嫁的事宜交给了裕妃,我叫她过来问问情况。” 四姐,或者说是四堂姐,是十三叔允祥的嫡次女,阿玛登基后便收为养女养育宫中,序齿为四。 弘书有些沉默,对于这些姐姐的出嫁,他心底总有些羞愧。 “怎么了?舍不得?”乌拉那拉氏察觉到了儿子的低落,安慰道,“姑娘家都要有着一遭的,别想太多,回头有空,去看看你四姐姐,日后也要记得为她撑腰。” 是啊,想再多有什么用呢,他如今又改变不了,还不如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四姐日后能过的好一些。弘书打起精神来,答应道:“好,我一定会为几位姐姐撑腰的。” 回去就吩咐朱意远准备丰厚的添妆礼,又让他去把给四姐姐准备的陪嫁人员都排查一遍,万不能把那等喜欢欺上瞒下、拿捏主子的人放进去。 等亲自去见过四姐一回后,弘书想了想,让人请来了弘昼。 弘昼麻木地走进毓庆宫的书房,脑子里不断回放地都是他想象中自己步弘历后尘,断手断脚全身瘫痪的场景。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最近老老实实地府里修书处两点一线,到底哪里触了这位六弟的霉头了?! 想破头也没想明白的弘昼见到弘书的第一句话就是:“六弟,打个商量,你五嫂还没个孩子,能不能容我给五嫂留个希望再死?”??? 弘书满头问号,反应过来后差点没气笑。 “行啊,那就让五嫂跟你一起上路吧。” 第154章 五哥脑子既然有病,弘书决定帮他清醒清醒——把人留在自己宫里不让走,饿了一天。 对外只说有要事相商,也没人怀疑什么,毕竟不是谁都像弘昼一样脑子没溜,觉得他会在毓庆宫正大光明的害他。 第二日午膳时,弘书让人摆了一桌好吃的,才让人把弘昼带来:“五哥,脑子清醒了吗?” 饥肠辘辘饿的头晕眼花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的弘昼:“……” “……清醒了。” 说的艰难,因为他清醒的着实有些晚。他和妻子的感情是真的不错,所以一开始听到弘书要让妻子和他一起上路,不可思议和愤怒夹杂,甚至没忍住一直以来装怂的理念,骂了弘书几句,后来被关起来后又开始害怕,害怕弘书真的一点儿后果不考虑真把他在毓庆宫就人道毁灭了,还一直在疯狂思考该怎么才能自救。 直到后半夜实在饿的脑子转不动了,他才慢慢回过味来,或许弘书不是想对付他? 弘书撩了撩眼皮:“既然清醒了就坐下吃饭吧。” 想法在此刻被印证,他虽然不知道被害妄想症,却也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反应过度,搁平常人身上这会儿大概会尴尬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弘昼却不是平常人,再加上饿了一天,他得到话后,立刻窜到桌前坐下,不等伺候的人盛饭挟菜,伸手抓了两个小馒头就一起塞进了嘴里。 最后还是弘书强制让人把膳撤了,才让弘昼停下疯狂的进食。 弘书无奈的摇摇头,起身道:“带五阿哥在院子里转转消消食,一会儿来见孤。” 再次出现的弘昼总算恢复了皇子该有的气度:“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弘书也没说什么不用多礼的话,他现在对弘昼越公事公办,弘昼可能还会更放心一些,“坐。孤请五哥来,却是有个事想拜托五哥走一趟。”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四姐马上就要出嫁了,孤希望五哥能送四姐一程,等四姐完婚后,再转道去看一看三姐。” “对了,送四姐过去的时候,孤希望五哥能走归化城这条路线,和四姐一起去看望一番恪靖姑姑。” 原来只是让他去跑腿啊,虽然已经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但弘昼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立刻爽快的答应:“没问题。” 他这一刻的爽快却是让弘书想起了自己昨天天降的黑锅,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不过这样一来,五哥你过年恐怕回不来了,你和五嫂的感情又那样好,不如,让五嫂陪你一起上路?” “不不不不用了。”弘昼当场破功,连连拒绝,“你五嫂身体不好,这大冷天,恐怕支撑不了赶路,到时候再耽搁了四妹妹的大事。” 生怕弘书再说出什么,他赶紧试探着想要离开:“事情我知道了,这就去回去准备,太子您先忙?” 哼,刚才也算是小小出了一口气,弘书便懒得再吓唬弘昼,点点头让他离开了。 弘昼这里说好,弘书才遣人去告知阿玛,他想让五哥去送四姐出嫁的事儿,阿玛果然如他所想,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一句:“也去问问你十三叔,看他有没有安排。” 允祥其实很想让自己儿子去给女儿送嫁,但他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弘昌如今被圈禁在家,弘暾死里逃生还不到一年,他不敢放人出去奔波劳累,而弘暾之下的儿子,年纪都还小,根本也顶不了事,想来想去,倒是太子安排的最合适。 “虽然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但五阿哥这一趟也算是替你我父子跑的,除了太子那里,五阿哥这边也不能轻忽。这几日你找个时间,多备些礼,上门去拜访拜访五阿哥。”允祥嘱咐弘暾。 弘暾点头答应:“富察氏和五福晋关系还不错,到时候儿子带着她一起。” “也好,女眷家来往更便宜些。”允祥点头,“不过你福晋如今身怀有孕,出门你一定要多当心照顾些。” 他如今也就弘昌所出的永喧一个孙子,对富察氏肚子里这个还是很看重的。 弘暾自是答应不提。 临近十二月,医院预定的大夫们全都如约而至,而医院的一切也都准备妥当,叶桂最后视察了一遍,便入宫询问开业日期。 “开业啊。”弘书问,“算好吉日了没有?” 叶桂递上几个日子:“这几个日子都是请钦天监算的适宜开业的吉日。” 弘书看了看,没怎么费力就挑中了十二月十九日这一天:“刚好,开业这几日做免费义诊活动,二十三日结束,开始休年假。” 叶桂眼睛睁圆了些:“二十三日开始休年假?” “对啊,休到正月十六再开业。”弘书理所当然道,“以后每年都这样休,是固定的春节假期。除了春节假,以后清明、端午、中秋、重阳这些节日都会有休沐假,不过这些就不能休得太长,一到三天为主吧,具体如何,过了年咱们再商量。” “这……”叶桂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懵,便是他自己开医馆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休沐的,“……这治病如救火,医院休沐时间这么长,病人怎么办?” “医院休沐,还有其他医馆啊。”弘书无奈地调侃道,“叶院长这是打算一点儿活路都不给那些小医馆留了吗?” ……是哦,京城本身医馆和大夫就不少,他现在该担心的,是医院开业以后,把那些小医馆挤兑的没有生意了,那些小医馆会不会暗地里使什么阴招……不对,医院可不是他自己开的医馆,背后站的可是太子殿下,给那些小医馆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干什么。 叶桂松了口气,却又免不了的担心起来那些小医馆的营生来。 弘书也想到了这里:“医院开业以后,这些小医馆免不了会受到冲击,叶院长,你回去之后和大家一起想想办法,看怎么扶这些医馆一把,医院是积德行善的,可不是来逼死同行的。” “是。”叶桂从善如流的同时,也为太子殿下的仁厚而欣慰。 眼看对话即将结束,叶桂想了想来前同僚们期盼的眼神,大胆问道:“殿下,开业那日,您、您可有时间?” 他都不敢直接问能不能莅临,心里也知道,太子身份贵重,能让他出面的无不是朝廷大事,一个小小的医院开业罢了,如何能引殿下出面。 弘书却笑了:“当然,孤会前去为医院开业揭匾。” 叶桂满心激动、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朱意远提笔记录下殿下的新日程,询问道:“殿下,当日可要五城兵马司出动配合?” 弘书点点头,他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去和孙嘉说一声吧,让他调动,五城兵马司介时负责外围的秩序,孤身边还是交给侍卫营。” “是。”朱意远下去安排。 如今算是侍卫营编外人员的郎兴昌听到医院开业的消息后,沉思几日,求见弘书。 “你想离开?”弘书有些诧异。 “是。”郎兴昌知道自己这样在别人看来很不知好歹,也很蠢,但他心中不平,实在不能欺骗自己留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韦老于小人有救命之恩,虽然小人后来也救了他,但韦兄弟夫妻二人的照看之情小民还没有报。何况如今韦老还用自己的功劳为小民求得前程,若不做些什么,小民实在良心难安。” “承蒙殿下不嫌弃,留小民在身边,是小民不知好歹,还请太子殿下原谅。” “何来不识好歹?兴昌实乃义士也!”弘书亲自过去将郎兴昌扶起来,满心欣慰。他见多了想尽办法往自己身边钻的人,倒是头一回有人想要从他身边离开,郎兴昌这样的人,便是在后世,也不多见。 只冲他这一份知恩图报的心,就值得更好的前程。 郎兴昌有些懵,他小心翼翼地道:“您,您不怪小人?” “怪你做什么,你只是请假回去处理家事,又不是叛逃不回来了。”弘书颇有深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孤还不至于那么不通人情。” “啊?小人不是处理家事。”郎兴昌的眼睛突然染上了一股清澈的愚蠢,“小人是……” 好吧,这人虽然忠义无双,但情商还是欠缺了些。弘书无奈地再次拍了拍他,打断他的话:“孤知道,不过你应该不急于这一时吧?再有半个多月医院就要开业了,你不想亲眼看看韦老开展新生活的样子?之后就是过年,年节赶路未免凄凉,还是等年后再启程吧,如何?” 一国储君这样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郎兴昌整个脑子就像灌了浆糊一般,晕晕乎乎的,只会回答:“好,都听殿下的。” 弘书满意的点点头:“走之前这段时间,你就一直贴身护卫孤吧,孤有些事要你顺便办一办。” 于是郎兴昌一跃成了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眼前红人,人尽皆知。 之前因为殿下吩咐对他态度还算不错的郎图,不由升起危机感,态度也隐隐变得有些敌对,不过因为郎兴昌日夜跟在殿下身边,他没敢做什么小动作。 被敌对的郎兴昌却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样志得意满,他每天都陷在自我怀疑中。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他不过是想去给恩人一家报个仇,为什么太子殿下要教他怎么煽动人造反??? 第155章 弘书不是真的在教郎兴昌怎么煽动人造反,他只是想尝试一种可能。这几年,鄂尔泰在云贵两地捷报不断,几乎将大多数生苗都收编纳入朝廷,前面所说的“新疆六厅”他就贡献了一大半。但到底这些苗人的生活习性和文化风俗与中原不同,对朝廷也很抵触,所以为了便于管理,这些苗寨被收编后,几乎都是采取的土司制度。 云贵川三地不断产生新的土司,而作为老牌土司聚集地的湖北、湖南、两广却在陆续改土归流。弘书一直以为,改土归流就和官绅一体纳粮一样,是阿玛主动、强行推动的政策,但具体了解以后,才知道不是这样,阿玛固然也是积极推行这项政策的,但说不上强行,起码和官绅一体纳粮遇到的反对和阻力相比,改土归流要顺利的多。 这里面除了有改土归流没有触犯到文官集团利益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有一些地方的土司会“主动”申请改土归流,起个里应外合的作用。而他们“主动”的大多数原因,却是因为他们手下的土民在与汉民天长日久的接触当中,看到了另一种生活,从而自发寻求直接接受朝廷管辖、向朝廷纳税。 这些手下土民主动寻求改变的土司,聪明的会“顺应民意”向朝廷申请主动改土归流,而不聪明的,他们的地盘会在他们身死后由朝廷“平叛”,再因为没有继承人而改土归流。 弘书第一次看到这些奏报的时候,说实话有些震惊,在他的认知里,此时大清的百姓过的已经够苦了,但就是这样的生活,竟然都能叫那些土民羡慕从而奋起反抗,可想而知,土民们在土司手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在当下人眼中,可能根本没把这些才收编的苗民看成自家的老百姓,只要这块地盘一直稳当,才懒得管这些苗民在土司手下过的什么日子。但在弘书眼里,这些苗民却是五十六个民族的一份子,是同生同源的同胞,让他眼睁睁看着同胞像奴隶一样被扒皮喝血却什么也不做是不可能的。就算不能一下子把解放这些同胞们,他也要尝试着加快他们脱离苦海、改土归流的速度。 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甚至无需出动后世的屠龙技,只要把当下那些“主动”寻求改土归流的土司前例作为故事给那些备受压迫的苗民们讲一讲,他们自己就会迸发出能量。 害了韦高宜一家的名为鲍良的土司就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对象,领地偏僻,发生乱子不会太影响周边;领民不多不少,能推翻鲍良又不会势力过大当地官府“平叛”不了聚集成匪;本人罪行累累,收拾他不会良心不安;郎兴昌还要找他报仇,执行人到位;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完美。 如果这次试验能够顺利,那以后改土归流的进程将会大大加快。等经验纯熟了,西藏、青海、新疆这些少数民族聚集地,也不是不可以化用。 弘书想的很好,郎兴昌也没辜负他的期望,虽然这人某些时候脑子好像后世的大学生一样单‘蠢’,但对于煽动人造反——咳,是鼓励人寻求美好生活这件事倒是意外的上手迅速。 弘书第八次怀疑:“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这举一反三的是不是有些过于熟练了。” 相比前几次怀疑他是不是白莲教、天地会那些造反组织的叛逃人士,吓得郎兴昌当场跪地发毒誓,这次的怀疑已经相当温和,郎兴昌心力交瘁之下,也不敢再隐瞒,老实交代道:“小民以前真没有加入过白莲教那些组织,小民只是从小拜师学武,因为师门同其他派别有争斗,所以曾经、曾经混入过敌对门派,嗯、挑拨他们内斗,所以……” 他说的吞吞吐吐,因为在殿下身边待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充分了解到,朝廷对民间这些‘以武犯禁’的游侠儿的态度。虽然他已经被逐出师门,但也不想因为自己把朝廷的目光拉到师门身上,所以对于自己的曾经,他一向讳莫如深,对外一概都说从前是镖局走镖的。 但现在太子三番两次地问,他再不老实说可就算是欺君罔上了,没法子,只能避重就轻。 弘书却听的眼睛发亮,他上下打量郎兴昌,兴味道:“没想到,你曾经还是个‘江湖大侠’,现在这样算不算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给孤说说,江湖里真有那些‘南拳北刀’的名号吗?有没有武林大会,武林盟主?” 几句话给心中忐忑的郎兴昌直接干沉默了,甚至没忍住道:“……您、您还是少看那些话本子吧。” 朱意远在旁微微皱了皱眉,这个郎兴昌到底是民间出身,规矩还是不行,这句话是他能说的吗? 弘书倒没觉得冒犯,还笑:“所以都没有喽?” “……也不是没有。”郎兴昌从太子的态度中分辨出他对这些应该不是一味的喊打喊杀,也放松了些,斟酌地捡了些太子应该感兴趣的事情说,“像‘南拳北腿’这些名号是有的,不过大多都是自封或者少数人的推崇,得到大多数人一致认可的并没有。至于武林大会,那都是话本子编的,也没有什么江湖之说,像小民师门那样的门派,大多都是在临近几个县城活跃,很少走出州府,更不用说省了。” “大侠、武林盟主更是无稽之谈。”郎兴昌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上头,“话本子上写的那些大侠总是行侠仗义什么的,实际上,这种人就跟海瑞大人那样的大清官一样稀有,大多数人都跟街市上流氓没有区别,勾心斗角、你争我夺、排除异己、两面三刀,只要有银子,让他们干什么都行,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弑父是十恶不赦,杀师傅可不是……” 郎兴昌身上的故事看来不小啊,弘书搓搓下巴,若有所思,有点想问,但这样是不是太揭人伤疤了?不好不好。 郎兴昌上头的时间倒不算很长,很快就自己停了下来,讪讪道:“……小民一时激动话有些多,请殿下恕罪。” “无妨。”弘书摆摆手,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委婉问道,“不知你师门所授武学叫什么?” 这倒没什么不好说的,郎兴昌出来这么久还没见有人知道自家这门拳法:“小民师门所授乃是家师祖上自创传下来的拳法,并无什么名气,叫做太极拳。” “太极拳?!”这名字可太震耳欲聋了,弘书声音都忍不住拔高,“自创?!你师门难不成是武当派?你师父是张三丰的后人?!” 郎兴昌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听到一个名字就这样惊讶,而且:“不是啊,小民的师门只是个小门派,叫做陈派,小民的师傅也不是张道人的后人,小民师傅姓陈,自创出太极拳的就是小民师傅的高祖,讳王廷。” 陈王廷?自创了太极拳?!怎么可能,他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陈王廷这个人,太极拳明明是张三丰自创的啊!难道我不是顺着时间线回到了上辈子的古代,而是穿越到了背景相似程度高的平行世界,在这个平行世界,一些东西其实已经被改变了? 弘书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来除了太极拳这个事,还有哪些事和他上辈子不一样——毕竟他也不是过目不忘、全知全能的神,也不敢确定自己所知道的都一定是正确的……对啊,他知道的不一定是对的,太极拳是张三丰所创这个事情,他是从哪里接收的知识来着? 想来想去,弘书都只能想到网络玩梗、影视剧和金庸的小说,完全没有官方盖章或者是从教科书里学过的记忆。 ……看来他认知错误的可能性很大。 意识到这一点,弘书倒也没有什么羞耻的感觉,毕竟这里也没键盘侠会上纲上线的批评他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是不是九漏鱼。 他现在反而十分兴奋,谁能想到,一个神医SSR自己找上门来不说,居然还附带了一个武学SSR呢! 这可是新鲜的太极拳传人! 不不,先冷静,还不能确定这个太极拳就是自己学过的那个太极拳。 “你,把太极拳给孤打一遍。”弘书十分严肃地站起身,将郎兴昌带到宽敞处,盯着他道。 “啊?!”郎兴昌很懵,但殿下有令,他不敢不从,立刻调整心态、气沉丹田,开始打拳。 弘书看的很仔细,起手式不一样,速度也没有他学的那么慢,之后的动作招式也有许多出入,但弘书却越来越确定,这个太极拳就是他学过的太极拳前身,那份行云流水、刚柔并济的气质和他前世看过的国家武英级运动员展示的不能说毫无关系,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大冷天的,郎兴昌一套拳打完,头顶甚至升起丝丝白烟。 弘书赞赏地鼓掌:“好!好拳法!” 然后问出一个让郎兴昌心里一惊的问题。 “兴昌,你师门有多少人?” 第156章 最终弘书也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郎兴昌吞吞吐吐地说明了他早年已被逐出师门的事实。 只从他含含糊糊的用词、如同开染坊的脸色,弘书就能猜到他当年被逐出师门的过程恐怕又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老实说,很好奇,但郎兴昌明显不想多说,弘书也不至于用权势去压人家非要人说。 不过还是给郎兴昌加了一个任务:“你这次出去,中间如果有机会,可以帮孤招揽一些如你这样的民间武者。” 这倒是没问题,郎兴昌爽快的接命,还问:“殿下可有什么要求?”是要武艺高强的还是要有独门秘术的。 “孤没什么要求,只要你觉得不错的都可以。”弘书拍拍他的肩,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毕竟这些人如果招揽来了,肯定也是先交给郎兴昌来管。而以郎兴昌的人品,也不怕他招揽来人渣或者搞结党营私那一套。 “是,小民一定帮您招揽到德艺双全的人。”郎兴昌眼睛发酸,只有被冤枉过的人,才知道信任是多么重要。 弘书失笑:“德艺双全可不是这么用的,有空也要多读读书,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对郎兴昌的培训都是抽空来做,弘书每天的大部分时间还是放在朝政上,他没有上奏疏,但需要他参与讨论建议的事情可不少,更别说还有个京城道路翻修和道路出行法规在那千头万绪的等着——道路出行法规他当初提出的只是一个总结性的大纲,实际上详细的条例还是要跟刑部、大理寺等官员一条条抠细节的,等正式颁布执行最起码还得要一年,立法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天,终于在争论中定下了一条官员马车撞死行人该如何量刑的条例,弘书捏捏眉心,站起身道:“下午孤有事要去詹事府,这几日辛苦大家了,下午就放半天休,都回家休息休息吧。” 没有人不喜欢放假,刚才还觉得太子对官员未免太过苛刻而心生埋怨的众人,立时精神焕发、喜笑颜开,觉得太子的形象一下特别高大,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的太子! “殿下英明!”齐刷刷昂扬向上的气势让人还以为弘书做出了多么利国利民的决策呢。 弘书哪能不懂他们的心思,失笑摇头,快步离开。 ——领导离开的速度,决定了下属开心的程度。 这边如天女散花般各回各家,詹事府的人却是刚刚聚齐。 “何大人。” “尹大人。” 何国宗和尹继善两个人互相见礼,虽说曾经在谈判团时两人相处还算愉快,但如今两人职务相同,俱是詹事府詹事,在外人看来,为了詹事府的主导地位,两人怎么都该掐一场,甚至因为一满臣一汉臣的潜规则,尹继善某种程度上该是压何国宗一头的。 但不说太子隐隐漏出的对这种潜规则的不屑,就说尹继善,他的生母也是汉人,让他完全站在满人的立场上去瞧不起汉人就不可能,更何况何国宗虽然挂着詹事府的职务,但人家还是从二品的工部侍郎呢,平日的重心更多是在工部,詹事府这边的事,太子殿下上次就说了,让尹继善平日里多管管。 所以,两人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暗流涌动,甚至相处的还不错,因为都明白,詹事府的詹事之职只是他们的一个起点而已,完全没必要为了那点蝇头小利斗的像是乌眼鸡,那样只会让太子殿下看不上。 故而两人这会儿坐在一起说起来倒是其乐融融:“殿下这次把咱们聚齐,应该是为了第三封奏疏吧?” “我猜是。”尹继善道,“马上就该过年了,殿下应该不会想拖到年后去。” 何国宗点头问道:“继善兄可知道殿下这次的奏疏与什么有关?” 尹继善摇头:“何大人都不知,我就更不知了。”他回来的太晚,连前两封奏疏都没赶上。 猜不到内容,说起来就没意思,何国宗很快提起别的事:“关于少詹事,继善兄有人选了吗?” “目前有了一个人选。”尹继善也不藏着掖着,“陈宏谋,也是我的同年,目前任浙江道御史,不过我听说吏部最近有意举荐他去扬州任知府,我与他本人接触了一下,他对詹事府还是有倾向的。” 当然倾向,不说进了詹事府就等于是太子的属臣,就说少詹事的品级还比扬州知府高了半级呢,何况还是京官和地方官的对比,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说来也是一景,如果陈宏谋真能调过来,那詹事府就有三个雍正元年的进士了。 ——没错,尹继善、陈宏谋、杨炳元三个人都是同年,而更让人瞩目的是,当初是探花的杨炳元,如今却是三个人中品级最低的一个。 不得不说,在官场这个赛道上,才学有时候真的不能决定什么。 尹继善介绍完自己的人选,知道何国宗肯定不是随便问问,想着两人之后还不知要共事多少年,便主动道:“我这两年不在京城,如今乍一回来,千头万绪的一时有些理不出头绪,想踅摸人都不知往哪儿踅摸,何大人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一定要给我推荐推荐的。” 他递橄榄枝,何国宗也不会不知好歹,道:“继善兄客气了,谈不上推荐,不过我这里也确实有个不错的人选,虽然我与他并不熟识、也没什么人情往来,不过那人着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官,是殿下一向推崇的那种。” 尹继善不大信他与人没有交情,但也好奇:“是谁?” “他名叫魏定国,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雍正四年的时候任河南按察使,因为在谢济世弹劾田文镜一案中为谢济世说情,被罢职遣戍黑龙江了。”何国宗道,“本来我也没想起他,这不是前阵子殿下为谢济世二人求情吗,我翻卷宗的时候才看到,你可以去了解一下,他出仕后官声一直很不错,考绩也好。” 后半句话一出,尹继善顿时相信何国宗与这位魏定国没什么交情了,他可是知道,当初太子殿下的第二封奏疏拿出来时,何国宗也是反对过的。 “好,我回头去调他的考评看一看。” 至于这人已经罢黜了?那都不是问题,太子殿下连谢济世二人都保下了,还起复不了一个被牵连的人? ——只要他真如何国宗所说的那样清廉有能力。 “说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殿下。” 行礼后,尹继善笑道:“何大人给臣帮忙推荐少詹事人选呢。” “广泛采纳意见,挺好。”弘书点点头,“也不用着急,最重要的还是要考察到位,行了,把其他人叫来开会吧。” 其他人在他进入詹事府后就已经自觉聚集在门外等候传召,因此很快列席准备完毕。 弘书环视一圈,见一个不少,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叫大家一起开会,是关于第三封奏疏,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朱意远,把东西发给大家。” “都看看吧,还是一样,有建议尽管提,不必害怕。” 早已摩拳擦掌的众人迫不及待地翻看,然后,他们的呼吸几乎同时屏住。 这!这!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想要去从其他人的反应中寻找真实,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入目的,却是一双双同样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 【你看见了?】 【你也看见了?】 【我好像看错了!】 【我觉得我也看错了……】 虽然常保一向很自得自己的察言观色能力,但他也从没像今日这样,从同僚的眼睛里读出如此精准的信息……所以大家都看错了? 不,一定是我在做梦,醒醒,快醒醒,你一会儿还要去詹事府参加殿下召集的会议呢! 常保看看在坐的同僚,有点犹豫——他想哐哐给自己两耳光,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扇醒。 最后还是尹继善发挥领导精神,代大家问出心中的震惊:“殿下,您、您要废除旗民不通婚?” 弘书早将他们的一系列表现看在眼里,此时面无表情地道:“不止。” 不、不止?? 所有人瞳孔地震,您还想做什么??? “继续往下看。” 所有人机械地低下头,继续看,然后他们就看到。 “三年一届选秀,汉人也可待选。” “六品以上,采取自愿原则报名。” “参选秀女年龄,从十三岁至十六岁,上调为十五岁至十八岁。” 第157章 关于选秀年龄,其实十五岁弘书都觉得是在造孽,但放在当下,却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殿下,废除旗民不通婚之事,臣初看虽觉有些意外,但细想想,此事并不算突兀,想世祖当年,本也有此意,不过当时多尔衮奸猾……”何国宗作为品级最高者,首先发言,他是懂顺毛捋的道理的,所以先表达肯定,从顺治身上给弘书的这个想法找背书。 弘书对于他提起多尔衮也没什么异色,虽然多尔衮死后短短两个月就从巅峰沦落为最大罪人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实际上他对清朝的统一确实有着不小的功劳,但弘书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未来也不打算像乾隆一样给他翻案。 不过,以后把这位“叔祖”拉出来多利用几把还是可以的,弘书一边听着何国宗的长篇大论,一边在心里预演未来。 “…不过…” 来了,转折了。 收起心中有了个大概得预演,弘书让自己认真倾听何国宗的发言。 “自古以来,女子十五及笄,《仪礼.士婚礼》言: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而从汉以来,朝廷律法皆有规定,女子十三四而嫁……” 何国宗的话没有出乎弘书对他的预料,仍是一贯引经据典的风格,而这种风格也是如今朝堂上大多数朝臣的风格,换句话说,到时候朝会上反对他的人,肯定会有何国宗这一款。 弘书现在就是要亲自给属臣们演示,到时候该怎么怼像他们这样的人。 ——抱歉,虽然让大家大胆提建议,但他根本没想过修改其中的关键性条例。 “何大人所言不错,不过我们看事情,不该只看表面,更该通过现象看本质。从汉朝起,为何朝廷会规定女子十三四就要出嫁成婚?从这些条例出现的时间就可看出一二,俱是天下大乱后人口稀少之时,也就是说,朝廷会有这样的规定,本质是为了快速增加国家人口,甚至为了增加人口朝廷还会强制令寡妇再嫁,这放在现在是大多数人不可想象的。”弘书淡淡地道,说起这些也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大清现在的情况和他们一样吗?不一样。户部如今已经开始统计今年的各种数据,据说,今年的人丁户口大约有两千七百多万,比去岁增加了约一百多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咱们大清的人口已经快要达成万万之数!而历朝历代,由盛转衰的时间点几乎都是人口达到巅峰的时候,东汉最盛时人口约五千五百万,唐最盛时约五千三百万,宋时四千三百万,宋金西夏时三国加起来一亿三千万,明最盛时也是约一亿五千万。” “这些数据说明的是什么?孤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孤以为,这些数据说明的是,这片土地能供养的最大人口数!” “固然我大清的疆域相比前朝开拓不少,但增加的这些又有多少是产粮之地?在这些前提下,以史为例,我大清如今能供养的百姓最多又是多少?”弘书环视一周,肯定地道,“最多也不可能超过两亿。各位都是孤精心挑选的饱读诗书之人,应该不会像某些人一样,真的将一个王朝的兴亡只归结于皇帝的荒唐吧?而我大清的人口抵达两亿这个关口,诸位觉得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总不可能超过一百年。” “静庵,你的术数一向好,你来说一说,需要多久?” 突然被点名的明安图头皮一紧,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看似只是问人口,但就殿下先前铺垫的那些话,分明是在说本朝的盛衰转折点还有几年。 “臣、臣心算不行,一时算不出来。” 弘书微微摇头,倒也没有和明安图计较,直接道:“如果没有孤令人改良出来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粮种,或许这个时间会无限接近于一百年,但有了这些粮种,孤敢断言,不出五十年,我大清的总人口就会翻上去。” 事实上,这个数字他还是尽量往久了说的,他从不低估太平时候底层百姓的生育热情和能力,要不然后世也不会短短几十年间,人口就翻了一倍多,这还是在五亿的基础上。 后世许多出生晚的人可能都不敢相信,那个年代,一家兄弟姐妹五六个算少的,七八个正常,十多个的也并不少见。 “这……”尹继善瞠目结舌,他本来想着避开何国宗的说法,从三书六礼等方面论证一下十五岁参选太晚的,但现在,他一肚子的腹稿全都忘了个精光,整个人都陷在弘书预设的场景里。 不出五十年,以殿下如今的年岁和身体康健程度,只要没有意外,届时必定还在位,而他们这些人,如果能长寿一些,也还能在朝堂上站一站……难道要在闭眼前眼睁睁看着自己打造的盛世走向衰落的深渊吗?不,他不能接受!只是想一想,尹继善都觉得心绞痛、要窒息了。 其他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先前准备反对的腹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个个都在绞尽脑汁想,怎么能让盛世保持的久一些、再久一些,最好万万年的传下去。 弘书:……所以你们已经默认能在有生之年打造出盛世了是吗? 在一群已经进入忧国忧民模式的同僚间,有一个人却像是被排挤的局外人。 常保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弱弱开口道:“不是在说秀女年龄之事…吗?…人口上涨和秀女年龄没什么关系吧?” 他是真的不明白,虽然他机灵、人也会来事,但他确实对读书不感兴趣,对于这种涉及国家根本的走向也没什么理解,所以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一下子就跳到人口和国家兴衰去了? 虽然他这话说的十分的没水平,但也给了其他人一些思路。 尹继善道:“殿下,这固然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但确实与秀女年龄瓜葛不大,即便朝廷改变此项规定,于此事也没有多大帮助。民间千百年的传承和习俗,不是朝廷一道政令就能影响的,否则皇上这几年也不会屡次向地方派遣观风整俗使了。” “与其推进修改秀女参选年龄这个没有多少作用甚至还可能招致许多反对的办法,还不如多想想其他法子,有皇上和诸位肱骨大臣在,此事必能得到解决。” “尹大人说的是,选秀是为了宫中和宗室择选闺秀,三书六礼本就耗时,十三四参选得中,一套礼仪走下来,怎么也得两三年,十五六成婚正是时候。”杨炳元说的正是尹继善先前打好的腹稿,由此可见,大家的脑回路都差不多。 戴亨也道:“若十五六才待选,等成婚时就要十七八了,再有孕生子,就得二十了,如此一来,开枝散叶必受影响。更别说十七八才参选,到时候别人的孙儿可能都会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大。” “儿子与别人的孙儿一般大倒没什么,臣就怕没机会看到孙儿就闭眼了。”刘统勋也赞同道。 “不是我说,你们是不是太自我了些!” 忽然,冒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直接开了地图炮。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看过去,弘书也饶有兴致地看向发表不同见解的这位——杭世骏。 只见他皱着眉,满脸俱是对同僚所言的不赞同:“你们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孙子,可有想过你们的母亲、姐妹和女儿?太医院吴院使的文章我不信你们没看过,十五六岁的女子自己都还没长成人,贸然孕育子女难产的几率相当大!难道一条人命在你们眼里还抵不上晚几年看到儿孙吗?” 他的话已经说的相当客气了,否则他更想用自私而不是自我。 但即便是这样,在坐的人都被他怼的一愣。 一直是小透明、但家族教育腌入骨髓的王峻条件反射地开口:“女子孕育生命,乃是天道,其中艰难险阻不过上天的考验……” “放屁!”杭世骏毫不留情地喷了回去,“什么狗屁考验,你回去和你娘说,你当初怀我生我时的那些疼痛都是上天的考验,你看你娘抽不抽你!” 这话太粗俗了,即便杭世骏品级比自己大,是自己的上司,王峻也忍不了,涨红着脸道:“我与杭大人正经分说,你怎能言及家母,实乃、实乃有辱斯文!” 他看向太子,着实有些忍不住告状的想法。 弘书虽然不认同王峻的话,但他也知道,这是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的普遍想法,王峻和尹继善他们,都是由当前的时代环境孕育出来的正常人,反倒是杭世骏,在当下人眼中才是异类。 尽管他认同杭世骏的思想,但杭世骏言语有些过分也是事实。在朝堂上,意见不合争吵之事太常见了,但你牵扯到别人的家人身上,就不太合适。 “世骏,争论归争论,莫要涉及家人。”弘书开口道。 只从他这称呼,在场人就知道了他的立场。 杭世骏也立刻低头,向王峻道歉:“抱歉,我并没有不尊敬令堂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你感同身受、切身体会一下令堂的付出。” 有太子在其中调和,杭世骏态度也算诚恳,王峻倒也接了道歉:“我自然明白家母对我的付出,我也并不是不体谅女子生育之艰,我很愿为她们高颂赞歌。” 杭世骏摇摇头:“女子并不需要我们为她们高颂赞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每一笔历史,都在无声地为她们高颂赞歌。相比起赞歌,我觉得她们更希望能减少些直面死亡的威胁、更希望能好生地多看看这个世界。” 第158章 杭世骏一挑所有人,最后竟然也没落入下风,除了因为他是在站在太子这一方之外,也是因为尹继善等人虽然被环境影响,却也不是那等从骨子里厌女仇女的恶人。 当面对一整个群体时,他们会下意识地赞同程朱理学那一套,但当杭世骏把对象具体到他们的亲人身上时,他们还能挣扎出来,稍微公正地看待这些事情,而不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妻子女儿的付出和痛苦是天经地义的。 经此一役,弘书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也对未来有了更多的信心——中国这么人,他不信就只有一个杭世骏,提升女子地位这场战争他不会孤军奋战。 “咳。” 弘书清了清嗓子,场中已经落入尾声的争论声顿时停下,所有人都向他看来。 “更改秀女参选年龄或许并不能促使民间立刻改变风俗,但它也不是全然没有意义和作用。‘楚王好细腰’的典故诸位应当都知道,百姓们是固执地,但他们也是盲从的,当朝廷表现出某种倾向和喜好时,总会有人受影响去跟随,哪怕这一部分人很少,也不算做无用功。” “何况,孤既然已经看到背后的问题,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任它自由发展,必然会有一连串的措施,而更改秀女年龄,诸位可以将其当做孤吹响的第一声号角,号角之后,便是奔赴战场。” “孤希望,诸位…”弘书环视一周,与每个人都短暂的对视了一秒,“…能始终站在孤的身边,与孤共同奋战,打赢这场战争,令我大清盛世万年!” “吱!” 明安图猛地站起身,椅子突兀挪动的声音吓得众人一个机灵。 “奴才愿为殿下马前卒,为殿下冲锋陷阵!” 叛徒! 其他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唾骂道,但随即,却接二连三有人站起来。 “奴才愿为先锋,凭殿下差遣!”戴亨面目严肃。 杭世骏瞪了这两个墙头草一眼,竟然抢他的第一:“臣永远向殿下目光所及之处前进。” 乌雅开泰一瞧,这品级一级级降的,他能轮上了! 就要起身,旁边却一道破风声——有人先他一步站起来了。 是常保那个狗腿子。 常保听了同僚争了这么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殿下更改秀女参选年龄,是想借此做表率影响民间,令民间晚婚晚育,已间接达到少生儿育女、延缓人口增长速度的目的。 他自问自己不像同僚们那样脑子好使,恐怕想不出什么良方妙策为殿下解忧,便打算身体力行地表达对殿下的支持:“殿下您放心,奴才这就回去和岳山商量改婚期,改到毕鲁氏十八岁再成亲!以后生孩子只要有一个儿子能给奴才阿玛交差,奴才就再也不生了!” “……” 所有人都无语地看着常保,作为同僚,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些常保的亲事渊源,就凭他老岳山早前那明显不愿意许亲给他的态度,他今日敢上门推迟婚期,他老岳山当下就敢剁了他。 现场本来激昂的氛围被常保一番表态破坏的一干二净。 弘书捏捏眉心,无奈道:“都坐下吧。” 再看向常保:“孤也不用你这般身体力行的支持,这天下万万之人,只你一个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见常保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弘书抬手止住他,“婚期该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你未来福晋婚事本就坎坷,你也要多为她想一想。孤明白你的心意,但莫要以牺牲女子为代价来表现忠心。” 常保一个激灵,本来有些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是啊,他当初为什么要求娶毕鲁氏,不就是因为自己使得毕鲁氏婚事被退有意遁入空门吗,若自己再来一遭,虽然推迟婚期本意不是嫌弃毕鲁氏,但毕鲁氏如何知道呢?她一旦吃心,上次还只是想遁入空门,这次恐怕会直接不想活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常保就像大冬天被扔进了冰湖里,止不住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是一个道德感还算强的人,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想着求娶毕鲁氏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了。他不敢想象,若毕鲁氏真因为这一遭寻死了,他余生该活得如何煎熬。 常保羞愧地低下头,为自己方才的莽撞和愚蠢而后悔不迭。 还好还好,还好殿下点醒了他。 弘书没有管他,而是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忠心固然可叹,但莫要以牺牲家人为代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孤始终以为,一个不能关爱家人的人,也不可能关爱天下百姓;一个能背叛家人的人,也不会有真正的忠心。” 众人俱神情郑重:“是,臣等谨遵殿下训诫。” 弘书以指节叩桌:“好了,关于奏疏的重点内容,孤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论。现在尔等要做的,是对奏疏的内容查缺补漏,然后商量商量该如何应对朝臣们的反对并说服他们。” 弘书现在身份不同,自然不可能下场和反对的人从头吵到尾,这一过程还是需要手下的这些人来,他只需在大局快定之时出面压下最后一根稻草。 詹事府的灯火连续亮了好几夜。 消息灵通的朝臣们心中也有了数,看来太子殿下的第三封奏疏已经有了眉目,就是不知具体内容为何,竟让詹事府上下如此紧张。 胤禛自然也接到了奏报,他若想知道奏疏的内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但他并没有开口。 迟早他都要知道的,早这一时片刻并没有什么意义。 况且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和大臣互劾相比,儿子的奏疏实在不能令他侧目半分。 招来允祥,胤禛直言问道:“岳钟琪参自藏回陕的四百名八旗兵丁沿途骚扰居民之事,你知道吗?” “臣听说了。”允祥有些奇怪,这事皇上不是已经下旨令地方驻防八旗都统从严处置吗? 胤禛看出了他的意思,黑着脸道:“驻陕八旗都统上折,弹劾岳钟琪颠倒黑白,说兵丁不是沿途骚扰百姓,而是岳钟琪不给拨付粮草,逼得兵丁们不得不找百姓借粮才能回陕。还弹劾岳钟琪行动有异,近半年都没有在陕露面,表面说是在川收编生苗,但和鄂尔泰在云贵相比,成果却寥寥无几。” 允祥微微皱眉,沉吟道:“岳总督家学渊源,最是爱兵如子,再说拨付粮草之事,四百名兵丁所需粮草还不至于让岳将军出面,此事恐怕不实。” 至于行动有异,额,允祥并不想分析这个。 可惜,他四哥叫他来却主要是为了后面这件事:“这是顺承郡王的密折,你看看。” 允祥预感不太好,一看,预感果然没错。 顺承郡王锡保在折子里倒没有指名道姓的弹劾谁,只是汇报西藏东南与四川临近处,近段时间颇不太平,一些村子被整个屠戮,据逃回去的小民说,那附近突然出现大股匪徒,且兵备精良。锡保派人前去查看,却又什么都没找到,那股匪徒似乎精通反侦察和藏匿,不像是平常的山匪流徒,因此上报请求亲自带军前往剿匪。 锡保是驻藏军队的最高负责人,他平常并不会像驻藏大臣一样参与西藏的具体行政管理,只是负责操练军队,确保西藏不会出现像之前扎尔鼐等人那样的内乱。 如今他送来这样一封密折,就证明他认为西藏东南的情况恐怕不简单。 本来单看这样一封密折也没什么,对于西藏青海新疆这些地方会时不时出现乱子,朝廷也早有预料。 但偏偏这封密折和驻陕都统的弹劾折子前后脚来了,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都不会不把这两封奏折联系起来,而一旦联系,就会自然而然生成一个不太妙的猜测。 ——西藏东南作乱的匪徒,和岳钟琪有没有关系? 允祥合上密折,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皇上,固然皇上对他十分信重,他对皇上也有足够的了解。但允祥很聪明地,从不用这种了解去揣测皇上对功劳甚重的大臣是何态度。 更别说这个人还是屡被造反传闻缠身的岳钟琪。 “此事不小,臣以为,宁错过不可放过,西藏好不容易才稳定一段时间,短时间内不宜再闹出大乱子,顺承郡王打算亲自前往也是老成持重之举。”允祥就事论事地发表意见,绝口不提岳钟琪。 胤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强求:“朕也是此想法,不过东南到底偏远,顺承郡王如今驻地不近,从他驻地那里过去路途也不好走,花费时间太长,朕恐他带军离开后西藏直隶区域无人震慑再生出乱子。” 允祥静静等待他的安排。 “正好,云南的驻军也到了该轮换的时候,朕想着,不如从京城派钦差大臣过去,届时先带着轮换的军队走四川一线,越过边境去查看东南异状,处理完了,军队前往云南换防,钦差大臣回转时顺便也可调查一下驻陕都统弹劾岳钟琪之事,两厢便宜。” 允祥眨眨眼,没有异议:“皇上思虑甚周、实在是一箭双雕之策,如此不但解决了几项大事,还节省了人力物力。” 胤禛对来自弟弟的马屁没有什么感觉:“钦差大臣的人选就交给你了,回头朝会时再定。” 这哪儿是让他选人,分明是让他先下去跟其他大臣通通气。 “是。” 第159章 虽是十二月,但按朝廷颁布的黄历来说,今日是顺天府进春的日子。 “哟,真有花儿啊!” 有热闹瞧的地方韩苗从来不缺席,更别说今儿还有免费义诊,韩苗拉着亲娘和婆婆排在队伍里,一边给两老指让她们看花儿,一遍叮嘱前头拉着亲爹和公公的儿子:“大郎,不许乱跑!今儿你爹不在,你就是大人了,要照顾好爷爷和姥爷!” 郭大郎才迈出的步子悻悻收回,转身却撞上人。 “哎,我的花儿!”来人抱着一盆盆栽,小心回护里面的小青芽,这可是他们东家好不容易找到的稀有品种! 看着对方身上穿的厚实棉衣,再看其身旁明显是一起的几位非富即贵的人,韩苗一家子大人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拧着郭大郎的耳朵让他给人赔礼。 郭源回头看见这幅景象,先查看了一下伙计怀中的贺礼,见没有问题松了口气,道:“行了,没事就别耽搁,快点走。” 不提自觉侥幸逃过一劫的韩苗怎么教训儿子,郭源带着管家和伙计好容易挤到前来道贺宾客的通道前,满脸笑容地自我介绍:“在下冬月斋的东家郭源,特来贺贵院开业。” “冬月斋啊。”负责接待宾客的人在名册上记下一笔,往前一指,“从这边进去,左拐,里面会有人接待。” “唉,好,多谢这位小哥。”郭源道谢,管家陶益随后隐秘地塞过去一两碎银子。 他们走后,被亲爹撵来接待宾客的刘永吉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嘀咕道:“这京城的商人就是大方哈,随手一给就是一两。” “嘀咕什么呢。”同样被亲爹撵去外围跑腿的大哥刘太吉跑来,“快去通知院长,殿下已经从宫里出发了!” “好嘞!”刘永吉把旁边人拉过来摁在他的座位上,脚底一抹油哧溜就不见了。 弘书不是一个人从宫里走的,福惠非要黏上来,为了不被拒绝还使出了生病撒娇大法:“六哥~六哥~你就带着我嘛,我在屋里都憋了半个多月了,真的好闷呐!你不是说我这身体一直不好就是缺乏锻炼嘛,那你今天也带我锻炼锻炼呗,六哥~太子哥哥~”最后这一声让弘书的鸡皮疙瘩直冲天灵盖,捂住福惠的嘴威胁:“再敢这么喊这辈子别想出宫!” 福惠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那个被遗弃的小狗。 弘书无奈:“行了,带你带你,去,再换个厚些的大氅,帽子围脖都带上,还有口罩。” 虽然最后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福惠还是高兴的不行,自从六哥成为太子后,他能见到六哥的时间少的可怜,更别说是和六哥一起出行了,这还是第一次。 行程早定,弘书的马车通畅无比地进入医院的大门,来到大堂处,等他走出马车,外面的人便瞬间矮了下去。 “臣/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弘书正要走下马车,去扶为首的叶桂,却听到医院外也传来几道参差不齐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 有人带头,围在医院外等着看开业表演和义诊的百姓们也纷纷高呼起来。 “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殿下英明!” 没有人组织,声音显得很杂乱,但听在弘书耳朵里却十分暖心,他就站在车辕上,回身向外,也不管外面的百姓看不看得见,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 “殿下是不是看过来了?” “殿下好像看咱们了!” “殿下好像还冲咱们挥手了!” “殿下!殿下!太子殿下!” 有幸夺得前排的人并不十分确定太子真的看他们还挥手了,但这不妨碍他们激动,喊得更加卖力,带动的后面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持续不断地喊着。 弘书没有再试图和百姓互动,这不现实,他但凡朝院门外靠近一步,负责安保的侍卫们神经就得紧绷一分。 亲手扶起叶桂,弘书冲其他人道:“诸位不必多礼,平身吧。”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到专门为了开业布置的大堂,看着眼前满目的金与红,弘书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 钻在马车里等其他人见完礼才窜出来贴着他六哥的福惠吐槽道:“宫里过年都没这么红!” 方案提出者——叶桂的长子叶奕章尴尬地手足无措:“小民、小民想着比较喜庆……小民这就去改。” 弘书轻轻拍了拍福惠,道:“无妨,这样意头才好,百姓们就喜欢这样的,不用改。” 安抚好叶奕章,弘书就在叶桂的带领下参观了一下一二三楼的布局和装修后的样子,因为这些他全程都有参与,倒没提出需要修改什么。 参观完后,就差不多到了吉时,一众人来到医院大门处,这里早已准备好揭匾仪式的一切。 随着弘书轻轻扯动垂落的红绸,悬挂在大门之上的巨大匾额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上面黑底金字的落着四个大字。 ——仁心医院。 是弘书的亲笔字。 “咻~咚!咻~咚!咻~咚!” 烟花炸裂的声音适时响起,将现场的气氛推向高潮。 福惠呱唧呱唧鼓了几下掌,遗憾地看着天边:“可惜是白日,烟花不是最美的样子。” 而他短暂如同烟花一样的出行也要结束了。 弘书走完揭匾仪式便带着侍卫营离开,剩下的表演以及义诊并不需要他在场,他也不适合在场。 站的越高,和与民同乐的距离只会更远。 …… “…孔庙告成,庆云呈现,实从古未有之上瑞…” 小朝会上,弘书只留了一只耳朵给正在禀奏的大臣,剩下的身心全在自己昨日已经送到通政司的第三封奏疏上。 走神的他却忽然被点名。 “…衍圣公来京,本应陛见,但其病痛缠身、步履艰难,不能觐见。臣请太子殿下前往慰问,颁赐食撰,以示眷怀。” 看来即便他的奏疏会遭到许多人反对,这些人大概率也只会反对事而不会反对人,弘书揣测着,否则这位礼部尚书不会提这个明显对他有利的建议。 胤禛很早就知道儿子的想法,他不仅对朝廷推崇程朱理学不太赞同,对于衍圣公和孔家的存在也很不感冒,故而他没有直接允准,而是看向儿子,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愿。 弘书察觉到阿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起头,读懂了他的意思,心下涌起淡淡的感动,眨了眨眼。 ——固然他对这两者不是很感冒,未来也打着打压其影响力的打算,但政治不是只看自己心情,他还没有那么幼稚。 况且见这一面也不是没有好处,弘书心思电转间,已经开始打话术腹稿。 “准,礼部与太子沟通,安排时间。” 此事结束,汇报人站回大队伍里,现场安静了几瞬,竟没有出来接班。 弘书了悟,都在等他。 “儿臣有本启奏。” 已经看过奏疏的胤禛微微直了直腰,淡声道:“准奏。” “有史以来…满汉畛域之别实无缘法…故请废旗民不通婚……选秀之例乃世祖初立,顺治年原并无身份之别,世祖恪妃亦为汉女…既汉军旗可待选,汉臣为何不能?两者原无区别…虑外任者众多,亦无前例,可取自愿之原则……太医院院使近年率众太医研究…女子过幼于孕育之事弊大于利…故朝廷当做出表率,修正秀女参选年龄,以过及笄之年为美…” 说了,他真的一字未改的说了。 能出席小朝会的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此时他们心中复杂不可言说,唏嘘者有之、感怀者有之、不解者有之,愤怒者更有之。 终于,弘书说完了。 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落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臣反对!” 弘书看过去,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他原以为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那几个有极端民族倾向的满族都统,却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位——蒙古族人莽鹄立。 莽鹄立是康熙朝的老人了,今年才被擢正蓝旗蒙古都统,弘书对他并不算熟悉,但作为能立在朝堂上的为数不多的蒙古人,明安图与这位还是有些交集的。弘书不信自己的属臣在背后没有去帮自己拉票,而此时莽鹄立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位,恐怕比一些视汉人为贱民的满人还要偏执一些。 “旗民不通婚乃世祖爷在世时定下的规矩…大清以孝治国…太子正位不过几月时间,便要改祖制,恐怕不妥…八旗乃我朝之根本…” 他猜错了,随着莽鹄立的辩驳,弘书心中逐渐升起明悟,莽鹄立如此急切地站出来反驳,固然有他本身歧视汉人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维护蒙古各部的利益。 还是他小瞧了能在朝堂屹立几十年的这些人精子啊,弘书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能窥见废除旗民不通婚的背后,对蒙古各部的影响,至少蒙古那边的反应应该会迟钝些,毕竟他的四姐前几日才由弘昼送嫁前往草原。 却没想到,这个底层出身的莽鹄立竟然这么敏锐。 不对,他又想错了,弘书微微摇头,一个能从八品笔帖式爬上从一品都统的人必然是有超越他出身的过人之处。 莽鹄立恐怕就拥有着卓绝的政治敏锐度。 第160章 虽然意外于莽鹄立的出面,弘书也没有因此产生事情不在掌控的焦虑,不在掌控太正常了,完全掌控才不正常。而且他也不是孤军奋战,不说直接隶属于他的属臣和那些支持者,就是完全中立的那部分人,里头也有不少人在这件事情上是偏向于支持他的。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在阿玛的努力下,他们之中汉臣的比例实在不低。 果然,莽鹄立慷慨陈词完后,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的就是非“太子党”的礼部侍郎傅德。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反对派和支持派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多数人的立场都没有出乎弘书预料,少数出乎预料的也影响不了大局。 不过战事意外的焦灼,眼见都过了午膳时间半个多时辰了,两方还没有哪方能稍稍占据些上风。 弘书看了眼上首始终沉默不语的阿玛削瘦的身形,站出来打断道:“诸位大人站了一早上也该累了,皇阿玛,不如暂停一下,让诸位能够喝口水方便一下。” 胤禛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点点头:“准,苏培盛,让御膳房给诸位爱卿准备午膳。” “嗻。” 众人退去,弘书还不走,胤禛有些奇怪:“不去和尹继善他们同用?” 潜意思——不去和属臣商量一下下半场的策略?或者使一使盘外招。 弘书明白,不止阿玛以为他打断朝会是想搞什么策略战,其他人估计也是这样以为的。 他也不说自己不是为了这个,只道:“让他们先消停吃口饭吧,用膳时说工作容易消化不良,儿臣先陪您用。” 胤禛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体谅臣下。”显得他这个老让臣子加班吃不上饭的皇帝好生刻薄。 弘书抿唇一笑,还真敢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您确实不太体谅,还是改一改的好。” 没有外人,胤禛也不端着,随手拿起一本折子飞过去:“臭小子,给你点颜色,你还真敢管起朕来了。” 弘书空手接折,上前放回原位,把着胤禛的小臂扶他起来:“走吧,去用膳,您不饿我都要饿死了。” “怎么说话的。”胤禛反手拍他,瞪眼,“知不知道忌讳!” “呸呸呸,说错了说错了,饿蒙了饿蒙了。”弘书连忙改口,扶着的手却没松开,“快走快走,真的好饿。” 胤禛嫌弃的挥开他的手,龙行虎步地往摆膳处走:“朕还没老到这两步路都要你扶!” 弘书追在后头,哄他:“您哪儿老了,您年轻的很,儿臣这不就是想表表孝心嘛。” 膳食上桌,弘书是真饿了,看似优雅实则暴风吸入式的干掉一碗饭,咀嚼的速度才稍微慢了些。 本来最讲食不语的胤禛忽然开口道:“今日想要有结果恐怕很难。” 弘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玛指的是什么:“无妨,儿臣本来也没想一两日就能定下。” 这封奏疏不同于前两封,牵扯的范围太广,背后涉及的利益也很深,不是在朝会上吵几句就能定下的,想要达成目标,势必要在私下里进行一些利益交换,令各方满意。 前期多争论一会儿也没事,正好给它一个传播和发酵的土壤。 小朝会上这些大臣才几个人,全国可是有几万官员的,等他们都知道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战场。 胤禛微微颔首:“你有心里准备就好。”说完又开始沉默用餐。 弘书本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他又吃了一碗饭后,胤禛又开口道:“莽鹄立出身底层,表面上和蒙古各部的首领没什么交情,但实际上私下的往来并不少,如果棋走的好了,他会成为你摆平蒙古各部的最大助力。” 弘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点他还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莽鹄立是个孤臣呢,没想到竟还是个‘交际花’。 没有去问该怎样下棋,阿玛饭都喂到这种程度了,他若再连具体操作都要询问,也不配当这个太子,殷勤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多谢皇阿玛指点,多吃点肉,您又清减了。” 胤禛看着碗里看一眼都嫌腻的、还在微微晃悠的肥肉,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这个臭小子就是来讨债的吧! 吃了一口红烧肉的胤禛饭后喝了两杯白水才把那股腻味压下去,嫌弃的赶人:“赶紧滚,朕要休息一刻钟。” 一刻钟能休息什么,弘书明白,这是专门留给他的和属臣沟通的时间。 一刻钟后,朝会重开,得了弘书点拨的尹继善等人焕发出新的斗志,一番你来我往下竟占了些上风。 不过花费时间实在有些久了,整个朝廷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件事,分个轻重缓急的话,这件事也排不到最前面。 “咳。”胤禛清嗓,“此事既然争议这般大,那就散朝后再从长计议。今日还有别的政事,不可耽搁。” “下一项。” “臣有本奏……” 在疲惫中结束朝会,弘书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尹继善交代几句,就被礼部尚书找到:“殿下,不知您年前哪日有空闲?臣好通知衍圣公准备。” 差点忘了! 弘书看朱意远:“哪日有时间,或者哪日能挪出空闲来。” 贴身秘书朱意远早已在心中翻过日程,从容回道:“二十六日,孝庄文皇后忌辰,您可以晚一个时辰出发,也能赶上吉时。” 弘书忍不住想捏眉心,不是他不尊敬这位已经故去的高祖母,实在是他这几个月来参加的祭祀太多了,多到一听见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那种。 没事,忍一忍,再忍一忍,也就这一次,以后就不用了。弘书微笑着说服自己,微笑地看向礼部尚书:“那就定在二十六日一早吧,介时孤直接从衍圣公府出发去昭西陵。” 礼部尚书觉得太子笑的有些怪怪的,不过既然已经得到答案,他也懒得探究,反正这是一场为太子养名造势的政治秀,太子怎么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二十六日,孔家在京的府邸,天还没亮就已经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往往,在管事的指挥下将已经很干净的大门、道路、游廊等再次从头到尾擦拭了一遍。 天蒙蒙亮时,当代衍圣公孔传铎的嫡长孙孔广棨已经带人在路口处候着,和执行护卫工作的侍卫营首领面面相对。 “哒哒哒、哒哒哒。” 蹄铁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所有人精神一震,整理仪容、敛容肃目,等那马车小跑到面前停下,孔广棨就带着人拜下去:“学生叩见太子殿下。”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车帘,弘书露出半张脸,稳稳坐在车内,笑道:“是孔公子啊,不必多礼,朱意远,快去将孔公子扶起来。” “谢殿下恩典。”孔广棨并没有表示不用,不过在朱意远伸手过来时,只是虚虚搭了一下,就利落地站起,侧身相请,“殿下请。” 弘书看着似乎准备随马车走回去的孔广棨,含笑邀请:“孔公子可愿与孤同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弘书看着眼前这个只比他大了七八岁的少年人,所有人都知道,孔传铎活不长了,而他这次拖着病体也要入京,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位。 ——孔传铎的嫡长子,也就是孔广棨的父亲,还没等到承袭衍圣公之位就早逝,虽然作为嫡长孙,孔广棨作为继承人按说不该有什么问题,但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确定的事呢,你态度若不够诚,朝廷就算不能废除衍圣公的爵位,也总能找到理由拖延袭爵之事,甚至干脆另找别支承袭。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宋金之时的三公并立可还在孔家的族谱上记得清清楚楚呢。 “听说孔公子善诗文?”弘书随意找了个话题。 “不敢当殿下一声公子,学生字体和。”孔广棨恭敬道,“不敢说善诗文,只是与其他比起来,学生于诗文一项还算能过眼。” 弘书从善如流改了称呼:“体和这就谦虚了……” 随口聊了几句诗文,对孔广棨的性格有了初步的认识,弘书心中的计划愈发完善,感觉到马车慢下来,应该是到孔府了,便结束对话。 孔府不小,弘书下了马车,就坐上轿子,一路被抬到孔传铎的院子里。 而病重的孔传铎竟在院子里等着,虽然是坐着,但这诚意也太足了。 眼看人腿都不能动还要让下人扶着跪拜,弘书连忙上前,将人按住:“衍圣公莫要多礼,孤代皇阿玛前来看望,如何能叫您再劳累。如今天冷,快,将衍圣公扶回屋内,莫要着凉了。” 等孔传铎在床上躺下,弘书才传阿玛的口谕例行赏赐,孔广棨大礼替他爷爷接旨。 搞完这一套官方仪式,弘书才坐下来,亲切地和孔传铎拉家常,等家常拉的差不多了,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朝自己想要的方向拐。 “……孔圣开讲学教化之风,实在是古未有之的大功德,孤初闻时就神往不已,可惜不曾生在那个时代,未能亲眼目睹孔圣的风姿,追随孔圣成为那三千弟子中的一员……” 弘书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对孔子的尊崇与敬佩,孔传铎爷孙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天下有谁会不推崇先祖呢,那可是圣人啊。 随着弘书说的越多,孔传铎脸上的笑容越真挚,太子如此推崇先祖,若有他美言,那体和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殿下如此,臣铭感五内…族内留存有《论语》汉刻本,虽不是先祖真迹,殿下若有兴趣,臣令族中即刻送来京中……” 该说不说人家能当衍圣公呢,一番表忠心的话愣是说的清风霁月。 弘书微笑颔首,在他说完后,道:“这倒不必,即是汉刻本,想来保存不易,若要因孤有所损毁,孤可就成了罪人了。” 说完摆摆手,示意孔传铎不必多说。 “虽然不能得见孔圣风姿,但孔圣的教导长伴孤身,孤时常想着,夫子若能见到如今学子人人口颂《论语》的画面,是否会心怀安慰?” “孤最开始觉得会,但等对夫子的生平了解愈深,孤愈觉得,夫子当不会如此肤浅,会只满足于学子口颂《论语》。” 看着因为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而有些发蒙的孔传铎,弘书认真道:“比起这个,孤以为,夫子会更想看到,天下学子人人致力于教化之道。” 160-170 第161章 弘书已经离开。 屋内一个下人都没有,孔广棨独自坐在孔传铎床前,问道:“祖父,太子殿下最后所言是否另有深意?” 孔传铎微微颔首,表情严肃:“从前只听人说当今太子如何早慧,今日一见,哪里只是早慧,分明是先祖所言生而知之者。”他叹了口气,“通身气度,甚至不差康熙朝那位巅峰之时。” 他比胤礽大一岁,当年对这位太子的关注可不少。 孔广棨点点头,追问:“那您知道太子殿下是想要做什么吗?” 孔传铎微微拧眉:“有些猜测,但范围太广,不能确定。”他沉吟了下,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太子最近有什么动作,再给陈元龙老大人递个帖子,请他过府一叙。” “是。” 陈元龙科举出身,一步一步往上走,在康熙末年终于位极人臣,把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轮番坐了个遍。可惜,胤禛一上台,就被查出收受贿赂降职发配外任,后来因态度还算诚恳、又退赔了所收贿赂,原回到礼部尚书位上,今年更是因为年近八旬而精神矍铄被特别授为文华殿大学士。 ——在古代够长寿,是真的能升官的。 陈元龙是和孔传铎父亲一辈的人,但他和孔传铎却是忘年交,加之太子才来过,因此孔传铎一邀请他就来了。 面对孔传铎的询问,陈元龙沉吟了下,道:“老夫与当今太子来往不多,并不算了解,所以无法揣测其言谈背后的深意。不过你也不必忧心,虽然了解不多,但朝廷上下都知道,太子殿下惯是一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尤其是要人办事的时候,从来都是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有些时候连细节都会要求到。老夫以为,太子殿下这次,应当只是试探一下你们的态度,等确定你们的态度了,殿下应当就会直接交代。” 这话说的,他不就是因为不能确定是什么事情所以才不敢确定自家该是什么态度吗。 孔传铎表明自己的纠结,询问道:“不知道殿下近日可有什么忧虑之事。” 这倒是没什么不好说的,朝会上争论了几天没个结果,如今皇上已经有了决定,要扩大纳谏范围。 陈元龙道:“忧虑之事说不上,不过殿下前几日才上了一道奏疏,提议废除旗民不通婚,汉女可参加选秀,秀女年龄调整为十五到十八岁。已经朝议了几日,争议颇大,皇上下令将奏疏抄送下发百官,广开言路,你届时应当也会收到。” 孔传铎明明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听见陈元龙这话却和回光返照一般坐了起来:“果真?!” 虽然这样问,但他知道陈元龙没有骗他的必要,所以也没等回答就喃喃道:“太子这是要纳汉妃啊。” ——至少也是个侧妃! 陈元龙深感赞同的微微点头,知道此事的大臣们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这就像当初世祖纳蒙古妃子一样,发出的其实是接下来的政治倾向信号,所以支持和反对的两方才会那么针尖对麦芒,因为这决定的是两方团体未来几十年的利益。 不过陈元龙笃定太子最终会如愿以偿,让他有这份信心的不是朝议人员扩大化后会占据绝对优势的汉臣人数,而是皇上登基以来重用汉臣的态度。 ——这不只是太子的意愿,应当也有皇上的意愿。 “蒙古人反对的很激烈吧?”孔传铎问的很肯定。 陈元龙赞道:“你还是这般敏锐,唉,你这身份,是荣耀,也是束缚。” 凭孔传铎的能力,就算不做这个衍圣公,也能在朝堂搅弄风云。 孔传铎只当没听到后半句,拧着眉道:“宫里没有纳蒙古妃子的意思?” 陈元龙摇头:“没有,别说纳妃了,皇上登基以来,就连留牌子赐婚给宗室王公的都少。” 也不怪蒙古着急,虽然依旧有公主下嫁,但和先帝时期相比,本朝的公主数量少就不说了,还都不是正经帝姬,但凡有些脑子,都能看清这背后的危机。 所以殿下是要用他们孔家的身份,来推进这份奏疏以大优势通过朝议?孔传铎这样猜测,但又有点想不明白,这事和教化之功有什么关系? …… 从昭西陵回来后,弘书稍微放慢了些步子,马上就要过年了,就算不能完全放下工作,也得多抽出点时间陪陪额娘。 “六哥!你来啦!”福惠忙前忙后的给弘书泡茶端点心,不知道还以为是在他的西三所呢。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弘书见过礼后,上下打量额娘,露出真心的笑容,“您今儿气色真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韦高宜已经将给乌拉那拉氏的配方确定,如今每日按剂按量服用,乌拉那拉氏的病情明显好转,不但身上病痛减轻,不再说一句话就牵痛全身,甚至每天都能自己小坐一会儿。 乌拉那拉氏一边招呼福惠别忙了,一边拉着弘书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都是小七这个精怪,嘴皮子没溜,也不知道在哪儿听得那些个笑话儿,逗得我这宫里上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福惠嘿嘿笑,冲弘书邀功:“六哥,你看我这彩衣娱亲做的多到位,今年的压岁钱得给我包个大的吧!” 弘书却不接茬,睨他:“多前儿过来的,是不是又没上骑射课?说了多少次了,多锻炼多锻炼,别老找借口逃课,你再这样,回头别怪我……” 一番唐僧念经,只把刚才还孔雀开屏的福惠说蔫了,眼睛眨的飞快地向皇额娘求救。 乌拉那拉氏抿嘴一笑,到底还有点母爱:“好了,这大过年的就别念他了,本来天气就冷,他又才病过一场,衣裳穿得多也活动不开,等年后再好好练也是一样的。” 弘书无奈:“皇额娘,您别老宠着他,他也不小了。” “再大也是额娘的小儿子,俗话说得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乌拉那拉氏调侃道,“我啊,现在没有大孙子可疼,可不就能疼疼小儿子了嘛,你要不想让我疼小七,就赶快给我抱个大孙子来。”! 不是,怎么话题一下就转到这儿来了!他才多大!就是搁现在也不可能让额娘抱孙子好吧! 乌拉那拉氏被儿子一脸震惊的表情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叫你有事瞒着额娘!快跟额娘说说,你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看见旁边眼睛亮晶晶的福惠:“……咳,小七啊,你去帮皇额娘给御膳房说一声,多做两道你和你六哥喜欢的菜。” 福惠不乐意的撅起嘴:“我不去,这事随便叫个奴才去不就好了,皇额娘你别想支开我,我也要听!” 被拆穿的乌拉那拉氏有点尴尬:“咳,你个小孩子……” “我就比六哥小两岁!”福惠气鼓鼓地抗议,“再过几年也能娶福晋了!” 乌拉那拉氏没办法:“行吧,你要听就听……” “停!”弘书深感不妙,连忙叫停,“皇额娘,我还小呢!” “你小什么。”乌拉那拉氏此刻尽显当娘的胡搅蛮缠,“你马上都十二了,虚十三,晃十四,毛十五,等下一次选秀,你就十八了!不从现在给你相看福晋,你就要当光棍了!一国太子是个光棍,你觉得像话吗!” 这、这还是他那个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额娘吗?弘书瞳孔地震,感觉像是第一次认识额娘。 乌拉那拉氏还瞥他:“额娘说的不对吗?” 警报拉响,弘书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马上十八了!” 福惠目瞪口呆地掰了掰手指:“六哥十八,那我不就十六了?已经可以娶福晋了?” “噗嗤。”乌拉那拉氏被两个儿子的表情逗得再次破功。 她笑了,弘书就放松了,真心实意地感叹道:“皇额娘,您今儿精神真好!韦老果真有大才。” 乌拉那拉氏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精神意外的好,不过她觉得这和儿子的关系更大。 想到这几天的猜测,她放低声音道:“你和额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倾慕的姑娘了?” 弘书诧异地扬了扬眉:“没有啊,额娘你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乌拉那拉氏不信:“你肯定有,而且肯定是年纪比你大的姑娘,让额娘猜猜,是你那几个伴读家里的姐妹?还是詹事府那几位大人家里的女儿?我就说你当初怎么瞧不上你表妹,原来是喜欢年纪大的。也是,你本就早熟,和你同龄的小姑娘这会儿还只惦记着吃喝呢,年纪大点好,年纪大点会疼人,我跟你说啊……” 她从知道儿子那封关于取消旗民不通婚的奏疏内容就开始想了,固然这封奏折绝大部分都是前朝的博弈,但乌拉那拉氏心细,总能从一些细枝末节品味出一些小心思,比如,她就从儿子建议修改秀女参选年龄的用词中,品味出了那么一点子私心的味道,再从这点子私心推测出了一个结论——儿子偷偷倾慕着一个年岁比他大的姑娘! 别问推测的过程是什么,总之她就是推测出来了,还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弘书看着絮絮叨叨的额娘,感觉他额娘的更年期可能真的来了,从前他额娘从来不这样唠叨的,更别说还是这种没影的事。 “额娘。”弘书打断他额娘的话,郑重道,“我真的没有倾慕的姑娘,您也别乱猜,对人家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乌拉那拉氏怎么能不知道呢:“额娘这不就和你私底下说说嘛,你总该告诉额娘,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完还转头叮嘱福惠,“小七,皇额娘今儿说的话不能出去乱说啊。” 福惠嘟嘴:“我什么时候乱说过。”然后脸一转,“六哥,我未来嫂子是谁啊?” 弘书简直头疼,干脆给自己立flag。 “没有!真的没有!我还小着呢!皇额娘您也别问了,我实岁十五岁之前不会考虑这件事!” 第162章 碍于儿子炸毛了,乌拉那拉氏只能遗憾地把追问咽回肚子里,不过她心里并没有放弃,决定私下偷偷给儿子相看。 絮絮叨叨的和已经成为永寿宫掌事姑姑的碧珠说着她的打算。 碧珠听的有些不解:“娘娘,殿下年岁还小呢,男子便是二十娶妻也不迟啊,您何必这么着急。” 絮叨的乌拉那拉氏表情一顿,露出两分落寞来:“等弘书二十……本宫这病,还不知道能活几日,不亲眼替他相看好,本宫不放心。” 皇上固然会给小六选个最好的,但作为皇帝、作为男人,他肯定会更多的考虑女方的身份、家世、教养,而不会去考虑一些更细节的东西。乌拉那拉氏作为额娘,她除了以上方面,还希望未来儿媳能性格好、会疼人,能知冷知热,而这些,除了亲娘,又有谁能有那个耐心一个个去甄别呢。 碧珠着急:“娘娘您别乱说这些丧气话,快呸呸呸,您肯定能万福长寿的,您可还要抱孙子的!况且吴院使、叶院长、韦大夫都说了,您这病已经越来越好了!” 乌拉那拉氏摇摇头,不想再说自己的病情:“本宫那是逗小六呢,他如今表情越发少了,本宫看着都有些不好受,不过也没法子,只能逗逗他令他心情放松些。” 碧珠无声叹气,想起还在雍王府时活泼调皮的殿下,谁能想到短短几年时间会长成如今这幅大人摸样呢,殿下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她瞧着都心疼,更别说娘娘了。 …… 这一年的年过的很是隆重,礼部的人忙坏了,主要是多了一个太子,许多流程的仪式都进行了修改增添,又是第一回 弄,生怕哪里出现纰漏。 弘书也累,本来冬天就穿的厚,全套大礼服更是重,他每日穿着一二十斤的东西完成各种礼仪,晚上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直到元宵节后开印了,这样的生活才算告一段落,他也终于能把那繁复累赘的大礼服压箱底,大多数时间只用穿着轻便的常服。 深感轻松的弘书迎来了辞行的郎兴昌。 “多的就不说了,该说的过去一个多月都已经说了。”弘书拍拍郎兴昌的肩膀,“路上小心,别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就天不怕地不怕,其他的事都是小事,即便是孤吩咐你的那些,也都要在保证你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进行,莫要强求。” 郎兴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这几句好像家人语气的叮嘱说的眼眶泛红:“殿下放心,小民誓死完成您交代的差事!” 弘书:合着我刚才的话白说了是吧? “孤的话就是表面上的字意,不要私自曲解孤的意思!懂了吗?”弘书虎着脸,“让你以自己的安全为重,就以自己的安全为重!还有,你都是孤的侍卫了,还称什么小民,称臣。” “……”郎兴昌埋下头,“臣谨遵懿旨。” 郎兴昌离开,对弘书身边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有郎图松了口气,他太子身边第一侍卫的身份保住了。 一个年过去,关于弘书第三封奏疏的争论并没有消停下去,反倒因为地方官员陆续上折而显得更加激烈起来——虽然汉臣人数占比大,但蒙古各部和满人这边王公贝勒多啊,一个个的虽然平时没有多少实权,但品级是一个赛一个的高,说话声音也就显得大了起来。 面对此情形,‘太子党’们纷纷给弘书建言献策,弘书每个人都认真听了,然后以‘从长计议’拖着——他在等一个态度。 等待的期间弘书也不是没做事,毕竟所有事都是需要铺垫的,也得试探试探莽鹄立等蒙古人的态度。 “八旗游牧地方甚属紧要,儿臣却听闻,总有总管等贪婪勒索地方之事,蒙古各部苦于无巡查之人,竟因无处陈情而含冤受抑。儿臣以为,蒙古各部亦为我大清子民,应设一巡查官,每年往各地巡查一次,人员可由部署司官或监察御史出任,一年一换,如此既能锻炼臣工,也能避免长期任职造成的贪污受贿、徇私包庇等情况……” 弘书补充了些巡察工作的细节和奖惩建议后就闭上嘴,等待其他人的反应。 但一时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或附和。 莽鹄立用余光扫描了一圈周围的同僚,心里升起明悟:太子这回是冲他们来的,而这群同僚,老神在在地等他们表态呢。 游走的余光一顿,莽鹄立看见了马尔赛,虽然马尔赛目不斜视地规矩站着,但莽鹄立很肯定,这位和他一样强烈反对太子的武英殿大学士此时的注意力绝对全在他身上。 ——他如果算是蒙古各部反对太子奏疏的代表人,那马尔赛就是八旗中反对太子奏疏的板上钉钉的核心人物。 莽鹄立垂下眼,但他和马尔赛不同的是,他所代表的团体与其说是反对太子,不如说是以反对太子为名目向朝廷讨要更多的好处。他们与汉臣之间,并不是绝对的势不两立,毕竟就算当初中央汉臣不多的时候,也没有几个蒙古人能立在朝会上侃侃而谈。他们和汉臣,走的也从来不是一条路,只要北部的鄂罗斯还在,他们就永远有翻身的机会。 马尔赛为首的利益团体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因为打心底瞧不起汉人也好,或者认为让汉臣起势会抢夺原本属于他们的利益也好,他们都与汉臣是绝对的势不两立,誓要把汉臣打压下去成为被剥削的阶级。 心中流水一般地淌过这些心思,莽鹄立有了决定,他迈步出列。 “臣附议……” 马尔赛在莽鹄立脚抬起来的那一瞬就收回了注意力,他知道,这个心照不宣的‘盟友’废了。 弘书的提议顺利通过,胤禛当场下旨令理藩院办理此事。 朝会后,孔传铎很快接到陈元龙令人传来的消息。 “不能等了。”孔传铎看向孙子,“蒙古人已经开始摇摆,再等下去形式只会对太子更有利,介时只怕也不需要咱们家了。体和,祖父不能行动,这次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随机应变。” “孙儿必不辜负祖父期望。”孔广棨郑重答应。 …… “殿下,衍圣公嫡长孙请求觐见。” 弘书闻言笑叹:“终于来了。” 孔广棨站在毓庆宫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那些繁杂,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学生参见太子殿下。” “体和来了,快起来。”弘书示意朱意远去将人扶起,亲切的笑道,“今日风大,一路从宫门走过来冻着了吧,来,先烤烤。” 看着眼前就着火盆而坐、甚至用手中火钳敲了敲火盆边沿的太子,孔广棨本来很正式的气势被扰乱的七零八落,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略有些同手同脚的在太子对面坐下,孔广棨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最后选择放在并拢的双膝上,看起来就特别像是幼儿园里乖乖听话的小朋友。 弘书心中暗笑,面上还是一副亲和神情:“孔公身体如何,可好些了?你们久不在京,家中备药恐怕不全,若有缺的,只管使人去仁心医院那边取,那里的药材最是齐全。仁心医院知道吧?就在城南郊外,离得不算远。” 仁心医院孔广棨当然知道,他还亲自去看过,时至今日,他脑海中还留存着那日见到那栋光芒四射的大楼的第一眼,真壮观啊,是不同于他们祖宅的雄壮。 “当然知道,医院义诊那几日,学生还去现场看过,百姓们都在称颂殿下您的仁慈……”孔广棨一说就没有停下来,从医院到书局,从书局到修路,从修路到报纸,他把弘书在京城搞的每一个产业都找角度夸了一遍,就连大众并不太熟知的几个厂子都一一点到,十分明白的展示着他为这次会面提前做了多少功课。 弘书含笑听着,任他展示,时不时谦虚两句,再贴心地让孔广棨喝两口茶,别把嘴巴说干了。 等能说的都说完了,眼见弘书不主动提起那日留下的话口,孔广棨坐立难安了一会儿后,硬着头皮主动开口:“入京后这断时间,越是了解殿下您所做的事,学生就越是惭愧,白白虚长您几岁,却活的浑浑噩噩,一直站在父长的荫蔽下度日,没有丝毫抱负,实在愧对父长和先祖。但想给自己立个志向时,仔细一琢磨,却又发现脑内空空,没有丝毫想法。” 他边说边瞄弘书,见弘书表情没变,仍是一脸认真倾听的样子,吊起的心略微放松了些:“直到那日,您说,先祖会想看到天下学子人人致力于教化之功,学生才恍然大悟,这现成的志向就立在学生眼前,学生却看不见,只在别处做些无用的淘澄,实在是有眼无珠。” “今日求见殿下,也是学生有心想要继承先祖之志,投身于教化之道,却不知除了开办书院还能做些什么。” “学生愚钝,还请殿下教我。” 第163章 孔传铎面上一派平静,但紧紧盯着门口的视线却暴露了他心中的焦灼。 忽然,门帘轻微晃动了一下,然后被掀起,孔传铎手撑着身侧让身子起来了些,看到孙儿的脸从门帘后露出。 松了口气,正打算恢复先前的姿势,下一秒却发现孙儿的表情十分恍惚。 他一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情况如何?”孔传铎不等孙儿走进就问道。 孔广棨却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他走到祖父床前,静静地站了半响,才张口道:“还……算顺利。” 孔传铎微微皱眉:“那你为何这副表情。” 孔广棨对上祖父的眼:“因为……太子殿下的想法与我们所猜的相去甚远……” …… “殿下是说,要在蒙古各部办孔子学院?”莽鹄立的语气很奇怪,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在那日朝会后就等着太子这边的人去找他,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最后却是被太子直接召到了詹事府。 “对。”弘书十分敞亮地道,“前阵子朝上不是在商量宗学和旗学只是吗,孤便顺道查了一番蒙古各部的情况,只能说是十分严峻啊!莽鹄立大人,您作为屹立朝堂几十年的老臣,应当对这些年科举武举中蒙古学子的人数之少十分清楚。当然,孤知道,蒙古各部生于草原、长于草原,自有一套生存的体系,即便不从科举出仕也能有一番天地,但您也应当知道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如今去病城已立,未来,朝廷在北方投注的心力只会越来越多,当大批的百姓迁徙过去,蒙古各部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些影响,就像如今的湖北湖南两广的土司一样……” 弘书一边说,莽鹄立一边在心里点头,虽然他不是从科举出仕的,但能走到这一步,他读的书并不比那些正统的儒生少,他当然知道,殿下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为蒙古着想的好话,甚至可以称得上的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但他面上却仍保持着冷静,因为他明白,他今日来,就是漫天要价的。所以,只给一座孔子学院?不够,远远不够。 “殿下所言有理,只是不怕殿下笑话,我蒙古族人自小长在马背上,实在于读书一道不甚开窍……北边鄂罗斯狼子野心,这两年只是因为内部动荡所以没有动作,等内部荡平只怕会卷土重来,介时我蒙古各部就在前线……十分愿为朝廷效力,只是矢少甲薄,而鄂罗斯人火器良多……恳请殿下允蒙古各部选派精兵良将入火器营受训学习……蒙古各部自□□时期就姻缘不断,科尔沁部、叶赫部等这些年有感于皇家的恩赐,无以为报,得知皇后娘娘病情好转,王府格格便想前来为皇后娘娘侍疾……” 这是既要火力配备,又要在他的后院占个位置。 弘书心里和明镜一样,早猜到莽鹄立所代表的蒙古各部大概会提什么条件,也早有准备。 不过谈条件嘛,当然不是一次会面就能定下,今天不过两方互相通通气,探探各自的底而已,因此在发现谈话无法寸进的时候,莽鹄立就识趣地告了辞,准备先回去和背后的一堆人交流交流信息。 好消息,太子有所退让。 坏消息,太子退让的方向不是他们最想要的。 莽鹄立走后,尹继善和明安图联袂而来,相比起尹继善的淡定,明安图就显得有些忐忑。 “殿下,莽鹄立大人是何态度?”尹继善询问道。 弘书抿了口茶:“漫天要价。” 明安图感觉屁股底下多了几根针:“……他还要什么?”他先排除了联姻,这件事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必选,毕竟蒙古各部因为这个在大清前三任皇帝身上吃到太多甜头了,不怪他们念念不忘。 “想要火器营的配置。”弘书语气淡淡地道。 明安图倒吸一口凉气,他可是知道的,车臣汗王才告了土谢图汗王有异心。他不由有些着急,虽然他一心向着殿下,但也不想族人作大死啊:“殿下!他们应当不……” 弘书摆摆手,打断明安图的话:“你不必多说,孤都明白,只要听闻过准噶尔那一战的情况,谁能不想要呢。” 明安图松了口气,殿下没误会就好:“那,殿下,可需要奴才透露些什么?” 弘书沉吟了下,微微点了点头:“你可以适当露一些口风,联姻之事就不要想了,其他的,可以再商量商量。” 有了吩咐,明安图心里就有数了,他心里也打定主意,虽然殿下说其他事可以商量,但他不可能那么干,一定得让那群只会醉生梦死、压榨普通蒙古人的王公贝勒们明白,现在早不是以前了,殿下愿意给好处已经天大的仁慈,别得寸进尺。 在见莽鹄立之前,弘书就已经和属臣们就此事的后续推演过许多,此时的情况也没有超出当初预料,因此不再浪费时间多说,转而说起别的事。 “魏定国的情况查清了吗?”弘书问道。 尹继善闻言露出了个笑容来,道:“查清了,也是巧了,殿下,您猜魏定国现在在哪儿?” 不是紧急事情,弘书也不介意配合属臣互动一番:“能叫你这么问……”他垂眸想了片刻,便了然道,“想来应该是和在北边屯田的那支队伍有关了。” 尹继善赞叹:“您猜的没错,魏定国如今便在屯田队里做账目。” 去北边屯田种甜菜的队伍这一年发展的还不错,虽然因为是第一年,开垦的荒地不算多,但收获的时候产量也不少,虽然弘书当初也安排了擅长账目的人随队过去做账,但因为股份制涉及到每一个人,工作量实在大,忙不过来的他们也没客气,拜托布三去向黑龙江将军求助,然后在一群被贬到那边的前官员们中挑人,魏定国就是这样被选上的。 弘书道:“派人和他接触了吗?”他不是那等自恋的人,觉得自己只要施点恩,招招手,人家就会屁颠屁颠的跑来,何况魏定国要是这样的人,他还看不上呢。 尹继善点头:“奴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去信给布三将军,拜托他与魏定国接触,布三将军初步接触后回信说,魏定国没有一口答应,只说再想想,但布三将军觉得,魏定国还是有些倾向于接受的。” 弘书点点头道:“也要跟布三说明,不许搞威逼利诱那一套,便是魏定国没有答应,也不许日常给人家搞小动作穿小鞋。” “是,奴才明白。”尹继善应道。 “最近还有什么孤不知道的事情吗?” 尹继善迟疑了下,道:“有一件事,奴才不能确定。” 现在也不忙,弘书便打算听一听,有些懒散地道:“说说。” “奴才也是听的小道消息,听说顺承郡王和陕西驻军都统联合弹劾岳总督,皇上有意派钦差大臣前去查办。” “嗯?”弘书坐直身子,眉头微皱,“当真?这么大的事情朝堂上不该没有丝毫风声,谁经手的?” “听说都是上的密折,经手的话,其他不知道,但钦差大臣的人选听说是怡亲王在物色。” 密折,十三叔,没有风声,看来这次岳钟琪面临的局面不太妙啊,弘书垂眸,思考他要不要插手,别的他不知道,但岳钟琪可是史书认证的忠心和有能力。 再说人家刚刚立下剿灭准噶尔的大功,若是这时候被清算,他阿玛日后又得多一项打压功臣的污点和罪名。 想了片刻,弘书决定还是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说。 “孤知道了,你回头再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是。” 弘书也没坐等尹继善那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小道消息,他可是有更好的渠道的。 “堂嫂该有五个月了吧,情况可还好?”弘书亲手斟了一杯茶,端给对面的人。 弘暾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好着呢。” 弘书打趣道:“堂嫂还没生呢,堂哥你就这般高兴,等堂嫂真生了,堂哥你是不是睡觉都要笑醒。” 弘暾成婚后脸皮也厚了不少:“现在睡觉就已经会笑醒了。” 玩笑两句家常,弘书稍微收了些笑容,正经道:“今儿叫堂哥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弘暾挑眉:“殿下这说的什么话,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说帮忙就太见外了。” 弘书道:“这次还真是要用帮忙,因为事涉到十三叔。我想让堂哥你回家帮我问问十三叔,岳总督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涉及到自己阿玛,弘暾没有再反驳弘书的用词,虽然他是阿玛的儿子、是怡亲王世子,身上也已经打上了太子党的印记,但这并不意味他阿玛身上就同样打着太子党的印记了。 面对他阿玛,太子目前还是需要敬重对待的。 “我只能说是问一问,不能保证问到什么。”弘暾谨慎地道。 弘书颔首:“当然,十三叔最是谨慎,若不愿意说肯定是不能说,我能理解。” 他请弘暾问这一句,也不是一定非要问出个什么,更多地是想通过十三叔得到一个讯号——岳钟琪的事阿玛是否愿意让他接触。 阿玛是很宠他不错,他自己在一些事上也得懂得分寸。 第164章 弘暾的效率很高,没两天就给他带来了消息。 “所以,是陕西驻军都统和岳钟琪互劾,而顺承郡王只是报告新疆东南有异动?”弘书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弘暾点点头:“阿玛说,岳总督和驻陕都统互劾之事不需要保密,但顺承郡王所报告之事不能外传,介时钦差大臣也只会去查互劾之案。” 弘书点点头,这样就能理解了,原来阿玛是想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样看来,岳钟琪这次的情况倒是没那么危急,看来不用他出手了。 正式说完,弘书忽然想起之前一直想问但每次都忙忘了的问题:“对了,《聊斋志异》的情况怎么样了?” 说起这事,弘暾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蒲公子的父亲年前就已经赶到京城了,我没亲眼见到当时情形,但去打听的下人说,蒲公子的父亲一见到蒲公子就动手了,把蒲公子打的三天没下了床。后来王家的人上门探望,听说蒲公子的父亲态度也不甚热络。” “我着人请他见面商量出版之事,他也一直推三阻四的,后来总算见了面,但对出版之事也含含糊糊地不给准话。” 打儿子还能理解,毕竟混账小子一言不发带着先祖手稿失踪,当爹的才知道时恐怕都担心疯了,但对于出版之事含糊其辞就叫人不明白了,弘书奇怪道:“这是不愿意?可是蒲沅洲不是说,他父亲为了给松龄先生出书四处奔波,甚至给人陪笑脸。” 弘暾也不明白:“我也纳闷呢,所以已经使人去查了,只是如今还没个结果。” “那就交给你了,若人家当真不愿意,也就算了,大不了迟个几十年,等未来蒲沅洲能做主的时候再说。”弘书叹气,明明是好事,怎么还这么一波三折呢。 弘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对这本书竟然这么看重,甚至愿意等几十年。 弘书看出他的讶异,解释道:“你没看过稿子吗?松龄先生的这本书可不简单,在我看来,是能传世的作品。” 弘暾还真没看过:“如今就只有蒲公子手里的那份手稿,您看过后,蒲公子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了,没给人看过。” 有太子喜爱在前,旁的人自然也不敢强迫他非要看。 不过殿下评价这么高,看来他得找机会请求一观了。 问过岳钟琪的事没多久,弘书就被阿玛叫过去。 “想知道什么就来问朕,不用偷偷摸摸去找你十三叔。” 嗯?弘书挑了挑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然觉得阿玛这话有一点点酸。 “哪有偷偷摸摸,儿臣就是听见臣下闲谈,见堂哥时提了一句而已。”弘书睁眼说瞎话,“堂哥这人就是太认真了。” “哼。”胤禛信他的话就有鬼了,扔出两本奏折,“看看吧,你想知道的。” 弘书也没客气,翻开奏折看了起来,第一封就是驻陕都统弹劾岳钟琪的折子,嗯,非常中规中矩的罪名以及颠倒黑白的内容。 第二封,顺承郡王的,嗯?东南,和四川接壤,兵备精良,训练有素,神出鬼没,还屠村灭口,这哪一点都不简单啊! 再和岳钟琪逗留四川不出现联系起来……弘书眉心紧拢,他先前想错了,岳钟琪这回,危机大了去了。 “看完了?”胤禛道,“说说,怎么想的?” “驻陕都统纯粹是颠倒黑白。”弘书对这一点毫不犹豫,“不说岳家的家风和岳总督往常的名声,就说从川陕军里调去他地做教官的士兵就能证明,岳总督绝不可能克扣士兵的粮草。” 士兵想要能力素质高,除了训练方法好外,更重要的是要给士兵吃饱吃好,弘书敢说,大清现在的军队,有百分之八十的士兵吃的都不咋样,一天连训练的消耗都不够。 胤禛点点头,这点他倒是和弟弟儿子一样,没怀疑过岳钟琪。 弘书看见阿玛的态度,心里一沉,这只能说明,阿玛在别处十分怀疑岳钟琪。 “至于顺承郡王所奏,儿臣以为,此处弄鬼的人有可能是扎尔鼐等人的余孽,他们之前不是跑到廓尔喀了吗?儿臣不信他们没有带人,但廓尔喀当初交出来的却只有扎尔鼐几人,当时大家默认扎尔鼐等人的人手都被廓尔喀收编了便没有追究,如今想来,可能他们没能收编成功,让这些人又跑回来了。这群人没有地方去,只能东躲西藏的流窜。” 弘书提出猜测,并且不止一个:“除了他们,也有可能云贵川三地跑掉的苗人等部落,这两年鄂尔泰和岳钟琪在当地建树颇多,但肯定也不可能全部收编,有人不愿意坐以待毙,偷偷跑掉也是很有可能的。这些人在当地没少与军队纠缠,或许累积了经验,学了些手段也未可知,毕竟他们只是野蛮,又不是傻子。” 这两个角度很新颖,也很有道理,胤禛知道这两个可能不是没有,但……儿子的猜测不是真的猜测,是在表明他对岳钟琪丝毫没有怀疑。 儿子凭什么这么相信岳钟琪?就凭曾经那短短两三个月的相处? 胤禛探究的看着儿子,却没有问出来。 ——问了不就等于明说他在怀疑岳钟琪吗,虽然儿子肯定猜出来了,但猜的和他直接挑明区别还是很大的。 至于岳钟琪偷偷向儿子效忠,不是他相信岳钟琪,而是他相信儿子,真有这事,儿子早就跟他说了。就像现在的“太子党”一样,都是儿子来问过他的意见,确定这人没有大毛病才收入麾下的。 他想了想,道:“你觉得谁适合做这个钦差大臣?” 弘书心中了然,阿玛这是给他机会,让他推自己人上位,除了替他巩固势力外,恐怕也有一点想要他自己看清岳钟琪的意思。 弘书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只是,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个好人选:“儿臣需要回去斟酌斟酌。” 儿子有哪些人手他还是清楚的,胤禛也没非要儿子立时就给答案,点点头道:“想好了可以先去问问你十三叔的意见。” 本来说好交给好弟弟的,突然空降儿子的人,虽然好弟弟可能不在意,他却也不想让儿子和好弟弟中间留下一丁点疙瘩。 “是。”正事算说完了,弘书没忍住打趣他阿玛,“那我这次去找十三叔,不算偷偷摸摸吧?” 胤禛斜他:“看朕心情。” 咳,阿玛你怎么能无理取闹呢?弘书用控诉的眼神看他阿玛,却发现他阿玛脸颊上长了东西。 凑上前去:“皇阿玛你脸上长的这是什么?”细细打量,“上火长痘痘了?” 胤禛摸了摸颊侧的小凸起:“可能,这两日是有些上火,早起漱口有些出血。” “那你这几日可要多吃些下火的。”弘书道,“中午让御膳房做道清炒苦瓜吧。” 胤禛虽然爱吃素,但不代表他爱吃苦,可在儿子面前,他怎么好意思说苦瓜太苦了呢,只能风轻云淡的答应一声,心里却打定主意一会儿将这道菜赏给苏培盛。 苏培盛:……他吃完可能会上火。 打算是好的,可惜…… “还不走?詹事府没事?”胤禛虎着脸道。 弘书一边翻看分给他的请安折子一边道:“没什么急事,皇阿玛,我就在这儿把这些批了吧,免得还要来回搬,一会儿再陪您用个午膳,我都多久没陪您用膳了。” “……”反对太奇怪了,胤禛只能沉默。 儿子也确实有一段时间没陪他用膳了。 弘书就这样在旁边搬了张小桌子开始批折子,批着批着,他突然道:“对了皇阿玛,宗学和旗学有决定好谁来管吗?” 胤禛八分心神批折,分出两分心思给他:“自然是宗人府和八旗都统来管。” 弘书放下笔,皱眉道:“这样不是太分散了吗,而且各旗都统总管一旗,本就事务繁忙,哪还有时间在这上面费心思,到时候旗学的质量只能指望那些都统指派的手下,这些人良莠不齐,又以武将居多,哪能将旗学管好,如此一来岂不是白费力气和资金。” 胤禛分出三分心思给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弘书想了想:“我觉得可以像官学归国子监管辖一样,统一收归礼部管辖。还有现在这些咸安宫官学、景山官学、算学馆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管一个那管一个,混乱的很,很该统一管起来。” 越想越觉得不错,这样先统一管起来,然后慢慢改变,等时机到了单独拎出来,不就是现成的教育部。 胤禛放下笔:“其他不说,你觉得宗学能受礼部管辖?” 宗室要是能接受朝廷管辖,还设立宗人府干什么?皇家威严还要不要了。 “这还不简单。”弘书不假思索地道,“派个身份足够的入职礼部,单管这一摊子呗。” “身份足够?谁?”胤禛道,“你十三叔?他够忙了。” 弘书摇摇头,看了他阿玛一眼,提出一个人选。 “我觉得三哥可以。” 第165章 对于弘书提议的弘时,胤禛最终也没有表明态度,只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回头再说。” 弘书耸耸肩,也知道这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定下的,决定回头先跟詹事府的属臣商议商议。 午膳时,清炒苦瓜果然被摆在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胤禛盯着它看了两秒。 苏培盛敏感察觉,第一时间布菜。 胤禛:…… 若无其事地塞入口中,幅度很小的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苏培盛再布。 胤禛再咽。 苏培盛还要布……胤禛瞟了他一眼。 筷子已经张开准备挟菜的苏培盛硬生生让手腕拐了个弯,转到旁边的冬笋玉兰片上。 弘书正在努力干饭,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不过吃完的时候他还是发现清炒苦瓜几乎没被动过的样子:“皇阿玛您怎么没吃?” 胤禛面不改色地道:“有些老,牙疼,咬不动。” “是吗?我尝尝。”虽然现在不是苦瓜的正常上市季节,但御膳房可是有暖房专门在冬日培育蔬菜的,不能一个嫩的苦瓜都挑不出来吧?难道是暖房培育的方法不对?弘书伸筷子就要挟。 胤禛用筷子将他的筷子拨开:“冷了,冬日不许吃凉的。” 弘书只能放弃:“回头我去暖房看看,是不是培育方法出问题了。” “这些小事无需你操心。”胤禛道。 弘书找到机会拍马屁:“涉及您的膳食,怎么能算是小事!” 胤禛瞥他一眼,起身:“用完了就快些回去做事,别在这磨蹭。” 弘书跟着他:“您又嫌弃我,儿臣还不够努力吗,天天早起晚睡,个子都长得慢了。” 可惜叫苦没有得到丝毫眼神,因为他叫苦的对象比他起得还早睡的还晚。 弘书又操心上了:“您这突然上火,说不好就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事情是做不完的,您一会儿还是先午休片刻再忙吧。” 真啰嗦,胤禛给个眼神让话痨儿子赶紧走。 被嫌弃的弘书滚回詹事府,召集属臣商讨钦差大臣的人选。 当然,对他们就只说岳钟琪和驻陕都统互劾之事。 尹继善率先问出核心问题:“殿下,要招揽岳总督吗?” 弘书摇头:“没必要,孤只是想找一个公正的人,理清是非曲直,不要令任何人蒙受冤屈。” 话是这样说,但殿下在这场互劾案中明显是偏向于相信岳钟琪的。 尹继善垂眸思索,因为殿下考虑钦差大臣还要顺便负责将轮换军队带到云南,所以要求优先选择有带兵经验的人,否则派个没带过兵的,半路上若是发生啸营或者骚扰地方,殿下脸上也没光。 只是将殿下手下几个有领兵经验的人一一数过去,尹继善却都觉得不合适——岳钟琪的品级太高了,身上还有一等公的爵位,案件另一位又是都统,要想压过这两位调查出个是非曲直,身份稍微低点还真不行。 至于身份能压过的,又没有带兵经验。 尹继善委婉表达了难处。 明安图提议道:“若不然还是选个身份高的,前往云南轮换的军队本就有将领,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应当也出不了大乱子。” 弘书摇头,他们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这次带军的人主要还是要去那边查明那一股匪徒到底和岳钟琪有没有关系,顺便带军将其剿灭的。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同级将领不少,若意见不一,又该听谁的?” 当然他也清楚自己手下的情况,于是道:“先想想吧,实在不成孤再去同十三叔商议就是。” 将事情交给属下,弘书的重心转到别的地方。距离和莽鹄立第一次接触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们也该初步商讨出个结果了。 这次是莽鹄立借着一件可有可无的公务主动找了过来,弘书本以为这次应该能有点进展,哪怕是漫天要的价往下压一压呢,好歹也是个能继续谈的态度。 结果莽鹄立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他十分迷惑,竟然对被他否决的联姻之事十分坚持,反倒暗示火器配备的事可以退让。 弘书叫来明安图,疑惑问道:“莽鹄立他们私下没人来接触你吗?” “有。”明安图肯定道。 “那是你说的太隐晦,他们没懂?”弘书将莽鹄立的意思说了一遍。 明安图惊讶,然后恍然,继而惭愧:“这……可能真是奴才的原因。奴才本想着不能太快给他们甜头,便暗示他们不要得寸进尺,想想准噶尔,殿下您愿意给蒙古各部培育学子的机会已经是底线,火器配备和联姻之事没有可能。” “可能、可能是奴才说的太绝对了,他们以为您更难接受火器之事,就……” 弘书:…… 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明安图也是好意,想尽力打压对方的期望值。而在莽鹄立他们看来,自己身为太子,自然会更忌惮蒙古各部想要武装自己的心。 明安图知道自己办砸了事,跪下就要请罪。 揉揉眉心,弘书摆手阻止了他,让他起来:“你想的没问题,结果出现偏差,也不是你的错,毕竟事不可控、人心更不可控。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多折腾几回罢了。” 明安图还是很愧疚:“奴才回去再与他们接触……” “不必。”弘书道,“态度变的太快,只会让他们想的更多,就这样吧,压一压他们也好,免得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牺牲女子来换好处。” 殿下好像十分讨厌联姻之事,明安图不是第一次听到殿下类似的言论了,四公主出嫁之时,他就偶然听见过太子殿下责怪自己无用的低语。 想到宫中还有一位未出嫁的公主,明安图垂眸,思量着如何能替殿下分忧。 …… “六哥。”好容易逮到哥哥有空的福惠缠上来,撒娇,“皇阿玛今年怎么还不去圆明园啊。” 往年可是正月里就会去圆明园小住的,他在宫里待的都快闷死了。 “皇阿玛身体不适,有些上火,何况如今天还冷,圆明园只会比宫里更冷。”弘书摸摸弟弟的狗头,“等皇阿玛好一点再带你过去。” 事关皇阿玛身体,福惠自然懂事:“那六哥你最近有没有出宫的行程,也可以带着我啊。” 弘书想了想:“常保汇报说几条主路翻修的差不多了,我最近应该会找一天去看一看,到时候带着你吧。” “好唉!”福惠欢呼,开心的给他六哥捏肩捶背。 弘书享受弟弟的殷勤。 “舒服吧六哥?”福惠眼珠子咕噜咕噜转。 弘书眯着眼:“还行。” 福惠手上的力气大了些:“那六哥,商量个事呗。” “嗯?” “等我能办差的时候,你能不能多给我安排些像五哥这次这种能出远门的差事?”福惠道,“咱们大清这么大,书中写的美景那么多,我却连京城都没离开过。” 弘书他们几个还好,好歹小时候还跟着康熙出去围猎过,也算是踏出京城了。 福惠就惨,小时候身体不好,连雍王府的门都甚少踏出,等进了宫就更难了。好不容易身体养好了些,偏偏碰上个不爱出远门的胤禛,到现在,他都没机会踏出北京的边界线呢。 “可以是可以,前提是你得好好锻炼,先把你那副身体养好。”弘书习惯性地开始唠叨,“出远门可没有你想的那样舒服,尤其是水土不服之下,很容易得病,你看看有多少人是出远门后就再没消息的。也别想着带够人和东西就没问题了,前明的第一个太子朱标知道吧,他出门的规格能低吗?还不是因为在外奔波染病……” 福惠能怎么办呢?只能嗯嗯啊啊地附和,表决心自己一定会好好锻炼身体。 意犹未尽地唠叨完弟弟,弘书继续道:“……不过咱们大清的美景确实很多,扬州湖畔的秀美、泰山五岳的雄伟奇骏、庐山瀑布的磅礴……除了这些闻名于天下的景点,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景色也很绮丽,比如四川,那里就有一种‘树在水中生,水在林间流’的奇特景观……” 弘书描述着记忆中的九寨沟,很遗憾这辈子可能无法再看它一眼——九寨沟的位置实在偏僻,上辈子都是在七八十年代才发现开发的。 福惠神往地听着哥哥的描述,忍不住问道:“六哥,你也没出过几次京城啊,更没去过南边,怎么能把南边的山水说的这样传神,好像亲眼见过一般。” 他本是感叹,却让弘书动作一顿。 是啊,自来到这世界以后,他就没出过几次京城,出去的那几次见到的也是草原风景。 而肉眼可见,他未来出京城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登基以后更是直接别想。除非他想跟乾隆一样,耗费人力物力搞什么南巡。 ——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这辈子如果还想去亲眼看一看这天下,也就登基之前的这几年有一点渺茫的机会。 弘书猛地坐起,心中忽然涌出不可遏制的冲动。 他想! 他想去亲眼看一看! 这个他将为之奋斗终身的国家! 第166章 “你说什么?!”胤禛的表情和语气是难得的不可思议。 弘书掂量着他的反应,重复了一遍:“儿臣想自荐为这次的钦差大臣,往四川走一趟。” 本以为至少也会先问问他为什么要去,谁知阿玛却直接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在桌上。 “砰!” “你告诉朕,你在想什么?!” 弘书嘴巴刚准备张就被打断。 “朕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立太子是为什么?是为了王朝稳定!从你成为太子那一刻起,你的安危就不再是你个人的事情!而是和这个国家绑在了一起!”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别告诉朕你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危险!不说染病,就说反贼,你以为这些年民间的反贼都消失了吗?朕告诉你,没有!朕的案桌上,每天都能接到各地报告反贼的消息,他们不敢到京城来送死,难道还不敢对一个孤身在外的太子动手吗?” “你可知道,一旦你出了事,国家会迎来怎样的动荡?” “你还想去四川!怎么,是生怕自己出不了问题?” 胤禛说的直上火,他对岳钟琪的疑心可还没有消除,在他看来,儿子这一去简直就是专门去送的,愚蠢程度甚至可以和前明把自己送到土木堡的英宗相提并论。 他不禁怀疑,这还是他那个从小就聪明伶俐的儿子吗? 弘书本来是想在轻松的氛围下和阿玛慢慢磨这件事的,但阿玛的态度却在得知他的意图后急转直下,这让他不得不严肃起来。 “皇阿玛,您说的这些儿臣都明白,也都想过了。”弘书正经道,“正是因为明白外出可能会面临的危险,所以儿臣才想着趁着钦差大臣这个机会外出,有大军在侧,儿臣时时刻刻位于大军中央,若这样还有人能冲进来伤害到儿臣,那儿臣即便是躲在宫里也是没用的。” “至于四川。”弘书顿了顿,直言道,“皇阿玛,儿臣以为,岳钟琪绝无可能造反,这甚至不是因为他有多忠心,而单纯地只是因为他不是个傻子。在您和祖父的治理下,如今的大清不说盛世,至少大多数百姓都是安居乐业的,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岳飞后人,岳钟琪不会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造反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才会把曾静直接送到您面前来。” 胤禛黑着脸,高涨的火气让他脱口而出:“饱读诗书就不会造反?吕留良难道不够饱读诗书?说不定正是因为他饱读诗书才更会选择造反!毕竟在他们这群饱读诗书的汉人眼里,我满清就是异族!他岳钟琪身为岳飞的后人,若是不造反,就是背叛先祖!” 弘书抿了抿唇,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玛终究还是十分在意这一点的。 为了不被提前泄露自己的打算,所以弘书一来的时候就让阿玛把其他人都挥退了,这会儿没有外人,弘书也就大胆放下规矩,搬了个小墩子坐在他阿玛身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可是皇阿玛,我们本就是异族啊。” 胤禛眉目紧压。 “这里没有外人,儿臣想和您当普通父子一样,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弘书没有退缩,“阿玛,我们是满人,对于占据这天下绝大多数的汉人来说,我们确实是异族。不止我们,蒙古人、苗人、瑶人、回人等等,都是异族,但是异族又怎么样呢?这片大地上,从古至今生活的异族还少吗?现在的汉人里,又有多少以前被称为蛮夷戎狄的存在?您在《大义觉迷录》不也说了,炎帝在上古时期都被称为蛮夷呢,可现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不照样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 “阿玛,当我们不在乎它的时候,异族也不过是一个区别身份的名词而已,您不喜欢这个词,那我们换一个就是了,民族如何?由万民组成的族群,我们不讲血缘,讲文化、讲语言、讲历史、讲习俗,当在这几个方面拥有共同性的人就是一个民族。我们这个国家可以有很多个民族,我们是满族,汉人是汉族,蒙古人是蒙古族,苗族、瑶族、回族……而对外,面对鄂罗斯、英吉利、西班牙这些文化语言更加不同的国家的时候,我们也可以统一成为一个民族,就叫……中华民族,如何?” “阿玛,儿臣一直知道,您不想像先祖们一样,只做满人皇帝,您想做的是天下共主。” “儿臣也是。” “儿臣也和您一样,想做天下共主,想做承继了从秦到明正统的中华皇帝。” “要做到这一点,儿臣觉得,最重要的首先就是要去除掉心中给自己的身份枷锁,不偏满人,也不偏汉人。这天下,只要是在我大清疆域之内生活的百姓,无论他是哪个民族,都是我的子民,我只会用法律去审视他们,而不会用身份去给他们定个三六九等。” “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子民面对外人时,不会说我是汉人、我是满人,而是说我是清国人!” “就像,汉人和唐人一样。” 胤禛眼神触动,他一直都看得出来,儿子对满汉之别并不特别上心,他曾经一度也波动过,想要教导儿子满汉之别,但每次都在冥冥中放弃了。彼时他并不明白是为什么,如今倒是想通了:或许,他潜意识里知道,想做天下共主,就不能在乎满汉之别。他已经晚了,却不能再给儿子套上这层枷锁。 不过…… “你说的很好。”胤禛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儿子真的能成为天下共主,但,“这和你不顾自身安危要去四川有什么关系?” 弘书:…… 阿玛果然是直男机器人吧,这样的气氛他都能抓住‘最不重要’的那点。 弘书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当然有关系!” “阿玛,儿臣想做天下共主,想让我大清万世不易,但做天下共主难道只靠想想就行吗?想要做出远超前人的功绩,就得有远超常人的能力。儿臣是聪明不错,但这天下神童何曾少过?只靠聪明是不行的,坐在皇宫里、埋首于案牍,或许能让儿臣成为一个不错的守成之君,却绝不可能让儿臣成为文韬武略的开拓之君。” “阿玛,说个大不敬的话,您为什么在没有接受过正统储君教育的情况下还能做的这样好?能想出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这样立竿见影、泽被后世的政策?是因为您在潜邸的时候,常常去各地办差!您看见过这个国家最真实的样子,您知道这个国家真正的病症在哪里,您明白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儿臣也想像您一样,低下头、走出去,看一看山河大川,看一看膏腴华盛,也看一看衣衫褴褛。” “儿臣不想做纸上谈兵的赵括,更不想做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弘书说完后,直直地看着阿玛,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于是,他没有错过阿玛在嘴角牵动下微微收缩的法令纹。 这是表情放松的信号! 弘书感觉吊着他心的那根细线也柔软了些。 胤禛没有说话,他捻着手上的数珠,同样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儿子的表情姿态。 ——儿子是真心实意的。 他做出这样的判断,捻动数珠的速度快了些。 儿子说的有道理吗?有道理。他的想法有必要吗?有必要。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不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出去看一看真实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但……他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 数珠在手中转动了不知道多少圈,弘书心中本来变柔软了的细线不知何时又紧绷起来,弘书意识到,他没必要在这里和阿玛比谁更能沉得住气:“阿玛……” 话语却被胤禛竖起的手掌打断。 他的情绪早已平复:“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弘书顿了顿,最终没有选择再说些什么,站起身行礼:“儿臣告退。” 胤禛又独坐良久,招来苏培盛:“传怡亲王。” 允祥来的很快:“臣参见皇上。” “十三,来,坐。”胤禛招呼他。 允祥看看位于他四哥面前的小墩子,怎么办,有种儿子坐在老子面前受训的既视感。 好在苏培盛十分有眼色,立刻给他搬来一个高些的圆凳,并将小墩子撤走。 “皇上唤臣来可是有事吩咐?” 胤禛顿了顿,问道:“钦差大臣你思量的如何了?” 允祥了然,立刻汇报自己拟定的几个人选:“兵部尚书三泰…銮仪卫銮仪使路振扬…步军统领…振武将军…” 胤禛垂眸‘嗯’了一声,然后话音一转,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十三,你还记得,有一回,你同朕一起,去河南验收淮河堤坝,突发奇想,隐瞒身份过去时一路看到的景象吗?” 允祥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连串画面:“当然记得!” 那次,他和四哥见识到了什么叫民不聊生,所以如今,他四哥才会不遗余力地支持田文镜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 第167章 四哥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河南又出岔子了?允祥心中思量,皇上是在太子离开后第一个叫我过来的,难道是太子发现了什么,来跟皇上告状? 有可能,太子好像隐约有些不喜田文镜,前次那么力保谢济世二人。 不过……太子若和田文镜对上,他还真不好站队。 毕竟田文镜,代表的是皇上的意志。哪怕他在办差中有些行差踏错,只要不是皇上特别厌恶的原则性错误,皇上就不可能对他卸磨杀驴。 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回话才能显得自己没站队的允祥回过神后,才发现他四哥沉默的时间好像有点长。 ——看来太子告的状很棘手啊。 按心里意愿来说,允祥肯定是不想掺和到太子和皇上的矛盾中去的,但,他四哥对他实在是好,让他眼睁睁看着他四哥作难他也办不到。 “皇上,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可是河南又出事了?”最终,允祥还是选择主动询问。 胤禛从沉思中被唤醒,顿了顿道:“没有,朕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河南没出事?难道他猜错了?允祥略感疑惑地微微皱眉,不是他不相信他四哥,只是他四哥确实不是一个容易心血来潮的人,而且还心血来潮到把他从一堆没处理完的公务中叫过来,只为问一句话。 他疑惑的时候,胤禛终于又开口了,语速缓慢,像是在思考合适的措辞:“十三,你觉得,那一次的经历,对,朕的影响,大吗?” 允祥微微挑眉,沉吟后肯定地道:“大!就是那次以后,皇上您才对贪污更加恨之入骨,之后又频繁向皇阿玛请旨去各地验收河工,后来又接了户部收缴欠款的差事。” 因为国库没钱,即便尽最大力收拾了贪污克扣的情况,河工上的银子缺口依旧很大,一遇汛期,基本全国各地都有水灾。 “等您登基后,更是下狠手整顿吏治,又在河工上投入颇大,这几年兴修的水利都快赶上才立国时几十年的了。还有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之策,不都是因此而起吗?” 允祥这么一说,胤禛还真有点恍惚,原来那次的经历,对他的影响那么大吗?他自己竟都没察觉。 有时候,可能真是旁观者清吧。 胤禛手上数珠转动的速度又快了些:“那你觉得,太子需要,看一看,那样真实的民间吗?” 所以是为了太子的教育?允祥恍然大悟,别说,这事还真挺重要的。 “当然。”允祥毫不犹豫地道,“殿下天资聪颖,又难得天生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未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尽早了解真实的情况,或许未来的成就还能更上一层楼。” “您不令殿下继续在上书房念书,而是拉起詹事府的班子早早让殿下入朝,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允祥说的不错,他的答案没有出乎胤禛的预料。胤禛也知道,就算他将满朝的大臣全部问一遍,这些人也不会给出第二个答案,甚至这些人在回答的时候连犹豫都不会有。 所以,还是他太身在局中了吗? 胤禛眉头微琐,心里天人交战,在允祥再次唤他的时候摆摆手道:“朕再想想,你先去忙。” 这事还需要再想?将各地不太严重的灾情折子匀一些给太子去处理不就行了?允祥怀着不解退下。 纠结一时半会儿没个结果,胤禛不打算再枯坐浪费时间,先去将今日的折子处理完。 翌日。 苏培盛惯例提醒皇上该用午膳了。 胤禛扭扭脖子,站起身道:“去问问皇后用了没有,没用的话朕过去用。” 乌拉那拉氏自然是没用的。 “参见皇上。” 胤禛握着手将人扶起来:“你才好了些,莫要多礼,当心累着。”携手坐下,他打量乌拉那拉氏,满意的点头,“气色又好了些。” 乌拉那拉氏道:“您倒是清减了,可是吃的不合胃口?” 胤禛摸摸脸颊旁一直消不下去数量还见多的小疙瘩:“上火一直断断续续的。” 乌拉那拉氏闻言就要叫人去吩咐御膳房。 胤禛阻止了她:“御膳房都知道。” 乌拉那拉氏这才放心,又温言说起一些下火的法子,劝胤禛多注意身体。 不过也没多说,毕竟谁也不喜欢翻来覆去的啰嗦。 胤禛本想直接告知皇后儿子的打算,问问她的想法,但又想到皇后的病不能大惊大怒,他决定委婉些。 “皇后,你可还记得,在王府时,朕时常外出办差?” 乌拉那拉氏有些奇怪他突然回忆起往昔,不过并没有询问,而是顺着他的意思答道:“自然记得,皇上您那时忧心国事、一心为皇阿玛分忧,臣妾记得,有一两年,您在京城的时间都不超过两个月,每次回来,您都要瘦上许多。” 她看了胤禛一眼,语带玩笑地道:“臣妾那时候,常常忧心您在外的安危和吃住,但能力有限,您又不爱多带行李,只能每次趁着您回来的时候多给您补补,偏您不爱吃荤,府里的厨子为了菜色被臣妾逼的都老了好几岁。” “让你操心了。” 话是真心的,但乌拉那拉氏觉得皇上这句话说的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在思量怎么开口吗?乌拉那拉氏若有所思,和外出办差有关?难道是想给她娘家哪位兄弟差事? 如果真是这样……事是好事,但,还是劝皇上打消念头吧。她娘家几位兄弟能力平平,小六才刚立太子,这时候出去容易被有心人下套陷害小六。 拿定主意的乌拉那拉氏静等皇上开口。 胤禛琢磨了下,缓缓开口道:“你觉得,朕给小六派几个外出的差事如何?” 那怎么行!乌拉那拉氏差点脱口而出,幸好理智一直盘踞在脑子里,生生让她把已经到喉咙眼的话咽了回去。 冷静,冷静,皇上能来问自己,证明他也没有下定决心,劝回来的机会很大!乌拉那拉氏说服自己,理了理思路,就要开口,但嘴巴却像是被粘住了一般,张不开。 皇上刚才先提到他出门办差。 然后才说想让小六也出门办差。 为什么? 因为皇上想要一个承继自己理念的继任者,他在按自己的经历培养小六。 脑子里划过这道光,乌拉那拉氏心往下沉,她问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儿子出门?因为外出有危险,担心儿子会受罪。但这是皇上给太子安排的路,通向未来,和儿子的前途相比,你的担心重要吗?况且你怎么确定,儿子愿不愿意出门办差呢? 儿子肯定是愿意的。 乌拉那拉氏知道,儿子一直是崇拜他的皇阿玛的,也一直将皇上作为他的目标,若叫儿子知道,是自己阻止了他重走他皇阿玛的路,会不会在心里偷偷怪她呢? “皇后?”胤禛轻唤沉默的皇后。 乌拉那拉氏苦笑:“皇上见谅,臣妾……妇道人家,方才听您所言,第一时间想的便是外面不安全,路上奔波太受罪,竟是抵触的心理占了大头。” 胤禛点点头,看吧,皇后也这样想,他就说,哪有为人父母不担心孩子的,他的纠结很正常。 “你……” “但臣妾又……”乌拉那拉氏意识到自己打断了皇上的话,立刻住嘴,“您说。” 胤禛本也没什么要说的,见皇后话还没说完就摆摆手:“无事,你说罢。” 乌拉那拉氏这才继续:“但臣妾又想了想,您对弘书的疼爱不下于臣妾,难道您就不忧心吗?您肯定是忧心的,所以您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因为这样做,对弘书的好处大于坏处。” “小六虽然聪明,但他到底年纪小、心性不定,又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虽然知道怜惜百姓,却也从没受过苦、见识过真正的苦难。如今他又被立为太子,围着他的只会是鲜花锦簇,臣妾有时候都会担心,害怕小六被捧的不知方向,更何况您。” “您的决定是对的,只有让小六走出去,去亲眼看一看不同的世界,听一听不同的声音,他才不会在周围人的追捧中迷失,才会真正成为一个心怀民生的合格储君。” “况且,小六一直拿您作为心中榜样,常常说要成为像您一样的顶天立地的汉子,若知道您想派他出去,对他寄此厚望,恐怕要高兴的蹦起来。” 胤禛:……那恐怕能蹦的比养心殿的房顶都高。 不是,朕只是假设一下,你们一个个怎么都直接替朕做决定了? 乌拉那拉氏最后总结:“这样一想,臣妾就有些羞愧,您和小六心怀苍生,臣妾却在这里婆婆妈妈地顾虑这顾虑那,实在对不住这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还请皇上恕罪。” 婆婆妈妈的胤禛:“……你是皇后也是母亲,担心孩子本乃天经地义,何罪之有。” 他是皇帝也是父亲,担心孩子也是天经地义! “罢了,先用膳吧。” 他这牙一上火就疼,再不用放凉了就咬不动了。 胤禛走后,碧珠扶满脸疲态的乌拉那拉氏上床休息。 掖好被角后,因为侍膳而听了全场的碧珠问道:“娘娘,可要给殿下传话,下午过来用晚膳?” 今儿皇上的意思,得给殿下提个醒吧。 乌拉那拉氏闭着眼睛,声音很轻:“不用,不要给小六透露。” 回到养心殿的胤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又埋首于奏折之中,直到晚膳之时,他才道:“去请怡亲王过来陪朕用膳。” 允祥早将昨天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他一天事情多着呢,此时被叫来也没想别的,只当皇上恰好有什么事要吩咐他。 于是毫无防备的允祥被他四哥一句话吓得差点让茶水呛死。 “…咳咳…您、您说什么?!…咳咳咳…” “让、让…咳咳…让太子…咳咳咳…去四川?!” 第168章 路振扬一脸沉重地走出养心殿,那凝重的神情让沿途看见的人都以为他家中长辈不豫,要丁忧了。 沿路同情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满心都沉浸在方才皇上的吩咐中。 “此次前往云南轮换的军队,太子会任主将,随军前往四川,调查川陕总督和驻陕都统互劾之事。你曾在川陕呆过许久,对当地熟悉,也带过军,这次便由你任副将,随军前去,介时一切听太子命令。” 路振扬,康熙五十六年年羹尧平复前往西藏平叛的军队啸营一事中,他的名字就跟在年羹尧后面。后来年羹尧一度盛极,他虽不及年羹尧却也一直在稳稳当当地往上走,现在年羹尧早是黄土一抷,他却做到了皇上近臣的位子,凭的就是他一向不冒险的性子。 但现在,皇上却非要他去冒险。 路振扬不年轻了,别说他的体力不允许,就是他的心态,也早没有早年那种往上爬的心气儿,这两年甚至时不时有致仕的念头。 对于这样的他,太子所代表的好处并没有多少吸引力。子孙后辈?路振扬很清楚自己的后代没有一个能成气的,与其非要将他们送进军队去吃苦甚至白白丢了性命,还不如就靠着爵位吃喝玩乐。 所以,他对于这个天上突然落下来的差事有些抵触,但他又不敢拒绝。路振扬看的很清楚,他能从外任高升回京城,除了他自己经营的好以外,其实与皇上想要收回军权不无关系。他利索地交出去,就是为了安享晚年,这会儿却又被强塞了回来,搁在手上简直像是烫手的山芋。 越想表情越沉重的路振扬没注意到他已经到了詹事府。 还是守卫的侍卫拦住了他:“路指挥使,您这是?” 路振扬才回过神来,调整面部表情:“有事求见太子。” …… “您要随军去四川?!” “这怎么行!!” “您才多大!!” “奴才这就去请皇上收回成命!” 好好的詹事府一时吵闹的如同菜市口,路振扬眉头皱的死紧,噪音让他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弘书也没想到路振扬突然过来,说的竟是他去四川一事,阿玛同意了居然不是第一个通知他! 因为正好在开大会,他以为作为銮仪卫指挥使的路振扬来说的是关于借侍卫营去值守的事,就没有出去避着人,请路振扬进来直说了。 结果就是,詹事府所有人都炸了,一个两个蹦的三丈高反对,冲动的都已经冲到门口要去养心殿请命了。 “回来!都别吵了!”弘书声压全场,等现场安静下来,才无奈解释道,“此事是孤主动向皇阿玛请命的。” 詹事府所有人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性子最耿直的戴亨站出来:“殿下,如此大事您却不与臣等商议便定下,可是嫌弃臣等没用?” 弘书:…… 他决定收回对戴亨耿直的评价,这家伙绿茶那一套玩的明明很溜。 “不是。”弘书解释道,“只是这事最重要还是要皇阿玛同意,若皇阿玛不同意,就没有必要闹得满城风雨。” 戴亨等人在心里自动给他补上未尽之言,现在皇上都同意了,你们闹得满城风雨也没用。 再看看板着脸坐在一侧的路振扬,得,皇上连大将都给殿下安排好了,他们再反对又有什么用呢。 “殿下,奴才请随行,为殿下鞍前马后!” ——! 是哪个马屁精又抢了第一! 众人纷纷怒视声音源头。 是常保。 果然,早就知道这小子奸猾! 弘书想了想:“京城道路翻修还得你看着,这件事比较重要。” 常保急忙道:“几条主路已经基本竣工了,其他的工程前几日工部的大人说,快要到春播了,如今雇佣的人工大多都要回家侍弄田地,人手不够,正在考虑要暂停一段时间,剩下的道路等农闲时再继续。” “这样啊。”弘书想了想,除了这件事常保身上好像也没有其他事,带上也不是不行,就当培养未来住建部的部长了,“行,那你就跟着吧。”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请命。 “奴才请随行,为殿下执鞭坠镫!” “奴才对地理地质有些了解,可为殿下介绍沿途风土人情。” “臣交游广阔……” “臣……” 从詹事到赞善,一个个卷的不像话,弘书头疼地捏捏眉心,两手虚空下按:“好好,孤都知道了,让孤想想。你们先下去,孤和路指挥使商议商议。” ……哦,对,还有个外人在呢。 所有人立刻听话地退下。 弘书看向路振扬,无奈笑道:“路指挥使见笑。” “哪里。”路振扬语气平平地道,“詹事府的大人们能如此敢言,证明殿下平日一定是善于纳谏。”他虽然对突然的差事有怨念,但对太子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也觉得太子是个合格的储君人选。 这路振扬是不是对我有点意见?弘书觉得他的语气和话语内容有些割裂,但他转念又一想,能叫阿玛放心安排护卫自己的人,肯定不可能有问题,粘杆处可不是吃素的。 于是放平心态和路振扬商议起出行的事情。 送走路振扬,詹事府众人第一时间回到会议室,眼巴巴地看着弘书。 这眼神叫弘书直起鸡皮疙瘩:“可以随行,但詹事府总得有人主持吧?孤现在要去求见皇阿玛,你们商量商量,看留哪两个人守家。” 说完就潇洒的走了,留下一群仿佛得了红眼病的人目目相觑。 “皇阿玛,您答应了怎么不第一个跟儿臣说。”弘书用略带撒娇的语气抱怨道,“儿臣在您心中竟然还排在路指挥使后面吗。” 胤禛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儿子一个,十分无情地道:“事情朕都交代给十三和路振扬了,没事别来烦朕,你皇额娘那里自己去说。” “……”弘书沉默,对哦,还有额娘。 想想额娘连他去医院剪个彩、啊不,揭个匾都要提前好几天嘱咐的样子…… 这脸不要了! “皇阿玛~就跟额娘说您派儿臣去办差事好不好?”弘书控制着肌肉,让自己露出最谄媚的笑容,把着他阿玛的手臂摇晃。 “哼。”胤禛一把拨开他的手,“休想!” 这就是完全没有商量余地了,弘书垮起脸,在亲阿玛的驱赶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养心殿。 苏培盛追出来。 弘书惊喜地问道:“皇阿玛改变主意了?” 苏培盛尴尬地笑笑:“殿下,皇上说您要是着急见皇后娘娘,可以从养心殿的后门直接过去。” 弘书脸上的表情一秒失踪,咧咧嘴角:“……多谢皇阿玛体恤,不过不用了。” 失魂落魄地离开。 苏培盛瞅着殿下可怜的背景,在心中为他祈福:希望皇后娘娘看在储君的身份上,下手轻一点。 自从额娘病了,永寿宫范围内常年保持着安静,早就应该习惯的弘书却觉得今日这安静有些渗人。 他的步子越迈越小。 朱意远疑惑:“殿下,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没有。”弘书闷闷地回道,站在自己给做心理建设。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就挨顿打,他皮厚肉糙的,挨打也没多痛,怕什么! 凭着一口气,他总算站在了乌拉那拉氏面前。 “额、额娘,我有事跟您说。”他难得的结巴了。 乌拉那拉氏心领神会,挥退众人,含笑道:“你说。” “我、我要去四川一趟。” 乌拉那拉氏沉默了下,微笑道:“嗯,好。” “啊?”弘书惊讶,“您、您就答应了?不问问为什么?” 乌拉那拉氏失笑:“不是你皇阿玛派你去的吗?” “倒也…”弘书挺想这么含糊其辞过去的,但想到他阿玛方才的态度,恐怕他要是敢让阿玛背黑锅,阿玛就敢给他抖搂干净,到时候加上一顶欺骗的帽子,额娘说不好会更生气,“…不能说不是,就是、就是吧,一开始想去四川这个事情,是、是儿臣自己提出来的,皇阿玛还生了好大的气……” 他怯生生看了额娘一眼:“……皇额娘,您不会生气吧?” 生气?不生气?乌拉那拉氏不知道,她只觉得手有些痒,特别想拍一拍什么! 弘书眼见额娘的表情开始僵硬,立刻补救道:“额娘你听我说儿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不是为了好玩真的是为了正事!” 一口气说完,弘书才恢复呼吸自由,一边喘一边用特别真诚的眼睛看着他额娘。 乌拉那拉氏:…… 还能说什么,她早就想到的不是吗,儿子肯定是愿意的,如今只不过由皇上主动变成儿子主动而已。 “唉,知道了。”乌拉那拉氏叹气道,“额娘也不问你的理由是什么,只是你要答应额娘,出去以后,一定要以安全为先,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她顿了顿,深深看着弘书:“额娘在宫里等你回来。” 弘书鼻头一酸,强忍着泪意答应:“好,儿臣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 两大巨头搞定,即便朝上仍有大臣反对太子出京,也无力阻止,弘书带着詹事府的人和路振扬一起,安排出行的事宜。 詹事府留守的人也定下了,戴亨和乌雅开泰。 两人留下的原因也很相似,都是家中长辈身体略有不好,想了想还是不要远行了。 弘书在例行对两人家中表示关心后,又以对戴亨的单独交代中问道:“戴师傅身体是什么情况,请哪位大夫看的?怎么也不早些和孤说。” 戴梓可是大宝贝,虽然这两年因为精力不济,已经很少做研究,但他培养年轻人也是很好的,像燕同光,弘书全指着戴梓给教出来呢。 戴亨失落道:“多谢殿下关心,已经带家父去仁心医院找叶院长和韦院长看过了,之所以没跟您说,也是因为家父并无什么痛症,就是、就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没有胃口,觉少,记性也不大好了…” 弘书这几年因为额娘的病没少看医书,因此很明白,老人身上出现这样的征兆,大部分都是时限到了,而医药难为。 说节哀不大吉利,他只能道:“那你就多陪陪戴师傅吧,孤走了,詹事府若是没什么大事,也没必要一直在这守着。” 他能做的也就这些,至于抽时间去看一看戴梓,他现在还真腾不出时间,只能等从四川回来之后了。 弘书走之前也没食言,去视察新翻修的路的时候带上了福惠。 福惠因为即将有好几个月看不到他六哥而闷闷不乐,弘书见不得他那副消沉样子,道:“我走了之后,交给你一个、不,几个任务。” 福惠打起精神:“六哥你说。” “第一,督促皇阿玛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让御膳房多做些下火的菜,监督皇阿玛用,让皇阿玛的上火早点好。” “第二,多去看看皇额娘,陪她用膳。” “第三,戴梓说是有些不大好,若他……我若没回来,你代我去一趟,再帮我送一道折子给皇阿玛。折子已经写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三件任务砸下来,福惠立刻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一下满血复活,把胸膛拍的砰砰响:“六哥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到了地方,一下车,看着面前平整干净的大道,福惠满脸惊讶:“这、这也太好了吧!” 虽然不是他见到的最好——宫里的地面可比这好多了,但也要看看两边的花费对比啊! 皇宫当年可是用了20万工匠和200万役工,花费了十五年才修成的,每一块地砖都价值不菲。 但眼前的这条道路呢?对于他六哥的事情福惠可是很关注的,所以很清楚其中的造价,使用的工匠和工人,以及花费的时间。 除了材料便宜,看着美观度没有宫里的地砖好,福惠并没有觉得其他哪里比宫里差了。 福惠像是监工一样四处查看,突然他大怒道:“这里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长一条缝隙?竟然敢偷工减料!” 陪同的常保被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看清后才松了一口气:“七阿哥,这不是偷工减料,这是正常的设计。” “嗯?!”福惠觉得这人在糊弄他,摇人,“六哥!” 弘书正在边缘查看路基,听到叫他走过去:“怎么了?” “你看,这里这么宽一条缝,那边还有!明明是偷工减料,这个奴才还敢骗我说是设计!”福惠指着常保告状。 常保苦笑。 弘书安抚地看他一眼,拍拍福惠的头:“没有搞清楚事情前不要乱冤枉人。这就是设计,是孤吩咐的,热胀冷缩知道吗?水泥这个材料也会热胀冷缩,为了防止夏天的时候它受热膨胀拱起来裂开,才每隔一段距离留一条缝,就是给它膨胀的空间。” “这、这样吗。”福惠有些尴尬,他刚才真以为有人敢当面糊弄他六哥呢。 弘书捏捏他的脖颈:“就是这样,你冤枉了常保,跟他说声抱歉。” 常保吓得直摆手:“不不不不用,奴才没有及时为七阿哥解惑,是奴才的错。” 弘书没听他的,看向福惠:“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就要认。孤做错事情时都要道歉,你还道不得了?” 福惠噘噘嘴,冲常保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常保腰折成九十度回礼:“不敢不敢,奴才不敢。” 体谅常保不易,弘书轻轻捏着福惠的脖子去看路边种的树和花:“这个孤叫它绿化带,说说,你觉得为什么孤要修这个?” “嗯,夏天路人能躲太阳?还有……” 视察完回来,距离启程就没有几日了,弘书紧锣密鼓地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甚至连常保大婚时候的赏赐都提前准备好了,这才放心离开。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弘书身着轻甲坐在高高的马上,看着眼前无限广阔的天地,在心中轻轻道。 我的国家,我来了。 第169章 大军中间,是太子的仪仗。 礼部本来要给弘书上全套仪仗的,被弘书以军队轮换有期、赶路不便拒了。不过一些可有可无、礼仪性大于实用性的东西可以取消,马车却是不能少,只是出了城以后,除了晚上宿营休息时,这辆马车就没见过它的主人。 ——马车实在太颠了!哪怕他的马车已经将舒适做到极致,在行军的速度下,弘书仍旧感觉还不如自己骑马来的舒服。 是以除了最开始一日,他这阵子都是骑马与军中将领和属臣等走在中军的队伍里。 带来的好处是,中军的兵士对他的好感提升了不少。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能和他们一起行军还不叫苦不叫累更没有给大军添麻烦拖累前进的速度,实在是大大的加分项。 更别说,太子殿下还从不开小灶,都和他们一起吃大锅饭,导致他们的伙食质量都提升了不少。 大军行军期间的大锅饭味道并不怎么样,尹继善、杨炳元、杭世骏等几个家世好的每次都是皱着眉头硬咽下去的,但他们也不敢说不吃——太子殿下都面不改色的吃了,他们难道还能比殿下金贵不成? 弘书用上辈子做实验时候练就的进食大法三下五除二将饭食解决干净,就和行伍经验丰富同样吃完的路振扬聊了起来:“孤这几日注意到,一营之间的士兵口音都近似,而大多营与营之间的口音区别很大,士兵之间也几乎很少交流,当初分配的时候是特意按照士兵的故乡来分的吗?” 这次前往云南轮换的军队是绿营兵,不谈各地有节制之权的总督、提督等大员,只说军营内,此时的清朝绿营兵制是镇协标营汛,汛就是最低一级单位,下辖数十个人不等。 太子这几日问题多了,是以路振扬此时习以为常的点点头:“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会将新兵分到故乡相近的将领手下。” “为何?” “有一个原因是口音问题,能来入伍的士兵几乎都是大字不识的,自然也不会说官话。而大多数地方的土话外人难以听懂,将故乡相近的士兵分到一起,他们除了能交流之外,也能听懂来自长官的命令。”路振扬说完,顿了顿才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军队里有不成文的传统,新兵才来时老兵们会对他们进行‘考验’和‘磨炼’,有一些老兵没有分寸,可能会失手,若是同一故乡的,‘分寸’会把握的更好些。” 弘书沉默,他自然听懂了路振扬的言外之意,什么考验和磨练,分明就是欺负新人,每次新兵入伍都会有活生生被欺负死的。 这种现象,弘书自然是不喜的,但他也明白,这不是一个三两下就能解决的事情,甚至都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方法。欺负新兵这种事,不止封建社会有,事实上现代社会也屡见不鲜。 他上辈子为了给实验室项目拉资金,陪一些企业老板吃过饭,里面有不少老板都是早年有过从军经历的,他们喝大了之后谈起以前的军伍生活,不少都以炫耀的语气谈论过自己在部队时是怎么‘教训’新兵的。 动手殴打是最常见的,除此以外,让新兵洗所有人的衣物、大冬天的罚新兵抱着冰块站外面把冰捂化等等,除了不会危及性命,比现在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而这样的现象,在那样的时代都存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信息化加强、经费增加、管理加严,才在十几年的强化管理下渐渐消失,但也没有完全消失,犄角旮旯时不时的还是会有这样的现象发生。 有那样先进的理论思想和人均起码九年义务教育以上的文化水平下,都杜绝不了这种情况,更别说现在这样散兵游勇、完全没有指导思想、更大字不识的军队了。 弘书默默扫视了周围正狼吞虎咽的士兵,略过后面那个问题,只提口音问题:“这样的话,军队里面的抱团现象岂不是很严重,而且如此一来,营一级的参将游击也很难调动,手下一换人恐怕连指挥都指挥不了。” 路振扬没有否认:“以故乡为标签抱团,是他们的本能,参将游击这些除了往上提拔,也确实很少平调,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是大忌。” 这一点弘书当然是能理解的,他点点头道:“那路大人,你觉得给士兵们教授官话的话有没有可能?” 路振扬微微蹙眉,瞟向弘书的眼神里带着不解、疑惑和荒谬:“先不说这些士兵有没有那个脑子能学会,就说谁来教呢?军队里会说官话的将领其实很少,他们大多都是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能听懂对方的土话罢了,这些人平日里的事务也多,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教士兵官话。军队外,会说官话的,除了一些走南闯北的商人外,就是读书人。前者能到走南闯北这一步,家业必然不小,也不可能放下自己的家业来军队里做一个小小的教书匠。” “至于读书人……我们在他们眼中,可是‘武夫’、‘兵痞’。” 路振扬所说的问题是很现实的问题,甚至读书人里,其实也不是人人都会说官话,就像广东福建那一块的,连已经入朝为官的官员都说不好官话,阿玛都因此生气过,还大力推行官话学习,可惜几年下来,广东福建的官员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一点改变都没有。 不过对于此事,弘书心里倒是有一个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还不成熟,他也就没有贸贸然说出来,只道:“路大人顾虑甚周,孤也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想与路大人一起参详参详……” 不止这一件事,身边有路振扬这样一个实操经验丰富的将军,弘书这一路上就没停止过薅羊毛,一直拉着路振扬询问有关于军队的一切事情,也时常抛出一些听起来天马行空的想法。 路振扬有问必答,对于弘书的想法也回给予谨慎的回应,但心里也不免给弘书贴上一个标签,谦虚好学不错,但想法太多且不切实际,希望这位殿下的属臣里能有谁看出这点,好好提醒提醒这位殿下。 因为军队抵达云南轮换是有时间限制的,虽然这次因为情况特殊,要去秘密处理川藏接壤处的匪徒之事,胤禛特旨将期限延后了些。但匪徒那事情况复杂,弘书怕到时候在那里耽搁太长时间,是以就想在路上少花一点时间,所以这一路上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搞什么微服私访、发现民间冤屈、处理贪官坏官的操作。 弘书将指挥权交给路振扬,要求他按照标准行军,以最快速度赶到四川。 是以,除了在几处大的府城外停下补充物资外,弘书连抽空接见各地赶来拜见的官员的时间都没有,日夜兼程地赶路。 在这样的行军强度和速度下,最先扛不住的是尹继善、杨炳元等几个文人,最开始几天还勉强骑马跟在弘书身后,后来大腿磨得烂的实在不行,只能回马车里躺着,但他们的马车又小减震性又差,颠了几天后,他们的脸色比骑马的时候还菜。 弘书看他们这样子不行,别还没到地方一个个都病倒了,就干脆让他们都去坐自己的马车。 尹继善等人以逾越为由不去,还是弘书下了强制命令才听话。 就这样,在一个月后,弘书带着大部队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陕西西安。 驻陕都统常色礼早早得了消息,带着人在西安城外的官道上迎接。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弘书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扯缰绳,马向前踱了两步,才扬声道:“平身。” “谢殿下。” 常色礼站起身后,小跑到弘书马前,伸手拉住缰绳,仰头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城内已备好行宫、酒席为殿下接风,奴才为殿下牵绳。” 弘书没有松开手中缰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常色礼,问道:“你弹劾岳钟琪的人证物证可都在此?” “啊?”常色礼被他的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搞懵了,犹豫答道,“人证倒是都在,物证、奴才来接您,并没有带那些东西。” 谁迎接上司会带那些东西啊!他又不是那些拦路告状的百姓! “东西都在城里,殿下,您一路劳累,不如先去行宫洗漱休息一番,再行审案?”虽是询问,常色礼却再次伸手扯动缰绳,试图牵着马将弘书带进城。 弘书冷下脸,拉着缰绳抖了一下:“放手。现在就命人去取你的物证,再准备几匹马,用最快的速度。” 常色礼越发糊涂了,但弘书脸色不对,他犹豫了下没有再问,松开缰绳回到官员队伍里,吩咐人去办事。 和自己人嘀咕了一会儿后,又回到弘书身边,再次劝道:“殿下不如先入城吧,大军一路行军过来,想来也已经人疲马乏,进城休息一下,也正好补充粮草。” 弘书不想再说话,早知弘书意图的路振扬站出来道:“才在咸阳修整补充过,不必了。” 咸阳和西安离的非常近,但和西安比起来,如今的咸阳根本不值一提。 明明西安就在眼前,太子却偏偏选了咸阳先修整,如今还不愿入城……常色礼心中咯噔一下,对这次和顺承郡王联手的前景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不是胡思乱想。 在手下把物证和马匹弄来后,一直面无表情坐在马上的太子突然开口了。 “你,带上你的证据,还有你的证人,上马。” “随军,去四川。” 第170章 从西安入汉中再入四川,花费的时间只比从京城到西安少一点。 艰难崎岖的山路,所有人皆牵着马步行。 杨炳元慨叹:“蜀道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第一次读到李太白这首诗时,还年少无知,觉得太白诗虽写的好、却也太夸张。山路而已,能有多难走?如今自己走一遍,才知太白所写俱事实。” “也难怪三国时,汉中为必争之地,有了汉中都这般艰难,若没有,真无法想象该如何抵达四川。”杭世骏附和道。 尹继善走在前面,没有阻止属下们的闲谈,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放在常色礼身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被殿下‘突然绑架’来的人。 观察了一阵,他转头找明安图,却发现这位属下又在一边走一边扒拉岩壁观察。 “静庵,你一直扒拉土做什么?”尹继善不解。 明安图道:“我在对照殿下说的地理岩层规律进行验证。” 这一路上,他们这些属臣时常会和殿下交流,一方面向殿下输出自己的学识,一方面也从殿下那里学到新的知识。 像明安图,对天文、气象、数学、地理这些比较擅长,弘书就会给他讲一讲后世一些比较浅显的地理知识,偶尔还会提一提地图测绘方面的东西——大清现有的地图其实还挺详细的,就是比较抽象化,他还是想弄出来后世那种等高线都能标出来的地图。 尹继善一路上也和殿下探讨了许多有关于河流的知识,很理解明安图现在急于验证的心态,不过还是常色礼的事情比较重要:“你等会儿再弄。”等明安图停下看他,尹继善凑近小声道,“你觉不觉得,常色礼这段时间的表现有点不对?” 明安图飞快地瞟了一眼和路振扬同行,一左一右走在殿下身后的常色礼,微微点头:“太镇定了,才西安离开那几日,他明显还有慌乱和不解,现在却从容的仿佛他是从京城就跟着队伍一起来的似的。” 尹继善也有这种感觉:“你说,他一开始在慌什么,如今又为何镇定了?”随着疑问,他脑子里突兀地跳出一个荒谬地猜测,然后嘴比脑子快地说了出来,“你说,他会不会想造反,在路上埋伏了人?” 虽然没过脑子,但这话却把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两人吓了一激灵,即刻东张西望地四处扫射,试图找出埋伏的刺客。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等人正在走山间的羊肠小道上,两边不是峭壁就是山谷,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埋伏时,面面相觑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明安图没有没情商地说上司的想法很荒谬,反而十分认真地分析道:“可能性不大,常色礼出身不显,而他的手下都是八旗兵,八旗对皇上的忠心毋庸置疑,他还没那个手段收服其他人。至于他的表现……”明安图沉吟了下道,“我觉得他一开始慌乱,可能是不知道殿下是何意思,但后来想明白了,不论殿下是何打算,就算殿下查出来他弹劾岳钟琪是纯粹的污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顶多报上去后皇上下旨申饬他一顿、扣扣俸禄或者调离它地罢了,他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尹继善从尴尬中走出来,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没错,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常色礼的表现不是那么单纯。” 明安图再次瞟了一眼常色礼,道:“无妨,继续盯着他就是了,若有问题,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他们盯梢的时候,弘书却已经确定,常色礼和顺承郡王这一次的折子,并非巧合,就是合谋冲着岳钟琪去的,不过做的十分聪明罢了。 虽然早知武将中满人排斥汉人的情况比文臣严重的多,但岳钟琪所面临的险恶环境仍叫弘书皱眉。 岳钟琪虽然是在历史上有名的一个将领,但他并不是一个完人,也不像他的先祖岳飞那样有碾压一个时代的品格和军事能力。他想要发挥出来,对天时地利人和非常依赖,而这其中,又对人和的依赖最高。毕竟有岳飞的先例在前,岳家的后人行事只会谨慎再谨慎。就像灭准噶尔那次一样,只有确定皇帝是完全信任支持他们的,才敢放开手来打。 但他所处的环境又很难给他需要的人和,不止是来自同僚的攻讦,还有皇帝的不信任,八旗和绿营兵的不对付,八旗兵对汉人将领的不服管,民间‘黑粉’的背刺和污蔑等等。 这些种种都导致他后来不过失手一次立刻被打下深渊,直到乾隆朝时无人能镇压大金川叛乱才被重新启用。 这中间十几年时间,浪费的是一个将领的黄金时期。 还有阿玛,处置岳钟琪也是后世作为他刻薄寡恩的证据之一。 弘书不敢说上辈子历史上的雍正绝对没有错,但他不想让这辈子的阿玛再背负上那样的骂名,也不想一个忠臣寒心,一个能走到更高位置的武将被埋没。 满臣汉臣之间的对立只能慢慢图谋,现在,就先把人保下来吧。 成都府,高氏同女儿在后院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外出几个月、过年都没回来、一回来就和手下谋臣钻进书房商议的岳钟琪。 “老爷。” “父亲。” 岳钟琪将见礼的老妻扶起:“这几个月辛苦你了。”他一去理塘几个月,后方全靠妻子稳定人心,调度粮草。 高氏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从嫁进岳家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她要做的不是那种只在后院养孩子管理家事的贵夫人:“妾身不辛苦,倒是您,理塘那边可有眉目了?” 提起这个岳钟琪表情就沉重下来,缓缓摇头:“进展不大,那伙匪徒十分狡猾,我带着人围追堵截几个月,也不过斩杀几百人。” 高氏也是知兵事的人,听到这个数字就知道这个结果很不好,叹道:“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南边那些土民也没听说有成建制的大部落消失的。” 夫妻俩又说了会儿理塘那边的情况。 一直安静听着的岳湘提醒道:“母亲,先让父亲用膳吧。” “对对,去,让人把你四哥叫来。” 岳瀞知道父亲回来了,不过他那里一时绊住了脚,直到妹妹派人来叫他才匆匆赶来。 对于这个目前唯一在身边未出仕的儿子,岳钟琪十分严格:“都在忙什么,我回来就不见你。” 岳瀞解释是孩子身体不适,岳钟琪才放缓脸色。 一家人坐下吃饭,都是武人习气,所以并不严守食不能言的规矩,岳瀞问道:“父亲,太子殿下真的要来四川吗?” 他虽是岳钟琪儿子,但他父亲一向以军规治家,是以这种军政要务上的机密消息,他并不能凭借身份便利得知,很多时候小道消息都比他知道的早。 岳湘也好奇地看向父亲,前两年父亲从京城回来之后,没少夸当时还是六阿哥的太子,她四哥的日子也因此难过了一段时间。 这让很少听父亲夸人的岳湘十分好奇,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 高氏大概是在场最早知道这个事情的,但她没有出声,而是看向丈夫。 岳钟琪表情凝重地点点头:“根据出发的时间和抵达西安的时间来看,太子一行恐怕没几日就要到了。岳瀞,你这几日跟在我身边,要尽快将成都府拉网排查一遍。夫人,你这几日同其他夫人一起,将沈家的院子收拾出来,给太子做行宫。湘儿,家中就交给你管了。” “是。” 一家人愣是像上下级一样领命。 成都府风风火火地开始准备迎接太子,另一边,弘书一行也总算走出绵延不绝的山脉,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 岳钟琪率领所有人在城外五十里处等待。 忽然,有微微的震颤从脚下传来。 人群一时有些慌乱。 “地龙又翻身了吗?” “这震感不强,应该离得很远。” “唉,怎么偏偏挑今日!” “总督大人,现在怎么办,可要分人回去查看是哪里震了?” 岳钟琪默默感受着脚下十分有规律、且越来越强的震感,道:“不必,不是地龙翻身,应当是太子殿下来了。” 人群哗然了一瞬,立刻开始收拾仪表,重新将队伍排整齐。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前方的地平线出现一条人龙。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弘书下马,走到岳钟琪面前将他扶起来:“岳总督,不必多礼。” 再看向其他人:“诸位平身。” “谢殿下!” 后方,看到这一幕的常色礼眯了眯眼睛,他的随行人员一脸不忿。 太子殿下竟然亲自去扶岳钟琪那个老匹夫!对他们都统却轻慢的很!之前听说太子要汉女参加选秀他还不信,现在看看,太子果然拎不清! 八旗才是大清的支柱!太子本末倒置,反去讨好汉人,实在是昏君之相!他一定要劝他们都统给顺承郡王去信,好好参太子一本! 像常色礼的随从这样脑子不清醒的人并不多,但所有人也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岳钟琪的礼遇,一时放了不少心。 看来岳大人和常色礼之间,皇上还是偏向岳大人的。 就连岳钟琪心中太稳了些,自从知道太子是为了他和常色礼互相弹劾之事来的之后,他心中一直就不太稳当,总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地方大员互劾不说司空见惯,也时常有之,这种事说严重也严重,但再怎么严重,也不至于到出动太子的地步。 岳钟琪觉得,太子殿下必然是有其他的目标,他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个目标与自己有关。 不过现在看太子殿下态度不错,想来目标应该不是他。 岳钟琪稳住心态,请弘书入城。 这次弘书没有拒绝,留路振扬指挥军队在城外扎营,他带着其他人入城。 常色礼自然也在其中,面对他,岳钟琪只在一开始表示了一下的惊讶,见过礼后就再没搭理过他。 弘书也没有当场审案的意思,他抵达岳钟琪临时收拾出来的行宫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挥退众人,独留下岳钟琪。 岳钟琪心又跳了起来。 弘书递过去一封信。 “岳总督,这是十三叔要孤带给你的。” 170-180 第171章 允祥和岳钟琪并无什么交情,他二人一个亲王、一个曾经手握兵权的实权两省总督,也不敢有什么私人交情。 只不过允祥一心为公,在岳钟琪遭受莫须有的攻讦时,曾公正地帮他说过话,对此岳钟琪一直在心中记着。 而现在,他手中却拿着这位素来公正持谨的怡亲王的亲笔密信,还是由太子转送的,岳钟琪满心沉重,缓缓打开信件。 但信中的内容却出乎于中期意料的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话,说明了太子前往四川的真实目的是处理藏南的一股匪徒,让岳钟琪务必配合并保护好太子。 藏南?匪徒?岳钟琪拧眉,理塘就靠近藏南,也出现了匪徒,该不会和怡亲王信中所说的匪徒是一伙的吧?不应该啊,那伙匪徒虽然奸猾,溜得很快,但实力其实并不强,不至于到出动太子的地步啊。 岳钟琪想了想,谨慎问道:“敢问殿下,藏南匪徒之事是何人上报?可还有其他情报?” 弘书并没有藏着掖着:“藏南匪徒之事是顺承郡王上报,密折中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岳钟琪一眼,“…这伙匪徒兵备精良、训练有素、屠村灭口,还精通反侦察和藏匿,很不简单。” 岳钟琪听得满脸凝重,看来藏南的匪徒和理塘的应当不是一伙,理塘的那伙虽然难抓,但只是因为熟悉地形,并不兵备精良、训练有素。不过藏南这伙匪徒不简单啊,竟然还精通反侦…… 等等! 岳钟琪忽然瞳孔紧缩,凝重的表情裂开,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惧:“殿、殿下,敢问,常色礼弹劾臣的折子,可是,与顺承郡王的折子,一前一后?” 一向稳重如山岳的人,声音竟然有些发飘。 弘书都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倒霉蛋了:“相差时间确实不远,所以皇阿玛才想着择一个钦差大臣解决两件事。对了,岳大人知道常色礼都统弹劾你什么吗?孤这里带着折子,要不你先看一看,咱们尽快把这个事情先解决了。” 从怀里掏出常色礼的奏折抄送版递过去。 岳钟琪的胡须颤了颤,伸手接过:“多谢殿下。” 打开折子的表情比打开允祥书信的表情还要凝重,当看到常色礼反复暗示他长时间逗留四川不出现,岳钟琪差点把手中的折子攥烂。 果然,果然! 岳钟琪‘啪’地合上折子,膝盖往前一弯,‘咚’地就跪了:“殿下,青天可鉴、日月可昭,我岳钟琪以岳家列祖列宗发誓,绝无一丝半毫的异心!” 弘书没想到他这么果断,不过这次果断的好,也算不枉他跑这一趟。 “岳总督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弘书站起身,上前扶岳钟琪起来。 岳钟琪不起,他不敢起,不想自己,他也要想妻儿幼女、还有才诞生不久的小孙子。 “殿下,岳钟琪所言皆肺腑之言。”岳钟琪要磕头,“为表清白,臣愿意背负荆棘,一路跪拜到京城求见皇上。” 跪拜到京城?那还能有命活?他从京城一路骑马坐马车过来,都感觉要废了。弘书把住岳钟琪,不让他磕头:“岳总督,不过小人污蔑,不必如此,皇阿玛自然是相信你的,否则怎么会让孤亲自前来呢?” 岳钟琪不信,他虽然不是皇上的心腹,但自问对皇上的了解也不少,皇上若是信他,就不会直接让钦差大臣带着大军到四川来。既然是西藏的问题,是顺承郡王汇报的,便是京城不想动驻藏军,从京城调军过去也该是直接去西藏找顺承郡王才对。 不过,太子的出现确实不合逻辑。 皇上到底有没有怀疑他?岳钟琪心中天人交战,表现出来的就是双眼迷茫地看着弘书。 弘书只当没猜到他的怀疑,故意将他的表情曲解成对自己态度的疑惑,笑道:“孤当然也信你,不然现在这样和你独处,岂不是自投罗网?” “好了,岳总督,孤一路奔波,疲乏的很,实在没力气与你较劲,快起来吧。” 弘书用无奈的语气表达亲近,岳钟琪总算起身,嘴里却还在道歉:“是臣的错,该请您先休息的,臣这就退下。殿下您放心休息,臣在门外给您守门,您有事随时唤臣。” 岳钟琪今年也四十有五了,不能说老,却也不年轻了,更何况他还立下汗马功劳,这般的姿态实在叫弘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差这一时半刻。”弘书拦住了他,“先说说你这边的情况,这次带的大军是要去云南轮换的,时间有限,必须在期限内解决掉藏南的那伙匪徒。” 岳钟琪只能强压下脑中心中的混乱思绪,与弘书交流起两边的情况。 …… “老爷。”一直在家等着的高氏迎上满身疲惫的岳钟琪,心情不由沉重,“可是情况不好?” 高氏一直知道,朝中的满臣时常针对她家老爷弹劾,不是她家老爷得罪了他们,只是因为川陕总督一职在康熙朝初设时,就定下是专为八旗子弟设置的职位,但现在,这个原本是他们囊中之物的职位却被自家老爷一个汉人坐了,这怎么能不招人嫉恨。 岳钟琪面色沉重的缓缓点了点头。 高氏心沉了沉,不过老爷心情已经够沉重,她不能再给压力:“……也没什么,不就是弹劾您私吞粮草吗,皇上若是不信,大不了咱们掏钱补上、辞官回乡就是。” 岳钟琪再次沉重地摇摇头:“不是这个。” 高氏不是普通后宅妇人,不会一遇上事就哭哭啼啼,是以岳钟琪也不打算瞒着她,让她早早有个心里准备。 “常色礼弹劾我的同时,顺承郡王上了一道折子……”岳钟琪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 高氏虽坚强,但乍闻皇上怀疑她家老爷有造反之心也是吓的一屁股摊在椅子上,说不出话。 夫妻俩相顾无言了许久,高氏才颤颤巍巍地道:“不、不对,皇上若真怀疑您,不会同意太子来的。” 果然是他了解的夫人,岳钟琪此时竟不合时宜地升起一股欣慰之意,有夫人在,就算他日后出了意外,岳家也不会迅速败落。 “这一点确实说不通。”经过这么长时间,岳钟琪的心态已经稳住,“不过皇上的心思不可捉摸,咱们还是要谨慎行事。” 高氏打起精神:“这是自然,老爷放心,我会约束好家里的。” 夫妻俩针对各种情况做了预案,甚至连岳钟琪被当场拿下押往京城都考虑到了,一直到夜半三更,他们房内的烛火才熄灭。 弘书睡了一个好觉,甚至在自然醒后难得地赖了一会儿床才起来,不过一起来就投入到忙碌中。 “大军如何了?”弘书问道,“昨日扎营可还顺利?” 尹继善道:“还算顺利,岳总督派了府兵过去帮忙。” “常色礼呢?” “常色礼都统昨日与臣等歇在一处,并无异动。” 等弘书和属臣大概了解完情况,岳钟琪就带着四川和成都府上下的官员前来拜见,路振扬也从城外军营赶来。 ——昨日已经说了,今日要审岳钟琪和常色礼互劾案。 本来该是去实地查的,弘书实在没有那个美国时间浪费,干脆让两方自备证人证物和陈词,自己做‘法官’,路振扬、尹继善以及四川本地的官员等为‘陪审团’,现场来一场审判。 弘书一拍惊堂木:“常色礼弹劾岳钟琪克扣粮草,久滞四川不归,有渎职之嫌。” “常色礼,拿出你的证人证物吧。” 常色礼面对这一套不伦不类的庭审有些懵逼,没有经验的他只能按照朝堂弹劾那一套,将自己的折子当庭又陈述了一遍,然后一指自己身后的人:“这些就是臣的证人证物,请太子殿下明察。” 弘书略有些不耐地道:“孤是让你说明,你拿出来的证人和证物是如何证明岳钟琪的罪名的,不是让你背折子,折子上的内容孤都知道。” 常色礼面色微沉,他没感觉错,太子就是偏袒岳钟琪针对他。但没办法,现在不是小孩子打闹,他也不能以太子偏心为由大闹。成年人,就是要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这是自蔵回陕的营参将,他可以证明,一路上从未收到过粮草……” “这是负责传递粮草调动文书的小吏……” “这是粮草调动的记录簿……” “这是……” 常色礼准备的证人证物实在漏洞百出,但他就是说的面不改色、十分有力,仿佛这些真的能证死岳钟琪一样。 不得不说,能混出来的人,确实有两把刷子,起码这脸皮的厚度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弘书面无表情地听完,再拍惊堂木:“岳钟琪,对于常色礼的指控,你有什么说的吗。” “殿下明鉴,常色礼都统的指责纯粹是污蔑,臣冤枉。”面对皇上岳钟琪很虚,但面对打了几年交道一直被自己压着翻不了身的常色礼,岳钟琪稳的很,“首先,自藏回陕的兵丁,出发时就会携带大约足够一半路程的粮草……” “其次,因为运粮有损耗,而四百名兵丁的粮草从陕西运过去并不划算,臣便与甘肃总督通信,请他就近调一批粮草给这四百名兵丁,臣会还一批到距离陕西最近的天水,这样既方便又免了损耗,还省了人力。” “既是借还,账簿上自然……” 岳钟琪有条有理地将常色礼的所有指控都反驳了回去。 弘书看向常色礼:“针对岳钟琪的反驳,你可还有新的人证物证。” 常色礼自然是没有的,他当初那封折子真正的目的就不是弹劾,而是配合顺承郡王在皇上心中给岳钟琪上眼药罢了。这些人证物证还是弘书到达西安那天当面问他要,他匆匆凑出来的。 不过让他口服不可能,阴阳道:“川陕上下都是岳总督的人,自然是岳总督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真是不忘初心,时时刻刻都在暗示岳钟琪收揽人心。 岳钟琪也不是没气性的泥人,他道:“既然常色礼都统觉得川陕上下的大臣们都不值得相信,那甘肃总督总该可信了吧?我自问还没有那个本事,让甘肃总督帮我做假证。”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殿下,这是甘肃总督答应帮忙的回信。” 好的,绝杀。 弘书打开信看了一遍,又给路振扬等人传阅,还装模作样地问:“孤对甘肃总督不太熟悉,你们可有人能确认,这是否是甘肃总督的亲笔字?” 路振扬、杨炳元、还有一个曾在甘肃总督手下任职过的四川官员纷纷出来作证,这就是甘肃总督亲笔所写。 “啪!” 弘书最后一拍惊堂木,下了判决:“常色礼弹劾岳钟琪一案纯属子虚乌有,孤会将前因后果写明,并附上两方的陈词和证人证物送回京城。在皇阿玛下旨之前,常色礼暂时禁足于行宫里,静思己过。” 常色礼没想到弘书会禁他的足,愕然之下想要反对,可惜在场没有一个支持他的,最终不甘不愿地被郎图带着侍卫营的人押了下去。 明面上的理由结束了,弘书环视一圈在场的人:“这几年,岳总督和鄂尔泰总督在云贵川三地功勋卓著,收复了不少苗人,皇阿玛对此很高兴。孤此次来,除了处理常色礼之事,皇阿玛也吩咐孤,要替他看一看这些新归的百姓。” “岳总督,接下来,孤想同你商议商议前往各地巡视的安排,你挑几个有关之人留下,其他人便让散了吧。” 第172章 四川的西边与西藏接壤,南边与云南相连,在现场几个知情人的默契推动下,很快就定下,太子从西边往南巡视,带大军进入云南交给鄂尔泰,再从云南将替换下来的军队带回来的路线。 已经与岳钟琪交流过理塘情况的弘书利用权利,将第一个视察地点放在了理塘。 被岳钟琪留下参与商讨的心腹在回到岳府书房后,急切地将岳钟琪围起来:“将军!您怎么能答应让太子殿下去理塘!那里是什么情况您不知道吗?” 这些心腹都随岳钟琪上过战场,比起总督他们更喜欢称呼将军,刚才听到太子要去理塘的时候,他们拼命给将军使眼色,让将军拒绝太子,结果他们将军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直接答应了! “是啊,将军,那可是太子!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 “将军,您现在去劝劝还来得及!” 岳钟琪抬手,止住乱糟糟的心腹们,道:“理塘的情况我已经提前和太子殿下说过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想去看看。”他顿了顿,虽然觉得对不住心腹们的,但还是选择了太子给的说辞,“我想着,理塘那伙匪徒并不算厉害,只是咱们人手不够,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们跑了。这次既然太子感兴趣,又刚好有路指挥使和大军在侧,不如趁此机会去将那伙匪徒剿了,也不算叫太子白来这一趟。” “你们觉得呢?” 将军的话里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他同意太子去理塘,是打着将那伙匪徒作为军功送给太子的主意。心腹们冷静下来一琢磨,竟觉得这事大有可为,这场军功一送出去,太子和皇上怎么也得在心里给他们将军记一功,这对他们将军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们将军就是圣眷不够浓,才会在立下大功劳的情况下,还时常被一群阿猫阿狗蹦到脸上找不痛快。 “将军英明!” “太子安全为重,介时咱们一定要多带些人手!”有太子的名头,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唧唧歪歪地说人手不够。 另一边,弘书也在跟属臣们开小会,他并不打算将所有人都带着,尤其是几个比较文弱马上功夫一般的,之前的强行军速度他们就跟的困难,更别说这次去剿匪,肯定会有急行军的时候,到时候他们恐怕会拖后腿。 “静庵。”弘书吩咐明安图,“这次前往理塘,孤打算只带着继善,你和其他人另有任务。” “孤要你们,在路上悄悄离开,然后兵分几路,去民间微服私访。” 明安图等人并没有异议,甚至他们早在弘书说皇上令他顺道看看新归的百姓时就已经有所猜测。 殿下身份所限,无法微服私访,看到的只会是四川上下想让他看的,一向心怀百姓的殿下肯定无法接受,让他们代他去看一看也是理所应当。 “臣等遵命。” 军情如火,在岳钟琪和弘书两方的推动下,大军不过在成都府休整了五日,就再次启程。 出发的时候,高氏带着儿女来送,弘书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岳钟琪的家人。 高氏和一儿一女的表情都有些凝重,一方面他们都知道理塘的情况,也知道这次出去必定是要作战的,但凡作战,无论规模大小,必然有伤亡,即便他们已经见了很多次也很难习以为常。另一方面,岳家向来没有什么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偏见,相反,他们家的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被当做大人,接触家里的大事,以此来培养他们的大局观和责任感。 所以,这次岳钟琪被人陷害、被上面怀疑的事情,高氏也给儿女透露了一些。她们知道,岳钟琪这次去,不仅仅是剿匪那么简单,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护太子、证明自己的清白。 “殿下,这是内子。”岳钟琪介绍道,“臣岳父姓高,武艺传家,内子自小在军营长大,嫁给臣后内操持家事、养育儿女,外优抚将士、筹集粮草、稳定后方,实在助臣良多。” 弘书闻言,不止对高氏心生钦佩,对岳钟琪也是刮目相看,这个时代能像高氏这样在后院之外发挥才能的女性不多,而像岳钟琪这样能正视并承认妻子的能力与付出的男人更是少的可怜。 “下得厅堂、上得战场,高夫人真乃巾帼女英雄,让孤想到了前朝的秦良玉将军。”弘书赞道,“岳总督的功劳至少有您一半,若我大清的女子都能像夫人一般,何愁家国不兴。” 高氏本来听夫君那般介绍她还有些着急,虽然在边疆、在军营像她这样露脸做事、帮夫君处理事务的夫人不少,但太子殿下到底是从小在京城接受大儒教导长大,谁知道他对女子抛头露面是什么态度呢。皇上本就疑心夫君了,若太子再因为她家的家风不喜夫君,那夫君后半辈子的前途简直渺茫。 但她没想到,太子殿下听了之后不但没有不喜,反而说她像秦良玉!谁懂啊,对于武将世家从小喜欢舞枪弄棒的女子来说,谁小时候没有做过一个忠贞侯的美梦呢! 高氏笑开了花,看着弘书的目光特别慈祥:“太子殿下过奖了,臣妾不过是做了为人妻子的分内之事,当不起殿下的厚赞。” 弘书微微一笑,没有再强行夸赞,场合和身份都不适合。 他看向高氏身后的一男一女,目光主要落在男子身上,余光只在女孩子的头饰上扫了一下:“这便是令郎和令嫒吧。” 岳钟琪介绍儿子:“这是老四,单名一个瀞字,比不上他几个哥哥,如今就跟在内子身边跑跑腿。” 岳瀞对于父亲的话没什么反应,他确实比不上几个哥哥,从小到大都只有挨打的份儿:“拜见殿下。” “免礼。”弘书打趣岳钟琪,“岳总督你这样可不对,作为父亲,怎么能明晃晃的偏心呢?我瞧着令郎相貌堂堂、魁梧有力,分明也是一表人才,比谁都不差。” 他只是随口打趣,却不知听的人都多了心。 父亲,偏心?岳钟琪有些头皮发麻,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什么吗?但皇上就算偏心也是偏心太子啊,还是这两年京中又有他不知道的变化发生了?皇上偏心别人了? 三阿哥弘时?不可能,早年都差点过继出去了。 四阿哥弘历?已经是个废人,更不可能。 五阿哥弘昼?这位一直透明,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作为,应当也不可能。 七阿哥福惠?这……倒不是没可能,皇贵妃当年也是圣眷在身的,虽然有年羹尧那事儿,但只看年希尧还好好的,就知道皇上没有迁怒年家,自然更不可能迁怒七阿哥。而这位七阿哥这些年也没少听说受宠的传言,虽然都说比不过太子,但比其他几位阿哥那是超过太多了,而且,这位的名字还中途被改、不从字辈,着实有点儿与众不同…… 这!岳钟琪瞳孔地震,皇上的心意不会真的有变吧!太子来四川的背后…… 他究竟是目标还是被废物利用的添头?! 高氏与岳钟琪同床几十年,一个余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心里也因太子的话有所猜测和惊惧,但因为她站在太子的对面,倒是率先注意到了太子的表情。 太子在疑惑!目光在夫君身上!高氏眼睛来回倒了几下,应该是在疑惑夫君为什么突然沉默了,太子那话说不定没有深意,是她们多想了! 虽然不能绝对肯定,但高氏立刻果断道:“殿下说的对!老爷这一点确实做的不对!臣妾都说过他许多次,他这样偏心,时间长了瀞儿他们几兄弟本来没事都要离心的。老爷,你听听,连殿下都这样说了,你可必须得改了!” 高氏熟悉岳钟琪,岳钟琪自然也熟悉她,她的语气一出口,岳钟琪就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连忙应道:“是,殿下说的是,是臣不对,以后不会了。” 弘书瞄了瞄这突然过分正经的两口子,垂眸若有所思。 一直安静垂首站在母亲和哥哥身后的岳湘突然出声道:“爹爹,您只介绍哥哥,不介绍介绍女儿吗?您还说最疼女儿,果然是骗人的。” 声音清脆,没有什么如黄莺般婉转美妙,就是十几岁小姑娘的正常音色。 高氏听到女儿的声音,立刻意识到自己夫妻二人方才的表现过于严正了,连忙再次端起笑脸,就着女儿的话头介绍道:“殿下,这是小女,平日里爱跟着她哥哥跑前跑后,规矩粗疏,上不得台面,让您见笑了。” 既然介绍了,弘书就光明正大的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还有着婴儿肥的脸,眉眼比较像高夫人,温和而没有攻击性,鼻子和下颌轮廓倒是比较像岳钟琪,添了一丝飒爽。 嗯,有点后世有段时间流行的国泰民安脸的意思。 “臣女参见殿下。”岳湘不是扭扭捏捏的姑娘,她对这位太子多有好奇,索性便借着这机会也正大光明地看一看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看完之后。 ——嗯,这小孩儿长的还挺高。 第173章 对于小女孩的目光,弘书并没有什么感觉,顶多初中毕业的小姑娘,含笑道:“免礼。” 说完也没有再多看,而是转向高夫人:“夫人这话缘从何来,令嫒大气有礼、神采奕奕,孤瞧着倒有女将军之姿。” 哎呦,这太子可真会说话,高氏笑眯了眼,她自己爱舞刀弄棒,自然也不禁着女儿。可惜女儿因为是她老蚌生珠,身体底子不好,养的如今也不过像是常人一样,康健是康健,却是没有多少习武的天分,令她多少有些遗憾。 高氏谦虚了两句,就不再多说,退下将机会让给别人。今日是大军出发的日子,可不是来与太子寒暄的,来送行的女眷不少,唯有她们能和太子单独说上几句话,是太子给老爷脸面。 ——这么一想,太子态度这般好,说不定就是他们猜错了,皇上根本没有怀疑老爷,否则太子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地给老爷做脸,总不至于是想拉拢她家老……! 高氏本来只是漫无目的随便发散下思绪,但此时看着在老爷的引荐下接见这几日新赶来的官员的太子,不由悚然一惊、脊骨发寒。 她读的书虽然不多,但也知道不少历史,当皇子开始将手伸向军权的时候,往往就是混乱的开始。 太子才正位不到一年,也没有哪个皇子与他抗争,怎么就这么着急了! 高氏心中泛起焦灼,岳瀞没有感觉,岳湘却是敏锐地察觉到娘的情绪忽然有些不对。 场合不对,无法询问,岳湘只能通过母亲的视线落处和姿态来猜测。 视线一直落在爹爹和太子的方向,娘亲这是又担心起爹爹了? 母女俩的心思无人在意,弘书敷衍地应付完一众花样百出想要给他留下印象的官员,终于回到军中。 戴上头盔,上马,弘书挺直腰背,看着理塘的方向,沉声号令:“出发!” 大军走了,一直到连掀起的尘埃也落下,来送行的高氏等人才依依不舍的返回。 一开始的路并不难走,即使在强行军的速度下,队伍依然保持着不错的精气神。 岳钟琪的心腹发现不对:“太子带来的那几个东宫属臣,这几日怎么都没出现?只有一个詹事露面。” 没发现不对的人不以为意:“那几个都是文臣,估计是受不了这行军速度,躲在马车上休息。” “真不知道太子为什么非要带着他们。”有人嘀咕,“这些读书人,只会拖后腿。” 岳钟琪眉头一皱,瞪了手下一眼:“慎言!殿下的身边人还轮不到咱们说,管好自己!” 他训斥,其他人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遣散心腹去巡察行军,岳钟琪遥望了与粮草一起的几辆马车一眼,凭借多年的经验,只看那马匹拉车时的姿态,他就猜出,那几辆马车上早就没有人了。 岳钟琪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几个官员罢了,若猜的不错,他们应当是微服私访去了。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虽然他是川陕总督,明面上是军政一把抓,但实际上,他对川陕的掌控也就那样。军队可能还好点,除了八旗兵不太听号令以外,绿营兵因为大多在他手下打过仗的缘故,平常倒还算听指挥。 文官这一块儿就难了,他是捐官出身,非科举正统,本就被一些文人看不起,后来他又弃文从武,就更受那些所谓正统读书人的鄙薄。他这些年为什么将重点都放在收编苗寨上?还不是因为下辖两地的其他政事千头万绪,不好下手。 太子的人去查查也好,哪怕到时候查出问题他也逃不过一个疏忽怠职的罪名,也总比现在这样子好。何况,这种无性命之忧的‘小’罪名落到身上说不得还是好事。 “殿下,岳总督应当是发现静庵他们不见了。” 岳钟琪的心腹们观察着这边,尹继善自然也在观察他们。 弘书温声道:“无妨,本也没想过瞒着他们。” 凭岳钟琪的谨慎,想让他完全发现不了几个大活人的消失还是有些难度的,所以弘书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着他,只要瞒过四川上上下下留守的官员就行。 他相信以岳钟琪的聪明,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给那些人通风报信的。 “听说后面的路越来越难走,你还行吗?”弘书关心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属下。 尹继善笑道:“殿下您别小看臣,臣虽然看着不算魁梧,身体可不差。” 他的阿玛,是一个非常坚持某些规矩的儒生,从小对他们这些儿子就非常‘严格’,这种严格说不上虐待,但也不是那么好过关的。他的兄长们有祖母和嫡额娘帮着说话,马马虎虎地过了也算了,他却是没人能给说话的,是以每一项功课不但要过关,还要做到优秀,他的阿玛才会给他一些好脸色。 感谢阿玛,若没有他的严格要求,自己也不会越过兄长们成为章佳家的‘希望’。 不过,他更应该感谢的是太子。尹继善看向侧前方身姿挺拔的少年,若不是太子殿下当初选中他去和鄂罗斯谈判,他还不知到要多少年才能走到让阿玛正视的位置。 弘书不知道属下在想什么,若知道,一定会告诉他,不必妄自菲薄,即便没有自己,雍正也会大力提拔他的。 ——弘书一直觉得尹继善尹泰的父子组合有股熟悉感,只是一直不得要领,前阵子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熟悉感从何而来。他偶然看见过一篇八卦雍正的自媒体文章,大概说的就是雍正替一位尹姓的庶出臣子出气,封了臣子为妾的亲娘一品夫人,令人押着臣子的父亲和嫡母给妾室行礼。 当时弘书对这种文章并不感兴趣,也没去查证这文章是真的有历史记载还是营销号胡编乱造,不过就算是营销号编的,也能侧面说明一件事,至少这文中的臣子肯定颇受雍正的看重,不然不会成为文章的重要配角。 尹继善当然不是姓尹,他姓章佳,不过他阿玛叫尹泰,对于匆匆瞄过的弘书来说,误会他姓尹倒也正常。 大军保持着强行军的速度,很快路就变得越来越难走,后来甚至连大路都没有了,只有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而且和进川的那种小道还不一样,这里的植被茂密,若无专业的向导带路,他们甚至找不到小道在哪里。 马是骑不成了,弘书走在中间,两边的植被早已被前人压到,倒不用他再格挡,是以还能四处张望。 “难怪你们清剿了几个月都没能解决掉这股匪徒。”弘书对走在自己身后的岳钟琪道,“就这种环境,人往里头一钻,不一寸寸地排查过去,哪里找得到。” 上司理解,岳钟琪也适时地叙说自己的难处:“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对这种地形异常熟悉,而且他们应当是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也很擅长伪装,有几次他们就身上绑着树叶躲在附近的树上或者灌木丛里,我们的人来来回回愣是发现不了,还是他们主动偷袭才暴露。” 弘书听着这话想到了吉利服和特种作战,思维开始发散。 尹继善和路振扬却是立刻开始四处张望辨别,就怕身边埋伏了人突然伤到太子。 岳钟琪本想说这个地方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下,而且距离理塘还有段距离,那些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一想到万一有个万一,他还是咽下了话语,也开始警惕起四周来。 好在,一直到抵达理塘,也没有人突然窜出来刺杀太子。 岳钟琪之前匆匆赶回成都迎接弘书的时候,并没有将理塘的兵全部带走,而是留下一部分命他们继续搜剿匪徒。是以这次一回来,他迅速就得到了这群匪徒的最新情况。 “你说他们这阵子突然多了一批武器?”岳钟琪惊讶,“甚至还主动攻击过咱们的大部队?” 留守的将领知道这次来的人竟然还有太子后,脸色很苦:“是,那次太过突然,末将、末将手下的人猝不及防之下损失较、较大。” 他说完偷看了一眼太子,心头直打鼓,怎么办,太子会不会觉得他连一股匪徒都打不过,影响对他们将军的感官?他可是知道,将军这次匆匆赶回去,就是有小人又在皇上面前污蔑他们将军了。 岳钟琪没顾得上弘书,他皱着眉:“你把情况细细说来。” 留守将领于是将岳钟琪走后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包括他们那次受袭之后又组织了几次搜捕却收获不大的结果。 弘书安静听着,心里莫名有种感觉:理塘这股匪徒,跟藏南那批肯定有点关联。 目光不经意与岳钟琪对上。 很好,英雄所见略同。 岳钟琪开口道:“殿下。” 弘书会意,挥退其他人,只留下知情的岳钟琪和路振扬。 “殿下,理塘的这些人恐怕没有臣之前想的那样简单。”岳钟琪凝重地道。 路振扬也主动开口道:“殿下,臣觉得有些不对,这群人突然冒出来一批新武器,还是在您抵达之前。臣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是不是有人想要对您不利?接下来,请您务必注意安全,不要脱离臣和侍卫营的护卫!” 路振扬的猜测让岳钟琪脸色一沉,他们出发前并没有透露目的地,而且是一路强行军赶过来的,能比他们还快的送到消息,这人要么有莫大的能量,要么就在他们军中。 后一点的可能比前一点大多了,而和一路从京城赶来、与本地利益关系不大的军队相比,分明是自己手下的人嫌疑更大。 路振扬肯定在怀疑自己,岳钟琪确定,但他却没有办法证明不是自己。 弘书看到岳钟琪表情的苦涩,虽然他相信岳钟琪,但路振扬也是为了自己,他不能拿路振扬的脸面去安抚岳钟琪。 只能当做没看到。 “孤明白。” “是不是针对孤,试一试就知道了。” 第174章 茂密的丛林间,有一队身上绑着枝叶、脸上用植物汁液涂抹成绿褐色的精瘦人类在奔走。他们脚上明明只是草鞋,却仿佛穿着加了敏捷的宝靴一样,在高低不平、横叉丛生的林间迅捷如风、如履平地。 突然,为首的人嘴巴一嘬,发出此地最常见的一种鸟类的叫声:“啾啾,啾。” “啾。” 暗号对上,这一队人脚下速度丝毫没有变化,直奔一个方向而去。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仿佛什么都没有。 一个隐蔽的小山谷里,守卫走进最大的洞穴禀报。 “头人,日木赤尔回来了。” 洞穴内和衣而卧的头人立刻坐起:“叫进来。” 一路奔波却连呼吸都没有变粗的日木赤尔走进来,拜下:“头人。” “探查到了吗?”头人有些焦急的问道,“消息准确吗?岳钟琪果然带大军又来了?带了多少人?” 日木赤尔声音沉重地道:“消息没错,岳钟琪确实带着大军又来了,至少五千人。” “五千人!”头人跌坐回去,眉头紧锁,“这可怎么办。”他们所有族人加起来都没有一千人,更别说能战斗的战士了。之前能跟岳钟琪打游击,完全是仗着他们人少,自己人熟悉地形,才有来有回,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人家只要站成一排横扫过去,自己人还能往哪里躲? 至于正面对抗,他们要是正面对抗能打过,也不会从云南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了!本来以为这边靠近藏区高原、人迹罕至,应该不会被发现,谁知道不过是去村子里抢了几回粮食,就被岳钟琪亲自盯上了。 日木赤尔是族内默认的下一任头人继承人,族里的事情他都清楚,自然也知道自家绝无可能在清朝廷的走狗手里讨着好:“头人,清贼势大,不是咱们能抗衡的,我认为咱们应该立刻收拢族人,离开这里!” 头人想不出好办法,很焦躁:“离开说的简单,关键是我们还能去哪儿!南边是回不去的,北边是无人区,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东边直接就送到岳钟琪手上了!” 日木赤尔坚定道:“那就去西边,入藏,那边人烟稀少,朝廷的爪牙也少,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那群人就在西边!”头人烦躁道,“他们都过来了!那里能是什么好地方!” 日木赤尔道:“他们过来,是因为原来过惯了清朝人的日子,不习惯像咱们一样生活。咱们不一样,咱们从小长在山里,没有人比咱们更熟悉大山和丛林,只要有山和林,咱们就能活。” “你不懂。”头人叹气,“也没那么简单。咱们不是想走就能走的,那群人不会放咱们过去。你当他们又给咱们兵器又给咱们粮食是好心做善事?不,他们是为了让咱们帮他们试探朝廷的虚实!” 日木赤尔眉头紧拧:“咱们已经帮他们试探过了!” 这个继承人能力是有,就是考虑事情太直、不会拐弯,头人叹了口气,叫他先下去休息:“我先给他们传个信,看他们怎么说。” …… 路振扬和岳钟琪伪装成侍卫营的小侍卫,跟在弘书身边,两双眼睛如鹰隼一样四处扫射。 弘书全副武装,即便身在队伍最中间,他也叩着面罩,只留了两个眼窟窿和呼吸孔。 “没有异常。” “没有发现。” 随着一声声汇报,今日的日常‘清剿’任务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回到理塘城外的军营——理塘镇实在太小了,弘书倒是能住进去,但贴身护卫他的侍卫营就没办法摆开阵势,索性就住军营了,理塘这个偏远小镇的住宿环境比搭起来的营帐也没好到哪儿去。 弘书摘掉头盔,活动僵硬的脖子,接过尹继善递来的脸巾抹了把脸,才招呼岳钟琪和路振扬坐下说话。 “所有人都轮过了吧?”弘书问道。 岳钟琪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不少,点头道:“臣这里的人都轮过了。” 路振扬的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咱们带来的人也差不多。” 弘书点点头:“那么看来,应当不是咱们的人泄露了消息,纯粹是凑巧了。” 过去这几日,为了验证对面的目标是不是他,弘书每日都带着不同的队伍出去‘清剿’。并没有对所有人宣扬每日都是他带队,而是有选择地定向透漏给一些中层将领。 几日下来,弘书并没有遭遇到针对他而来的危险,也算是洗清了有内鬼的怀疑。 不过——“咱们的人没问题是好事,但这几日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对?”弘书直指核心,“不说遭遇对方的主力,甚至连个探子都没发现,整的好像大军是去打猎的一样。” 确实不太对,路振扬又忍不住开始多想:“岳总督,你有没有再问问那位留守的将领,那群人果然新得了武器,还偷袭了他吗?” 直白的质疑,岳钟琪竟有些习惯了,稳重地道:“臣私下已问过许多人,确定那群人得了新兵器,也确实偷袭了大部队。路指挥使若是不信,在下可以将当时遭受偷袭的兵都叫过来。” “哼。”路振扬没说信不信,只问,“岳将军经验丰富,不如说说现在这人突然不见了是为什么。” 岳钟琪也奇怪,他们才抵达的那几天,外围的探哨还时不时被骚扰偷袭,但某天过后,那群匪徒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不仅不主动出现了,甚至带着大军出去拉网式的排查,也没有找到一个人。 他只能说道:“或许是那群匪徒知道了大军到来的消息,明白螳臂挡不了车,偷偷跑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可能性还真的不小。 弘书若有所思道:“若真是如此,那说明这股匪徒背后应当没有其他牵扯,只是单纯逃窜聚集起来的山匪。” “殿下所言有……”岳钟琪正想附和。 忽然帐外传来禀报声:“报!将军,侦察营来报,有暗哨被拔除!” 岳钟琪嚯地站起,刚要迈步又忍住,看向弘书:“殿下。” 弘书起身,将头盔戴上:“走。” …… “日木大人,杀了对方四个,咱们有两个没回来。” 日木赤尔后槽牙紧咬,面部僵硬一瞬,然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身:“走,按计划行事。”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像以前一样,尽量保全自己。” …… 弘书几人来到暗哨死亡的地点,看着眼前了无生息的哨兵,弘书沉默了一下,抚胸微微致意。 岳钟琪心底一暖,上前蹲下,顺手帮哨兵整理了一下遗容,然后查看伤口,以平静的口吻道:“应当是从后勒住脖子,然后一刀正中心脏,瞬间毙命。” 很常见的死法,常见于侦查哨之间互相偷袭。 弘书也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看着看着,他忽然皱起眉:“有些不对。” 岳钟琪和路振扬几乎同时出口:“哪里不对?” 一个疑惑,一个怀疑。 弘书没心思计较这些小节,道:“刀口不对,你们看,这里,伤口明显一下变宽了,这里,伤口又一下变窄了。这说明,对方用的匕首,刀刃处应当是有两个层次,而且刀刃宽度是呈急剧缩小态的。” 岳钟琪和路振扬仔细一看,发现果然如此。 “这种设计倒是新鲜,头一次见。岳总督,难道是四川这边的新花样?”路振扬问道。 岳钟琪摇头:“不是,军中用的都是制式,至于民间,这边的百姓连铁锅、菜刀都少有,更别说去琢磨这些了。” 四川至今也没发现几个铁矿,铁全靠从外面买,价格可不低。再说还有官府管控,民间自研的可能性很小。 弘书道:“不是咱们这里的,应该是外国的。” “外国?”岳钟琪和路振扬再次默契发声。 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路振扬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这是西洋的?” 也不对,皇上早就将境内的西洋人都拘在京城不令他们离开了,而几个对外港口进来的西洋货,都要经过官方检查,像这种东西,要么被官方收了,要么就落在了高门大户里,不可能千里迢迢落到这川南的匪徒手里。 路振扬还在想,岳钟琪开口道:“难道有人在云南边境走私,恰好被这群匪徒遇上,抢来的?” 想想可能性还真不低,别以为现在没有走私,实际上,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有人为了利益干走私。云南那边越过边境走私的并不少,走私的主要商品不是别的,而是茶叶。在此时,茶叶名声早已远传欧洲,是那边贵族追捧的商品之一,西欧不少国家都提出过想要交易茶树苗,但不论是哪一朝,都拒绝了。西方国家自然不可能乖乖当韭菜被割,多少年了,从来没放弃过通过各种办法偷茶树苗,由此而来,走私的需求自然旺盛。 弘书先回答岳钟琪的猜测:“有可能。”然后回答路振扬,“不是西洋的,孤瞧着,这样式有些像廓尔喀人曾经进献的,莫卧儿帝国那边的匕首样式。” “莫卧儿帝国?!”第三次默契的岳钟琪和路振扬理都没理彼此,专注地看着太子。 弘书点点头。 莫卧儿帝国,印度的前身。 此时,英国人应该已经闯入那片土地了。 第175章 “殿下是怀疑,这伙匪徒背后有英吉利人的影子?”听完太子对莫卧儿这个国家的大致介绍,岳钟琪若有所思地猜测道。 路振扬觉得这个猜测很扯,嗤之以鼻道:“英吉利我也有了解,他们的国土好像还没有咱们的一个省大吧?人口更是少,他们那个什么国王还请求咱们皇上让他们的人在大清传教,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咱们身上动心思!还有那个什么莫卧儿,被人家一个商号给耍的团团转,简直就是未开化的蛮人。” 路振扬的心态就是这个时候大多数官员的心态,对于大清之外的国家,高高在上地看不起,也不觉得它们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威胁。 岳钟琪心态倒放的平一些,主要他在四川主政这两年,和土民接触较多,很明白这些人虽然不识教化,但也不缺少人性的狡诈与贪婪,而没有见识只会让他们更加胆大。 不过没必要和路振扬争这个,他看向太子。 弘书不断案,只道:“这伙匪徒应该和英吉利人没关系,两边差距太大了,而且离得也远,接触上的可能性不大。” 路振扬冲岳钟琪扬了扬眉。 “不过。”弘书话音一转,“还是得抓住他们,问问他们的兵器是怎么来的。他们没关系,不代表这批兵器没关系。” 路振扬微妙的表情一顿。 岳钟琪目不斜视,颔首道:“殿下说的是。” 弘书道:“岳总督,这伙人消失后又突然出现挑衅,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让他们不得不如此,对咱们来说是个机会。” “孤不知兵事,更不懂山地游击战该怎么打,接下来一切就交给你了。务必尽快将这伙匪徒抓获,后面还要去藏南处理那里的匪徒,咱们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臣遵命。”岳钟琪郑重答应。 路振扬也没有跳出来枪指挥权,他很明白自己此行的第一要务——保护太子的安全。 虽然弘书说全权交给岳钟琪,但岳钟琪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年轻,更何况他暗示属下要送太子一场军功也不完全是借口。 因此,他用兵调度的每一步都当着弘书的面。先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好处、缺点、可能会引发的变化和结果都说一遍,再询问一句:“殿下以为如何?” 弘书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对于这种‘拿’别人军功给自己粉饰的行为,并没有义正词严的拒绝。 他清楚,自己需要军功,但他上战场的可能性太小。而岳钟琪军功太多,他更需要圣眷。 “可。” 这是一场交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岳钟琪不爱奇兵,因此即使兵力多过对方不知道多少倍,他也按部就班地来,利用人数优势一步步地压缩对方的活动空间。 “日木大人,南边也被清贼堵住了,怎么办?”手下焦急地询问。 与前些日子相比,日木赤尔状态肉眼可见的差,额头纹路浓密、嘴唇泛白起皮,皆因为他已经两三日没能合眼了,此时听到坏消息十分无力:“族人们都转移藏好了吗?” “藏好了。” 日木赤尔遥看了族人的方向一眼:“那群人呢?他们的人还没到?” 手下愤怒地道:“他们还跟头人在一起,说他们的人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妈的!”日木赤尔没忍住,一拳砸在树干上,惊起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远。 但除了发火,日木赤尔也没办法,那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弄的武器,十分神异,离得很远都能打死人,射速还快,他们的弓箭根本比不了。所以对方虽然才十来个人,却很轻易地就挟持了头人。 “再试一次,不管用什么办法,这次一定要把清贼的人引一部分出来!” …… “对方一直在试图调虎离山啊。”不枉岳钟琪亲自教学这么久,弘书如今已经能从下面简单的汇报里抽丝剥茧,看透敌人背后的打算。 岳钟琪很欣慰,虽然明面上他是在请示汇报,但实际上,两人都明白,这算是实践教学。 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 徒弟有慧根、进步快,师傅总是高兴的。 “岳总督,孤以为,可以让他们如愿一次了。”弘书主动提议道。 时机也确实成熟了,岳钟琪从善如流:“臣遵命。” …… “日木大人,他们上钩了!”手下很激动。 “好!”日木赤尔也振奋起来,但一想到为了这一刻自家损失的人手,他的心又沉重起来,声音也因此愈发低沉,,“按计划行事,给头人送消息。” …… 血,全是血,日木赤尔眼中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色。 数着越来越少的回应,他随手拉住一个人,表情狰狞的问道:“消息还没有送到头人那边吗!” “大人,我、我不知道……” 日木赤尔愤怒地将人甩开,四处寻找负责传递消息的那个人,终于,他在树下发现那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手下。 他蹲下,不知道该怎么问。 手下勉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用最后的力气喘息道:“大、大人,走吧,那、那群人不会出现了……走,带着族人、人走、走……” 日木赤尔沉默地蹲了半响,伸手从手下身上翻出他的贴身物品,塞进怀里。 站起,看向剩下的人。 “我,现在要去带族人离开,去西边,入藏。” “现在,还有一个任务,十死无生,谁,愿意?” 死一般的寂静后,被日木赤尔甩开的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我、我愿意……” 他的声音颤抖、虚弱,但也坚定,他叫沙马。 “我……” “我也……” 有七八个人站出来。 日木赤尔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将他们牢牢印在脑海:“好,我记住你们了,我会带着你们的家人,抵达新的族地!” …… “只剩七八个人了?”被‘调虎离山’的这一队将领就是先前留守被偷袭大部队的那个,名叫庞虎,这次被太子点名要他来干这个活,庞虎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一雪前耻,“怎么回事!咱们一路收拢的尸体可没有那么多!” “禀将军,他们应当是起了内讧,其他人有偷偷在路上跑的,也有结伴跑的。将军,咱们可要分人去抓?” 庞虎想了想:“先安排探子跟着,不抓,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逃跑!让人把这个事情回去禀报给将军。” …… “岳总督,你觉得他们是真的内讧跑了吗?”弘书这次还真拿不准,毕竟对面又不是什么正规军,只是一群落草为寇的匪徒而已,这场战争根本不能称之为战争,只能说是猫戏老鼠。 结果岳钟琪也不敢说绝对。 路振扬有些不耐烦,他当年带兵的时候,喜欢大开大合、快刀斩乱麻,这几天看岳钟琪在这慢悠悠的布置早就憋的很了,要不是太子在学习,他高低要和岳钟琪切磋切磋:“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大军压上去,还能抓不到?你要是早些行动,也不会让他们四散而去了!现在还得多花力气。” 岳钟琪对路振扬的不耐烦充耳不闻,道:“庞虎的处置不错,这么长时间了,这群人一直没露出别的踪迹,这会儿已经是穷途末路,臣相信,他们背后若有猫腻,藏不久了。” “臣打算让庞虎分兵去追逃跑的人,然后跟丢那七八个人。” 弘书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打算,颔首道:“可以。” …… “日木大人,怎么办,清贼还在追咱们,他们人多,恐怕咱们的打算效用不大。” 日木赤尔咬牙:“我们再绕几圈,等……再去接族人。” 另一边,主动领了必死任务的一行人也在商量。 “清贼好像把咱们跟丢了?” “这怎么办?” “要不…咱们也跑吧…” 其他人立刻怒视那个想要临阵脱逃的人。 沙马拔出匕首,咬牙道:“到了这一步,你敢跑,我的刀就敢刺进你身体。” 没有同伴,突然怂了的人也只能收回心思,保证自己不跑。 沙马握着匕首,环视其他人:“日木大人说过,清贼狡猾,他们那么多人跟咱们几个,怎么可能跟丢,肯定是又有坏心思!不过咱们已经不打算活了,管他们在打什么坏主意,还是按日木大人的吩咐,去找头人,走!” …… “将军,偷跑的那些人一个劲儿往深山老林里钻,咱们的人跟的越来越难了。那七八个人倒是目标明确,一直在往一个方向跑。” “将军,会不会有陷阱?” “不怕他有陷阱,就怕他没有陷阱!”庞虎哼道,“偷跑的那些人,只留脚程好的继续跟,一路留好记号,其他人撤回来,跟本将去看看,前头有什么陷阱!” …… “头人!头人!头人!”沙马几人终于踉踉跄跄低找到头人的藏身地点。 头人看着面前缺胳膊少腿的小猫三两只,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日木!日木呢!其他人呢?” “日木大人、日木大人…”沙马哭嚎道,“…日木大人被清贼围住,没能走脱。其他人、其他人也都没了…没了…” 头人后退两步,恍然失神:“没了…都没了…” “头人!是他们!他们出卖我们!”沙马起身,愤怒地指着几个明显和他们着装不同的人,“说好我们将人引出来,他们的人就会出现!结果根本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们!只有我们的人!” 头人豁然转身,死死盯着为首的那一位:“单增,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单增笑了,“什么解释?我可没说过你们将人引出来,我们的人就会出现的话。我只是说,我们的人该出现时自会出现,很明显,现在并不是该出现的时候。” 头人指着单增,喉头一甜:“你…你…” “好了,看来岳钟琪对他的地盘护食的紧,这里并不是个好去处,我们也该回去了,走吧。”单增一声招呼下,他的人立刻随他离开。 “啊!我杀了你们!”沙马的恨意完全是从心底而发,要是没有这群人挟持了头人和族内的长老,又用粮食和兵器诱惑他们,他们早就听日木大人的离开了,也不会在这里牺牲掉那么多族人! “砰!” 沙马又前冲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洞,然后他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意识。 单增移动枪口,指着头人:“子弹珍贵,我不想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你,识相点。” 头人的手颤抖的根本握不住,牙咬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单增爱惜地收起珍贵的枪,不屑地看了这些野人一眼:“走。” 他们走后,头人终于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吩咐:“走,去找族人,立刻离开!” 留在他身边的人立刻行动起来,跟着沙马回来的人却瘫坐在地上,似笑非笑道:“走?走不了了。” “你说什……” 头人的问题被外面的呼喝声打断。 …… “意外收获啊。”弘书看着面前的供词,没想到本只是想抓人问一问线索,结果直接抓到了正主。 弘书调侃道:“这下好了,不用额外想入藏的借口了。” 岳钟琪也彻底松了口气,从口供上来看,从藏地过来的这群人和理塘的这伙人只是单纯的利用关系,并没有其他纠缠。而且这几个藏地来的人虽然知道机密的不多,却也说了他们的兵器和粮食除了去各个村子抢的,其他的都是从廓尔喀那边送来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和这群人没什么关系。 弘书将供词放下:“既然理由已经有了,那就拔营吧。” 第176章 “将军,跑走的那些不抓了吗?”庞虎接到命令,跑来问岳钟琪。 岳钟琪道:“跑掉的也就几十个人,钻进深山老林走不走得出来还不一定,成不了气候。接下来还有要务,没时间在他们身上浪费。” 庞虎闻言,好奇地问:“将军,为什么突然要入藏啊?是不是西藏那边又发生叛乱了?” “不是。”岳钟琪警告地看他,“别乱猜,也别乱说,听命就是。” …… 一个体积不小的隐蔽的树洞里,负责侦查的人谨慎地观察过后,汇报道:“大人,清贼的人好像没跟了,已经有一个时辰没发现他们的痕迹。” 闭目休息的日木赤尔睁开眼,抿抿唇,如果清贼真的撤了,那就意味着他的计划成功了,头人…… “不要大意,再绕两圈,不能把危险带回族人藏身的地方。” “是。” 三个时辰后,身后一直没有发现有人追踪的痕迹,日木赤尔为了保险,甚至大胆地露了些行藏,也没有遭受任何袭击。 “看来确实是撤了。”日木赤尔松了口气,有些复杂地道,“走吧,回去带族人离开。” 归心似箭,即使已经兜了一天圈子,日木赤尔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疲惫一样,飞奔如同猎豹,极速靠近自己的族人。 “日木大人回来了!” 族人的高兴没能维持三秒,就发现了日木赤尔一行人身上的伤口和血迹。 留守的族老颤颤巍巍地问道:“怎、怎么就你们,其、其他人呢?” 日木赤尔沉默。 族人们在这种沉默中聚集过来,目光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日木赤尔身上。 看着族人,日木赤尔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哭道:“没了,都没了……” 几百个青壮,他们百濮部落几乎所有的有生力量,全都葬送了,只剩眼前这些老弱妇孺…… 百濮的未来,还会有吗? 日木赤尔陷入迷茫之时,理塘镇外的大军已经整军完毕,开始拔营,而岳钟琪调拨粮草的手令也沿着相反的方向,飞回成都府,出现在高氏面前。 ——为了不走漏消息,他们从成都府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过多的粮草。 “将军改变方向,往西藏方向去了?”留守的心腹诧异,“还要再筹集大批粮草?” 高氏颔首:“老爷在信中说,理塘的那批匪徒已经尽数剿灭,但审讯后发现他们还有一批人在西藏方向,太子认为应该将之彻底解决。” 心腹了然的点点头,然后有些为难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官仓里去岁的税粮能调用的已经调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绝对不能动的,今年还不到收税的时候,这突然要一大批粮草,也不知道往哪儿弄去。” 这个情况高氏当然是知道的,后勤粮草这一块儿她一直有参与:“先将能调的调出来,看看还差多少,然后大家再一起商议看怎么办。” 商议了一天,勉强又东挪西凑了些出来,但缺口仍然不小。 让大家回家再想想,高氏疲惫的回到后院,岳湘在等她。 一边给母亲洗漱宽衣,一边道:“苋儿闹着不肯睡,我便让四嫂先回去了,今儿我陪您用膳。” 高氏闭着眼享受女儿的体贴:“这几日又要忙了,你跟你四嫂说,不必等我用膳,也不必早晚来请安,照顾好孩子就行。你也是,不用非要等为娘,饿了就先吃。” 岳湘道:“知道了,您想吃什么,今儿厨上备的有……” 膳桌上,说起岳钟琪的来信,岳湘问道:“粮草筹集的怎么样了?” 高氏叹气:“还差一些,明儿打算送信去陕西和云南,看这两处能不能支援。” 岳湘沉吟了一下,提议道:“娘为何不找一找成都府的大族商户,令他们捐赠一些呢。” 高氏道:“之前你父亲在理塘剿匪几个月,不想动官仓粮,已向他们募捐过,如今再募捐,恐怕他们会心生怨恨。太子转一圈就走了,你父亲却还不知要在这里做多久的总督,若叫他们生了嫌隙,日后不配合,你父亲的总督只会更难做。” 岳湘知道,这不止是解释,也是娘的教导。对于教导,她一向都是积极学习吸收的,不过今天她却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以爹爹的名义多次募捐,确实会招致他们心生怨恨。但若是以太子的名义,告诉他们每个人捐了多少粮草都会列好名单呈给太子殿下,恐怕他们巴不得多捐几次。” 岳湘顿了顿,道:“甚至四川省上下的官员,恐怕都会主动‘翻出家底’送给太子殿下建功立业。” “毕竟,太子殿下请命废除旗民不通婚的消息如今已经人尽皆知了。” 正是草长莺飞、百花竟放的季节,成都府上下的大媳妇小姑娘们纷纷盛装打扮,赶赴总督府参加总督之女难得举办的赏花宴。 成都府知府之女梁怀雁一进后院就看到了在整个四川都数得上富庶的商户之女俞若香,忍不住蹙眉低声道:“晦气。” 扶着她的大丫鬟小心提醒:“姑娘,岳姑娘今儿请商户家的女眷是有正事的,夫人出门前说了,让您别和岳姑娘因为这事闹别扭。” 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特别不会掩饰,素来有什么都摆在脸上。而她又一向不喜商户,从来不愿与商户家的女眷处在同一空间内,本来接到岳府的请帖打算称病不来的,可惜她家老爷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让她家姑娘必须出席。 梁怀雁闻言更加不快,不过想到父亲的吩咐,她还是忍了下来,调整表情:“我知道。” 不过让她和俞若香打招呼还是不可能的,梁怀雁目不斜视地路过向她行礼的俞若香,径直走向岳湘。 被忽略的俞若香表情一僵,但立刻便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然后偷偷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正好就被旁边的一个知州之女郭颖看见。 郭颖立刻道:“若香你别在意,梁怀雁那个人就是那样,目无下尘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她出身多尊贵呢,实际上不也就是个知府之女吗!” 俞若香露出感动的神情,又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出身确实不好,商户之女,我都不敢想能跟你们参加同一个宴会。” “说什么呢……”郭颖敷衍地又安慰了俞若香一下,就直奔主题,“若香,我听说,你姑姑要接你去京城了?” 俞若香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你知道了?我姑姑确实要接我过去,但…”她小声道,“…我不想去,京城贵人那么多,我害怕,万一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谁可怎么办…” 郭颖在俞若香看不见的地方眼露鄙夷,果然是商户之女,有机会都不知道抓住,面上却好心劝道:“你别这样想,你去了京城,就待在你姑姑身边,哪有机会得罪什么人……”不过她劝的也很没耐心,很快就转向自己想知道的问题,“若香,你姑姑这次突然要接你过去,是不是要给你说亲事?最近都在说太子要纳汉女,你姑父是郡王世子,是不是打算送你入东宫啊?” 图穷匕见,俞若香隐秘地翘了翘嘴角,惊吓道:“你别胡说,怎么可能。我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入东宫,再说我姑姑…”她落寞道,“…我姑姑只是妾室,郡王世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怎么不可能,你长得多好看啊!”郭颖的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嫉妒,“你姑姑虽然是妾室,但是生下了郡王世子唯一的儿子呢……” 这边郭颖拐弯抹角地探听与太子有关的事,而聚集在岳府里的女眷们,也大都在聊这件事。 梁怀雁、岳湘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高官之女也不例外,梁怀雁甚至直白地道:“如果选秀真能允许汉臣之女参选,并将年龄延迟到十八岁,我父亲是打算给我报名参选下一届的。” “湘湘,你呢?” 岳湘虽然知道这位好友的直率,但仍旧头疼:“婚姻大事,怎可挂于嘴边,我自然是听父亲母亲的。” 其他人纷纷道:“是啊,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怀雁你别什么都说啊。” 有人劝诫:“你这张嘴啊,真的该好好管管。” 有人不解:“梁大人怎么放心送你去参选的?” 梁怀雁表情变冷:“因为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但凡多一个,你们当能轮到我?” 其他人想起梁怀雁家中的复杂情况,齐齐息声,面露惭愧。 梁怀雁脸色好了些:“不过你们说的也对,岳总督对湘湘那么好,只是因为在京城听太子说了一句早婚不好,就到现在也没给湘湘议亲,肯定是不会送湘湘去参选的。” 岳湘并不想用别人的悲戚来衬托自己的幸福,只能无奈的转移话题。 宴会过后,全城的大族与富商果然踊跃捐粮,一些官员也如岳湘猜测的那样慷慨解囊。 粮草和纳捐名单启程去找弘书的时候,四川省上下官员关于太子请废除旗民不通婚、允许汉官之女选秀等的意见奏折也纷纷飞往京城。 留守的戴亨每日都在重点关注各地送来的奏折中和太子殿下有关的,随着统计,对于奏疏通过的信心越来越足。 “莽鹄立那边怎么样了?”戴亨问道。 乌雅开泰回道:“人员出入十分频繁,信件往来也不少,我觉得他们已经坐不住了,毕竟照目前的形式发展下去,他们若再坚持,最后只会什么都捞不到。” 第177章 弘书离开的时候,莽鹄立那边还有些不高兴,毕竟在他们看来,两方人正处在谈判的关键节点呢,一方主事人却突然撂挑子跑了,分明是没将他们当回事! ——外面都以为是皇上主动让太子去四川历练的,因为联姻之事特意快马加鞭抵达京城的一位蒙古亲王却是从老关系处得知,去四川是太子主动歪缠的。 “果然年纪小就是没有定性。”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那位亲王就表示不谈了,“既然人家看不上咱们,咱们也不能上赶着。” 于是在弘书离京的前两天,莽鹄立光明正大的见了一直在反对第一线的马尔赛一面,目的就是要告诉这边,他们不是非这边不可的。 弘书知道消息后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想要成功不是非要蒙古人支持不可的,大不了就拖着,只要阿玛动摇,这件事迟早能成。 反正距离下一次选秀还有两年时间,而他的年纪,正常该下下届才会选择福晋的,不急。 他不急,着急的太子党们也只能强行让自己不急。 而现在几个月过去,太子党们发自内心的不急了,莽鹄立等人却开始着急了。 他们最开始为什么想着反对?还不是想借此捞到一些好处,无论是太子为了拉拢他们给予好处,还是与马尔赛等人结盟得到好处,他们都是不亏的。但现在一通操作下来,他们却眼见着要什么都捞不到了!太子那里越来越不需要通过拉拢来让他们支持,马尔赛呢,也因为他们之前靠近太子的选择而失去了信任的基础,如今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蒙古的王公贝勒们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喀尔喀会突然上书支持太子?!”那位千里迢迢跑来想要拿下太子妃之位的蒙古亲王愤怒的拍桌,“他们居然敢背叛对长生天许下的誓言!” 什么誓言,都多少年前的老掉牙了,莽鹄立在心中腹诽,面对自己的猪队友们已经麻木。 他们最近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会了,可惜这群人一碰面只会发脾气骂人,一点儿有效的意见和决定都没有,他试图提出建议,也被挑刺找茬,反正就是这不行那不行。 怎么行呢?当然是太子亲自笑脸上门,以对待长辈的态度请求他们的支持最行啦。 莽鹄立:微笑.jpg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带着一身疲惫离开亲王府,莽鹄立放空了一会儿后,突然吩咐心腹:“去打听打听衍圣公的情况。” 孔府,孔传铎虽然还是不良于行,但气色倒是比才到京城时好了许多,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活不长呢。 喝完药,孔传铎发自肺腑地道:“这位韦院长医术如此高明,从前为何从来没听说过呢。” 孔家势大,他这病也有几年了,族里的人到处跑,几乎将天下有些名声的大夫都请遍了,像叶桂,就曾被请到山东去给他看病,太医更是没少过。结果到头来,却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大夫治疗效果最好,要是早遇见韦高谊,他也不会拖着病体急吼吼地跑来京城给孙儿谋划了。 “广棨,韦院长不爱收礼,回头你多送些东西给医院,挑些不出彩但实用的。” “孙儿明白。”孔广棨答应。 孔传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太子那边还没有人联系你吗?” 孔广棨摇头:“没有。” 孔传铎叹了口气:“昨日元龙兄来说,如今朝堂上支持太子的声势愈发壮大了,蒙古人也已经出现倒戈。” 孔广棨其实在外也有听闻,不过他不想祖父拖着病体操心,就没有说:“是,孙儿听说,喀尔喀三部汗王先后上书,支持太子殿下。” “祖父,喀尔喀三部为何会突然表态?”孔广棨有些不解。 孔传铎道:“鄂罗斯的那个小皇帝,在年初没了,十几日前去病城那边的鄂罗斯人才得到消息。” 孔广棨了然,但还是疑惑:“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让喀尔喀三部立刻倒戈吧。” 孔传铎神色复杂:“听说,这位小皇帝上位的时候,那边的皇室男丁都死光了,只剩他一个,而他又没留下血脉。” 孔广棨瞳孔紧缩,皇室后继无人会引发什么后果,历史上的样本太多了。 有这么天然的‘好条件’,鄂罗斯混乱个上百年都不过分,甚至直接四分五裂也不是没可能,这样一大块肥肉就搁在嘴边,喀尔喀不可能不心动。 起兵去抢地很简单,但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下朝廷的态度。 朝廷愿不愿意让他们发展壮大? 而且,鄂罗斯人的武力并不算差,不然也不会和喀尔喀三部在冠军湖一线来回你争我夺多年。 如果能让朝廷给点火枪、手雷的支援就好了。 想着这两点,喀尔喀自然得赶紧表态,一方面是表示自己对朝廷依旧忠诚,另一方面,火器营现在就在太子手里握着,讨好了太子,以后的武器还用愁吗? 虽然鄂罗斯、喀尔喀的变化和自家没什么关系,但孔广棨不知为何就觉得紧迫起来:“祖父,要不孙儿去见见詹事府的戴大人?” 一开始听到太子要他们孔家去蒙古各部落、西藏还有新收复的新疆建立孔子学院,并承担其中一半的资金后,他还心生抵触,觉得太子这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利用自家去拉拢蒙古人就算了,不给好处也算了,甚至还反过来要他们出血…… 他们孔家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为了他的衍圣公之位稳一些,家族可以付出一些代价,但这个付出是有极限的,不可能拿着整个孔家的资源去给他搭桥,他愿意孔家也不愿意! 可现在,孔广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如果抓不住这一次机会,未来可能会有不太好的结果。 他眼巴巴看着祖父。 孔传铎也在沉思,他起初听到孙子回来复述的太子的打算,也觉得太子是在狮子大开口,未免太贪心了些。但被冷了这么些日子,眼见着太子一系的人完全没有着急的意思,而外面太子一方的形势又一片大好,他也难免开始感到一些不对劲。 但到底做衍圣公太久了,孔家的超脱也延续的太久了,他始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此刻面对孙儿的询问,他眉目下压:“再等等,太子去了这么久,也该有消息了。” …… 莽鹄立听完心腹的汇报,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最近注意衍圣公府的行踪,等我打听到太子的最新消息,再找个机会让我和孔公子巧遇。” 太子的消息自然一直不间断地送回京城,不过公布给外人的也只有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比如太子走到哪儿了、太子在哪儿做了什么等等。最详细的大概是太子断岳钟琪常色礼互劾案,这封奏折当时还在朝上引起不小的争论——反对的满臣觉得太子断案太儿戏,而且明显偏向岳钟琪,不公正,当然最后被汉臣喷了回去。 而更细节的消息,自然只有胤禛知道,顶多再加个允祥。 就连皇后,也没有被告知。一方面是怕她担忧过甚影响到身体,另一方面毕竟是朝政,而后宫不得干政。 胤禛此时正在跟允祥发火:“朕明明跟他说过,不许以身涉险、不许以身涉险!这个臭小子,当朕的面答应的好好的,一出去就全不当回事,哪儿危险往哪儿跑!还有岳钟琪!亏他还是总督、还是国公!不过几百人的山匪,都剿不了,还要太子带着大军去,朕要他有何用!还有那个路振扬,想着他老成持重,能看着点太子,结果呢?他…咳咳咳咳…” 允祥着急了,上前一边拍背一边让人叫太医,一边递水一边劝:“您别急,太子稳重,必然是清楚那匪徒不成气候才会去的,有大军在侧,太子不会有危险。您正病着,万不可伤肝动气。” 胤禛咳嗽了好一阵,才压下喉间痒意,但也没力气再生气。 弘书走后,他颊旁的小热颗不知为何不仅没消下去,还越长越多,而上火也是反反复复的除不了根。 开春后,他不知为何又开始失眠、没胃口,甚至发展到时不时开始发寒热,明明身上烫的不行,他却觉得冷的直打颤,穿的盖的比冬日还厚——考虑到他一直上火,太医建议不要在屋内烧太多炭盆。 太医还没来,胤禛靠着引枕:“朕担心的是匪徒带来的危险吗?朕担心的是他在那穷山恶水里钻来钻去得病,走时朕让他带着韦高谊叶桂他们,他非不肯,南边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是虫疟又是毒瘴的,多少身强体壮的将士都栽在这上头,让朕如何放心。” 鄂罗斯年初没了的那个小皇帝,可比弘书大不了几岁,生活在最安全的皇宫里都能病死,让他如何不忧心。 允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实际上他今日其实不太舒服,这阵子春雨连绵,他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在这里听了大半日他四哥的唠叨,他已经快到极限。 “皇上,吴院使和叶冼马求见。” 叶冼马就是叶桂,他身上还挂着詹事府冼马的虚职,在外面,别人都以医院院长称呼他,不过在宫里,自然是称呼他的官职。 “传。” “臣参见皇上。” 胤禛看向叶桂:“你怎么来了。”他今天不想看到和臭小子有关的人。 叶桂从怀里掏出几页纸:“殿下之前令人送回来一些方子,说是在民间搜集到的下火的偏方,让臣研究研究是否有用,若有用且没有副作用,再呈给您。” “哼!净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虽然是生气的语气,但在允祥听来,却和炫耀差不多。 第178章 胤禛的火气被弘书千里迢迢送回来的药方熄灭了不少,也终于愿意心平气和的让叶桂把脉,不过对于叶桂要他多休息的医嘱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能配合的仅限于按时喝药。 叶桂自然是拿这位‘病人’没办法的,他再耿直也不会用对待普通病人的态度来对待这位,只能留下和吴谦商议过的方子后离开。 允祥和他们一起,出了遵义门,算是彻底离开了养心殿的范围,允祥不再强撑着,走路姿势变的一瘸一拐。 “怡亲王这是?”叶桂疑惑。 允祥礼貌一笑:“老毛病了,一下雨就犯。” 吴谦自是清楚症状的,问道:“先前配的药不管用了吗?” 允祥道:“还是有用的,不过可能是这次下雨的时间太长,所以屡有反复。” 叶桂对这位怡亲王的印象不错,便主动道:“可否容老夫给怡亲王把个脉?” 允祥自是无乎不可:“求之不得。” 皇宫内没有他们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几人索性就站在墙边,任叶桂听脉。 叶桂的表情本来还算轻松,但随着时间过去,他的表情却逐渐凝重起来,看看吴谦,再看看允祥。 允祥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他好歹做了这么久的怡亲王,面上还是很稳的住:“可是有什么不对?叶冼马但说无妨。” 叶桂松开手,对吴谦道:“吴院使不如也号一号。” 早已心生好奇的吴谦也不推辞,很快,他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吴院使是不是也察觉到这脉不太对?”叶桂问道。 吴谦松开手,微微颔首。 允祥捏捏手心:“二位,本王可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倒也不算疑难杂症,只是不太确定。”叶桂沉吟道,“令郎之前得过的附骨疽,王爷应该知晓,老夫翻阅过此症的相关脉案,您如今的脉象和这个病有些像。” “只是老夫不清楚您之前的脉案,所以不能肯定您的情况,但如果吴院使也觉得您的脉象不对的话,那看来是附骨疽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吴谦点头:“王爷您的脉象和之前确实不同,不过臣不擅长附骨疽之症,还是让刘太医来为您看看。” 刘太医,刘裕铎,便是之前为弘暾主刀排脓的人。 允祥回到军机处等待,很快,刘裕铎便匆匆而来,又是一番把脉后,这位算是附骨疽一病的权威人士下了诊断:“就是附骨疽,而且已经发展到中晚期了,必须得尽快治!” 允祥不由恍惚,没想到自己真会和儿子得一样的病症。 这个病可是会死人的,在弘暾之前,宗室里就有几个因这个病而死的人。若没有太子研究出来的抗生素和酒精,他的弘暾恐怕那一年就会离开自己,而自己也会在两年后的今天步弘暾的后尘…… 到头来,他们父子的命都是被太子救下的…… “十三,十三!” 允祥回神,看着眼前的人还有点恍惚:“四哥?” 得到通知、亲自赶来的胤禛松了口气:“朕都知道了,你放宽心,弘暾当初能治好,你也一定没问题。” “四哥。”允祥却自顾自地道,“是小六救了我们父子的命啊,四哥,我该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胤禛握住允祥的肩:“说什么救命报答,你我是兄弟,小六是你的侄子,和儿子也差不了多少,这都是应该的。你也不许想这些了,朕已经让人去叫弘暾,一会儿让他接你回家,刘裕铎也跟你回去,把你治好了再让他回来。” “四哥……”允祥眼睛有些酸。 胤禛捏了捏他的肩:“好好养病,也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朕还想让你陪朕百年。” 允祥被弘暾接回家去,刘裕铎进驻怡亲王府,叶桂和韦高谊不请自来,在第一线旁观由弘书开创先河的手术流程。 弘暾、皇后、福惠、十三……看重的人接二连三得重病,自儿子走后一直反复生病的胤禛难免触景伤情,由彼思己,突然想和人说说话,环顾四周却发现无人可诉。 “唉。”胤禛又一次幽幽叹气。 “皇阿玛?”福惠的小脑袋从门边探出,“儿臣来陪您用膳了。” 胤禛知道福惠陪他用膳是小六要求的,因为福惠深知凭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监督皇阿玛准时用膳的,所以第一时间就搬出了他六哥的名头,并借此还算顺利的完成了弘书临走前交代的任务。 摆膳的时候,福惠没忍住问道:“皇阿玛,您刚才为什么叹气啊?是不是六哥又送信回来了?” 六哥好偏心,给皇阿玛和皇额娘写信就是一封接一封的,给他就只有寥寥两三封!而且给他的信也没写多少内容,搞得他现在想知道六哥在外头的情况还得想办法求皇阿玛! 想到儿子最近一封让人生气的信,胤禛黑了脸:“没有。” 肯定有!福惠忍不住噘嘴,六哥这次肯定又没给他单独写!这么偏心,他不要给六哥办事了! 气鼓鼓吃完饭,该离开的福惠鞋底在门前磨了又磨,磨得胤禛都忍不住开口:“又想做什么?” 福惠吭哧吭哧开口:“六哥走前说,戴梓情况似有不好,若有情况而他没回来,让我代他去看一看。我前两日听说,戴梓已经有些日子不曾露面,而府中大夫出入频繁……” 胤禛顿了顿:“知道了,苏培盛,给七阿哥安排护卫。” “谢谢皇阿玛。”福惠表情一下雀跃了不少。 胤禛抬眼看他:“可以在城中逛,但不许离了人。” 被猜中心思的福惠心虚道:“儿臣没想去哪儿……就是打算顺便去看看报社和书局的情况,给六哥写信的时候说说……” 胤禛不置可否,给个眼神让他赶紧走。 …… 福惠从戴府离开,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代表六哥来戴府看望,戴府上下自然是恭敬恭敬再恭敬,戴家人恭敬的累,他其实被恭敬的也很累。 如今总算完成任务,他也能好好放松放松了。 先去报社,都在皇阿玛面前说了,不去可不行。 福惠兴冲冲地走进雍和宫,然后被正忙着新一期报纸审稿的允禧忽视了个彻底。 无聊的在‘老家’转了转,福惠无趣地离开,转身去书局找弘暾堂哥,可惜弘暾更是个陀螺。蒲沅洲的爹终于松口将《聊斋志异》交给惠民书局印发,本来就忙得不行,亲爹又突然病了,弘暾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哪还有时间陪福惠闲话。 福惠再次怏怏的离开,本来想再去印刷厂看看他三哥,但一看天色不早,时间不够他来回一趟,索性算了:“这附近有没有好吃的酒楼,带爷去看看。” 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吃多了,他也想尝尝民间的吃食。再说今儿好容易出来一趟结果什么都没干成,他总觉的亏了。 “回爷,在报纸上打过广告的和泰楼就在这附近。”早有准备的贴身太监引路,福惠慢悠悠地游荡过去。 “七阿……爷?” 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福惠没有反应,他没觉得是在叫自己,直到这个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越过他拦在了前头:“真是七爷!七爷,奴才参见七爷。” 福惠蹙眉看着眼前这个不认识的人:“你认识爷?你是谁?” “七爷,奴才是年兴啊,雍正五年您见过奴才一面的,您不记得了?”年兴非常卖力的展示自己。 年兴,二舅家的四表兄,这个名字勾起了福惠的记忆,他上下打量眼前人:“你这几年的变化倒是挺大。” 雍正五年,年兴才被胤禛下旨赦免,从流放地回到京城,当时几乎瘦成竹竿。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年兴,却是挺着将军肚,富态的很。 年兴笑的灿烂:“奴才这点变化算什么,几年不见,七爷您才是愈发器宇轩昂、品貌非凡,奴才转进这条街,一眼就瞧见了您,您在人群中实在是……” 滔滔不绝地一连串马屁让福惠不由微微蹙眉,但这好歹是母家的表兄,福惠也不好摆脸色,只能打断道:“大街上就不要多说了,爷还有事,四表兄请自便。” 年兴却好似听不出福惠的逐客令,殷勤地道:“七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奴才保证帮您办的妥妥当当。” 福惠有些不悦:“爷只是去和泰楼看看,无须你帮忙。” 哪知年兴闻言却更是黏着不走了:“七爷要去和泰楼用膳吗?刚好,奴才认识和泰楼的东家,奴才陪您去,保证让您尝到和泰楼最正宗的招牌菜!” 年兴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年纪小没经验、不好直白拒绝母亲亲人的福惠只能让他跟着。 一到和泰楼,年兴就让人把掌柜的叫来,自报身份后扔出一张银票:“爷要包楼,让其他人都离开!” 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习惯了六哥为人处事的福惠有些不适。 和泰楼的掌柜却点头哈腰的接过银票,将他们请进最好的包厢,然后去请其他客人离开。 年兴亲自当起了店小二,忙前忙后的伺候,福惠的贴身太监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虽然多了一个让人不太愉快的人,好在和泰楼的菜色确实还不错,尤其是拔丝红薯,做的很有几分火候,让在宫中被严格控制甜食的福惠吃的很是满足,对年兴都看顺眼了些。 年兴很快察觉到福惠态度的转变,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再等一等,再和七阿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但想到等了三年才等来一次见到七阿哥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就不想再等了。 几番暗示七阿哥将身边人挥退,七阿哥却都像是没听懂一样,年兴心一狠,干脆也不避了,他不信在皇宫里长大的七阿哥连身边人都收拢不了,能被七阿哥带在身边,肯定是心腹。 既然是心腹,那迟早会知道。 第179章 福惠面无表情地离开和泰楼,身边并没有年兴。 尤孝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七阿哥登上马车,想到方才被迫听到的隐秘,他跪坐在角落里用尽全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力求让主子忘记他。 但成效似乎不怎么好。 虽然主子一路上都没说话,但尤孝能感觉,主子的视线时不时就落在自己身上。 眼看快要回宫,尤孝脑子高速运转,揣测主子对年兴所露之意的态度,从而决定自己该是个什么态度。 可惜直到进入西三所,他也没能揣测出眉目来。 主子一直都很敬重太子,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对那个位置的肖想,但……那毕竟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啊,谁敢保证主子就真的一丁点想法都没有呢…… “宋成、尤孝留下,其他人出去。” 福惠语气平静,深知主子的宋成却听出其中的风雨欲来,今日留守宫中的他瞥了异常紧张的尤孝一眼,斟酌了下,没有主动开口。 福惠站着,双手背后,目光冷冷地看着尤孝:“过来。” 尤孝膝盖一软,跪下,手撑着爬到福惠身前:“主、主子。” 福惠眼睛眯起:“说说你方才在和泰楼,都听见了些什么。” 尤孝心里一咯噔,脑子光速转了一圈,余光又看了看宋成的脚面,咬牙叩首:“回主子,奴才方才、方才什么都没有听见。” 头顶没有传来丝毫动静,尤孝脚趾紧绷,脖子紧缩。 忽然,他的肩膀被一脚踹中,猝不及防下侧翻在地,少数反应过来的神经都被他用来紧紧咬住喉咙里呼之欲出的痛叫。 忍住这一波,尤孝才有些迷茫地看向主子,不明白他的回答哪里不对。 福惠俯身向前,神色阴沉的看着尤孝:“没听见?爷倒是不知道,你的耳朵何时聋了?狗奴才,你竟然敢对六哥有异心!” 尤孝彻底懵了:“主子、主子这是何意?奴才、奴才……奴才是主子的奴才,怎么会对太子殿下有异心?” “还敢狡辩!”福惠又是一脚踹出去,“爷独自出宫就这么一次,临时起意决定去和泰楼,就能那么巧的遇上年兴?说,什么时候背着爷和年家有联系的!” 尤孝总算听明白了,主子这是怀疑他收了年家的好处,故意把主子引到和泰楼去。 “主子,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尤孝真的觉得冤枉,“奴才绝对没有收年家的好处,也绝对没有和年家有私下来往!奴才发誓!若奴才说谎,让奴才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主子、主子,求您相信奴才……” 尤孝发自肺腑的哭求,让福惠有些动摇,但想到年兴话里话外的离间,他就狠下了心。 敢挑拨他和六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宋成,将尤孝押下去,严刑拷打!”福惠冷声吩咐。 宋成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有一点不懂,即便尤孝私下和年家有联络,又和对太子有异心有什么关系,难道…… 宋成不敢再深想,立刻听命:“是。” 福惠在书房枯坐,几次站起身走到门口,遥望养心殿的方向,却都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深夜,满身疲惫的宋成进入漆黑一片的书房,小心翼翼点起灯火。 “交代了没有。”福惠的声音沙哑。 宋成顿了顿:“回主子,奴才手段用尽,尤孝也不承认和年家有联系。奴才便抓了尤孝的几个干儿子来审,经他们的证词,尤孝……或许真的没有和年家私联。” 福惠目光如箭刺向宋成:“你和爷说或许?” 宋成跪下:“主子恕罪,奴才已经审明,和年家有私下来往的是尤孝的干儿子吴青,您会去和泰楼也是他传递给年兴的。” 福惠阴着脸:“他如何会知道爷会临时起意去和泰楼。”吴青今日可没跟着出宫。 “这就是奴才不能确定尤孝是否真的无关的地方。”宋成诚实的说道,“尤孝说,确定要跟着您出宫后,他便提前让人打听报社、书局、印刷厂附近的好去处,不止酒楼,茶馆、点心铺子等他也都令人打听了,负责打听的便是吴青,书局附近的和泰楼便在名单中,吴青将这份名单都交给了年兴。” “而您今日出宫必然要去戴府,所以……” 所以福惠以为的临时起意,并不是完全的、真正的临时起意。 尤孝提前做准备也完全正常,这本就是奴才该做的,他也没办法不做。若他什么都不提前准备,等到福惠临时起意问起他回答不出,也不会有好结果。 “吴青交代他和年兴联系是受尤孝指使,但奴才观他二人神色,以及其他几人的口供,以为吴青攀咬尤孝的可能性更大。” 宋成是皇阿玛在额娘去世后指给他的,很有能力,对他的判断,福惠还是有信任的基础的。 福惠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尤孝虽无私联,但御下不严,对吴青之事有失察之责,将其降为最低等太监,不得踏出西三所一步。” “是。” “吴青……”福惠眉眼锋利,即便他是皇子,也不能不给缘由地就私自将一个人杀了。 他也不想让吴青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吴青先留着,爷要你去查一件事。” …… “福惠遇见年兴了?”胤禛并没有在儿子身边放眼线,不过出宫的护卫是苏培盛安排的,任务完成回来,护卫自然要汇报一下这趟任务的情况。 微微蹙了蹙眉,胤禛不太想让福惠和年家的人多接触,但也不至于只是见一面就喊打喊杀,所以他并没有什么表示:“知道了,怡亲王如何了?” “前期准备都已完成,手术定在明日,会在仁心医院的手术室完成,刘太医主刀,吴院使、叶冼马、韦院长都会在手术室内帮忙。”苏培盛回道。 胤禛点点头:“明日你代朕去盯着。” 要不是他如今病着,他都想自己去。 刘裕铎的手术刀划开允祥的皮肤之时,弘书正从敌人身上抽出长枪。 “殿下!你没事吧?”郎图两刀砍翻靠近的敌人,火急火燎地查看弘书是否受伤。 弘书抹了把脸上不知从哪儿溅过来的血,余光瞟过周围正在厮杀的人,忍着翻涌而上的恶心,眉头紧皱:“没事。” 郎图不放心:“真没……”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太子扬起手中的枪,用力掷了出去。 长枪并没有扎中人,但也阻拦了一个想要偷袭的敌人,让自己人有了反应的时间。 “别废话,去帮忙!”没了长枪,弘书唰地抽出佩刀,上前帮忙。 郎图急的直跳脚:“殿下你别去!保护殿下!” 只看郎图着急的表现,好像弘书是去孤军闯敌营,但实际上弘书并没有脱离贴身侍卫的保护,他的帮忙也只是在其他人招架不过来的时候,帮忙格挡一下。 这一批突然冒出来的敌人并不算强大,起码不会比弘书身边好吃好喝供着只需精进武艺的侍卫厉害,是以在最初的混乱过后,侍卫营的人就找回了主动权,弘书也收起佩刀,不再帮忙。 而很快,在谷外守卫的岳钟琪就察觉不对带着人进来救驾,绝对的人数优势,又是在根本无路可逃的狭小山谷,来袭的敌人眼看无法再有建树,立刻跳进山谷内唯一的深潭,试图逃走。 弘书立刻道:“他们就是从潭中出现的,下面有暗道,水性好的下去追!” 侍卫营的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水性好的立刻去除甲胄,跳下深潭。 岳钟琪立刻接道:“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暗道,另一头的出口肯定不会太远,来人,传令!以营为单位,即刻散开搜剿敌人!”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岳钟琪这才后怕地看向弘书,想要上前确定他是否受伤。 他步子刚刚迈出,路振扬气势汹汹的上前,刀尖抵着岳钟琪的喉咙:“岳钟琪,这个地方,是你检查后说安全,殿下才在这里修整的。” “现在,却被刺客突袭到殿下身边,给我一个解释!” 岳钟琪手抖了抖,缓缓屈膝跪下:“罪臣……无法解释,请……殿下降罪。” “无法解释?好一个无法解释!”路振扬冷笑,“既然无法解释,那就以死谢罪吧!” 说完就要挥刀斩向岳钟琪。 “将军!” 随岳钟琪来救驾的心腹纷纷上前,试图阻拦。 路振扬愤怒:“干什么?岳钟琪!你们是想造反吗?!” “够了!” “退下!” 弘书和岳钟琪的声音同时响起。 岳钟琪看向弘书。 弘书与他对视,口中道:“路大人,你先回来。” 岳钟琪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从太子的眼中看到了信任! 太子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信任他? 他扪心自问,就是把他放在太子的位置上,他都无法不怀疑自己。 路振扬却没有动:“殿下!您之前信任岳钟琪,臣便是心怀疑问也不曾说过什么,毕竟臣确实没有证据。但现在……”他环视一地的乱象,“……这还不够证明岳钟琪有嫌疑吗!” “殿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臣的职责,就是护卫您的安全!” “任何威胁到您安全的人,臣都有权先斩后奏!” “这是皇上的旨意!” 第180章 弘书眉头紧皱,对于阿玛给他安排的这个保驾护航的副将,他这一路其实不太满意。倒不是路振扬人品不行或者有什么贪污受贿的行为,而是他表现出来的三观,与弘书十分不合。 ——现在又要再添一点,脑子也不太行!先不说自己信不信任岳钟琪,他也不想想,他这样发火、威逼能有什么用?假如岳钟琪真有谋反之心,他这般作态只会起到逼岳钟琪当场造反的作用。 大军都在外头搜人,这山谷里只有岳钟琪的心腹和他的侍卫营,没上过战场的侍卫营或许能轻易碾压营养不良的匪徒,但和身经百战的老兵相比,他们也就是嫩伢子的程度。 本来一直顾及老臣的脸面,但路振扬现在的行为着实有些过了。弘书沉下脸:“路指挥使,皇阿玛也说过,大军在外,孤拥有最高指挥权。现在,孤命令你,放下刀,退下!” 路振扬猛地转头,目光中有不敢置信、憋屈、不甘、甚至愤怒,他的刀尖抖了抖,然后缓缓下落,一言不发地走到深潭边,狠狠盯着潭底。 弘书没有管他,表情温和地看向岳钟琪:“岳总督,先起来吧,孤相信岳家的家风,不会出不忠不义之士。” 岳钟琪脸上的震惊之色让弘书叹气。 岳钟琪这人,真的是有点霉运在身上的,今日若是换了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觉得这事跟岳钟琪脱不了关系。 今日是他们进入藏南后,找到那伙匪徒的踪迹开始围剿的第二十八天,前面本来已经颇有成果,在消灭了对方不少有生力量、从俘虏的口中对这伙匪徒有了初步的了解后,岳钟琪差不多洗清了身上和这股匪徒有关系的嫌疑。 而前几日,他们更是从新俘虏的口中撬出了这伙人大本营的线索,便立刻带着大军进山搜索,几日搜寻下来,虽然还没有找到对方的大部队,但也找到了不少痕迹,已经初步锁定了一片范围。 可今日这一遭,直接将他前期的努力全部作废。 岳钟琪何尝不知道这点,是以震惊过后,他对太子的信任涌起无尽的感激,也涌起无尽的惭愧。 他没起,深深叩首道:“臣检查不密、守卫不力、玩忽职守,令殿下受惊,臣有罪。” 这话倒说的没错,弘书也无意免去他该承担的责罚,但不是现在:“你确实有错,但此时也算是在战场上,孤虽于兵事不算精通,却也知道阵前换将是大忌。”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抓住机会,尽快找到这伙人的踪迹,剿灭他们。等事毕回京之后,咱们在论功述过,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如何?” 岳钟琪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心急如焚的他的心腹看不下去了,几个人忙忙替他应承,齐声道:“殿下英明!” 弘书无奈一笑,看来岳钟琪手下也有脑子不太行的,这种时候接话。 岳钟琪也知道自己心腹说错话了,正要替他们揽责,那边的深潭有动静了。 是先前跳下去追的人回来了。 弘书立刻走过去问道:“底下情况如何?” 岳钟琪也不再执拗,爬起来跑过去听情况。 来人汇报道:“禀殿下,潭中确实有暗道,大约在潭下十五丈的地方,洞口十分隐秘,有人为掩盖痕迹。洞口向上游大概三四丈之后,是一个天然的溶洞,溶洞并不大……”描述了一下溶洞的大概情况,“……溶洞内黑暗、地形复杂,刺客熟悉地形,跑的很快,奴才们追不上,只能根据遗留下的痕迹寻找。” 弘书颔首:“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然后转向岳钟琪,“岳总督,你听到了,狐狸尾巴已经露了痕迹,现在,先去抓住它。” 岳钟琪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跪地领命:“臣遵令。” 岳钟琪带着心腹离开,谷中便只剩下弘书的自己人。 还有一个路振扬。 真当了领导才知道,但凡不是傻逼,就明白自己没有生杀予夺之权,也不可能说贬谁就贬谁。 对待路振扬,接下来还要一路去云南、回京城,为了这一路上安生点,就得在打一棒子后,再给个甜枣安抚。 捏捏眉心,弘书让自己不要那么烦躁,心平气和的唤路振扬:“路指挥使,可是觉得孤方才做的不对?” 路振扬硬梆梆地道:“奴才不敢,奴才怎么敢质疑太子殿下的决定。” 弘书摇摇头:“路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岳钟琪真与此事有关,你方才的行为,只会激怒他,让他光明正大的对孤下手。” “届时,你能护得住孤顺利逃脱,从这藏南的高原上一路回到京城吗?” 路振扬沉默。 “所以,孤只能相信岳总督。”弘书道,“路大人,你明白吗?” 路振扬又沉默了半响,才不情不愿地道:“是奴才莽撞了。” 行,不管态度如何,只要表态了就行。弘书点点头:“那就请路大人也带人去搜剿吧。” “遵命。” 路振扬离开。 弘书总算能缓口气,这一呼吸,冲鼻而来的血腥气立刻勾起了他强压下去的恶心,帮他回忆起,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杀人了。 不止一个。 一开始用火铳打死了两个,填子弹太慢,便随手拿起贴身侍卫的长枪,又扎伤了几个。 以现在的情况,这几个人注定活不了。 “呕!” “殿下!”郎图一直注意着主子的情况,第一时间发现不对,跑过来,“殿下您没事吧?!” “呕!”弘书摆摆手,又干呕了几下,才有些虚弱地道,“没事。” 郎图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殿下这或许是心里问题,是了,殿下虽然长的高,实际才不过十二,还没见过血呢。 他连忙奉上水壶:“您喝点水压压。”等弘书喝了几口后,又道,“这里脏,奴才陪您出去,在外面找个安全地方休息一下。” 弘书压下恶心,摇头道:“不必。” 他将水壶还给郎图,环视一圈,向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眼前熟悉的甲胄和紧闭的双眼,弘书沉默了一下,问道:“什么伤,不能救吗?” 军医松开捂在脖子上的手,一道狰狞的贯穿伤出现在弘书眼中:“禀殿下,已经没有心跳,下官能力有限,无力回天。” 一股胃酸瞬间涌上喉头,弘书强忍着没有呕出来。 郎图大怒:“谁让你松开的!” 军医惶恐。 弘书咽下那股胃酸,制止郎图:“他没做错,孤总要习惯。” 他强迫自己盯着那道伤口看,等不再有明显的生理不适反应,才问道:“军中一般都如何收殓?教孤。”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郎图等人强烈反对,弘书只一意孤行。 最终,他亲手收敛了这个他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侍卫的遗体,他要再收第二个,郎图死活拦着不让,甚至说出从他尸体上跨过去的话。 弘书只能作罢。 山谷里的厮杀痕迹被打扫的差不多的时候,岳钟琪那儿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殿下,找到那伙人的踪迹了!” “好!堵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跑!” 戴罪立功的岳钟琪拼了半条命,总算不打折扣低完成了弘书的这句话,一个都没有放跑。 只是自身的伤亡也不轻。 除了这伙人都是亡命之徒、明白自己落到清军手里不会有活路、所以以命相搏之外,他们竟然还拥有一批出乎预料的武器——火铳,让大军这边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亏。 弘书看到与自家形制差别很大的火铳,拧眉道:“还有救的尽全力救活,孤要审问口供。” 为了这几个俘虏养伤,大军在原地休整了几天,才重新拔营,回川。 直到原路返回理塘,救下来的俘虏才养的算是能承受起审问。 弘书本以为会很难撬开他们的嘴,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岳钟琪看出他的疑惑,届时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拼命过一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过,如今活下来了,很难有勇气再一次慷慨赴死。” 弘书了然:“所以,这些口供,真实性应该很高。” 岳钟琪看着这几份能完全证明他清白的口供,神色复杂:“是,殿下,接下来?” 弘书将口供收起,锁在随身的箱子里,道:“接下来,当然是把大军送到云南去,截止日期快到了。” 岳钟琪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还以为,太子会直接回京,毕竟…这伙匪徒背后的牵扯着实有些出人预料… 不过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如今可还是戴罪之身,乖乖听命、好好表现。 理塘到云南的路要好走许多,沿着雅砻江一路南下就行,不过越往南,毒虫和瘴气就越发多了起来,好在弘书早有预料,令仁心医院加班加点准备了不少丸药,让非战损减员少了不少。 为了节省粮草,也为了改善改善伙食,一路上大军没少打猎网鱼,弘书没有去要求大家不要打猎、保护野生动物,这根本不现实。 只是下了命令,不许在树林里捡蘑菇吃。 可惜总有人不听话。 “是见手青。”军医叹气,“这是咱们这最常见的毒蘑菇。” 弘书看了看旁边一群正在无实物表演游泳的兵士,抽了抽嘴角:“他们的症状严重吗?能不能治?” “不算严重,可以用紫苏和甘草缓解。”军医道,“得要新鲜的,下官这就去附近找找。” 弘书给他们派了人,又看了看已经从游泳进化到跳舞的一群人。 “……”他转身,“算了,孤也去找。” 紫苏和甘草虽然是比较常见的草药,却也不是遍地都是,尤其是野生的,弘书带着人按着它们的生长习性一路向山林深处找。 负责开路的侍卫突然停下,其他人立刻戒备起来。 “怎么了?”弘书询问。 侍卫有些不确定的道:“启禀殿下,奴才好像、好像听到了婴儿的声音。” 他听力出色,出京城后一直负责侦察。 婴儿? 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婴儿? 弘书看看身边人数众多的侍卫:“去找找。” 开路的侍卫带着几人往他听到声音的方向找去。 “殿下,找到了,不是婴儿,是个、是个……小熊?”侍卫不太确定的汇报道。 怎么还能连熊都不认识?确定没有危险,弘书便决定过去亲自看看。 侍卫指着一个被倒下的大树挡的只剩三岁小孩儿大小的洞口。 弘书蹲下身看进去。 一只黑白相间的奶团子正在里面趴着。 “嘤,嘤。” 它好像饿了很久,嘤嘤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弘书忍不住捂住心口。 天,是滚滚! 180-190 第181章 岳钟琪不过静极思动,突然来了兴致带队出去打猎,却不想回来就不见了太子。 等听说太子是为中毒的士兵进山寻药后,更是将一众将领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们这么多人是死的?!…殿下若是有危险,你们就等着陪我一起掉脑袋吧!” 一边骂一边带着兵亲自去找人。 顺着太子进山的方向走了才不过半刻钟,队伍最前头的岳钟琪就看到了太子的随身侍卫。 太好了!太子没事! 岳钟琪三两步奔过去:“殿下!” 然后他就看到太子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一个黑白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这、这是花熊?” 现在还没有大熊猫这个名字,食铁兽这种古籍中记载的名字也并不普及,四川这边的民间,习惯将大熊猫称呼为“白熊”、“花熊”或者“竹熊”。 弘书的嘴角压根压不下去,一手托着滚滚的屁屁,一手轻轻抚摸滚滚的小脑袋:“对,路上发现的,它的母亲和别的熊争抢地盘死了,撞断的树刚好挡住洞口,它才免于一劫。不过它饿了挺久了,得赶紧给它喂点吃的。” 太子这么明显的喜爱岳钟琪除非瞎了才看不出来,立刻道:“刚好,臣方才打猎猎到一头才生产不久的母鹿,可以给它试试。” 这头母鹿抓来本来是想给太子喝鹿奶的,因为听说太子在京中的时候习惯喝牛奶,不过现在就没必要提了,太子怎么能和野兽共用一头鹿。 “好!我们快回去。”弘书脚步瞬间加快。 熊猫崽崽真是饿得很了,嘴巴一接触到口粮,也不管味儿对不对,就努力的嘬了起来。 才受过惊吓又被迫喂奶的母鹿忍不住哀鸣一声。 弘书安抚地摸摸母鹿的脖子,将它的孩子放在它的头边,让它感受到自己孩子的气息,又摸过两个在山林中摘的野果塞进它嘴里。 然后就看着因为努力吃奶,小短腿儿绷直翘起微微离地的奶团子露出痴汉的笑容。 不愧是国宝,连吃奶都这么可爱!上辈子他只能隔着围栏看看解解眼馋,这辈子他有自己的熊猫啦哈哈哈哈哈! 饱餐了一顿的滚滚终于精神了些,嘤嘤嘤的叫声也响亮了不少,弘书怕它还有什么不对,但这里没有兽医,就把军医叫来给滚滚看看。 军医:“……没有外伤,内伤下官看不出来。” 也没办法,这时候除了牛金贵,病了会有专门的兽医治病以外,野生动物就只能听天由命,受伤生病了只能凭借DNA里的本能去找草药吃。 “唉,小家伙,咱俩这么有缘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弘书两手卡着小家伙的胳肢窝,将奶团子举在自己面前,看着那黑眼圈里的黑豆小眼、和粉粉的鼻尖、以及偶尔溜出来的粉色舌尖,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凑上去吸了一口、蹭了蹭鼻尖,熟练地画大饼,“只要你好好的,有生之年我一定让你当上国宝!” 熊猫崽崽:崽崽喝奶奶,不吃饼饼。 岳钟琪看着自从得了新宠物就没撒过手,连拉撒都亲自伺候,现在甚至开始不顾形象做些奇怪动作的太子:…… 算了,年纪还小,能理解。 皇上还亲自给狗设计衣服呢,太子亲熊而已,没什么。 ……就是太子稳重的形象,碎了。 “殿下,该启程了。”他们本来昨日就该走的,结果被一群作死吃毒蘑菇的士兵和一只花熊耽搁了一天。 滚滚固然惹人爱,弘书也不是玩物丧志的人,军期可是个严肃的事情。考虑到接下来一路都会以强行军的速度前进,滚滚可能受不了这样的奔波,弘书只能忍痛与才混熟一点的熊猫崽崽分别,留下一队侍卫带着熊猫崽崽和母鹿母子俩一路慢慢地先回成都府去等他。 不顾形象地再次将脸埋进崽崽怀里吸了一会儿,弘书果断将崽崽交给手下,翻身上马发令:“出发!”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抱着熊猫崽崽的侍卫眼中,也没有回过一次头——生怕多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往云南的这一路上,弘书真的觉得自己深刻感受到了戒.毒的艰难,他戒个熊猫都好难啊!明明才吸了不到两天而已! 为了能尽快吸上熊猫崽崽,弘书一路催促大军前进,最终比预计时间提前十来天到达云南军队驻地。 “殿下!”徐本接到消息后,激动地跑来,“臣参见殿下!” 尹继善有些奇怪:“徐大人?你不是在贵州任职?怎么会在这儿?” 徐本冲这位许久不见的同僚笑了笑,向弘书解释道:“鄂尔泰大人得知殿下要亲自带军来云南轮换,便立刻启程过来想要拜见太子,恰好云南这边的按察使因为丁忧空缺,接任的人还没定下,鄂尔泰大人便叫下官一同过来,先帮忙处理一下这边积压的公务。” 弘书点点头,问道:“鄂尔泰呢?” 徐本道:“鄂尔泰大人以为您要过几日才到,这几日正在西南与土民交涉。” “臣这就让人给鄂尔泰大人传信!” “不用了。”弘书抬手阻止,“正事要紧,孤与鄂尔泰想见有的是机会。孤这次也留不了太久,等大军轮换完毕,孤就要带军回京了。” 徐本自然不敢反对,只能可惜鄂尔泰赶得不巧。 大军交接花了五天时间,弘书也没闲着,拉着徐本一边在大军驻地周围视察,一边询问贵州云南这边的情况。 徐本自是知无不言,说的多了也难免忍不住抱怨:“…土民难训,即便归附也少有交流,语言和习俗不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些土司其实也不愿土民与咱们的人交流太多,背地里没少教唆…鄂尔泰大人也挑了几个土司试着让他们主动改土归流,但效果并不算好…云南这边最近不太安分,不但有土司部落之间相互攻打,也有部落内部内乱的…鄂尔泰大人觉得这是个机会,所以才亲自过去与土民交涉……” 通过徐本的叙述,弘书对云贵两地也算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听到部落内部内乱的一些细节时,他心中一动,怎么听着倒有自己教给郎兴昌那些手段的几分影子? 不过这种事他不宜插手,还是静观其变,看看郎兴昌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在弘书想到郎兴昌的时候,郎兴昌也终于知道了太子来云南的消息,他望着北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可惜啊,这么近,他却不能去拜见。 “这位小兄弟缘何叹气?”鄂尔泰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带来的这个小辈的不对劲,新归附的土民不会说汉话,所以鄂尔泰备了翻译,刚才下属来汇报消息的时候,他也没有特意避开,所以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太子提前抵达的事情。 鄂尔泰本来不觉得太子抵达的消息有什么保密的必要,但现在……对面这个土民,难道能听懂汉话? 郎兴昌心中一凛,但他抵达云南在部落里当间谍已有两三月之久,心里素质也算是练出来了,因此立刻假装自己听不懂鄂尔泰在说什么,然后像是条件反射地瞟了发声源一眼,发现鄂尔泰看着自己后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看向翻译。 翻译刚要张嘴。 鄂尔泰一摆手:“算了,这句不用翻译,跟他们说,本官这里有要事要处理,只能再给他们半日时间,让他们尽快做决定。” …… “殿下,您真的不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徐本托着弘书□□马匹的缰绳递上,努力想劝,“鄂尔泰大人传信说他马上启程,只需两日就能回来。” 弘书接过缰绳:“不了,你给鄂尔泰传信,让他专心做事,孤出来也有快四五个月,得尽快回京。” “走了,驾!” 回去的军队不是长途奔波后又进行了两场剿匪的京营兵,休整许久的他们精力充沛,弘书就没客气,命令他们以接近急行军的速度一路回到成都府。 “奴才参见殿下。” 敷衍完来迎接的大臣,弘书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去更衣洗漱,而是让人叫来早已带着熊猫崽崽回到成都府的手下:“花熊呢?” 负责带花熊回成都府的侍卫羞愧道:“……禀殿下,奴才们带着花熊一路回到成都府,虽然精心照顾,但花熊仍有些不适。高夫人得知后请来兽医给花熊医治,岳姑娘担心奴才几个大老粗照顾不好花熊,主动提议帮忙照看。” “……奴才几个确实不太会照看,就答应了。奴才没能完成殿下交代的差事,请殿下责罚!” 虽然心疼滚滚,但也不至于为了滚滚惩罚人,又不是故意虐待。 “罢了,想来客观原因比较多,你们一路也辛苦了。”弘书道,不过既然崽崽在岳姑娘那儿,他就不能直接这么去要了,“备水,孤先洗漱。再去准备一些礼物,一会儿孤去见岳钟琪,送给高夫人和岳姑娘,多谢她们帮忙照看花熊。” 弘书洗漱完,头发才晾干,岳钟琪带着夫人子女先来了。 匆匆收拾一番,弘书出去见人,谁知一照面,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四张同款肃穆表情。 这是知道自己遇袭的事情了? 弘书挑挑眉,目光落到过分活泼、正在小姑娘怀里一耸一耸地蹬腿试图往上爬的熊猫崽崽身上。 他不想看一家四口给他下跪请罪,还是先岔开话题比较好。 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身影打乱了他的打算。 “殿下!” “明安图失踪了!” 第182章 弘书一路奔波剿匪,没个闲着的时候,被他交托差事的属臣自然也没敢摸鱼。 离了大军后,明安图几个按照提前安排好的,两两结伴、乔装打扮去微服私访。 “奴才和少詹事去的是西北方向,途径郫县、彭州、汶川、杂谷土司,考虑到再往西北都是土司部落,少詹事便和奴才商量,两人分开,让奴才往东边的茂州方向去,经安县、绵州、三台等地一路回到成都。而少詹事则往西南的小金川借道去,经宝兴等地回到成都府。”常保又沮丧又忐忑地汇报,“因为一路上没遇过什么危险,奴才便答应了,和少詹事分开,本来奴才一个月前就该回来的,但因为在绵州遇事耽搁,十天前才回来,也才得知少詹事也一直没有回来。奴才一开始以为少詹事是和奴才一样,在路上遇事耽搁了,谁知又过了半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而殿下您的侍卫抵达说您快要回来,奴才便让人沿途去寻找少詹事,结果一路找过去,竟是直到宝兴都没有找到少詹事的任何踪迹。” “再往前找就是小金川了,那里的土民很排外,奴才正想找岳总督的人帮忙,然后……” “然后您就回来了……” 弘书回来,尹继善自然也回来了,他第一时间就召集詹事府众人,询问他们这段时间的收获,预估太子可能会在这里耽搁几日,结果收获还没问到,反而被扔了个炸弹。 弘书皱着眉头,常保提到了许多地名,有些他耳熟能详,比如汶川,有些他连听都没听过,没什么感觉,而唯有一个地名,让他心感不妙:“谁知道小金川的情况。” 这个问题只有岳钟琪能回答,而他的脸已经黑的和锅底差不多,前有太子遇袭,后有太子属臣失踪,他真的觉得,这老天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回殿下,小金川乃土司泽旺的袭封部落,康熙五年,俊拉首领嘉勒巴归附时给予封号金川。又因康熙六十年嘉勒巴之庶孙莎罗奔随军出征羊炯、作战有功,得以管理大金川驻牧事务,泽旺之地便习惯被称为小金川。” 果然是他知道的那个大小金川! 弘书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此时恨不得带着大军出去掘地三尺找出明安图的岳钟琪,大小金川平叛,是乾隆的十全武功之一,也是岳钟琪翻身得以再次被启用的转折点。 这两个仅有弹丸大小、数万人口的偏居一隅之地,却让乾隆耗费七年、先后投入六十万人力、花费七千多万两白银才平定。 这场战争当然是有好的一面的,比如它结束了川西地区的土司割据混乱动态、对西南的统一稳定和民族的融合影响甚深。但这些好处并不能掩盖它的巨大代价,不仅给国库造成沉重一击,使财用枯窘,也在作战过程中深刻地暴露了八旗的腐朽与溃烂,让乾隆从此更加防备汉人、禁锢思想,甚至大肆删销焚毁书籍。 《天工开物》就是在这个期间于国内失传的,后来还是从国外找到了部分,国内才知道古代曾经竟还有这等奇书。不行,光是想想,弘书就觉得心痛不已,不想了,反正这次弘历已经废了,有他在,谁也别想动这些宝贝! 还是想想大小金川,大小金川当然不是三十多年后才开始叛乱的,事实上,川西这块地方,一直都没有安稳过,这几年也是岳钟琪镇压着,川西的这些土司才安分不少。而在没有弘书的历史上,再过两三年,岳钟琪就会因为对噶尔丹作战不力被下狱,而没了他之后,川西这块儿的土司又开始作乱起来,大小金川更是互相征伐不休,最后还是因为清军的压力,他们才联手叛乱。 对于这两个已经能预见到未来会带来无尽麻烦的地方,弘书不打算等到他们未来叛乱了再去解决。 现在,就顺便借着明安图的事情,去摸摸底吧。 “岳总督,你觉得,明安图被小金川的人掳去的概率有多大?”弘书此问并不是无端猜测,而是此时的土司部落虽然明里归附听命,但暗地里掳人抢劫的事并不少见。 岳钟琪沉默了一瞬后,艰难道:“很大。”作为川陕总督,他这几年的主要政绩就是镇压招降土司,因此对这些部落很了解,大金川和小金川同出一源、地盘又近,习性自然相差不大,这两个部落的人尤其以抢劫为荣,崇尚武力、桀骜不驯、好逞凶斗狠。 弘书脸沉下来,虽然他有所猜测,但也并不想自己的人遭遇不测:“时间有限,点兵吧,孤亲自去找。” 大军的营帐甚至都还没扎好,就再次出发。 岳湘看着远去的尘烟滚滚,按着怀里的花熊不让它往前扑,低声问高夫人:“娘,少詹事若有不测,爹爹他……” 高夫人叹气:“你爹他,时运不济啊。湘儿,若你爹爹这次罢职回乡,你的亲事,只怕……” 岳湘垂头道:“只要您和爹好好的,女儿就能过的好。” 她永远都有后盾可以依靠。 不过,“希望少詹事无事。” 爹爹崇敬先祖,一心报国,岳湘并不想爹爹被罢职回乡、郁郁寡欢,她希望爹爹能随心所愿地纵横在战场上,金刀立马、意气风发,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娘,这次太子回京,我们要不要陪爹爹一起进京?”岳湘生在四川、长在四川,从来没有出过四川,若不是父亲前途不明,她此时应该是期待的。 高夫人道:“我随你父亲进京,你和你四哥留下。” 一直旁听母亲与妹妹交流的岳瀞立刻拒绝:“不,我要随您和父亲入京!” 父亲这次入京,情况不明,势必要四处奔走请托,而三位兄长都在外地任职,不可能赶回来,他身为人子,已经成年,怎能躲在后方,让老父母独自面对一切。况且他母亲一届女眷,入京后也很难奔走。 岳湘紧随其后:“我也去!娘,我也能帮上忙的,这次募集粮草,我就帮上忙了!” “不行。”高夫人不答应,“别闹,你们好好待在这儿,我和老爷才能……” 母子三人就这个事情吵了几日,最后还是高夫人拗不过儿女,只能勉强答应让他们跟着。 ——两个不孝子放话,不让他们跟着他们就自己偷偷进京。 这边母子拉扯,那边弘书却是没有耐心和小金川的土司玩捉迷藏,他把大军往小金川那万余人口的寨前一摆,小金川土司泽旺就只能僵着脸任他搜查。 搜查并没有结果,甚至没有人见过明安图。 泽旺立刻活了过来,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意识到这是一个祸水东引的好机会,便作委屈的样子道:“殿下,下官确实没有说谎,下官的族人善良勇敢,不可能做出劫掳您属下的事。况且前段时候,莎罗奔那个背祖之人一直在附近晃悠,伺机抢我族的粮食,下官带着族人一直防备着他们,基本没离开过寨子附近。” 他眼神一瞟一瞟的:“下官觉得,您的属臣说不定就是被他们当做下官的族人抓去了,您不如去那边看看。” 泽旺只是想栽赃陷害,弘书却觉得他说的不无可能,如果大金川确实如泽旺所说前段时间入侵了他们领地的话。 弘书叫来尹继善,吩咐道:“你带一队人,去杂谷土司处,从那边开始找明安图的踪迹。” “是。” “岳总督,留一些人看着这里,其他人,随孤去大金川。” “是。” 兵分两路,弘书带着大军,本以为能长驱直入,谁知在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遭遇了阻击。 第183章 岳钟琪简直勃然大怒,瞬间拿出堪比打噶尔丹时的气势,一言不发地带着大军直冲进大金川的聚集地,将土司莎罗奔捉到面前。 “岳钟琪?!”莎罗奔十分惊讶,然后扭动试图挣脱压着他的士兵,“岳总督这是什么意思!本官好好地在本官的封地待着,岳总督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带着大军突袭本官部落,是想耀武扬威?还是想杀良冒功?” 不愧是曾经叛出家族、跟着上战场立过功的,这倒打一耙扣罪名的手段真熟练。 熟练地让人有些怀疑他曾经的战功是怎么来的。 岳钟琪一拳砸在莎罗奔脸上,力道之重让莎罗奔当场吐出一颗牙来。 “杀良冒功?你派人刺杀太子殿下,你说你是良?”岳钟琪捏着莎罗奔的下巴,恨道。 他一直自诩自己治军有方、治下的治安不错,就是那些刺头土司,也被他震慑着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武动兵。 结果,太子来了四川不过短短几个月,就遭到两次主动袭击,还都是他和大军跟在身边的情况下! 这让他怎么能不怒。 “太子?”莎罗奔嗤笑,“岳钟琪,编瞎话也编好点,皇帝什么时候立太子了,还到你这个破落地儿来?” “岳钟琪,想招揽我随你造反就直接点,把好处…唔啊…” 这一脚很重,莎罗奔直接双眼凸起、手捂着腹部僵硬地倒地蜷缩。 岳钟琪转身跪下,急切道:“殿下!殿下明鉴!臣绝无造反之心,这都是莎罗奔污蔑!” 一直没出面的弘书有些无语,岳钟琪这到底是什么体质啊,怎么不管汉人、满人还是土民,都致力于造谣他造反。 弘书捏捏眉心,没有第一时间叫岳钟琪起来,而是好奇问道:“这些土司都不知道孤被封太子的事吗?方才小金川的土司也好像第一次知道一般。” 太子的态度叫岳钟琪有些忐忑,殿下这是受到影响动摇了吗?也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三人成虎,若接二连三有没有丝毫关系的人跟他说某人有造反之心,恐怕他也会动摇怀疑。 岳钟琪苦涩一笑,怏怏地回答问题:“也不是都不知道,只是一些封闭排外、不肯与外界接触的土司不大知道,像大小金川这样的,非臣亲自派人,其他人都摸不到门,只是臣从去岁年底开始就在理塘滞留,没来及遣人向川西这些土司通告此事。不过像杂谷土司那样和外界来往比较多的,很早就得到了消息。” 弘书了然地点点头,他就说,虽然古代信息传递慢,但像立太子这等会昭告天下之事怎么会一个两个都不知道。看来,即使是岳钟琪,对这些割据的土司也只能是大面上镇压,而不能使其真心归附。 “岳总督请起吧,孤还不至于为了随便一个人的话就怀疑你的忠心。”弘书道,“还是先问问这位莎罗奔土司,为何袭击孤?可是要造反。” 弘书将帽子从岳钟琪头上摘下,转手给莎罗奔戴上。 莎罗奔已经缓过了那一阵痛劲儿,他是听得懂汉话的,此刻不可思议地看着弘书:“你、你真是太子?” “放肆!竟敢质疑殿下!”郎图早憋一肚子火了,要不是知道主子对岳钟琪信任异常,他才不会一直忍着。 主子遇刺,岳钟琪固然逃脱不了责罚,他身为贴身侍卫,难道就能吗?他动不了岳钟琪,难道还动不了一个小小土司? “砰。” 莎罗奔再遭重击,甚至微微腾空飞了一段。 “咳,咳咳咳,咳咳…太子…”莎罗奔艰难爬起来,爬向弘书,“…太子…太子咳…我不咳、不知道是您…我以为是泽旺咳咳…泽旺带人来攻打,才令人埋伏阻击的,这段时间,泽旺时常偷袭我的领地,我以为又是…” “太子,我、臣、臣绝无造反之心,臣曾经被泽旺之父迫害,是朝廷、是前四川巡抚色尔图大人救了臣,还给机会让臣随军平叛,臣才能有今日,臣怎么可能忘恩负义!” “太子,臣若有造反之心,岂会在寨中坐以待毙?臣真的不知道来的是您!请您明鉴!” 这莎罗奔的脑筋转的是真快,这么短时间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弘书对他倒是有点另眼相看了,不过他说的也不算是瞎话,历史上能让乾隆吃大亏的大小金川,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自己一锅端了,莎罗奔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来的是他和岳钟琪,否则不可能还在寨子里老神在在的享受。 不过,明白归明白,要让弘书放弃这个拿捏的好理由,也不可能。 “你不知道?”弘书似笑非笑,“你掳走了孤的属臣,说你不知道孤的存在?你难道不是想勾引孤亲自来找,然后踏入你设置的陷阱吗?” “可惜,你对自己的预估有些错误,以为凭那点手段那点人,就能算计到当世名将岳钟琪?” 当时名将?! 在场的人齐齐一震,看向弘书。 太子/殿下/主子竟然这么看重岳钟琪吗? 我?当世名将?太子说的是我?岳钟琪也懵了,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在太子口中听到这个他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午夜梦回都不敢无声念叨的渴望呢。 现场唯一没有太受影响的大概只有莎罗奔了,他只愣了一下,就急切道:“太子这是何意?臣何时掳走了您的属臣?臣连您的属臣是谁都不知道啊?” “是吗?”弘书眼睛一眨,沉下脸来,“还敢狡辩!小金川土司已经全都告诉孤了,孤的属臣从他那里借道,他遣人护送,却遇上你派去抢他们粮食的人,你的人不顾小金川人的警告将人掳走,甚至嚣张地放话,让孤亲自来领人!” “如你所愿,孤来了。” 莎罗奔目瞪口呆,他大脑空白了足足有十几秒,才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怒不可遏地叫道:“泽旺!泽旺这个贱人!竟然敢诬陷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郎图一刀鞘挥过去,将莎罗奔砸的重新跪下,也让他清醒了些。 “太子,太子殿下!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是泽旺,都是那个贱人胡说的,他诬陷我,我没有掳您的属臣,是他!肯定是他,您的属臣肯定是被他杀害了!他栽赃我!” “您不信,您不信你搜,我这寨子,您随便搜,绝对没有您的属臣!” 弘书如他所愿:“岳总督,你亲自去搜。” “嗯?啊……是。”岳钟琪木愣愣地走了,满脑子回荡的还是“当世名将”四个字。 弘书微微摇头,怀疑自己这剂药是不是下的猛了。 岳钟琪搜的很仔细,詹事府一众人也亲自挨个去认人,但最终却没有找到丝毫明安图的踪迹。 莎罗奔瞬间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一样:“太子,您看,我没有说谎!说谎的是泽旺那个贱人!泽旺居然敢欺骗您,太子,您一定要杀了他!” 没找到明安图,常保心情很差,时间越长,明安图还活着的可能就越小。 面对还在挑唆的莎罗奔,他一点儿也不客气:“闭嘴,太子殿下如何做事,轮不到你来多嘴!”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司而已,也敢在他们面前叫嚣。 没找到明安图,弘书的心也沉重起来,虽然他也没想一定能在这里找到,但若没有这两个大部落当普通人掳走,那明安图在野外出事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川西这崇山峻岭里,可是真有老虎、狼、熊这些凶兽的,更别说那些三五成群、无知无畏、什么都敢干的流匪。 现在只能等尹继善那边的消息了。 弘书定了定心,掀起眼皮看莎罗奔:“虽然在寨子里没找到,但焉知不是你提前送到别处藏起来了?这深山老林,藏个人还不容易。或者,你干脆将人害了,毁尸灭迹。” 莎罗奔急了:“太子,您不能这样,您这是……” 弘书抬手,阻止他说话,板着脸道:“你与泽旺二人,究竟谁是谁非,孤不会一言而定。你二人就随孤入京,让刑部来断个明白吧。” 莎罗奔眼睛瞪圆,急切拒绝:“不,不行,我不能去,我的族人需要我……” “孤是通知,不是与你商量!”弘书沉下脸,“你如今的嫌疑并没有洗清,来人,将莎罗奔押下去!” 莎罗奔被捂着嘴拖了下去。 岳钟琪左右看看,犹豫上前道:“殿下,若要带走莎罗奔和泽旺,这大小金川的土民?” 面对岳钟琪,弘书脸色缓和了些:“你安排人,驻军在这两地,盯着这些土民。同时让他们在泽旺和莎罗奔回来之前,摸清这两个部落的情况。” “是。” “整军,回小金川找泽旺。再派人去找尹继善,看看他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 “詹事大人,这里有一个印记,像是粉笔画的。” “在哪里?!”尹继善蹭蹭树上的白色痕迹,在指尖捻了捻,大喜,“是粉笔!快,在周围找找,还有没有!” 很快又传来好消息:“詹事大人,这里有一截粉笔头!” 尹继善精神大震,带着人一路找过去,还遇上了弘书派来询问消息的常保。 得知有明安图的踪迹了,常保大喜,只派了两个人回去给殿下报信,他带着其他人帮尹继善一起搜寻。 终于,他们一路找到一处隐藏在群山之中的——“这里竟然有个矿山。” “竟然有这么多人!” “这些矿工肯定都是被抓来的!” “少詹事该不会被抓到这儿来了吧!” “你看那儿,看那儿!那该不会是……” “——金子!” 第184章 “殿下!” 不过短短两三个月,明安图就从曾经衣袂飘飘的读书人变成了骨瘦如柴的难民,可见遭受了何等磨难。 “孤来迟了,你受苦了。”弘书怜惜地拍拍明安图的手。 “殿下。”明安图饿的虚脱,但因为他饿的时间太久,如今反倒不好一时给他太多吃食,只喂了些流食让他先适应。往常能半饱的量对如今的他来说连感觉都没有,但他此时挣扎着说的却不是要吃食,而是道,“大金川!金矿是大金川土司私自开采的!他私买兵备、意图不轨,还杀过朝廷的人!殿下,不能放过他!” 弘书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倒是没想到,随手扣回去的帽子竟然是真的:“好,孤知道了。放心,大金川土司孤在找到你之前就已经抓起来了。” 让明安图好好休息,弘书出去找岳钟琪:“怎么样,查明白了吗?” 岳钟琪黑着脸道:“回殿下,查明白了。这金矿是大金川的土民无意间发现的,莎罗奔知道后没有宣扬,而是占据下来私自开采,为了多开采,他四处掳掠无辜之人,不过因为此处偏僻,除了一些偶尔路过的路人和跑山的货郎猎户外,其他大都是附近其他土司部落的土民,最多的就是小金川的土民。” 弘书点点头:“明安图方才说,莎罗奔还私买兵备,杀害过朝廷的人,你可有查到?” 岳钟琪脸色一变,差点原地踉跄:“臣这就去审!” 岳钟琪紧锣密鼓地审人,弘书带着人查看金矿。四川并不以矿闻名,但并不意味着四川就没有矿,它的稀有矿的种类还是很丰富的,不过藏量都不大,而且位置偏僻、开采成本高。眼前的这座金矿就是如此,规模并不大,且位于川西这偏僻老林间,若不是当地土民偶然发现,恐怕不知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当然,规模小是相对于国家的体量来说,放在莎罗奔这样一个只有万余人口的部落土司面前,它自然是一座大金山,是能让他势力急速扩张的利器,是他未来能和朝廷抗衡七年的天降资本。 难怪他不愿离开封地,这样一座金山放在这里,他自然是要时时刻刻守着才能放心。 “你们说,小金川土司泽旺和莎罗奔纠缠不休,会不会是也得到了这座金矿的消息,在试探?”弘书突然问道。 尹继善沉吟道:“很有可能,岳总督方才不是说这里的矿工大多都是小金川土民吗,手下失踪了这么多人,泽旺不可能没察觉。” 弘书若有所思,所以历史上大小金川连年互相征伐,是在争夺这座金矿?而清军大军压境之时,他们又突然联手合作抗清,是大金川妥协,让出了金矿的部分利益以达成两方联手? 谁也说不准,曾经的故事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很难再窥见当初的真相。 不过这一次,他会借着这个机会,将大小金川叛乱消灭在萌芽里,并把川西的稳定统一早日提上日程。 岳钟琪审问回来,面色没有缓和半分:“殿下,已审问过此处的所有头目,这些人交代,他们只是听来送物资的人酒后吹嘘所说,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亲眼见证过事情的发生,而且那人酒醒后拒不承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只说是他们喝醉了听错了。” “哼,还知道要保密。”弘书冷笑,“既然知道是谁说的,那就一个个抓起来审!调四川驻军,进驻大小金川,实行军管,直到所有事情查清楚!” “是!” “继善。” “臣在。” “你带人兵分两路,随军一起进驻,帮忙查案的同时,看着点这些驻军,不许他们私自欺辱、凌虐土民,抢夺其妻女、家产、财物,若有犯者,一概按违抗军令处置!” “是!” 岳钟琪和尹继善带着人在大小金川忙碌,弘书带着明安图回到成都府,他得趁着这段时间,处理詹事府其他人微服私访时发现的一些问题,还要给京里去信,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汇报一下。 自从进入藏南去围剿那股匪徒,他就没再往京里送信过,阿玛额娘估计等的都急了。 …… “四川可有消息?”胤禛从昏睡中醒来,有气无力地问道。 苏培盛小心道:“有两封折子,是成都府知府上的,奏禀,太子殿下已经安全回到成都府,或休整几日就会启程回京。” 胤禛等了一会儿:“没了?” 苏培盛不敢说话。 胤禛气道:“不孝子!”一去半年不回来,如今甚至两三月没有一封信!“来人,下旨!太子既然不想回来,那就不要回来了!朕重立一个太子!” 前来侍疾、负责熬药、端着刚熬好的药一只脚跨过门槛的福惠:…… 不是,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他幻听了吧?他一定是幻听了! 他默默抬脚,缓缓后移,祈祷皇阿玛没发现他。 “老七!过来!” 福惠后退的身体一顿,只能不情不愿地往前,憨笑道:“皇阿玛,药熬好了,您该喝药了。” “喝什么药!不喝!给朕倒到泰陵去,等朕万万年以后慢慢喝!” 福惠苦了脸,偷看苏培盛:你赶紧劝劝。 苏培盛偷看回他:奴才办不到啊。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偷偷叹了口气,在心中祈祷:殿下啊/六哥啊,你快点回来吧,你再不回来,皇上/皇阿玛就没人管得住了。 这不单单是他们两个人的心愿,而是京中大部分官员的心愿。 实在是胤禛最近的操作有点儿过于离谱了。 前面说过,自从弘书走后,胤禛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得病,从最开始的上火之症发展到后来的失眠、没胃口、发热,而入夏以后,他的易中暑体质也开始凑热闹,几种症状大乱炖下来,症状竟好似染了疟疾,最后还是吴谦、叶桂、韦高宜共同出手,会诊了大半天,才判定不是染了疟疾,只是症状比较像。 但就算不是疟疾,那症状也让胤禛很不好受,而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诊断有误,吴叶韦三个基本上代表当世最高水平的大夫一起斟酌出来的方子,竟然对症状没起多大作用。 福惠:药熬了不喝,能有作用才怪了。 三个人没治好病,胤禛却一点没有处罚他们,只是时不时就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今儿个把允祥、张廷玉等人叫过来,嘱咐他们要以后好好辅佐太子;明儿个再下个旨给总管首领太监,让他们将早年太皇太后所赐数珠收好,等他万万年之后随葬安于梓宫。 短短一个月,安排随葬品的圣旨就下了六道,众人从最开始的惶恐到后来都有些麻木了。 对了,还有泰陵。皇帝在世时给自己修建陵墓是常事,但胤禛早不修晚不修,偏偏前两个月病情加重时突然下旨开始修建泰陵,这让人怎么能不多想。 脑海里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皇阿玛的那些操作,福惠只觉得他心目中高大伟岸的皇阿玛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的皇阿玛比弘暾堂哥刚刚出生的儿子都难搞。 福惠苦着脸哄了半天,最后还是借着皇额娘遣人来看望皇阿玛的光,才哄的人喝了药。 精疲力尽地出了养心殿的门,福惠小声问苏培盛:“六哥到底什么时候时候回来啊?” …… “养资,太子什么时候会回来?” 在今年四月的殿试中得中二甲第一名,并顺利通过庶吉士考试进入翰林院的徐以烜,此时也正在被同僚询问同样的问题。 徐以烜无奈道:“抱歉,我并不知晓。” “我听说太子与许多人都写了信,你可是太子伴读,难道没有给你写吗?”如果上一个询问的同僚还只是单纯问一问的话,这位的语气可就带着明显的酸味了。 徐以烜面色不变:“殿下日理万机,在下一届小小伴读,何德何能能得殿下亲笔书信。” “哼。”发酸的这位估计是上头了,居然开始说弘书,“圣人有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太子这一去小半年,如今皇上身体有恙,太子殿下不说星夜兼程回京侍疾,竟连归期都没有个说法,实在……” 实在什么,他倒还算有些理智,没有说出口。 有人在他面前诋毁太子,徐以烜怎么可能忍:“我劝王大人慎言,太子殿下出京乃是皇上交办的差事,并不是出游。至于皇上身体有恙,殿下没有回来,是因为皇上有令,不许向殿下透露皇上生病之事。殿下在不知情之下,当然要以皇上交办的差事为重!” …… 京城的纷纷扰扰弘书并不知情,他在处理完詹事府等人发现的问题、撸下一众官员准备带回京城交给刑部审判后,也得到了岳钟琪的汇报。 “……莎罗奔私买兵备、杀害朝廷人员之事属实,人证、物证臣都已找到,同犯也全部拿下。交由殿下决断!” 岳钟琪汇报完差事后,顿了顿,再道:“臣辖下发生此等恶劣情况却没有察觉,实乃渎职,罪臣请殿下摘去顶戴花翎,枷锁上身、入京受审。” “唉。”弘书叹气,“岳总督,这件事发生在你的任下,你确实负有首要责任,若不罚你,于天下百官交代不过去。” “不过,你贵为一等公,又是两省总督,孤本次出京,皇阿玛只授予孤节制大军之权,并无处置封疆大吏之权。” “所以,起来吧,随孤入京,如何发落,全听皇阿玛吩咐。” 第185章 “多谢岳姑娘。” 在高夫人的“见证”下,弘书从岳湘手中接过吃饱的熊猫崽崽,礼貌道谢。 岳湘微笑,藏着些许不自然:“殿下客气。” 弘书冲高夫人颔首示意后离开。 他走后,高夫人拉住女儿的手摩挲:“难为你了。”若不是为了老爷,自幼受全家疼宠的女儿何至于跟着大军一路奔波,风餐露宿不说,身体不便时还要强撑着帮太子照顾一头花熊。 没有外人在,岳湘也不再勉强自己保持姿态,轻轻歪在她娘身上,眉心微蹙道:“不过是喂花熊喝奶而已,算不得什么为难。若能因此让太子承一二分情,倒是女儿占便宜了。” 说来也算因果报应,当初她不过是听说这花熊骤然失母有些怜惜,又见它被几个糙汉子“照顾”的可怜巴巴,一时不忍才主动照顾,并没有想过要借此来巴结太子。 却不想当初的因能种下今日的果,花熊熟悉了她,再回到太子身边竟然不认人闹腾,连进食都不愿,太子这才又找她帮忙。在爹爹前途不明的如今,能有个趋奉太子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她也由此对太子的了解更多了些——第一,太子没有怀疑花熊亲近她是因为她在花熊身上动了手脚,疑心不重;第二,短短时间,花熊由一开始的一日几餐都要她喂,变成如今几日才偶尔需要她喂一回,足以说明太子在花熊身上费的心思不少,而且是真心喜爱,才会让花熊快速对他亲近起来。 这样的太子,对爹爹应该也是真的信任吧,应该会在皇上面前帮阿玛说两句情吧? 弘书抱着熊猫崽崽回到自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岳湘和高夫人的方向。方才对话的时候,他发现岳湘的身体姿态和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想了想叫来郎图:“高夫人和岳姑娘什么时候开始坐车随行的?” 他们从四川出发回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于岳钟琪的家人要跟着大军去京城之事,弘书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去管。不过在例行检查后勤粮草之时,却是意外发现,高夫人和岳湘两个女眷都没有安坐于马车内,而是一身骑装策马而行,一时好奇问了一句,才知道这二位自从出发就没有坐过马车,都是骑马跟随,大军一天在马上多长时间,她们就在马上多长时间。 老实说,弘书心底是钦佩和欣赏的。别看他也是每日坚持随大军一起骑马,但基本一天下来,他身子都是僵的,晚上宿营时都需要贴身侍卫好好按按才行。 但方才将突然闹脾气的熊猫崽崽送过去让岳湘帮忙时,却发现这二位都窝在马车里,而岳湘的表情又不太对。 弘书不得不多想一下,这位是不是病了,若是病了,哪怕是看在岳钟琪的份上,也得叫太医去给看看。不过单问岳湘一个小姑娘不太合适,他就连高夫人一起问了。 郎图被问得一愣,他日常护卫太子在中军,和后勤还是有些距离的,还真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奴才让人去问问。” “嗯,别声张。”弘书叮嘱了一句,就抱着熊猫崽崽培养感情去了,这小东西,还挺敏感,一点儿不对就闹脾气。 本来想当儿子养,结果现在更像是供祖宗。 ——当然,不管是儿子还是祖宗,他都很乐意就是了,有十四亿人想供还没机会呢。 郎图很快回来:“回殿下,高夫人和岳姑娘是两日前开始坐马车随行的,听说好像是身体有些不适。” 那看来得病的可能性不小,弘书点点头:“你去,将太医送过去,让他给岳总督的家眷都看看,别病了。” “是。” 弘书当初离开时虽然没带叶桂韦高宜他们,但也是带了几个太医的,主要是他不带他阿玛就不让他走。 郎图和太医匆匆而去,又很快归来。 “如何?岳总督家眷可还好?”弘书问道。 太医回道:“岳总督的家眷身体确有些不适,不过并非生病,只是常见症状,并无大碍,休养几日自然会好。” 若是一个十来岁的真小孩恐怕听不懂这话,但弘书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芯子,立刻秒懂。 “知道了。”让太医退下,弘书叫来贴身伺候的侍卫,“孤记得行李里是不是还有些红糖?” 侍卫回道:“是,您要用吗?” 弘书摇摇头,他又不是小孩子,也不馋糖,之所以行李中有这东西,还是他额娘让人给准备的:“将东西送去给高夫人。” 高夫人接到弘书令人送来的红糖,诧异过后很是高兴:“太子真是周到细心,比你爹强多了,你爹都没发现你不舒服。” 岳湘脸上发热:“娘~爹爹心里压着事,女儿这点小事不用爹爹费心。” “得,不用你替你爹说话,知道你跟他比跟为娘亲。”高夫人假意不满。 岳湘撒娇:“娘~女儿跟您和爹爹一样亲。” 高夫人嘴上嫌弃,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给女儿煮好红糖水,一边看着女儿喝,一边叹气道:“你爹爹他,心态还是有些失衡了。以如今的情况,结果是怎么都好不了的,还不如做最坏的打算,放平心态,说不定还会令太子高看一眼,日后说不得还有起复的机会。” 岳湘闻言有些黯然,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深宅闺秀,所以她很明白,其实娘说的都算是好结果了,下狱、流放,这些结果也不是没可能的。 可恨她是个女子,根据这些日子打听到的京城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她即便到了京城也很难为父奔走,担子都要压到四哥一人身上了。 岳湘没滋没味地喝着红糖水,高夫人则在张罗着给太子送些回礼去。 “殿下,这是高夫人给您的谢礼。” 弘书打眼瞧了瞧,眼前一亮:“豆腐?这是打哪儿来的?” 从云南回成都的路上,他接到消息,七叔允祐去世了,身为侄子的他,需要守孝一年,于是开始茹素。才出发的时候还好,稍微携带了些新鲜菜蔬豆制品,不过这些很快吃完,弘书又不愿意搞特殊每日派人去沿途的县镇采买,毕竟他是行军不是郊游,于是就只能啃军粮,大军还能偶尔打猎沾个荤呢,就显得他脸色有点菜。 “回殿下,这是高夫人自己带的黄豆现磨现做的。” 带黄豆就不说了,“还有磨盘?” “是个十斤重的小磨盘,高夫人说,主要是她平日用来练力气的,做成磨盘状也能多个用途。高夫人说让您放心,她把磨盘洗涮的很干净。” “……” 弘书自然不会矫情到嫌弃这个,不过,高夫人还真有点奇女子的风范,若有平台,说不定还真能成为秦良玉一样的传奇女将。 一口豆腐入口,柔滑细腻的口感让天天啃饼的弘书眯起了眼。 “哎!”贴身侍卫惊呼。 弘书睁开眼一看,就见侍卫伸出手又不敢碰的熊猫崽崽正在试图‘偷’豆腐。 连忙将小崽子抱起来:“哎哟,乖乖,这个你可不能吃。再等等噢,等回京了……” “报!殿下!京师地震!” “什么?!”弘书豁然起身。 弘书接到地震消息的时候,京城的地震早已结束。 这次的地震并不算强烈,之后也并没有余震,但在此时,依然造成了不小的灾害,房屋倒塌、人员受伤失踪,都是需要处理的。 况且,这时候地震最大的影响还是迷信,一旦处理不好,就是国君犯错上天降罚了。 胤禛干脆利落地将药灌下去,拖着病体开始处理灾情,十天发了七道圣旨晓谕各处,力图将地震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 偏偏这种时候还有人找事,康亲王崇安突然跑去宗学,给学子们讲历史上京城地震的记载,牵强附会地和当时一些事情扯上关系,内涵这次地震是上天警示。 胤禛大怒,当即褫夺了崇安宗人府令一职并将其禁足在家。 若不是手术后还在休养的允祥入宫劝说,胤禛都想不顾规矩直接夺了康亲王的爵给旁支承袭。 眼看他四哥拖着病体还要熬夜批奏折,允祥于心不忍,干脆提前结束休养来帮他四哥,最后的结果就是,吴谦和叶桂直接住在养心殿了,随时准备抢救这二位。 福惠忧心忡忡地上了在西华门接他的允禧的马车。 允禧看见了没出声,能叫小七露出这副表情的只能是皇上的身体,这他可不敢随便问。 只能问:“小六走到哪儿了?” 福惠道:“按前几日收到的消息,如今应当是走到山西,快入河北了。” 允禧点了点头:“那快了,等小六回来,会轻松些的。” 福惠叹气:“六哥这一回去的也太久了些。” 允禧道:“也没办法,听说遇到不少突发事件,还把四川上下撸了一遍,肯定花时间。” 福惠想起他去取六哥断联两三个月会后再次送回来的信时,皇阿玛的神色,忍不住道:“六哥这次在外面肯定是干了大事!” 这听着像是知道什么内幕,允禧没问,只附和:“肯定,小六肯定立了大功。” 福惠看了这位叔叔一眼,没有再说话。 允禧也不再开口,等马车停下才道:“到了,下车吧。” 福惠整了整仪容,跟在允禧后面下车,面前是披麻戴孝的戴亨。 戴梓,缠绵病榻许久,在这次地震中去世了。 第186章 虽然历史上雍正好好的活到了雍正十三年,足以证明这次地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深处其中的弘书却不敢去就此放下心,阿玛和雍正,在他心里已经是两个人。 所以接到消息后,弘书立刻下令,全军以急行军速度前进,用最快速度赶回京城。 在这种强度下,身体不适要坐马车的岳湘自然是跟不上了,高夫人也只能陪着女儿滞后。 刚好,急行军也带不了熊猫,弘书再次将熊猫崽崽委托给高夫人母女照顾。然后一马当先,从中军跑到前锋军中,若不是还有点理智,他都要跑到大军最前头去带路。 急行军了两日,也才赶了两百多里路,弘书即便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回去,也不得不停下,给将士们休息和吃饭的时间。 “殿下!京中来人!” 一口硬饼刚咬下的弘书立刻吐了:“快叫进来。”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是你?”来人弘书竟认识,是常替十三叔在外跑腿的侍卫,“你怎么来了?可是京中有什么情况?!” 允祥的侍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奴才替王爷送信。” 弘时心下一沉,有不好的预感升起,拿过信快速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看完后面沉如水,将信胡乱塞入怀中,大步走向自己的马,一边走一边大声命令:“侍卫营!整军,准备出发!将岳钟琪叫来!” 岳钟琪匆匆赶来的时候,侍卫营已经全员上马整军完毕,而弘书高坐在马上,手拿马鞭,是随时准备策马奔腾的姿态。 “殿下,您这是?”岳钟琪小跑到弘书跟前,心里七上八下的询问。 或许是被焦躁的气氛传染,弘书□□的马打着响鼻原地来回走动,弘书拉着缰绳约束它,沉声道:“岳总督,孤放心不下京里,决定先行一步,大军就交给你带回京。” 岳钟琪一时有些瞠目结舌,将大军交给他带回京…就不怕他顺势… 弘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岳将军,孤在京城等你。” 这一句说完,弘书再不关注岳钟琪的反应,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驾!” 瞬间蹿出老远。 …… “……赐百官半俸,八旗银各三万两,十三,内务府有没有问题?”胤禛问完后咳嗽了两声,前些日子还热的厉害,这两日一场秋雨一下,温度直线下降,他本就没养好的身体直接又感冒了。 允祥表情也不太舒服,虽然做手术把他的附骨疽治好了,但他风湿的老毛病还是一如既往的顽强,这不下了两天雨,他的腿就又开始疼了。 “没有问题,国库……” “皇上!启禀皇上!”一向稳重的苏培盛突然不顾规矩地闯进来,满脸喜意,“太子殿下回来了!” “什么?”胤禛忍不住站起身,“大军这就到了?京营干什么吃的!这都不知道?!” “快,让礼部……” 让人准备仪仗去接的话还没说完,又一道身影突然闯进来。 “阿玛!” 才大着胆子打断皇上说话的苏培盛:“殿下已经…入宫了…”好吧,他说迟了。 “阿玛!”一路星夜兼程赶回来,连闯城门、宫门、养心殿三道门的弘书带着满身尘土扑倒胤禛面前,抓着他上下查看,“您没事吧?” 望着儿子满脸的担忧,心下感动的胤禛张口想说自己没事,结果。 “阿嚏。” “阿嚏阿嚏…阿—嚏!” 因为感冒,本就敏感的鼻子被弘书满身的尘土一刺激直接应激,喷嚏打的停不下来。 身体过于疲累导致脑子转的也慢的弘书大惊失色:“阿玛!阿玛你怎么了阿玛!太医,叫太医!叫叶桂!” 胤禛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将儿子推开……没推动。 关键时刻,他的亲亲十三弟如善良的仙子降临人间,救他于水火。 “殿下。”允祥的武功好歹比他四哥强得多,撑着病体将弘书拉开,“皇上没事,只是被你身上的尘土刺激到了,打喷嚏而已,没有大碍。” 弘书迟缓的脑子这才开始转动,慢半拍地道:“阿玛没事?” 胤禛又疯狂打了几个喷嚏,才压下鼻子的那股痒意,看着反应明显有些呆的儿子,语气不由自主地柔了好几个度:“朕没事,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是不是都没休息?” 弘书又慢了半拍才回道:“我接到十三叔的消息,大军走的太慢,我就带着侍卫营先回来了,岳钟琪带着大军还在后面……我休息了,我每日都有休息两个时辰。阿玛你……” 虽然胤禛也常年每日只休息两三个时辰,但一听到儿子这样,他心就被扎了一下,眼见儿子还要说,他连忙打断道:“朕没事,你快回宫去休息!” “阿玛我……” 胤禛直接吩咐:“苏培盛,用朕的步舆把太子送回毓庆宫!” 又对儿子道:“知道你累,但回去还是要先洗漱,睡着舒服。” 弘书转速极慢的脑子总算接收到了阿玛没事的信号,这才任由苏培盛扶着他坐上皇帝专用的步舆,几乎是步舆一被抬起来,他就歪着头靠在上面睡着了。 专门送出来的胤禛看到这一幕,更心疼了。 “朕不是说了不要告诉太子朕生病的事吗,这又是谁多嘴!”刚才儿子一冲进来就查看他身体,很明显就是得知了他生病的事,才一路飞奔回来的。 多嘴的允祥:…… “皇上恕罪,是臣前些日子给太子送信告知此事的。您一直不适,太子在外不归,朝野上下暗地里也有些流言,臣想着提前告知一声,让太子回京的时候匆忙些,堵了那些人的嘴,没想到……”允祥是真的感慨,“臣并没有细说您的病情,只说您有些苦夏不适。” 谁能想到只是这样,太子也会不要命的赶回来。 是他低估了太子的孝心。 本想着要给多嘴之人一个教训的胤禛:…… 是十三说的啊,那没事了。 “唉,这臭小子大多时候都机灵,但有时候又死心眼的很。”胤禛说的话是埋怨,语气里却有压不住的欣慰与自豪。 允祥道:“知变通,有坚持,太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听了这话的胤禛反而叹气:“朕如今也不知道,朕对太子的期望,到底是如何了。” 是希望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同他一起打造一个父子盛世,还是不要那么累,轻松地过完一生。 弘书在步舆上睡着被抬回毓庆宫的事,飞快地传遍宫内外,一些正打算弹劾他强闯宫禁的人听说后,呆愣片刻,连忙将写了一半的折子烧了。 弘书真的很累,哪怕被朱意远带着人脱了衣裳洗了澡,他都没有没有一点感觉,直睡了个昏天暗地,然后被饿醒。 醒来的弘书只觉得头昏眼花、头痛欲裂,闭着眼睛缓了半响,才勉强能关注到外界动静。 “……问,殿下昨夜醒过没有?”一个女声语气十分轻柔地问道。 属于朱意远回答:“没有,我带着人昨儿盯了一夜,殿下一点儿醒的意思都没有。” 女声担忧道:“这睡的也太久了,不吃不喝的,太医怎么说?叶大夫和韦大夫可来看过?” 朱意远语气也充满忧心:“看过了,两位都说没事,就是累的狠了。我试着给殿下喂了水,倒是咽了,就是不醒。” “能喝水就好,能……” “咳咳咳……”弘书本想叫人,但没忍住喉中的痒意,一张口就疯狂咳嗽。 正说话的两人愣了一瞬,立刻惊喜地扑过来:“殿下!殿下您醒了?!” “咳咳……” “水!水!快拿水来!” 弘书连喝了三四杯水犹嫌不够,干脆扔开杯子,夺过水壶直接往嘴里灌。 一壶水都灌完了,他才算活了过来。 朱意远看的难受的紧,说话都带着鼻音:“殿下,可还要水?” 弘书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粥可有?” 水也就解解渴,他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饿。 “有有有!一直备着,我这脑子,竟然忘了!”朱意远拍了自己一下,火急火燎地出去取粥。 弘书看向女声:“碧珠姑姑,额娘可还好?” 碧珠怜惜地看着这个不大的孩子:“回殿下,主子娘娘一切都好,只是担心您。本想亲自来看,怕给您过了病气,才没有亲来。” “我没事。”弘书声音里的虚掩盖不住,“就是睡久了饿的,你回去跟额娘说让她别担心,我吃饱有力气了就去看她。” 碧珠道:“不着急,主子娘娘……” “皇上驾到!” 听到门外的唱喏,弘书撑着身子要起来,碧珠连忙扶他。 还没等他站起身,胤禛已经大步进来:“不用起来,躺着。” 将人按回床上,胤禛仔细观察儿子的面色:“可有哪儿不舒服?” 弘书摇摇头:“没,就是饿。” 胤禛正要问,朱意远就端着粥进来了,他亲自接过碗,舀起一勺吹了吹,准备喂儿子。 朱意远在一旁弱弱道:“皇上,准备的是刚好能入口的。” 想当一回慈父的胤禛:…… 弘书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道:“阿玛,我饿的很,没力气,你直接端碗喂我好不好。” 胤禛:…… 放下勺子,将碗递到儿子嘴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直接喝。 第187章 将叫嚣的胃安抚住后,弘书没为难自己非要做什么父慈子孝的姿态,舒服地躺进被窝里,和他阿玛说话。 “我睡了多久,阿玛。” 胤禛也很自然地回答:“差不多十五个时辰,再不醒朕就要考虑让太医给你扎几针了。”还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这是什么容嬷嬷行为?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还怕扎针。弘书对阿玛的玩笑略感无奈,转开话题:“我回来时着急,闯了城门、宫门还有养心殿的守卫,那些侍卫也不容易,因着我的身份也不敢下死手拦我,阿玛你别罚他们。” 知道是自己的责任,不错,胤禛温言:“朕知道。” “还有我的侍卫营,他们也是听我的命令,你也别罚他们,罚我就好了。” 拿得住手下,事后还能担当,胤禛欣慰道:“那就罚你禁足三月,去上书房读书。” 这是变相让他休息呢。 “这不行,阿玛你换个别的。”弘书却不乐意,“我事情多着呢,你罚罚俸禄什么的,或者给我几个差事,让我戴罪立功。” 臭小子这是心跑野了啊,还再给几个差事?再给几个差事他这一年到头还能看见人吗!胤禛眉毛一竖:“还敢讨价还价?必须禁足,禁六个月。” 弘书意外地听懂了他阿玛在想什么,有些哭笑不得:“您想什么呢,我不是想往出跑,这不是您和十三叔都病着,一直拖着病体忙,什么时候才能养好?我就是想多帮您干点活儿,您多歇歇,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还是说您怕我夺您的权,不敢放手让我处理政事啊。”弘书也开起玩笑。 “臭小子!还夺权?”胤禛一巴掌拍在被子上,看儿子露出夸张的作怪表情,“毛都没长齐还想夺权,朕就是放手给你,你以为你能夺得过去?” 弘书连忙谄笑:“是是,阿玛您英明神武,满朝大臣对您都忠心耿耿,我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哪能动摇您的权威。” 胤禛轻哼一声:“拍马屁也不管用,老老实实给朕禁足。” 啧,这咋还软硬不吃呢,得,今儿看来是不成了,明儿吧,明儿他去养心殿请安,就不信阿玛能把他轰出来。 “好好好,听您的,禁足就禁足。”弘书的语气还带着点不服气,说完探头探脑地问起福惠,一副赌气不愿意再继续父子温馨局的模样。 “小七呢,怎么不见他?”赌气当然只是做给阿玛看的父子之间的小乐趣,不过好奇小七也是真的,这孩子一向粘他,按说这情况应该是守在他床边等他醒来的,但阿玛都来了,这孩子还没出现。 胤禛自是看得出儿子的小伎俩,不过微微一笑,收了笑意后道:“大半个时辰前才出宫去了。今儿个戴梓出殡,小七看你一直没醒,想着你若是醒着估计会想去看看,所以就代你去了。” “戴梓……去世了?”弘书有些怔愣,虽然离开前就知道戴梓或许不太好的消息,但在外边他只收到了七叔允祐的死讯,没有其他人的,他就以为大家都好好的,谁知道…… “出殡…”这时候停灵其实没有一个固定的期限,主要是看风水先生算的吉日有哪几天,然后选一个,“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个胤禛倒是记得清楚:“地震那日。” 地震那天啊,那时候他还在山西境内,连京城地震的消息都还没接到。 弘书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朱意远捞到说话的机会:“回殿下,这会儿未时末了。” 胤禛猜到儿子的意图:“想去?” 弘书点点头:“火器是以后武器发展的大趋势,阿玛,我觉得,戴梓的功不比历史上流芳的名将小。” 戴梓去世后,福惠就按照弘书离开前嘱咐的,将他早就备好的给戴梓请谥号的折子递交给了胤禛,此时胤禛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看了儿子一眼,点头道:“朕知道了。” 然后起身:“再休息一会儿,免得出门还要被人抬着,丢人。禁足就从明日开始。” 说完就要走。 “阿玛,等等。”弘书叫住他,“岳钟琪带大军走到哪儿了?儿子收到十三叔的信之前,是以急行军的速度赶路的,虽然没多久我就先走一步,但以我对岳钟琪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改变大军急行军的速度,这会儿……离京城应该不远了吧?” 胤禛转身看他:“你倒是很了解他,岳钟琪带大军已经进入直隶范围,和京营照过面了,现在大军已经放慢速度,向京城赶来,大约四日后到。” 时到今日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岳钟琪这场分歧上,是他输给了儿子,不过:“他的罪责,朕会交给三司会审!” 虽无造反之迹,但几次三番让太子直面危险,辖下还有土司悄悄起势而不知,怎么也不能饶过他。 弘书没有为岳钟琪求情,他知道,阿玛此时的怒气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 “好,儿臣到时可以去做证人。”但他还是试图用玩笑令阿玛消消火。 结果胤禛火气好像更大了些:“这时候知道自称儿臣了?” 弘书还懵着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阿玛就已经甩手离开。 “……”弘书有些不确定的问朱意远,“皇阿玛刚才是生气我因为岳钟琪自称儿臣,觉得我因为别人跟他生分吗?” 朱意远:“这…奴才也不知道…” 他也没机会当爹啊,哪里懂当爹的心思。 戴府,福惠正心不在焉地吃菜,旁边坐的是接到他来的消息后匆匆赶来的允禧。 “别想了,小六肯定没事的。”允禧安慰小侄子,“听说他五日跑了八百多里,肯定是累坏了才睡这么久。” 急行军一日才一百里,可想而知弘书这次长途奔袭的强度有多大。 福惠闷闷不乐地道:“你都不知道六哥才回来时有多惨,都和野人差不多了,腿上磨掉了好大一块皮,反复结痂反复磨。” 允禧光听着都觉得痛,他虽然很早就失去了皇阿玛,在兄长手下讨生活,但当今皇上并不是一个苛待幼弟的,金尊玉贵长大的他蹭掉一块儿油皮都觉得疼痛难忍,很难想象才十来岁的侄子是以怎样的信念坚持下来的。 “太子殿下至孝啊!”勉强有资格上桌陪他们的一个官员忽然大声感慨,伴随着虎目落泪,“百里不息恐归迟,里路崎岖为亲食。若不是心忧皇上病情,何以能日行百五,太子殿下真乃当世子路!” 子路,孔子的得意弟子,因百里负米的典故被后人当做是孝顺父母的典范。 允禧和福惠都被这人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有些无语,虽然弘书确实很孝顺,这次五日奔袭八百里也很厉害,但……跟你有什么关系?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嚎啕大哭吗? 嚎啕大哭的人还在发表感言:“太子殿下如此,真叫下官羞愧啊,想我往日,竟还因家远休沐日短而少于回家看望父母,我真是不孝啊……” ……你这真的不是在内涵朝廷放休少吗?允禧吊着死鱼眼,想看看这位还能怎么表演。 结果同桌的其他人不甘寂寞,纷纷开始抢镜头。 “是啊是啊,在下回去就要为太子殿下的孝行写一篇文章投给京城日报,二十一爷,能否刊登?” 允禧:……呵呵,我到时把稿子拿去给小六审,你猜能不能。 但这只是个开始,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自己要给太子写文章。 “我现在就有灵感了!我要为太子殿下赋诗一首!二十一爷,京城日报能否刊登诗作?” …… 允禧木着脸不说话,福惠悄悄凑过来:“禧叔。” “嗯?”这小子别是被带偏了也要给他哥写文章吧。 “五日八百里,每日应该是一百六十里,那个人算错了说的一百五十里!这么简单的算术都能算错,他学识肯定不行,文章肯定也写的不咋样,你别选他的文章。” 这样的文章传播出去只会给他六哥丢脸:“禧叔你不是认识很多名家吗?找他们,让他们给六哥写文章。” 允禧:……小朋友你就纠结这个?看来你对你六哥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啊,告诉你,你六哥肯定一篇都不会让我登。 不过这话现在没法说,允禧只能放福惠在那儿推荐他知道的名人名家。 其他人还在自荐,哭的那个人还在哭,戴亨过来劝也不管用,索性也不劝了。 ……别说,这哭声和今儿这场合还挺搭。允禧看着一脸无奈的戴亨想着。 忽然。 “太子殿下驾到!” 嗯?嗯!! “六哥来了?六哥醒了?!六哥!!!” 允禧还没起身,福惠就已经窜出去了,他只能赶紧提着袍子跟上。 他俩跑了,戴亨作为主人家自然不能落在后头,也跟着跑,然后,其他宾客互相对视一眼,意识到这是一个在太子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写文章夸有什么意思,太子不一定能看得见,当面夸多好,肯定能听见! 于是一群人也跟着跑。 弘书见到的,就是这么一群乌泱泱朝他本来的人,吓得他以为怎么了,难不成里面出现大蟒蛇了? 没待他问,没等其他人见礼。 跑在最前头的福惠飞奔过来,抱住他,放开嗓子就哭。 “六哥,你怎么才醒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不在,他们就欺负我!” 第188章 “…先帝时,耿精忠作乱,戴梓以布衣应聘从征…奉先帝于南书房…谥忠献…” 事君尽节,博闻多能,忠,献,是皇上给他父亲一生的批语。 戴亨想起曾在沈阳街头卖画、遥望京城的父亲,眼泪模糊了双眼。 “臣,代父,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戴亨将圣旨放在供位上后,再次向弘书跪下:“臣,叩谢殿下。” 戴亨很明白,今日这道圣旨是太子殿下为他父亲求来的,除了太子殿下,没有人会去为一个曾经被流放几十年的人请谥号,在他们眼里,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匠’而已。 更何况,太子殿下还救了他父亲的命,若不是太子殿下求陛下召回了父亲,他的父亲,或许在很多年前,就死在黑龙江某个冷入骨髓的冬日了。 弘书想把人拉起来,奈何浑身酸痛,实在使不上力,无奈道:“不必如此,快起来。孤现在没有力气,可拉不起你。” “六哥,你没力气?我帮你!”福惠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当众大哭后羞窘的恨不得挖个地洞窜进去的红晕,他粗鲁地把本就有意起来的戴亨扯起来,然后道,“六哥,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 弘书忍俊不禁,这是想尽快逃离社死现场吧。好吧,福惠这个年纪也该是看重面子的时候了,还是别把孩子惹急了。 “旨意已宣,孤便先回了,不必送。”弘书阻止了想要相送的戴亨,招呼允禧一起走。 上马车时,弘书先上去,允禧正要抬腿,本该礼让叔叔的福惠忽然抢先窜了上去,一边回头看允禧一边自说自话:“六哥,禧叔要坐他自己的马车。” “……”允禧眼睛一瞪,嘿,这小子,有六哥了就不要叔叔了,过河拆桥是吧! 已经坐下的弘书无奈道:“小七,不许没礼貌,扶禧叔上来。” 福惠撅嘴。 允禧肩膀一抖,抬起下巴斜看车辕上的福惠,伸出手道:“还是小六贴心。” 福惠咬了咬后槽牙,心不甘情不愿的伸手给人当扶手。 允禧当然不可能借他一个小孩的力,不过虚虚搭着,主打一个面子工程。 马车终于动了起来,弘书先看向福惠,问道:“谁欺负你了?” 方才这小子哭成那样,弘书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当时大庭广众之下,他又身负圣旨之责,自然只能先紧着那边,如今总算能问一问了。 福惠却吭哧吭哧地不说话,还看允禧。 这是嫌他碍事呗?允禧一收扇子:“得,我这人有眼色,让马车停一停,我下去。” 弘书自然不可能半路让他下去,大街上的让人看见还不知传成什么样,他没在问福惠,看向允禧:“我还没问你,这天儿也不热吧,你摇个扇子干什么?” 特别像电视剧里那纨绔子弟。 说起这个,允禧来劲儿,唰地一下把扇子展开:“这你就不懂了吧,告诉你,今年夏日特别盛行这‘怀袖雅物’,文人雅士出门若不随身携带一柄,都不好意思见人。看看,这扇面,这题字,这画作,再闻闻这香味,是不是似那仙蝶空中来,摇开万树千花香。” 弘书:“……这不就是折扇?”说的跟他没见过似的,折扇又不是现在才发明的,只不过以前没有那么盛行罢了。 “还有扇上的画,你自己画的吧?自己夸自己,大半年不见,你这脸皮倒越发厚了。”弘书玩笑地嫌弃道。 允禧丝毫不脸红:“嘿,我夸自己怎么了,要知道,我的废稿,现在外头都有人出一万两求呢。” 允禧的画功自然是不差的,尤其是和郑板桥相交以后,经常与扬州八怪书信往来交流画技,精益颇多。 但要说他的废稿都能卖到一万两…… 弘书跟他自是不会客气:“这一万两,恐怕二十两是买你那张废稿,剩下的都是买你二十一爷的眼熟吧。” 允禧被揭穿也不在意,洋洋得意地装大爷样:“嘿,管他为了什么,反正爷现在是声名鹊起了。” 弘书一路和允禧逗嘴,一句正经话没说,等允禧到家下车的时候,两人大半年不见的些许生疏已经消失殆尽。 “等休息好了,来家里看看你弟弟妹妹,都会背诗了。”允禧留下一句话,潇洒回府。 弘书的马车再次启程,踢踢踏踏地向家走去。 马车内只剩下两个人,弘书冲福惠招手:“过来。” 福惠贴过去,与他挨着坐,弘书搭着福惠的肩:“说说吧,谁欺负你了。” 福惠却不复方才允禧在时的幼稚样子,他垂着眼,脊背挺直:“六…太子六哥…” 弘书心里一紧,似笑非笑地看他:“怎么,这称呼是怪我方才没有第一时间顾着你?” 福惠沉默了下,道:“不是。” 弘书收回手,严肃地看着福惠:“怎么回事?” 福惠攥紧放在膝上的手,突然抬头道:“六哥,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太子之位,你信吗?” 弘书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缓缓点头,肯定道:“我信。” 福惠与他对视,好半响,都没从那眼睛中看出一丝半毫的怀疑,紧攥的手才放松。 “现在可以说了吧?”弘书只当没看见他的紧张。 福惠肩膀沮丧地落下:“是年家,你走后没多久……”将自己遭遇年兴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自己后续让人查到的事情,“…虽然目前查到的都是年兴几个自作主张,没有大…年大老爷支持年兴他们的证据,但…就凭年兴他们几个,我不认为…” 后面的话没说完,两人却都懂。 年兴年寿几个,当年都受了年羹尧的牵连,被流放了许多年,前两年才被开恩回京,他们能有什么势力支撑起他们那样的野心。年家现在,有这个能力能支撑起这份野心的只有年希尧。 虽然历史上的年希尧并没有掺和到雍正那些儿子的争夺中去,一直明哲保身,但这并不能说明他绝对没有那份心,若是历史上的福惠没有早早夭折,你看他还会不会明哲保身。 不,不用假如,福惠现在就好好的活着,不管年希尧有什么心思,肯定会逐渐浮出水面。 弘书摸摸弟弟的头:“我不在,受委屈了怎么不和皇阿玛说。” 福惠垂着头不说话,他不敢,他如今也读了许多书,知道许多事,包括先帝时期的那些夺嫡之争。虽然皇阿玛现在很坚定地选择六哥,但谁知道以后的事呢,他不想被注意到,在以后某个时刻被裹挟着和六哥对立,他只想和十三叔一样,永远和六哥做最亲密无间的兄弟。 弘书不知道在他眼里还小的弟弟已经想了如此之多,他只当是小孩子叛逆心思作祟,不愿意和家长交流。 揉揉光脑袋,弘书道:“六哥给你报仇。” 福惠却拒绝:“不要,六哥,你不要对年家动手。” “为何?”弘书有些微疑惑。 福惠道:“年家…毕竟是我的母族,六哥你对他们动手,外人不会认为你是在帮我出气,只会觉得觉得六哥你两面三刀、容不下兄弟,表面对我多好多好,背地里却打压我的势力。” “我不想让你被别人这样说。” 弘书怔然,有些感动:“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在六哥心里,和那些流言蜚语比起来,你更重要。” “六哥。”福惠眼热,但还是坚定拒绝,“真的不用,我自己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别人为我出头,我要自己报仇!” 弘书愣了一下,然后欣慰地道:“你长大了,好,那就你自己给自己报仇。需要六哥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好。” …… 第二日一早,弘书去给额娘请安,母子俩又是一番互相关心,他本来还怕额娘念叨他往危险的地方跑,谁知道额娘对他在外做的事一字不提,只问他沿途习不习惯水土,有没有生病,吃不吃得惯外面的东西,一字一句将他的心填的满满的。 并没有在永寿宫多待,额娘的病虽然看着好了不少,但仍然不能劳累,弘书还想多当几年有娘的孩子。 溜溜达达走到养心殿。 昨日被他闯过一次的侍卫首领行礼:“参见殿下。” 弘书停下脚步,冲侍卫首领微微致歉:“昨日情急,影响了你的差事,抱歉。” 侍卫首领诧异,惶恐,连连行礼:“不不,奴才不敢当。”试图把这句歉意还回去。 弘书无奈,却也没有再多说。他赶紧离开,对这位侍卫首领来说才是最好的。 “皇阿玛,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胤禛瞪苏培盛:“谁让你把人领进来的?太子在禁足不知道吗?!” 苏培盛假装无奈:“太子殿下非要进来…奴才拦不住…” 虽然这主仆俩演习的成分略大,弘书还是得站出来调停:“皇阿玛别怪苏公公,都是儿臣的错。儿臣腿疼,站不住,等不及苏公公通传,就擅自进来了。” 为啥腿疼,还不是因为担心阿玛您,赶着回来看您才受的伤,皇阿玛您忍心让您孝顺的儿子站在外面等吗? 弘书眨巴着眼睛装可怜。 “……”胤禛憋气,他怎么不知道,这臭小子卖惨还挺有一手。 跟‘孝顺’儿子发不了的气,只能找苏培盛撒:“要你有什么用,滚下去!” 苏培盛麻溜地就滚。 “回来。”胤禛板着脸,“取两个软垫来。” “是。”苏培盛垂着头,不让自己的笑意泄露。 弘书就大胆多了,笑嘻嘻地行礼:“多谢皇阿玛体恤。” 胤禛瞪了他一眼,到底没说出不是给他的话。 “皇阿玛,有儿臣能看的折子不?”弘书凑上去。 胤禛瞥了他一眼,随手拿起边上放着的一摞扔给他:“看吧。” “皇阿玛都准备好啦。”弘书乐呵呵地翻看。 这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胤禛磨了磨后槽牙,危险地看向有点欠扁的儿子。 弘书脖子一缩,手指在自己嘴上一拉,表示自己这就闭嘴。 胤禛又斜了他一眼,才开始处理公务。 弘书挪到一边,等苏培盛拿来软垫,就舒舒服服地坐着开始看折子。 京师地震,水泥路有裂痕?嗯,交给常保去看看……请弘暻降等袭七叔的淳郡王爵,惯例,过……赐百官半俸、八旗各三万两?弘书看向阿玛,心里叹气,身为帝王,即便知道地震乃自然现象,也得屈服于众生意志,这钱,是安抚、也是妥协。 摇摇头,继续看折子。 鄂尔泰奏猛弄白氏、孟连、怒子内附,可以啊,这几个好像就是他在云南时鄂尔泰去接触的那几个部落吧,这效率真不错……定百官帽顶,阿玛果然喜欢设计! 河南水灾…… 嗯,河南遭水灾了?! 第189章 “皇阿玛!”弘书‘唰’地站起来,“河南也遭水灾了?我怎么没听说?!” 中国这么大,每年都有地方遭灾,水灾、旱灾、蝗灾几乎是年年都见的,今年也不例外,七月份的时候,江南、湖南、直隶、山东就上报了水灾,那时候弘书还在四川,操心不上,等他回来的时候,各地的赈灾都差不多结束了。 但不管是他在外面还是回京这两日,可都没有听说过河南遭灾的消息。 弘书又对着折子细看,确定上面写的遭灾时间不是最近,就是七月份那一批水灾集中爆发的时间。 “皇阿玛,这怎么回事?” 早知会有此询问的胤禛手上动作还是顿了一顿,才放下笔,抬起头看向有些惊怒的儿子,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弘书再将这封总兵迈柱上的奏折看了一遍:“所以……是田文镜隐匿不报?” 胤禛面无表情,没说话也没动作。 弘书心中复杂万千,理解阿玛此时的无言。当年阿玛才登基时,田文镜之所以脱颖而出被飞速提拔,就是因为当年山西受灾而山西巡抚隐匿不报,是田文镜出差途中发现回来毫不保留地禀告了,胤禛觉得他忠直无隐才看重他。 但现在,屠龙者终成恶龙。 “皇阿玛……如何打算?”弘书顾念阿玛,委婉问道。 胤禛垂下眼:“赈灾之事交给你去办。田文镜,朕已下旨令他自辩。” 这并不是包庇,实际上这时候大臣若被弹劾,第一步都是令其上折自辩,若对方自辩能够提供充足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基本这个事就不会再扩大,皇帝下旨给两方申饬诫勉一番也就罢了。只有两方纠缠不休、无法明显证明自己的时候,才会派钦差和专案组去断案。 ——弘书去处理岳钟琪被弹劾的事才是特殊情况。 弘书抿了抿唇,到底没有没有问出若为真怎么办?阿玛让他先负责赈灾,很明显已经相信河南水灾是真,此时不过是想给那么信任田文镜的自己一个交代。 至于如何处置田文镜,阿玛现在心情肯定不好,正常情况下这事走完流程得出结果也得一两个月,现在就急切的询问感觉像是在威逼阿玛一样。 “好,儿臣折子也看的差不多了,这就先回詹事府去处理。” 弘书告退,胤禛没留,禁足的事自然也无人提起。 詹事府,乌雅开泰看到突然出现的太子又惊又喜,禁足的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他想着太子殿下这次这么累,听闻还受了伤,应当会休息几日养养伤再来办公。 没想到太子昨日才醒,今日就来了詹事府,这般勤恳足以令许多人羞愧。 “臣参见殿下。” 戴亨丁忧,尹继善等人还在后头跟着大部队没回来,偌大的詹事府竟然就剩乌雅开泰孤零零的一个。 “魏定国呢?”弘书问道,“孤记得孤离开后没多久他就答应了,是皇阿玛还没下旨吗?” “下了,人也回来了。”乌雅开泰回道,“不过皇上下的旨是赦免魏定国的罪责,准他回京,允许他在吏部报名等候职缺铨选。您不在,何大人也不好跟吏部说让他直接补詹事府的缺……” 弘书微微皱了皱眉,不过没说什么,只道:“将今年新科进士的名单给孤取来,再去户部请一位侍郎过来。” “是。” 乌雅开泰先安排人去户部请人,再亲自将这次新科进士的名单奉上。 弘书一一看过去,问道:“这次选入翰林院的有哪些。” 除了一甲三人可以直入翰林院外,二甲三甲想入翰林院都得通过庶吉士考试,没考过的基本都会被安排外任去某个县做县令,或者去各部院做知事主簿等职。 这个时候,基本上大部分都已经上任或者在赴任的路上了。 乌雅开泰将名字报上。 弘书心里有了数,交代乌雅开泰:“让人去吏部请一位侍郎过来,你再去一趟翰林院,就说詹事府缺人,孤想从庶吉士中抽调人来詹事府兼任主簿一职,令他们推选两人。” 乌雅开泰立刻明白,虽然太子没说,但这个名额其中一个必然是要给徐以烜的。心里止不住的羡慕,这有些人的命就是好,出生世家,家道稍微有败落的迹象立刻被选为太子伴读,如今考中进士只待磨一磨时间就可一飞冲天。 不像他,普通出身,虽考了进士却也磨了六年才被太子看中,调入詹事府做从六品的赞善。而这,已经是令他全族欣喜若狂的好前途了。 乌雅开泰去传话,弘书拿着新科进士名单继续琢磨,还叫来朱意远,一个一个问这些进士的家世情况。 调查新科进士这事弘书并没有提前吩咐过,但朱意远却在名单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去做了,因为他知道,他的主子是爱用年轻人的,虽然詹事府现在的体量不大,但以后随着时间势必会慢慢膨胀。更别说主子登基以后,这些都会是主子的臣子,而作为主子的贴身大太监,他可不能只盯着毓庆宫那点事儿,得早早为以后做打算,苏培盛就是他的目标和榜样。 一一了解完,弘书回忆了一下道:“今年寒门学子的人数是不是比上一次多了些?” “是,今科家世不显的大人比三年前多了大约一百多人,不过多是同进士。”朱意远回道。 弘书点点头:“不过今年录用的人比上科多的多。” “是,上科共有226位大人登科,今岁是399人。” “也就是说这次多录了180人,寒门的就占了一半多,不错,不错。”弘书感到满意,心里想着,看来他搞出来的五三还是有些作用的。 朱意远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是啊,这都多亏了殿下您出版的《五年模拟,三年科举》,今年的新科进士都在说呢,他们是看了这本书才进益颇大,侥幸考上的。还有人请愿,说那一册书都翻烂了,请您再出一册,造福天下学子。” 弘书摇摇头:“他们能考上是他们自己的本事,五三顶多时期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基础若不牢,多少五三都是枉然。而且这次也是皇阿玛照顾孤,殿试的题借用了些五三中模拟题的结构,才让一些人表现突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皇阿玛这次扩招的力度大。” 比如徐以烜,他的学识水平当然也是不错的,但还不至于稳坐二甲第一,不过他因为是弘书伴读的缘故,近水得月,不仅五三拿到的比别人早,按照模拟题写的文章弘书偶尔还会帮他批一批,殿试的时候自然是答道了胤禛的心坎上。 好在胤禛的理智还在,没有直接给徐以烜一个状元,只让他做了传胪。 朱意远觉得主子太谦虚了:“皇上增加取士名额,自然是造福天下的德政,殿下您的功劳却也不能忽视。皇上在殿试后都说了,这次之所以会多取将近一半人,就是因为学识不错的学子太多,舍了谁心里都不好过,恰好这几年内附的地方多,官员缺口大,索性才都录取了。” “科举三年一次,以往每年取中的人数都差不多,偏偏这次学识够的学子人数激增,大家都说是您所出的五三功劳。”朱意远道。 算了,给他表功这事,几乎是除他以外,所有亲近之人的共同坚持,他拗不过,还是别说了:“不过再出一册新的倒是可以,正好这次也有不少好文章能收录,你将这事记下,等孤忙完这阵子提醒孤。” “嗻。” 才说完,户部侍郎王玑和吏部侍郎彭维新竟是同时到了。 赈灾事情复杂需要时间长,弘书先找彭维新:“彭侍郎,请你来是有两件事要劳烦吏部。” “不敢,太子殿下但请吩咐。”彭维新态度恭敬。 “第一个是少詹事之职空缺有一年了,如今詹事府缺人手,还请吏部尽快进行铨选。” 弘书没提魏定国的名字,也不需要提。 “是,臣回去就令他们推送人选。” “第二个,还是和人有关,孤想从翰林院抽两位新科进士入詹事府兼任主簿之职,还请吏部介时帮忙走一走手续。” “这……”彭维新皱了皱眉,道,“殿下,按规矩,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学满三年,通过散馆考试后才能委任职缺。” “孤知道。”弘书点点头,“所以孤才说是兼任,就像何国宗兼任詹事府詹事一样,他的主职还是工部侍郎。庶吉士也是一样,主簿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称呼,实际上他们还是庶吉士的身份,也不影响他们三年后考散馆考试。” 看彭维新还要说些什么,弘书干脆道:“彭侍郎不必担心,孤会求得皇阿玛的同意。” 这还能说什么,彭维新只能闭麦:“是,臣知道了。” 旁听的王玑在心底微微摇头,彭维新这人多数时候还行,就是有时候太不知变通了些,太子要两个人怎么了,别说是庶吉士,就是各部侍郎,太子若要,皇上也会把人打包送来。 再说规矩,什么规矩不是皇上定的,庶吉士不满三年被直接提拔的又不是没有过?何况庶吉士在翰林院一天天的就是看书抄书,有机会能干实事不比埋在故纸堆里能锻炼人?而且这可是能入詹事府的机会,今儿要是彭维新真拒绝了传出去,翰林院的一众庶吉士怕得要恨死他。 等彭维新走了,王玑拱手道:“不知殿下叫臣来有何吩咐?” 弘书捏捏眉心,拿出迈柱的折子:“河南水灾王侍郎知道吗?” 王玑沉默,这我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迈柱的折子也就比弘书先到几天而已,胤禛看了还没有在朝上公布,按理说王玑不该知道的。但这种事吧,王玑要是怎不知道只能证明他是个废物。 “似有耳闻。”王玑谨慎道。 弘书懒得去纠结王玑的态度,只道:“总兵迈柱报,河南在七月底发生水灾,皇阿玛令孤负责救灾之事。目前孤还不知道河南的具体情况如何,当地有没有组织救灾,救到何种程度,只能按照最糟糕的情况估算,想问王侍郎的是,户部目前的储备情况如何,能抽调出多少救灾物资?” 王玑心里计算了一下,回道:“今年直隶的秋粮已经收归入库,不过前阵子因为救灾拨出不少,如今还有……” 两人商量半响,只初步定下一个大概数字,更具体的安排不是一天就能定下的。 何况现在最缺的还不是粮,而是人。 实在缺人的弘书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问他阿玛要人,在他阿玛的命令下,当天翰林院支援的两个人就来报道了。 “臣徐以烜参见太子殿下。” “臣蒋溥参见太子殿下。” 徐以烜不用说,熟人。 蒋溥,也算是熟人,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才被阿玛赏了伯爵世袭爵位的蒋廷锡的长子。 唉,虽然将推举权给翰林院的时候,弘书就猜到能中选的人不外乎那几个,但如今结果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还是让人有些唏嘘。 不过他也没立场说什么,毕竟他选徐以烜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第190章 多了两个跑腿的,弘书总算能喘口气,等隔天魏定国来报到的时候,他还能抽空和人多说两句。 魏定国年岁不小,如今五十有二,而四年的流放生涯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还显老些。虽然回京城已经有半年时间,但还是瘦的出奇,看着也就比刚从矿山里救出来的明安图好一些。 “魏大人,如今詹事府人手十分短缺。何侍郎重心在工部,继善过两日便能回来,不过孤马上就要派他外出赈灾,与你同为詹事的明安图,因为在四川受了些罪暂时留在那边将养,年底才能回来,戴亨要丁忧三年。接下来詹事府能主事的所剩无几,所以孤希望你能尽快熟悉,将詹事府的日常事务抓起来,可能做到?” 魏定国不卑不亢地拱手:“请殿下放心,老臣不才,没什么大本事,不过曾经做过知县、知州和按察使,在庶务上还算精通,定不负殿下交托。” 弘书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好,那孤就先交给你一个任务,戴亨丁忧三年,右庶子的职位不能一直空着,你便先物色个人选来。” 安排了魏定国,弘书收拾收拾自己,准备明日出城去迎接一下大军和岳钟琪尹继善等人。 之所以要出城,是因为大军是不能接近京城的,他们会在城外的京营驻地等待分化,回到前往云南驻防之前的体系中。好歹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将士们才在没必要急行军赶路的时候吃苦受累,弘书于情于理都该去露个面关怀一下。 弘书醒来后的第五日,岳钟琪终于带着大军安安分分地到了提前说好的会面之地。 岳钟琪昂首阔步,和尹继善等人一同走到弘书面前:“臣等参见殿下。” “殿下,臣幸不辱命,将大军带到,交还于殿下。”岳钟琪肃着脸道。 自从进入直隶范围,他的表情就没轻松过。 “岳总督辛苦了。” 弘书亲手将人扶起来,然后走到高台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将士,高声道:“尔等辛苦了!皇上有令,尔等驻守云南三年,劳苦功高,着赏每人半年俸禄!” 没有喇叭和音响,他的声音当然不能被多少人听见,在传令兵的一声声传递下,这一句话才由前往后,传给了每一个人。 在有心者的带领下,大军从参差不齐到整齐划一,谢恩声沸天震地:“多谢皇上赏赐!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走完欢迎仪式,弘书就带着主要将士回城,他们都是需要亲自述职的。 也是这时候,弘书才发现,高夫人和岳湘竟然是跟着大军一起到的。 想熊猫崽崽了。 不过这会儿还是正式场合,有许多大臣在,高夫人和岳湘都待在马车里,弘书也就没有去打招呼接回熊猫崽崽。 入城,无关人等各回各家,弘书也让尹继善等人先回府歇息一日,后日再去詹事府点卯。 ——虽然很忙,但弘书还不至于压榨手下,连一天休息时间都不给。 岳钟琪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当然,他应该也没有休息的心情,他的过错如何论处一天不尘埃落定,他就一天不能安坐。 念着岳钟琪实在倒霉,弘书便陪他入宫去见阿玛。 “罪臣叩见皇上,皇上万福安康。”岳钟琪叩首过后,根本不抬头,一直保持着伏地的姿势,“罪臣治下不严,不仅使太子殿下几度陷入危险,更对辖下土司作乱不察不知,实在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哼!”虽然岳钟琪的认罪态度很好,但胤禛还是很生气,不客气地道,“岳钟琪,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认为你智勇兼济、忠勤懋著。噶尔丹之功更是克壮国威,念你功劳,朕授你一等公之爵,令你总督两省。但你呢?你是如何报朕的!山间流窜的匪徒算是什么东西?让你一个以军功封一等公的将军带着大军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消灭?甚至还让对方的刺客找到太子!太子乃一国储君,身系国朝之稳,你不说护太子周全,反倒让太子立于危墙之下。岳钟琪,你误国负恩之罪!罄竹难书!一死都不足以抵罪!” 岳钟琪的额头死死抵着地板:“罪臣知罪,罪臣愿自裁以谢罪,并捐出全部家产赎罪。” 皇上这样暴怒,他彻底死心皇上会网开一面的想法,他现在只希望能保住家人。 “自裁?”雍正怒极而笑,“朕需要你自裁?怎么,想自裁给自己留下清名,让后人觉得是朕这个皇帝昏庸,像宋高宗逼死岳飞一样逼死了你这个‘大忠臣’?” “罪臣不敢!”岳钟琪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罪名,“罪臣……罪臣但凭皇上发落!” “来人!”胤禛忽然叫人。 一直默默旁观不凸显自己存在感的弘书愣了,不是,不会真要就这么把人拉出去砍了吧? “等等,皇阿玛……” “你闭嘴!”胤禛的怒气盛到连弘书都有些遭不住。 不行不行,这时候再求情就是火上浇油,先看看,先看看,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他总不会看着皇阿玛真处死岳钟琪。 “来人!”胤禛再次怒喝,“将岳钟琪押入刑部大牢!传军机处、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还好还好,只是下狱会审,弘书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阿玛还有理智。 虽然入刑部大牢的都是重犯,不是处斩就是死缓,但也不是没有活着走出来的前例,总比当下就被砍了强的多。 岳钟琪被押走,其他人也不敢再待下去,生怕被怒火冲天的皇上看不顺眼牵连了。 哗啦啦一下,屋里就剩弘书和走不了的下人。 “皇阿玛。”弘书小心翼翼上前,递上一杯茶,“消消气,儿臣这不是没事吗。” 刚才他阿玛怒喷岳钟琪的话可都是和他有关,一点儿都没提大金川土司可能有叛乱之心的事。 胤禛一个眼刀飞过来:“你还想有什么事?你还打算给岳钟琪求情?” 弘书无奈一笑,干脆蹲在阿玛脚边,给他捶腿:“儿臣不是给岳钟琪求情,儿臣是怕您一时气过头,真把岳钟琪当场砍了,这不是正如了岳钟琪的愿,让他得了被逼死的清名嘛。” 他顺着阿玛刚才的话胡说,倒叫胤禛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半响才冷哼道:“最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弘书开始肉麻哄人,“在我心里,阿玛您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岳钟琪,什么朝廷,哪里比得上您一根小指头!我也就比得过您一个掌心!只要一想到,阿玛您因为我要被后世人误会,被冠上昏庸的名头,我就不能容忍!我的阿玛,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明君,是千古都难有的圣君,我不想您的身上有一点点污迹,尤其还是因为我!” 一通肉麻的马屁输出,胤禛身上的火气肉眼可见的消失了不少,不过他嘴硬,是不会承认弘书哄到点上了的。 “贫嘴滑舌!一国太子,不知道稳重,天天就会说些口花花,还比的过朕的掌心……”胤禛开始教训儿子。 弘书乖乖听训,还要委屈的说两句:“我没有口花花,我真是这么想的。” “阿玛难道我不是您的手心吗?难道您觉得小七是手心?不行,他只能当您的手背!” 胤禛气的想笑,这个和弟弟争手心手背的幼稚小屁孩是谁,把他稳重聪明的太子还回来。 “启禀皇上,怡亲王、张大人、蒋大人都到了。” 通传的苏培盛一进来,胤禛稳重聪明的太子立刻回来了,有模有样地站回他该站的地方。 胤禛磨了磨牙,最近其他病症都有好转的迹象,就是这手,越来越痒了。 “传。” 在养心殿旁听了阿玛吩咐大臣三司会审岳钟琪后,弘书回到毓庆宫。 “主子,您用膳了吗?”朱意远问道。 “不曾。”今儿阿玛不想他陪着用膳,他就没能蹭上御膳,“让小厨房看着做点吧。” “嗻。” “对了,准备一份谢礼。”弘书道,“孤在四川捡了只花熊幼崽,回来的时候太匆忙,就拜托岳钟琪的家眷帮忙照顾,你明日带着礼去替孤谢一谢,顺便将花熊接回来。” 朱意远琢磨了一下才听到的皇上要处死岳钟琪的风声,询问:“谢礼要按一等的来备吗?” 弘书点点头:“多带几个人,若有人问也不用隐瞒,就告诉他们是孤感谢岳钟琪的家眷帮忙照顾宠物,莫要遮遮掩掩让人以为孤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懂了,这就是要给岳钟琪造个势。朱意远立刻意会:“是,奴才一定将事情办好。” “花熊可能会有点粘岳姑娘,若是闹脾气不愿意放开岳姑娘也不用着急,让岳姑娘多哄一会儿就好了。”弘书叮嘱道,“最好先挑一个日后照顾花熊的人,带着他去,请岳姑娘帮忙,让花熊对他亲近一些。” 照先前的经验,这次熊猫崽崽又被岳姑娘照顾了一路,估计他好不容易消灭的羁绊又重新连上了。考虑这次在京城,他不可能三番五次地去找岳姑娘帮忙哄熊,只能先多做些准备。 岳姑娘?殿下与岳姑娘认识?这一路也是岳姑娘照顾的花熊? 朱意远的某根雷达动了,主子在外这段时间,他可是没少被皇后娘娘叫去,询问殿下偏好什么样性格的姑娘,他是一问三不知。 毕竟主子平时几乎没关注过这方面,就连毓庆宫的宫女,主子都没叫他们近过身,甚至连人和名字都对不上。 这还是第一次他听主子主动提起一个姑娘。 嗯,虽然听主子的语气应该是没什么心思,不过他还是可以先打听打听。 有备无患。 190-200 第191章 虽说弘书昨日说了让尹继善他们歇息一日再来,但午膳才用过,尹继善几个就陆陆续续的来了。 “臣歇了半早上,实在有些闲不住,便想着先来看看,了解了解这阵子有什么事发生。”尹继善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他昨日回家后,他阿玛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他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说了一遍,还告诉他皇上将河南赈灾的事交给了太子,而太子应该会交给他,今日一早就催他赶紧来詹事府报道。 尹继善知道他阿玛为何会这般急切,以他当初在去病城两年的功劳,调回京后其实不应该只升半品任詹事府詹事,但因为詹事府有了太子主事,所以也不算压了他功劳,大家都默认未来肯定会大力提拔他。如今在詹事府也有一年,如果这次办好了赈灾的差事,那他肯定会一步踏入二品,成为真正的大员。 这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而赏识提拔,也是太子一党需要一个完完全全的从太子手下走上去的标杆。 弘书对尹继善那位阿玛还是有些了解,所以微微摇头后也没说什么,直接道:“也好,孤这里正有事要交代给你。” 其他人各有各的理由,但无外乎也都有家人在背后推动的缘故。 唯有常保说的十分直白:“奴才回家听说,才修好的水泥路在这次地震裂开了,想着这事儿您肯定得交给奴才,奴才就想着抓紧时间来给它办了,接下来也好跟您请假成亲。” “你要成亲了?什么时候。”弘书问道,詹事府众人俱侧目。 常保难得露出腼腆的表情:“下个月有几个吉日。” 弘书讶异:“这么紧,来得及吗?”这时候可不是只要办个婚礼就成了,在婚礼之前,还有三书六礼要走呢。 “来得及。”常保道,“前面的礼数两家已经走了,如今只需下聘、请期就可。” 实际上去年下半年他们两家就已经开始走礼,本打算是今年三四月份结亲的,毕竟常保年纪实在不算小了。结果年才过,太子就要去四川,而他有机会随驾,那这种机会肯定不可能放过,所以他就和阿玛提着礼上门跟他未来岳父说明了此事,商量推迟一下婚期。 好在自从他进了詹事府后,他未来岳父对他观感好了不少,倒也没有为难他。而他未过门的妻子听说他要去四川那种毒瘴弥漫之地,还给他送了不少药材,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如今好容易回来,他自然是迫不及待想娶媳妇过门了,不然他家里就他和阿玛两个大老粗,那日子过的实在糙的很。 “好,准了,这两日你就多忙一忙,介时给你放两月婚假,年后再来点卯。”弘书笑道。 常保笑成了一朵花,在假期的鼓舞下也有胆量多问一句:“那殿下,您到时候要不要来喝杯喜酒?” 他心里打鼓,弘书却答应的爽快:“没问题,孤介时便去沾一沾你的喜气。” “谢殿下!”常保喜出望外,詹事府其他人也上前道喜,纷纷说到时候一定也要去喝喜酒,让他请客。 常保自是连连点头:“自然,自然,肯定要请诸位。” 有人喜有人悲,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留。 赈灾的事固然重要,其他事却也不能忽视。 在允祥的主持下,三司展开了对岳钟琪的会审。看到牵头人是十三叔的时候,弘书松了口气,因为他十三叔可以说是朝堂上还算偏向岳钟琪的人了,这些年岳钟琪被诬告弹劾的时候,他十三叔没少替岳钟琪说话。 看来他阿玛固然十分生气,倒也不是真的非要岳钟琪的命不可。 弘书一边配合三司会审,一边和他阿玛商议这次在四川那边发现的事情。 “所以这批匪徒是由廓尔喀人、莫卧儿人还有扎尔鼐残党组成的?”胤禛道。 弘书点点头:“依目前得到的口供来看,是这样的。根据这些人的供词,目前莫卧儿国内的情况十分混乱,国王势弱、总督割据,德干、奥德、孟加拉、贾特、希克、马拉塔和阿富汗脱离帝国独立,还和波斯摩擦不断,国内混乱不堪。” “于是莫卧儿国内一些混不下去的人到了廓尔喀,本来是想在这里作威作福,但廓尔喀太穷了,这时候刚好扎尔鼐的那些残党也不耐烦再躲在廓尔喀受罪,想回大清。于是主动和莫卧儿人接触,廓尔喀人旁听,也想发财,三方一拍即合,才有了藏南的‘匪徒’。” “这伙人本就是正规军出身,自然也就不像普通流窜的匪徒。” 胤禛垂着眼,一下一下叩着桌子,忽而抬眼:“他们的兵备、火器从哪儿来的?” 阿玛真的敏锐,弘书微微一笑:“他们说,是抢了钱后派人回莫卧儿买的。” 胤禛冷哼一声:“这个卖家恐怕不简单吧。” “皇阿玛猜的不错。”弘书道,“卖家就是英吉利人开的东印度公司,据那些人说,他们的头领和英吉利公司的一个主管,也就是掌柜的相识,能以比较低的价格拿到兵备和火器。” “英吉利。”胤禛眸色深沉,对这个海外小国的印象并不多,最近的印象就是英吉利遣使来京,试图和葡萄牙人争夺澳门的租借权,最终被葡萄牙人坑走。 现在看来,这个海外小国国土虽小,胆子倒不小。 “你跟朕讲一讲这个东印度公司。”胤禛相信他的太子,既然能跟他说起东印度这个名字,定然是已经了解过了。 “是。”弘书上辈子对东印度公司有些了解,但了解不多,尤其是具体到康熙雍正这段时间的,不过没关系,他这辈子有钱有人,之前争取到海外贸易权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人,除了在海外搜集各种大清没有而需要的作物植物动物矿物,也要搜集各个国家的信息以及一些比较有名的团体的情报。 这几年下来,海外贸易的钱赚了不少,情报搜集的也不少。 这一说就说到了晚膳时间,弘书起身告辞。 胤禛没忍住:“毓庆宫又添了什么好东西,让你想的紧,连陪朕用晚膳的时间都没有?” 最近可没少人在他面前暗示,太子是不是开窍了,这几日一日好几趟地往回跑。 儿子也确实不小了,不看脸只瞧体格,都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开窍倒也正常。胤禛为此还专门把内务府总管叫来问了,毓庆宫最近有没有上报太子身体有变化。 结果是没有。 本来心都放下了,但转念一想,儿子对手下的掌控可不小,他若不让朱意远上报,朱意远可能还真不敢。胤禛就有点担心,怕儿子出去一趟学坏了。 弘书被问的一愣,在他阿玛审视的目光下品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思,哭笑不得:“儿臣不是……”话说半截,他突然不打算解释了,原样往回一坐,道,“没错,毓庆宫最近确实添了好东西,儿臣爱的紧,一天不回去看几回亲香亲香就心痒痒。本来想过段时日再介绍给皇阿玛的,不过您既然问起了,苏公公,麻烦你跑一趟毓庆宫,让朱意远把孤的‘心头肉’送到养心殿来,孤给皇阿玛介绍介绍。” 他话说的暧昧,胤禛反而放下心来,没好气地道:“朕可没空见你的劳什子心头肉,既然心痒痒,就赶紧滚。” “不滚。”弘书稳坐如山,“皇阿玛,这可是儿臣的心头肉,儿臣喜欢的紧,您必须得见见,最好给个封号,免得‘它’日后被宫里一些不长眼的欺负了。” “苏公公,还不快去。” “唉,奴才这就去!”苏培盛瞧出太子殿下这是又要和皇上逗闷子,连忙答应。 毕竟太子每次和皇上闹一闹,皇上的心情就能愉快好一段时间。 胤禛没阻止苏培盛,只对弘书的话嗤之以鼻:“封号?你想要什么封号?太子侧妃怎么样?” “不好不好。”弘书摇头晃脑,“它在儿子心中可是独一无二的,怎能用太子侧妃就打发了。” 再说性别也不合适。 “怎的,你还想要个太子妃?”胤禛斜睨他。 弘书笑而不语。 苏培盛回来的很快,他忍着笑意道:“禀皇上,朱意远到了。” 胤禛还没说传,弘书站起身道:“等等,这可是孤的心头肉,孤得亲自去接。” 苏培盛偷偷瞄了胤禛一眼,十分大逆不道地想,一会儿一定不能错过皇上的表情。 正想着,弘书抱了个襁褓进来了。 嗯,等等,刚才没有这个襁褓啊?苏培盛愣了一下,定睛一看,发现这襁褓怎么和朱意远一道拿过来给太子的大氅那么像。 胤禛看儿子用抱孩子的姿势抱着怀里的东西,第一时间是有点咯噔的,因为算算时间,儿子出去的时间差不多正好十个月。不过随即他就反应过来,他想的事不可能,不说儿子不可能这么做,其他人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一点儿风不漏。 弘书抱着‘心头肉’凑到他阿玛跟前,不怀好意地笑道:“皇阿玛,来,看看您的大孙子!” 特意遮盖的大氅帽子被掀开,一个黑耳朵、黑眼圈的白毛熊睁着小黑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胤禛,然后发出稚嫩的声音。 “嘤嘤!” “哇,它在叫爷爷呢!皇阿玛,你大孙子聪明吧!您给他赐个封号,就叫太孙怎么样?” 胤禛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在儿子的头上。 “朕看你像个大聪明!” 第192章 “皇额娘,你看看,您大孙子多可爱,能有个这样的孙子多有面子,皇阿玛不封赏就算了,居然还打我。”弘书告状。 乌拉那拉氏含笑摸着熊崽子,对儿子的告状视而不见,只道:“是挺可爱的,不过到底是熊,现在你亲自养养也就罢了,再大些可不许日夜随身,还是得以自身安全为重。” “我知道。”弘书正色答应,他虽然喜爱熊猫,却也没想过把它禁锢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等他再大些,儿臣会令人教它捕猎,若是野性犹在,就放归山林,若因为被人养大野性磨灭了些,就放到围场去。” 围场虽然时有去打猎的,但自己是太子,吩咐一声不许动熊猫崽崽,能进围场打猎的也不敢明知故犯、以身试法。 从永寿宫回来,就看见守株待兔的福惠。 “六哥!听说你养了头熊?快让我看看!”福惠扑过来,扒着弘书的胳膊看他怀里的小熊崽子,好奇道,“这是什么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神异经》还没看过?里面记载的食铁兽就是它。”弘书看福惠眼馋,大方递给他抱,“四川那边当地的人一般叫它花熊或者白熊,不过现在你六哥我,准备叫它大熊猫!” “啊?为什么?”福惠稀罕地捏了捏熊爪子,两手掐着熊猫崽崽的腋窝提起来打量,“这也不大啊,长得也不像猫。” 大熊猫为什么叫大熊猫弘书已经忘了,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有个为什么的,所以他道:“不为什么,就是你六哥喜欢,你侄子不大是因为它现在还小,只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婴儿。” 侄子?! 福惠默默抱紧了新鲜出炉的大熊猫侄子:“六哥,听说你让皇阿玛给熊封太孙……不会是真的吧?” “哟,消息传这么快呢?”弘书挑挑眉,“看来明儿个又该有弹劾我的折子了。” ……好吧,看来六哥很有自知之明。无力吐槽的福惠只能默默闭嘴,揉他侄子的小肚肚。 果然不出弘书所料,第二日养心殿送来的折子里,就有几封弹劾他“玩物丧志”,那文章写得,大熊猫崽崽仿佛变成了妲己再世。 弘书摇摇头,将这些折子丢进角落吃灰。 不是他不尊重人,实在是这样的折子一点儿价值没有。这些弹劾他的人也不是某些人或者势力派来专门搞他的,相反,弹劾他的这几人甚至还相当支持他当这个太子,只不过,他们希望弘书能当一个完完全全符合他们想象的太子,一旦有哪里不符合,他们就要弹劾。可能在他们看来这不叫弹劾,这叫劝谏,他们都是忠言逆耳的大忠臣。 这样的思想已经腐蚀入骨,说是说不通的,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弘书将今日的折子处理完,叫来尹继善:“田文镜那边还没动静?” 那日阿玛说他已令田文镜上折自辩,弘书念及阿玛的心情就没有追着问,但河南离京城又不远,加上这事既重大又紧急,肯定是会用加急驿使传递的,算算时间也该有动静了。 尹继善摇头:“未听说有自河南来的驿使。” 弘书让他去忙,心底有些纳闷,田文镜别的先不说,对他阿玛的忠心是没的说的,按理说接到他阿玛责问的圣旨,回复速度不该这么慢啊。 何况自己这里还等着河南的灾情情况,好准备救灾物资,灾情不等人,多一分钟都有可能多一个人失去生命。 在弘书疑惑焦急的时候,胤禛正表情复杂地看田文镜的密折。 田文镜在密折中承认自己瞒报水灾的事实,并向胤禛请罪,然后解释他之所以瞒报水灾,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水灾并不严重,他认为只凭河南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救灾,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后来黄河忽然有两处决堤,受灾面积大了,他想要上报的时候,却传来京师地震的消息,而这次水灾以来,因为士绅一体纳粮而利益受损的官绅们就一直在搞小动作,谣传了不少水灾是上天警示昏君的谣言,京师地震一传来,这伙人一下子仿佛有了底气,动作更加频繁、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田文镜知道,河南都如此,京城的骚乱肯定更不小,他衡量之下,这时候若上报水灾,只会让两地消息联通,让两边的阴沟老鼠更加以为得了把柄。所以他选择不上报灾情,而是以强硬手腕将河南管控起来,一边尽力救灾,一边与官绅斗法,一边还粉饰太平,让其他人以为河南的灾情没那么严重,以此来让谣言失去根基。 “皇上,罪臣非为自己脱罪,罪臣对皇上之心天地可昭。此密折亦不为陈情,只为告知皇上河南实情。罪臣之罪不容姑息,已另书奏折请罪,不日便到,只望皇上早做准备,选得力干臣前往,河南官绅一体纳粮之前功,不可轻废。” 这封密折里田文镜当真没有半点小心思吗?当然不是。 若真没有小心思,他不会说最后一句话,官场沉浮多年的胤禛怎么会看不出来田文镜那一点提醒他也有过功劳的意思。 但,胤禛并不讨厌这点小心思。 因为田文镜说的事实,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之事上,他就是有功的,而且是大大的功。为了推行这事,田文镜在河南遭了多少骂名,因为他没有儿子,断子绝孙的话他估计都听够了。 瞒报天灾是错了,但胤禛不可能一点儿也不顾念这些年的功劳和君臣情分,冷酷无情的处置田文镜。 “唉。”胤禛叹了口气,想要保下田文镜,难过的并不是群臣那关,因为这些在官场上混成精了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田文镜的今日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明日,今日他们放田文镜一马,明日别人自然也会放他们一马。 千古以来的官员,除了那少数几位始终在历史长河中闪耀的星星,谁敢说自己是绝对洁白无瑕、不会犯错的圣人呢。 难过的儿子那关。 胤禛看得出来,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嫉恶如仇,甚至尤有甚之,对公平、公正的追求刻在骨子里,虽有意收敛,但偶尔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显露锋芒。 皇帝想要保一个人,不需要太子的认同。 但胤禛是阿玛,他想要成为儿子的榜样,他不想让儿子认为他是一个只会无理由无立场包庇心腹的昏庸帝王,更不想儿子成为这样一个帝王。 枯坐一会儿,胤禛摩挲着密折,吩咐道:“叫太子过来见朕。” “皇阿玛。”弘书行礼后道,“儿臣也正想求见您。” “儿臣想问问,河南何时能传回消息来,灾情不等人,儿臣这里如今就等着河南的灾情情况了。” 胤禛心里再次叹了口气,将密折递过去:“看看这个。” 看到与平常奏折不大一样的折子,弘书挑挑眉,密折?和河南有关?谁上的? 既然是阿玛自己递给他的,那就不用担心看了会有什么后果,弘书接过打开。 良久,他表情还算松缓的合上折子,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河南前期救灾做的也还行,如今就是因为缺少粮食以及人手,所以灾民聚集,被淹的田地和民居无法快速恢复。” “如果只是这样,那接下来的救灾工作倒是好办了。”弘书近似喃喃自语,“快入冬了,这会儿就算把田清理出来也种不了什么,不如先将黄河决堤的地方修一修,刚好以工代赈……” 看着已经陷入沉思的儿子,胤禛有些无奈,这事完全没注意到折子里说的那些官绅的事? “咳。”胤禛清了清嗓子,提醒儿子自己还在。 “啊,皇阿玛。”弘书从思索中清醒过来,“既然河南的情况已经清楚,儿臣这就回去准备赈灾的物资和人手了。” 转身要走。 “你等等。”胤禛叫住人,无奈道,“你就没看到别的?” “别的?别的什么?”弘书有些茫然。 胤禛:“……” 没办法,他只能直接问:“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田文镜?” 哦,问这个啊。弘书理所当然道:“田文镜这次不用说,当然是有错的,要罚。不过他也立下过不少功劳,总不能因为一次过就否定他所有的功,这样只会让人觉得皇阿玛你刻薄寡恩,所以也不能罚的太重。” “至于具体怎么做,自有刑部衡量,儿臣相信,皇阿玛您心中是有一杆秤的,儿臣就不多嘴了。” 胤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对田文镜怎么看。” 弘书沉吟了下,道:“儿臣认为他是个清官、能吏,但同时也是酷吏,他忠于皇阿玛,却也只忠于皇阿玛。这样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或许能青史留名,若放错了位置,只怕骂名更多。” 胤禛忍不住追问:“何为对的位置,何又为错的位置。” 弘书垂眼,拱手道:“向官为对,向民为错。” 田文镜严酷武健、勤求苛刻,这样的一面若针对百姓,会酿成苦果,但若是针对官员,却再好不过了。 官员需要一顶紧箍咒,时时刻刻警醒他们。 第193章 儿子比自己想的还要通透,胤禛彻底放下心来,着手给田文镜回信。 公开要保,私底下也得好好骂一顿,不然这人还真以为只要是为他好就可以随便自作主张了。 还有,既然忠于他,自然也要忠于他选出来的太子。 胤禛手下骂田文镜不停,心里还能分出精力来琢磨云贵川陕几地的事情。 岳钟琪这次川陕总督肯定是要给他下了,接任者现在就该考虑起来,川陕总督总督两省的权利还是太大了,目前也没有几个人有资历胜任,要是李卫在,倒是可以令他接手,历练这一遭也能回京任九卿了。可惜,年中李卫母亲去世,要丁忧三年,刚好错过。算了,还是将两处拆开,四川总督和陕西总督各命一人。 还有鄂尔泰,任云贵总督也有四年,功劳甚大,是时候该召回京了,不能让功臣寒心,继任者也得早些考虑。 雍正考虑给手下功臣们叙功升职的时候,弘书也在想着给手下人升一升官。 他叫来魏定国:“右庶子之位,可有看好的人选了?” 弘书知道自己给的时间有点短了,道:“若还没有看好的人选也无妨,不过还是要抓紧些,继善很快就要离京了,介时压在你身上的事情会很多。” 魏定国道:“回殿下,下官目前已有了一个看好的人选,本想再踅摸一位,既然殿下问了,臣就先给殿下说说吧。” 弘书有些惊讶,没想到魏定国离京多年,居然还能这么快找到人选:“说说。” “臣看好的人乃是宗室,名为觉罗恩受,是康熙六十年的进士,如今正任着鸿胪寺少卿,为人谨言慎行,为官亦尽职尽责。” 宗室?还是进士?弘书更惊讶了,这年头能自己考中进士的满人都少,更别说宗室了,宗室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才,他居然没听说过。而且既然是进士出身,怎么会出仕十年才混到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 弘书问出自己的疑问,魏定国也给出解答。 首先觉罗恩受只是同进士,而且是倒数几名,差一点就名落孙山的那种,当年也被质疑过是不是因为宗室的身份才擦着线考中进士。再来,虽然他是宗室,但宗室里没权没势的多了,觉罗恩受的先祖就是努尔哈赤第六子,当初也不过被追封了个奉恩辅国公而已,传到觉罗恩受这一代,可以说除了宗室这个身份什么都没剩下。 当然,宗室的身份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起码觉罗恩受就是凭着免费上宗学才能读书的,当初的他在一众不学好的宗室学子中还是很突出的,考中进士也曾风光无两过一段时间。 可惜,觉罗恩受本就不是多么聪明的天才,进士也是他辛辛苦苦死学考来的,但官场可不是只凭死学就能混的开的,觉罗恩受干活倒是能干,但也就是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干,让他创新、规划、部署就不太行。除此之外,人际关系他也不擅长,故而这么多年才只混到鸿胪寺少卿,规规矩矩地按照章程治礼仪、纠参违式。 了解到这里,弘书就有些皱眉,对这个人选不太满意,他身边这些人,不说尹继善明安图,就是才选进来的徐以烜和蒋溥,那都是有主政一方的资质的。 不太想要,但这是魏定国第一次在他手下办事,弘书琢磨着怎么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还不伤臣下的面子。 魏定国却已经看出他的心思:“殿下可是对这个人选不太满意?” 弘书打量了下他,发现他脸上没有推荐不被认可的尴尬,索性也直接道:“是,右庶子之职虽说只是正五品,要求太高未免有些过分。但詹事府如今不同,不说其他,只说这位觉罗恩受进来以后,是要管着刘统勋、李清植他们的,这些人魏大人你接触了这几天应该也能看出来,都很有想法和能力。若顶头上司不能强势些,恐怕不能令这些人信服。” “殿下慧眼如炬,挑入詹事府的这几位同僚确实都是才华横溢、能力卓著之人。”魏定国点头赞同,没有继续说觉罗恩受如何,而是问道,“敢问殿下,尹大人这次赈灾之后,您应该是想将尹大人外放吧?” 弘书赞叹的看了他一眼,到底经历丰富,看的就是比其他人准些。别人都猜到他会推尹继善上位,认为他会推尹继善入六部做侍郎,但实际上,他的打算却是让尹继善外放,和六部里有自己的人手相比,他还是更想让手下多些地方主政经验。 至于六部,他有阿玛,还有弘暾给十三叔吹风,要什么人手,多余。 “是,孤已经和继善谈过,此次过后先放他去地方做两年巡抚,至于具体到什么地方,到时候再看皇阿玛的意思。”弘书答道。 魏定国点点头,没有为自己猜中太子的心思而沾沾自喜,继续道:“如果臣没有猜错,到时候,明安图大人会接任尹继善大人的位子?” 弘书点头,同时给属下画饼:“不止他,何国宗恐怕也快要调整了,介时就不再适合兼任詹事府詹事,你好好做,到时候也好接任。” 魏定国并没有为这张饼欣喜若狂,淡定谢恩:“多谢殿下提拔。”然后继续道,“如果臣想的不错的话,如今詹事府的这些人,殿下您应当没打算久留,都是打算在手下磨一磨,然后就放出去外任的吧。” 弘书欣赏的看他:“你想的没错,孤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现在阿玛还好好的,中央这一摊子阿玛管的很好,不需要他插手,与其把手下留在京城去争抢根本不需要争抢的权利,还不如将人都外放出去,让这些好苗子在外面好好历练历练,未来他们的成就说不定还能更高。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些人都放出去后,您手下用谁呢?詹事府由谁来主管呢?”魏定国语气平平地问道,“臣知道,您喜欢提拔年轻人,徐以烜和蒋溥应该就是您的预备役,您是打算用他们来接替杭大人、刘大人他们。但,殿下,您应该也明白,刘大人、杭大人他们,哪怕是只在翰林院呆过的李清植、王峻几个,都已经有了好几年的官场生涯,他们不说对官场那一套多么精通,起码也是了解并且直面过的。” “可徐以烜和蒋溥,他们才考中进士,在翰林院呆了不到半年,就入了詹事府。臣不是拍您马屁,但事实就是,詹事府的上下风气,和官场可谓是两样,徐以烜和蒋溥若一直在这种环境下,恐怕最后会成为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介时外放,只怕会吃大亏。” “恕臣无礼,殿下您,在这方面不但教不了他们什么,只怕还会成为他们学习的阻碍。” 弘书沉默良久,缓缓颔首:“你说的对。” 固然他不想手下同流合污,也梦想着打造一个风清气朗的官场,但他也理智的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更不是一时能做到的。 手下外任,不是说他们有自己这个太子后盾就能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跪地拜服的。如果真这么简单,阿玛这个皇帝也不会时常因为官员的阳奉阴违而恼怒了。 魏定国继续道:“殿下您想将詹事府当成培养、磨炼年轻人的又一个翰林院,一茬茬收割人才,这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您没想着给这个学院立下柱梁和基石,没有柱梁和基石支撑,这个学院只会很快倒塌。” 弘书心悦诚服地道:“你说的不错,这一点孤确实没有考虑到。” “柱梁和基石需要长时间留在这里,那么他就不能太有才华和能力,否则他会心生怨恨。”魏定国淡淡地道,“他只需要听话,尽职,结实,耐用,就好。” 尽管不好听,但这就是事实,觉罗恩受就是他基于这个原则选的。 当然,这只是主要原因。 “除此之外,殿下。”魏定国的态度郑重了些,“您是否有些忽视宗室和八旗了。” 嗯? “迄今为止,您身边的人,尤以汉臣居多,而宗室和八旗,几乎不见,这令许多人心中都对您颇有微词。” 其实这种微词有不少都是因其他几位皇子而起,不过魏定国耿直归耿直,却也不是没脑子,在不涉及他的原则的时候,还是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 弘书并不觉得:“哪里少了?禧叔、三哥、还有怡亲王世子,哪个不是帮孤管着一大摊子事,至于八旗,尹继善、明安图、常保、开泰,还有孤身边的侍卫,火器营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八旗的。” 魏定国摇摇头:“殿下,您知道臣说的不是这个,允禧贝子、三阿哥、怡亲王世子,这都是您的近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觉罗恩受这些宗室眼里,他们都不算自己人的。反倒是跟在三阿哥身边帮忙的那个岳吉,那才是他们眼中的自己人,也是你唯一启用的一个宗室,而这个宗室,却只是在印刷坊做一个小小的掌柜。” “而八旗又不同,尹继善大人若还算出身名门的话,常保就是败落门庭,而明安图大人和乌雅开泰则是完全的草根出身了。” “殿下,八旗内部的尊卑您比臣更明白,您身边的大姓,太少了。” “而您现在又还小。” 否则,前朝没有满洲大姓,后院有倒也能安抚这帮人。 “您提请废除旗民不通婚的奏疏,之所以这么久还有人坚决反对,其实更多的还是卡在允许汉臣之女参加选秀这一点上。” 满洲大姓们怕不但前朝的官位被汉人抢走,后宫的位份也被汉女抢走。虽然他们自信太子妃一定是满洲姑奶奶的,但太子妃只有一个,满洲大姓可不少,捞不着太子妃,太子侧妃总要捞一个,自家人已经够难抢了,汉人还要来分羹,他们绝不会答应。 “两方,您总要先安抚一个。” 魏定国在权衡之后,觉得宗室比较容易安抚一些。 弘书站起身,走到魏定国面前,握住他的手,感慨道:“步于为孤思虑之心,孤必不负也。” 魏定国愣了一瞬,而后感动地道:“殿下知臣之心便已是臣之幸事。” 弘书握着魏定国的手重重晃了两下:“好,就听步于的,你上折子,请将觉罗恩受调入詹事府。除此之外,杭世骏、刘统勋、李清植、常保,此次随孤外出有功,请俱擢升半品。” “是。” 从太子专属班房出来,魏定国晃了晃刚才被太子握住的手,笑了笑。 到底年轻,皇上的精髓还是没学到位。 想想那个会与臣下说“凭谁动你一毫毛,朕无能也”、“朕之亲切宝贝尔等俱好么”的皇上,魏定国忽然打了个寒颤。 算了,太子还是别学到皇上的精髓了。 第194章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常保兄弟双喜临门,真是恭喜恭喜啊!”来客满脸堆笑,以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义非要和常保称兄道弟。 实际上两人不过是住相邻两条胡同,而且年龄起码差了十岁,幼时根本没在一起玩过几回。 不过如来人所说,他前些日子才升职为右中允,今日又娶妇,大喜的日子,来者都是客,不可能给客人脸色看,于是常保团团笑道:“客气,客气,同喜同喜,里边请里边请。” 好吧,这句话他今日说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 “詹事府少詹事魏大人、左庶子杨大人、右庶子觉罗大人、左冼马刘大人、右冼马杭大人、左中允李大人、左赞善……到!” 一长串的唱喏才起了个头,常保就知道这是詹事府的同僚们到了,连忙给面前人赔罪:“上峰到了,在下得去迎一迎,失陪失陪。”提着袍角快步离开。 被留下的几位客人中有人羡慕道:“这是整个詹事府都来了吧?看来常保兄弟还挺受太子殿下看重的。” “兄弟你这就不懂了,常保虽然升了,也不过才六品罢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的,怎么可能关注到一个六品小官。”有人酸道,“就说今儿来的这位少詹事,听说是才入詹事府不到两月,估计门都没摸清在哪儿,那两位詹事大人和另一位少詹事怎么不见来呢。” 旁人见不得他老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不客气地道:“不知道就别装懂,两位詹事,一位去河南赈灾了,一位是工部的侍郎大人,忙的很。另外一位少詹事,听说是随太子殿下去四川时受了伤,如今还没回京。今日来的这些,已经是詹事府的所有人了,听说太子殿下知道常保兄弟今日大婚,特意给詹事府所有人放假,让他们来参加婚宴的。” 发酸的这人脸涨得通红,嘴硬道:“你这都是听说的,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不过一个六品罢了,你在这里拍马屁,人家也听不见,哼。”说罢甩袖走了。 其他人面露不屑,也没人同他一起。 有不太熟悉发酸之人的人问:“这人从前也不见这样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那是从前他混的最好,当然不见这样了,如今看常保兄弟比他好,眼红了呗。” “就是……” 接待同僚的常保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一些圈子里混的最好的了,将同僚们送入花厅,还不等歇口气,就有下人跑来禀告:“爷!衍圣公世子来了!老爷让您快去大门处迎接!” “什么?!”常保都懵了,他家什么时候和衍圣公有交情了? “钮祜禄大人不必多礼。”孔广棨笑容微微有些不自在,毕竟他并没有请帖,今日这算是不请自来了,“小侄今日贸然前来,虽是道喜,却也是做了恶客,还望钮祜禄大人见谅。” 常保的阿玛,尔善,心里藏着疑问,礼数却周全:“哪里哪里,衍圣公世子能上门,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行伍出身的他憋出来这么一句文绉绉的成语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直骂常保这个兔崽子,关键时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骂儿子,儿子就到。 大冷天的,常保愣是跑出一头汗:“世子,世子您……好。” 孔广棨的笑脸更不自在了些:“两位万不可称呼世子,在下并不曾得朝廷册封世子,两位称呼在下京立便好。” 是哦,常保和阿玛偷偷对了对眼神,衍圣公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世子的说法,不过是大家按照习惯将继承人称呼世子,私底下喊喊就算了,当面还是……不过称呼字更不合适,两边也没那么熟。 “孔公子。”常保迅速折中,选择了一个还算合适的称呼,“孔公子大驾光临,简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快请,您快里面请。” 孔广棨:……确定了,是亲生的父子没错。 “常保大人不怪在下贸然上门就好。”孔广棨随他进去,“实在是来京以后,见了医院和水泥路,心中有多般好奇,早就想与常保大人请教一二,奈何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听说今日是常保大人大喜的日子,这才厚着脸皮上门,送上一二薄礼,希望与常保大人相交一二。” 常保这时候脑子已经转过来了,这哪里是为他来的,恐怕是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太子殿下今日会来的消息,上门来堵太子殿下的吧。 “原来您对这个感兴趣啊。嗐,不瞒您说,医院和水泥路当然是这个。”常保竖起大拇指,“但我就是个干粗活的,这医院和水泥路能建成那个样子啊,最主要还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哦,样式房的雷金玉也不错,医院的样子就是他设计的,太子殿下特别满意。不过他也是个没福气的,去年年底走了,您若想了解医院的结构,可以去找他儿子,他儿子如今接任了样式房的掌案。” 雷家是匠户,不同于官员,官员长辈去世要丁忧,匠户虽然也要守孝,却没有丁忧的优待,还得干活。 没想到常保会这么容易提起他想提起的人物,孔广棨不由松了口气,笑容也自然真诚了许多:“是吗?在下倒是知道水泥是太子殿下令人研制出来的……” 将孔广棨引到詹事府一桌,交给魏定国,常保向同僚们低了个眼色,转头就叫来心腹:“你去宫门处等着,见着太子殿下的座驾出来了,就去请随行的侍卫传禀,告诉殿下,孔公子在咱们府上。” “是。” “孔广棨吗?”弘书隔着帘子听到禀报,惋惜的摇了摇头,“看来衍圣公的情况又不好了。” 缠着非要跟着出宫的福惠眨了眨眼:“六哥,孔家有事求你?” “不算求。”弘书道,“算各取所需。” 福惠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很快他就这点插曲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问:“六哥,听说常保的福晋和顺承郡王有亲?” 弘书点点头:“常保岳母的父亲乃是顺承郡王的兄弟。” “那这次顺承郡王就没让他这个侄孙女和常保吹吹风,在你面前美言几句?” 弘书好笑:“顺承郡王乃宗室长辈,何须孤美言,又需向谁美言。” “六哥你别敷衍我。”福惠噘嘴,“我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次藏南的那伙匪徒,顺承郡王和常色礼里应外合诬陷岳钟琪,虽然岳钟琪现在朝不保夕,但皇阿玛也没放过他们的意思吧。常色礼都下狱了,顺承郡王肯定也别想讨到好,皇阿玛最讨厌这些拉帮结派陷害别人的人了。” 弘书皱了皱眉:“你这是都是打哪儿听到的消息?” 福惠纳闷:“就在宫里啊,这事儿不都传遍了吗?” 怎么可能传遍,顺承郡王和常色礼合谋陷害岳钟琪的事儿,可是一点儿证据都没有留下,主打一个攻心,就算要处置顺承郡王,也不可能用这个理由,皇阿玛怎么可能让这种秘事泄露? 又有人想搅混水?是谁,是要针对顺承郡王,还是要针对岳钟琪,或者,要针对阿玛? 弘书眉心拢起,思索不停。 福惠看出来自己无意中恐怕爆了个大雷,安安静静地待着,不敢打扰他六哥的思绪。 “太子殿下驾到!” 中气十足的嗓门不止沉默了钮钴禄府上一众道贺的宾客,也惊醒了沉思中的弘书。 “到了?” “到了。”福惠掀开车帘,探头看钮钴禄家的大门,吐槽道,“好红啊,这是请叶奕章布置的吗,和医院那回一样,红的晃眼。” 叶奕章是叶桂的大儿子,因为医院开业那次把医院布置的太红,被福惠记到现在。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车外传来常保等人的声音。 “走吧,出去了。”弘书站起身,弯腰走出马车,入目便是红彤彤的大门和为首红彤彤的新郎官。 “诸位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弘书含笑道,“孤今日来就是喝个喜酒,可别弄得大家不自在,做了恶客。” “怎么会,您能来,是奴才家里祖坟冒了青烟、修了八辈子的福分。”常保起身上前,伸手扶弘书下马车。 弘书下去之后,福惠才从马车里露面,一溜烟从马车上跳下来,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常保果然愣了愣,然后本就笑成一朵花的脸笑的更开了:“七阿哥您也来了,奴才失礼,给您请安。” 福惠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爷就是蹭六哥的光,出宫透透气,你不必管爷。” 那怎么可能不管,不过太子在,当然还是太子比较重要,常保亲自陪着弘书,给送亲的小舅子使眼色,让他去陪福惠。 “太子殿下。” 自认还算在太子面前得脸的纷纷上前单独请安,孔广棨落在最后。 “是孔公子啊。”弘书笑吟吟地道,“一别快一年了,衍圣公身体可好?” “托殿下的福,祖父身体还好,多谢殿下关心。” 人多,也不好说什么,寒暄两句也就罢了,弘书被众人围着,又被迎到上座,坐了不到半刻钟,抿了常保敬的一口酒后,便起身离开。 人群又乌泱泱地送他离开,然后再回来继续喝喜酒,明明什么都没变,气氛比之前热烈了不止一筹。 忽有下人惊叫:“太子殿下用过的酒杯不见了!” 尔善立刻走过去,低声怒道:“怎么会不见了!不是叫你们守好看好!” 太子殿下用过的酒杯哎,这不得好好收藏,等以后殿下登基了,这可都是御用之物! 现在竟然不见了! 肯定是现场的谁偷了!但这现场半数都是宾客,也不可能搞搜查那一套。 这边闹哄哄的时候,孔广棨找上常保,表示担心家中祖父,要告辞。他今日来本就是想在太子面前露了脸,让太子不要忘记和自家还有个交易在,如今太子走了,他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常保也无心应付他,客气将他送走。 孔广棨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去见祖父,就有心腹汇报。 “公子,莽鹄立大人着人送了信来。” 第195章 弘书离开常保家后,并没有回宫,他如今身份,出宫一趟兴师动众,不可能只是为了去喝喜酒这样一件小事。 “小民参见殿下!” 看着眼前激动的燕同光,弘书差点没认出来,这脸又红又黑的汉子和原来那个还有点书生气的燕同光差别也太大了吧。 “快起来,辛苦了。”弘书这一声辛苦说的真心实意,只看这堪称毁容的变脸,就知道燕同光这段时间付出的辛苦绝对不少。 燕同光丝毫没管这些细枝末节,他兴奋地道:“殿下,您快来看!您绝对想不到蒸汽机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为什么凭借自学就能手搓火铳、被弘书塞给戴梓做学生的武器天才燕同光会跟蒸汽机扯上关系?这还要从戴梓还没去世时说起。 戴梓得了燕同光这个学生后,立刻收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燕同光也不愧是天才,很快就将戴梓掏空,学无可学。戴梓没什么能教弟子的,便拉着弟子一起研究他的连珠火铳,希望天才的弟子能给他的连珠火铳设想发现一条新路,但结果却是,燕同光给连珠火铳判了死刑。 “老师,凭借现在的结构、弹药和枪管质量,连珠火铳绝无实现的可能。想要实现,必须要在这几方面做出突破性的改变。” 戴梓很难受,却也知道弟子说的事实,他研究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如今的火铳已经走到了极致,想要发展必须另开辟一条新路。他年纪大了,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开辟新路,便将希望寄托于弟子。 燕同光没有拒绝,他自己也同样对这件事充满了兴趣。 结构、弹药、枪管,他从自己觉得有问题的三个方向下手,研究一番后发现,弹药和枪管如何提升他没有丝毫想法、也没有方向,倒是结构,他觉得可以触类旁通,于是便先放下另外两项,钻到机械物件里去研究。 不止是《墨经》、《考工记》、《鲁班经》这些经典的书籍,还有《天工开物》、《奇器图略》这些太子殿下收藏的未听说过的孤本,以及太子殿下令人翻译的国外一些机械造物书籍。 除了看,他还给弘书打了报告,请求拆卸研究一些西方机械造物。 对于科研人员的要求,弘书自然是大手一挥的全批准了,不只给了燕同光随意取用相关书籍和物件的权利,还给了一大笔经费,让他敞开了研究。 但即便是大方支持的弘书,也没想到燕同光能这么快出成果,而且还是在蒸汽机这个燕同光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上。 当收到燕同光的汇报时,弘书还以为这次和葛荣那次一样,只是类似进水方式一样的‘小改动’,没抱什么希望,但细细一看,却发现这次的改进竟然还真的很关键,这才决定亲自来看看。 “殿下您看这里,改动前的机器,蒸汽进入到这里的时候,会冷的很快,导致热气都不热了……”燕同光尽力用简单的话语说明蒸汽机的原理,生怕弘书听不懂。 弘书道:“冷却过快导致损失大量热量,动能不足,是这个意思吧?” 燕同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了,他看的那些书都是太子殿下找来的,这些机器也是,改进这些机器还是太子殿下的决定,他怎么会觉得殿下不懂这些呢。 明白弘书没有理解障碍后,燕同光说的就更尽兴了:“是这样,所以我就想,怎么样能让它冷凝却不损失掉大量热量……” 燕同光说的手舞足蹈,弘书听的频频点头,但在场其他人——除了葛荣几个一直研究蒸汽机的——却听的两眼点蚊香。 磨着六哥带他出来、以为能撒欢玩一玩的福惠双眼无神,十分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跟来?上书房师傅讲的再无趣,也比这有意思啊! 起码他听得懂! 福惠很想打断兴致勃勃的两人,跟六哥说他自己出去玩玩,但看他六哥聚精会神仿佛在听什么国之大策的样子,他就默默泄了气,无聊地开始研究周围人衣物上的花纹。 “……这两处分开,只是很简单的一个改变,但作用却不小,损耗的热量起码小了一半!”燕同光说的双眼发亮,然后又有些遗憾地道,“本来按我事前的预估,这样改变之后,热量应该能保下□□成的,但真正做出来以后,却发现汽缸这里即便不冷凝也会损失热量,而且汽缸的耗损率高的惊人,要是有什么东西能保护汽缸不受腐蚀、还能把热量包裹在里面就好了。我试了桐油,完全不行。” 桐油防水、耐腐蚀,这时候保养家具、做伞都会用到。 弘书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个词:“绝热层。” “啊?绝热层是什么?”燕同光反应迅速,精神大振,“绝热?隔绝热量吗?殿下您有隔绝热量的办法?是什么!” 弘书摇摇头:“没有,孤只是说,你说的那种能保护汽缸不受腐蚀、还能把热量包裹在里面的设计,可以称之为绝热层。” 其实他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做绝热层,上辈子大多数机器中常用的绝热层,主要成分就是合成橡胶。 但他现在连天然橡胶都还没弄到手,说合成橡胶简直像天方夜谭。 弘书心中微微摇头,决定回去就督促一下负责出海贸易的手下,让他们加紧寻找橡胶这些战略物资。 “这次的改进非常好!”弘书赞赏地看着燕同光,“你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尽管说,孤都可以满足你!” 燕同光的这次改进,至少让工业蒸汽机的面世提前了二十年。 自家比西方多了二十年时间,怎么赏都不为过。更何况,最重要的还是燕同光这个人,这搁在后世,妥妥一个院士没问题。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让人家觉得不被重视。 弘书的话听的昏昏欲睡的其他人顿时精神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弘书,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殿下这样赞赏一个人,所以这个燕同光,做出来的东西真有那么重要?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中央那个古古怪怪的庞然大物,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反而奇形怪状,越看越丑,一点美感都没有。 燕同光闻言却神色黯然:“我、小民没什么想要的,就是老师……老师一直希望小民能改进火铳,小民如今却还是毫无头绪,有负老师期望。” 他改进了蒸汽机是很激动,但和火铳比起来,蒸汽机也不过是他靠近火铳路上的一个短暂的歇脚处罢了。 提到戴梓,弘书也有些唏嘘,拍拍燕同光:“不要灰心,你能改进蒸汽机已经很厉害了,蒸汽机也并不简单,你现在或许觉得它与火铳毫无关联,但又如能确定它未来不会是火铳发展的关键呢?” “希望如此。”燕同光并不相信,只觉得殿下实在安慰他。 弘书没有多说,只道:“你没有想要的,孤却不能不赏。”他来回踱步两圈后,道,“这样,孤赏你黄金百两、三进宅子一座,以及糖厂的五分利!如何?”!!! 所有人目瞪口呆,先不说黄金百两和三进宅子,糖厂的五分利?殿下确定没有说错吗?那可是糖厂啊! 冰糖在京城卖多少钱一两知道吗? 十钱! 还限量! 就这还是太子殿下给自己人的内部价,卖给外国人的价比这还要贵,具体多少太子殿下没说过,但听说不比茶叶、瓷器、绸缎的价格便宜多少! 而那些外国商人还疯抢,听说还有人加价抢的,可想而知是何等暴利。 要不是糖厂是太子殿下的产业,不知道多少人会对糖厂下手。 现在,殿下竟然要把糖厂的利润分给燕同光?哪怕是五分利,那也得不老少钱了!子孙后代都不用愁了! 想到这一点,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燕同光被众人的目光看的后背发寒,虽然他对糖厂并不了解,但只看众人这表现就知道绝不简单,连连拒绝:“不不不,不必,小民只是做了一点微末小事,岂敢要殿下如此厚赏,请殿下务必收回!” 弘书将众人表现看在眼里,暗道自己刚才也是有些高兴过头了,光想着千金买马骨表现自己对发明创造的重视,却忘了在这个时代,燕同光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匠人,自己给他这些赏赐,只会让他如小儿持金过闹市,引来嫉妒和觊觎,反倒给燕同光带来祸患。 但说出去的话就这么咽回去,也会显得他言而无信。 燕同光再次请求:“请殿下收回成命!” 弘书皱眉,假装为难实则思索弥补之法。 在燕同光准备第三次请求的时候,弘书开口道:“你不要金银赏赐,可是想要功名出身?也好,你本就有秀才功名,如今为孤做一些匠人之事,到底委屈了你。” “孤便回宫求皇阿玛,为你钦赐举人身份,你便可入詹事府,做个九品笔帖式。” “如何,这个赏赐可还满意?” 燕同光连这个也不想要,别人觉得以秀才身份做工匠事是辱没,对他来说却是乐在其中,他才不想做什么官。 但他抬头想要拒绝的时候,却发现殿下看他的目光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燕同光最终咽下喉咙中的拒绝,“小民谢殿下恩典。” 回宫的路上,弘书问福惠:“你觉得我给燕同光的赏赐轻吗?” 福惠瞪大眼:“怎么会轻?六哥你可是让他出仕了!多少秀才一辈子考不上举人,只能在家乡教教幼童呢!燕同光还能直入詹事府!哪怕是九品笔帖式呢,六哥你知道现在京城有多少人想入詹事府做个笔帖式吗?六部的那些笔帖式就不说了,就是主簿检讨那些人,都愿意降品入詹事府!” “现在却叫燕同光一个秀才捡了漏,这事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了。” 弘书点点头,虽然他觉得一个举人身份和一个九品官位相比燕同光的功劳太过寒碜,但很明显其他人不这样想,他也只能按捺下来,先将燕同光的功劳记下,日后再慢慢补偿。 给燕同光求个举人身份并不难,钦赐举人本就是雍正常用的赏赐,他钦赐进士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儿子喜欢火器、器械这些东西,燕同光凭此讨儿子开心了,给他些赏赐也没什么。 至于入詹事府做笔帖式,詹事府就是儿子的小朝堂,他想用什么人,自己不会插手。 燕同光到詹事府报到的第一天,就被弘书叫去见允禧。 “禧叔,这就是燕同光,你回头带他去雍和宫和笔杆子最好的编辑聊聊,出一篇相关的稿子,放在下一期的头条。” 第196章 钱阳见完燕同光,正挠着头纠结稿子怎么写,才能达到允禧传达的太子殿下“看完后天下能工巧匠都迫不及待投入孤麾下”的招贤令效果时,弘书也在养心殿前挠头,思考该怎么给岳钟琪求情,才能不触及他阿玛的那根敏感线,让他阿玛炸毛。 ——他算是想明白了,他回来后他阿玛有时候阴阳怪气的态度,分明是觉得他为了岳钟琪一个外人跑出去大半年没消息,连家和老父母都不想了。 但他真不是啊,他只是想出去探探地图罢了。不过谁叫自己是当儿子的呢,唉,没法子,只能哄着了。 由于胤禛的要求,三司会审岳钟琪以飞快的速度走完流程,昨日,由允祥作为代表,递上了会审大臣们的联名奏折,奏折内容主要是陈述了会审的经过和结果,并附上了对岳钟琪的处置建议。 建议,秋后问斩。 弘书先听人说的结果,当时还懵了一下,心想不对啊,明明阿玛的态度不是非要岳钟琪的命不可啊,怎么这群大臣看不出来吗?还是有人暗恨岳钟琪,所以从中作梗,借此机会要岳钟琪的命? 那也不对啊,牵头之人可是十三叔,不说十三叔对岳钟琪印象不错,就说十三叔的秉性,也不会任由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梗的。 怀着疑惑的弘书找来奏折原文,看完之后恍然大悟,得,这群大人哪是看不出阿玛的心思,人家分明是把如何伺候领导那一套玩的透透的。 这奏折,分明就是给他阿玛施恩的前奏和梯子。 而他,也是这中间能借此收买人心和养名的得利人。 弘书并不反感这种套路和手段,他需要名声,也需要威望和人心,只有现在多多的聚拢人心,未来他才能早一些众望所归、威严加身,也能早一些大权在握开启“一言堂”独断专行,让大清这个庞然大物能随他的心意往他想要的方向狂奔。 虽然结果是注定的,但这演绎的过程也不能太过敷衍,弘书打好腹稿,信心满满地等待阿玛召见。 大多数时候儿子来求见胤禛都会立刻召见,这次让人在外等候倒不是知道了儿子是为岳钟琪求情而来心生醋意,而是他正在骂人。 “…辱身贱行…朽木粪土…庸愚下流…一群不如畜生之辈!…” 嗯,骂的着实有些难听。 不过弘书被请到暖阁里等候,所以没听到。 “殿下,皇上唤您过去。”苏培盛端着有些不自然的笑脸过来请他。 弘书走出暖阁,看着匆匆离开的大臣背影,问道:“这又是谁惹皇阿玛生气了?” 看看那位大人急切又踉跄的背影吧,还有苏培盛这僵硬的表情,他阿玛刚才绝对是发了大火了。 苏培盛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就是尚崇广、李永升、范时捷几人。” 弘书咧了咧嘴,这几个人他也算有所耳闻,汉军旗世家之后,可以说汉军旗的出现就是因为他们几家的祖先,其中尚崇广就是尚可喜的后代。虽然当初吴三桂叛乱时,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也响应了,不过尚可喜自缢证明他与儿子不是一路,倒也没让康熙收拾了他全家,导致他的孙子现在还能把阿玛气得不轻。 这几人他是完全没好感的,甚至恨不得他阿玛能下狠手把几家处置了,不过他也知道八旗在阿玛心里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几家在汉军旗里又相当于元老一样的存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阿玛有所顾虑也能理解。 弘书琢磨着一会儿进去还是得先安慰安慰阿玛,让老人家消消火,这身体才养好了一点,病根还没除呢,可别又气的重了。 结果他进去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他阿玛一句话问懵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雍正脸上还残留着没消散干净的怒气。? 怎么回事?这个语气和内容怎么仿佛他是个渣男一样? 被质问的弘书摸不着头脑:“儿臣最近事情挺多……皇阿玛说的是哪件?” 胤禛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你的奏疏!废除旗民不通婚,快一年了,你就扔那儿不管了?!” 啊…这个事啊…时间确实拖得有点长,不过他没忘啊,前几天还示意魏定国去赴莽鹄立的宴呢,孔广棨也和常保‘偶遇’了几次。 阿玛之前也没催他啊,这事又不是特别紧急的政策,况且大势在他,磨一磨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还能借此锻炼锻炼手下,阿玛突然这么急干什么? “儿臣并非不管,只是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弘书试图解释自己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计议什么计议!”胤禛此刻的表现很有我不听我不听的无理取闹味道,“简简单单一个事,拖拖拉拉的,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阿玛的火气真不小啊,得,还是先顺着,弘书心里咂了咂舌,从善如流道:“是,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回去就着手……” “回去什么回去!”胤禛再次打断了他,“苏培盛,传旨,马尔赛懋着忠勤、恪恭奉职,着赏轻车都尉之世职,永远承袭。” “闻鄂罗斯新皇继位,命马尔赛为正使,率领使团前往彼得堡祝贺,并在结束后前往土尔扈特部慰问。” 苏培盛和弘书一样,显然都没想到皇上刚刚分明在说太子呢,怎么忽然就转到要赏赐马尔赛大人身上了,不过他的条件反射让他第一时间领命,然后去找人书写圣旨。 他走后,弘书愣了一会儿,才琢磨过来,马尔赛可是反对他那道奏疏的中坚力量,所以他阿玛这是把人调开,为他腾路? 阿玛也太好了吧!就算在生气做的事也是为他铺路。 “皇阿玛。”弘书感动的情真意切。 胤禛表情还是没多好看:“过了年,朕要看到这事定下来!” “好好好,没问题。”阿玛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他再收拾不了剩下的,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皇阿玛您别生气,身体要紧,儿臣保证很快将这事搞定。” 安抚了一会儿,胤禛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生气了,弘书斟酌着问道:“皇阿玛,您怎么突然着急起这个来了?”虽然这问题可能会让才平息的阿玛又上火,不过他实在好奇,毕竟当初他去四川时,大家是有默契的,这事儿不着急,可以慢慢磨。 胤禛没有像弘书担心的那样再上火,只是平淡道:“平郡王奏,尚崇广在盛京自诩为国丈,令别人都这么称呼他。” 平淡的语气反而更令人害怕。 弘书抖了抖肩,琢磨,国丈,这一般是皇帝岳父的称呼,而且是限于皇后父亲的……尚崇广这是诅咒他额娘死?想让他女儿上位?! 涉及到额娘,弘书甚至没去思考尚崇广有没有女儿、女儿多大这些问题,而是瞬间惊怒交加地道:“他居然敢!皇阿玛!尚崇广在哪儿!我要杀了他!” 经历过那一次与匪徒的拼杀,弘书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只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从前即便是弘历找人做法害额娘,他也没有喊打喊杀过。 胤禛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认为杀伐果断的儿子未来会更适应皇帝这个身份。 当然他也意识到儿子误会了什么。 “不是朕,是你。”胤禛阴着脸道,“尚崇广与郡主有一女,大你三岁。” 尚崇广的福晋是简亲王雅布的第十女,出嫁时被赐封为和硕郡主。 弘书满腔的怒火一滞,所以意思是,尚崇广这个国丈是他的‘国丈’?可他现在也不是皇帝啊……哦,所以他诅咒的阿玛? 弘书的怒火重新腾起:“那更是死罪!” 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这重新续接的怒火怎么看都没有刚才的气势足。 “哼。”胤禛冷哼了下,没和儿子较真,“他们觉得,这事拖了这么久没定下,朕最后定会选择妥协,但肯定也会不满马尔赛等人,而他们即算汉人又在八旗,‘底蕴’深厚,朕大概率会在他们中间为你择妃。” 而其中又以尚崇广本性最为狂肆,他的母亲是和硕公主,他娶的是和硕郡主,自然认为在汉军旗中,他的血脉是最高贵的,他的女儿也是最有可能中选太子妃的。又是在盛京那个地方,他作为陪都的五部尚书,说出去也是大权在握,底下人察觉到他的心思,那自然可了劲儿的奉承。 底下人奉承没事,关键尚崇广还愈发当真了,想当太子岳父就算了,居然还暗示别人称呼他‘国丈’。 ……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虽然胤禛几个月前还在给自己安排‘万万年’之后的陪葬品,但他自己作可以,你一个臣子私底下暗示他会早死、太子会很快继位……他没有第一时间弄死尚崇广真的是很有理智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弘书顿时对他阿玛肃然起敬:“皇阿玛,不能饶了他!” 胤禛没有回应,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沉着脸道:“朕心里有数,你过来有什么事?” 哦,对,他过来求见是要给岳钟琪求情来着。弘书恍然想起自己的目的,虽然尚崇广的事情让他有些心绪不平,但他还是正常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或许同样是被尚崇广气的狠了,胤禛听见岳钟琪的名字难得没有变脸,只沉静道:“朕知道了。” 回到詹事府的弘书第一时间叫来魏定国,说了马尔赛之事:“你和常保,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莽鹄立和孔广棨两人,抓紧些时间,孤不想再拖延了。” 魏定国深感责任重大,脚步匆匆地去找人。 弘书又叫来杨炳元:“尚崇广、李永升、范时捷几人你应该有所耳闻,孤要弹劾他们。” 阿玛说心中有数,他就不好贸然出手,不过也得表明表明自己的态度,什么癞蛤蟆也想当他岳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第197章 马尔赛接到圣旨后甚至没能留在京城过年,就打包踏上了前往俄罗斯的路,这一去,没有个一两年是回不来了。 而马尔塞直接被调出京城的事实,也让反对派们认清了皇上坚定的态度,一时有些踌躇不定、畏缩不前起来。 就在这时,孔传铎站出来,上书说,孔家想承继圣人愿景,愿自费往漠南、漠北两处蒙古部落齐聚之地建立孔子学院,施以教化。 莽鹄立紧跟着便站出来道,蒙古上下十分仰慕圣人教化,愿出资请孔家前往部落建立书院,教化子弟,为朝廷培养更多像明安图这样的有学之士,也算不枉皇上对蒙古的看重。 正在众人惊讶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时候,弘书上书,表示衍圣公践行教化之道、蒙古也愿受教化,实乃圣人之德显化人间,他心怀感动,愿出些许黄白之物助力学院建设。 莽鹄立十分感动,当下表示太子殿下乃圣德之储君,殿下的提议也都是好提议,他十分支持。 孔传铎附议。 他们在这里有来有回,围观的众人只觉不服气,这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吧!你们要演也演的真一点好吗,走流程算怎么回事?! 不过他们不服气也拿弘书没办法,拿下蒙古,汉军旗本就意见不一,反对的那波还是墙头草,只剩下一些抱团的满族大姓和某些宗室,奈何他们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团队里面就没有几个能拿事和掌握权利的,主心骨马尔赛又被支出京城,立时连绳都拧不紧了。 在弘书有针对性的进行分化,个个击破后,不到两个月,反对派便分崩离析、不成体系,拖了一年的奏疏也终于以大优势通过朝议,即便是里面的附加项也没有丝毫修改。 弘书本来做好了在选秀年龄上被讨价还价的准备,将底线定在十四到十七岁,但结果却出乎预料的顺利,朝议上甚至没人提起这一条,让他的准备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他有些奇怪地询问属臣,魏定国道:“其实大部分人家的女儿也都是在十六七岁出嫁,殿下的提议并不算突兀,何况三年一选秀,十五岁能参加的也不会等到十八再来参选,最晚不过十七岁,快一些走礼当年也能出嫁,并不算晚,故而大家才不甚在意。” 何况自先帝起,皇家公主们都是十八九、二十多才出嫁,也没人会说她们是老姑娘,实际上大家对出嫁年龄的执着并没有弘书想的那样深。 就像裹小脚,后人以为这时候每个女子都要裹脚,但实际并不是这样,起码就弘书了解到的,此时的大清,高层和底层的女子都是不裹脚的。底层女子是因为家里穷,每个人都是劳力,裹了脚根本做不了活,所以不会裹。高层则是因为几任皇帝都下过圣旨禁止裹脚,八旗不论满汉蒙,女子都是不裹脚的,而一些能进入到政治中心的汉臣,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给自己平白添一个瑕疵。裹脚最大的群体,是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士绅、地主、下层官吏等富裕人家,他们既不用女子做活,也攀不上上面的豪门,又想凸显身份以示贵贱之别,才捡起宋元时出现的这个陋习奉为雅事。 弘书了然的点了点头,心下也为这样的好消息感到高兴,虽然想要将结婚年龄规定到和后世一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阻碍能小一些,路自然也会短一些。 这件事得到满意的结果,其他事也不算差。 首先就是岳钟琪,在弘书求情、允祥谏言、胤禛念其功劳开恩的流程下,虽然被削了一等公的爵位,夺了川陕总督的官位,但也成功保住了性命,以三等男爵的身份获释居家。 高夫人和岳湘兄妹俱松了口气,要知道她们才听说三司会审的结果是秋后问斩时有多揪心,那时候岳湘兄妹都想去宫门处跪求皇上开恩了,还是高夫人求到怡亲王妃处得了暗示才安抚住二人。 如今不过赋闲归家而已,不算什么,没见被流放的魏定国如今又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吗。 岳钟琪一家对太子日后会不会启用他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十三叔、十三婶。”弘书表情肃穆,和两位长辈问候。 他现在是在十五叔允禑的灵堂外。 允祥颔首,兆佳氏的表情带着哀伤,受了弘书半礼后,将身旁的小男孩拉出来道:“春佑,来,见过你太子六叔。” 弘书看向这个他未见过面的大哥的嗣子。 春佑不复才被过继时的瘦弱和畏缩,白胖了不少,也大胆了不少,不过还是很依赖兆佳氏,当然也很听话,此时便似模似样地抱拳向这位他只见过几面的叔叔行礼。 弘书摸摸小侄子的头,道:“孤记得你不小了,也该到读书的年纪了,想不想去上书房读书?” 春佑不知所措地看向兆佳氏。 兆佳氏鼓励地看着他:“你太子六叔问你呢,想不想?” 春佑想起叔太太最近和他说过的话,抿了抿唇,道:“想。” 弘书拍拍他:“好,孤回去和你皇玛法说,过几天就入宫读书吧。别担心,上书房都是你的叔叔和兄弟,你七叔也在,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也可以来毓庆宫找孤。” 春佑低声道:“多谢太子六叔关怀。” 兆佳氏带着春佑去女眷处慰问,弘书和十三叔寻了个清净处说话。 叹息了几句允禑的英年早逝,弘书提起田文镜:“听说田大人上折以病乞休?” 折子是昨日才送到的,因为允禑突然逝世,弘书并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 河南水灾瞒报之事,因为田文镜认错悔过的态度诚恳,加上他确实也全力救灾了,胤禛便命他先戴罪立功,配合好前去赈灾的尹继善做好后续的赈灾工作,消弭此次水灾的影响。如今几个月过去,河南水灾的赈灾已经做的差不多,被淹的农田也都开始准备春种,尹继善和田文镜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本来以为是非功过会等到田文镜站在朝堂上再论,却没想到,他的乞休折子先一步到了。 允祥素来不喜田文镜的作风,所以面色淡淡的点头:“是。” “皇阿玛是何态度?”弘书直接问道。 允祥也不打马虎眼:“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先在京城养病,养好之后再说。” 这就是要保了。 弘书也不意外,阿玛是个很念旧情的人,不是实在触及他的底线了,他不会对有功劳的老臣下狠手。 “十三叔,继善此次回来,孤想将他外放。”弘书直白的告知。 允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垂眸想了片刻,道:“也好,尹继善虽有才能,却也需要磨炼,你想让他去哪里?” 弘书道:“具体地方孤还没想好,近期朝中变动应该不小吧?” 允祥点点头:“四川总督定下黄廷桂,陕西总督还在斟酌……此外皇上还想今年将鄂尔泰召回京,继任者考虑……河道总督空悬一年多,近期估计也会有大调整……” 朝堂上的事弘书自然会时刻关注,但他本身事情不少,也不是事事都能关注到,比如河道上的情况,他就不太清楚。 胤禛忙于政务,没时间事事亲自教儿子,此时允祥细细说来,倒也有帮四哥教子的意思。 尹继善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弘书才贺完允禧添丁之喜,因为燕同光那篇采访稿的效果不错,他还特地当面勉励了同去送礼的钱阳并给了赏,钱阳激动地当场晕倒。 说远了。 尹继善回来狠狠休息一日后,便来见弘书。 “坐。”弘书打量他,“这一趟出去瘦了许多,看来是累狠了,辛苦了。” 尹继善道:“多谢殿下关心,倒也算不上辛苦,奴才只是坐在官衙里动动嘴,那些将士和百姓才是真累……” 说起这一次赈灾的经历,尹继善感触颇深,弘书安静听着,不止尹继善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其实也没有,如今尹继善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 说完这次赈灾的情况,弘书才问起田文镜:“病的重吗?” 尹继善蹙眉,斟酌道:“只能说不轻,田大人本就年纪大了,身上毛病不少,这次赈灾又待在第一线,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身体扛不住也很正常。” 弘书点点头,他对田文镜倒没有多讨厌,这次的事情他也不打算插手,结果如何全看皇阿玛的意思。 他安排好自己的属臣就好。 “年后朝中调动不小,如今江苏巡抚之位暂缺,孤想让你去,你认为如何?”弘书道。 尹继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江苏!那可是江南膏腴之地,他当然有想法:“但凭殿下安排!” 弘书点点头:“你去了后,除了做好巡抚之职,孤却也有一件事要你去试试。” 他抽出案桌上的一本书,递给尹继善。 书名,《镜史》。 第198章 田文镜拖着病体面见胤禛请罪,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晕厥,胤禛念其年老多病、此次也算戴罪立功,开恩免去其瞒报罪责,令其归家养病。 至于养好病后,是官复原职还是贬往他处,并无说法。 四川总督、陕西总督、河南总督纷纷出炉,外任走了一波人,又从地方调回京一批。何国宗也终于得以工部侍郎之身兼任河东河道总督,虽然前面还有河东两个字,但明眼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个过渡,何国宗只要不出岔子,过个大半年就能摘掉前面那俩字。 既兼任河东河道总督,于詹事府的事务便委实有些分身乏术,何国宗主动请辞。 弘书勉励几句便放他高升。 几乎是何国宗离开的同时,吏部也传来消息,尹继善升任江苏巡抚,即日赴任。 至此,詹事府满汉两个詹事之位,便全空了出来。 弘书并没有耽搁,立刻将明安图提为詹事,抓住尹继善离开前的那一点点空档,让两人交接工作。 至于魏定国,弘书并没有立刻将他提上来,毕竟他来詹事府也不过才半年,并没有立下特别显著的功劳,贸然提拔只会让杨炳元等一众老人心有不平。 于是詹事府现在就是一个詹事一个少詹事的配置,弘书不打算再从外面找人进来填补空缺,这两个位子就是吊在詹事府众人面前的胡萝卜。 尹继善赴任离开后,詹事府的工作并无多少不同,弘书也正常处理阿玛分过来的事务和奏折,顺便抽出空来,将《五年模拟三年科举》第二卷 出了。 “快!快!跑快点!” 宽阔干净的水泥路上,一个书生拉着另一个书生,在路上夺命狂奔,沿路的人却都见怪不怪。 来京城探亲、被亲戚带来瞻仰京城“仙路”的庞新荣咂舌:“这…京城的读书人都这么…不羁吗?” 周海笑道:“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是这样的。” 庞新荣好奇:“特殊的日子?” “进士宝典知道吧?”周海与有荣焉地道,“今儿是第二卷 发售的日子,京城的读书人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在惠民书局门前排队了,刚才跑过去那俩肯定是耽搁了,这会儿过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抢的到。唉,要不是我家那小子不成器,一把年纪连《论语》都背不下来,我也早去打地铺排队了。” 庞新荣疑惑:“进士宝典?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周海惊讶的像在看才从山里出来的野人,“《五年模拟三年科举》啊!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庞新荣:“……我当然知道五年模拟三年科举,我们县里的读书人家家都有,不过我并不知道你说的进士宝典是这个。” “哦,对,你才来京城,这个名字恐怕还没传到你们那儿去。”周海恍然大悟,解释道,“这个名字是去岁殿试后才传开的,你应该知道,去岁的进士比以往多了快二百人,这些进士老爷都说能考上是那本书的功劳,后来不知道谁给起了个诨名,就传开了,如今京城的人都叫进士宝典,不叫原来的名字了。” 庞新荣点点头表示了解,他又看了一眼鬼斧神工、平整干净到不可思议、确实配得上仙人走的路之说的“仙路”,恋恋不舍地道:“惠民书局是不是也在仙路边上开着?我们顺着仙路走过去看看吧。” 周海闻言带路:“你来的还挺是时候,因为太子殿下说惠民书局是为咱们普通老百姓开的,所以惠民书局以前都是在城南城西的巷子里,也是这次进士宝典的消息出来,想买书的读书人把巷子都堵了,住在书局附近的人连门都出不了,怡亲王世子才紧急在这仙路边盘下一个铺面,新开了一间惠民书局。” 庞新荣即便在外地,这两年也没少听太子的贤名,闻言点头道:“太子殿下心系咱们小民,以后一定是个明君。我听说,有救了皇后娘娘的神医坐镇的仁心医院,治病和寻常诊所一样,一点都不贵,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一说起这个,周海立刻炫耀地撩起褂子,指着腰上的一道疤说道,“看到这个没,过年的时候杀猪,那猪烈,大意之下砍了自己一刀,都能看见骨头了。这要是搁别处,我就算不死也得躺在床上当个药罐子,现在呢,除了留下一条疤,别提多好了,知道为什么吗?” 庞新荣看着那条触目惊心的疤,几乎都能想象当时的狰狞伤势,周海说的不错,这样的伤势,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大幸。 尽管猜到肯定与仁心医院有关,他还是虚心求教:“为什么?” “因为你嫂子把我送去了仁心医院!”周海不出所料地道,“你嫂子当时把房契都拿上了,只求能救我。结果仁心医院只收了二十两,二十两,一条命,你说划算不划算?” “划算,那肯定划算!”庞新荣和周海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家中却也都有营生,二十两不少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自然是划算的不得了,“表兄,仁心医院的大夫是怎么救的你?开了什么药?” 对于能活人命的手段,他太好奇了。 说起这个,周海却有些郁闷:“我当时神志不清,后来大夫给我喂了一碗药,我就昏睡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大夫的诊治都结束了,我什么也不记得。” 庞新荣不甘:“嫂子也没看着?” “你嫂子没看着,她说把我送到医院后,几个大夫就直接把我抬上了医院三楼,进了一间屋子,人家大夫不让她进去,她在外面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我等出来,那时候我身上已缠上细布了。” “不过给我治病的大夫你知道是谁吗?” 不等庞新荣回答,周海就骄傲地道:“是院长叶大人的长子!那可是给宫里贵人都看过病的!还见过太子殿下呢!” 庞新荣立刻露出敬仰的眼神,连周海身上那道疤都在他眼中渡上了光芒。 “表兄你…嘶…”庞新荣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前面的人山人海,“怎么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吗?” 周海踮脚看了看,道:“应该没出什么事,前面就是惠民书局了,估计都是来看买书的人。” “买书有什么好看的……”庞新荣不理解的嘀咕道。 周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咱们不也是来看买书的?” 庞新荣:“……” 好吧,他确实是来看买书的。 “那我是外地人,没见过,你们不经常见吗……” “谁说我们经常见啦。”旁边同样踮脚的一个不认识的人接话道,“这场面,我们也没见过几回,再说,就算经常见,有热闹你就不看啦?” ……庞新荣闭嘴了,默默踮起脚,就前面这人头叠人头的架势,是别想挤到跟前看了。 看完热闹回到家,周海妻子吕桃招呼两人:“当家的,你今儿带表弟去惠民书局看热闹了没有?我听说有两个书生被人趁乱轻薄了!” 周海家里开的猪肉铺,吕桃平日里剁肉叫卖,与人闲聊这些都是常事。 周海咧开嘴笑:“我和表弟就在现场呢!那两个书生报官了,五城兵马司的大人从我俩身边过去的……” 兴致勃勃地分享了一手的热闹,吕桃听的意犹未尽,道:“对了,我刚才听隔壁婶子说,明儿个仁心医院要义诊,庞家表弟,明日咱们得起早些,去帮忙,刚好带你去看看医院那栋摘月楼!” “是不是听错了,明儿也不是十五啊,怎么会义诊?”周海疑惑。 吕桃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呼在相公背上:“太子殿下千秋!你居然连这个都能忘!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 周海龇牙咧嘴的忏悔:“我错了我错了,我去给殿下磕头认罪。”说完当真跑到家里供的长生牌位前磕头去了。 庞新荣礼貌忽略表兄两口子的互动,问道:“表嫂,医院义诊,咱们为什么要去帮忙,是徭役吗?” “不是。”吕桃摇头道,“是我和你表兄为了感谢医院的救命之恩自愿去的,医院其实也不需要我们帮忙做什么。不过是总有些仗着大夫们宅心仁厚的不要脸之人,要么插队、要么闹事、要么非要大夫上门去给看诊,真是没脸没皮,大夫们宽厚不与他们计较,我却是看不惯的,非要去骂骂他们才可!” 庞新荣咂舌:“太子殿下的地方还有人敢闹事?” 吕桃哼道:“他们就是知道殿下心善,不会因为这些与咱们小民计较,才蹬鼻子上脸的。” 庞新荣却觉不对,他家里也做着小生意,不同于周海肉铺老字号客源稳定,没什么竞争,他家做的生意是才兴起的眼镜,周边几个县城做这个生意的数不胜数,竞争也激烈,因此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些闹事的别不是被人专门雇的吧? 明儿去看看。 今儿是弘书的生日,也是他当上太子后正儿八经过的第一个生日——去年的生日他是在四川的山里过的。 胤禛想给他大办,弘书拒绝了,阿玛和额娘这些年的生日都是简单过的,他大办像什么话。 不过他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今天不工作! 微服私访去! 第199章 “六哥,咱们去哪儿玩!”蹭上六哥的生辰得以‘逃课’出来玩的福惠格外兴奋。 弘书没好气地拿折扇敲了他一下:“稳重点,都是当叔叔的人了,给侄子做个好榜样。” 几个月前他还在嫌弃允禧没事摇个扇子,今儿却在出门前专门挑了一把郑板桥亲笔画的竹石扇面。 就是说,人果然是双标的。 ——弘书:……什么双标,我这是七月份,天热!禧叔那都十月了! 福惠捂了下头,撇嘴,瞪春佑:“你七叔我没有给你做好榜样吗?” 春佑入上书房已有几月,不再如才入宫时那般小心翼翼,但也没有胆大到哪儿去,见状腼腆地抿嘴笑道:“七叔是侄儿的好榜样。” 福惠下巴一扬,就要找他六哥讨说法,嘴还没张就又被敲了一扇子。 “不许以大欺小。” 福惠憋气,目光有些不善地看向便宜侄儿,自从这小家伙入宫之后,六哥都不宠他了! 春佑缩了缩脖子,讨好地冲便宜七叔笑笑。 弘书无奈地摇头,小七只比他小了两岁,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孩子,此时明显是吃醋了。 “春佑,六叔一会儿送你去怡王叔府上好不好?你入宫这么久,还没回去看过王婶,她恐怕想你了。”弘书倒不是嫌弃春佑,只是这孩子跟在他们身边明显还是拘束,他小孩子一个,也玩不到一块去,再加上福惠闹别扭,没必要强留着,两厢都不痛快。 春佑眼睛顿时亮了,随后想到什么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手攥着衣角揉搓:“不…六叔不用麻烦了,今日是您的生辰,侄儿…侄儿跟着伺候您。” 弘书怜惜地拍拍小侄子的脑袋:“六叔有手有脚,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再说就算要伺候,也该你七叔伺候,好了,就这么定了,先去怡王叔府上,你陪陪十三婶,等晚些我和你七叔回宫的时候再去接你。” 春佑忍不住露出笑脸,眼睛弯弯的道谢:“谢谢六叔。” 将春佑送到怡王府后,弘书也没多留,这个点,十三叔已经上朝了,弘暾也在书局忙碌,怡王府其他人他并不熟悉。 终于只剩自己和六哥,福惠的兴致重新提了起来:“六哥,去哪儿!” 弘书想了想,一时还真不知道去哪儿好,唉,这京城他也不熟啊。 “嗯……要不先去看看禧叔吧。” “啊——又去报社啊。”福惠肉眼可见的失望,抱怨道,“不会一会儿还要去书局印刷厂吧,六哥,你说了今天是出来玩的,怎么又变成巡视了!” 额……弘书挠挠头,还真是,说好微服私访的,怎么一出来就想着去巡视产业呢。 弘书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满脑子除了公事就是产业,愣是想不到纯休闲放松的地方,干脆放弃思考:“那你说去哪儿,今儿听你的。” 福惠顿时满血复活,扯着嗓子吩咐车外的车夫:“去灯市!” “灯市?”弘书扬眉,“京城还有这么个市场?专门卖灯的?” 难得有他六哥不知道的东西,福惠嘿嘿一笑:“不是,这名字是大家私下叫开的,其实就是崇文门运河进城那一带的市场,因为一到夜晚,灯火长明,大家就叫它灯市。” “那里啊。”弘书了然的点点头,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因为运河进城的那道门每年都是税收最多的,从那条河入城的基本都是大商贾,有钱,有货,市场自然就繁荣。 当然,三教九流也齐全,算是个微服私访的好去处。 崇文门大街是主干道,也是前岁道路翻修的主要道路,现在弘书坐在马车上,和前世坐车的差别并不大,感觉不到多少颠簸。 撩开帘子,看看路上的马车有没有按照规章在规定行道上行驶,再看看路边有没有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巡逻,以及路两边的行人是不是好好走在人行道上,绿化带里的花有没有被辣手摧花…… 福惠无奈的声音响起:“六哥,你又看见什么不满意的了?可别皱眉了,你一皱眉我就感觉今天的休沐要完蛋。” 弘书放下帘子,松了眉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马拉车还是不方便,街上时不时就有它们的排泄物,不太雅观。” 原来是这个,福惠松了口气:“这也没办法吧,畜生也没办法控制,让五城兵马司打扫的勤一点就是了。” 弘书摇摇头:“五城兵马司也不是干这个的,还是得找专人来做…”他握着扇子敲敲手心,“…回去找顺天府尹聊聊,以后这马车上路每月得收他们一点儿卫生费才行,专用来请人打扫,也是创造就业岗位了。” 福惠已经习惯他六哥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听不懂的词,反正要不了多久,这些词就会在一些人口中被反复提及,到时候就懂了。 顺利抵达灯市,这个点时间还早,灯市却已经人声鼎沸,运河两边挤挤挨挨地泊着不少船,各家船夫伙计以及雇来的力夫忙忙碌碌地搬运着船上的货物。 还有些一些特别华丽精致、明显是私人拥有的画舫在河中央飘荡。 双脚落地,车夫和其他人赶着车去停车处等候,弘书和福惠一人带了四个侍卫在街市上游走。 灯市里百货云集,即便是弘书,也有许多东西不认识,兄弟俩时不时驻足、或者钻进街边的店铺去询问不认识的东西,他俩气质卓然,即便穿着打扮不算特别富贵,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哪怕只问不买,掌柜的也笑脸相送。 这让还幻想了一下,如果被人看不起该怎么打脸好的弘书不由失笑,自嘲自己不知不觉居然也被龙傲天思想荼毒了,人家这些日日开门迎客的老掌柜,那眼力怕是和后世刑侦科的老师都有一拼,怎…… “谁叫你在这摆摊的!这是谁的地盘你知道吗?啊!这是我们石爷的地盘!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摆上了,怎么,不把我们石爷放在眼里是吧。” 这嚣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都是他们石爷的呢。 打脸有点快,刚还想着今日这微服私访恐怕遇不上什么事的弘书扇子一收,往门口走了两步,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几个穿着短打、明显是做惯力气活的黑瘦汉子正团团围着一个书画摊,为首的那个一脚踩在一幅画上,而摊主正蹲在地上,试图从其脚下将画抢救出来。 摊主看着年纪不大,有些文弱,胀红着一张脸,边抢画边说了些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弘书这边听不见。 福惠走到六哥身边,皱眉看着那伙人,问掌柜:“这怎么回事?石爷又是什么人?这灯市什么时候还成了他的地盘了?” 掌柜觑了一眼弘书,心中有些咂舌,这位小爷好大的气势,比他们东家都厉害,家里绝不简单,回话更加小心:“回这位小爷,他们说的石爷,名叫石良平,手底下收拢了一批力夫,这灯市运河卸货都被他手下的人包了,街上这些流动摆摊的每月也会给他交些费用,以求庇护。那个摆摊的小哥来了两三日了,估计是没人告诉他这事,没给石良平上供。” “上供?”福惠嗤笑,“他是庙里的神佛还是紫禁城里的天子,居然也敢让人上供?” “呵呵。”掌柜面皮抖了抖,尬笑,“这怎么说,这可不兴说啊小爷,那石良平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跟天子相提并论呢。” 弘书一直沉默地看着那边的交锋,此时开口问道:“这石良平能独揽灯市的卸货生意,恐怕也有些背景吧?” “唉,这小的并不清楚。”掌柜实话实说,“只依稀听说,他好像有一个姐夫是五城兵马司的巡检大人。” 弘书微微颔首,吩咐侍卫道:“去帮那位摊主把东西收起来,请他过来坐坐。” “掌柜的,借你的地方交个朋友,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您请雅间,我给您泡茶。”掌柜的殷勤道,虽然这两位少爷并没有在他的店中买任何东西,但他们做生意,做的是长久,像这两位少爷这样的优质客人,只要伺候好了,还怕人家不当回头客吗。 侍卫出马,不说身上的武器,只说一身的气势,就足以把那群力夫震退,顺利将满身感激的小摊主请了过来。 “这是我们六爷和七爷。”侍卫简单介绍了一句,甚至连姓都没有透露。 小摊主却不觉得奇怪,感激地连连拱手:“多谢两位兄台出手相助,梦阮不胜感激。” 方才离得远瞧不细致,如今近了一看,这小摊主虽然身上穿的衣物陈旧,但细皮嫩肉、礼数周到、谈吐不差,分明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模样,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摆摊,还被一群力夫欺负? 弘书含笑道:“兄台多礼了,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我观兄台教养不差,怎么独自在外?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与家人离散了?” 这个问题却让小摊主脸上才散去的红晕再次出现:“我…在下并不是…就是听说这边热闹,想来摆摊卖一卖自己的画……” 这反应,看来大概率是家道中落才出来谋生的小少爷,弘书表情不变:“原来如此,兄台是想以画会友吗?倒是与我认识的一人想法相同,他名蒲沅洲,不知兄台有没有听说过,他的画十分独到。” 小摊主一脸惊喜地问道:“兄台也认识蒲沅洲吗?” 也,弘书微微扬眉,果然一个人最多通过6个人,就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建立联系:“有过两面之缘,兄台也认识?对了,还不知兄台贵姓?” 或许是有了共同认识的人,小摊主的表情一下生动了许多:“不算认识,在下与蒲兄也只有一面之缘。” “免贵,姓曹,单字一个霑。” 曹霑? 曹雪芹??? 第200章 《红楼梦》,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研究《红楼梦》在后世甚至成为了一门学问,养活了无数红学家。而关于红楼梦的作者,红学家内部其实并没有一个所有人都信服的定论,甚至在最戏剧时,如洪升、吴梅村、冒辟疆、顾景星、袁枚、曹頫、曹颙以及一些闻所未闻的人物都被拉来炒作过是《红楼梦》作者。 当然,曹霑一直是支持者最多的。不过对于贾宝玉的原型究竟是他还是他的叔叔曹頫,两方支持者倒是有些平分秋色的意思。 此刻,弘书已经从初知眼前人可能是曹雪芹的惊讶中缓过神来,经过一番试探,现在,他无比确定,眼前这个年方十七岁的少年就是未来写出千古名篇的曹雪芹。 当然,曹霑现在还没有给自己取一个叫做雪芹的号,在外都称他的字,梦阮。 “梦阮兄,你平时喜欢读些什么书?”与一朵才脱离温室没多久的花朵拉近关系,对弘书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夸了夸曹霑的字和画,并表示要买几幅后,曹霑已经把他当成了知音。 十七岁的曹霑虽然经历了家族大变、最近甚至因为家中越发艰难而瞒着家人出来摆摊叫卖,身上却仍满溢着天真烂漫的气息,他用少年人特有的、鲜活的眉飞色舞同新认识的知音说起他最爱的书:“聊斋志异!六书兄你可有看过?” 将多年前的化名重新拿出来,自称姓洪名柳、字六书的弘书摇着扇子点头:“自然,惠民书局唯一出版的民间之书,大名鼎鼎。” 得到认同,曹霑更加高兴:“是啊,不愧是太子殿下,眼光就是独到,听说当初第一次看到此书就直呼‘此乃神书’,要求怡亲王世子立刻将书刊印出版,咱们才能看到这本书。” “……”弘书嘴角不由抽了抽,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果然,你永远不知道你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第一次直面自己的谣言,有点不知所措。 福惠撇过脸偷笑,能看他六哥笑话的时候可不多,这曹霑可真是个妙人,他决定不计较这人占用六哥太多时间了。 曹霑没注意到他们的微表情,还在抒发自己对《聊斋志异》的喜爱:“此书故事怪异谲诡、变幻莫测,又绮丽缱绻、情辞凄婉、意蕴深沉,写尽了人间风情月意,借神鬼之身,嘲谑炎凉世态、浇薄风俗…‘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劳审究?岂将留名字作贞坊耶?’从这一句便能看出,松龄先生一定是性情中人,他一定也觉得,贞节牌坊就是吃人的玩意儿…” 大概是弘书认真倾听的姿态给了曹霑安全感,他竟“大逆不道”地开始批判起被世人追捧和称赞的贞节牌坊来。 弘书眉心一动,说起来,《红楼梦》的一大主要思想就是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勇敢追求个性、爱情与婚姻的自由。而《聊斋志异》中反传统、反礼教,同情、支持、鼓励、赞许封建社会现实生活中的女子为反抗封建礼教对自己心灵的禁锢而作出种种努力的爱情故事也占着相当大的比重。 而两者都借了神鬼之壳,或许,曹雪芹能写出《红楼梦》,也曾受过《聊斋志异》的影响? 历史上的真实情况不得而知,但在这个时空,若曹霑未来还能写出《红楼梦》,绝对有《聊斋志异》的影响。 眼看曹霑已经开始说起朝廷该废除贞节牌坊,弘书清了清嗓子,打断他道:“梦阮兄,今日能与你相识十分荣幸,本该请你共饮一杯,但又想起还有家中交代的事未办,恐需先行辞别,十分抱歉,还望原谅。” 贞节牌坊自然是该废除的陋习,但这件事的阻力比废除旗民不通婚不知道大了多少倍,恐怕也就比废除裹脚好一些,得慢慢筹谋,此时在这里愤发言语并无多少用处。 曹霑看向外边的天色,这才惊觉竟然太阳已经正位当中,连连道歉:“不不,六书兄不必道歉,是我太过啰嗦,没注意到时辰。而且今日得六书兄出手相助,合该我请客道谢才是。”只是…六书兄又说他要去办事…“不知六书兄家住何处?今日不能相请,改日在下登门道谢。” 弘书很想告诉他我家住紫禁城,看看他的表情,不过……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梦阮兄不用客气,我家不是京城人士,我也是随家中长辈入京送货,过两日便又要随船离开,恐怕无法邀请梦阮兄上门做客了。” 曹霑满脸失望。 “不过……”弘书话音一转,“今日与梦阮兄一见如故,虽短时间内无法再会,却可书信往来,梦阮兄于我留一地址,到时我令我家伙计送上门去,梦阮兄有信也可直接交予他带给我。” 曹霑高兴了:“好!我家便在……” 分别时,曹霑非不收弘书买字画的银子,说是相送,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拗过不收钱就不要的弘书,送了两幅,只收了三幅的钱,高高兴兴地背着书篓走了。 看着曹霑欢快的背影,弘书嘴角噙着一丝笑,吩咐侍卫:“派人去方才说的地址打听打听,看看曹家是什么情况,怎么曹家大公子都出来摆摊了。” 曹頫当年虽然因为贪污亏空被革职抄家,但并不是说一整个家族都被抄的精光,别说曹家老太太的体己,就是曹霑,他和曹頫只是叔侄关系,曹家公中的资产被充公,但大房自己的一些私产却是保留着的,起码在崇文门外,他们还有十七间半的房子可以住,这样的条件比朝中一些贫寒出身的四五品官员都要好。 所以弘书肯定,定然是回京之后这几年曹家又出了什么变故,才会让曹霑这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都开始思考生钱之道了。 “是。”一个侍卫领命,离开去找人办事。 弘书看向中间几度不耐烦想走的福惠:“方才不是说那个鸟鸣壶有点意思?去让掌柜的包起来吧。”这家掌柜不止借给他们地方,甚至怕他们热还给上了冰盆,总该回报点什么。 福惠挑眉,阴阳怪气道:“哟,这怎么好意思,今儿可是六哥你的生辰,弟弟我还没送六哥你礼物,怎么好意思让您给我买礼物。” 弘书站起身,敲弟弟:“不是礼物,是封口费,收了东西就给我好好说话。” 福惠跟着站起,收了东西但不改:“好的,封口费是吧,我闭嘴。” 弘书无奈,只能继续哄:“走吧,先去吃饭,想吃什么?” 吃完饭,福惠总算恢复正常,懒洋洋地道:“六哥,下午去干什么?这大太阳的,不然去戏楼听戏去,我听皇……咳、额娘身边的人说,近日有个外地来的戏班,里头有个唱昆曲的伶人一把嗓子新人耳目,听说内务府还打算万寿节时将人召进宫里给娘娘们唱戏呢。” 这一听就是那戏班为抬身价自己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弘书给了福惠一个白眼,就阿玛那俭省的性格,朝贺都免了,怎么可能召外面的戏班子入宫。 “医院今儿有义诊,我还没亲眼看过,一会儿就去城外瞧瞧吧。”弘书做了决定。 今儿虽然是想着休假放松,但要他真的只是吃喝玩乐,他心里还挺别扭不得劲。 福惠撇撇嘴:“我就知道。” 行吧,去看义诊总比去报社书局工厂什么的巡视好,起码人多。 人多,热闹就多。 “你怎么回事?你眼睛长到□□里去了?看不见人家排着队呢?滚去后头去!一把年纪了欺负人家小孩要不要脸!”吕桃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一个插队的中年男人怒骂。 “关你什么事!你谁啊你,爷的事有你说话的份儿?”中年男人看吕桃一个妇道人家,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虽然和自己身形差不多,但一个女人能有多少力气,他上前一步,用鼻子哼气道,“哪里来的小娘皮也敢吆喝你爷爷,识相的赶紧滚,否则…” 他扬扬拳头:“…有你好看!”呸了一口,回身看被他插了队的小男孩,发现小孩正在瞪他,凶恶地一脚踹过去,“嘿,臭小子,敢这么看你爷爷!往后站!挤着你爷……啊!” “我爷爷?”吕桃一手揪着男人的头发,一手抓住男人的胳膊使劲一拧,“我爷爷可已经入土为安了,你想当我爷爷,先下去问问我爷爷同不同意吧!” “啊!啊啊!臭婆娘!放手!!啊!快放手臭婆娘!!”男人扭着身子仰着头,一边惨叫,一边试图挣脱,抽冷子还试图去踹吕桃。 可惜吕桃虽然没亲自动手杀过几头猪,但抓猪和帮忙按猪的经验可不少,此时将这些手段都用在男人身上,钳制的男人是一点儿都反抗不了。 “啊!臭婆娘我要打死你!!” 男人的惨叫很快引来其他人的围观,在别处维护秩序的周海发现和人起争执的是吕桃,连忙跑过来。 “让让!麻烦让让!里头是我家婆娘!”周海高喊着挤进去,看到妻子没有吃亏松了口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一边问一边上去接手将男人像待宰的猪一样按到地上。 吕桃拍了拍衣襟,哼道:“插队的,骂我,还打小孩子。”去拉被踹倒在地的小男孩,“孩子,你怎么样?疼不疼?你家里人呢?我带你去报官!” 义诊的现场是有衙役维持秩序的,不过人手不多,顾不到每一处,吕桃他们就是挑着衙役顾不到的地方帮忙维持秩序。 小男孩——郭大郎从地上爬起来:“没事,婶婶,我躲开了,他没多少力气踹在我身上。我爹在做工,我娘在家里,我先来排队,等时间差不多了我娘会带我爷爷来看病。” 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比自己家那个嫌热不愿意来的臭小子不知道好多少,吕桃顿时母爱大发,小声道:“好孩子,听婶的,捂肚子装疼。” 郭大郎眨了眨眼,与吕桃对视片刻后,立刻捂着肚子大声哀叫起来:“婶婶,我好疼啊,我肚子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婶婶,救救我。” 吕桃憋住嘴角的笑意,将郭大郎抱起来,焦急道:“哎呀,这孩子被踹坏了,快,快找大夫!” 还没等围观的人骚动,庞新荣就带着衙役找了过来,他跑的满头大汗:“表哥!是不是有人欺负表嫂!我把官爷找来了!” 来的正好,吕桃抱着郭大郎就冲到衙役面前:“大人,大人救命,这孩子被这个畜生踹了好几脚,疼的不得了,大人您快救救这孩子!” 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的衙役立刻急了,这可是为太子庆生祈福的义诊,要是闹出人命那还得了? “快!跟我来!你们俩,把他一起押过来!”衙役指挥周海和庞新荣押着男人跟上。 郭大郎有些紧张地在吕桃怀里小声问道:“婶婶,会被发现吧?” 吕桃小声道:“不怕,交给婶婶。” 衙役带着他们一路飞奔,找到最近的一位大夫,吕桃啪地就跪下了:“大夫、大夫您快看看这孩子,那个畜生在这孩子前头插队不说,还嫌这孩子挤了他,踹这孩子,孩子直喊肚子疼,您快救救他。” 被找上的大夫名叫刘太吉,他的父亲刘元白如今是仁心医院的主任大夫,但他和弟弟却还没有混上仁心医院的编制,仍旧在编外给父亲打下手,平日除了去京城里的一家医馆挂名坐诊,也会蹭父亲的光在仁心医院里观摩学习。 今儿仁心医院义诊,他们便也和一些有善心的非医院大夫跑来一起,免费为百姓看诊。 没有特别说明,百姓也只当他们就是仁心医院的年轻大夫,一些小毛病也愿意排队找他们看。 手一搭上小孩儿的脉,刘太吉就摸出来这小孩儿健康的很,但有吕桃一上来的话,再仔细打量一下旁边的周海,嗯,眼熟,几次义诊都有这对夫妻的身影。 在自家医馆时也算见过人生百态的刘太吉松开手,冲焦急询问的衙役道:“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小孩子身体弱,这一脚还是伤到了肺腑,日后恐怕得花费不少将养,我给开个方子。” 开了一张不算贵的滋补方子,闹事的男人看着也不是特别有钱,略施薄惩也就罢了。 没闹出人命就好,松了口气的衙役转身面对罪魁祸首立刻变成怒目金刚:“插队还敢打人!押走!” “冤枉啊!大人!我没使劲儿,冤枉啊……” “这孩子家里人不在,我带他过去,当家的,你和表弟在这里帮忙,我把这孩子送回去就直接回家了。”吕桃叮嘱周海,抱着郭大郎离开。 刚到地方、恰好看了个全程的福惠拍手笑道:“不错,不错,这一趟算是没白跑。那个妇人也是个妙人,回去一定要给额娘说说。” 弘书赞同的点点头:“走,去认识认识那位大娘的家属。” “两位,你们在这里帮忙,是白役吗?”白役是编外差役,也就是临时工,弘书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不过找个话头搭话罢了。 突然被两个一看就不是平常人的小公子搭话,周海和庞新荣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们就是来搭把手的。” 弘书挑眉:“哦?自愿的?没有报酬?” 他只是单纯疑问,但配上他不自觉的气势,在别人看来却像是怀疑。 至于怀疑什么,呃,谁知道呢。 “没有没有,自愿的,我们就是想感谢医院大夫的救命之恩。”庞新荣好歹也算是开创新家业的创业二代,脑子转的快一些。 “对对对,医院的大夫救了我,就是太子殿下救了我,义诊为太子殿下祈福,我来报救命之恩。”周海就不行了,杀猪时他能煞气满满,面对贵人时却颠三倒四。 弘书知道自己把人吓到了,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吓人了。 只能捡着还算正常的庞新荣耐心交流,在他温和的态度下,庞新荣渐渐放松下来,和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们感兴趣的小公子分享了表兄和医院的缘分。 “原来如此,知恩图报,品德高洁。”弘书赞道。 庞新荣替表哥谦虚,推辞夸赞。 弘书一笑,转移话题问道:“我听你口音,似不是京城人?” 庞新荣道:“是,我乃江苏人,此次是远嫁京城的姑奶奶过八十大寿,我来贺寿。” 周海爷爷早年并无多少家业,跟着船跑商,在江苏结识了庞家爷爷,在庞家爷爷的帮助下挣下本金,回京置办下家业,又去江苏求娶了庞家爷爷的妹妹。 聊了聊两家的缘分,又说起进京这一路的见闻,再顺着说起江苏的风俗习惯,放松的庞新荣话语间便不免带出了些自家的事情。 弘书不易察觉地扬了扬眉。 “你家是做眼镜的?” 200-210 第201章 弘书对此时眼镜行业的了解大多来自《镜史》这本书,少部分是他近两年令人顺便搜集的情况,这些途径当然都没有庞新荣这个从业者来的专业和前沿。 “…我们家的师傅手艺是顶顶好的,什么类型的眼镜都能做,幻容镜您知道吧?我家师傅做的一点儿不比花似雾家的差,可惜那些人不识货,只会认名字,花似雾不就是取了《镜史》里的字做招牌吗,一样的东西他们卖的比我家贵一倍,偏偏那些人还追捧的不得了,搞得好像是孙先生亲手做的似的。”庞新荣不自觉地就开始抱怨起来。 《镜史》的作者名孙云球,照庞新荣方才所说,他们江苏眼镜这一行当,几乎人手一本镜史,孙云球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大概相当于鲁班在木匠心中的地位? 看来这花似雾应该是当地的龙头老大了,弘书心里评估着:“不知阁下家中铺子招牌是?” 庞新荣摸了摸了鼻子:“见笑,天通镜。” 嚯……弘书由衷道:“很有气势。” 庞新荣似是不想多谈他家的招牌:“不过我家做的最多的还是近视镜,除了读书人外,买的最多的就是绣娘了……” 庞新荣越说越放松,甚至有点回到生意场上和人漫天互吹的状态,这不仅是因为他熟悉,也是因为搭话的小公子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认真的表情、时不时的点头认同、以及虚心询问不懂之处,都刺激着庞新荣的表达欲望。 他这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让贵人这般认真地倾听他讲话呢?今天这一遭,他可以吹好几年。 福惠:别急,等你知道我六哥的身份,你能吹到下辈子。 六哥感兴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福惠被太阳晒的在心里哀叹,方才遇到个曹家的能聊半天也就算了,好歹还算是有所耳闻的人家,现在这商贩算哪门子人物啊,竟然让六哥宁愿顶着大太阳也要继续聊。 不行了,他实在热的受不住了:“六哥,这大太阳的,咱们去那边的茶棚坐一坐吧。” 义诊现场排队的人不少,自然也有窥见商机的小摊小贩们聚集,不过福惠说的茶棚却是医院安排的,叶桂也知道今日日头毒,别义诊到最后,反倒叫排队的晒出毛病来,所以这茶棚不止卖茶,也备的有药汤,以防万一。 弘书看了一眼弟弟,发现这孩子脸都晒红了,想到小七从小身子就不好,他邀请庞新荣两人:“两位一起。” 周海急急摆手,他方才就一直没说话,全程躲在表弟身后装透明人:“不了不了,我就不去了,让新荣陪两位小公子过去坐坐,我在这帮忙,对,我还要帮忙维持秩序,我先走了。” 终于脚底抹油的周海庆幸地松了口气,比起和这种贵人打交道,他还是更喜欢和猪打交道。 弘书不知道自己还比不上猪,邀请庞新荣去茶棚里坐着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将庞新荣肚子里的货掏的差不多了,才结束这场心血来潮的调研。 进入医院,见到叶桂,福惠直吐舌头:“叶大人,有没有消暑的,快给我来些。” 叶桂笑:“医院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消暑的药汤。” 唤人端来两碗,弘书微微蹙眉,拒绝:“孤就不用了。” 叶桂摇头:“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福惠一口闷了,表情扭曲地道:“六哥,你还教训我要给侄子做榜样,你这不也没给我做榜样?还好我自己懂事。” “叶大人,给我六哥备点糖吧,他嫌苦。”福惠揶揄。 弘书无奈,他哪里是嫌苦,要只是单纯的苦还好了,他从不怕吃苦,偏偏这药汤不知道怎么熬的,闻着就一股他最讨厌的腥味。 可看着周围不赞同的人,唉,弘书只能屏着呼吸灌了。 弘书还没有看过开业后的医院,刚好今日义诊,医院大楼内除了一些需要长期住院的,并无他人,弘书便让叶桂带着他,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转完后回到叶桂的诊室,弘书问道:“医院如今有多少人,人手可够?那些住院的人,平常是谁在看顾?” 说起这个叶桂就叹气:“臣最近也正想和您说这个事,医院如今说起来也有七八十人,还有不少人自带子弟和学徒帮忙,但就算这样,人手也完全不够,根本忙不过来。倒不是缺看病的人,主要还是缺学徒,坐诊大夫一般来说都只用看诊、开方、做手术,像是抓药、上药、换药这些都得学徒来,但来咱们医院看病的人太多了,学徒完全忙不过来,导致许多坐诊大夫都得上手帮忙才行。” “至于那些住院的人,也只能保证每日让主诊大夫去看一回,其他时候全是他们的家人在照料,没有家人的就只能自己找人帮忙或者自己扛。” “殿下,老臣觉得,收容病人住院目前还是有些不太实在,何况住院的花销也不低,不如还是取消这个制度,令他们回家自养去吧。” 叶桂说的问题很现实,仁心医院现在也算是声名在外了,每日慕名而来求医的人不少,但医院人手却没跟上,这并不是说看病的大夫不够,坐诊看病的大夫数量目前还是能支应的,主要是配套的人手不够。 想要维持一个医院的运转,大夫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护士的存在也不能忽视。实际上,现在医院的学徒就扮演着护士这个角色,但他们实际上并不是护士,他们是各个大夫的预备学生,碍于这种传帮带的教学模式,每个大夫能带的学徒人数并不多,而能被仁心医院承认入编制的就更少了,现在在医院里忙碌的一些学徒其实是打白工的,只有他们的老师时不时贴补一点儿。 当然,能在仁心医院接触这么多名医观摩学习,对这些学徒是大大的好事,让他们交钱他们都愿意来。 但,弘书真不是资本家,他还不至于白嫖人家的劳动力。 “这样,你统计一下,看看医院的大夫最多能带多少学徒,以及他们各自想推荐入院的人员人数,对于他们推荐的人,你和韦老带着主任大夫进行公开考核,若水平不差就都收入医院。”弘书边思索边说,“这些人收进来后,你在报纸上登一则招聘广告,面向全国招聘优秀大夫以及学徒,大夫的人数先定在二十人,至于学徒,就看医院的大家还有余力能带多少,让他们自己报人数,到时候招进来的学徒就按他们报的人数分过去。” “叶老,韦老,孤以前同你们说过的,仁心医院在孤心中,不止是一个为百姓看病的地方,也是日后天下医者的摇篮和书院。孤希望,这里能成为医者心中的圣地。”弘书眼含深意地道,“所以,孤也希望你们事先同大家说好,医院统一招进来分给他们的学徒,就是他们真正的学徒,孤不希望看到区别对待和只使唤不传授的事情发生。” 叶桂面色严肃地颔首:“殿下放心,能入我院的同僚们,都不是那等藏着掖着、自私自利的人。我也早同他们说过殿下的计划,他们都很支持,我们都想将仁心医院打造成天下所有大夫眼中的圣地。” 叶桂的人品弘书深知,因此他见好就收,笑道:“孤自然是相信大家的,毕竟你们都是孤当初一个个亲自邀请来的。孤只是担心这次新招聘来的,叶老、韦老,届时还要你二位把好关。” “自然,请殿下放心。”叶桂身为院长,早已将仁心医院看做自己的心血,自然不会想聘回一些无德之人败坏医院的风气和名声。 韦高宜同样点点头,然后提出问题:“殿下,即便这次新招学徒,恐怕依旧是杯水车薪。” 弘书道:“孤知道,所以孤有个想法,除了学徒外,孤认为,医院或许需要一个完全不同于学徒身份的存在,他们不和大夫学习医术,只需要懂得一些基础的医理,可以按照大夫的诊断和方子进行抓药、熬药、上药、换药这些工作。看顾住院的病人之事也可以交给他们,不过他们只负责病人的病情相关,日常的吃喝拉撒还是由病人自己负责。” “呃,这不就是打杂的?”韦高宜十分直白地道。 弘书:“……不是打杂,他们也是要懂医理的,只是不用懂得特别深,孤觉得,可以称他们为护士。” “护士。”叶桂和韦高宜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可是取爱护病人之意?” “也可以这么解释。”弘书开始详细给他们讲解自己所知道的护士职责。 听着听着,韦高宜咂摸出些味道来:“殿下说的许多用词……好似都比较适用于女子?” 弘书没有否认:“这些特质,确实是女子普遍拥有的,当然,男性也不是做不到。” 韦高宜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但殿下,您还是更想用女子吧?” 弘书看了他一眼,大方承认:“是,孤更想用女子来做护士。” 并不是性别歧视,认为护士只能女的做,男的不配或者不应该来做护士,只是因为,现在,能给女子做的工作实在太少了。 想将女子一步步从家庭中拉出来,首先要做的,是给她们在这个社会中提供更多的活路。 叶桂蹙眉,却没有直接提出反对,而是道:“民间男女大防虽不如大户人家那样严重,但照您方才说的,若是全用女子,免不了要和男病人肢体接触,这恐怕……” 不说外界风评如何,只说那些女子的家里和她们本身,恐怕都少有能接受的。 “孤知道。”弘书当然明白,“所以孤想的是,对外先招聘一批愿意来做这个的妇人,将她们培训出来,然后从京城的育婴堂选一批男孩和女孩,令他们跟着这些妇人做护士学徒,男孩去照料男病人,女孩照料女病人。这些妇人负责教导、指道,对外就说是聘来照顾管理这些孩子的,如何?” 叶桂和韦高宜对视一眼,拱手道:“殿下此策实乃仁策。” 三人就此商量了一下此事的章程和日后的安排管理。 “…这些孩子无处可去,还是要给他们提供住处统一管理…年纪大了,也得提前给他们安排好去处…” “…男孩子有天赋,其实也可以收做学徒,天赋不够的话,若他们愿意,可以安排到军队里去跟着军医,也是个出路,女孩子…” 说着说着,弘书突然一拍大腿:“对,叶老、韦老,你们觉得,这次招聘,招几位女大夫专设一个妇科如何?到时候女孩中有天赋的也可以跟着女大夫做学徒。” “这……”叶桂捻了捻胡须,有些迟疑。 韦高宜则十分干脆:“我觉得可以,苗寨里的巫有不少都是女子,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咱们还可以请一些苗巫前来交流医术。” 好家伙,他还只是想增加几个女大夫,韦老这就已经想着学术交流了,该说不愧是‘留过学’的人吗? 弘书赞叹,两人一起看叶桂。 叶桂胡须都被搓成了一绺:“应该…可以?” “好,达成一致!”弘书拍手,“那这次新招聘的二十人,就十男十女。” 叶桂:“……” 说到快回宫的时辰,几人才结束这场内容详实的会议。 弘书等着手下去找早早就不耐烦开会溜出去玩的福惠,让叶桂和韦高宜不用陪他。 叶桂先离开,韦高宜踌躇了一下,声音略低地问道。 “殿下,郎…兴昌可是回乡去了?” 第202章 距离郎兴昌离开也有一年半的时间了,韦高宜当初决心同郎兴昌划清界限,是因为他觉得给皇后看这种不治之症,最后逃不过一个死字,不想连累郎兴昌。 所以当着太子的面和郎兴昌划清界限后,他刻意不去关注郎兴昌的情况,也就不知道郎兴昌被弘书“委以重任”的事。 因为郎兴昌离京的时间和弘书去四川的时间没有隔多久,他一直以为郎兴昌是随弘书去了四川,弘书回来时身边没有郎兴昌,他也以为郎兴昌是被留下保护明安图了。 但现在,明安图回京已有半年多,郎兴昌还是一点儿音讯没有,逐渐确定自己大概不会给皇后陪葬的韦高宜主动去找人打听,也只得到了郎兴昌去年正月就离开的消息,至于为什么离开、去干什么,完全打听不到,这一年半也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韦高宜哪里还能坐得住,正想借着给皇后诊脉的机会问问,弘书先来医院了。 弘书将他的表情全看在眼里,韦老虽然一把年纪了,表情却和他的性格一样直白。 满脸写的都是“他一定是不耐烦太子身边的束缚回乡娶妇去了,一定不是私自去找鲍良帮他报仇死在外边了”。 不由失笑:“韦老放心,是孤派他去做一件秘事,前不久还收到他的来信。” 韦高宜满脸的剧情顿时烟消云散,是办差啊,那没事了。 至于办什么差?不好意思,他没兴趣,有时间关心这个还不如去实验室看看他的培养菌有没有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寻死。 ——自从知道抗生素是弘书研究化学偶然弄出来的后,仁心医院的大夫人手一本弘书给的化学笔记,医院里也搞了个化学试验室,毓庆宫里那几个专门负责实验制备纯碱等一些化合物的小太监都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看着韦高宜匆匆离开的背影,弘书微笑摇头,看来“菌在哪里都能活,就是实验室不能活”的buff已经在大清开始发展地盘了,还好他的实验室没有被传染。 回宫的马车上,侍卫正在汇报。 “……曹家当初虽然抄家,但所抄的家产只够填补曹頫任上亏空,而骚扰驿站案所欠银两并未补足,曹家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若能将这些银两都还上,曹頫便能免去牢狱之灾。曹老太太便做主,典卖家中地亩替曹頫补足欠银,却不想在典卖的过程中,有下人弄鬼,本该能卖数千金的地亩只拿回了一千金,他们发现之后下人却已经无所影踪,去找买家人家也不认……曹家回京之后于吃喝场面上据说并无多少俭省,遭此之劫后内里窘迫,已经开始典当度日,偏偏前段时间还被贼寇盯上,趁夜盗窃,又损失不少……” 弘书问道:“他们家没有报官?” “报了。”侍卫回答。 弘书皱眉:“一个下人、一个盗贼,官府一个都没有抓到?” “目前还没有。”侍卫迟疑了下,主动解释了一句,“下人潜逃之事,曹家或许是觉得丢脸,并没有第一时间报官,而是自己寻找,后又托人不成,才报了官。顺天府接了案子,但过去时间太长,已经找不到什么线索。盗贼之事,曹家倒是第一时间报了案,顺天府也在查,目前据说已经有些眉目了。” 福惠嗤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该。” 弘书并没有反驳,他对曹霑可能还会有一层《红楼梦》的滤镜,但对曹家就完全没有什么好感了。 曹家当初抄家,可是抄出了四百八十三间房、十九顷地、银五万余两,别觉得五万两好像很少的样子,这可是五万两现银!弘历他们当初出宫开府的时候,给的安家费也就五万两。 更别说那四百八十三间房,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建起来、买回来的,这其中就包括了大观园的原型,随园。 还有十九顷地,那可是1900亩、126万平方米! 可以想见他们有多捞。 阿玛只是抄了曹家,没有要任何一个人的命,已经是看在康熙的面子上了,毕竟他那位爷爷当初下江南也确实没少花。 曹霑弘书是打算偶尔联络联络的,但曹家就算了,让它自生自灭吧。 “去传个话,顺天府尹这两日若有时间,请他来詹事府一趟。”弘书吩咐道。 “是。”侍卫领命离开,心中思量,殿下找顺天府尹大人莫非是为了督促曹家两案嫌疑人的追捕之事?看来殿下对那个曹家大公子还挺看重,回头让人盯着点那位吧。 接上春佑,几人回宫,先去养心殿。 “皇阿玛,儿臣几个回……”弘书惊讶地转音,“皇额娘,您怎么在这儿?” 他快步上前,上下查看:“您怎么来的?这太阳还没有下去,有没有晒到?” 乌拉那拉氏温柔地笑:“当然是坐步撵来的,有华盖遮着呢,晒不着。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不愿大办,也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总不能叫皇上去永寿宫,她便过来了。 “放心。”乌拉那拉氏拉住担心的弘书,“我如今好多了,你不是和吴太医他们一样,让我多晒晒太阳呢吗。” “那也是让您在早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的时候晒晒。”弘书道,“这三伏天的,申时的太阳和午时都差不了多少。” “好了,真没事。”乌拉那拉氏拍拍他的手,不再多说,转而招呼福惠,“今日出去晒着了吧,看你这脸红的,有没有难受?” 福惠笑嘻嘻:“没有,皇额娘,我没怎么晒,脸红主要是热的,凉一凉就好了。” 乌拉那拉氏哪里看不出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也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孩子,下次出去还是要撑伞。” 现在的纸伞当然没有防晒功能,不过聊胜于无。 福惠只笑,不吭声,心想男子汉出门还要撑伞也太丢脸了。 乌拉那拉氏无奈摇头,没有多说:“春佑,来,给皇奶奶说说,今儿你六叔七叔是不是把你扔下自己玩去了?” 福惠和春佑簇拥在乌拉那拉氏身边说今日遇到的趣事:“…那妇人动作着实干脆利落,一扯一扭…” 弘书去找拿着个奏折半看半不看的阿玛:“皇阿玛,这是什么?” 胤禛扔给他:“鄂尔泰还没到京,乌蒙土府就作乱了。” 弘书表情一下就严肃起来,接过折子细看。 今年可以说是多事之秋,去年随弘书一起进京的,除了岳钟琪,还有大小金川的土司。不同于岳钟琪的峰回路转,大小金川之案可以说没有丝毫争议,小金川土司还好些,毕竟并没有严格的证据证明他在争夺金矿、意图作乱,大金川土司就完全钉死了,刑部以最快速度审理,最后大金川土司一家处死,小金川土司因为其他翻出来的罪行被废去世袭土司之位,并享牢狱之灾。 土司都收拾了,两个部落自然不可能再让它回到自治状态,新上任的四川总督黄廷桂便带着将两处部落改土归流的使命去赴任了。 但他的履职之路并不顺利,倒不是大小金川出了什么乱子,这两个重中之重之地,黄廷桂自然是万般重视,直接拿着圣旨调动了四川的驻军驻扎到两处部落,盯着两处改土归流。 出问题的是其他眼见大小金川土司家族一朝烟消云散的其他土司,或许是唇亡齿寒,四川、甚至周边青海、云南的部分土司都开始躁动起来。 去年年底,专事劫杀、长期与官府对抗的邓横寨与周围几个土司寨子歃血结盟,势力壮大。 正月,青海八百里加急,台吉诺尔布叛乱。 三月,四川八百里加急,大小金川以北的几个土司寨子联合封锁了他们所在的地区,由于那里崇山峻岭、地势险峻,封锁后官府的人无法进入查探情况,失去了对那一片的控制。 四川之事胤禛交给了四川陕西两处的驻军都统,青海诺尔布,胤禛调了西藏和新疆的驻军,并给内蒙靠近那里的蒙古亲王下令支援。 而邓横寨,实际上是属于广西境内,但和云南接壤,胤禛便交给了鄂尔泰。 鄂尔泰也不负众望,于四月底攻破邓横寨。这一仗打完,胤禛没有再拖延,当即下旨令鄂尔泰押解邓横寨的俘虏回京,随着圣旨一起去的,是新任云贵总督高其倬。 现在,高其倬就任还不到一月,就加急送来了乌蒙土府叛乱的消息。 这个消息甚至比青海台吉叛乱还严重些,因为乌蒙土府是已经成功改土归流的地方,现在,它却跟着曾经的土司之子造反了。 “禄万福居然一直留在乌蒙土府?!”弘书怒火上涌,“当地主官是草包吗!” 改土归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土司一家调到别的地方给个虚职荣养起来,这样新上任的官员才好管理。 结果,乌蒙土府的土司禄鼎坤之子禄万福居然一直留在当地打理家业? 胤禛表情冷峻:“不是草包,是吃饱了。” 弘书将折子拍在桌上,冷着脸道:“四川的驻军才和邓横寨打完,这次鄂尔泰回京又带了一部分押送俘虏,高其倬从前没显露过军事方面的才能,要凭云南自己平掉这股乱子,恐怕难。” 胤禛拿过折子,打开又看了两眼。 弘书还在想办法:“四川现在自顾不暇,贵州驻军倒是可以调过去,不过交给高其倬指挥,不太让人放心,云贵两地的总兵是谁来着?” 鄂尔泰在云贵的这几年太过耀眼,几乎每场战争都是由他指挥,两地的驻军都统毫无存在感,弘书甚至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 “哈元玉,冶大雄。”胤禛道,“他二人勇武有余、谋略不足,只能当个前锋。” 也是,若真有才能,也不会被鄂尔泰压得毫无翻身之地。 弘书眉心紧锁,还在搜索记忆有谁能担此任。 却听阿玛漫不经心地道:“广东巡抚,岳濬,朕打算调他前去。” 弘书神色一动。 岳濬,是岳钟琪的长子。 第203章 对于阿玛选择岳濬,弘书既觉出乎预料又觉情理之中,出乎预料是他自己都没想起来岳濬的存在,而情理之中,则是认为岳濬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和很多不了解的人以为古代就是家中一人犯事被处置全家都会受连累不同,这时候除了造反大罪,其实其他罪行一般都不会牵连家人,就像当初年羹尧和隆科多,他们的家人除了证据确凿也犯了事的,其他人都没有受影响,还好好的当着自己的官。 岳钟琪也是一样,别看三司会审时声势浩大,但其实他家中的人一个都没有被牵连,岳瀞是没有出仕,而他出仕了的三个儿子都一直好好的当着官。 既然此事阿玛已经有了章程,弘书也就没有多余插手,各地虽有土司接连作乱,但目前一切都还在阿玛的掌控中,无须他操心,他还是先搞好自己手上的一摊子。 孙嘉,任顺天府尹已有两年,传说是詹事府的编外人士,此刻正立在詹事府中,与右庶子觉罗恩受交谈。 “孙大人稍候,殿下一早使人来传话,太…”觉罗恩受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不自觉放低,“…太孙晨起有些闹脾气,殿下要耽搁一会儿。” 尽管被胤禛削了一顿,弘书还是“头铁”的给熊猫崽崽起了个名字叫太孙,不仅自己在什么场合都这样叫,还让大家也这样叫。一开始其他人还不太敢应和,但时间长了,被弘书念叨多了,又见皇上没什么反应,也渐渐开始这样称呼。 弘书:不错,脱敏治疗第一步成功。 欠过太子人情的孙嘉自然听闻过这件事,因此道:“无妨,是在下来的太早了。” 可不早么,昨儿被通知说太子想见他,孙嘉差点一宿没睡着,今儿天还没亮就到西华门等着,宫门一开就来了。和等一等相比,觉罗恩受话语中透露出的,太子平日会这个时辰就来詹事府的事实更让他惊讶。 孙嘉从昨晚就在好奇太子殿下为何突然找他,这时也毫不遮掩地问道:“觉罗大人,不知殿下唤我前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觉罗恩受其实也糊涂呢,他老实道:“抱歉,孙大人,我也不太清楚,昨日殿下休沐,并未来詹事府,也并未吩咐我等什么。”说完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孙嘉两眼,心中暗忖,早听闻殿下很欣赏这位孙大人,如今詹事府只有一詹事一少詹事,殿下会不会是想将孙大人调进来任詹事? 考虑到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成为他的上司,自认入詹事府就是被天上馅饼突然砸中、自己一定要积极努力不辜负这次天降馅饼、再不能像以前一样被动的觉罗恩受,强迫自己主动起来,解释道:“孙大人见谅,殿下平日直接吩咐在下的情况并不多,或许明安图大人和魏大人比较清楚。两位大人今日还没来,是因为皆有公务耽搁,明安图大人……”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顺势还给孙嘉介绍了一下詹事府目前正在忙的几件大事,搞得孙嘉有点莫名,这觉罗恩受一副汇报工作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他又不是觉罗恩受的上峰。 难道…… 孙嘉心中一动,难道殿下…… “嗯~嗯~汪!” 一声哼哼唧唧的狗叫打断了觉罗恩受的没话找话,也打断了孙嘉的猜测。 “别怕别怕,没事啊崽崽。” 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觉罗恩受连忙和孙嘉从自己的办公房间里出来,迎面就看到太子殿下抱着一头黑白色的花熊正在轻哄。 那花熊大约和两三岁的幼儿差不多,被太子抱在怀里还不安分,扯着脖子汪汪叫着。 孙嘉:不是熊吗?怎么是狗叫? “参见殿下。” 弘书安抚着怀中崽崽,冲孙嘉歉意的笑道:“孙大人来了,小东西早晨被吓到了,别人哄不住,孤只能带一带。” 早听闻太子有多喜爱这只花熊的孙嘉自然不会说什么,同那些觉得太子太过沉溺宠物会玩物丧志不同,孙嘉觉得,太子年少,有一二欢喜之物很正常,一味反驳劝谏,只会让太子逆反。 弘书当然也不是为了喜好就废弛正事的人,塞给熊猫崽崽一个苹果,哄着它先把嘴巴占住之后,弘书就一边撸着熊猫一边和孙嘉说起正事。 “孤请孙大人过来,是有一件事想与孙大人商量,看看是否可行,还另有几件事请孙大人帮忙。” 孙嘉:“不敢,但凭殿下吩咐。” 弘书道:“第一件事,乃是京城几条主要道路的维护事宜。昨日孤出宫转了一圈,发现几条主要干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巡逻和指挥,车辆和行人也都很遵守新订的交通规则,可见孙大人平时一定没少劝导小民,辛苦了。” 面对太子的夸赞,孙嘉并不居功:“殿下谬赞,不敢言辛苦,都是仰仗殿下您的福泽,百姓们一听说是您定下的规矩,都不用我等多说,便主动了解遵守。况且仙路……啊,仙路是百姓们对水泥路的自发称呼,仙路干净整洁、平整壮阔,京城百姓们都以此为傲,有那乱来的也都被百姓们自发阻止了。” 这并不是他拍马屁,而是真实情况,孙嘉自己也没想到,一套新规的施行会这么容易。 弘书第一次听说仙路这个名字,有点惊讶,也觉得莞尔,老实说,如今修的水泥路就是后世稍微大一些的城市里那种常见的道路,实在称不上仙路,但想一想之前除了正阳门大街这条皇帝经常走的路是不惜工本的石板路外,其他主干道都是土路,不是灰尘漫天就是泥泞不堪,对比起来,比石板路都好的水泥路倒真能称得上一声“仙路”了。 “百姓们觉得好,孤也不算玩弄奇技淫巧了。”弘书玩笑一句,转回正事,“道路管护孙大人及顺天府上下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过孤昨日又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就是这街上的马畜黄白之物,略有些影响观感,孤以为应该对之进行一些处理。” 孙嘉闻言眉心微蹙,为难道:“不瞒殿下,此事臣也曾与众人讨论过,不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实在人手紧张,且资金也不充裕,便只找了更夫,每月多给他们一百文,令他们宵禁后去几条街道收拾,不过衙门所属的更夫人数不算多,一晚上能清理的地方也有限。” 弘书没想到孙嘉竟然注意到这方面并且主动想过办法,不由夸道:“孙大人果然是实心任事之人,心细如发、面面俱到。” 孙嘉连道不敢当此夸奖。 弘书道:“孙大人所说问题实在,对人手和资金问题,孤倒是有个想法……” 将收取卫生费聘用专门的清洁工讲了一遍。 孙嘉沉吟道:“殿下,不知这卫生费的收取标准是?”可别太高,也别按户收费,这样对那些靠着一两头骡子养家糊口的穷苦百姓又是一重负担。 “以马骡等牲畜的数量来收取,每头牲畜的价格固定,有多少头就收多少费用。”弘书道,“不要定的太高,一头一月十文,或者五文,具体你可以先回去大致统计一下京城有多少牲畜,然后算一算每月需要花多少钱聘用人手才能保持主干道的整洁,根据两厢数字定价。” 孙嘉顿时放下心,果然,他刚才的担心就是多余,他都能想到的问题太子殿下怎么会想不到,殿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为百姓考虑。 “嗯,等等,稍微改一改,若家中只有一头牲畜的,可免除收取卫生费,只有家中有两头以上的才收取,并且这些人家也要免去一头牲畜的费用。”弘书觉得刚才说的标准不够体恤民情,“也就是说,如果一户人家有五头马骡之类的牲畜,只收取四头的钱,十五头只收取十四头,能明白吗?” “自然。”孙嘉赞叹,“殿下果然爱民如子。” 这样一来,对那些养家糊口的小民完全没有影响,而能养得起两头牲畜以上的,这每月十文五文的也不值一提。 两人又商讨了一下聘用和管理清洁工的事宜,弘书建议可以用育婴堂的孩子,孙嘉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决定改日亲自去育婴堂看一看。 “第二件事,便是仁心医院准备对外聘用二十名大夫以及大量学徒,等报纸上的聘用告示散播出去,介时可能会有不少人来京城,还请孙大人提前做好准备,在仁心医院附近多安排些巡逻。” 孙嘉很重视,仁心医院平时的人流量已经够多了,再来一波,若不加大人手,很容易出各种事故:“殿下放心,臣回去就安排。” “还有,听闻近日京城内不太太平,出了好几起盗窃案?……” 孙嘉从詹事府离开的时候,表情凝重,回到顺天府衙门就叫来几位手下,转述了弘书吩咐的几件事,一起商讨了许久才散会。 而送走孙嘉的弘书叫来觉罗恩受,跟他说了卫生费之事,道:“此事牵扯到那些王爷贝勒、高门大户,只凭孙大人恐怕难以应对,你多与孙大人沟通,若有找事的你先出面,还不成就来报孤。” “是,奴才遵旨。”殿下难得直接吩咐他差事,觉罗恩受颇有些激动,想到自己下定的要努力上进的决心,想到詹事府的同僚偶尔会同殿下玩笑的样子,鼓起勇气道,“方才…听殿下说太孙被吓到了,不知是被什么吓到了?” “它呀。”弘书想起来就想笑,撸一撸已经平静下来的崽崽,“是被一只大耗子吓到的。” 觉罗恩受:?大耗子? 多大的耗子能把一只熊吓出了狗叫? 第204章 弘书捡到熊猫崽崽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虽然不知道熊猫崽崽的具体出生时间,但当初才捡到时,小家伙大概有两个半巴掌大,也能自己慢慢爬动,弘书根据自己浅薄的大熊猫知识判断,小家伙当时应该也有三四个月大。 前两个月时,突然发现小家伙长出了恒牙,上称一称,小家伙已然重达三十多斤斤,平日里也越来越活泼,哪儿都想去,什么都想拨两爪子、咬一口。 弘书一看,这不和两三岁小孩儿一样吗,按照大熊猫的寿命算一算,小家伙也是到了精力旺盛期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学习最好的时间,于是连忙在猫狗房找了两个最会训练的小太监来,还让他们带上了属国进献的豹猫,作为辅助教熊猫崽崽一些基本技能,比如说爬树什么的。 小家伙学的还挺快——虽然宫里没有什么树能给它爬,只给它立了几个木桩子。 小家伙被耗子吓到的原因,说起来还怪有趣儿,小太监不是带着豹猫辅助教学吗,时间长了,那豹猫好像把小家伙当自己崽崽了,不仅平时陪着玩,还会配合小太监教训贪玩不想训练的崽崽,甚至会越过小太监自己教崽崽捕猎。 今儿一早,豹猫就叼着一只大老鼠找到崽崽,踹醒还在睡觉的崽崽,将老鼠放到崽崽面前,示意它抓。熊猫崽崽迷迷糊糊被叫醒,懵懵地用脸凑近根本没见过的大老鼠,还不等它看清眼前是活物是死物。 突然!大老鼠一个后蹬腿!跳到了它脸上!! 熊猫崽崽吓得当场站了起来,爪子乱挥,汪汪狗叫。 这一幕从头到尾被负责照顾的人看了个完完整整,给弘书汇报的时候还补充道:“殿下您是没看见,泰山冲出去重新抓住老鼠后,回来看太孙的那个眼神,就……就好像老祖宗看不成器的孙子。” 泰山是弘书给豹猫取的名字,那家伙分量着实不小。 “哈哈哈。”弘书当场笑出了声,还去围观了一下被气到爬上飞檐高处一身深沉的泰山,才带着怎么都哄不好的太孙来了詹事府。 现在觉罗恩受提起来,弘书又忍不住畅快笑了一回,正在试图翻越门槛越狱的太孙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疯的两脚兽,然后回头继续和它差不多高的门槛较劲。 “卖报卖报,最新的《京城周报》!” 马车里的岳湘听到声音,敲了敲车壁,吩咐车外跟随的下人:“去买一份报来。” 很快,报纸便在她手中展开。 “太子殿下新策……收取卫生费……雇佣育婴堂孤儿每日洒扫仙路……每匹每月五文……” 岳湘下意识就开始算起来,自家每月要交多少卫生费,等算出这个数字甚至还没有她家丫鬟一个月的月例多时,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她家还不至于败落,但能省就省,爹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复,钱都得留在刀刃上。 看完头条,岳湘翻面,“仁心医院聘用告示”几个大字扑面而来,实在直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不过岳湘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看具体的内容。 招二十名……十男十女……大量学徒……嗯?等等?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岳湘快速倒回去,盯住了那四个字,喃喃道:“十男十女…十男十女…女大夫…” 她胸腔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气,膨胀着撑得她胸腔发闷,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岳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女大夫,她又不是没见过,方才的宴会上,还有一位闺秀给她推荐了一位专门给大户人家夫人小姐看病的女医,说对方医术十分不错。 只是,除了后宅女眷口中,岳湘从未在外间听闻过哪个女医的名声,更不曾见过哪家医馆有女大夫坐堂看诊的。 ——有名的接生婆倒是听说过不少。 岳湘盯着这篇文章发怔,直到马车停下,丫鬟唤她:“小姐,到了。” 岳湘像是猛然灵魂归窍,一把掀开轿帘,丝毫没管等着扶她下车的丫鬟,拎着裙摆就蹦下车,跑向正院。 “娘!娘!”岳湘一路跑到高夫人面前,额上淌着汗、双眼亮晶晶地道,“仁心医院招女大夫了!娘!快给冯姑姑送信,让她快来京城!” 高夫人本就高兴的表情听了这话更喜三分,拿过女儿手上的报纸:“真的吗?让我看看,唉,还真是,哎呦,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好消息扎堆啊!” “娘,快安排人给冯姑姑送信!仁心医院可只招十个人,冯姑姑的医术肯定没问题,就怕冯姑姑人还没到京城,医院先招够了。”岳湘催促道。 “好好好,马上,娘马上安排。”高夫人答应道。 岳湘这才松了一根弦,然后反应过来刚才她娘的话有些不对:“娘,家中还有其他好消息?” 高夫人一边看报纸,一边笑眯眯地答道:“你三哥才来了信,你三嫂又给你添了个大胖侄儿。” 岳湘闻言也高兴起来,不过她道:“三嫂这次又要失望了。” “何止她。”高夫人出卖相公,“你爹爹去写信骂你三哥去了。” 岳湘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他没点谱儿,三嫂一怀上,就一封接一封地给爹爹写信,说这次必然是个孙女,哄的爹爹把自己私房都贴给他了。” “嗯?你爹还有私房?”高夫人的眼睛终于从报纸上挪开,眯眼看女儿。 糟! 岳湘赶紧试图补救:“不是不是,不是私房,是爹爹管我借的。” 高夫人:你看我信吗? 虽然不信,但要收拾相公自然得私下收拾,当着女儿的面还是得给点面子。 “这样啊。”高夫人主动转移话题,“除了你三哥,还有一件和你大哥有关的好消息。” 爹,你保重!岳湘心里替她爹爹祈祷了一句,配合问道:“什么好消息?” 高夫人表情不如刚才喜悦,却也是高兴的:“你爹爹得到消息,云南有土司作乱,皇上要调你大哥前去带军平叛。” “真的?!”岳湘惊喜,“太好了!” 这不只是大哥更进一步的机会,也是他爹那一茬在皇上那儿逐渐过去的信号。 或许要不了多久,爹爹就能起复了! 岳家仆人千里迢迢往四川送信的时候,外间也因为仁心医院招聘女大夫之事掀起波澜。 “伤风败俗!实在伤风败俗!” “女子怎能登大雅之堂!” “女子若能在医院这等地方登堂入室,是对圣人教诲的侮辱!”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甚至有人去仁心医院外劝说别人不要来这里看病。 当然,没人理他。 “殿下,这背后定有人弄鬼。”常保肯定地道,“有进士宝典的存在,京城的这些读书人即便不认同医院聘用女大夫之事,也绝不会这般大张声势的声讨,还拐弯抹角的影射您。” 刘统勋点头:“他们的话过于统一了,都是想将这件事和圣人、礼教扯上关系,就是冲着您来的。” “但能是谁呢?”杭世骏想不通,“针对殿下对他有什么好处?” 魏定国看了上首的太子一眼,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心中的怀疑——从这大半年的接触来看,殿下明显从没觉得其他几位皇子有夺嫡之心。 杨炳元猜测道:“会不会之前反对汉女选秀的那几位?咽不下那口气,所以想恶心殿下?” 这个猜测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常保道:“奴才这就去让人盯着他们!” “不急。”弘书忽然抬手阻止道。 所有人看向他。 弘书双手交握,眼睑微垂,若有所思道:“这也是个机会,让他们再闹一闹,让孤看看,看看……” 看看想让女子往外迈一步究竟会遭遇多大的阻力。 詹事府众人不知道殿下想看什么,但既然殿下都发话了,他们也就按捺不动,这次的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之所以会当大事来对待,是因为背后的人明显对太子殿下抱有恶意,他们主要还是想搞清楚潜在的敌人是谁。 至于医院聘用女大夫,这事不要太容易解决。 女大夫之事异军突起,导致头条的卫生费之事都泯然于众,不过对于顺天府上下来说,医院之事和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全部精力都用来推进卫生费收取之事了。 到了定好的上门登记牲畜数量和确定每月卫生费的日子,顺天府衙门的主官们个个衣冠整齐、面容严肃。 孙嘉站在前方,肃容道:“各位,各队负责的区域已经提前划分好,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不要怕,也不要后退,本官就在这里等着,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让人回来找我。就算本官不行,詹事府的右庶子觉罗大人也已经使人传话过来,太子殿下命他,随时配合我们。” “听懂了吗?” “懂了!” “好,出发!” 随着一队队人马散开,一扇扇大门也被敲开。 “打扰了,顺天府办差,需要要登记一下贵府的牲畜数量,确定每月的道路卫生费。”顺天府丞笑容可掬地说道。 怡亲王府的大管家一脸和善:“府丞大人快请进,这种小事让手下跑一趟就是了,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虽然对方只是个管家,顺天府丞却一点不敢怠慢,这换个场合,他想给人家敬酒都排不上号:“您客气……” 顺顺利利地登记完,一行人奔赴下一家。 三皇子府、五皇子府,都顺利的不像话,态度还都很好。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有人嘀咕道:“也没有府尹大人说的那么严重嘛。” 顺天府丞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以为为什么咱们先跑的是这几位府上?因为这几位都和太子殿下亲近,肯定会配合,也是对外向其他人作出表态。” “接下来,才是正菜。” 顺天府丞看向前方大门上的牌匾。 诚亲王府。 第205章 卫生费的登记和收取艰难却坚定地推进了下去,虽有不配合的人家,但一般觉罗恩受出面就都能解决,还没有闹到弘书面前过。 本来也是,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哪怕是占地最大的怡亲王府府上也养不了多少牲畜,这卫生费一个月可能还没有这些人家偶尔随手赏赐的多,那些不配合的,也多是暗地里对弘书有敌意,或者觉得失了面子,而有了即是宗室又是太子属官的觉罗恩受出面,明白再闹下去可能会惹出太子,他们也就见好就收了。 这边的进度慢慢向前走,医院的进度却还挂着零。 “那些说闲话的人不算什么,现在主要是那些有能力来应聘的女医,顾虑家人和名声,不敢迈出这一步。”韦高宜一针见血地道,“得有个带头的。” 弘书颔首赞同,问道:“你们可有认识的女医,能否说动哪位出来?” 叶桂与几个主任大夫面面相觑,犹豫道:“女医我等倒是都有相识的,不过想说服她们家里让她们做出头的椽子……难。” 弘书能理解,这些女医的家人不一定都是因为思想老古板、认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才反对,很多其实也真心疼爱女儿,不过因为当下的环境和风气,他们要为女儿的将来着想,若是仁心医院在这之前已经有女大夫任职,哪怕只有一两个,这次也会有胆大的人家赌一把,但这次却是从未有过先例的第一次,他们就得好好观望一下了。 韦高宜道:“我当初在苗寨时,认识几个相邻寨子的巫,其中也有女子,我可以给她们写信邀请她们来,只是不知道她们还在不在,能不能找到。” 那也是条路,弘书利落拍板:“那就辛苦韦老多谢几封信了,孤让人送过去。孤也会给云贵川湘等地的主官写信,请他们帮忙询问辖下的土司,部落有没有愿意来京城交流医术或者来医院任职的。至于叶老你们,回去也写信给相识的人家劝一劝,能不能成都先搂一耙子。” 这形象的说法让大家都露出笑意,气氛轻松了一些,继续汇报和商量学徒与育婴堂孤儿的事宜。 “……这些孩子还要是集中在一处住,之前不是修的有宿舍楼,这些孩子就令他们集中在一起住,十人一间,睡上下铺,就是这种……男女各设一个宿管,平时就负责管理这些孩子的吃穿住……” 叶桂不禁在心里感叹,殿下果然是天生的仁慈心肠,不是装出来的,为这些孤儿都能考虑到这么细节的地方。 送走医院众人,弘书捏了捏眉心,方才叶桂他们又夸他宅心仁厚,但他自己心里其实有些不得劲。京城的育婴堂不少,里面的孤儿数量也很多,但其中健康的孩子却不算多,而且多是女孩,会被遗弃的男孩儿大多都是身有残缺的。 而弘书看似这两年给了不少孤儿工作,但其实能被挑出来给他工作的都是那些身体健全的孩子,以及一些残缺不明显不影响干活的。之前报社挑过一轮后,这样的就不剩多少了,像这次医院去育婴堂挑选的男孩儿,身有残缺的比例就明显增多,只是这些残缺都还不影响干活,比如手有六只的,或者一只手发育不完全、手指只有另一只手一半长的,或者眼睛天生像右偏斜、转不过来的,倒是女孩子,基本都是健全的。 而医院挑完这一波后,男孩子剩下的几乎就都是身有残缺的了,这些孩子剩下的出路就只能被顺天府挑去做打扫粪便的活儿。 都是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境况,前一天还在育婴堂彼此依偎,后一天各自的未来却已完全不同,弘书想一想都觉得闷气。但他又很明白,在现在,这些残疾的孩子能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就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若不能去大街上打扫牲畜粪便,他们剩下的路便只能是去大街上乞讨然后在某个冬夜饿死冻死。 ——育婴堂不可能永远养着他们,那些能让孤儿去做工的地方,也不会要残疾的。他们离开育婴堂后能为自己找的出路,只有乞讨,就连做坏事,去偷去抢,他们都心有余而立不足。 “殿下。”门外传来敲门声。 弘书摇摇头,将突如其来的情绪甩出去,现在的他也是心有余而立不足,只能静待以后了。 “进来。” 魏定国推门而入。 “是步于啊,坐,什么事?”弘书问道。 魏定国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道:“并无什么大事,臣只是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想和殿下说一说。” “哦?”弘书顿感好奇,“步于又有好想法了?尽管道来。” 相处近一年时间,不止魏定国对弘书颇有了解,弘书对魏定国的了解也不差,这位,别只看当初给谢济世说情被牵连丢官就以为他很莽,实际上却是很谨慎的性子,一般没有把握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宣之于口的。当初之所以会在谢济世这件事上显得很莽,也只是人家坚持原则,将个人原则放在了高官厚禄之上。 现在说是不成熟的想法,但肯定是思虑完全了,才会来跟他说。 魏定国顿了顿,然后是熟悉的提问引出话题:“殿下觉得,这次女医之事闹出这些风波,原因为何?” 弘书并不反感这种循循善诱式的谈话方法,思索片刻后道:“主要还是有人故意作祟,不过当前的社会风气也确实对女医坐堂看诊之事不够包容,此外孤也有些莽撞,一拍脑袋就定了这事,完全没有铺垫,也没有安排人引导小民往好的地方想,让别人先行占据了舆论高地。” 这里确实是他的疏忽,有报纸的存在,就算有人故意作祟,也不该让他们掀起这般风浪。 对于太子殿下的自我检讨,魏定国已经见怪不怪了,除了一开始欣喜于储君的虚若怀谷,后面魏定国甚至想建议殿下不要再这样太过频繁的自省——对储君的威严塑造不利。 他感兴趣的是:“占据舆论高地?”魏定国咀嚼着这四个字,“妙,短短六个字就道尽了舆人之论的精髓,妙不可言呐。” 弘书摆摆手,示意他别夸,说正事。 魏定国沉吟了下,道:“殿下说的舆论高地与臣想要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倒是臣班门弄斧了。” “不过臣想的具体方向与殿下还是有些许不同。” 弘书:“愿闻其详。” 魏定国:“殿下的意思是引导民间小民的舆论,臣想的却是,殿下您需要更多的拥护者。” “拥护者?”弘书重复。 “是。”魏定国道,“不是党派的拥护者,而是信仰的拥护者。” “殿下,您的《五年模拟三年科举》已经打好了这个基础,如今在举人进士这个群体里,您拥有堪比那些能注解经典的名家之地位,但这还不够,您应该再乘胜追击,将这种印象烙印到所有读书人的心里,甚至是无知小民的心里。到那时,即便有今日这样的心怀恶意之人,也会在出现苗头时就被您的拥护者摁死,您在想推行什么超出认知之事,也会有人自发为您寻找理由。” 弘书深深看着魏定国,低沉着声音道:“魏大人,孤是储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魏定国毫不畏惧地迎着弘书的目光,任他审视:“正因为您是储君,臣才会说这番话。” 弘书沉默,良久才道:“你就不怕孤乾坤独断后,刚愎自用?” 魏定国也沉默,半响才艰涩道:“臣相信,那一天来的不会太早,唐玄宗虽然晚年糊涂,却也开创了开元盛世。” 沉默的气氛蔓延,主臣二人俱垂眸想着什么,没有说话。 直到再次传来敲门声,二人才仿佛被惊醒般活了过来,弘书淡淡道:“孤知道了。” “进来。” 常保推门而入,看到魏定国在:“魏大人?” 魏定国起身,微笑道:“我和殿下说完了,殿下,臣先告退。” 魏定国离开后,弘书问常保:“什么事?” 常保竟然一反常态地吞吞吐吐:“就是,就是,奴才派去调查的人,发现了疑似背后弄鬼的人……” 弘书挑眉,这反应,看来这调查到的人涉及他的熟人了。 “直说吧,是谁?” 常保嘴巴才张了一半。 “六哥!”福惠胀红着脸冲了进来。 常保的嘴立刻闭上。 弘书看了两人一眼,摆摆手,让常保先下去。 等屋里没了人,才问福惠:“怎么回事,这时候你不该在上驷院上骑射课,怎么跑过来了,看这脸红的,喏,那儿有备的水,先去擦擦。” 福惠却不动,站在原地看着他,表情委屈担忧还有点儿害怕:“六哥。” 弘书又扬了扬眉,招手道:“站在那儿干什么?这是被人欺负了?谁欺负你的,和六哥说,六哥收拾他。” 似乎是确定了弘书的关心和态度一如既往,福惠终于愿意挪动脚步,走到他六哥身边,垂着头,带着些微哭腔和愤恨道:“六哥,是年家。” 弘书皱眉:“年家又欺负你了?不对啊,我回来后你不是没跟他们接触过吗?” “不是我。”福惠摇头,“是医院。” 弘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医院,年家和医院有什么关系。” “针对医院的那些人,是年家安排的。”福惠说出这一句,紧张地看着弘书,生怕他六哥觉得这事跟他有关系的解释道,“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我不是一直让人盯着年富几个吗,本来只是想找机会教训他们,谁知道盯着他们的人发现他们这阵子总爱去一个地方,还一待就是大半天,盯梢的人觉得不对,便想办法混了进去,却听他们在密谋怎么通过医院招聘女医这件事往你身上泼污水。” 福惠让人盯着年富几个很久了,从去年弘书回来他告状说要自己报仇之后就开始了。说是报仇,但福惠念着额娘,倒也没有要几人命的想法,只是时不时给几人使点绊子,让他们挨顿打、断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没时间出来给他找事。 一年过去了,年富几个警惕心有所提升,负责搞事的人也难免有些懈怠,福惠想着别逼得太紧显得自己狠毒,便没有催促,谁知道才放松这么一会儿,这些不省心的东西就给他搞出事情。 果然,他就不该对他们手软!福惠恶狠狠地想着,这件事过后他一定要下狠手,让他们要么在床上躺个几年,要么滚出京城去! “原来是他们。”弘书恍然,旋即有些好笑地看向满脸我要发狠的福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气成这样。” 年富他们当然不值得,福惠眼圈发红:“我怕。”怕你误会我。 弘书喟叹一声:“怕什么。”捏着小孩的脖子拉倒跟前,揉了揉半拉光脑袋,“六哥在呢,不用怕。” 福惠垂着头,声音含糊地‘嗯’了一声。 弘书没有戳穿小朋友,轻拍着小朋友的背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惹你生气,这次六哥可不能不管了。嗯,年希尧到底也是老臣了,家里总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侄子像什么话,回头我去皇阿玛说说,给年富几个赐个侍卫身份,派去藏南吧。刚好南边的莫卧儿这两年不算安分,也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次福惠没有再说什么要自己报仇的话,点点头就答应了。 安抚好弟弟,让他先回去上课,晚点再去毓庆宫一起用晚膳。 弘书叫来常保,直接问道:“你查到的是不是年家人?” 常保已经在外边胡思乱想半天了,这会儿被猜中反倒松了一口气:“是。” “孤知道了,这事你不必再管,孤自有处置。” “是。” 弘书也没耽搁,没两日就空出时间找到阿玛,将年富几个前后两次的作为说了一遍,道:“儿臣倒不在乎他们几个,只是小七被他们闹的情绪不好,儿臣觉得,还是让他们离开京城比较好。” 胤禛是第一次知道年家竟然私下接触过福惠的事,而且还想挑唆小七争储,他眸色沉沉,却并没有勃然大怒:“朕知道了。” 说完这件事,弘书又请示道:“儿臣想过两日出宫一趟,去看一看京城的私塾蒙学情况。” 胤禛有些奇怪儿子怎么忽然对蒙学感兴趣了,不过儿子既然没有多说,他也就没问:“好。” “皇阿玛,既然皇额娘的身体能支撑挪动了,不如咱们去圆明园住吧。”弘书道,“宫里着实有些热,冰用多了反而对皇额娘的身体没有益处。” 胤禛想了想,接下来也就一个万寿节需要在宫里走仪式,但他又不打算大办,也就没所谓了,其他节日什么的,没有过年那么正事,改一改地点也无妨,这一住可以直接住到年底。 “可以,先让人过去收拾吧。”胤禛道。 重要的不是吃住行,而是办公的地方,公文需要搬过去,也要放出风,给大臣们搬到城外的时间。 宫里如火如荼搬东西的时候,弘书挑了一日带着明安图和魏定国两员大将在蒙学视察。 丁忧的戴亨介绍。 丁忧并不是完全关在家里不出来,只是不能科举、做官、婚嫁、宴饮等,平时正常的出门还是允许的。 戴家除了戴亨做官外,其他三兄弟都没有出仕,而是共同开了一个蒙学,教教才启蒙的幼童。虽然父亲过世,他们需要守孝,但也不可能直接将蒙学关了,索性这方面也没有那么严苛,他们以读书名义在蒙学教授学生,也是可以的。 这次弘书出来视察蒙学,只是为了后续的安排做个铺垫,为了他的安全考虑,自然是找熟人家的蒙学更方便些。 孩子们被提前嘱咐过,因此在弘书他们旁观时一个个作的板正,声音特别宏亮,让弘书想起了上辈子有领导来学校检查时的自己,不由失笑。 时间提前安排的好,所以他们没有旁观一会儿,学生们便下课了。 弘书便进去和这些小孩子交谈,问他们一些问题。 “你觉得先生教的难吗?” “先生没教的这些,让你自己提前看,看的懂吗?” “知道《康熙字典》吗?用没用过?” “有自己用字典查学会过新字吗?” 有赖于戴亨太子属臣的身份,戴氏私塾的学生家世都不错,几乎家家都买了《康熙字典》,毕竟是以年号命名的字典,是皇帝的功绩,这些当官的哪敢不买。 没有的也是因为囊中羞涩实在买不起。 学生们的回答没有出乎弘书的预料,《康熙字典》实在太复杂了,其中采用部首、笔画、十二地支、韵母、声调以及音节等多种方法分类,连一些秀才都使不明白,更别说这些常用字都还没认全的蒙童了。 至于自学认字,那更是不可能,老师没教的,还有家中亲人教。 又看了几所私塾,几乎都是一样的情况。 直到回到詹事府,弘书也什么都没说,明安图问魏定国:“殿下今日这一遭是?” 魏定国内心觉得殿下应该是因为他那日的话才有今日一行,嘴上却道:“我也不太明白。” 而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的弘书,在房内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太子招贤令。 第206章 胤禛看完手上的太子招贤令,表情平静地道:“过来。” 弘书以为他阿玛是不明白他新发明的硕士一词,一边上前一边解释道:“您是想问硕士吗?这不是您之前说博士限于五经,不能轻赐,但招贤也不能不给好处,儿臣就想着新设一……唉哟!” 他捂着被抽了一下的脑袋,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打我?”都不提前打声招呼的。 胤禛捏着太子招贤令的折页,又抽了弘书一下:“朕打你怎么了?太子招贤令?啊,太子招贤令!当朕不存在是吧!” 纸张抽人并不疼,但弘书还是假装被打的抱头鼠窜,不明白地道:“儿臣没有啊!儿臣就想用这个招贤纳士,怎么就当您不存在了?” “哼。”胤禛停下浪费力气都嫌多的动作,冷哼道,“求贤令是太子能发的?” 自秦孝公一道求贤令招来卫鞅,后世君主帝王便学以致用,几乎是皇帝展示自己贤德、求贤若渴的最常用手段。 ——哪家太子敢明目张胆发招贤令?怕不是嫌自己位子做的太稳。太子可以求贤若渴,也可以在士子中养名、拉拢,但,一定要注意把握好度,不然就等着皇帝的猜疑吧。上一任太子胤礽当初被废的导火索之一,就是在下江南时显露出了在当地士绅中过高的威望,让康熙警惕,后半段直接以养病之名不让他露面,与软禁无异。 弘书不觉得这问题有多严重,甚至还能开玩笑:“皇阿玛您居然怀疑儿臣?您再也不是那个疼爱儿臣的好皇阿玛了!” “啪!” “哎呦!”这次是真用力了。 胤禛瞪不孝子:“少跟朕贫!” 弘书收起表演成分过多的龇牙咧嘴,正经起来,但一张嘴又暴露了:“皇阿玛,咱爷俩还要讲究这些吗?您分明不在意这个。” “朕现在或许不在意。”胤禛满含深意地看着儿子,“以后呢?别人呢?” 朕不止你一个儿子,朕也不是永远都能如现在一般英明神武。 胤禛想到皇阿玛,曾经的皇阿玛在他们这群兄弟眼里,就是顶天立地的神,即便是大哥,出于对皇阿玛的敬若神明,最初其实也并没有想过去和太子争夺储君之位。 是皇阿玛,一手推着大哥去和太子争,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后来,才发现人心不可控。 现在是瞧着一切都好,但谁能保证以后,胤禛自己都不能保证,他不能保证随着小六的逐渐长成,自己的心态会不会像皇阿玛一样,发生不可掌控的变化。 弘书读懂了阿玛的未尽之意,胸中涌起热意,阿玛看似在警告他,实际却还是在为他着想。 “太子之位没那么好坐。”胤禛不打算多说,“小六,谨言慎行。” “是,儿臣遵旨。”弘书默默在心中记下阿玛的好。 胤禛将招贤令放于一侧:“朕会令人重拟。” 翌日,皇帝签署的招贤令通过驿站传往各地,顺天府衙门外的告示栏也张贴了皇榜。 “快快,快去衙门,皇上发招贤令了!” “让让,让让,让我看看!” “挤什么挤!” 挤到榜前的人大声念给后面看不到的人听:“……昔秦孝公一令出……今有感于官话推广之难、幼童学字之艰,特求于音韵、文字、训诂、西洋之语等道精深者……” 来凑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音韵是啥?” “训诂又是啥?” “西洋之语是那些红毛洋鬼子说的话吗?” “洋鬼子说的话!运哥!你不是会说那个什么、什么英语吗!”有人激动地道,“咱们是不是能揭榜,能见皇上了?!” 旁边有听到的书生好奇看过来,想看看是哪位兄台竟会西洋语,或许可以结识一番,结果一看,被激动摇晃的人却是一个穿着短打赤膊的黝黑汉子。 书生顿时感觉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一般,向后退了一步,并用折扇遮住口鼻,嫌弃道:“什么东西也敢想去见皇上。” 说完便赶紧挤出人群,像是生怕被什么脏东西沾染上了。 刚才激动的小孩不过十五六岁大,名叫葛根,此时缩在堂哥葛鹏运的身边,弱弱道:“运哥,我是不是闯祸了?” 刚才那位书生应该没什么权势,否则也不会亲自在这里挤了,但相比他们兄弟俩,书生已经是高不可攀的身份了,毕竟人家能见官不跪。 “他会不会去衙门告咱们啊?”葛根担心地问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犯了什么法,但官老爷知道啊,他很怕再被押到衙门去打板子。 葛鹏运看了一眼因为方才那位书生一句话就远离自己的人群,拉着葛根离开,七拐八拐拐入一个小巷子才道:“别怕,这里是京城,那些官老爷不敢随便抓人的。” 葛根立刻放松下来,他对堂哥很依赖,堂哥说什么他都信:“运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葛鹏运看了看巷子里家家户户院里晾着的衣裳,道:“先找个地方住,做工挣钱,打听消息。” 至于刚才听到的皇榜,葛鹏运压根没放在心上,就像那个书生说的一样,他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想着见皇上。方才去那儿也不过是凑了巧了,本来是打算去看看官府有没有什么招工的,没想到碰上皇榜。 魏定国来找弘书汇报这几日被皇榜招来的贤才情况:“从昨日起,到官府报名的人数就已经大大减少,京城周边擅长声韵等道的人才恐怕不剩多少了,臣以为,这两日就可以开始第一场考核了。否则再过几日,天津、河北、盛京等地的人又该到了,到时人太多恐忙不过来。” “可以。”弘书点头答应,“此时就交给你主持,带上李清植、王峻、徐以烜他们,再在翰林院抽调几名考官,维持秩序的话就让咸阳宫官学和俄罗斯文馆的学子来。” “是。”魏定国并不意外这些人选。 “对了。”弘书拿出一篇书稿,递给魏定国,“孤对句读做了些改动,打算先用在《京城周报》上,你拿去给大家传阅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魏定国很平常的接过:“是。” 等回到自己的官房,他先叫来李清植等人,交代了考核的准备工作让他们去忙,这才拿起弘书的书稿细细查看。 这一看! 改动?什么改动?改动什么?这满篇的符号除了顿号、句号之外,跟句读有半文钱关系?! 最近时常感叹年纪大了、老腰不中用了的魏定国此刻腰杆挺得笔直,着迷一样地将这篇名为《句读之标点符号的改动与运用》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妙啊!好啊!” 正在思考报纸改版之事的弘书被破门而入。 “殿下!”魏定国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没敲门也没行礼,直接冲上来问,“殿下,这个,这个着重号和间隔号,似乎有些难以区分?还有这个破折号、连接号和专名号,是不是有些过于相似了,或许可以换一换?” 弘书看着兴奋如幼童的魏定国,为他这难得一见的情态惊奇,万万没想到,成熟稳重、仿佛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魏大人竟会为了这样一个小玩意儿激动。说是小玩意儿,是因为标点符号并不是毫无基础、凭空出现的,除了中国早有使用的顿号、句号、专名号外,逗号、分号、冒号和问号也已经在西方出现,魏定国应该不至于没见过。 “若是手写,这几者之间某些时候确实难以分辨,不过若是印刷,就很容易区分……况且,用在文章里的时候各有语境,结合语境并不会难以区分……” 解答了魏定国的疑问,目送他像得到新宝贝的小孩子一样雀跃离开,弘书失效摇头,继续思考这次报纸改版的时候要不要顺便给印刷机也做个更新——蒸汽机这东西不能只在实验室里凭空想象着改进,还是要应用,在应用中才能更容易发现问题和改进方向。 弘书陛下唰唰不停,标点符号的文稿也在詹事府众人手中传阅。 大家都是人中龙凤,自然看得出着标点符号的价值,高兴之余却也有些担忧。 觉罗恩受犹豫道:“不过这里面有些符号是借用了西洋人的,会不会、会不会被有心人借此攻讦殿下?医院之事背后弄鬼的人还没解决呢。” 刘统勋不以为意:“觉罗大人想太多了,攻讦什么,攻讦窃用?殿下又不是没注明是借用西洋人的。攻讦学夷失了身份?自古以来,学夷之物诞生的还少吗,有本事他们别坐椅子。” 常保则笑道:“觉罗大人不必担心,女医之事背后弄鬼之人已经找到了,已报殿下。” 其他人纷纷侧目:“好小子,瞒的可真好。” 常保嘿嘿笑,不是他瞒啊,这不是殿下没说叫他告知大家吗。 年富几个满脸灰白地背着包裹离京这天,允禧带着钱阳进入詹事府。 “孤打算对报纸进行一次大的改版,这次改版过后,音韵之事各地学者应当也都已抵达京城,到时,禧叔你要来给孤帮忙,《京城周报》这边,就无须再亲力亲为了。” “钱阳,主编之职,你可能胜任?” 钱阳:!!! 对不起,他先晕为敬! 第207章 钱阳高兴的晕倒,允禧也喜出望外。 “小六,这次你说的这个什么音韵弄出来,够我封郡王不?”允禧追着弘书问。 如今排在他前头的兄弟,十五哥允禑去岁封了郡王,十七哥允礼更是早早得封亲王,二十哥允祎也有贝勒爵位。 这很难不叫只相差几岁的他羡慕。 “只一个拼音怕是不够,而且禧叔你还是辅助我的。”弘书说完拍拍有些失望的允禧道,“放心,不止这一个,还有后续呢,我都安排好了,答应的你的郡王一定做到,亲王也不是没可能。” 允禧失望是一时的,即使弘书不说后面的话他也能想明白,所以重振精神道:“我都听你安排。” “嗯,首先是这个标点符号,你看下,放在改版第一期的头版头条……报纸改版我是这样打算的……所有文章都要用上标点符号……另外,我会让人研究新一代印刷机,不过这个时间可能会长些,改版这一期不一定能用的上,后续报社这边你也不能彻底撒手……” “…放心,我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的…这个标点符号!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都能想的出来?!…西洋有又不是最近才有,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别人想出来呢,还是你脑子聪明…不过要把所有文章应用上,这恐怕得需要一段时间让报社的编辑们学习,头几期你也得给审核才行,以免有什么错误…印刷机研究新的这个我也管不着,你跟弘时说便是…” 钱阳是被允禧的随从架出宫的。 允禧打趣他:“我们钱大主编架子可真大,这还没走马上任呢,就摆起款来了。” 钱阳费力的摆手:“爷您可别埋汰小的了,小的这两条腿啊,现在比面条还软。” “哈哈哈哈。”允禧让钱阳上了他的马车,说起正事,“殿下方才说,只有你一个主编恐怕忙不过来,要再设两名副主编,蒲沅洲算一个,另一人,你回和报社那些老人谈谈,看谁愿意。推两个上来,我在其中择其一。” “是,小民一定会推荐德才兼备的!”对于上头直接安排蒲沅洲钱阳没有任何意见,就凭蒲公子的家学渊源和秀才身份,即便把他俩的职位对调一下,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殿下竟然愿意让他做主编,蒲公子只做副主编,对他来说已经是泼天的恩情,更何况殿下还留了一个让他推荐,这分明就是让他树立威信的。 一切安排好,本该顺利的推行,允禧家中却突发状况。 时年五岁的允禧长女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中不幸夭折。 弘书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允禧府上,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允禧就仿佛老了十岁不止,看见他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精疲力尽地道:“来了。” 弘书难掩心中酸涩,允禧的长女伶俐可爱、活泼爱笑,即便是弘书这个见面不多的人都喜爱不已,更何况是在这个女儿身上体验了头一次当阿玛感觉的允禧。 越是喜爱,失去时才越是痛彻心扉。 弘书没有说节哀,只拍了拍允禧的肩,默默陪他坐着。 “……她浑身发烫,眼睛都睁不开。”允禧抖着手开口道,“我看着她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之,但没办法…我没办法…我这个阿玛没用…” 弘书捏着允禧的肩:“不怪你…不怪你…” 怪谁呢?谁也怪不了。 允禧后院就一个福晋两个妾室,他不好女色、也从不宠妾灭妻,后院要说亲如一家肯定不可能,但相处也算和谐,不至于对小孩子下手,何况这只是个女儿——不是瞧不起女儿,只是对这时候的人来说,若是为了利益,完全没必要去害一个女孩儿。 怪太医吗?即便是后世医学那般发展,也有孩子因为一场高烧而去世,更别说现在。治不了的病太多了,治得好的才是少数。 “呜。”允禧终于还是没忍住,捂着脸、憋着气哭了出来。 弘书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也没忍住落下几滴泪。 …… “回来了。”胤禛看着在宫禁前一刻回来的儿子,“允禧如何?” 弘书抿了抿唇:“不太好。” “唉。”胤禛叹息一声,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有些显得有些空荡,“这天下芸芸众生,没几个能躲过这一遭。” 这时候的幼儿存活率实在不高,所以人们才那么热衷于生儿育女。 父子俩无言了一会儿,胤禛道:“回去歇着吧,允禧就让他自己缓一缓。” 允禧状态不好,弘书手上事情又多,实在没精力再操心报社那一摊子,只能将改版之事先押后,让钱阳先萧规曹随担起担子来。 在沉郁中,又一年过去了。 正月里,好消息连续传来。 先是因招贤令而入京的各地贤才络绎不绝,通过考核的不知凡几,弘书提前准备的办事处险些不够用。本想等所有地方的人才都来后再开启研究的弘书,干脆提前了时间,每隔三日就抽出半日时间去办事处,和各地贤才讨论,如何能让现有的音韵更加简单、更加易懂。 再是仁心医院聘用大夫学徒之事,男大夫和男学徒在年前就已经招够名额。而女大夫,也终于有人站出来做了第一人,不是苗巫,也不是叶桂他们写信说动的,而是京城一家名为古仁堂的医馆的东家之妻,姚辛夷。 姚辛夷今年四十二岁,出身大夫世家,从小在药堆里长大,她爹只有她这一个孩子,为了不使家学旁落,便不顾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将家学都传给了她。本想让她坐产招婿的,但最后实在没有看中的人选,只能让她出嫁。好在她的夫家是厚道人家,没有觊觎她的家学,还是支持她继续行医,只是碍于世俗风气,她只能游走于后宅之中,帮女眷看病,倒也小有名气。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姚辛夷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遗憾的,但那一天在报纸上看到仁心医院招聘坐堂女大夫的消息,只觉得一道轰雷直劈天庭,眼前出现了一条从未想过的路。 或许,她也可以让姚家之名重振于世? 虽然夫君待她不错,这些年也早已成为分不开的亲人,自己也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但姚辛夷偶尔还是会有些不服气——在别人夸赞她的丈夫医术高明的时候。 明明她的医术不比夫君差多少,很多时候来医馆看病的疑难杂症,都是她和丈夫一起商讨出治病方子的。 但她永远没有姓名。 纠结、徘徊、表露想法、被家人反对、争吵、冷战、怀疑自己、试图妥协、失眠,最终,她还是压不下那颗躁动的心,主动走进了仁心医院。 现在,她是仁心医院妇科的主任大夫了。叶院长说,等下次入宫给皇后娘娘看诊的时候,会带上她。姚辛夷透过透明无色的玻璃窗,看着楼下拥挤的人流,心间突然无限开阔。 姚辛夷成为主任大夫的时候,冯采菡还在入京的路上。 “娘,已经有女大夫应聘成功了。”岳湘一早起来便看到了最新一期的报纸,为头条惊讶的同时也感到由衷的高兴,“有冯姑姑的新消息吗?” 高夫人在给她挑今日赴宴的首饰,回道:“还没有,不过按着时间推算,这两日应该就有新消息了。” “希望冯姑姑能赶得上。”岳湘叹道。 高夫人道:“放心吧,肯定能赶得上,你看看这个,喜欢不?” 母女俩一通忙活,终于定了今日赴宴的妆扮。 高夫人享受着女儿的按摩,叹气道:“辛苦我儿了。” 岳湘知道母亲说的不是按摩这事,却还是假装听不懂道:“辛苦什么,给娘亲按按肩而已,比不得娘亲生养我的恩情万一。” 直到坐上马车,岳湘才卸下母亲面前属于小女儿的天真与欢快,幽幽叹了口气。 今日她要赴的宴,是郡王府的宴,说起来还是“熟人”,这家的世子便是俞若香的那位“姑父”。 当然,她能赴这个宴,和俞若香毫无关系。俞若香虽然进京了,却也只去郡王府见了她的姑姑一面便出来了,连留宿都没有。 岳湘会被邀请赴宴,主要还是借了怡亲王妃的光,去岁和硕和惠公主传来去世的消息,怡亲王妃病倒在床。自己父亲能逃脱牢狱之灾,其中怡亲王绝对是搭了手的,岳湘和母亲为表感谢,便时不时上门探望怡亲王妃。或许是她某一刻的情态叫怡亲王妃想起了女儿,至此便对她多了几分亲近,时常叫她过门不说,这次宴会也特意叫她一起。 岳湘很感激怡亲王妃的照顾,这感激并不是因为能去参加宴会进入权贵圈子什么的,她主要是想去打探打探消息,若能为大哥多拉些好感就更好了。 是的,她主要是为了大哥岳濬。 前面说过,大小金川土司被处置后,几省土司都有骚乱。而过了个年,各处平叛也有了不小的进展,其中青海台吉和乌蒙土府两处叛乱,都已被朝廷大军剿灭。 青海总督和云贵总督分别为两处领兵将领请功。 带队剿灭青海台吉的主将是顺承郡王的手下,朝中为其助声势的八旗将领数不胜数,声势大的仿佛不是平了一个台吉作乱,而是像新疆一样收复一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岳濬,除了云贵总督一封请封的折子,为他助声势的折子寥寥无几。不是岳家失尽人心、没人愿意为他说话,而是碍于岳钟琪去岁那一遭,想说话的人都有些顾虑,怕皇上觉得他们想染指军权、或结党营私。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岳钟琪了解皇上,知道皇上有功必赏,所以并没有多担忧什么。 但偏偏,最暗中却有隐有风声传出。 有人要弹劾岳濬,杀良冒功、贪污军饷、秽乱军营。 第208章 “湘湘。”一个喊得非常亲昵的声音传来。 音色并不熟悉,岳湘觉得是叫自己的可能性很小,不过还是以防万一地循声望去。 结果居然真是叫她的。 是俞若香。 她们俩的交情可并没有好到能这样亲昵称呼。 “俞姑娘。”岳湘站起身,礼貌而疏离地浅笑道,“好久不见。” 俞若香穿着一身洒金红的衫裙,脸上的妆是京城近日最流行的桃花妆,明媚娇艳,和当初在四川时,恍若两人。 “确实好久不见了。”俞若香靠近,亲昵地挽上岳湘的胳膊,眨眼笑道,“我几次想给你下帖子,不过想着你可能没心情出来玩,最后都作罢了,没想到你今日能来。” 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让岳湘忍不住往后仰了仰,笑容也微微有些僵硬:“我确实没什么时间出门,要在家中给母亲帮忙。” “你已经在帮着管理中馈了吗?”俞若香眨眨眼,捂着嘴娇笑道,“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这般表情的好事只能是意指婚事了。 岳湘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她能感觉到俞若香今日一上来就表现的与她这般亲近是有目的的,现在将话题拐到亲事上也很生硬,看起来目的好像就是打探她的亲事。 但,她的亲事和俞若香有什么关系?两家八竿子打不着。 或许,这只是一个掩饰? 岳湘眨眨眼,露出一抹羞涩,趁机将胳膊抽回来,仿若羞恼地道:“大庭广众的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好事!” 她这个表现却反而让人觉得她真有情况,俞若香笑容顿了顿,然后放大,凑上去,揶揄地说起悄悄话:“哎哟,看来真有情况啊,快说说,是哪家?回头我让我姑姑帮忙打听打听。” 岳湘羞色更甚,咬死了不说:“就是没有。” 俞若香心里咯噔了下,想起姑姑给她透露的消息,忍不住刺探道:“这般害羞,看来是人中俊杰了,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吧?”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气若游丝,呼吸的热气直喷在岳湘脸上。 岳湘瞳孔一缩,顾不得脸上被她人呼吸沾染的不适,惊讶地看过去:“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突然的大声让周围人看了过来,俞若香表情僵了一下,很快便恍若无事地直起身子,离岳湘远了些,用正常音量笑道:“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嘛,你干嘛反应这样大。” 说完一帕子扫过去,像是在嗔怪岳湘的大惊小怪,她的眼珠子却悄悄转了一圈,将其他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见大家没有过多关注,才悄悄松了口气。 岳湘肃着脸:“俞姑娘,开玩笑也要有度,贵人不是咱们可以随意谈论的。” 俞若香脸上有些挂不住,用帕子轻按着唇,放低声音似笑非笑道:“不过咱们姐妹私底下说说嘴罢了,又有谁能知道呢。况且也不是我一人说,马上就要选秀了,如今京城有谁不说两句呢。” 选秀,岳湘有些恍惚,又要选秀了?她在心里掐了掐时间,还真是,她这段时间光操心家里和大哥了,都没想起来这事。 俞若香一直在观察岳湘的表情,发现她好像连选秀这件事都没注意后,心里松了口气,表情终于正常起来:“好啦,是我说话没注意,我和你道歉,好不好?”她挨近了岳湘些,仿佛好姐妹似的撞了撞她的肩,“这不是年前年后入京的闺秀多了,大家都猜测她们是要参加选秀的,我听多了,顺嘴就秃噜出来了,不是故意打趣你的。” 岳湘抬眼,微笑:“俞姑娘不必道歉,是我过忘了日子,大惊小怪了。” 俞若香对她的疏离熟视无睹,用熟稔的语气道:“啊,我忘了个东西在我姑姑那儿,我去取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岳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头微蹙,所以,俞若香来找她废了半天话,就是想打探她会不会参加选秀? “你是岳姑娘吧?” 岳湘闻声望去,是一位黄衣姑娘。 “是,姑娘贵姓?” 黄衣姑娘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免贵,我叫马薇,我父亲是京营的骁骑参领,康熙五十八年的时候,我父亲随军从四川进兵讨伐策妄阿拉布坦,曾与你父亲共事过。” 岳湘笑道:“马姑娘你好,我单名一个湘字。” “刚才听到了。”马薇毫不藏着掖着,“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那位俞姑娘的声音像浸了蜜,嗡嗡嗡地就钻进了我的耳中。” “噗嗤。”岳湘没忍住笑出了声,“马姑娘当真风趣。” “过奖过奖。”马薇摆了摆手,直接问道,“方才那位,是不是在问岳姑娘家有没有选秀之想?” 岳湘表情一顿。 马薇道:“岳姑娘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在你来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被试探过了。” 岳湘探究:“马姑娘也?” “我可入不了别人的眼。”马薇毫不在意地道,“我父亲不过是骁骑营的参领,武夫一个,哪里排得上号。喏,那边那个穿青色衣裳的姑娘,是云贵总督高大人的嫡孙女,那个…是左都御史沈大人家的…” 这些人岳湘都有耳闻,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虽然没什么交情,却也清楚这些姑娘背后的身世。 “……不过她们都是被旁敲侧击,岳姑娘你是第一个被俞姑娘找上的。”马薇以此作为结尾。 岳湘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忍不住嘲道:“我何德何能。” 她家都这般风雨飘摇了,俞若香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 马薇却不这样觉得:“岳姑娘你名门出身,家中兄长个个有出息,大兄才在南边打了胜仗,可不差在哪里。” 至于父亲被贬谪,只看皇上还愿意用岳家长子打仗,就知道岳大人这一遭迟早能过去,到时候一起复,最少也是个二品的总督。不像自己父亲,当年与岳大人还是一样品级呢,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才混了个三品,还要仰着郡王府的鼻息,让她一个正经的官家女还要去陪一个小妾的侄女。 岳湘觉得马薇这话话里有话:“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土司寨子罢了,哪里称得上打仗。” 马薇没有反驳,只笑道:“我也不懂这些,说错了岳姑娘不要介意。” 又闲谈了两句,马薇被别人叫走,岳湘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想俞若香和马薇两人的话,总觉得马薇是在点什么。 不过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宴会很快开始,其中言笑晏晏、推杯换盏,岳湘也认识了不少人,并重点交好了几位闺秀,约好日后互下帖子。 正常宴会,岳湘都没有见到怡亲王妃等人,虽然她是通过怡亲王妃的关系来到这个宴会的,但并不意味着怡亲王妃就是她的靠山了,两人不过是长辈和看的顺眼的小辈关系。 ——为什么不通过怡亲王妃打探大哥的消息?其实岳湘有隐晦试过,不过被怡亲王妃一句“年纪大喽,外头的事都懒得操心了,我现在啊,就含饴弄孙找找乐子了”挡了回来。 岳湘便明白,她越界了。怡亲王妃亲近她,并不意味着就真把她当女儿看了,不过是比别的闺秀多一分怜惜罢了,朝堂上的事涉及到怡亲王,以怡亲王妃的智慧,不会为了一个有些好感的小辈去让怡亲王涉嫌。 实权亲王和曾经的实权将军,可以在明面上互相欣赏,但万万不能有私下往来。后宅女眷可以有所往来,却万万不能插手朝堂。 所以那次被挡回来后,岳湘就知道自己做错了,隐晦道歉后,便没有再与怡亲王妃有所往来。她本以为这次定惹得怡亲王妃厌弃了,却没想到怡亲王妃还愿意给她提供机会。 这样的宴会虽然打探不到机密,却能拓宽人脉,而且有时候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也可能有大发现。 比如今天急切的俞若香,和似乎话里有话的马薇。 回到家,岳湘找到父亲母亲,讲述了今天宴会上的情况,问道:“父亲,那位马姑娘的父亲您可还有印象?” 岳钟琪记得:“前些日子,为父还在街上偶遇过他。当年,为父也算救过他一次。” 岳湘眼睛一亮:“那……” 高夫人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我可不记得家里和这位马大人有什么往来。” 一个在京城,一个远在四川,两家若有往来,肯定绕不开她这个当家夫人。 除非,自家老爷和马大人是私下密信来往。 岳钟琪摇摇头:“确实没怎么往来,所以那日在街上遇见,我一时都没有想起来。” 岳湘目光暗淡下来:“……但我还是觉得,那位马姑娘的话似乎是在点我什么。” 岳钟琪夫妻俩齐齐沉思,他们在女儿的讲述里也有这种感觉。 岳湘不甘心地回想着今日去参加宴会的一幕幕,忽然,她灵光一闪。 “爹,娘,会不会是因为大哥这次打了胜仗,有些人觉得我会凭此参加选秀,与她们竞争,所以才对大哥出手?” 太子至少会有一个汉女侧妃,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猜测,以皇上对太子的重视,这个人选必定会家世厚重,文与武,总要有一处能给太子助力。 不是岳湘自傲,但她确实觉得,自家父亲是世间少有的文武全才,很符合皇上的标准。尽管她父亲现在似乎被皇上厌弃,但她也觉得,父亲迟早都有重新起复的一天。 当然,虽然她骄傲于有这样的父亲,但她并没有想过要去参加选秀,家里也从未想过要让她给人做小。 ——哪怕这个人是太子。 第209章 对于女儿的猜测,高夫人觉得可能性不小。岳钟琪虽然承认有这样的可能,但他仍觉得,儿子被弹劾更大的原因是朝堂倾轧。 “你兄长这次立下的战功足以再往前走一步。”岳钟琪言简意赅。 岳濬本就已做到广东巡抚,接下来再进要么主政一方、要么总揽一地兵权,再不然就是回京入六部了,无论是哪一条路,都会动摇现在的既得利益者的地位。 更何况,还有一群看他不顺眼的八旗勋贵。好不容易把他压下来,怎么可能会允许濬儿再去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的兵权里分一杯羹。 “有为父在,无须你操劳。”岳钟琪安抚了女儿一句,便去了外书房召心腹商议。 他走后,岳湘坐到母亲身边,说起今日在宴会上新交的朋友。 高夫人听女儿说完,欣慰道:“这几位姑娘为娘都听人说过,性子很不错,你多多来往,不是为了你大哥,主要还是为你自己。以你爹爹如今的情况,你大概率是要嫁在京城的,介时若你爹爹起复,我随他去赴任,你独自在京城,有几个手帕交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说着说着她又感叹起来:“这样说着,我又觉得你大哥若是能留在京城就好了,到时你也能有个依靠。” “娘!”岳湘脸颊染上红霞,“说正事呢!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高夫人拍拍女儿的背,温柔笑道:“正当正分的事情,怎么不该说。你如今也有十五六了,便是按你爹爹说的晚两年出嫁,如今也该相看起来了。” “哎呀!娘!我不跟你说了!”岳湘起身跑走。 难得看见女儿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高夫人笑的眯了眼,心里盘算着趁着正月里宴会多,要多参加参加,看看有没有好儿郎。 高夫人想着相看女婿的时候,乌拉那拉氏也琢磨着今年这选秀得给儿子留两个人——当初弘历、弘昼就是这年纪给添的房里人。 她叫来内务府的人,询问儿子的身体情况。 她前几年一直卧病在床,都没抽出精力关心这一点,一问之下却发现,内务府竟没有儿子遗精的记档。 “没有?怎么会没有?”乌拉那拉氏拧眉,没有配备启蒙宫女能理解,毕竟她病着,儿子不会想这事,其他人也不敢越过她给儿子安排,但连记档都没有?要么是内务府失职,要么……是儿子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十四岁的男孩子,早该有遗精之症了。 内务府专管记档的管事觉得自己很委屈:“殿下宫里并无人来报过,奴才、奴才也不敢……” 主子娘娘病重着,他哪儿敢去问这事啊!没得被殿下厌恶。 乌拉那拉氏知道他的难处,摆摆手让他下去,吩咐道:“去毓庆宫传话给朱意远,让他有空过来见本宫。” 朱意远接到传话时,正好弘书在宫里,他便想着给主子报备一声。 “皇额娘唤你?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弘书想着今日没什么要紧事,便道,“走,孤和你一起过去,刚好给皇额娘请安。”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我儿怎么来了?”乌拉那拉氏对儿子的忙碌程度是有了解的,为了让儿子早上能多睡一会儿,她都将晨起的请安免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弘书笑,他们娘俩的脑回路还真是一样:“没什么事,就是今儿没什么要紧事又恰好在宫里,听说皇额娘您找朱意远,儿臣怕您有什么事,就来看一看。” 儿子关心她,乌拉那拉氏眼中的笑都快溢出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有事问一问。” 她摆摆手,屋内的下人便都鱼贯而出,给母子俩留下说话的空间。 弘书眨眨眼,额娘这操作,可不像不是要紧事的样子,究竟是什么呢?他开动起小脑瓜。 是想问女大夫姚辛夷之事?还是关心允禧的状况?或者是春佑…… “小六啊,额娘早起招来内务府的人,他们说内务府没有你遗精的记档,这是怎么回事?”乌拉那拉氏自觉作为亲额娘,又事关儿子的身体,无须藏着掖着,便直言不讳地问了。 弘书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什么遗……”他眼睛倏地瞪大,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乌拉那拉氏没想到儿子反应这么大,好笑地递上水杯,等他缓过来。 弘书的眼睛生理性地翻出三眼白,带着些羞恼地道:“额娘!你没事管这个作甚!” 居然还去问内务府!内务府问不到还要叫朱意远来问!这一圈问下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乌拉那拉氏惊奇地看着儿子,除了不知事时尿在皇上身上那次,她都没见过儿子这般害羞,忍不住乐道:“什么叫没事管这个,这可是正事。就该额娘和内务府管的,弘时就算了,你去问问弘昼,他当初第一次遗精的时候是不是报给内务府记档了。这可是关乎你身体的大事!你老实告诉额娘,你身体没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弘书又羞又愤。 “这么说你就是有过了?那为什么没报给内务府。”乌拉那拉氏再次确认道,“不要哄额娘,若有问题一定要早日医治,吴院使他们医术高超,定能治好。” 弘书脸腾的烧了起来,脚指头在地上快抠出一座紫禁城了:“没有!没有问题!没报给内务府是我没让他们报!” 乌拉那拉氏看着儿子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的样子,相信了他:“那就好。”又道,“所以你就是害羞?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是正常现象,每个男子都要有这一遭,有了这一遭,就代表你懂人事了……” 眼见额娘一副要科普生理学的架势,弘书连忙阻止道:“知道知道!我懂!额娘,别说这个了行不?” 老天呐,他难道是因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害羞的吗?他明明是因为额娘…… “懂啊,那行。”乌拉那拉氏答应完就嘀咕,“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还有点老古板。” 被古人嫌弃古板的现代人灵魂弘书:微笑.jpg“既然你已经懂事,那这次选秀额娘就给你挑两个人。”乌拉那拉氏道,“你若是有什么要求,现在也可以跟额娘说。” 儿子主意正,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乌拉那拉氏愿意满足儿子。 “给我挑两个人?”弘书惊讶,“额娘,我才十三!” “十四了。”乌拉那拉氏纠正道,这孩子,老爱说什么实岁虚岁,给自己往小了算,“也不是今年就纳,先选好了人,遣嬷嬷去教半年规矩,明年抬进宫,你也十五了,刚好。” 这次选的肯定不是正妃,宫里并没有遣嬷嬷去教侧妃格格的先例,但乌拉那拉氏是皇后,她想给儿子最好的,开个先例也不算什么。 十五岁纳人并不算小,多的是十二三就有房里人的。 当然,也有二十出头家里才给安排房里人的,但那多是家里非常看重前程,想要闯出一番功名,再结更好的亲家的。 但小六是太子,不需要考虑这些,对于太子来说,反而早些成亲生子还有利于地位稳固。 乌拉那拉氏现在身体虽然好了不少,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还能活很多年,看看先太子的前例,为了防止儿子在她去世后把后院关系处的一团糟,她想趁自己还在时,帮儿子把后院安排好。 弘书不知道额娘是怎么想的,但额娘的打算无疑和他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他意识到,必须和额娘好好沟通一下这件事了。 “额娘。”弘书收起所有在额娘面前放大的小儿情态,正经着脸道,“这件事,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乌拉那拉氏为儿子突然的正式怔了一下,但她一贯知道儿子主意正,她本身也不是强控制欲的母亲,所以也正经了神色:“你想说什么。” 弘书沉吟了下,想起某个决定他还没跟额娘透过底:“额娘,其实废除旗民不通婚这事,我在几年前就和皇阿玛说起过。” “嗯?”乌拉那拉氏有些微不解。 “当时皇阿玛便猜中了我的心思。” 乌拉那拉氏眼睛微微睁大,静待后续。 “我想娶汉女为嫡福晋。” 弘书直直地看着额娘,眼神不躲不避,也完整地看到了额娘眼中的怔愣、惊讶、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几息过去,乌拉那拉氏沉吟道:“你想以此来践行世祖和先帝提出的满汉一家亲?” 弘书笑了,虽然慢些,但额娘也精准地抓住了核心问题,这才是一国皇后该有的思维,而不是像有些人,丁点儿大的脑子里只会想女方的血脉、家世高不高贵,配不配得上她的儿子。 既然旗民不通婚之策已顺利通过朝议,证明皇上已经默许了儿子的想法,乌拉那拉氏微微颔首:“额娘知道了。”这是一条很重要的讯息,如果未来的太子妃必然是汉女,那她对于儿子后院的打算就要全盘推翻,重新安排了。 弘书知道只这一条不会让额娘放弃给他安排人的打算,继续道:“额娘,你觉得我那位二伯之所以被废,是为什么?” 为什么?先太子被废的原因早已随着先帝的诏书传遍天下了,儿子还需要问她? 乌拉那拉氏从善如流地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弘书幽幽地道:“撇开其他不谈,我觉得二伯被废,至少有一条是因为他出生的有些太早了。” 乌拉那拉氏愣住,这倒是一条从未想过的新奇理由。 “额娘,人是会嫉妒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您一样无私爱子。”弘书低喃道,“我渐老,而子正壮……” 话未说完,但乌拉那拉氏如何能不懂,所以,先帝其实是嫉妒过先太子的吗? “额娘,您觉得我会长命百岁吗?” 身为当娘的,怎么可能会不想儿子长命百岁,乌拉那拉氏断然点头。 弘书一笑:“我也觉得我至少能活八十。” “额娘,若我能活八十,那我的孩子,得当多久的储君呢?” “我又能坚持多久,不嫉妒我的孩子呢?” 第210章 儿子早已离开,乌拉那拉氏还在发呆,雁云恐主子一个姿势坐久了累着,轻轻将她唤醒。 回神的乌拉那拉氏在雁云的搀扶下起身,慢慢在屋内转圈,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 “雁云啊,本宫闭眼前恐怕是抱不上孙儿了。”乌拉那拉氏幽幽叹道。 雁云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娘娘何出此言?” 乌拉那拉氏没有回应她的话,自顾自叹息道:“三嫂都抱上重孙了,本宫和皇上连孙子都没见两个。老三老五成亲多年,至今也没个膝下承欢的。”倒是有个永璜,但以弘历的情况,她只能保证给足了那孩子物质,“本想着小六快了,本宫咬牙坚持坚持或许还能,结果……” 这孩子上来用先太子之事给她讲了大道理后,又说了一堆父母年小孩子身体不好的话,最后总结就是,他不会在十八岁之前纳色生子。 ——还特别强调了一句他说的十八岁是实岁。 面对这样坚决的儿子,乌拉那拉氏怎么可能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她也做不出以自己身体为由胁迫儿子的事,虽然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了。 ——不是杞人忧天和没事找事,她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过,去岁九月间的时候,有几天她突然情况严重,那时她是真的感觉到自己大限已至。虽然后来被救了回来,但她也一直有一种感觉,她现在活得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指不定什么时候阎王爷翻生死簿发现了她这个偷生之魂,就将她收走了。 所以她才急着这一次选秀就给儿子选人,她想着选两个充实了儿子的后院,就叮嘱儿子在娶太子妃之前不许再纳人,这样即便她走了,儿子也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后来人以“关心”为名的塞人行为。 不过儿子现在有这样清醒的认识和决心也好,等他十八九时,即便自己不在了,有后来人心怀不轨借口塞人,儿子也能有应对的能力。 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乌拉那拉氏就不再关注这次选秀,全权交给齐妃、懋妃、裕妃三个。 而外间还不知道皇后已经放弃打算的某些人,还在窃窃私语地商量:“以皇后娘娘前些时候的态度,这次至少会给太子选两个人。” “肯定不止两个,当初四……那位和五阿哥第一次就赐了两个人,太子作为储君,怎么也得三四个才能彰显身份。” “四个的话,说不定会选两个侧妃呢,咱们若香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其一。” “别做梦了,就是选两个侧妃,其中一个肯定也是要给咱们满族姑奶奶的!这回你侄女能以格格身份入东宫都是大造化。” “侧妃不行,庶妃也行啊,若香长得那么漂亮,格格也太低了。爷,您给阿玛说说呗,若香入东宫的身份高一些,对咱家也是大大的好处啊,嗯~”“……我明日去问问阿玛。”若不是他母亲族中没有出挑的小辈,世子妃又与他感情不和,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商人出身的妾室侄女身上,为了这便宜侄女能有参选的资格,他还疏通关系给妾室的爹谋了个虚职官身。 ——虽然主要是俞家舍得掏钱,但他也是费了力气的。 “爷你真好…我打听了,这次那个高总督家的嫡孙女被选中的概率最大,爷,我觉得咱们该提前打点打点…” 细细的私语掩盖在深重的夜色里,在结果出来之前,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睡不好觉了。 …… “这是改版后的最终定稿,你看看。”虽然已经从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允禧却也回不去曾经的洒脱意气,现在的他,蓄起了胡子,表情内敛、气质稳重,仿佛短短时间内就仿佛长大了五六岁。 弘书接过样报,细细查看,现在在他手上的这份报纸,就和后世的比较像了,依然是大开页,文字的排版由竖版变成了横版,阅读顺序也由从右往左变成了从左往右。不止如此,打印机这些年也有些一些小改进被用在了这次的新版上,比如文章与文章之间有了分隔花纹,或者干脆将文章框起来的外框纹——这是加入图片的试水。 “不错,这花纹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不过也能看了,慢慢来,迟早有一天我们能给文章配图。”弘书满意地道。 允禧也这样觉得,不过他对文字排版的改变还是有些忧心:“会不会一次改的太多了?本来标点符号就是个新东西,又改了排版,我怕大家不适应、看不懂,到时候再不买了怎么办。” 弘书并不担心:“你太低估百姓的接受能力了,不过从左往右读罢了,民间的话本子甚至有斜着、倒着排版的呢,不是照样有人买。放心,第一期可能不习惯,多看两期就习惯了。” 也不用怕没人买,到目前为止,京城周报还没有代餐,是独一无二的。 ——倒不是没人发现这片挣钱的蓝海试图跟风,只是一他们没有弘书这么大的本钱,能把价格定的极低,二则,他们没有弘书的背景,没有内幕消息也就罢了,更不敢报道一些敏感的内容。 又贵内容又不够劲爆,自然不可能威胁到《京城周报》。虽然威胁不到,但其实也有几家小报做起来的,这些能做起来的无一都是在内容剑走偏锋——多多少少沾点颜色。 现在可没有传播□□涩情读物的罪名,很多颜色小说都大喇喇的出版呢,所以弘书也没插手去取缔,先让野蛮发展着,要管理出版,总得市场先有一定规模,才好制定相关法律,只要不要太过滞后就行。 虽然弘书最开始想做的报纸是轻松娱乐类的,但事实上从《京城周报》诞生以后,几乎都没有报道过什么八卦狗血娱乐内容,要么是报道国家大事,要么是报道法治案件,或者是科普一些有趣的知识,弄到现在,《京城周报》几乎和官媒没什么两样,区别就是没接受朝廷管辖罢了,是他的私产。 最近弘书也在思考,严肃官媒要有,娱乐周刊也要有,只凭民间自己摸索太慢,他还得给打个样。 新的报纸要和《京城周报》分家,各干各的,主编他已经想好了,就蒲沅洲,只等他在现在的副主编位置上历练出来,就可以分出去开荒了。 “等这期报纸刊印后,你就可以去教育司了,先熟悉熟悉,顺便看顾着报社改版第二期,等上手了,报社那边就不用再管了。”弘书道。 托年前那道招贤令的福,他这段时间收获了大把的人才。为了安置这些人才,也为了之后的一系列计划,他上报阿玛,在詹事府名下挂了一个司,级别比六部下属的司低一级。其实是一回事儿,但考虑到招贤令招来的这些人很多都没有考中进士、甚至没有功名,为了不让六部的那些郎官觉得不公平,便将级别降低。 这次音韵编纂的总裁弘书留给允禧,另外将徐以烜调过去任教育司令史,除了他俩有品级外,其他人一律只挂硕士的称谓——为了不冒犯到从七品的五经博士,硕士甚至没有品级,和庶吉士差不多。 不过即便是这样,被招来的人也都很满意,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不想考进士、不想出仕,而是没有那个能力。对音韵、文字、训诂精通并不代表对四书五经精通,他们就像偏科生或者艺术生,如今能通过这偏科的项目得到一个入仕的机会,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太子殿下可是许诺他们了,若新的音韵研究出来并能普及,贡献足够大者太子殿下会向皇上请求赐予他们钦赐进士身份,这不比自己考容易! 允禧点头答应:“好,一会儿我出宫就去教育司看看。” “顺便带上春佑。”弘书叮嘱道。 对于这次音韵的研究,弘书的最终目的是将拼音拿出来,但他没有直接拿出来,而是搞了这么一大摊子,一是为了网罗人才,二也是想激发主动搞研究的氛围。 因此他没有像蒸汽机那样给出改进的具体方向,而是给了半年的时间放任这些人寻找方向,当然放任也不是没有任何要求,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新的音韵必须要让才启蒙的幼童比较容易的学会。 ——春佑就是这个负责检验学习的第一道关卡。 等到上书房下了课,福惠把春佑带过来,允禧便带着徐以烜和春佑一起离开。 没了人,福惠凑到弘书身边,露出谄媚的表情:“好六哥,这次让我跟你住长春仙馆好不好,我保证不缠着你。” 去年最后几个月都是在圆明园住的,临近过年才回宫,现在都快出正月了,弘书想着额娘年前在圆明园住的时候心情明显变好,便撺掇阿玛继续去住圆明园。 胤禛也觉得圆明园比宫里住着舒服,便答应了,已经定下过几日就去圆明园。 弘书斜了他一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缠着太孙也不行!” 滚滚实在惹人爱,无论古代现代,没有人逃脱得了滚滚的手掌心,福惠也不例外。 福惠本来就爱去毓庆宫找他,自从他把太孙抱回宫后,这家伙就差直接住进毓庆宫了,太孙被他骚扰的甚至见到他就跑,逼得弘书不得不对他下了禁令,严禁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踏进毓庆宫的大门。 福惠为此假哭了好几日,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直到去了圆明园,弘书考虑到崽崽大了,老关在一处不利于崽崽身心发育,便由着他满园子跑,只让人看着别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或者伤了人。 好家伙,这可方便了福惠,除了上课时间,其他时间都追在太孙屁股后面跑,晚上还试图和太孙睡一个窝,让弘书无情地撵出了长春仙馆。 被揭穿目的、无情拒绝,福惠只能沮丧地离开,他还要上骑射课呢。 弘书再次住进圆明园这天,岳濬押着俘虏入京了。 “大哥!”距离上一次见到大哥,已经过去五年了,岳湘却没有丝毫觉得生疏,甚至十分雀跃。 岳濬看着走时才十岁的妹妹,感叹道:“长成大姑娘了。” 一家人稍稍叙了叙久别重见之情,岳濬便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他这次回来,前途可并不算明朗。 210-220 第211章 “云管事。”袁思孝笑眯眯地同新同僚打招呼,满脸的褶子都掩盖不住他的开心。 怎么能不开心呢,几年前他将一众城南育婴堂的孤儿送去雍和宫做报童时,做过最大的梦也不过是巴结上报社的哪位编辑记者,能从育婴堂爬出来,哪怕是去给报社打杂都好。 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谁能想到,在他自己都放弃巴结的时候,却天上掉馅饼,仁心医院竟然聘他做宿舍管事!虽然管着的仍是从育婴堂出来的那些孤儿,权利也没有多大,但他现在可是给太子殿下做事的人!家宅的左邻右舍谁见了他不叫一声袁爷! 才查完寝准备去打水洗漱的云娘回头一看,福身回礼:“袁管事。”又冲袁思孝身边的妇人微笑,“这位可是婶子?” 袁思孝身边的妇人局促地回了个笑,没有回答,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位女管事长得可真俊。 “是内子。”袁思孝自从走马上任后,说话也开始学着人家文绉绉起来,要搁以往,他只会说对,是我家婆娘,“她第一次来,不知打水的地方,不知云管事可否带她走一趟?” 云娘自是答应,路上瞧出妇人的局促,想着自己和袁管事都是宿管,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与女眷打好关系的比较好,便温声引导,让妇人渐渐走出局促,知道了妇人姓吴,便唤她吴婶。 吴婶褪去对方是大人物的滤镜后,恢复了在邻里中的健谈,习惯性地就问道:“云娘子夫家是?” 夫家?云娘温婉地笑了笑:“自小在育婴堂长大,长大后便自梳在育婴堂做事,不曾许配。” 这是她从寻芳楼那个火坑里出来后,对外的说辞。 寻芳楼啊,好遥远的记忆,遥远到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当过被世家公子们追捧的清倌人“云映蝶”,还有过想给人做外室的时候。 现在,别说做外室,她连正室也不想做!嫁人哪有如今的日子过的舒心! 一想到宿舍里那些信任她、孺慕她、依赖的女孩子们,云娘就雀跃的想要蹦跶两下,她一定会好好干的!不止要管理、照顾好这些女孩子们!她还要主动学习那些护理知识!叶院长可是说了,她们要是学得好,是有机会去给姚大夫做学徒的!虽然叶院长当时说的这个“她们”并没有包括她这个宿管,但她想着,只要她学得特别好、特别有能力,姚大夫说不定会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做学徒呢! 姚大夫可是仁心医院的第一个女大夫啊!还上了《京城周报》!现在每日不知道有多少贵妇人慕名来医院找姚大夫看诊! 云娘带着憧憬睡去,做了一个好梦,然后在更夫的梆子声中幸福的起身,上楼一层层的叫起,顺便帮一些年纪还小的丫头梳头整理着装,然后和袁思孝分别带队将男孩女孩们送到医院大楼,交给那些健壮的“护理”管事们。 正常来说,交接完他们两个宿管就可以回寝舍干自己的事儿了,不过云娘和袁思孝都不是“不思进取”的人。 袁思孝留在大堂,帮忙维持秩序和解答一些来求医的人的疑问。 云娘呢,则跟着“护理”管事们,帮忙的同时“偷学”管事们教的护理知识。 忙完一天,该交接带着孩子们回寝休息了,叶龙章过来了。 云娘和袁思孝都知道他是叶院长的儿子,十分尊敬的行礼:“叶大夫。” “云管事,袁管事。”叶龙章笑道,“马上就是二月二了,介时医院只留几个人值班,其他人都放假。院长的意思是,孩子们最近的表现不错,也该奖励,就一人发三十文钱,介时你们和杂事处的人一起领着他们去逛逛灯会,玩一玩,这些孩子应该都没有见过灯会。” “你们就算加班,一人有一百文的加班费。” 医院除了大夫、学徒、护士预备役的孩子,也是有不少干杂活的人的,都归在杂事处,人并不少。 这么些人一起,倒不用担心照看不过来这些孩子了,云娘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叶大夫。” “不必谢我,这是殿下的福德。”叶龙章说完便离开了。 殿下啊…… “殿下真是宅心仁厚,还想着这些孩子没见过灯会。”袁思孝感动道,“我回去得好好跟那些孩子说说,一定要让他们记得殿下的恩德!” 云娘认同的点点头,若不是殿下,她和那些女孩子,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二月二,龙抬头,京城热闹极了,光是大型庙会、灯会、集会就有好几处。 云娘他们去的便是城南的一处,因为这一处有几家铺子是太子殿下的产业。众所周知,每逢节日,太子殿下的铺子总会推出一些花活和优惠活动,许多人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着仁心医院统一制服的小孩子们格外显眼,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岳濬也不例外:“这便是仁心医院的…的小、小…”他外任已有许多年,回来也不过几日,对京城这几年的情况都不清楚,这会儿卡着壳想不起来小妹曾经说过的那个名词。 “小护士。”岳湘提醒。 “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仁厚。”听到那些小护士骄傲地说是太子殿下给他们发钱让他们来玩后,岳濬真心实意的叹息,他在广东这几年也不是没听过太子的名声,但他并不多么相信,邀名的事情他实在见得太多了。 直到回了京城,他才知道那些传闻竟然都是真的。 “姑姑,要!”侄子胖胖的小指头指着小护士。 说好一家人出来逛,结果爹娘临出门走不了,四哥四嫂出来没一会儿就把孩子丢给她溜了,最后只剩怨种的她抱着怨种侄子,和怨种大哥逛灯会。 ——还不到两岁的怨种侄子出生就没见过大哥,死活不让大哥抱,只让她这个姑姑抱。 “乖,咱不要,姑姑带你去买灯灯。”要人可还行,岳湘把侄子的小指头按下,抱着他转身就走,“大哥,走了。” 岳濬失笑,再次试图接替可怜的妹妹抱侄子,却被侄子仿佛要被人贩子拐走的表情击退。 “运哥,我打听到了!”葛根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终于回到自家摊位。 葛鹏运热情地送走一位顾客,脸色都没变地道:“小声些,打听到什么了?” 葛根捂住嘴,凑到葛鹏运耳边道:“我打听到,今儿个舶来阁据说要举行什么拍卖会,好多富商和世子公子都去了,听说怡亲王世子也要来!” 舶来阁顾名思义,就是专卖舶来品的地方,这也是弘书名下的一个铺子,这些年,他手下出洋的船队就没停过,除了搜集他要的动植物、矿物、书籍以外,也会做生意,载着冰糖、茶叶、丝绸等卖去西洋,再捎一些西洋的稀罕玩意儿回来。除了船队,在去病城专和鄂罗斯做交易的手下也会送回来一些鄂罗斯的稀罕玩意儿,弘书除了送人,其他的都扔到舶来阁来卖。 至于拍卖会,是弘书最近资金有点周转不开……咳,虽然他手下赚钱的产业不少,但他的发展规划已经做到明年了,几乎每一笔收益都已经被预定了用处。 结果燕同光那里突然说有大进展,需要更多资金投入研究……弘书不想伸手问阿玛额娘要,只能想办法了。 “那里让看热闹吗?”葛鹏运问道。 “让!还专门安排了伙计给大家转述拍卖会的过程!” “好,你继续去那儿守着,确定怡亲王世子究竟有没有来,等拍卖会差不多了再过来叫我。”他们这摊摆了没多久,货物也没卖多少,若现在就收摊走人,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太奇怪,葛鹏运并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逛灯会的人流越来越多,葛鹏运不是为了单纯卖东西来的,准备的货本就不多,等葛根回来叫他的时候已经卖的只剩下几件。 葛鹏运干脆将剩下的东西都送给了隔壁卖字画的摊主。 曹霑突然被人送东西,有些茫然:“为什么送我?” 葛鹏运憨厚一笑:“我弟弟说那边有热闹看,就这几件,我不想守这浪费时间,郎君你方才给客人推荐我的东西,这些就当答谢了。” 说完不等反应,便拉着葛根离开。 曹霑茫然了一会儿,看着手中的东西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忍不住想,他也不是那么没用的是吧?嘿嘿,回头和六书兄写信的时候一定要炫耀一下,他也有人纯粹因为感谢送东西了。 葛鹏运拉着葛根在人群中穿行,低声问道:“确认怡亲王世子在了?” “确认了!”葛根道,“那伙计会给看热闹的人说当下拍卖的东西是什么,以及是谁买下的,怡亲王世子就买东西了!” 葛鹏运点点头,前行的脚步带上了些许急躁。 由不得他不燥,来京城几个月了,他想尽了办法,却都见不到想见的人。他甚至去揭了招贤令的皇榜,以会英语的名头报名,衙门的人倒没有狗眼看人低,他以为报上名就能见到太子了,但谁想到见太子之前还要考试,考说就算了,还要考写,他大字不识一个,会说英语都是在船上硬逼出来的,哪里会写,理所当然的被淘汰了。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接近怡亲王世子的机会,他恨不得立刻就冲到怡亲王面前去。 正在他健步如飞的时候,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 “孩子!我的孩子!有人抢孩子!” 第212章 葛鹏运脚步条件反射地一顿,朝声音处望去,但人太多,只能看见那边人群骚乱,却看不清其他情况。 “运哥,快走吧,别赶不上怡亲王世子离开。”葛根扥了扥葛鹏运。 人太多了,他挤过去就要半天,帮不帮的上忙还不一定,说不定会造成更严重的拥挤,葛鹏运沉着脸回身,逆着看热闹的人流往舶来阁的方向走。 没一会儿,不同的方向又传来声音。 “大郎!大郎你在哪儿啊!有没有看见我家大郎!有没有看见我家大郎?!大郎啊!!” 属于母亲的哭嚎声让听到的人都意识到,有孩子丢了,一时带孩子出来的都人人自危,紧紧把自家孩子抱住。 葛鹏运的脚步再次停住。 “运哥?”葛根疑惑。 举目望去,仍是熙熙攘攘的人头,根本看不出其中哪个是拐子,葛鹏运叹息一声:“走边上。”拉着葛根从路中间挤到路边,专挑昏暗处走,方向还是舶来阁,一双眼睛却时不时扫向路过的小道以及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离舶来阁越来越近,葛鹏运始终没有看见形迹可疑的人,他说服自己,不是冷漠不管,而是确实没碰上。 就在他准备收回检视的目光,一心冲舶来阁去时,余光中却出现了一群人。 三个男子围着一个女子,女子手中似乎还抱着小孩,远远瞧着像是一家人因为出现拐子所以护着家眷离开,但女子衣襟处一晃而过的阴影让葛鹏运的眉头皱了起来。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葛鹏运拉着葛根往那一群人的方向追去。 “运哥?怎么了?”葛根被拽了个趔趄,“再不去怡亲王世子就要走了。” “根子,你小时候也被拐卖过记得吗?”葛鹏运道。 “记得啊,要不是运哥你,我都不知道被卖哪儿去了。”葛根黯然道,“可惜到最后也没找到娘。” 这个年代的拐卖人口可比后世猖獗的多,有时候都不能说是拐卖,直接就是强抢,即便有大人在也不是完全保险,若大人只有当娘的,有时候甚至会连娘带孩子一块儿抢。 葛鹏运爹娘去得早,全靠远房的叔婶心善收养他才没饿死,婶婶对他来说就是亲娘一样的存在,结果婶婶和弟弟当着他的面被人贩子掳走,他那时年纪并不大,拼命追了小半个月,才沿着踪迹追上贩子找机会将根子偷了回来,却没找到婶婶——婶婶在中途就被卖掉了。 从此葛鹏运心里就留下了心病,也是听说许多妇人被拐都是被卖到了船上,才会去当水手,才有了后来的经历。 葛鹏运本来以为当街掳人的事情只会在他们那样没有衙门存在的小镇子上发生,不曾想治安极严的京城竟也存在。 ——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罢了,怡亲王世子一直在京城,总还有机会。 将时间往回倒一会儿。 听到有孩子被拐,岳濬第一时间就护住了妹妹和侄子,跟着他们出门的下人也将岳湘和岳苋团团围住。 岳濬扫视了一眼不远处混乱的人群,皱眉道:“走,先送你和苋儿找个铺子待着。” 岳湘担心这里人多一会儿别因为骚乱引起踩踏,建议道:“派人去通知一下五城兵马司的人,让他们多派点人过来疏散人群吧。” 岳濬点头答应,点了个长随让他去报信。 还没走几步,另一边又突然有人哭喊:“有人抢孩子!我的孩子!” 兄妹俩眉头皱的死紧,循声望去,只见那头的人群也骚乱起来。 前后夹击,人人都想着先离开,一时挤得举步维艰。 “拐子在这里!抓住他!” 声音实在太近了,岳濬一眼就扫到那两个逆着人流挤过来的拐子,一人一手拎着个小娃娃,一手挥舞着刀向周围人砍去,另一人也握着两把刀砍人,沿途的人惧怕他们手中凶器,一时纷纷躲避,竟让他们畅通无阻。 岳濬条件反射地就去拿武器,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今日出门没带,眼看拐子距他没有几步,岳濬吩咐一句:“保护好姑娘和苋儿。”就冲了上去。 岳湘没有阻止,今日这情形实在太奇怪了,要说京城没有拐子肯定不可能,过去也听闻过庙会、灯会有孩子被拐的事情,但那并不经常发生,而且常是孩子先与家人走散才被拐的,哪像今日,短短时间就丢了两个孩子,甚至这些人还是明目张胆的当街强抢! 再看那拐子追着人砍的架势,怎么看都更像是为了杀人,而不是单纯为了逃脱。 岳湘抱着侄子连连后退,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将她俩围在中间,奋力向外挤去。 但这会儿人群实在太慌乱了,很多人都不看方向,只像无头苍蝇一样找着空子就钻。 岳湘几人被不同方向的人群冲击,只能勉力维持不被挤倒,实在难以行动。 “别挤!不要挤!看着点方向!都往两边走!”眼见再挤下去就要出踩踏事故了,岳湘顾不得矜持,高声喊起来,试图指挥人群往外散。 她的疾呼对于已经慌乱的人群只是杯水车薪,反而引起了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 互相对视完成交流,就有人张口,用惊慌失措的声音高喊:“杀人啦!死人啦!” 慌乱的人群根本没有去确认是不是真的死人了,只知道这声音离他们极近,得赶紧离开,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背离声音的方向跑。 “小姐!” 岳湘只听到一声惊呼,就被忽然涌过来的人群挤得晕头转向,侄子大哭她都顾不上,只顾着用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倒下。 等再次站稳脚跟时,下人们都已经被挤得不见了踪影,想要高喊找人也不行,因为这时候耳边全是找人的、哭嚎的声音。 不能留在这里,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波冲击!岳湘当机立断,也不找下人,稍微安抚了一下侄子,就找准方向往外挤。 结果她才挪了一步,忽然有几个人高马大的人冲过来将她围了起来。 岳湘警觉地审视,但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那几人就伸手架住她,嘴上高呼:“小姐,走这边!” 这些人要绑她!岳湘张口欲喊,腰间被抵上了一把刀。 不止如此,另一人也从袖中露出一把刀抵住她怀中的侄儿。 “不想死,就乖乖听话。”堪比恶魔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岳湘硬生生咽下即将出口的声音,手明明在抖,却还将侄儿抱的牢牢的。 …… 葛鹏运和葛根中途就追上人了,但鉴于对方人多,葛鹏运衡量了下双方武力差距,决定先不贸然救人,等找到这些人的老巢,再谋定而后动。 他断定,这些人肯定不会只抢了这一女子一幼儿。 但不曾想到,这些人好似是今日集体出动一般,他坠在后面,眼见前头竟陆续有同伙同他追的这几人会和了。 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了,甚至不敢再带着葛根:“根子,你去衙门报官,告诉衙门,这伙拐子人多势众,恐怕不简单。我沿路留下记号,你带着衙门的人找来。” “好,运哥你小心!”葛根听话的离开了。 葛鹏运深吸一口气,继续远远坠着,但越跟越心惊,因为这伙人在绕了一圈后,竟然进入了权贵云集的城西,最终消失在了一座朱门宅子里。 葛鹏运不敢贸然潜入,便想绕着宅子查看一下,却发现左邻右里都是宅子,他绕了一大圈,才绕到这一溜宅子的背面,然后他就看见了运河,以及河上来往的彩船。 …… 二月二,不止民间庆祝,朝廷也是要庆祝的。 一大早,弘书先是剃了个头,顶着青青的头皮去给额娘请安,然后和阿玛一起在多稼如云参加了亲耕耤田的仪式,吃了“龙鳞”春饼。 接见属臣,互相道贺,然后给属臣放假,让他们能回家与亲人共度佳节,一同去游一游灯会。 属臣都不在,自然没有多少事务可以处理,等福惠和春佑上完课后,弘书大发善心,带他们出门去放风。 福惠带着春佑玩疯了,还有太孙,圆明园按说已经够大了,给它一只熊当地盘绰绰有余,但这“小猫”出了门后仍旧跟出了牢笼一样,和福惠、春佑你追我赶的撒欢。 跑着跑着就来到一个不高的小山包,山顶有一座喇嘛庙,还有一片梅林正在盛开,弘书想去看看。 开始爬山,弘书还没走到一半,那两人一熊已经上下两个来回了。 眼瞅着太孙趴在旁边的草地上像滑滑梯一样滑了下去,后面跟着一大一小丝毫不顾形象和衣裳跟着往下出溜,弘书摇摇头,叹气:“唉,年纪小就是有精神啊。” 章元化几个今日特意从皇庄回来请安、陪主子游玩的大太监看着弘书欲言又止: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殿下您现在年纪也很小? 但是看看主子已经和自己差不多的个头,他们默默咽下了话语。 嗯,殿下稳重,不能以年龄论。 弘书继续闲庭信步的走,估摸着按照两人一熊的速度该第三次爬上来了,却没有听到应有的动静。 回身看去。 这山包实在不高,上山的路两边又没有什么树木遮挡视线,弘书一眼便瞧见两人一熊拦住了一队上山的人,而太孙正使劲扒拉着人家的背篓,福惠和春佑两个拉它都拉不走。 深知这宝贝的犟性子,弘书只能认命地往下走,离得近了便听见太孙激动的叫声。 “嘤!嘤嘤嘤!嘤嘤!” 这大宝贝竟然在撒娇?对着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背篓? 弘书疑惑地扫了眼那背篓,难道这背篓里是美味的竹笋? 章元化很有眼色,连忙替主子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背篓装的什么?” 背东西的人瞧着有些害怕,这很正常,毕竟他们一行人只看衣着就知道非富即贵,这些干苦力的百姓害怕也正常。 “回、回老爷的话,我、小民、小民等是给山上的喇嘛庙送吃用的,背篓、背篓里的是粮食。” “是粮食啊。”章元化看向已经制服太孙的主子,见他没有表示便摆摆手道,“行了,走吧。”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背篓里却突然传出一道激动的女声。 “章公公!是章公公吗?!救命!我是云映蝶!这些人是拐子!!” 第213章 喇嘛庙里,弘书看着眼前的“人皮材料”和制作器具,心底忍不住的犯呕。 “这些都不许动,派人去找仵作过来查验。再给孤掘地三尺,看看这喇嘛庙地底下都埋着什么!” 不想再看下去,弘书离开密室,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缓解那股恶心感的时候,章元化找了过来。 “殿下,岳姑娘她们醒了。” 弘书沉着心来到从背篓里救出来的女孩们的安置处,除了云映蝶能自行站立着,其他姑娘都躺着,无力起身。 “参见太子殿下!”云映蝶已经知道弘书的身份,她本该激动的,但她此时满心挂着被拐的小女孩,一点儿心思都分不出,“殿下,求殿下救救四儿她们!” 无独有偶,另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和她先后响起。 “殿下!”声音沙哑的让认识的人都听不出来,“求殿下救救苋儿!” 弘书循声望去,本该因为药力作用无力起身的岳湘,不知花费了多大的毅力,竟自行翻身跪伏,殷殷恳求。 男女有别的风气让弘书不好上去扶她们,只能道:“两位姑娘不必如此,孤已经着人去禀报皇阿玛此事,相信两个孩子很快就能找到。” “岳姑娘,还有这位云姑娘,不妨先和孤说说,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岳湘和云映蝶到底不是寻常女子,收拾收拾心情后,尽量清楚明白地叙述了自己今天的遭遇。 “……我被他们挟持到无人处后,就被药迷晕了过去,再醒来,看到的就是云姑娘。”岳湘率先说完,也是同云映蝶交流过,她才知道自己与侄儿被分开了,是太子救了她们。而对于她们是怎么分开的,又是怎么出城的,怎么被背到这里来的,她一概不知。 云映蝶知道的倒是多些,她从开始说起,起先她是和医院的杂工们一起,一人带一队小孩子在逛灯会,忽然听到有人丢了孩子,她第一时间就将小女孩们聚拢到身边。但人实在太多了,她也只有两只眼睛,而孩子们也没太紧张,毕竟她们从来都是没人要的孤儿,谁会想不开来拐她们这些没人要的呢。 但就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名叫四儿的孤女就被抱走了,还是其他小孩子看见了喊出声云映蝶才发现,她又想去追,又顾忌其他孩子不敢动。 “…最后还是遇到了一对常在义诊日去医院帮忙的夫妻,请他们帮民女照看其他孩子,民女才能去追…” 云映蝶却没想到,这一次的拐子这么大胆,还成群结队,这一去不仅没追回四儿,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民女也和岳姑娘一样,在半路就被用药迷晕,不过那种药…”说到这里,云映蝶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地含混道,“…民女从前接触过,所以中途醒了。民女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背篓里了,不过那时候应该是才被装进来,小民听到他们光明正大的说‘这次的货不错’,害怕周围全是他们的人,就没敢发出动静……” 一直到刚才,听到疑似曾经给她“新生”的章公公的声音,她才咬牙赌了一把,发出声音。 就算不是章公公也不要紧,听对话双方不认识,这些人听到她的呼救,有正义感的大概率会救她。就算对方没什么正义感,而是看重利益得失,那她喊的那一句章公公也足够对方浮想联翩,为了可能存在的好处赌一把,救她一救。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了,云映蝶并不想给眼前的贵人和章公公留下她心机深沉的印象。 “你很机敏。”弘书赞叹道,不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能冷静下来寻找机会的,当然这云映蝶也多亏了有一副好身体,只看岳湘和其他人的反应就知道,这些拐子给她们用的药量不可能少,云映蝶能先一步醒过来,说明她的身体抵抗力很不错。 “你们先好生休息,孤已经遣人去仁心医院找大夫过来了。”弘书道,“至于拐子也不用担心,孤稍后就会回城,主持此事。” “多谢殿下!” 弘书转身要走,又停下来道:“岳姑娘,孤已经使人去府上通知岳大人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 岳湘垂着泪,哽咽道:“多谢殿下。”她很想说自己没事,让家人都先去找苋儿,不用管自己,但今晚的遭遇又让她梗着说不出口。她也才不过十五岁而已,被拐了一遭哪能不害怕,没有惊慌失措、嚎啕大哭都是多年来的教养和被对侄子的担心压下去了而已,但她也真的很想爹娘,很想钻入额娘的怀里被牢牢保护着。 弘书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和岳湘没有熟到那份上,两人的身份也不适合过多接触。尤其岳湘本就被拐了这一遭,以时下的风气,过后还不定被人编排些什么,他再牵扯进去只会叫岳湘的处境更糟。 出了屋子,弘书叫来福惠:“我要先回城去处理这事了,这里的物证、还有那些女子都先交给你,等衙门、大夫和她们的家人过来,一一做好安排,你可以吗?” “我可以!”福惠挺着胸膛答应的很大声,他可是立志要当六哥左膀右臂的人,但就连春佑都能在正事上给六哥帮忙了,他却还日日在上书房读书,这次好不容易六哥让他办事,他肯定能行!肯定能办的十分完美! 弘书带着一部分人押着那些“运货”的人和喇嘛庙里的喇嘛离开了。 此时,胤禛也已经接到了弘书的通知,还有来自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汇报。 “砰!” “阿齐图!你这个九门提督当得好啊!这么多拐子入城,当街强抢妇孺,还砍杀行人!九门的入城查验就是这么查验的?!”胤禛是真的怒火冲天,今晚的骚乱说大不大,毕竟又不是造反,怪罪到二品的九门提督身上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也要看它发生在哪里,这可是京城!是天子脚下!现在竟然有一伙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组团犯法,这些人眼里哪还有他这个皇帝! 阿齐图不敢辩驳,跪地请罪并立军令状:“是奴才失职!求皇上给奴才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奴才保证三日之内将这伙拐子一网打尽,将所有被拐妇孺全部救回!” “若办不到,奴才以死谢罪!” “哼!” 胤禛才要说话,弘书不经通报闯了进来:“皇阿玛,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救回孩子才是要紧,其他的,等人救回来之后再论!” 对于儿子的闯入和插话,胤禛没有不悦,他一边打量儿子观察他是否受伤一边道:“朕已经命兵部尚书持兵符去调京营,封锁京城周围,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已经回城,负责调查这伙贼子的踪迹。” “那就好。”弘书松了口气,道,“我这里抓了些人,里面应该有人知道不少,皇阿玛安排人审讯吧。” 胤禛颔首,冲着九门提督横眉冷对:“还不滚去抓人!” 阿齐图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一边感谢太子来得及时,一边发誓要将这帮让他遭受无妄之灾的贼子抓住挫骨扬灰。 这一场混乱直达天听的结果,就是京城内外全部被官兵接管,挨家挨户、挨寺挨庙的搜了过去,一些不知道灯会上事情的人,还以为是谁造反了,吓得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 ——可惜最后还是被搜查的人从地窖里拖了出来,还被当做可疑人士关进牢里,毕竟你要是不心虚干嘛躲起来? 在这样的强度下,躲在城里来不及撤走的老鼠被一个个揪了出来。 不过最先有突破的还是弘书抓的那一批人,准确的说,是那座喇嘛庙里的喇嘛。 “所以,他们只是为了做出最好的法器办法会,以祈求佛祖保佑他们教派兴旺?” 胤禛冷笑一声。 “当朕是傻子呢!” “把所有格鲁派的喇嘛都给朕抓起来!” 第214章 “呼!呼!”葛鹏运捂着受伤的左臂,喘着粗气东躲西藏。 距离他和葛根分开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里,他跟踪、潜水、扒船、暴露、逃命,一刻不停,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若不是夜色掩盖,他恐怕早就被抓住了。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住,他必须得寻求外界的帮助。葛鹏运咬咬牙,改变方向,向官道奔去。 他不信任官兵,不止是因为之前的经历,也是因为他追踪这伙贼人的时候,没少在细枝末节处发现背后有权贵的影子,他怕自己一头撞上去,正好送到人家手上。 但现在,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只能赌一把。 …… “啪!” “死蚊子!敢咬你爷爷!”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和一声怒气冲冲的骂街,将本就睡得不安稳的众人吵醒。 “火灭了,我说怎么做梦梦见下雪。”被吵醒的一人打着哈欠,去拨弄只有余温的火堆,见实在一点火星子没留下,只能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重新生火。 其他人有的翻个身继续睡,有的则坐起身,挠挠身上被蚊子咬的地方。 最早被咬醒的人忍不住埋怨:“早说该在那个村子留宿的,郎老大偏偏说天还早,到下一个村子再歇。现在倒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这些蚊子饱餐一顿。” “好了,老五,你这一晚上嘀咕过多少回了,怎么跟个怨妇似的。”有人斥他。 老五不太服气的嘟囔:“本来就是吗。” “你说他就说他,少他爷爷的给老娘牵扯女人。”本在躺着的女人翻身坐起,不善地看着老五和那个呵斥他的人。 老五虽然被呵斥,但面对外人,他还是很护短,牛眼一瞪:“姓马的,老子大哥说我,有你什么事!怨妇怨妇,我就提女的怎么了,我……” “好了!”郎兴昌本来懒得理的,但实在被他们吵的头疼,“吵了一路了,有什么好吵的!”他看向老五,“吴旺,不是我请你来的,你要是不满意现在就可以走。” “老田。”他又看向呵斥老五的那个人,“今天的行程确实是我没算好,是我的错,你若是觉得不能接受,随时都可以离开。” 老田名叫田远,他脸涨的通红:“老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老五!你……” “有动静!”郎兴昌忽然起身,一把抽出随身武器,向某个方向防备着。 这半夜三更的,除了他们这种艺高人胆大的敢留宿野外,能在外面乱跑的大概率是野兽。 一只两只的倒不怕,就怕成群结队的,尤其是野猪和狼,他们这一路没少遭遇。这黑灯瞎火的,对上还真不一定能保证不受伤。 其他人反应也不慢,纷纷抽出武器,自觉背对背围成一圈,屏气凝神观察四周。 “其他方向没动静,应该数量不多或者是个落单的。”队伍里另一个名叫郑娟的女子低声道,她的耳朵特别灵敏。 其他人松了口气,不是群殴就不怕,队形也松散起来吴旺更是笑道:“加餐了,嘴里都快淡出鸟了。”也不知道郎老大急个啥,这一路硬是不停地赶路,他们打个野味改善伙食的机会都少。 “我去看看。”作为最厉害的,也是把一群人拐来的,郎兴昌当仁不让地挡在前面。 …… “呼!呼!”葛鹏运感觉头很晕,浓重的夜色让他更加看不清前路,只能凭着毅力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认定的方向撞去。 应该快到官道了,也不知道这个点的官道上会不会有人,希望有人,他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忽然,一道凉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葛鹏运来不及分辨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凭本能往旁边一滚。 这一滚,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脑子知道应该尽快爬起来,手脚却使不上一点儿力。 “咦?” 竟然是个人。 郎兴昌心放下了一半,面对人他的信心比面对野兽大的多,他持刀上前一步,盯着滚落在地好像起不来的人,没有放低警惕心:“你是谁?” 不是追杀的人。 葛鹏运胸口憋的气散掉,大口大口喘气。 ……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田远试探喊道:“老大?” “嗯。”郎兴昌答应一声,走入众人视线,肩上扛着个人,“是个人,受伤了,失血过多,马妹子,你给看看。” 是个人啊,众人放下武器,放松下来。 吴旺凑上前,打量了一下,见葛鹏运还有意识,问道:“兄弟,你这是被仇家追杀?” 葛鹏运虽然头晕眼花,却也看清了这群人的形状,膀大腰圆、横眉竖目,还个个带着兵器,就算是那两个女人,看着也不好惹。 瞧着就不像好人。 他不能肯定这些人和那伙人贩子无关,权衡之间,便含糊的“嗯”了一声先混过去。 “啧啧,能大半夜的追杀你,你们这仇看来不小啊。”吴旺转头冲郎兴昌道,“郎老大,现在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总该说说要带我们投奔哪位贵人、干什么事吧?可别是跟追杀这位兄弟的人一样,让我们干脏活吧?” “老五!”田远真的有些生气了,“你再这样胡说,就走吧!” 吴旺是田远帮过的,人是个好人,就是性子不太行,一张嘴总胡咧咧,这次重遇救过他的郎兴昌,田远本着报恩的心思答应跟郎兴昌入京,本没有打算带吴旺的,但吴旺却非要跟着,田远问过郎兴昌后,也就把他带着了。 谁知道这吴旺一路上老是和郎兴昌挑刺,田远实在有些后悔答应带着他了。 吴旺只觉得委屈,他还不是为了田远才跟着跑,干脆把话敞开了说:“大哥,你别怪我说话直,这位郎老大和你都有差不多快十年没见了,一见面就说京城有好前程要你跟他走,这搁谁不多想?是,他曾经救过你的命,是个好人,但这不代表他现在也是个好人,谁知道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又干了些什么。” “郎老大,我也不是针对你,只是你这一路的表现确实让人疑惑,大哥帮过我,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恩情搭上自己。” 吴旺的话让田远心下感动,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五,郎老大的恩值得我……” “好了,老田,你不必多说。”郎兴昌打断田远,面对吴旺的脸色缓和不少,对他的坦荡还算欣赏,“老五说的对,我一路瞒着你们确实不对,也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 “如今既然快到京城了,也是时候告诉你们了,我要带你们去投奔的贵人是…”郎兴昌瞄了一眼正在接受包扎的葛鹏运,顿了顿道,“…是当今的兄弟,二十一贝子。” “二十一贝子?!”田远一众混江湖的绿林好汉满脸震惊。 有人却比他们更惊讶:“你是二十一贝子的人?!” 葛鹏运很激动,激动的喊完这一嗓子后眼前都开始冒星星,但他还是紧紧盯着郎兴昌的方向,再次确认道:“你怎么证明你是二十一贝子的人?!” 郎兴昌皱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证明。” “你必须得证明!”葛鹏运急了,“这很重要!你证明了我才能……!”他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郎兴昌挑眉:“你才能干什么?” 葛鹏运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冲动,深吸了口气道:“你们应该不知道,昨日京城里出了乱子,里面牵扯不小,我也是因此才被追杀的。” 他狠了狠心看向郎兴昌:“我知道一些消息,如果你真是二十一贝子的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些足够你在二十一贝子面前立功,甚至可能会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脸。” 竟然能让殿下关注,郎兴昌心中一动,深深看着葛鹏运,与他对视一会儿后,上前,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略带些微嘲道:“我能证明,你能确定真假吗?” 不能,葛鹏运看着那块一看就造价不凡的令牌,紧咬牙关,他连上面的字都不认识。 不,他不需要确定真假,他只需要确定这群人和追杀他的人没关系就行。 他不值得对方花心思安排这样一群人来和他做戏,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群人应当真的只是碰巧遇上他了。 想通这一点,葛鹏运松开牙关,看着郎兴昌道:“昨日二月二,灯会上出现一伙贼子,不仅光明正大的掳走妇孺,还砍杀去看灯会的百姓。我追踪到他们的一处窝点,又潜入了他们运送妇孺的船出了城,中间不慎被发现,才被追杀。” 郎兴昌拧着眉:“敢在京城当街抢人,看来来头不小。”殿下一向仁厚,肯定会操心这事,他若能带回消息,也能帮到殿下。 倒不是为了立功,他这次出去,功劳已经不小,不在乎这三瓜两枣,更在乎能不能帮到殿下。 “你查到了什么?” 郎兴昌的反应彻底证明他和那伙人贩子没关系,葛鹏运松了口气,丢下炸弹。 “这伙贼子和白莲教有关系。” 第215章 葛鹏运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不然他对面的人怎么会是太子殿下呢。他在京城碰了几个月,连最容易接近的仁心医院院长都没能见到,现在居然直接见到了太子殿下? 这个救了他一命的郎老大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在入城后短短两个时辰内就能把他带来面见太子? “你说在灯会上掳人的那伙匪徒和白莲教有关,可有什么证据。”弘书蹙着眉,实在很难相信这条消息。 要知道他这边可是当场抓住了犯罪分子的现行,有充分证据证明这伙人的背后和喇嘛有关,格鲁派所有在京的喇嘛都被抓起来了,岳钟琪主动求到他面前,希望能加入审讯。 他的孙子,岳苋和其他孩子都还没有找到。 所有人都猜测这件事背后应该就是格鲁派那些人搞的,毕竟高层都耳闻过这些藏传佛教用人皮制法器的作风,只是还不确定他们的目的。 几年不见的郎兴昌却突然出现,见面就给他扔下一个炸弹。 白莲教?这确实是一个从元朝开始就致力于造反的组织,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明面里闹事了,会突然跳出来这么嚣张的行事吗?而且,白莲教还披着一层佛教的外皮,他们会和格鲁派这种藏传佛教合作?两边不会因为对方是异端打起来吗? 葛鹏运勉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抖着声音将自己一个晚上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小民潜在船舱中的时候,听到那些人争吵,其中有个人说,这次的货大的已经给对方了,小的必须他们先挑!他们香头…” 香头就是白莲教一些堂口首领的称呼,葛鹏运知道还是因为曾经混进去过。在找寻婶婶的这些年中,葛鹏运混入过不少地方,白莲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个组织常常有买人掳人的传闻。 说完自己的遭遇,葛鹏运还交代了他跟踪到的那座宅子。 弘书使了个眼神,就有人下去传话,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叫葛鹏运。” “葛鹏运,好名字。”弘书赞道,“路见不平拔刀相救,可见胸有侠义,胆大心细,身手也好,不错,很不错。” “等这次事情结束,孤会向皇阿玛为你请功。” “兴昌,他就先交给你了,你顺便也休息几天。将人送去仁心医院,先将身上的伤治好,衣食住行安排妥当,这期间的所有花费,你去找朱总管报销。” “是。”郎兴昌行礼退下。 他带着葛鹏运才出了长春仙馆的大门,就有小太监追上来,将一个荷包递给葛鹏运:“葛壮士,这是殿下赏你的。” 那荷包看着轻飘飘的,但葛鹏运知道,太子殿下赏出来的,里面必然不可能是空的。 他看向郎兴昌,不知道该不该接。 郎兴昌没有丝毫意外,他虽然跟着太子殿下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殿下向来不亏待人,道:“还不谢殿下赏赐。” 葛鹏运便老老实实的谢赏。 出了圆明园,葛鹏运便被抬到马车上躺着,他的伤可不轻,刚才面见太子时都没有行礼。 马车往仁心医院去,车内只有他和郎兴昌。 葛鹏运开口道:“郎…大人,能不能请您帮我找个人?”他说的小心翼翼,只听太子殿下刚才吩咐这位大人亲昵的语气,就知道这位大人的身份不简单。 “想找你弟弟?”郎兴昌心中有数,刚才葛鹏运叙述时他就注意到这一点,“放心吧,殿下估计已经派人去找了。” 殿下可比他细心多了。 如郎兴昌所料,他们俩走后,弘书便吩咐人去找葛鹏运说的弟弟,看看这人当天去找官府有没有出意外。 已知这次事件中有权贵庇护,上门求援的葛根正好撞进狼窝的可能不是没有。 结果还好,葛根并没有出意外,他也成功带着官府的人顺着他哥留下的记号找到了那座宅子,就连那座宅子也已经被顺天府伊带着人搜了一遍。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宅子的主人并不在京城,只留下几家下人守着,据他们交代,他们是背着主人偷偷把宅子租出去的,只为了赚些银子。” 弘书整理好最新的消息,去找阿玛。 胤禛眉头夹的死紧,听到通传后深呼吸几口气,将面前的纸张盖住,才道:“传。” 弘书一进来就发现阿玛情绪不对,见过礼后直言问道:“皇阿玛,可是查出什么了?” 胤禛顿了顿,没有回答,问道:“有事?” 弘书皱了下眉,没再追问,将手上东西递过去:“两件事。儿臣前几年收了个侍卫,是跟着韦高宜一起入京的,前岁儿臣派他出去办差……”面对阿玛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把自己交给郎兴昌去煽动、挑拨苗寨的事倒了个干净,也说了郎兴昌这两年在云南的动作。 凭良心说一句,鄂尔泰这两年在云贵的辉煌战绩,里面是有郎兴昌的一份功劳在的。 “……郎兴昌由云南入贵州,准备回京时,恰好遇上岳濬带兵平乌蒙土府作乱,便顺便搭了把手……贪污军饷、秽乱军营郎兴昌不清楚有没有,但杀良冒功确实是有的,但不是岳濬,而是云贵两地总兵。” 鄂尔泰凭借在云贵收复苗寨的功劳高升回京,云南和贵州两地总兵眼巴巴望着,以为自己也能沾点光,但等来等去却什么也没等到。虽然这些年他们在鄂尔泰手下好处得的不少,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总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不想继续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乌蒙土府叛乱的时候,云贵两地总兵心里甚至还有些高兴,外界都说这些年那么多苗寨内附全是鄂尔泰的功劳,他们一直对此愤愤不平,鄂尔泰不过就是在后面动动嘴皮子罢了,上战场拼杀的可是他们!这次,他们一定要向皇上证明,过往收复那些苗寨他们的功劳不比鄂尔泰小! 正在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带兵平叛的时候,天降一个岳濬。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岳濬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然也敢来抢他们的功劳! 云贵两地总兵憋着火,在岳濬来了后就没少使绊子,却都被一一化解。他俩不服气,又想两人联手在正面战场上胜过岳濬,结果更尴尬,他俩堂堂总兵,居然中了一群土民的计谋,还是岳濬带军救了他们。 可惜这一救算是农夫与蛇,他二人不仅不反思感激,内心还愤恨起来,正面比不过,就打算走邪门歪道,杀良冒功便是其一。 不得不说这些人也是狗胆包天,杀良冒功之后不说遮掩,竟然还想移花接木,把这罪名扣到岳濬头上。 郎兴昌在暗处活动帮忙,恰好撞见了他们杀良冒功的场面,他本想去找岳濬表明身份告知此事,但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接近岳濬。这中间又发现新任的云贵总督不知是被蒙骗,还是同流合污,竟然也在针对岳濬,他恐怕岳濬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干脆放弃原本打算,快速找到想找的人,日夜兼程赶回京。 “砰!”胤禛心中本就有气,听完此事后更是怒火中天,“好!真是朕的好总督!来人!传兵部尚书!” 虽然郎兴昌并没有确定云贵总督是被蒙骗,还是和总兵同流合污,但这在胤禛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高其倬可是他精心选出来的鄂尔泰接任者,对他寄予厚望,也一直认为他是一个不错的臣子,结果上任才多久就搞出这种事?就算是被蒙骗,对胤禛来说也不可饶恕。 弘书真怕阿玛气出个好歹来,阿玛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还老是易怒:“您消消气,为这些人不值当的。” 顺了会儿毛,才总算将阿玛那股子火气灭了一点儿。 胤禛还记得儿子的话:“还有一件事呢。” “郎兴昌昨夜回京,在城郊救下一个人……根据他的说法,这次的事情背后还有白莲教的影子。”弘书简单说了一遍。 这次胤禛倒是没气,不过他和弘书第一次听见时一样,也觉得白莲教和格鲁派牵扯到一起过于违和了些。 尤其是刚刚查到的…… 不,还真有可能!胤禛气势一下凌厉起来:“朕知道了。” “岳濬被弹劾之事交给你,去忙吧。” 弘书微微蹙眉,阿玛有点奇怪啊,这怎么像是随便找了件事把他支开呢,刚才问查到什么也是避而不谈……所以到底查到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那白莲教那条线索,儿臣就叫郎兴昌去查?刚好他也比较熟悉那些旁门左道。”弘书试探道。 “不必。”胤禛拒绝,“朕会派人去查。” 弘书看着阿玛,不说话。 胤禛顿了顿,妥协道:“有结果朕会告诉你。” 好吧,看来这就是底线了。弘书也不是非要什么都知道不可,只不过阿玛把他排除在外让他有些不爽而已,有种阿玛不把他当自己人的感觉……不过既然能妥协,证明阿玛对他的感情还没变,应该是有什么缘故在里面。 儿子离开,胤禛失笑,闹小脾气的儿子还挺可爱,就是越来越少见了。 也就笑了一下,胤禛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翻开儿子来之前在看的东西,唇紧紧抿住。 “来人,摆驾第日寺。” 第216章 第日寺,作为格鲁派在京城的最大聚集地,此时人去楼空,只有巡逻的士兵偶尔路过。 弘历躺在床上,拼尽全力想要动一动,用蹭蹭的方式缓解一下背后的瘙痒,但,控制不了。 身体完全不听他的指挥。 弘历的表情扭曲的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他想要大叫,想要发泄,但这两日不同寻常的情况让他即便在快要失去理智时也不敢失控。 他咬牙平心静气,再次出声试探:“来人。” “吱。” 弘历提起气,准备同才来的新面孔博弈。 “给贫僧擦身。” 如今的他已经清醒的认识道,他喇嘛的身份比他皇子的身份在这些人面前更管用。 没有动静。 弘历本就强行压制的邪火窜上来,目光凌厉地看向来人:“没听……皇阿玛?!” 他犹如木雕一般凝固住了。 皇阿玛上一次来见他是什么时候? 忘记了,自从“中风”后,他就一直待在这个屋子里,很少有出去的机会,早已不记得外界年月。 只记得,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胤禛看着弘历,表情复杂。 沉默在屋中蔓延了一会儿后,弘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瞬间涕泗横流地求饶:“皇阿玛,皇阿玛,儿臣错了!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儿臣!儿臣绝对不会在跟小六抢太子之位了,儿臣愿意过继出去,一辈子当个醉心田园的富家翁!求您,求您饶了儿臣!求求您呜呜呜……” 在他的哭求声中,胤禛脸上的复杂一点点褪去,重新变得冷凝:“知道错了?富家翁?你果真是如此想的吗?” 弘历仿佛听见了希望,忙不迭地回答:“是!是!儿臣发毒誓,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儿臣无才无德,根本不配和六弟争!儿臣就配当个富家翁!皇阿玛您饶过儿臣,儿臣保证像弘皙一样,出京后再也不回来!” “你不配。”胤禛冷淡道。 “是,是,儿臣不配和六弟……” “你不配做富家翁。”胤禛语气毫无起伏的陈述。 “儿臣只配做富……”弘历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胤禛冷冷地重复道:“你不配做富家翁。” 弘历愣愣的,没有反应。 胤禛已经不想再和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儿子多说,不耐烦地问道:“朕问你,抓的那些孩子送到哪儿去了。” “不配,不配,哈哈哈不配……”弘历癫狂地笑,“我不配?我,爱新觉罗弘历,当今四皇子,我不配?哈哈哈哈。” 胤禛冷眼看着他发疯,等他笑不下去、声音渐歇,再次道:“朕最后问你一遍,那些抓来的孩子在哪儿藏着。” “果然是暴露了啊。”弘历歪着嘴笑,眼里全是疯狂,“皇阿玛,儿臣做的怎么样?是不是比您强多了?厉不厉害?不对,这事不该问您,该问八叔才是。虽然不比八叔当初得到大半个朝堂的支持,但儿臣行动不便啊,这样都能收拢这么些人、办成这么些事,儿臣自觉不比八叔差,也颇有几分皇玛法的真传,对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连一点儿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我哪里比不上老六?!”弘历愤怒,“啊?我哪里比不上?!!” 胤禛沉默,虽然很看不上弘历的品行和心性,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儿子确实很有手腕,难得天生有帝王心性、通帝王术,只这一点,就比弘时、弘昼和福惠强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没有小六,他很大概率会选择他作为继承人。 但,没有如果。 他有小六。 “你哪里都比不上。”胤禛缓缓道。 弘历或许能成为一个还算不错的皇帝,但小六,绝对会是一个流传千古的明君,就像秦皇汉武一样。 “朕最后问你一次,那些孩子在哪儿。”已经看清楚了,胤禛不想再浪费时间。 “比不上?哈哈,比不上?我会比不上他?偏心!你根本就是偏心!就因为他是皇后生的!你就觉得他哪里都比我强!不是皇后生的怪我吗!明明是额娘的错!她为什么不是皇后?!是她拖累了我!都是她的错!”弘历声嘶力竭的嘶吼。 胤禛失望透顶,一刻都不想离开,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弘历歇斯底里的声音:“你走!你走就准备给他们收尸吧!你不是认为老六哪里都比我强吗!有本事别来问我,让他找!让他找啊!我看他能不能找到!找不到就是他害死的!是他害死的!是他害死的……” 弘历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想要全京城听见,是弘书害死了那么多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惜,第日寺原是八贝勒府,层层建筑绵延,他的声音连院子都没传出去。 胤禛谁也没惊动的回到圆明园,苏培盛小心觑着他的神色,问道:“陛下可要用膳?” 皇上这一早就起来时用了些早食,到现在滴米未进。 胤禛用行动回答不用:“传九门提督。” 阿齐图试图戴罪立功,这几天不眠不休地抓人、审讯、搜查,却始终找不到最后一群小孩被藏到了哪里。他都快急死了,不说皇上对这件事的关注度让他不敢作假,就是其中还有岳钟琪的孙子,就让他无法随便找些孩子来糊弄过去。 战战兢兢面圣,果不其然皇上问的就是那群孩子的下落。 想到自己立下的军令状,阿齐图跪伏在地:“奴才该死,请皇上降罪,奴才、奴才还未找到线索。” 胤禛目光沉沉:“已经第三日了,你自己立下的军令状……”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苏培盛不知道他打断了什么,看到阿齐图感激的眼神只觉得莫名。 他只是刚才让人去传阿齐图的同时,让人去跟太子说了一声,皇上今日还未用膳,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比阿齐图来得晚。虽然皇上正在召见阿齐图,但皇上也说过,只要是太子求见,都要第一时间通传,他只是奉旨办事。 “皇阿玛。”弘书进来看到阿齐图在,明白阿玛是在办正事,行完礼后没有贸然插话,只在一旁默默等着。 胤禛瞄了他一眼,才开口道:“离你自己定的时限还有几个时辰,朕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阿齐图犹如绝处逢生:“是,是,奴才马上就去找,马上就去找!” 连滚带爬的离开。 “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即便听的没头没尾,弘书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那十几个孩子,如今牵动着京城所有人的心神。 岳钟琪本来只是半白的头发,在短短几天时间已然全白,弄丢妹妹和侄子的岳濬更是自责不已,几乎没合眼的在外边找,即便接到弘书这边让人传的关于他被弹劾之案有了证人的消息,也毫不关心。 胤禛点点头。 弘历心中叹息,沉思片刻,想起先前阿玛的不对,还是决定追问:“您早上是不是接到的新消息是和这件事有关吗?如果有关,能不能儿臣看一看,或许能从中看出什么线索。” 胤禛顿了顿,叹了口气,拿出一叠口供递了过去。 弘书细细看过去,很快皱眉:“仁照法师?弘历?” “是。”胤禛垂着眼,应了一声。 弘书看了阿玛一眼,加快阅读速度,唰唰唰地将一叠口供看完。 叹息:“没想到……” 没想到他还是小瞧了弘历,该说不愧是历史上的胜利者、大权在握六十载的帝王吗,即便跌落低谷也能收揽人手、搅弄风雨。 第日寺是格鲁派在京城最大的寺庙,当初建城时,出于利益交换和稳固地位,格鲁派活佛从西藏调了不少本派高僧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同皇室打好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的传教,扩大信仰,所以这些高僧里,有不少都是教派狂热者,可以称之为激进派。 弘历皈依之事是胤禛和格鲁派活佛的交易,活佛心里很有数,知道皇帝的底线,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虽然也有不少人自己猜到的,但在不宣之于口的情况下,还是有很大一批人,是真的认为弘历就是活佛的弟子转世,视他为活佛的接班人。 弘历被“中风”后,胤禛虽然也安排了人看着他,但并没有严密的管控他。毕竟他已经没了皇子身份,又身不能动,完全废了,没有哪个人还会想不开,去支持他夺嫡。 这对胤禛来说,已经达到了目的。在此之外,他不介意让弘历生活的好一些,也没有阻止弘历和格鲁派的那些喇嘛接触,他心里其实也报过期望,或许那些高僧真能度化弘历,让他从此向佛,介时也不是不能给他自由,让他真的做一个世外高僧。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弘历在最初的崩溃过后,敏锐的发现了部分喇嘛对他的尊重与崇敬,有些甚至对他敬仰如神。 最初,弘历只是利用这一点来让自己找回尊严,活的更好一些,没有什么搞事的想法。 但在格鲁派活佛圆寂后,一边朝廷借□□佛弟子、也就是弘历未能觉醒宿慧拖延册封活佛,另一边格鲁派被其他三派联手打压,在四派的地位每况愈下,西藏那边的传教地区也被抢了不少,而京城传教又迟迟打不开局面。 眼看其他三派已经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地愈来京城抢夺地盘,格鲁派的激进派坐不住了,找到弘历,询问他如何才能解决当前困境。 也就是这时,弘历的野心再次觉醒,他想起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将儿子送出去做灵童,不就是想要另辟阵地、培养势力吗,现在的情况也算殊途同归。 只要他手中势力足够,喇嘛又如何,乞丐都能当皇帝,他也能当得。 于是他助激进派先掌握了格鲁派内部的话语权,然后让这些喇嘛去结交官员,以帮助格鲁派的名义行拉拢之实。可惜,这些官员收东西收的欢,也会帮格鲁派在朝上说一说话,但弘历一旦想要与之私下接触,这些人就避如蛇蝎。 官员拉拢不顺利,弘历还能告诉自己是时间不够、皇阿玛的余威犹在。但喇嘛也让他不顺心,这些喇嘛固然听话,但这些人满脑子都是光耀格鲁派,干什么都能扯到这上面,他又不能暴露自己的野心,毕竟这些人是因为相信他确实是活佛的弟子转世才听话的,他若是暴露出世俗的心思,这些人就该怀疑了。 弘书看完那些口供,第一时间就捕捉到这一点,想到葛鹏运带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所以,弘历又想办法找到了白莲教?” 第217章 “不是弘历。”胤禛声音沉沉,表情比起刚才见到弘历时的复杂,现在更多的是厌恶,“是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阿玛指的谨嫔还是谨嫔的娘家钮祜禄一门?弘书暗中思索。 胤禛没容他多想,压抑着怒气道:“朕果然不该对她抱有半分期望。” 是谨嫔。 弘书确定了,却又有些疑惑,谨嫔如何能联系上白莲教?不同于影视剧里漏成筛子的四大爷后宫,事实上阿玛的后宫就算不是严密的蚊子都飞不进去一只,但后妃能随意私联外面也是不可能的。 ——不能真如野史说的,弘历不是阿玛亲生吧?那可真是地狱笑话了。 胤禛自然看到了儿子的疑惑,而这也正是他恼怒的原因——谨嫔能和宫外有所联络是有他一份默许在的:“你四嫂带着孩子搬去景园后,钮祜禄氏私下多有照拂。” 虽然钮祜禄氏因为儿子出事迁怒于富察氏和弘历后院那些女人,但永璜毕竟是她唯一的孙子,因此私下里没少补贴,毕竟在她看来,永璜在景园和圈禁差不多。 “后来弘历中风,也会送些东西过去。” 钮祜禄氏自以为做的隐蔽,实则从一开始就落在胤禛眼里,他没有阻止的原因就和不禁止喇嘛与弘历接触一样——没有威胁,也抱着或许弘历会想着亲娘的一片苦心从而有所改变。 当然,从今日弘历的表现来看,他真是想多了,弘历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畜生。 从阿玛的三言两语中,弘书很快勾勒出事情的大概过程,也对格鲁派和白莲教这两个画风不同的家伙勾搭到一起不再怪异。 “只凭谨嫔娘娘和弘历,恐怕还不足以让格鲁派和白莲教合作。”弘书语气肯定。 胤禛当然也看的出来,他沉着脸道:“此事自有刑部去查,如今还是要先找到那些孩子。” 可京城及京郊都快被翻过来了,那些孩子究竟能藏去哪儿? 弘书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口供,若有所思的沉吟道:“儿臣可能猜到藏匿之处了。” …… 景园。 富察氏看着陆续被抱出来的孩子,心里如同被挖了一个大洞,暴风雪在里面呼啸,灵魂都被冻僵。 她木着的脸上一片空茫,机械地转身冲弘书跪下:“罪妾该死,永璜只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请太子殿下饶永璜一命。” 弘书轻轻叹了口气,示意随侍太监将人扶起:“四嫂不必如此,先随孤去面见皇阿玛吧。” …… “大郎!娘的大郎!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丰儿!丰儿你终于回来了!” “四儿,你没事就好!” 再见到孩子,哪怕是太子当面,家长们也忍不住哭嚎出声,倒让只是激动落泪的云映蝶一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四儿本就是育婴堂的孤女,今日来接她的也只是云映蝶这个管事和医院的一二人,担心自然有,像其他人那样挖心掏肺的疼却是还不至于,对此弘书自是理解,对冲他行礼的云映蝶微微颔首示意便不再关注。 “多谢太子殿下找回苋儿。”岳钟琪带着岳濬和岳瀞过来感谢,三个在战场上面对尸山血海都面不改色的将军,此刻却是均红着一双兔子眼。 弘书看着头发花白的岳钟琪,心下感叹:“岳大人客气了,这是孤该做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抱着岳苋不撒手的岳瀞妻子、高夫人和岳湘,道,“孩子遭逢大难,还是快些带回家去安神定魂的好。” 现在什么都没有孙子重要,岳钟琪也不客气:“改日定登门拜谢,臣等告退。” 等所有孩子都被接走,弘书回去向阿玛复命的时候,富察氏已经不见。 弘书没有多问,阿玛不是迁怒的人,这件事已经查明和富察氏等人无关,自然不会问罪于她们,更不可能牵扯到才四岁的永璜。不过这次景园肯定是要清理掉一批人的,这却也是为了富察氏和永璜好。 “刑部可有说什么时候能审问出结果?”弘书汇报完后询问道。 胤禛眼睛微眯:“会很快的。” 所有孩子和妇女都解救回来了,自然也就不用留手怕弄死那些人,该好好让他们尝尝手段了。 在刑部、大理寺、还有神秘的粘杆处的共同努力下,不过一日,便将能撬的嘴都撬开了。 一份以弘晟和弘昇为开头的名单让朝堂陷入腥风血雨当中。 诚亲王胤祉和恒亲王胤祺连夜面圣请罪。 福惠在长春仙馆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春佑:“你说他俩到底图什么?” 春佑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啊?我不知道啊,七叔。” 福惠看向弘书,弘书慢条斯理的吃着饭,根本不理他。 福惠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自言自语:“弘晟我还稍微能理解一点,这人就跟钻钱眼子里了一样,倒卖军备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和喇嘛合伙卖法器也不算太离谱?弘昇图什么呢?虽然被革了世子,但五叔不缺他吃不缺他穿,这两年看他表现好还打算求皇阿玛给他个贝勒爵,他为什么想不开和白莲教搅和到一块儿去?难道是不甘心失去世子位,打算让白莲教干掉弘晊堂哥再上……” “食不言。”弘书放下筷子,一个眼神瞟过去,“不想吃就别吃了。” 明明语气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福惠却立刻噤声,一本正经地夹菜吃饭。 就连一旁眼睛滴溜溜转的春佑,在眼风的余波下都缩紧下巴,只差把脸埋进碗里。 弘书余光瞥见春佑的反应,轻轻哼了一声。 这小子别看才六七岁,实际上懂得不少了,福惠一张叭叭着胡说,只顾过嘴瘾,不注意真要把孩子带歪了。 吃过晚膳,将赖在长春仙馆一天的一大一小赶走,弘书在院子里遛弯消食:“恒王叔还没走?” 朱意远回道:“皇上唤怡亲王来与恒亲王一同用膳,此时还未结束。” “诚王叔如何了?” “太医说,需卧床修养。” 弘书点点头,吩咐道:“在库房寻些药材,你明日亲自送去。” 弘晟这次的罪责不小,诚亲王至少也得落个教导不力的责任,不过这都是皇阿玛的事,他只需要做好一个晚辈的礼数就好。 “嗻。” 尽过礼数后不过几日,对这次事件的处置就出来了。 在京城有参与其中的罪魁祸首格鲁派喇嘛和白莲教教众自然是枭首示众,至于不在京城、未参与其中的,白莲教自来就是被通缉围剿的对象,这一次不过是再添一层罪名,继续加强通缉罢了。 格鲁派,好歹也是藏传佛教四大派之首,不可能只凭这一项罪名就连根拔起,但也不好过,起码京城这部分是全军覆没了。至于西藏那边,拐卖少女用人皮制法器实在太过恶劣,胤禛下旨,起用岳钟琪为钦差大臣,带兵五千,前往西藏,在驻藏大军的配合下对所有喇嘛庙进行强制搜查,但凡发现有用人皮人骨制法器的,一律视为淫祠□□,明正典刑。 岳钟琪走之前,前来拜见弘书,不止是为了岳湘和岳苋之事拜谢,也是得知这次被起用是弘书推荐。 “……岳大人实不必再多礼。”弘书被感谢的累了,“孤推荐岳大人,只是因为岳大人是最合适的人。” 女儿孙子差点被害,岳钟琪一定不会徇私枉法,对那些淫祠□□手软。 “岳大人,你也是老臣了,应该明白,这次打击那些淫祠□□固然要紧,更重要的却是要借此机会摸清、掌握这些教派的虚实,最好能削弱一些他们在藏地的影响力。”弘书说起正事。 岳钟琪面色严正:“殿下放心,臣明白。” 格鲁派完了,第日寺自然也没了用处,不等其他教派盯上这个地方,胤禛就下旨,废去弘历的活佛弟子身份,贬为庶民,圈禁于此。后宫谨嫔也没落下,废除封号和嫔位,打入冷宫。 至于弘晟和弘昇。 弘晟前科太多,已废无可废,便下旨圈禁。诚亲王胤祉教子无方,降为郡王,以儆效尤。 弘昇废为庶民,圈禁于家,其父恒亲王教子不严,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据悉,旨意下到诚亲王府当天,卧床的诚亲王大笑三声,吐血晕厥。 恒亲王自接到旨意后也闭门不出,终日在家借酒浇愁。 这些皇家秘辛只在少数人口中流传,大多数人在报纸报道了菜市口日斩两百人的盛况后,便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纷纷关注起最新的热点——选秀来。 端午节才过,京城中,一辆辆骡车载着各色各样的秀女,汇集在神武门外。 阴雨绵绵后难得的大晴天,弘书让人将躺椅搬到院内,一把折扇盖在脸上,晃晃悠悠地晒着太阳,耳边充斥皇太子喀嚓喀嚓吃竹子的清脆声。 “六哥,你怎么还在这儿?”福惠跑的一脑门子汗,一把拿过弘书脸上的折扇给自己呼呼扇。 朱意远连忙吩咐人去给端水拿脸巾。 猝不及防被阳光晃了眼睛,弘书瞪了弟弟一眼:“我不在这儿要在哪儿。”难得能安静休息会儿,为什么要有弟弟这种不懂眼色的生物。 “当然是回宫啊!”福惠不怀好意地笑道,“今儿个秀女入宫欸,这次不是要给你选妃,六哥你不就不好奇我未来的小六嫂长什么样吗?” “六嫂就六嫂,什么小六嫂,不伦不类!”弘书夺过扇子敲在福惠头上,“还有,谁告诉你这次要给我选妃了?” “啊?京城都传遍了!” 第218章 说京城传遍并不是福惠的夸张之语,而是描述事实。 在弘书看来,他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三,但在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观念里,他已经十五岁了。 男子十五束发,这已经是可以顶立门户的年纪,不少人在这个年纪甚至已经做父亲了——譬如他的某几位叔叔和爷爷康熙。 而他不仅是中宫嫡子,更是明旨确立的太子,这一次选秀不仅仅是他的后院会进几人、满汉蒙各占几位,更牵动人心的,是他的长子会于何时、由何人生下。 虽然他还没有登基,但有些人已经开始筹谋在下下一代皇位更迭上能吃到多少好处了。 弘书于这些并不是一无所觉,不过他并不在意,民间议论便议论吧,百姓们缺乏娱乐活动,八卦八卦无关紧要之事也好。至于暗流涌动的朝堂,他却是盯得紧紧的,这是一个摸清各方关系网的好机会。 但或许是雍正十年正月里那场拐子大案的头开的不好,月前才给惠太妃办完葬礼的皇室,又接连迎来两道噩耗。 诚郡王胤祉、恒亲王胤祺竟于一日内前后脚去世! 整个宗室和皇宫都忙碌了起来。 比起惠太妃,一亲王一郡王逝去带来的波澜可大太多了,虽然这两位刚被下旨降爵、申饬过,丧事却也不容忽视,偏偏胤禛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又病的起不了床,弘书作为太子,不得不扛起更多担子。 国事、丧事、家事,弘书一时忙的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自然也就没空关心其他事。 也就不知道,这次选秀因为某个人的突然参与横生了许多波澜。 “我的儿,是不是又熬夜了,怎么瘦成这样。”乌拉那拉氏心痛的拉过弘书,摩挲着他明显消瘦的脸颊,“这么累就不要过来了,多休息。额娘这边好得很,不用你操心。” 即便忙的脚不沾地,弘书也不忘每天来看望额娘,不为别的,只求一个心安。 这次阿玛病倒,让弘书不得不正视阿玛在历史上只剩下三年的寿命,而他并不知道具体去世时间、只知道是在阿玛之前的额娘,就更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巨石。 他怕,怕哪天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不想听到的消息。 怕,他在不久的将来,会接连失去双亲,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心中波涛汹涌,弘书面上却只是安抚一笑,轻轻蹭了下额娘摸他脸的手,略微带些撒娇的口气道:“就是太累了,所以才来找额娘安慰。” 乌拉那拉氏心霎时软的一塌糊涂,不再谨守着规矩,将弘书搂进怀中揉肩:“我的儿!” 难得的温情时刻,弘书只管放空脑子享受。 可惜这样的时间并不能持续太久,弘书站起身,冲额娘告辞:“今日要出宫去看三叔和五叔,会在宫外耽搁的久些,额娘你要好好用膳,也遣人去催催皇阿玛好好用膳。” 老小老小,他额娘还好一些,尤其他阿玛,让他吃口饭比喝药还难。 “知道了,少操些心。”乌拉那拉氏给儿子整了整衣领,目送他离开。 伺候的人见她精神尚好,抓紧机会上前禀报:“娘娘,昨儿个齐妃娘娘和裕妃娘娘遣人来问,秀女入宫也有近月了,您可有想要见见的?” 乌拉那拉氏有些恍惚:“已经快一个月了吗?” “是。” 乌拉那拉氏略略回神,先问了另一件事:“懋妃近日可好些了?” 选秀本是三个妃位一起负责的,但懋妃宋氏几天前却突然晕倒,本以为是苦夏中暑,谁知叫来太医一瞧,竟有些油尽灯枯的苗头。 “太医说,仍需卧床修养。” 乌拉那拉氏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去库房取些用得上的药材送去,叮嘱御膳房和内务府,懋妃那边想要什么都好好准备。”安排完这件事,她才回答一开始的问题,“告诉齐妃和裕妃,不必见了,请她们将秀女的情况整理好,送来给我便是。” 虽然这次不用给儿子选人,但乌拉那拉氏也不能完全放手,后宫进人、哪个秀女与谁家孩子相配可赐婚,这些都不是齐妃和裕妃能插手的,当然也不是她能完全决定的,她会整理出一个初步意见,然后递给皇上。 后宫进人皇上大概率会依着她的意见,赐婚皇上肯定会有自己的考虑,只是以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也不知有没有精神思考这些。 想着,乌拉那拉氏又幽幽叹气:“如今真是一宫病号了。” 宫里一宫病号,诚郡王府和恒亲王府也没差多少,府中接连出事,两府的王妃年纪都不小,也双双病倒,恒亲王府好歹还有个世子能主持大局,诚郡王府却是这么多年都没能请立下第二个世子,以至于此等时刻,府中两个年纪稍大的下一代竟是明争暗斗起来。 应付完两个想要讨好他的堂兄,让他们在前头接待其他人,弘书由人带着往内院的方向去探望诚郡王妃,好歹是长辈,他没登门也就算了,已经登门了怎么也得看看。 诚郡王府占地不小,胤祉又从来都是一副文人做派,所以府中修的很有江南园林之风,曲折蜿蜒、千回百转。 ——很适合藏头露尾地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两道声音突兀地出现。 “你说那岳家怎么想的?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姑娘,早就把人送庙里去了,好歹族里其他女孩子还能保住名声,他们倒好,不但不藏着,反倒还把人送宫里去选秀,也不怕皇上治他们个欺君之罪。” “仗着自己功劳大呗,老子才离了军权儿子就上了,儿子刚回来老子又去了,嘿,人家多精明啊,这军权就从来没落下过,就是皇上,也不会为了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和大臣闹僵,他送就送呗,大不了转一圈退回去就是。” “你说那岳姑娘,也是个脸皮厚的嘿,我要是她,遭了这么一桩,早找根绳子吊死了,人家不但不以为耻,反倒还厚颜无耻地想进东宫呢,也不想想,太子殿下风光霁月,能看得上她个……” 眼见前头带路的人好似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发懵的样子,弘书冷下眼,不想听后面的污言秽语,朝朱意远扬了扬下巴。 朱意远立时出声喝道:“谁在那里!滚出来!” 某个方向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是跑动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弘书也没让人追,毕竟是在别人府里,只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像是才反应过来的带路人。 “殿下恕罪,可、可能是府中躲懒的下人…在这里说闲话…”带路人吭吭哧哧地道,“王妃病着,府里也没个管事的,都、都松懈了,今日的事,奴、奴才一定禀报王妃!” 弘书看了他几秒,才道:“带路。” 今天这一出很简单,不说这辈子经过历练的他,就是上辈子对人情少有了解的他都看得出来,这明显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说岳湘的坏话,以达到让他厌恶岳湘的目的。 手段简单的令人发指,由此也暴露出诚郡王府混乱成什么样了,居然能让别人伸进手来用这么简单的手段搞事。 不过——岳湘去选秀了? 弘书眉心微微蹙起,以他跟岳家的接触来看,岳家可从来没想过要送岳湘去选秀,更从来没流露出一点想要将岳湘和他牵扯起来的意思。 如果岳钟琪有这个意思的话,他的处境说不定还不会这么艰难,毕竟岳家确实有个好祖先好名声,在军中影响不小,他阿玛绝对愿意让岳湘给他当个侧妃,以把这份在军中影响力转移到他身上,或者他的孩子身上。 看来是有什么事儿他不知道了,想到太孙很喜欢岳湘,那次还是托太孙闻到了岳湘的味道的福,才能把人中途拦下来,不用后来花费大力气去找,弘书便决定回头让人去查查。 见到诚郡王妃的时候弘书并没有提起这件事,一是董鄂氏病的确实不轻,就算说了她估计也没精力处理;二来,从这简单的手段来看,背后之人估计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去查就是浪费人力物力,知道了也并不能怎么样。 吊唁过两位王叔,丧事这边需要他操心的就少了,总算能松口气。 这天他早早忙完国事,刚想着歇一歇再去后殿看阿玛,就有人来传话说阿玛要见他。 “皇阿玛怎么忽然要见孤,可是这两日处理的政事有什么问题?”弘书监国,所有折子他处理过一遍后,还会汇总起来写个条陈给胤禛送过去,等胤禛有精神的时候再看。 “应当不是,您这两日送来的条陈皇上看过后都让收起来了。皇上还说,您越来越稳当了。”传话的太监笑眯眯地给弘书卖好。 弘书松了口气:“皇阿玛满意就好。”骤然让他一个人决定所有事,他压力也很大的,生怕哪里一个疏忽酿成严重后果。 见了胤禛,弘书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比昨日稍好了些心里压力又轻了两分:“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起吧,过来坐。”即使病着,胤禛也是一副严正的样子,衣着板正、人也坐的板正,“都下去。” 伺候的人无声退下。 这架势,是要说正事啊,弘书也就没废话寒暄,在胤禛对面坐下:“阿玛找儿子什么事?” 胤禛拿起手边的册子递给他:“看看,你皇额娘昨日让人送来的。” 弘书好奇的打开一看,竟是秀女名册,上面记录的都是秀女的身世信息,哦,还有在宫中这月余的表现。 他还一眼看到了岳湘的名字,作为侯爷的女儿,她的身份在这届秀女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弘书大概翻了翻,没看出什么问题:“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值得阿玛这么郑重其事的跟他说话。 胤禛将他手中册子翻到第一页,指着岳湘的名字道:“她做你的太子妃,如何?” 第219章 弘书第一反应是诧异,不是为岳湘这个人选,而是:“给儿臣赐婚?太早了些吧,儿臣才十三,便是虚岁也才十五,儿臣还是想十八再娶妻。” 十八之后成亲生子这事,他早与阿玛额娘说过的,也拉了叶桂他们背书,阿玛明明同意了,怎么这会儿又变卦? 胤禛没想到他先在意的是这个,严肃的表情一下破功,没好气地道:“岳家姑娘今年十七了,若是再等三年,孩子都该有了。” 实际上岳湘只比弘书大两岁,实岁今年也才十五,便是生日早些,也不过十六,不过时下人就是以虚岁为准,弘书也能理解。 “所以阿玛是看中了岳姑娘这个人?”弘书将手册拿过来,又仔细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却也没看出什么特殊来。 岳湘的身份当然是足够的,而且刚好是汉人,满足他满汉结合的要求,所以阿玛还是看中了岳家的兵权? 胤禛淡淡“嗯”了一声:“先赐婚,你身为太子,大婚的仪程不可能简便了,正好可以慢慢准备。岳家从前想来也没有仔细教过家中女孩宫里的规矩,赐婚后正好可以趁待嫁的时间,让你额娘遣几个嬷嬷过去教教。” “当年你二叔从赐婚到大婚也有三年时间,够了。” 按虚岁算,他那时也十八了,也算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弘书悄悄撇嘴,这折扣打的也太大了,不过算了,老头都生病了还在操心他,还是顺着点吧,不过:“阿玛是看见这名册,突然冒出的想法吧?” 不然不会这么突然,而且……弘书探究地道:“儿臣之前去吊唁三叔的时候,还碰见一出好戏。”将当时两人嚼舌根子的话大致描述了一遍,“儿臣事后使人去查了,还没个结果呢。” 胤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过这种小伎俩还入不得他的眼,倒是对弘书身边人的办事能力很有些不满:“几日了?还未查到。谁办的事,你身边的人也该紧紧了,朕一会儿安排几个人去教教。” 弘书无奈,不过他身边人在查这种事上确实比不过大名鼎鼎的粘杆处,去学学也好,日后情报机构也是要建起来的,总得有点自己知根知底的班底:“是。” 胤禛便放下这事,转而回答起弘书的疑问:“你额娘昨日才将名册送来,看见岳家姑娘,朕便让人去查了。”他沉吟了一下道,“岳家姑娘入宫选秀,岳钟琪应当是不知情的。” 果然,他阿玛一开始还是怀疑岳钟琪的吧。 岳钟琪带兵去西藏的时候,离选秀还有三个月呢,至少当时来跟弘书辞行的时候,岳钟琪没露出丝毫要送岳湘参加选秀的意思。三个月,人早就入藏了,除非他家是早有打算,否则以现在的通讯手段,岳钟琪说不定还丁点不知呢。 “岳家姑娘,是个坚韧的。”胤禛又道。 这可是个不低的评价,弘书更加好奇岳湘入宫选秀这背后的故事了:“阿玛详细说说?” 胤禛瞥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全是好奇没有一点感情,暗叹这小子真是一点儿没开窍,不过背后之事还是可以说说的,免得这小子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日后后宫不宁。 在胤禛的叙述中,弘书厘清了岳湘选秀的前后因果。 被弘书救回来后,岳湘当日便被接回家中休养,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到底中了药,还是养了月余才重新出现在人前。一开始倒还好,见得都是亲朋好友,对她只有关心关爱的,没听着一点儿闲话。 但随着开春了,宴会逐渐增多,免不了接了帖子去人家府上赴宴,家里人其实不太想让她去,毕竟虽说少,但外面还是有一些闲话的,她们并不想让岳湘承受这些。但岳湘是个聪慧的,她如何不知道外面肯定有闲言碎语,也并不是遭了事就自闭的性格,她觉得与其躲在家中任人说闲话,更应该站出来让那些说闲话看清楚,她好好的,少一天到晚嚼舌根。 初时,她的态度确实让很多人改观,毕竟以当下大家闺秀们受到的教育和社会压力、以及心里素质来说,若真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还真做不到这么淡然。 但,这世上从来都不少阴沟里的生物,他们或是嫉妒、或是心理扭曲,就爱给纯白泼上脏水。 突然某一天,关于岳湘被人贩子下过药的事甚嚣尘上。中药这事,为了那些女孩子考虑,弘书当时是下了令封口的,知道这事的人很少,而女孩子的家人更不可能去宣扬这件事,所以外面都只知道太子殿下是外出游玩时恰巧遇到人贩子,顺手将人救了下来,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加上一些家贫的女子被接回家时不可避免被左邻右舍看到,她们只是有些凌乱却完整未曾换过的衣衫也打消了许多人的猜测,所以这一批女孩子其实并没有遭遇多么汹涌的舆论,几乎没有像其他事件一样因为名声受损就寻死的。 所以,很明显,这事突然被爆出来是有有心人在后面做推手,既然谋划此事,就绝不可能只有这一步棋,所以后续放出许多造谣的“细节”也就顺理成章,这些细节里甚至包括岳湘身上哪里有什么印记。 别管这谣传印记是真的假的,岳湘都无法反驳和澄清,她总不可能脱了衣服让大家看看她身上没有那些印记,便是对外说一声没有都是不成的,这只会让有心人推动大家去谈论“哦,原来岳湘身体那里没有那个印记”。 当一个女孩子的身体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时,这对她的名誉和影响并不比真的被如何了小。 所以岳家能做的只有消灭流言以及传言的人,除了报官抓人,岳湘的兄长们也会亲自带人去抓那些传谣的人,但这样的态度却又被说成是恼羞成怒,更加证明谣言说的都是真的。 岳家也下了力气查背后之人,虽然从最开始传出谣言的人口中问到让他们办事的人的形貌,但在这个年代想要靠几句描述找到人何其艰难。而且背后的推手明显是干这事的熟手,用的中间人也是谁都没见过的生面孔,岳家地毯式的问了一圈人,愣是没有查到这样形貌的人在事情爆发后再次出现的迹象。 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事件的主人公岳湘在事情爆发后关闭院门半月不出,就连她娘高夫人也不能见到她。半个月后,岳湘突然打开院门,人瘦了一大圈,精神却没有众人想象的差。 也是她出现后,岳家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将撒出去的人都收了回来,闭门低调。 胤禛难得仔细地说起了这一段:“她与高夫人说,旁人的言论是最难控制的,背后之人如此作为,无非是想坏她名声、破她姻缘、逼她去死,她偏不如那些人的意,她要好好活着,要光明正大的活着,要有一份余生谁也不敢再拿这件事说嘴的姻缘。”胤禛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欣赏,“入宫选秀,一可以证明她的清白,二若宫中赐婚,谁也不敢再以此事说她不是。她问高夫人和岳家几个儿子,可愿意让她借用父亲的军功为自己换一份御赐的婚事,不求正妻,侧室亦可。” 弘书若有所思,道:“这个侧室,指的应该不是我的侧室。” “高夫人去求了你十三婶。”胤禛道,“是你二十四叔。” 弘书的二十四叔,允祕,康熙五十五年出生,比岳湘大一岁,比弘书大三岁,今年的二月份,胤禛将上一届选秀因为年纪小只留牌子未赐婚的海望之女乌雅氏赐给他为嫡福晋,大婚时间目前还未定下。 “倒也不算错。”弘书叹了口气,乌雅氏的父亲海望是内大臣,与岳钟琪不相伯仲,更重要的是她是德妃的侄孙女,从这一层关系上说岳湘为侧也不算辱没了她,而乌雅氏的身份也不会完全压过她去,让她日后在后院被压制的全无还手之力。而允祕虽然目前还未被封爵,但以后少不了一个郡王爵,而允祕和弘书的关系并不亲近,日后估计也成不了实权郡王,只要岳家能保持目前的地位,允祕日后也不敢拿这事磋磨岳湘。 高夫人为了女儿,也算是殚心竭虑了。 “那阿玛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把岳姑娘指给我?”虽然大致有猜测,但弘书还是问了出来,毕竟他还记着,阿玛一直以来对岳钟琪可没有多少信任。 难道阿玛就不怕岳钟琪日后仗着手中军权来个外戚专政,甚至改朝换代? 胤禛沉默地看着儿子,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三叔比朕大一岁,你五叔比朕小一岁,老七、老十五年纪更小,却也走的更早,你十三叔身体也没多好,前两年那一场大病若不是你鼓捣出来的手术怕是也熬不过去。” 本来表情轻松的弘书被这一番话说的喉咙发紧,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胤禛挥手打断。 “朕的身体朕知道,一向也不太康健,雍正八年那一场病到底伤了些底子,这两年也越发觉得短了精神,多批些折子就觉得腰酸背痛,夜里也不大安眠。今次病这一场,更觉得疲累无法消去。” 胤禛顿了顿:“你,虽然聪慧,到底年岁还小,若……当年你皇玛法亲政的艰难尚在眼前,朕不能不早做打算。” 弘书又想说话,胤禛却不给他机会:“听朕说,你那些叔叔,除了你十三叔,年纪大的那些既要敬着也要防着,不要让他们掌实权。你和二十一关系好,但他能做些文人墨客之事,参政能力却不足,余下的二十二几个,目前还看不出来,到时候先给个爵位施恩,能用就用,用不了只要不犯忌讳养着就是。” “你十三叔。”胤禛叹了口气,“你十三叔的身体比朕好不了多少,说不得就要与朕前后脚,弘暾还算有他阿玛几分样子,可以多加培养。” “其他的文臣武将,你这阵子多有接触,日后可以慢慢看,朕不会给你留辅政大臣。” “满蒙八旗,是大清的根基。宗室,是爱新觉罗家的支撑。”胤禛深深看着弘书,“你想做到真正的满汉融合,朕不反对。但你不能忘本,要记得八旗和宗室永远是你的后路。” “岳钟琪,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能力有、军权有,还有一个好祖宗、好“家风”。这家风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囚笼,从过去这些年他的表现来看,他没有那个锐气去挣脱这个囚笼。即便他日后能挣脱,想来一出外戚专权,满蒙八旗和宗室也不会同意。” “几方制衡,你也有转圜的余地。” 第220章 神武门大开,在安全距离以外等着的众人微微躁动起来,个个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随着宫内一位位秀女的走出,喜悦的微笑爬上了这些人的脸庞。 车轱辘声渐渐远去,神武门又重新恢复了凛然不可侵犯的静谧,与之相反的是各家各户里喧闹的人声。 在经过一番忙乱后,有秀女的人家不约而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不相干的人都打发走,然后用期盼的眼光看着家中未来的“荣耀”:“可得皇后娘娘召见?” 秀女们不约而同的摇头让所有人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但秀女们又不谋而合的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并未召见任何人。” 这让心有期盼的人又重新燃起希望。 岳府也大差不差,只是岳家人关心的与其他人不同罢了,高夫人叹了口气安慰女儿:“没事,想来皇后娘娘该是因为需要静养所以才没见人,娘回头去怡亲王府拜访一下王妃。” 岳湘并不需要安慰,她沉静道:“不用,娘,总归这次选秀女儿完完整整的走了下来,也被宫里留了牌子,那些传言已经不攻而破了,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会被赐婚给何人,这并不重要,只要我自己立得住,在哪里都会过的好的。” 高夫人却是听得心酸:“我的儿,你这般品貌,哪能为人侧室,如今过了选秀这一遭,名声也算正了,不若请宫里给你和你父亲手下赐婚,你父亲麾下还是能找到一二可靠的人的。” 岳湘摇摇头,她想的很明白:“娘,若宫中为我赐婚我父亲麾下的人,那这次选秀的功夫就全白费了,他们只会认为,宫中之所以给我这样一个赐婚,只是我父亲用功劳给我换来的一个遮掩,我还是有失清白,否则怎么会赐婚给一个要在我父亲手中讨生活的人呢,还不是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甘愿当那绿头王八?只有完全与父亲不相干的人,才能堵住这一条谣言的路。” 这话说的很实在,高夫人当初为女儿精心挑选了允祕,也是因为允祕的嫡福晋能在身份上名正言顺的压自己女儿一头而不会被别人说什么,否则若是选择个嫡福晋身份还不如女儿高的,只会让人觉得女儿还是清白有失,否则怎么会屈居于不如自己的人之下呢。 但懂归懂,高夫人心疼女儿的痛也是真的:“可你为侧,娘这心里……” “没事,娘……”最后倒是岳湘安慰起她来。 在大部分都在猜测这些秀女最后会花落何处时,有人却注意到了一点:“这次宫中没留人?”所有秀女都全须全尾的出来了,没有一个被留在宫里。 被问话的人迟疑地回到:“或许是想给个位份?”只有什么位份都不打算给的秀女才会直接留在宫中,若要给位份,就会让秀女先回家,然后下旨,再将人接进来,每个位份都有每个位份的规格。 问话的人嗤笑一声:“你蠢还是我蠢,宫里这些年有几个升过位份的?东宫年少,宫里会允许这时候再出一个“宠妃”?滚下去。”倒不是说怕宠妃生下孩子与太子相争,毕竟太子尤嫌年少,又怎么会属意一个更小的奶娃娃。此人心中猜测的是,宫中恐怕怕的是出现一个“宠妃”和现有的几个阿哥联合起来,给太子造成威胁——虽然皇上除太子以外的阿哥看不出有哪个成器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哪位中宫皇后身体并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没了。 撵走人,便开始琢磨起来,看来皇上这次病的不轻,否则不会一个人都不留,有些事情得早早准备起来了。 外界纷纷扰扰,弘书按部就班,一早先来永寿宫请安。 今年的天气格外热些,乌拉那拉氏却又因病不能多用冰,哪怕是隔着门窗都不行,因此每日早早就热醒了。 弘书看在眼里,便道:“额娘不能多用冰,便少穿些,让内务府多做些轻薄透气的纱衣,儿子之后来请安就只在院子里行礼不进来了。”虽是母子,但碍于规矩额娘每次见他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正装,忒难受了。 “还有那清凉油,回头我让太医院再多制些送来。” “好。”儿子体贴,乌拉那拉氏也从善如流,照常关心了儿子几句后,问道,“今日是不是该传旨了?” 秀女出宫已经有几日了,圣旨却是今日才制完。 “是。” “谁去岳家?” “十三叔。” 乌拉那拉氏眉眼温柔:“你十三婶对岳家姑娘甚是喜爱,也是善缘。”当皇上使人告知她要将岳湘赐给弘书为太子妃时,她想过要不要召见岳湘,但想到自己如今这形容枯槁的样子,最终还是算了。 这是她唯一的儿媳,也是未来要陪弘书一辈子、为弘书生儿育女的人,她还是想给儿媳留个好印象,最好是多养养精神,到时候借着年节召人入宫觐见,也能多些精力与儿媳好好了解、相处。 所以她只请了十三福晋入宫,打听了一下未来儿媳的消息,索性孩子不错,十三福晋评价甚高。至于岳湘被造谣名声有损一事,她并不在意,比起虚无缥缈的“冰清玉洁”名声,她和皇上一样,更看重岳湘在这件事中表现出的坚韧的性子,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在未来弘书遇到事情时与他相互扶持,为弘书安稳后方,让弘书无后顾之忧。 允祥踏出宫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瞧见了在安全线外探头探脑的人——全是各家各户派来打探消息的人。 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宫中的消息封锁的格外严,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提前漏出来,让相关人家急的心里跟猫爪挠似的。没办法,只能让人在宫门口傻等着,以便第一时间跟着宣旨使者,看看究竟是哪家中了头喜。 随着怡亲王的马车开始移动,后面光明正大跟梢的人忍不住开始嘀嘀咕咕:“看这个方向,怡亲王应该是要是城东?莫不是高府?” “城东难道只有高府?我看怡亲王是要去沈府。” “不不不,太子殿下要纳汉妃不错,却也该排在我们满族姑奶奶后面!我看啊,怡亲王这该是去西林觉罗府上!” “西林觉罗府上过啦!嘿嘿,看来还是我猜的对,就是富察府上了!” “……马齐大人也过了?这这这……这前面还有哪位大人?” 众人面面相觑,竟是说不出话来。 “前面品级最高的,也只有……岳将军府上了吧?” “难道……这第一道圣旨和太子殿下没关系?” 众人沉默几息,纷纷点头赞同:“极有可能。” 有人将声音压到极低猜测:“……岳家姑娘要入宫?” 其他人一震,纷纷开始用气音八卦。 “……极有可能!” “看来先前的传言都是假的了。” “肯定是假的!” “那可是皇上!” “岳家……嘶~中宫不担心?”有人操心起来。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然后不约而同的散开,假装没听到那句话,假装不认识这人——什么蠢货,嘀咕嘀咕岳家也就算了,皇家那是他们能张口的?迟早死在那张嘴上。 在众人纷乱的猜测下,怡亲王的马车正正当当的停在了岳府门口。 随着允祥从马车里走出,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吊起,包括岳家人。 岳濬端着僵硬的笑容上前行礼:“见过怡亲王。” 允祥冲他点点头,道:“不必多礼,本王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还请岳大人备好香案,再请令堂与令妹来一同接旨。” 听到妹妹,岳濬心中一紧,竟是忍耐不住地当即询问起来:“还请怡亲王告知,舍妹…舍妹…”他甚至不敢问出口,他们家也是派了人打探消息的,在发现怡亲王有可能要来他们家宣旨时,下人就赶忙跑回来传了信。岳家人只感觉天都塌了,外人都能顺理成章的猜测,他们家又如何不会,能在太子纳侧妃之前宣的旨,只有可能是入宫的——至于为何不可能是指岳湘为太子侧妃,岳家人和大多数人想的都一样,这次皇上若要为太子指侧妃,最少要指两位,一满一汉,而且满要排在前面——天可怜见,他们家真的从来没想过要送妹妹入后宫啊! 不说别的,只说皇上的年……大不敬!大不敬!想都不能想。 允祥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道:“岳大人不必着急,一会儿便知。” 岳濬只能压下心中的艰涩,请允祥入府。 早知今日会集中宣旨,香案是早就准备好的,高夫人和岳湘也一早就在花厅等着,此时很快便就位了。 随着允祥展开圣旨,岳湘在最前面跪下,她用余光看着怡亲王精致的衣摆和朝靴,思绪还没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她……要入宫了吗?她……要在紫禁城度过余生了吗? 她…… 岳湘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那个抱着花熊来请她帮忙喂一喂的身影。 以后,她…就是他的长辈了… “……咨尔岳氏,三等男岳钟琪之女,南宋名将岳飞二十二世孙女,毓自名门,人品贵重,性资柔韧,训彰礼则……赐与皇太子弘书为嫡福晋……” 日后再见…… 欸? 皇太子? 嫡福晋?? 岳湘愕然抬头。 220-230 第221章 岳湘被赐婚为太子嫡福晋了! 这条爆炸性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了京城,成功惊呆了所有人。 “嫡福晋?太子?” “嫡福晋?不是侧福晋?” “太子妃?!一个汉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要入宫!我要见皇上!” “一定是礼部制错了圣旨!本官定要参礼部尚书一本!” 躺枪的礼部尚书魏廷珍:……就是说,有没有可能这圣旨是皇上亲自审核过的呢? 碍于保密,憋了好几日终于能畅快笑出声来的魏廷珍意气风发地指挥老妻:“夫人,快快备礼,明日同老夫一同前往岳府道贺。” 什么文武之别,魏廷珍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了,他笑容满面地念叨着:“满汉一家亲,满汉一家亲,好啊,满汉一家亲好啊。” 不独他,此时的汉臣几乎无人不笑,就连已经病的起不得床的孔传铎都连忙吩咐已经袭封衍圣公的孙子备礼,明日亲自去岳府道贺。 在一片杂乱之声中,剩下的秀女陆续也知道了自己的归宿,其他不谈,只说几个岳湘认识的,俞若香被赐给了二十三允祁为格格,梁怀雁则是入了弘时府上。 “凭什么?凭什么!”好容易端着僵硬的笑容将贺喜的人都送走,又将丫鬟都撵了出去,没了人,俞若香才露出扭曲愤恨的表情,握着拳头狠狠捶着靠枕,“贱人!她凭什么!” 但即便没有人,俞若香也不敢吐露“她”名字的半个字,她有野心,但不是蠢货,很明白今日过后,她二人的地位已是一个天一个地。日后她见着岳湘,只有好好巴结的份儿——前提是日后她这个前任皇子的格格还能有机会见着当今太子的太子妃。 与俞若香相比,梁怀雁在接旨后却是松了一大口气,她入京等待参加选秀的时候,已经将京中有可能会被宫中赐人的男儿家中情况都打听了一遍,就盼望着能被赐给一个家中情况简单的人家。虽然没指望能攀上皇子和上任皇子们,但下人打听消息时也不免八卦八卦,所以当今的兄弟和皇子侄子们的后宅情况她也是大概清楚的,所以她也知道,被赐给三阿哥,于她已是泼天之幸。 梁怀雁只暗自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就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向如何恭喜岳姑……不,未来太子妃!她不傻,三阿哥与当今太子关系不错,她若能将闺阁中与岳湘的那点情分延续下去,三阿哥会更看重她,她在后院也能更有底气些,毕竟她的娘家,着实靠不住。 当梁怀雁盘算着这些的时候,这一桩旨意的另个一当事人正在发愣。 “爷,福晋来了。” “爷?” 弘时猛地回神:“嗯?谁来了?” “咳。”董鄂氏掀开帘子进来,“爷这是欢喜的傻了?”她的语气平淡,没有一点儿拈酸吃醋,反倒带着淡淡的揶揄。 “你怎么来了?”弘时连忙起身扶她,“病不是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当心吹了风。” 董鄂氏病习惯了,并不以为杵:“这不是咱们家时隔日久,终于又有喜事了,妾身心情一舒爽,便觉得身子都轻了一半。” 弘时却又发起愣来:“喜事…喜事…福晋,皇阿玛果真赐了人给我吗?真的是……给我的吗?” 不怪他如此不敢置信,自那年他“醉酒溺水”之事后,虽然在六弟的帮助下重振了精神,不再浑浑噩噩的活着。但他在皇阿玛那里却仿佛变成了透明人,别说赐秀女给他,便是腊八节赐腊八粥都没有他的份。 “福晋,你说…你说…你说皇阿玛他,是不是,是不是原谅我了……”弘时越说越没有底气,只能用一双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董鄂氏。 董鄂氏看着眼前早已磨灭了所有年少意气的丈夫,虽然早已没了当初初嫁时的少女情意,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到底还是有些家人情分,故轻声道:“妾身不知道皇阿玛有没有原谅你,但妾身知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弘时念叨着,眼睛渐渐亮起来,“对,会越来越好的,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福晋,咱们给岳府备份贺礼吧,我亲去道贺。” 董鄂氏抿唇浅笑:“理当如此。” 等这些人家将给岳家的礼备完,再转头去关注其他秀女时,却发现了一件更加令人惊讶的事。 这次选秀,竟然除了岳湘,再无一人入东宫!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到底什么意思?!” 齐聚在西华门外、等候召见已有半个时辰的八旗权贵们耐不住地埋怨道,有人更是走到被格外优待有椅子坐的马齐面前,潦草行了一礼就怨气深重地道:“太保大人,您可要为咱们做主啊,咱们八旗为大清流了多少汗多少血,皇上,皇上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咱们呢!” 其他人纷纷围过来:“就是就是,那些汉人、狼子野心,怎么能让汉女做太子妃!” “太子若是看中岳家女,封个侧妃也就是了,太子妃之位汉女怎么配!” “就是……” “好了。”马齐已经八十二岁了,声音没什么中气,但他一开口,其他人却都纷纷安静下来,“皇上自然不会忘了八旗,你们一个个的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都老实等着去。” 他还是有威望的,众人虽然不满却还是听话的散开,有几个人还想说什么,也被其他人拉走了。 马齐偏头看了迟迟看不到去通报之人回来身影的西华门内,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等待。 又是小半个时辰,才有人远远的朝着西华门来,走近一看,竟是苏培盛!等候的人群顿时躁动起来。 苏培盛到了跟前,先跟马齐见礼,然后道:“马齐大人,皇上召您觐见。皇上说,您年纪大了,乘轿过去便好。” 马齐颤巍巍的行礼:“奴才,谢皇上体恤。” 马齐上了轿子,眼看苏培盛转身就要走,其他人顿时急了:“苏公公,我等呢?” 苏培盛笑眯眯地道:“皇上身体不适,精力不足以召见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还请回吧。” “可是我们……”有性子急躁的就要当场“上奏”,被身边人一把拉住,在眼色下闭了嘴。 苏培盛懒得管他们的官司,只管带着装着马齐的轿子回养心殿。 君臣相见。 马齐叩首:“奴才参见皇上。” 胤禛穿着常服盘腿坐在榻上,抬了抬手:“爱卿请起,赐座。” 等人在小墩子上坐下,胤禛才问:“许久不见爱卿,身体可还好?” 自雍正七年病过一场后,马齐便连修书的差事也辞了,只挂着保和殿大学士、太子太保的虚衔,不再管具体事情,大朝会也不再出现,偶尔在年节时入宫觐见一回,上一次入宫还是在大年初一:“托皇上的福,能吃能睡,还算不错。” 雍正看着眼前眼皮都已撑不起来的老人,真心实意地羡慕道:“爱卿高寿,朕若是能有爱卿这福气就好了。” 不说八十,他要能活个七十,就能把大清安安稳稳的交给儿子了。 “奴才哪有皇上的福气,皇上定然万寿无疆。” 君臣两个你来我往地寒暄了会儿,胤禛才仿佛不经意地问道:“爱卿今日突然求见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 马齐起身,跪下:“没有什么难处,奴才是来代弟弟一家叩谢皇上圣恩的。”他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个头,才解释道,“奴才弟弟去得早,家中几个小子也没个成器的,如今我那三侄女儿得了皇上的恩典,满门竟是没有一个能入宫谢恩的,臣只能厚着老脸来叩谢圣恩。” 马齐的弟弟,便是李荣保,李荣保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是早年生的走的比李荣保都早,二女儿便是弘历的福晋富察氏,如今在景园闭门不出,三女儿,则是参加了这次选秀,今日圣旨下去,被赐给了太宗第十子韬塞的孙子、副都统萨喇善为继妻,是第三任继妻。 这门亲事从门第和身份来说,不能说是委屈了马齐的三侄女儿,毕竟这位姑娘的母亲身份着实低微了些。 但显然,富察家对她在这次选秀中的期待绝不止是一个连云骑尉爵都没有的闲散宗室之妻,还是继妻,所以在接了圣旨后,富察家的老少爷们都涌进了马齐府上,请他想办法。 马齐能有什么办法?圣旨是当堂宣读,他还能叫皇上把旨意收回去不成? 马齐可不认为自己能有那么大脸,叫他说,这些小辈还是太急躁了,太子才多大?这次不行,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选秀三年一次,他们富察一族的女孩儿可不少。 不过随着八旗权贵的代表们陆续涌入家中,带来只有岳湘一人入东宫的消息后,马齐也坐不住了。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拉拢汉人他没意见,但有必要将太子妃之位都给出去吗?甚至还给了岳家独一份的恩宠!哪有皇子在嫡福晋之前没有几个房里人的?何况还是太子! “臣还要恭喜皇上,得一佳媳,不日之后,定能儿孙满堂,享含饴弄孙之乐。” 胤禛笑笑:“那就借爱卿吉言了。” 马齐心往下沉了沉,只犹豫了不到一瞬,就开口道:“奴才厚颜,也想沾沾皇上的喜气,不知这岳家入旗之使节,皇上可有属意之人?” 第222章 弘书进来的时候,胤禛正在写大字,以为他在练字,行礼后不赞同的走过去:“您的字还需要练?身体才好了几分?” “你倒管起朕来了。”胤禛刚好写完,顺势放下了笔,嘴上不满道,“朕还不至于两个字都写不了。” 弘书定睛一看,写的是八旗两个字,了然问道:“马齐大人说什么了?”顺手将苏培盛拿来的帕子递给他阿玛。 胤禛擦了手,扔回给儿子,走到对面的榻上坐下:“问岳家入旗之事。” 弘书递给苏培盛,跟上去在对面坐下,赞道:“打不过就把对方拉入自己的阵营,马齐大人宝刀未老啊。” 胤禛瞥了儿子一眼,宝刀未老是这么用的?算了:“下一步就该往你那儿使劲了,自己心里有点数,别误了正事。” “您放心。”弘书心里有数的很,“您也早点养好身子吧,儿子这段时间累的,个头都没怎么长了。” 胤禛瞅瞅个头已经撵上自己的儿子:“也别光往高了长,多吃点,跟个竹竿似的。”顿了顿后啧了一声,“明明小时候圆滚滚的。”多可爱。 弘书笑眯眯:“小时候圆滚滚的是可爱,现在还圆滚滚就是痴肥了,儿子可是要成为大清第一风流倜傥的汉子的……” 父子俩闲话两句就说起了前朝的事。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儿子终身大事定下后,不过半月,胤禛就感觉身体爽利许多,叫太医看过后,慢慢将朝政接了回去,弘书也终于能回毓庆宫多休息一会儿了。 可惜只是想象。 “这是今日第几个了?”弘书头痛的捏捏额头。 朱意远无奈道:“今日第四个了。” 弘书闭眼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起身道:“算了,孤还是去詹事府待着吧。” 扛不住了,虽说对赐婚后会有很多人往自己身上使劲儿这事有所准备,但前些日子天天在养心殿忙,其他人凑不上来,所以没觉得有些什么,这几天好容易能在毓庆宫多待些时候,本打算好好歇歇的,结果,一天天的净接见太妃们派来“关心关爱”他的人了。 派来的还个个都是青葱水嫩、姿容出色的宫女,都是八旗包衣出身。 能派人来的都是太嫔以上有位份的,好歹是长辈,弘书也不能说不见,但他爷爷的后宫妃子也太多了吧!打发人简单,但一直打发人也很心累啊。 只能躲了。 至于生气、找太妃们的茬,那还真不至于,弘书很明白,这些太妃太嫔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如今还留在宫里的太妃,不是无子无女,就是儿子还小没有爵位没办法接她们出宫的,一群人挤在不大的慈宁宫,未来的日子是一望无底的死水,她们能有点盼头的也只有娘家了,所以当娘家要求她们做些什么的时候,她们也没办法拒绝。 朱意远为难地提醒道:“可是张公子他们约了今日来见您呢。” 自从弘书不在上书房学习后,他的伴读们就不能日日入宫了,只固定十日入宫一次与他交流一下感情,后来徐以烜考中进士入了詹事府便只剩下张若霭三个,这次因为胤禛重病、宫中事多,他们已经有好几月不曾面见弘书了。 弘书脚步不停:“让人去宫门口接他们,直接带到詹事府去,刚好给徐以烜搭把手干干活,也是联络感情。” 鄂容安三人被带到詹事府的时候,弘书刚好在听魏定国讲他当年任应城知县时修渔子港、改善水利的施政细节,干脆招手让他们坐下一起听:“多听些实务,待科考时不至于行文虚浮。” 鄂容安几个乖乖坐下,听完了这一课。 结束后,魏定国告退去忙,弘书这才打量几个几月未见的伴读:“都长高了些。” 阿桂一听这话就丧气地靠在椅背上:“他们俩确实长了不少,奴才却是纹丝不动,殿下,您真的没有什么有助长高的秘方吗?”他是真的想知道!太子殿下比他还小两岁呢,但现在已经比他高了!五个人里头,他现在是最矮的!破防了! 弘书无奈的看着阿桂:“哪有什么秘方。”不过阿桂这个头确实有点矮了,不说跟后世比,就算放在当下,同龄人中他的个子也算矮的。 弘书让叶院长他们给看过,毕竟这可是他未来的大将军,高大威武点在战场上也更有威慑力,可惜叶院长他们也没办法。 “没事,你年纪也不大,男子二十还要窜一窜呢,别急。”弘书只能安慰。 阿桂头一仰,自闭了。 弘书无奈一笑,看向鄂容安和张若霭:“你们俩明岁可准备下场?” 两人对视一眼,均点头道:“家中说可以下场一试。” “那就祝你们明年能蟾宫折桂。”弘书促狭笑道,“也好早日来为孤做长工。” 两人朗声一笑:“殿下可要说话算话,这长工我二人做定了。” 不多时徐以烜忙完了手上的事过来,也到了午膳时间,弘书便带着他们回了毓庆宫,摆了一桌子,私底下也不讲究什么寝不言食不语,边吃边闲聊。 谈笑间说起徐以烜妻子怀孕一事,大家都拿他近日流传在一些小报上的宠妻逸闻打趣,笑他凭一己之力将这些小报的销量都拉高了不少。 徐以烜并不为此羞恼,还大大方方的谈起那些小报撰稿人的文笔:“别说,这些小报内子还买了些回来,上面有些撰稿者的文笔还真挺不错,有一个笔名为芹溪居士的,故事一般,但为人物写的判词颇有几分韵味,还有几分容若先生的气质。” 芹溪,这个笔名听起来怎么有点似是而非的感觉,弘书稍稍想了一分,想不出便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其他人也不在意,只又调侃了徐以烜两句。 鄂容安自然而然地转向弘书,笑道:“说起来,咱们还没恭喜殿下呢。” 徐以烜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可早就恭喜过了。” 阿桂哼哼:“徐兄别显摆,等咱们也考上了,可不会让你专美于前。” “殿下,马上就要迎娶美娇娘了,感觉怎么样?奴才的贺礼已经备好了,就等着给您送来了。”阿桂没正形的冲弘书挤挤眼。 弘书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你就等着吧,大婚怎么也得准备个两三年,正好这两年多攒点。” 鄂容安笑道:“大婚自然是该郑重些,不过这贺礼嘛,又不是只能送一次,章佳家的好东西可不少,这次准备的让他在您纳侧妃的时候送,大婚的重新攒,多薅他点好东西。” 阿桂大方的一摆手:“没问题,大婚的时候,奴才肯定要再送您份更大的。” 弘书微微抬眼,将四人的表情纳入眼中,淡淡笑道:“说的不错,那阿桂你就多攒几份,趁这三年攒的多多的,到时候都给孤送来。” “三年?”阿桂摸不着头脑。 弘书揶揄道:“三年后的选秀,皇阿玛给孤赐人,不管是不是侧妃,只按人头来,几个人孤就问你要几份贺礼,到时候可不许跟孤哭穷。” 阿桂哇一声:“殿下,您好狠的心,这是要将奴才的私库一扫而空啊!” 阿桂还在后悔自己刚才的大方,鄂容安踌躇了下,用困惑的语气问道:“殿下这三年不纳人吗?” 弘书看他一眼,大方点头道:“确实没这个打算。” “咦?”阿桂探头,“为啥啊?说起来奴才好像是听额娘提过,这次选秀殿下您东宫没进人?真的吗?” 张若霭忍不住看了阿桂一样,合着这人啥都不知道?那还配合的这么好? 弘书也没忍住,上下打量他:“这事难道不是人尽皆知了?你不知道?” “额。”阿桂挠挠头,憨笑,“奴才前段时间得了一只海东青,正新鲜。”所以他只听说最火爆的太子妃之事,其他的都没关注。 弘书无语,这家伙平时也不笨啊,怎么这会儿憨乎乎的:“是真的。至于为什么,孤让人出的医学报你没看?上面早就有报道,无论男女,太早嫁娶都不好,不仅会影响健康,还会影响身高发育,孤早就决定,十八岁之前都要保持童子身,孤的目标,可是镶黄旗的拜山都统。”拜山最早是雍王府的侍卫统领,身高两米,十分威武。 “叶院长说了,孤要是能坚持,是很有可能长到拜山统领那么高的。”弘书略显得意道,又意味深长的看着阿桂,逗他,“你老是不长,说不准,啧,以后说不准你能到孤的腰?倒是也不错,秦始皇佩剑,以后孤便佩你吧。” 阿桂炸了:“殿下您怎么不早说!医学、医学报那玩意儿谁看的进去啊!啊啊啊啊,早知道我…早知道我…我我我、我现在还来得及吗?”他可怜兮兮的看向弘书。 弘书憋着笑,故作为难地道:“要是能坚持的话,再好好把精元养回来,应该行吧。” 阿桂神色变了几变,锤了下扶手下决心:“奴才回去就跟额娘说,让她们先去别的院子住着。”遣散是不可能遣散的,只能先眼不见为净,看看效果,若真有效果再说。 弘书从不管别人的后院事,不说管不管的不过来,他深知,这不是管了一小部分人就能改变的,这需要时间去慢慢的移风易俗。又逗了阿桂几句便转向别的话题,其他人也不再提起弘书纳人的事,大家吃完散场。 出宫的路上,张若霭没忍住,问道:“休如,你家中也烦你了?” 话没头没尾的,鄂容安偏偏听懂了,他苦笑道:“你也?” 张若霭叹了口气,点点头:“我五个亲叔叔呢,族叔更多。” 他好歹父亲还在京城,那些叔叔主要劲儿还是往他父亲那儿使,鄂容安的阿玛却是一直外任,族中那些长辈可不只能逮着鄂容安紧薅。 鄂容安跟着叹气:“我也差不多。”他顿了顿,“我今日…殿下是不是看出来了?” 张若霭甩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我也没办法。”鄂容安叹气不断,“我想了好几日了,这已经是我想的最不着痕迹的措辞了。” 张若霭直白道:“我觉得,以殿下的性子,你直接问可能比这样好。” “唉。”鄂容安能怎么办呢,他性格如此,直说真说不出来。 “算了,别想了,等回去将殿下的意思透露出去,咱们就一心准备春闱吧,明年可不能给殿下丢人。”张若霭安慰道,身为太子的伴读,跟着那么多大儒学习这么多年,不说拿前三甲,起码不能落榜吧。 阿桂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不满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张若霭和鄂容安对视一眼,张若霭:“什么哑谜,我们说明年考试呢,你举人都还没考上,还不到操心这个的时候。” “哼,等着,我下半年就考给你们看!” 在有意的传播下,弘书说的那番十八之前要保持童子身的话,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各人反应不一。 有反对的:“东宫子嗣关乎国本,十八才纳人,何时才能有皇孙?!” 有赞同的:“克己复礼,太子仁矣。” 有不屑的:“就装,还不看皇上不近女色,我看他能装到几时。” 有揣测的:“太子不会不行吧?还是喜好男色?我听说东宫里宫女都近不了太子的身,都是面容清秀的太监伺候。” 当然,这一番话并不能令各方放弃打算,四面八方的小风仍然吹着,弘书不为所动,只忙着处理自己的各方产业,偶尔与笔友们通通信,并从中发现一些小惊喜。 比如,少年雪芹给他的马甲回了信件,高兴的告诉他,自己的文章登报啦,虽然是小报,但也拿到了一笔可观的稿费,他还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芹溪居士。 第223章 日子慢悠悠过着,狂蜂浪蝶集中攻略了一阵子后,见始终不能靠近弘书,也慢慢消停下来。 一晃眼岳钟琪已完成去西藏的任务,带兵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在他距离京城还有一百里时,后宫传出一个好消息。 “什么?”弘书有些怔愣。 朱意远以为他不高兴,脸上本就是装出来的笑意收的更淡:“今日太医诊平安脉,刘贵人有喜。”顿了顿,放低声音补了一句,“听说皇上就月前去留宿过一晚。” 一次就中,这是谁也没想到的,所以并不是皇上又有新宠了。 弘书却并不是不高兴,他只是恍惚想起,是哦,阿玛是应该还有一个孩子的,历史上还过继给了他的十七叔果郡王,他在这里过的时间太久,差点忘了这回事。 不过,朱意远虽是为了他好,但还是得警告:“窥伺帝踪,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朱意远冷汗淋漓的跪下:“奴才该死。”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弘书站起身,“走吧,去跟皇阿玛道声恭喜。”他现在还未成成婚,后宫轮不着他送礼,自有他额娘赏赐。 养心殿,弘书踏入殿内,笑吟吟地行礼:“参见皇阿玛,恭喜皇阿玛身体大好了。” “你倒是消息灵通。”胤禛确实心情不错,弘书的恭喜也戳在了他的点上,比起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他更在意的是当然是自己的身体,这把年纪还能使女子有孕,就证明他身体还健旺的很,上半年重病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种大喜事,自然会有人抢着给儿子报喜。宫中好久没有喜事了,等弟弟出生,可得好好办办。”弘书这话说的真心实意,他阿玛登基后,后宫没有一个孩子出生,就连孙辈,也只有弘历家的永璜和弘昼家去年生的永瑛,和其他子孙繁茂的兄弟比,他阿玛这后嗣不可谓不凄凉,背后嘀咕的人可不少。 这事对他也有影响,这次操心他十八之前不纳人的人中,不少都是真心实意担心他步入他阿玛的后尘,子嗣凋零,日后国本不稳,所以催着他赶紧纳人快生孩子、多生孩子。 包括他阿玛,为此还几番跟他说,不必非要等到十八,十六十七纳人也不早,怕年纪小生的孩子不健康,可以先纳年纪大点的女子,刚好年纪大的也会疼人。 他是不想纳年纪大的女子吗?他是不想纳人好吗。不过这话他不会说出来,那也太蠢了,他只会慢慢的,一次一次找借口把时间往后拖,等拖到时机成熟、他大权在握了,旁人也没有时间来关心他纳不纳人了。 ——那时候,他们只会关心这皇帝今天又要发什么癫(* ̄︶ ̄)胤禛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真心实意的,心下满意,更愿意为他打算,只道:“正常办就行了,还不知是男是女,便是皇子,也越不过你去。” “要是个妹妹就好了。”弘书叹惜,他阿玛亲生的女儿没有一个立住的,他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有体验过有姐姐妹妹的感觉,不过这话只是说一说,“算了,还是弟弟吧,弟弟日后还能常见,也能过得自由自在些。” 胤禛知道儿子在指什么,他没有亲生女儿,却有三个养女,都抚蒙了。当初养女出嫁的时候,儿子反对过,他并没有当回事,只觉得他小孩子还不懂,公主抚蒙是多少年的政策了,这关系着朝廷对内蒙外蒙的掌控,不是儿女情长的地方。但去年和惠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一度不敢面对十三弟,和惠才十八啊,却从此天人永隔,十三弟妹病了一场,胤祥虽然没在他面前说什么,但鬓角越来越多的白色却掩盖不住。 罢了,如今蒙古还算安稳,他也懒得再多此一举,日后如何,让这小子自己头疼去吧。 “行了。”胤禛不想说这个,挑起别的话头,“岳钟琪这次差事办的还算不错,如今也算亲家,明日你便亲自去接接你那岳丈吧。” “是。” 说是接亲家,其实弘书知道,他阿玛心里想的还是让他通过和岳钟琪的接触,尽快接触汉人的军中势力,慢慢将这些纳入掌中。 他对此并不排斥,也有自己的计划:“阿玛,这次您打算怎么安排岳将军?” “怎么?这就开始为你岳丈讨上好处了?”胤禛斜他,不悦道。 弘书笑眯眯地也不怕:“怎么着儿子也是太子,岳丈只是个男爵多不好看。” 胤禛哼了一声,用不乐意的语气道:“一等公,加封太子太保,先在兵部挂个尚书衔吧。” 具体做什么,胤禛还没想好,兵部尚书目前已有一满一汉两位主官,他暂时还没打算换人,其他五部,岳钟琪也并不适合。 至于外放,这个选项根本不在考虑中,还是老老实实留在京城给他儿子摇旗呐喊吧。 “兵部尚书吗,倒也不是不行。”弘书若有所思。 胤禛道:“怎么,嫌朕给你岳丈安排的不好?” 弘书无奈一笑,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他表情正经起来,“皇阿玛,儿臣有一个想法,您觉得,让岳将军担任步军统领如何?” “步军统领?”胤禛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步军统领也称九门提督,隆科多曾经就担任过这一职位,历史上多有因为隆科多是步军统领才能拱卫雍正上位的传言,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可见一般。 当前的步军统领是阿齐图,元宵节的那一场拐卖乱象让胤禛对他很不满意,一直在考虑换了他,只是目前还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罢了。 胤禛问:“你想做什么?” 弘书先在心里理了理自己的计划,才开口道:“儿臣若要接触军权,通过岳将军自然是可行的,但通过岳将军能接触的,都是亲近岳家一脉的中高层将领,这在前期会天然将儿臣绑死在这一阵营,日后若想要让他们支持儿臣进行军中改制,势必要对他们做出妥协,而妥协势必会影响改制的结果。” 胤禛张了张口,想说你还不会走就想着跑了,啥都没有就开始想改军制了,军制是那么好改的? 弘书很懂他的表情,立刻解释道:“当然,改制这起码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儿臣现在只是一个想法。但这不妨碍儿臣现在就开始为此做准备,所以,在一面通过岳将军接触这些人的同时,儿臣也想先提拔几个自己人,积累一点儿自己的班底。” 见他还算有自知之明,胤禛才没开嘲讽:“你想怎么积累班底?” “巡捕营。”弘书道,“儿臣想要巡捕营。” 胤禛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然后目光沉沉地看着儿子:“步军统领,巡捕营,你怎么不干脆让朕退位给你登基算了。” 步军统领,下设步军统领衙门,统领满、蒙、汉军八旗步兵和京城绿营,常年保持三万出头的人数。 巡捕营,也就是京城绿营,常年保持着一万出头的士兵数量。 现在,他的儿子,他捧在掌心上的太子,开口就要将这三分之一拿走做自己的班底。 你的积累班底就是直接从你阿玛手里抢? 你怎么不把皇位拿过去培养班底呢?! “哎哟,阿玛~”弘书猴上去,殷勤的给他阿玛揉肩捏背,“儿臣绝无这个意思,儿臣还小呢,还在长身体,哪承担的起皇位这——么大的责任。皇帝这活儿哪是儿臣现在能干的,就前段时间您病那一段时间,儿臣勉力支撑,累的都不长个了。这皇位啊,您最好再坐个十年二十年的。” “十年二十年。”胤禛敲了他一脑门,“你想累死朕。” “怎么会,您龙马精神、龙精虎猛、龙骧虎步……再干一百年都没问题!” “少贫嘴!”胤禛终于还是撑不住翘起了嘴角,“坐好,好好说话。” “是。”弘书乖溜溜回到对面坐下。 “说说吧,要巡捕营到底想干什么。”胤禛没好气的道。 “儿臣真没想干什么。”弘书叹了口气,道,“阿玛,虽然儿臣在心里将未来的军制改革想的很好,但儿子也明白,那都是空中楼阁。说实话,虽然儿子这段时间没少翻阅咱们大清的军制,但现在其实还是一脑门子糊涂账,只是想想若要改革要从哪儿下手,就想的头疼。” “所以,儿臣说是要巡捕营,其实是想实地深入到巡捕营下面去,以此为锚点一点一点摸清楚咱们大清的军制的实际情况,找出现行制度的矛盾和痛点,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计划,顺便也能熟知军事,试验一些想法看可不可行,以后才不会纸上谈兵,变成下一个宋太宗。” 这个理由胤禛还算接受:“为什么不是八旗,想来很多佐领愿意投入你的麾下。” 弘书无奈道:“八旗有多复杂阿玛你又不是不知道,各旗旗主的权利虽说被您削了大半,但还不至于对自己的佐领完全失去掌控,儿臣想做点实事,不想一天到晚和那些长辈们扯皮。” “巡捕营是绿营,虽然其中肯定也有各种势力纠缠,但说到底他们是归步军统领直管的,儿臣如今的身份,再加上岳将军的背书,他们不会太过抵触,想做些什么阻力也会更小。” 胤禛沉默半响,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可以,不过不管你做什么,朕要派人全程看着。” “当然。”弘书答应的很痛快,笑道,“儿臣少不了找您求救的时候,也算省了传话的人手了。” 第224章 “女儿拜见父亲。” “快起来。”岳钟琪本想伸手去扶女儿起来,但看见女儿身边明显陌生的嬷嬷,到底没伸出那只手,“你现在身份不同,不必多礼。” 不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而是身份不同。 岳湘鼻子一酸,立刻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将那股酸意压下,只笑道:“哪有什么身份,我现在还是父亲的女儿。” 岳钟琪欣慰一笑,却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好再说下去,便指着带回来的东西道:“这些都是皇上和太子赏的,那几箱子我瞧着你能用,叫人搬去你院里吧。” “好。”岳湘偏头,“邹嬷嬷,劳烦你带人送回去,好好收起来。” 那个陌生的嬷嬷站出来:“是,姑娘,那奴婢先去了。” 人走了,高夫人又打发了一些下人将赏赐都搬去收好,屋里便只剩下一家人,寥寥几个心腹也都自觉出去守在各处。 岳湘这才细细打量岳钟琪,看到岳钟琪比走时更加黑瘦的面容很是心疼:“爹爹,您受苦了。” “哪有什么苦,只是新疆日头大些罢了。”岳钟琪不欲多说自己,问道,“你呢,可还委屈?都是爹爹不好,叫你受了那一番罪。” 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太子送他出宫的时候就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回来后大儿子又给他细细说了一遍其中的细节,如今见到女儿,也不再多说那些没用的。 “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呢,女儿如今可是京城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岳湘想笑,只是那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 怎么会不委屈呢?本来被人贩子带走就是突遭横祸,好运的全须全尾回来了,本来好好养养精神只当那是惊魂一场也就罢了,偏偏不知道是谁看他们家不顺眼,抓住机会用一场流言将她逼得几乎无立锥之地。 岳钟琪嘴巴动了动,最终只道:“如今的好结果不代表你没受委屈,放心,爹爹一定会找出是谁要害你。” “不必,爹爹。”岳湘认真道,“不说人有多难找,只说咱们家如今已是烈火烹油,万万不可再高调行事了。反正女儿这次已经因祸得福,背后之人弄巧成拙,如今怕是都气得吐血了。只要女儿过的越好,他会每日都悔不当初。” 女儿如此顾全大局,岳钟琪却越发难受了,他不想女儿再担心:“爹爹知道了。”查他肯定还是会查的,这么一条毒蛇一直躲在暗处任谁都不放心。不过女儿说的对,他会低调行事,不能闹出风波来影响女儿。 与父亲好好续了一番久别之情后,岳湘回到自己的院子,邹嬷嬷迎上来:“姑娘,老爷带回来的赏赐已经收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一些东西,奴婢瞧着……得您看看怎么安置。” 她这么一说岳湘还真有些好奇了,赐婚圣旨下来后,没过多久,皇后娘娘便赐了六个教养嬷嬷来,有负责教宫中礼仪的、有负责教宗室关系的、有负责教打理宫务的、还有负责为她调养身体的等等,这位邹嬷嬷便是专门负责她身边人情往来的,目前也管着她的私库,自从接手以来,还从没有不知道怎么安置东西的时候。 邹嬷嬷使人搬来一个两尺见方的箱子。 这个大小,嗯,刚才应该是装在那些大箱子里的。岳湘心里嘀咕着,抬手打开,只见箱子里的一角放着一沓书,最上面是一本聊斋志异,往下翻翻,还有天工开物、物理小识、镜史等等,除了聊斋志异全是岳湘听都没听过的。 除了书,最显眼的就是一个有底座支撑的球体,岳湘摸了摸,应该是镀铜的,球体表面刻画着一些线条。 “这是?”岳湘将东西拿出来,还挺重,她看着上面既有交错成不规则田字格的线条,又有弯弯曲曲形成几个闭合形状的图案,有些困惑,慢吞吞读出上面很少的几个字,“利、未、亚、洲?” 转着一看,又发现了欧罗巴洲、亚细亚洲等字,看的她越发困惑,转头看向邹嬷嬷:“嬷嬷可知这是什么?” 邹嬷嬷踌躇了下才道:“奴婢也不曾见过,不过、不过奴婢曾经听说过,太子殿下抓周时抓的是一个叫地球仪的物件,甚是喜爱,一直在书房放着,每日都要看一看、转一转,似乎、似乎就是长这个样子,就是要大一些,殿下那个听说有半人高。” “地球仪?地球。”岳湘若有所思,“我似乎听谁说过,说是西洋人说咱们脚下的地是一个球,他们将之称呼为地球?太子殿下创办的京城周报上似乎也有提过?” 邹嬷嬷虽然在宫里,但对前朝西洋人的事关注的还真不多:“这个奴婢倒是没听说过。” 虽然没得到答案,岳湘却并不沮丧,她颇感兴趣的将地球仪转了转:“球,咱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球上吗?那咱们是怎么站的住的?不会掉下去吗?” 这种问题当然是得不出答案的,岳湘看了一会儿,将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再看向箱子里剩下的东西,心里有了猜测,脸上不由泛上几丝热意,清了清嗓子道:“我看着都是些常用的,便搬到书房去吧,我亲自来收拾,还有这个、这个“地球仪”,我记得库房应该有一块栗色貂皮,取出来给地球仪做个垫子,便摆在书桌上吧。” 不止她猜出来这一箱子是谁特意准备的,屋里伺候的人差不多都猜出来了,此时得了命令,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去忙了。 在岳湘拿着胖嘟嘟的十二生肖茶宠和用“太孙”掉的毛扎的毛毡熊猫爱不释手的时候,福惠正在毓庆宫里到处扒拉。 “六哥,我听说你让针线房的人用太孙的毛做了太孙的小像,东西呢?给我一个!” 太孙现在的体形已经很大了,乌拉那拉氏明令禁止他们再距离太孙太近,弘书也为了太孙的身心健康考虑,将熊放去了围场养着,围场离京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福惠迄今为止还没能有机会去看一眼,可想死他了,如今只能指望着睹物思熊稍稍缓解这样子。 可惜他六哥是个冷酷无情的:“送人了,没有了。” “送人了?!”福惠的天塌了,“谁?是谁!是哪个狐狸精竟然让六哥你连最爱的弟弟都不要了!” “是不是八弟?呜呜呜,六哥有了新弟弟就不爱我了!” 弘书嫌弃的一本书敲在他脑袋上:“这又跟谁学的乱七八糟的,好好说话。” 福惠一翻身起来,嘿嘿笑道:“五嫂不是又有喜了吗,五哥高兴的不得了,永瑛话都说不全呢,就知道质问五哥最爱他还是弟弟了。” 弘书白他:“永瑛还知道狐狸精?” “艺术加工,艺术加工嘛嘿嘿。”福惠讪笑。 “所以六哥你究竟把东西给谁了?都舍不得给我留一个。”福惠撇嘴,虽然刚才的浮夸是演的,但他心里对此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弘书翻过一页书,淡淡道:“你六嫂。” “我六嫂,我——六嫂?”福惠的音调突然拔高了一节。 “怎么,对你六嫂有意见?”弘书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 福惠一激灵:“不敢、不敢,小弟不敢。不过……”他凑到弘书身边,贼眉鼠眼地道,“六哥你这样就送给六嫂了?这不是、这不是私相授受?” “你知道什么叫私相授受。”弘书不满的敲了他一下,“孤是光明正大赐给岳大人的。” “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六哥的兵法学的妙啊~”福惠怪声怪气,“不知道岳大人知不知道他当了这信使呢。” “我看你真是欠打了。”弘书作势起身要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福惠一个窜步就溜走了,只留下一串欠扁的笑声。 毓庆宫外,福惠整整衣襟,又变成了稳重矜贵的七皇子。 宋成在旁边念叨:“爷,奴才就说吧,太子殿下最看重的还是您,刘贵人肚子里的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算是个皇子,又怎么跟您比,您可是太子一手拉拔大的,怎么可能随便来个皇子就超过您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您啊,就是……” “闭嘴!”福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就你有嘴!” 宋成都习惯了,也不害怕,不过还是闭上了嘴,免得他家主子一会儿真恼羞成怒了。 “爷自有爷的道理。”福惠长叹一声,低落道,“就算刘贵人肚子里那个不会,那未来六嫂肚子里的呢?” 宋成不可思议:“那、那未来太子妃肚子里的,可是太子殿下的亲生孩子啊,您连这个都要比?” 这从来只听说哥哥吃父亲喜欢幼弟的醋的,从来没听说过当弟弟的吃兄长喜欢亲生孩子的醋的。 福惠这次却没跳脚,只瞥了他一眼,垂着眼道:“你不懂。” 皇阿玛和皇额娘最爱的都是六哥,这没什么,六哥值得。但他呢?这个世界上好像没人最爱他,从前他可以一直自信的说他是六哥最爱的弟弟,因为他是六哥唯一的亲弟弟。 但以后,他连这个唯一也没了。 以前,他还可以自认为除了皇阿玛和皇额娘外,他是六哥心中第三重要的人。但以后,他前面会有六嫂、侄子、侄女……他不知道要排到多少位去了。 十二岁的福慧很感伤。 第225章 二十二岁的允禧很高兴。 他的嫡福晋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很健康。 不仅如此,由他主持的音韵研究也终于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方向。 “哦?葛鹏运?”弘书细细思索了一番,终于想起来这个元宵节主动跟踪人贩子被发现追杀,巧遇郎兴昌被救下,为他带来人贩子与白莲教有关的情报,后来还通过郎兴昌上报过一次福建那边有大官和当地大族勾结假装倭寇在海上打劫来往商船的事。 也是因为他上报的这件事,弘书又见了他一次,细细了解过这人的经历后,才发现还人不仅知恩图报、为人忠义,还是个语言天才,虽然不识字,但只是靠着当船员时和洋人的交流,就学会了一口流利的英语,比四译馆那些官员说的还好,甚至还会一点儿葡萄牙语。 不过当时弘书没想让他去四译馆,不是身份问题,而是这人对海上航行颇有经验,更难得的只是自己琢磨就对海上各国的形势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这样能自学成才的天才若是使人好好教一教,未来不可限量,到时候再塞去海军,正是专业对口。 不过这人基础还是太差了,所以弘书就让他先跟着郎兴昌,一边认字补基础,一边在春佑出宫的时候跟着做做护卫,铺垫个出身。 春佑日常出宫,除了回怡亲王府,便是去音韵馆给当试学小白鼠,葛鹏运回回跟着,一来二去也跟那边的人熟悉了。 在知道葛鹏运大字不识一个却会说流利的英语后,都很感兴趣的追问他是怎么学的,了解他学习的经过后,有人就灵光一闪:“其实我觉得咱们用“反切”来搭框架的思路没有错,只是“反切”需要的基础声韵字数量太多了,初学的蒙童很难记住,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换一种数量少的基础声韵字呢?比如英语字母,它只有26个,写起来也很简单,蒙童很容易记住。” “但它也太少了,而且发音都是单音,也不分声母和韵母,很难用来表现大部分汉字吧?” “当然不是直接用它,咱们可以改一改嘛…这样你们看怎么样…” “不,我觉得应该这样……” …… “所以,大家现在都在干劲满满的改造英语字母?”弘书含笑问道。 允禧露出头疼的样子,大吐苦水:“你不知道他们多吵,房顶都快掀翻了,我都不敢在那儿多待,一露头就得被他们拉去判谁说的有道理。” “哈哈哈哈哈哈。”弘书看完允禧的笑话,才收了笑道,“我也好久没过去了,后天吧,后天没什么事,我过去看看。” “那敢情好。”允禧露出笑容,“你赶紧来给他们断断官司,让他们少辩一辩。” “那可不成,还是得多辩,越辩理越明嘛。” 第三天,弘书如约而至,音韵馆的人看着他都难掩激动,毕竟这可是太子!如果不是来了这里,他们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的人,而现在,太子殿下居然亲自过来与他们讨论他们想出来的新法子,还提出来了非常有建设性的建议! 还告诉他们,英语字母其实不是“英语字母”,是用人家“拉丁字母”改过来的,原本的拉丁字母表音更加丰富,甚至承诺会找一个懂拉丁语的人来辅助他们研究! 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礼贤下士、博学多才! 离开的时候,音韵馆的人很满意,弘书也很满意,他就知道,泱泱中国从来不缺人才,看看、看看,这才多久,没用他开挂,大家自行就找到了方向。 果然,只要提供了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再定下方向,总有人能拿出他想要的成果。 好消息总是接二连三的来,这边才结束,那边尹继善也从江苏送来了信。 当初尹继善离京赴任江苏巡抚时,弘书给了他一本《镜史》,还交代了一件事让他去办,这件事就是尝试在江苏办一个制造镜片的工厂——为以后的现代化流水线工厂储备经验。 之所以选择眼镜这个行业做第一个尝试,原因很多:一是眼镜行业是明末才兴起的一个新兴行业,行业规模还小,意味这一行业里不会有太多底蕴深厚的人家,尹继善好操作;二是江苏经济发达,眼镜制造行业至少在当地已初成规模,有不少熟练工人;三是当地的消费市场已经养成,价格不高,不过三四钱、五六钱一副,寻常百姓日常也会考虑消费;四则是弘书手上握着改良后产量高、成本更加低廉的玻璃,虽然玻璃不如当下流行的水晶眼镜硬度高,更易碎,但它的杂质少、更加纯净、性能也更加稳定,在树脂材料被发明前,它是具有一定优势的。 如今尹继善去江苏已经有一年多快两年的时间,在他的牵头下,当地的眼镜商们已经成立了行业商会,并决定共同出资建立一家专门生产镜片的工厂,日后大家都可以用同样的进价在工厂拿镜片,至于镜片拿回去后做成什么样的眼镜、怎么售卖,那就各凭本事了。 而工厂,大家按出资比例共分这家工厂的股份,尹继善代表江苏巡抚衙门也在里面参了一股,即是保驾护航也是监管。 尹继善送来的信里只说到目前择了哪一块地准备建厂,后面就全是请求他的支援,不仅要钱要人、要砖要水泥、要玻璃,还想要传说中只要烧煤就能自己动的“发动机”,要用“发动机”改造制镜牵陀车,提高镜片的生产效率,降低镜片的生产成本balabala…… 弘书摇头失笑:“这个尹继善,真是什么都能学以致用。”效率、成本,这都是走之前弘书跟他念叨的,现在倒是被他反手扔回来了。 钱、人、水泥、玻璃这些倒都不是问题,不过发动机……弘书想了想如今正在印刷厂里转动着的那些庞然大物,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等再改进改进吧。 给尹继善回了信,又叫来水泥厂、红砖厂、玻璃厂的负责人,让他们派人去和尹继善对接,顺便考察一下在江苏开分厂的可行性。 将手底下的产业都安排了一通,时间也来了春闱的时候。 未免瓜田李下,开年以后,弘书便不曾和张若霭他们见过面,只让人随时关注着。 当听到张若霭、鄂容安皆榜上有名的时候,弘书露出欣慰的表情,很好,他又要多两位一根胡萝卜就能干一天的牛马了。 但当听到阿桂名落孙山的时候,弘书愕然:“阿桂怎么也去参加春闱了?”他才多大,而且去岁八月才考过秋闱,还是中等偏下的名次,这去参加春闱,那不是妥妥的等着落榜吗。 朱意远无奈一笑:“听说是与人置气,打赌一定能考上呢。” 弘书无语:“这下肯定输惨了。” 朱意远但笑不语,章佳家虽然不算豪富,但也有些家底,阿桂公子顶多输些私房罢了。 懒得管阿桂,弘书跟着阿玛,在殿试的时候去考场溜了一圈,阅卷的时候也在一旁旁观学习,所以第一时间知道了两位伴读的名次。 张若霭,一甲探花。 鄂容安,二甲传胪。 名次都很不错,这可不是看在他这个太子的面子上给二人走的后门,毕竟这俩人的爹目前一个比一个当红,张廷玉和鄂尔泰的面子可比他大得多,但盯着他们的人也多,他阿玛雍正也不是个会在科举上徇私的人。 殿试完美落幕,弘书看重的打工人们暂且先去了翰林院进修,他阿玛终于开始兑现年前就答应他的事。 先是旧事重提将阿齐图申饬了一顿,然后借事将其罢了官回家反省,最后一道旨意下去,令已经赋闲在家小半年的岳钟琪走马上任。 一时间,才稍稍在大家眼中降温的岳家又炙手可热起来,岳家大门前等候拜见的人堪比前世节假日的热门景区。 岳钟琪还是从后门走才摆脱了围堵的人,成功入宫面圣。 与皇上一番详谈之后,岳钟琪带着满心复杂来詹事府见自己的女婿。 “岳统领。” 弘书拿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倒叫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岳钟琪松了口气:“见过太子殿下。” “坐,一早上怕是都未曾进水吧,这是今春的新茶,尝尝。” 为了不在御前出丑,岳钟琪早起出门确实未用水,此时早已有些口干舌燥,闻言也不客气,一口春茶入口,浓润醇厚的口感抚平了喉咙的干燥,身心都通透起来。 也令岳钟琪心中的复杂平缓了些。 话也能问的出口了:“听皇上说,殿下您想要改革军制?” 弘书一怔,随即失笑:“皇阿玛是这样跟您说的?看来皇阿玛嘴上不上说不信,心里其是对孤颇有信心啊。” “岳统领不必忧心,孤并非好高骛远之人,亦明白改革军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件事,孤是打算用十年、甚至二十年来做成的。” “至于眼下,孤遍览兵书之后,对岳家军颇为神往,对练兵之法也有了一些想法,想要试试,还要请岳统领不吝赐教。” 第226章 “头儿,头儿!” 贾大刚循声望去,是他伙里的小年轻董民,今岁才接了长辈班,此时正满脸兴奋的朝他跑来。 贾大刚眉头皱的死紧,待人跑到自己面前后,一巴掌“啪”地拍在面前人的脑袋上:“说了多少回了,稳重点稳重点,裤腰带都要跑掉了知道吗!” 董民才来四个月,却已经摸清楚了自己这位伙长的脾性,因此也不害怕,此时两手一抓裤腰带往上提了提,嘻嘻笑道:“头儿,大好消息啊! 我刚听人说,步军统领换成岳将军啦!” 贾大刚嗤了一声:“这算什么好消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啊?”董民奇怪,“可是头儿你不是说岳将军是个好将军吗?你昨天还跟隔壁伙的伙长说去年跟着岳将军去西藏有多好呢,你还立功升官了!”说着说着他就嘿嘿笑起来,“头儿,你说咱们以后归岳将军管了,我是不是也能立功升官啊。” “你还想升官。”贾大刚又一巴掌拍在董民的脑门上,“毛都没长齐,怎么不想屁吃!” 董民捂着脑袋很委屈,小声嘟囔:“我就想想也不行,明明是你说的跟着岳将军有肉吃。” “你知道个屁。”贾大刚瞪了他一眼,声如打雷,“岳将军当步军统领有个屁用,你几时见过步军统领管过咱们?咱们巡捕营说话算数的是谁?是总兵!总兵下来还有参将、千总、把总!岳将军,岳将军怎么了,就算是岳将军,他想用巡捕营的人也得跟总兵大人说好话!还跟着立功,你立个屁功!” 贾大刚骂骂咧咧的走了,董民缩成鹌鹑的脖子这才敢探出,问旁边的同僚:“头儿这是咋了,这么大火气?” 同僚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道:“头儿刚才去找把总问饷银,被骂回来了。” “啊?又没有?”董民精气神也一下垮了,“我接班之后就领过一次饷银,上次休沐回家我娘还问我什么时候能拿饷银回家呢。” “谁不是呢。”同僚忍了忍,没忍住,凑近董民低声道,“我听说,咱们把总看上仁心医院一个女管事,想纳人家,这小半年砸了不少钱,也没成,最近火气大得很。” “啊?仁心医院的?”董民惊讶,八卦道,“能在那儿当管事,应该有点儿关系吧,把总怎么想的,让人家做小?那人家肯定不能愿意啊。” 同僚摇摇头:“不是,我听说,那个女管事没什么背景,是育婴堂出来的,不过是刚好赶上了太子殿下发善心的好时候才能在仁心医院当管事。” “啊?那这她还敢拒绝把总?”董民更惊讶了,“把总没使手段?” “使了,怎么没使,但是仁心医院可是太子殿下的地方,把总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那女管事躲在医院就不出来,把总也没办法。” “那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 “你总不能躲一辈子吧?你说说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人家汪把总条件多好,虽然年纪大点,但是会疼人啊,能看上你都是你烧高香了……” 面前人喋喋不休,唾沫星子在空气中四散飞舞,云映蝶忍无可忍,站起来指着来人的鼻子骂道:“我想不想得开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那么好你怎么不把你闺女送去!烂了心肠的狗东西,滚!滚出去!” 将人推搡出去,云映蝶扑在床上狠狠锤了几下,又一翻身坐起来,自言自语道:“不行,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我得想想、我得想想……” …… “……我这就安排人去贴好告示,告知百姓们几日后闭院一日的消息,至于还在住院的病人……”叶桂沉吟道,“军营多外伤,去会诊的话,几位女大夫到底还是有些不太方便,不如让她们留下照看一日?” 弘书不置可否:“不如将几位女大夫叫来问问,看她们是否愿意去,若愿意的话,也不必强行留下。至于住院的病人,没什么急症,留几位学徒看着也就是了。” 叶桂有些犹豫。 韦高宜赞同道:“姚大夫她们治外伤的水平并不差,岂能因性别就将人否决。”转头吩咐学徒,“去将妇科几位大夫都请过来。” 叶桂无奈,他也不是瞧不起几位女大夫,只是时下风气如此,本来姚大夫她们来医院坐馆就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再去军营给那么多男子看外伤……叶桂只是不想让她们面临的压力再加大罢了。 只是太子殿下坚持,韦高宜又赞同……罢了罢了,还是交给姚大夫她们自己决定吧。 姚辛夷等人很快过来,她们已经听说太子殿下今日过来是为了几日后去巡捕营给所有士兵做“体检”之事,刚才还在讨论“体检”这个词真是恰如其分,并猜测太子殿下为什么突然要在军营做这么一场“体检”,没想到太子殿下就叫她们了。 听到问她们远不远这次跟着去军营,在场的女大夫们就没有一个拒绝的。 她们以往哪有机会看这么多外伤,这是多好的实践机会和行医经验啊!傻子才会拒绝!至于什么男女大防,她们都能学医了、都敢来医院抛头露面坐馆了,谁还在乎那个! 弘书很满意,提高女性地位是一个需要不断抗争的事情,除了当权者愿意给机会,也要女性自己有站起来的意愿和勇气,从这几位女大夫身上,他看到了女性不屈的灵魂。 “几位放心,那日孤会安排女护卫贴身跟着你们的。”郎兴昌当日带回来的几人功夫都不错,还有两位女练家子,弘书便安排他们去京城的几个育婴堂转了一圈,挑了些根骨好的孩子先教些拳脚功夫,这些孩子有男有女,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小的,好吃好喝的养着,如今年纪大些的也都可堪一用了。 弘书本来还想着挑两个给岳湘送去,毕竟遭遇过人贩子,不过考虑到送东西还罢了,人就有点太显眼了,最终还是罢了。 况且岳家家学渊源,要找懂拳脚的女子很容易,比他这些半路出家的小女孩强得多。 “多谢殿下。”几人行礼。 弘书站起身:“事情既已妥当,孤便……” 姚辛夷眼看他要走,犹豫了下,还是站出来道:“殿下,有一事……民妇想求您一求。” 姚辛夷医术不错,来坐馆后每次都会跟着叶桂他们入宫给皇后会诊,也用针灸、按摩等手段为皇后减轻了不少病痛,却从来没求过什么,弘书现在当然愿意给她这个面子:“姚大夫请说。” 姚辛夷也不啰嗦,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云映蝶伪装的育婴堂出身身份,和她最近被巡捕营一把总纠缠不得不求到自己头上一事,为难道:“殿下,民妇知道这等小事不该来烦扰您。只是云娘自从来到医院后一直在自学医理,颇有天分,民妇实在喜爱,已经收了她做学徒,她也立誓此生不嫁做自梳女,只求随我一起学医。可那位把总…纠缠不休…民妇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云娘,这个身份听起来有些熟悉,弘书想了想,似乎元宵节当时和岳湘一起求他救人的女子就叫这个,后来听章元化汇报,这女子就是曾经跟弘历有关的那个清倌人,育婴堂的身份还是章元化亲手安排的。 思及此,弘书沉着脸道:“姚大夫不必多说,孤都明白。”然后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这可不是巧了,孤正愁找不到切口呢,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弘书走后,姚辛夷回到自己的诊室,云映蝶还在这里等着。 云映蝶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破局,最终狠了狠心,决定来求一求素日里对她颇有照应的姚大夫,也不是求人家直接帮她解决麻烦,只是觉得姚大夫入过宫见过世面,或许能给她指条路。 只是她才说完自己的遭遇,姚大夫就被叫走了,如今回来,她忐忑不安地上前:“姚大夫……” 姚辛夷拉住她的手,拍拍:“好孩子,别怕,我刚刚已经和太子殿下说了你的事,很快就会解决的。” “……啊?”云映蝶眨眨眼睛,“太太太…太子殿下?我我我…”她惶恐极了,虽然她见过太子不止一次,但就是见过,她才更对太子殿下敬若神明,现在、现在…姚大夫居然为了她的事去求太子… 不管是太子要解决这事,还是姚辛夷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在云映蝶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你…我…我何德何能。”她啪的一下就给姚辛夷跪下了,“今日之恩,无以为报,我……” 姚辛夷打断了她,将她拉起来:“不必如此,我也是恰逢其会。”她亲切地拉着云映蝶,一边安抚情绪过于激动的她,一边解释自己为何会这么做,给云映蝶降低心理压力,“太子殿下这次要去巡捕营,势必要恩威并施,让我们去军营会诊是恩,那个什么把总和他身后的人刚好可以作为立威的对象,我给太子殿下递了这么个梯子,日后自有我的好处,所以也不全是为了你,你不必如此。” “可是、可是……”可是太子想要梯子难道还会少吗,若不是姚辛夷的面子,她的这点微末小事根本不会有机会入太子的耳朵,云映蝶哽咽的说不话来姚辛夷给她理了理鬓边发,温柔道:“我可是在太子面前说了已经收你为学徒的,太子也是君,为了不欺君,你可愿做我的学徒?” 云映蝶潸然泪下:“愿意!我愿意!” 第227章 “天呐!真的是太子殿下!”董民小声惊呼,疯狂用肩膀撞击旁边的同僚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太子殿下说什么?!要亲自给咱们发饷银?!还要请仁心医院的大夫来给咱们瞧病?!老天爷啊!我也能叫仁心医院的大夫给我瞧病了?!” 同僚同样很激动:“饷银!饷银!半年的饷银!还有月米,而且是由太子殿下亲自发到咱们手上,不用经过千总、把总他们的手!” 虽然董民这一批小孩接班的时候发过一次饷,对董民他们来说发的是当月,但对他们这些老兵来说,那一次发的却是半年前就开始拖欠的! 此时,激动的不独他们,毕竟他们的伙长贾大刚还算是个好的,从把总手上拿到多少饷银,就给他们发多少,从来不会克扣。有的伙的伙长,却是狠的很,上面把总发下来的饷银,他还能克扣一半。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士兵,一月最多也就二两饷银,层层克扣下来,可想而知落在他们手里的能有多少,也就是军营管吃管住,他们落下的那点钱和月米还能送回去补贴下家里,好歹让家人不至于饿死。 “安静!”一个武将站出来吼了一声,脸色很不好的大声斥责,“太子殿下当前,一个个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董民没见过他,但只看打扮就知道这该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赶紧缩着脖子闭上嘴,不敢再出声。 场面安静下来,大官才转向弘书,面带为难的道:“殿下您看,这就是一群兵痞子,一点规矩礼数都不懂,发饷银这事,让底下人去办也就是了,怎么能劳动您,别到时候再让这群泥腿子冒犯了您。” 弘书笑吟吟的看着他:“罗总兵此言差矣,这些都是为我大清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战士,只是真性情了一些,怎么能说他们是兵痞子呢。孤常看兵书上说,韩信、卫青、岳飞这些能青史留名的将领,做的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与将士们同吃同睡,所以才能带出那么好的军队,才能常胜不败。” “孤虽然做不成上阵的将军,却也想向先辈学习,为将士们做些什么,如今不过发发饷银罢了,算什么劳动。” “至于冒犯不冒犯的,孤只会觉得将士们可亲可爱,哪里会觉得冒犯。” 话说到这个地步,罗总兵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太子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不只有岳钟琪保驾护航,身边还有一位皇上派来的人跟着。 没了阻拦,弘书很快安排带来的人支了二十个帐篷,人员按着提前分好的组在帐篷里各就各位,巡捕营的人只在外负责将巡捕营的士兵们按照伙的编制一队一队带到帐篷前,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进去。 董民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单独面见太子殿下! 他回去一定要让族长把这一笔给他记入族谱! 待办事人员核对过了他的身份,他被带到了太子面前,董民腿一软,直接跪下,然后五体投地:“小民参见太子,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弘书无奈一笑:“不必多礼,快起来。” 董民却是腿软的站不起来:“小民、小民腿软…小民还是跪着吧…”他用跪坐的姿势期待的看着弘书。 弘书也不强求,接过下属递来的银子亲手交给董民:“这是你的饷银,这次来的临时,没有准备足够的禄米,便折算成银子一起算在里面了。” 董民看着手中银光闪闪的大元宝,要不是刚才进来前伙长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礼数,恨不得上嘴咬一口:“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今日这话弘书已经听得够多了,直接略过,开始问话:“我看你年纪还小,怎么这么早就接班从军了。” 说起这个,董民有些黯然:“回殿下,小人的爹,去年跟着岳将军去了西藏,被邪教偷袭,死了。小民是家中长子,下面弟弟都还小,家里便让小民接了班。” 弘书顿了下,才继续问道:“你接班已有几月,可还习惯军营生活,平日里是如何训练的?” “你的伙长是谁,对你可还照应?” “上面的长官你认识几位?” “你觉得平日的伙食如何,可能吃饱?” “你们营里你可听说过谁作战特别勇猛?” “识字吗?识字的士兵多不多?” …… 不是每个人都把所有问题问一遍,弘书也会看人来,像是董民这样的小年轻好套话,就会多问一点。其他组也是一样的安排,弘书甚至把朗兴昌带回来的那些人也塞进了各个组里,他们毕竟混江湖混得多,更会套话或者从细节中看出一些别人看不出的东西。 这样的发饷银流程一共持续了三天,因为目前巡捕营是分了南营、中营、北营三个营,三个营分了三个驻扎地,弘书全都跑了一遍,这一遍跑下来,弘书对巡捕营的情况也大概有了个底。 第四天便是仁心医院进驻军营给士兵挨个看诊。 眼下不是未来,当兵的虽然身体素质较普通人好些,但也好不了哪里去,而且除了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几乎人人带伤。当下的医疗环境又不好,军营里的军医水平也不高,所以受伤后没有好的医疗资源,落下病根的并不少。 这次没有支帐篷,仁心医院的坐堂大夫带着各自的学徒一字排开,士兵们分列为相同数量的长队。若此时有个无人机升高拍摄,就会发现,士兵们的头几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倾斜,顺着他们汇聚的目光看过去,几位女大夫带着她们的女学徒挺直腰背站在那里,女大夫们年纪倒是颇大,耐不住学徒们年轻啊,而她们的身边,还有年纪不算大的女护卫环绕。 军营里何时出现过这么多女子?离得远的人视线几乎黏在那边舍不得移动,离得近的、尤其是排在女大夫面前的队伍,反倒是红着耳根、低着头不敢看,排在后面的还互相捅咕蛐蛐:“咱们能不能跟长官说换个队伍,怎么能叫…叫女子给咱们看伤呢…” 有胆大的真去找长官说了,却被黑着脸的长官骂了回来,其他人顿时不敢再出声。 云映蝶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军营里,她刚才已经瞟见那位汪把总了,对方看着她的眼神算得上阴狠,但云映蝶却一点儿不怕了。 有本事他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来打她啊! 是的,弘书今天也来了。除了坐镇,他也从来不是施恩不图报的人,他就是要让巡捕营的兵士们瞧清楚,这好处是谁给他们的,以后该听谁的话。 很快,流水线看诊开始。 因为提前准备了大量药材,又预估了士兵们的常见病,提前准备好了药剂,所以此时的速度并不算慢。何况仁心医院的大夫全部出动也有五六十人,倒比前两天发饷银的速度还快些。 正当一切平稳进行的时候,姚辛夷那里忽然传出喧哗声,弘书看着不太对,立刻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弘书的声音让现场的骚乱恢复平静,随从的侍卫立刻按住几个疑似找茬的人。 姚辛夷将一个小少年拉倒弘书面前,道:“殿下,这孩子才十六岁,民妇给他看诊,发现他的面色和脉象不太对,就想看看他身上的伤,这孩子死活不让,民妇以为他是害羞,就请了韦大夫的学徒过来代为查看,然后这些人突然就冲了出来,一力阻止我们脱掉这孩子的衣服,这孩子瞧着挺怕那些人。” 弘书瞟了那几个已经被按住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人,看向被姚辛夷拉过来的那个孩子,皱了皱眉,这孩子站立的姿势很奇怪。 “把上衣脱掉。”弘书严肃着脸。 少年打了个冷颤,瑟缩了下想要躲到姚辛夷身后去,姚辛夷却强硬拉着他不让他躲,道:“听话,不要怕,这是太子殿下,最是仁心和善,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跟殿下讲。” 弘书也柔和了语气:“别怕,孤会为你做主。” 少年肩头动了动,却还是不敢抬头说话,只慢慢抬手,颤颤巍巍地将身上的薄衫脱掉。 当衣服滑落肩头的那一瞬,围观的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少年身上,肉眼可见的地方没有一处好肉,新伤叠着旧伤,皮肤几乎都被暗青色覆盖。 姚辛夷刚才就发现他勾着腰的姿势不太对,此时眼疾手快的上手一按,就发现了原因:“他的肋骨有断裂。” 弘书却是注意到,姚辛夷按的时候,那少年的身体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分明是疼的,但他的表情却没有多少痛苦,只有麻木和忍耐,可见这样的痛苦,他经历的并不少。 “来人,派人去请岳统领过来。” 今日先看的是中营,理论上由步军统领直辖,岳钟琪这几日也在熟悉营中事务,并没有一直跟在弘书身边。此时突然被叫过来,只看了受伤的少年的一眼,就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霸凌这种事在军营可太常见了,便是岳钟琪,也没办法完全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只能是威慑着叫某些人下手不敢太过分。但这孩子身上的伤却明显有些太过分了,加上姚辛夷刚刚又检查出来几处骨头的问题,还有长时间吃不饱的营养不良,可以说这孩子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欺负死。 这样的事即便弘书不说,岳钟琪也不会不管的,立时便沉着脸,将少年所在伙的其他人都押了下去。 至于少年,还是先留在这里看伤吧。 眼看着欺负自己的人都被带走,少年眼中的麻木终于松动了些。 弘书见此,温和道:“别担心,孤和岳统领一定会给你公道的。你叫什么名字?” “…戚胜…我叫戚胜。” 第228章 戚胜自小便听爷爷唠叨,自己是传闻中的戚将军戚继光的四世孙,小时候他还不懂事的时候,会出去和同村的小孩子炫耀,在其他人嘲笑他撒谎的时候,回去问爷爷戚家祠堂在哪里、其他戚家族人在哪里,他要带其他人去看,证明他不是撒谎! 但爷爷却只会沉默。 等稍微长大了些,懂事了,陆续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些风言风语,戚胜拼拼凑凑出一个“真相”,他爷爷是被戚家除族了,所以才会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么多年也从没跟戚家人有过什么联络。 即便年纪不大,戚胜也明白被家族除族意味着什么,羞愧使得他再也不敢承认自己跟戚继光有什么关系,即便爷爷临终前心心念念的说让他去戚家认祖归宗,他也没有应声。 如今被询问起先辈,他也是很坚定地称不知太爷爷是谁,爷爷是逃荒来的,从来没有说过。 陪同他的人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知就没有再追问。 不用应付他人,戚胜这才敢悄悄抬眼,往明明不是坐在最中间、却依然仿佛被众人众星捧月在最中间的太子望去。听说太子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大,但看起来却比他高大健壮的多,戚胜不由偷偷的想,若是他也能长得这样健壮,他的饷银应该就不会被那些人抢去了——虽然被抢的饷银已经被太子殿下使人找到还给他了,但那时的愤怒和无力感他永远不会忘记。 “啪!”被请来“三堂会审”的兵部侍郎一拍惊堂木,“王厚…等几人,殴打同僚、抢夺财物、…依《绿营则例》,判处主犯二人军棍四十,从犯三人军棍二十,立即执行!” 立刻便有人上前,将几人拉到一边早就准备好的行刑场地,也不堵嘴,就开始行刑。 顿时,几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兵营,被强制拉来围观的士兵们缩了缩脖子,龇牙咧嘴的仿佛那军棍落在了自己身上,却没有谁同情那几个人。 四十棍并不需要多久,等停下的时候,主犯的声音已经很是微弱,一旁等候的军医上去看了一下,确定一时半会死不了之后使了个眼色,就让人把他们拖下去了。 至于之后要不要治,那就要看太子殿下态度如何,长官又如何吩咐了。军医走神的想着,话说,太子殿下昨日是不是说了他们这些军医之后也有机会去仁心医院进修?唉,都怪这几个人,要不是他们犯事,昨天那些仁心医院的大夫看完诊怎么会匆匆离开,说不定他昨天就能和叶院长搭上话问问呢,叶院长可是能治绝症的神医! 军医还在发散的时候,兵部侍郎看了看被同样请来组成“三堂会审”的刑部侍郎。刑部虽然掌刑名,但绿营毕竟是军队,归兵部管辖,刑部侍郎并不想出头。兵部侍郎没办法,只能看看旁边的岳钟琪,但对方没有反应,他只能又看向弘书,小心问道:“殿下,您看?” 说来也是心酸,他们两位侍郎多少年没有审过这么小的案子了,平常这种随便打发手下哪个主事都算是重视了,更别说需要两部侍郎加个步军统领一同会审的,哪个不得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子。 但是太子殿下来请,想想皇上最近对太子越发重视,连步军统领和巡捕营这样重要的势力都交给了太子,他们又怎么能措施这个亲近太子的机会。 哪怕不想站队,留个好印象也行啊。 但这案子审完了,接下来呢? 听到他们的询问,弘书慢悠悠站起来,看向下面那一张张充斥着麻木和冷漠的脸,顿了顿,提高声音,道:“今日,孤在这里设立公堂,由步军统领、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坐镇,来审一审这巡捕营里的不法之事,尔等若有任何冤屈,或知道谁有不法行为,也可以当堂状告!” 他缓缓扫视一圈,目光沉重而又充满压力:“尔等,可有?” 鸦雀无声。 没人敢抬头看他。 贾大刚攥了攥拳头,又缓缓松开。 “没有吗?”弘书清越的声音响起,“孤倒是有……” 有什么?不少人震惊的抬头,有人犯到太子身上去了? “……一个问题。”弘书把话拐了个弯,开始笑眯眯的点名,“哪一位是汪彭汪把总?” 贾大刚猛地抬头。 被点名的汪彭:“……”有不好的预感,但他必须得站出来,“殿、殿下,属下是。” “是你啊。”弘书上下扫视他,“孤听叶院长说,汪把总看上了仁心医院的一名女管事,紧追不休?” 贾大刚刚松开的手又攥住了,嘴唇紧紧抿着。 原来只是这事,还以为是别的……汪彭的腰杆都直了不少,讨好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竟惊动了太子殿下,末将真是不胜惶恐。” “君子好逑?”弘书的脸色猛地沉下来,“孤听说汪把总撒下千金求娶……据孤所知,把总饷银并不算多,看来汪把总,家中资产颇为丰厚啊,不知汪把总的汪是哪一家的汪?” “这、这……”汪彭顿时汗如雨下。 还不等他这出个所以然来,有人突然站了起来。 “殿下!标下要状告汪彭!贪污军饷、克扣禄米、倒卖军备、空吃饷银!” 所有人精神一震。 兵部侍郎更是在听到倒卖军备后暗暗叫苦,是谁!是谁想让他背上监管不严的黑锅?他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虽然蓄势被打断,但弘书的心情却相当不错,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倒是比他原来计划的好:“你叫什么名字?” “标下贾大刚。”已经站了出来,贾大刚就不再猥琐犹豫,坚定地道,“现属汪彭麾下伙长。” “好!”弘书完成自己的使命,退后,“你上前来,将你知道的告知三位大人。” “是!”贾大刚上前,站在三位高官面前,开始述说这些年来一一记在心里的那些事。 其他人和汪彭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汪彭怒气勃发,什么东西也敢告他?就要上前用拳脚阻止贾大刚说话,这是他最习惯的行为模式。 今日却不成了。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兵部侍郎一声斥责,便有人上来将汪彭押住。 贾大刚继续说。 现场出现细碎的嘈杂声。 “天!爹!娘!”董民语无伦次的小声胡乱叫着,“伙长、伙长他怎么、怎么、怎么出去状告把总了?这这这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同僚好歹比他多吃几年军营的饭,此时还算冷静:“没事的,太子殿下刚才的话肯定是要找汪彭麻烦的,没人能保住他,就是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汪彭背后的那些人此次会不会被牵连处置,若不会,日后伙长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给伙长一些庇护,同僚担忧的想着。 涉及到倒卖军备,又有太子殿下坐镇,在贾大刚说完后,兵部侍郎迫不及待地道:“来人啊,将汪彭带下去审讯,去军需处把账本拿来!你,带人去汪家搜查。你,带人去将贾大刚提到的人都拿来。你,去兵部……” 岳钟琪和刑部侍郎没有跟他抢主导权,刑部侍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岳钟琪是才接手,这事就算闹大了,也怪不到他头上来,若是能趁此机会拿下一批人,对他来说更是好事。 他瞥了一眼弘书,垂眸思索,所以,太子是早知道汪彭牵扯到倒卖军备,才要拿他开刀的吗?这个贾大刚,是不是太子安排的?他虽然被安排辅佐太子,却也没有整日跟在太子身边,并不知太子私下做了些什么。 弘书当然提前查过汪彭,但贾大刚还真不是他安排的,不过不要紧,不说贾大刚冒出来是有利他的,便是冒出来个不利他的,他也早做好了计划,不会让事情逃离他的掌控。 带回来的人和东西越来越多,暴露出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很多是弘书都没有查到的,最后,这件事已经发展到不适合当众堂审了。 弘书也不为难兵部侍郎,点点头就允他们连人带东西打包回去继续审查,被叫来观刑的将士们也都原地解散。 虽然没个结果,但看汪把总被当成犯人押走的样子,肉眼可见的前路惨淡,解散的士兵们也不怕他回来报复了,偷偷聚在一起,说着不知真假的传言。 董民急的直转悠,就想上去跟那些说汪彭还干了什么什么坏事的人说,让他们也去当证人告发汪彭,让汪彭的罪名再多几样,最好直接死刑,这样他们伙长就能安全回来了。 同僚拉住他:“没用的,他们要是敢告刚才就站出去了。”何况他们说的真的假的都不知道,一个个都是听人说。 董民只能焦急的祈祷贾大刚早日回来,可惜贾大刚的消息一点儿没有,倒是他们上面的长官们,这几日被带走不少,还听人说,汪彭的家人差点被人掳走,还好被太子殿下提前安排的人救下了。 这件事之后巡捕营里被带走的人一下多了许多。 当倒卖军备甚至牵扯出上一任步军统领阿尔齐后,弘书就不再关注这个案子了,带着贾大刚回到巡捕营,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 倒卖军备案差不多落下帷幕时,后宫传来好消息,刘贵人平安生下一子,是为八阿哥,生子次日,便被晋封为谦嫔。 再次日,弘昼之嫡福晋也诞下一子。 这都是早有预料的,弘书只吩咐人将准备好的洗三和满月礼按时送去,就不管了。 等因倒卖军备案空出的将领位置差不多填补上后,弘书上奏,请求在中营下设一独立营,为新兵营,专事新兵之训练,日后再有新兵入伍,先入此营,训练半年后再分配至南、中、北营。 京城无战事,一般就算跟随将领外出作战,也不会派太多人,因为一路上的车马嚼用花费太高。所以巡捕营有折损的时候不多,一次能入伍的新兵自然也不多,这次跟着岳钟琪去西藏也不过折损了两百余人,正常也就是一个汛的人数。胤禛知道儿子琢磨了练兵之法想试试,大手一挥就批了,甚至把这个新设营的将官安排之权也给了。 弘书也不客气,拿到权利之后,直接安排自己的亲信先占了千总之位——虽然只是汛的人数规模,但他还是按照营的规制设了一个千总位,两个把总位——把总位只安排了一个贾大刚,还有一个则空着,打算用来当胡萝卜。 董民十分高兴,伙长不仅回来了,还升官了!有伙长、不,有把总罩着,他以后还怕立不了功、升不了职?他一定会好好训练的! “……左,右,后,右……到底哪边是右啊!”董民崩溃了,为什么太子殿下的训练就是一直让他们转来转去?什么向左转、向右看、向后转……向后转还必须要从右边转!从另一边转怎么了?转过去不就行了?! 还有,为什么一会儿向右看齐、一会儿向中看齐,还要拿棍子量齐不齐!还必须小碎步跑起来! 从来没听过当兵训练这些的!从右边转有什么用?难道上了战场敌人看见你从右边向后转就不杀你了吗?! 有怨言的不止董民一个,说起来也是个笑话,但此时的百姓,分不清左右的还真不是少数,因此光是让这些新兵练好左右转就花了弘书快一周的时间。 就这,还是用开小灶做奖励,在能吃饱吃好的加持下才达到的成就。 弘书也不气馁,想想现代大学生军训还有分不清左右的呢,慢慢来,他总能磨出来的,才两百个人而已,他这些年赚的私房还能养得起。 岳钟琪默默围观了一个月弘书的练兵之法,才找上弘书,委婉道:“殿下的训练之法很好,但目前的军费……恐怕负担不起。”为什么不打仗的时候,军队很少训练?是不知道训练的好处吗?不是啊,是训练的消耗太大了,而军中在非战时供给每个人的伙食标准只能保证不饿,吃饱都保证不了,更别说支撑这么大消耗的训练了。 弘书很平静:“孤明白,岳统领放心,孤并没有急功近利到现在就要在军中推行这样的训练之法。现在不过是试验,在试验中调整、完善其中的不合理之处,计算花费,至于日后何时推行,自然会是国库能支撑的起这样的军费花销的时候。” 岳钟琪沉默,想说要做到支撑全军这样训练,这个“日后”恐怕遥遥无期。 但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曾经被皇帝怀疑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如今虽然与下一任皇帝有了紧密的关系,但岳钟琪知道,他必须始终谨守本分,才不会在日后成为下一个年羹尧。 打击太子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太子也轮不到他管,他还是先为自己的女儿出一口气吧。 就在弘书沉浸式当教官的时候,朝堂上发生了不小的震动。 先是湖南观风整俗使李徽被弹劾,结果不仅他被罢职,甚至湖南观风整俗使这一官职都被裁撤了。没两日,直隶总督李卫弹劾鄂尔泰之弟鄂尔奇坏法营私、紊制扰民等罪名,胤禛以鄂尔泰有功只将人罢免回家,没有治罪,但鄂尔泰红火的势头却是因这事淡了不少。 随后,岳钟琪忽然上书,弹劾顺承郡王在西藏为淫祠邪教提供庇护,不仅处处阻挠他围剿邪教党众,甚至请邪教众人上门开坛做法,不知在谋划什么。 一扯上做法,直接戳到了胤禛的痛点,不仅怒而下旨削去锡保爵位、令人立即前往西藏将人押解回京受审,还训斥岳钟琪此等大事为何此时才上报,是否心中仍有怨怼才行隐瞒之事? 不少官员私下感叹,岳统领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也不知顺承郡王当日如何得罪他了,竟然时隔日久还要用两败俱伤的法子还回去。 弘书听闻后却是若有所思,派人去查后,果然发现这些人与岳湘之事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锡保、鄂尔奇他们身居高位,虽然与岳钟琪因满汉之别、武将之争不对付,但还不至于亲自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们主要还是针对岳钟琪和岳家已经出仕的几个儿子,岳璿被控告杀良冒功就是他们的杰作,若不是郎兴昌恰巧遇上,还真有可能让他们达成目的。 但上位者不喜欢,底下自然有人抢着为他们分忧,里面混着些喜欢用下三滥手段的人那就太正常了。 岳钟琪查到后,没有去纠缠那些小鬼,直击背后的源头,也是很刚了,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都付出了什么,毕竟李徽、鄂尔奇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虽然只是罢职,但能这么顺利也不是面上那么简单的。 既然岳父是为自己未来的妻子出气,弘书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在锡保一派的人展开反击的时候,也使人帮衬着岳钟琪。 但也有不好处理的,那就是鄂尔泰。 弘书拧眉,鄂尔泰受阿玛看重,本人也确实有能力,他的儿子鄂容安还是自己的伴读,如今虽然没有与岳钟琪发生直接冲突,但互相之间肯定也是不愉快的,朝堂上斗斗法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他偏向谁都不好。 只能保持中立,只要斗的不是太过火,他插手反倒不好。弘书想,以后做了皇帝,手底下的心腹互相不对付只会多不会少,他得习惯这种情况,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就不必深管,如何端好水,也是做领导的一门深厚学问,他得好好学习。 雍正十一年就在弘书的学习和试验中落下帷幕。 雍正十二年一开年,音韵阁就传来好消息,他们终于拿出了一个初步的用“拉丁字母”反切汉字的方案,弘书立刻前往查看,一看之下,十分满意。虽然和拼音还有很大的差别,但最基础的规则已经差不多了,而到了这一步,弘书也不打算再放他们继续自行改进研究,这可是一群人才,困着他们一直将拼音打磨成他印象中的样子才是浪费,赶紧把这事结束,把他们丢到别的地方去发挥更大的作用。 更何况,弘书也是想要借此刷名声的——他并不觉得自己用这些后世的东西给自己刷名声有什么不对,只要这名声能让他尽快掌权,日后推行政策哪怕能因为这些名声多顺利那么一分,他不会有丝毫羞愧。 在弘书的开挂加持下,拼音以最快的速度在大清诞生了。 他一刻都没有耽搁,第二日便上书将拼音呈了上去,为声韵馆众人请功,并为允禧讨下一份差事。 主持编修《雍正字典》,拼音版的。 第229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二十一弟允禧…著封郡王,封号为慎;二十二弟允祜…著封贝勒;二十三弟允祁…著封贝勒;幼弟允祕…著封郡王;五子弘昼……著封贝勒;七子福慧……著封贝勒;侄子弘春……著封泰郡王……” 好家伙,弘书站在大朝会上,听着这一串犹如报菜名的晋封名单声目瞪口呆。 阿玛受什么刺激了,爵位都开始大批发了? 待被晋封的人出列谢恩时,弘书才发现一个问题,嗯?允祕怎么站到两个哥哥前面去了? ……想起来了,刚才圣旨念的好像是他封郡王。 凭啥? 允禧这次好歹有功劳,还跟他关系好,阿玛偏心超规格赏赐一下还能让人想通。弘春是十四叔的长子,在十四叔被如今形同被圈禁的情况下,给个郡王能显示一下他阿玛的宽仁。 允祕,晋封理由说的秉心忠厚,赋性和平,素为皇考之所钟爱……不能说这个理由不够,毕竟皇帝想给一个人爵位还需要多么大的理由呢。不过,弘书私心猜测,这次允祕能越过另外两个叔叔,恐怕与他娶了个好福晋不无关系。 乌雅氏,切切实实的是太后的族孙女。 大朝会在弘书在心里嘀咕他阿玛之中结束,允禧兴奋的跑过来:“小六!我是郡王了!” 他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当上郡王!他都做好准备,下决心要将小六给他安排的修字典差事做好,这个功劳够他得一个郡王了。 谁成想惊喜来的如此突然! “等我的郡王府建好,我就请旨奉养额娘!”允禧满心欢喜。 弘书也为他高兴,能早点与母亲团聚是好事,陈贵人不用再在宫里和一群太贵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更是好事。 好事还没完,胤禛好人做到底,下旨将四位弟弟的额娘都晋为太嫔。 一时间后宫前朝俱欢喜不已,弘书一连吃了六场席,还帮福惠操办着宴客。 在大家都喜笑颜开的时候,无人注意的角落,弘时正喝着闷酒。本来就正生着病,怎么能喝酒呢,梁怀雁劝了劝,实在劝不动,偷偷使人去请福晋。 董鄂氏沉着脸过来,声音不高不低的请安:“给爷请安。”不等弘时说话就站起来,“爷这是又想醉酒洗澡了?” “醉酒洗澡差点溺死”是弘时这辈子都逃不脱的黑历史。 弘时有些尴尬的放下手中酒杯:“……爷就是小酌两杯。” 梁怀雁站在福晋身后,听福晋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刺人的狠话:“梁妹妹入府也有快两年了,这两年为了怀上孩子来来回回看了多少次大夫,偏偏不管是御医还是仁心医院的姚大夫都说妹妹身子没有任何问题。臣妾就一直在想,这倒是什么原因呢?” 弘时尴尬的脸色顿时添上了羞恼,福晋这话什么意思?!他脾气好也不能这样蹬鼻子上脸! 董鄂氏才不管他恼不恼,站起身道:“臣妾前日看仁心医院所出的医学报上说,男子若在妻子怀孕前大量饮酒,会让种子孱弱,即便妻子的土地再肥沃,也难以生根发芽。” “爷若不喜欢死后有人哭灵摔盆,那这酒就尽管喝吧。” 说完转身就走。 梁怀雁惊的眼睛都瞪大了,福晋这话也敢说,也太勇猛了……她可不敢继续在这待了,赶紧跟着福晋溜。 出了院子,还没见弘时跟出来发火,梁怀雁松了口气,以她这两年对自家这位爷的了解,现在不发火日后就不会再以此事为理由发火。 “福晋……”梁怀雁喏喏道,“…爷他这次应该也只是心里太苦闷了…” 怎么能不苦闷呢,都是皇子,弟弟们都封贝勒了,就他还是个光头阿哥,甚至隐形的像是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董鄂氏不以为意:“苦闷?我看就是如今的日子太好了,还敢苦闷。” 梁怀雁入府前,皇上待他们府上比现在忽视的多,弘时怎么不苦闷?皇上不过稍微给了点好脸色,就敢苦闷了?真是没点自知之明。 这些话董鄂氏当然不会跟梁怀雁说,她只道:“刚才说了爷,你也一样。姚大夫说过,药吃多了不好,宫里娘娘也没催过,你不要太急。” 她说完顿了顿,忽然想起初嫁时,她着急自己一直怀不上,那时还是王妃的皇后娘娘跟她说:“孩子的事急不来,是讲缘分的,你如今太焦躁,孩子说不准是害怕不敢来呢,多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虽然最后她也没能怀上,但皇后娘娘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便对梁怀雁道:“若是在府里待的闷了,待过几日天气暖和些,可以带上人出城礼佛去。” 说是礼佛,其实也和踏青差不多了。 梁怀雁面带喜色的答应了,她从没想过,嫁人后竟然比在家当姑娘时还自在些。还在家时,她爹是个甩手掌柜,后院全权交给继母,除了偶尔她爹上司的女儿宴请她能去参加,其他时间几乎都被锁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入三阿哥府前,她以为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府邸了,却没想到,当家的福晋这么好相处,不但不用天天请安,还将她住的院子给她自己管,对她和钟侍妾出府也并不阻拦。 说句不好听的话,梁怀雁如今宁愿弘时先没了,也不愿意福晋先走——爷没了她跟着福晋过自己的日子就是,福晋没了却是要来继福晋的,谁知道继福晋是个什么性子,万一不好相处,她后半辈子就完了。 就是福晋身子不好,常年病痛不断,看着不太长寿,梁怀雁忧愁的想着,这次去礼佛要好好求求佛祖保佑福晋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三阿哥府里发生的一切无人在意,大家都去烧热灶去了。 热灶被烧的太猛,有人扛不住了。 “想赶紧开始修书?”弘书诧异地道。 允禧猛猛点头:“我休息好了。” “这么点时间就休息好了?我记得拼音才弄完的时候,你可是哭着喊着太累了,非要我给一个月的假才行,这才过去多久,就休息好了?”弘书也不是周扒皮,叔叔都这么说了,再加上刚封郡王,还要和内务府对接郡王府设计图,便大方的给了两个月假。 ——主要是朝廷的流程没那么快,修书这么清贵的事情,成员名额且抢手着呢。 弘书才不信对于最爱身体力行践行“艺术家采风”的允禧会主动放弃玩乐时间,用看好戏的语气道:“你休息好了没用啊,修书又不是皇阿玛圣旨一下就能立刻开始的事情,如今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还没定下来呢。” 允禧顶天立地的头低下了,额头磕在面前的案几上:“那你有没有别的活儿啊,我都可以干!” 他实在是被围上来的人烦怕了,他是喜欢交友广阔不错,但他喜欢的是与志同道合之人把酒言欢,而不是听一群谄媚的人说着狗屁不通的话拍他的马屁。 弘书忍不住大笑:“还有你怕与人交往的时候。” “那叫交往吗?”允禧恨恨的道,“那叫被捧臭脚!” 弘书笑个不停:“有人捧你臭脚还不好?” “好个屁!爷的臭脚也不是谁都能捧的!快点!给我安排个活干!” 长工自己要求,弘书当然不会客气,让他带着音韵馆里会外语的那些人去四译馆:“这几年从海外带回了不少书,四译馆的人手还是太少了,等着翻译的书排队都排到明年去了。这一批生力军刚好能用,不过他们没有出身,容易被排挤,你带过去也能给他们撑撑腰,再用这两月时间看看四译馆里的人有没有可用的,我到时候请皇阿玛在四译馆下再单独设一个翻译司,专门翻译我列的书单。” 四译馆主要还是负责翻译边疆民族以及邻国的文字,时常还配合礼部、理潘院做接待各国使者之事,对于外海其他国家的关注很少,书籍翻译也不多,而且更注重官方文书翻译和涉外事务口译,几乎不关注学术类、技术类书籍。 这些年,弘书名下的船队出海,在他的授意下几乎是将能搜罗到的各种书籍都带了回来,可惜空有宝藏却用不了,懂各种外语的人还是太少了。朝廷虽有教学外语的机构,但主要还是俄语、蒙语、藏语为主,其他语言并没有成系统的培养。 允禧满意的接了活,又嘀咕道:“又要设新司?你这几年都上奏设立了多少个新部门了,之前还说什么冗官,这就不冗官了?” 弘书不理他,冗官冗的是下面办事的吗?不是,基层人员只有不够用的时候。 冗官冗的是中高层! 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一壶茶,一张邸报坐一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允禧嘀嘀咕咕的走了,带着人去四译馆开干。 等他挑好人的时候,修书的名额也在激烈的哄抢中尘埃落定,《雍正字典》这个日后几经改版、始终不曾改名、成为每一位蒙童启蒙必备的工具书正式开始启动。 第230章 “……向左转!向后转!向右看齐!” 哗哗哗的小碎步挪动,董民紧紧盯着前面人的侧脸,挺胸抬头、下巴收紧、眼神坚毅,和一年前的青涩少年已经判若两人。 “向右转!准备,负重环城跑!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三百人列着整齐的队伍跑出军营。 弘书目送他们离开,满意的点头,历时一年,他终于将这群当初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新兵蛋子练成了如今模样,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拉出去也足够唬人了。 成就感满满。 至于为什么当初说好,只在新兵营训练半年的新兵一年了还在,甚至人数还增加到了三百。 额,这、这不是在训练时一直源源不断的产生新灵感,那要训练肯定指着一批人训练到底,不然今儿换一批人明儿换一批人的,能干成什么事。 你说是不,皇阿玛? 胤禛:滚。 当然除了新兵营,巡捕营其他人弘书也不是没管,伙食比以往好了不少,延医用药也容易许多,而这些甚至不需要额外问兵部要军费,只要把原来被人贪污和吃空饷的那部分拿出来即可,何其讽刺。当然大锅饭的伙食还是不如新兵营,他们的训练强度也没有新兵营的高。新兵营的伙食弘书还能用私房负担起,一万人的巡捕营,他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他手底下花钱的地方可不少。 况且巡捕营说到底是国家的兵,不是他个人的私兵,拿他的私房养算怎么回事。 就算他想养其他人也不可能答应。 岳钟琪头一个就要反对。 想到岳钟琪,就想到了他的未婚妻。赐婚已有两年,弘书再想拖也拖不住了,近日礼部已经接了圣旨,准备开始走六礼了。 纳采礼的媒人当仁不让是他十三叔,他自己也被询问,纳采礼的大雁是让内务府准备,还是他自己准备。 弘书当然是自己准备。 他打算去木兰围场一趟,一可以去抓头活雁,二可以顺便去看看太孙,也不知道太孙还记不记得他。 自从将太孙送过去,他还没去看过呢。 说起太孙,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有四川官员在他生辰时,送上了一只大熊猫幼崽。只看幼崽萎靡不振的状态和对人惧怕又凶狠的态度,弘书就知道,这肯定是被硬抓来的。 幼崽对人很抗拒,甚至惊惶到拒绝进食,弘书没办法,只能派人赶紧将幼崽送去围场,希望他见到太孙这个同类能恢复安全感。 后来围场传来好消息,幼崽见到太孙果然精神好转,在照顾人员偷偷的投喂下开始茁壮成长。 幼崽没事,但弘书还是很生气,不仅是为熊猫幼崽,更为那些被官员驱使去抓捕大熊猫时受伤或死亡的人。 这样进献的风气决不能助长,不说社会风气的败坏以及会被浪费掉的人力物力,就是大熊猫,恐怕也会以比前世更快的速度濒危灭绝。 能抓熊猫送他的会是什么好官,弘书反手一封奏折弹劾,送他一套抄家流放、秋后问斩。 说起来,立秋不远了,这人也快吃断头饭了。 便宜他多活这么长时间,被他杀了的大熊猫妈妈怕是在地下都等急了。 除了以上两个原因之外,木兰围场离京将近四百公里,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弘书打算带着新兵营一起过去,路上实战体验行军。 “通知下去,过几日孤要去木兰围场,新兵营随行,演练行军队列。” “是!” 弘书又去厨房看了看今日准备的伙食,才去步军统领衙门找岳钟琪。 “参见殿下。” 除了岳钟琪,阿桂也在这里。 如今,他已经在弘书的牵线下,拜了岳钟琪为师,弘书希望他能将岳钟琪一身的本事都学过来,将来岳钟琪年龄大了上不了战场了,他也能顶上来。 “你怎么在这?”弘书叫起,问道。 阿桂虽是岳钟琪的学生,但衙门是公务重地,可不是教学的地方。 “我来给老师送东西。”阿桂道,然后凑到弘书身边,笑嘻嘻的问道,“殿下,听说你要去围场,能不能带上我?我射箭技术如今已经很不错了!” “若要去,便要跟着新兵营一块儿行军过去,不能坐马车。”弘书道。 阿桂不喜欢坐马车,答应的爽快:“没问题!”心满意足的走了,回去炫耀去,嘿嘿。 弘书先跟岳钟琪商定了带新兵营出行的时间,以及粮草准备,和路上的一些安排,才道:“听说贵州那边有苗民生乱?” 岳钟琪颔首:“是有妖人造言,纠众滋事,当地已将造言者抓了。” 弘书总觉得这事情似乎耳闻过,但想不起来,自从开始改土归流后,各地土司生乱简直此起彼伏,贵州苗人亦是其中“生力军”,鄂尔泰在贵州时用铁腕将苗人土司收拾的服服帖帖,但他走后,接任的贵州巡抚没有他的能力,只能是作乱一处平乱一处。 摇摇头:“这些土民不通中原文化,不知改土归流对他们的好处,被土司裹挟作乱,咱们一味镇压也不行,还是得派有能力者去宣谕化导。” 岳钟琪赞同:“皇上有意派吏部侍郎吕耀曾和大理寺卿德福前去教化。” 弘书对这两人没什么了解,也就不发表意见了。 离开步军统领衙门,弘书回到宫里。 朱意远上前:“殿下您可回来了,皇上使人来传话,让您回来后就去养心殿觐见。” 弘书便转道去养心殿,路上问朱意远:“知道皇阿玛找孤所为何事吗?” 朱意远道:“来人没说,不过奴才听说,皇上在遣人来传召您之前,接见了几位八旗都统。” “哦?”弘书来了点兴趣,“哪几旗的?” “上三旗的。”朱意远答道。 这么齐,弘书眯了眯眼:“满蒙汉一起?” “只有满军旗和蒙军旗。” 弘书冷哼一声,将这些人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无非就是又想法子排挤和打压汉军旗和汉人罢了。 当初弘书说服胤禛给他定下汉女为嫡福晋,用的是满汉一家亲的理由。但实际上,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满臣与汉臣之间的矛盾冲突,不但没有缓和,反倒更加激烈频繁了。 以往,满军旗的人虽然看不起汉军旗,但面对汉人的时候还是当汉军旗是自己人的。现在,由于汉军旗在汉女为太子妃这件事上态度暧昧,没有鼎力支持,满蒙八旗已经不将其看做自己人了,将其视为叛徒,针对汉军旗的大臣倒是比针对汉臣还狠些。 这次不知道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见过皇阿玛。” “回来了,过来。”胤禛无时无刻不在忙碌,此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用下巴点了点桌角的折子示意,“先看看那个。” 弘书拿起打开,才看了两行就惊讶的挑起眉,折子的内容不是他以为的满汉争斗,而是欧洲那边的事情。 根据折子上写的,去年9月,欧洲的西班牙、撒丁、法国一方,和鄂罗斯、奥地利一方,突然因为波兰王位的继承人问题爆发了战争,这场战争一直持续到今年的6月才结束,鄂罗斯和奥地利一方获得了胜利。 折子上只简单写了这场战争的开始与结束,重点放在鄂罗斯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出来的战斗力、通过战争获得的好处,和新任女皇积极对外征战的态度。上奏折的人认为邻国这位新上任的女皇对外有很强烈的扩张意图,日后大清与鄂罗斯的边界恐怕少不了摩擦,朝廷要早做准备。 果然,泱泱大国从不缺少人才,在很多人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荣耀中时,已经有人关注到大清之外的世界局势,并默默分析这些对大清的影响。 弘书记下了这个上奏折的人名字,樊守义。 他也根据奏折上简单鲜明的信息记起来,这场战争就是颇为著名的波兰王位继承战争,虽然鄂罗斯在今年5月取得了速胜,但这场战争却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一直持续了五年。不过后续的战争鄂罗斯并未直接商场,可惜,不然这可是一个往北扩张地盘的好机会。 弘书颇为扼腕。 胤禛忙碌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弘书端茶给他,喝完才问道:“阿玛,这个樊守义是何人,眼界开阔、高瞻远瞩,我为何从没听说过?” 胤禛将折子拿过来翻了翻,放下:“你不知道正常,这个樊守义是康熙年间人,康熙四十六年,奉你皇玛法命,随法国传教士艾若瑟出使罗马教廷,在欧罗巴呆了十一年,康熙五十七年才回来。” 他五十八年才出生,恨。 “当时你皇玛法在热河行宫召见了他,奏对过西行之事后,因病致仕回乡,此后一直未再出仕,亦未听闻有何消息。” “前些日子突然通过当地巡抚上了这么道折子,朕看着倒有些道理,想着你对海外之事颇为关注,叫你也来看看。” 出使欧罗巴十一年?!弘书惊呆了,原谅他上辈子孤陋寡闻,真没听说过这么个人物!不是,这种人才为什么不召回朝堂啊!竟然让人致仕在家! 这简直是浪费!是犯罪! “阿玛!我要他做我的老师!”弘书前所未有的坚定,“一定要!” 胤禛一副早知你会这么说的表情:“朕已经使人去召他入京了。” “阿玛英明神武!”弘书笑成了一朵花。 胤禛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嘴角微翘,语气淡淡道:“找你来还有一事。” “方才几位满蒙都统觐见,请求举行木兰狄弥。朕想了想,这些年未进行木兰秋弥,八旗子弟确实武备松弛不少,不少都消磨了斗志,甚至连马都跨不上去,不成样子!这股风气还是得纠一纠。” “朕不便出京,刚好你也要去木兰围场走一趟,干脆就主持一场木兰秋弥,给八旗子弟紧紧皮。此外,代朕接见蒙古各部,巡视漠南、漠北、漠西,顺便震慑沙俄,巩固北部边防。” 230-240 第231章 往北走了不过五日,就明显感觉到气温开始下降。 从第二天就开始抱怨的八旗子弟们,抱怨声顿时更大了,其中尤以那些有权有势的权贵子弟们闹的厉害。他们本以为这次木兰行围就是出来秋游打猎玩的,谁知道到了出发的时候,太子却扣下了他们的娇妻美妾、锦衣华服、马车美食,只让他们带一匹马和随身的洗漱衣物。 出京后,还以每天30到40公里的速度前进,行进间还必须保持行军队列。 虽然骑着马比其他走路的底层士兵舒服多了,但一群纨绔子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他们不敢到弘书面前闹,就折腾自家旗下的佐领成员,将人使唤的团团转发泄情绪,连带的将整个八旗的队列都扰乱的不成样子。 阿桂看的直皱眉,问弘书:“殿下,怎么办?” 弘书冷眼看着那边越来越沉不住气的人:“没有脱离队列,不管他们,若有,按军规处置。”顿了顿,他吩咐身边的传令官,“传令全军,晚上抵达扎营点时,孤与岳将军他们,会对各营各旗白日的行军队列做出评判,第一方阵伙食加餐,第二方阵不变,第三方阵伙食减半。” 传令官非不知事之人,闻言有些迟疑。 阿桂已与岳钟琪学了不短一段时间,担心的劝阻道:“殿下,我知道您是想通过这种法子激发他们的羞耻心,但是有些人就是无赖,他们若聚众闹起来,恐会营啸。” 营啸,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般将领麾下若有营啸之事发生,他的武将生涯基本上也就到头了。当初年羹尧在康熙朝时能一步上位,获得去战场的机会,也是因为平息了一场营啸。 若太子殿下这次带兵出巡出了营啸之事,对殿下声望的打击恐怕不会小。 弘书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孤心里有数,去传令吧。” 传令官这才离开。 很快,弘书的命令就在全军传开,八旗队列一片哗然。 “殿下什么意思?这是故意针对我等!” “殿下也太偏心了,不过娶个汉女心就完全偏到汉人那边去了!” “什么狗屁行军队列!咱们八旗从来不管队列,不照样打下大清大好江山!太子殿下就是在胡闹!都统他们怎么就不知道管管!” “人家可是太子,都统哪儿敢管啊。” …… 沸反盈天,在手下的请求下,此次随军出行的几个副都统找了上来。 打头的满珠锡礼气势汹汹:“殿下,还请撤回命令。如此羞辱,恐叫八旗子弟离心。” 法保委婉劝谏:“殿下没出征过,或许不知,粮草供应可是行军的头一等事,若克扣伙食,将士们恐怕会心有不满。” 还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混进来,跟着敲边鼓的弘春:“殿下,八旗是咱们大清的根基,如此区别对待,实不应该。” 弘书笑吟吟地一一回话:“君无戏言,孤虽为太子,只是半君,却也不能朝令夕改。” “况且,羞辱?孤何时要羞辱八旗子弟了?孤不过是见大家行军疲累,因此提个彩头让大家振奋一下精神,顺便比一场罢了,军中这样的比试难道还少?此次木兰行围不也是为了让大家比试一场吗?” “若比试就是羞辱,那古往今来的军队也都不会存在了。” “至于离心。”弘书笑容深深,“八旗子弟赢了比试,获得加餐,为何会离心呢?这个逻辑孤没有想明白。满珠锡礼大人,还请为孤解惑。” 满珠锡礼阴沉着脸,闭口不言。 “至于克扣伙食,法保副都统这话真是好大的帽子。都统或许忘了,今次出行的粮草,原本就是翻倍的,而多出来的那一半是孤自掏腰包的。”弘书笑容不变,“现在不过是改变一下赏赐的方式,孤连赏赐给谁的权利都没有了?” 法保不敢说话,他哪有太子会扣帽子。 弘书转向弘春:“泰郡王说孤区别对待,孤实在不知哪里区别对待了,不如泰郡王举个例子?” 弘春讪讪笑道:“为兄一时想不起来,想不起来。”这时候想起来自己是兄长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跟放屁一样。 明显不满的几人离开,旁观全程的阿桂担忧道:“殿下,他们恐怕不会就此作罢。” “哼。”弘书眼底无波无澜,“就等着他们动。” 晚间,扎好营后,随同火头营一起来送饭的,还有宣布各营各旗排名的传令兵。 不出预料,巡捕营大多都在第一方阵,剩下的也都在第二方阵。 新兵营更是第一中的第一。 而第三方阵除了一个蒙军旗,其他全是满军旗。 看着巡捕营那边吃肉吃的满嘴流油,自己这边却是啃着硬邦邦的干粮,自诩高人一等的八旗子弟顿时不干了。虽然他们的伙食就是正常的行军伙食,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凭什么那些低下的汉人吃的比他们好? 他们的父祖可是为大清流过血的! “这是侮辱!我要去面见太子殿下!” “我也要去!” “同去!” 一群纨绔纠集在一起,又叫上各家麾下佐领的人,气势汹汹的朝中帐走去。 可惜还没离开自己这一旗的驻扎点就被巡逻的侍卫营给拦住了。 太子亲卫营侍卫头领郎图冷着脸,长枪横立:“无令,不得离开各自驻地。” 带头的人愤怒道:“我等要求见太子殿下!让开!” “无令,不得越级觐见。”郎图缓缓将枪尖对准领头人,“违者,军法处置。” “你!你敢!你知道我阿玛是谁吗!”带头的人怒气上头,叫嚣着就要硬闯。 下一秒。 “砰!” “啊!” 被郎图一枪抽回去,撞在其他人身上。 郎图枪尖指地:“第一次,警告。” “你!你敢打我!”带头之人气红了眼,“上,都给我上!打死他!给爷打死他!” 郎图在太子殿下身边待了已有十年,可不是无名之辈,家中也非无权无势。再看看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这些选不上侍卫,只能在自家地盘里耍耍威风的纨绔又怎么敢上,纷纷劝到:“算了算了。” 奈何带头的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土霸王,很有几分无法无天的性子,此时见其他人不敢上,顿时更气了,指着自家佐领的人到:“你们,给爷打死他!否则,爷回去就将你们全家下狱!” 八旗旗主对旗下佐领之人有动刑之权,虽然胤禛早就推动废除了这一项权利,但耐不住还是有人动私刑,旗民敢因此去状告旗主的更是少数。 身家性命被人攥在手里,被指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的打算听令。 好在那群纨绔子弟里还有知道轻重的,此时捂了带头之人的嘴,喝到:“袭击长官,你不要命了!”又对其他人道,“帮忙,把他架回去。” 郎图目送他们离开,吩咐左右道:“让人盯着点,今晚恐怕不平静。” “是。” 这边的事转眼就上报到了弘书这里:“也盯着几位副都统那边。” “是。” 月上中天。 累了一天,将士们都睡得鼾声震天,某个营帐,却钻出来一群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在月光的照明下,一路往存放马匹的地方摸去。 片刻后,一声马嘶惊的所有马都开始嘶叫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董民眼睛还没睁开,人先一头翻了起来,一手摸到身边的长刀,才睁开眼看向其他人。 这一帐全是新兵营的,虽然训练娴熟,却没有上过战场,更没经历过营啸,是以没一个人能答得出董民的问题。 “咱们出去看看?” “可是军规不是说夜间无令不得私出营帐吗。” “那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又听着外面马叫的声音好像少了,猜测道:“可能是有马突然发情了?” 其他人一下哄笑,嘲笑道:“我看是你半夜发情了!” “闹什么!熄灯之后不准喧哗!军规都忘了!”贾大刚掀开帘子喝到。 众人顿时像是听见了紧箍咒,立刻稍息立正,迎接长官检阅。 “哼。”贾大刚对他们的反应还算满意,“外边没什么事,赶紧睡,明天还要行军。”营啸这种事一般是不会大肆宣扬的,容易扰乱军心,还容易有样学样。 除非长官为了以儆效尤,当众处理掀起营啸之人。 不过今晚……应该还算不上营啸,将手下都撵去睡了,贾大刚若有所思的看着第一声马叫的方向,也不知道殿下会怎么处理闹事之人。 “依军规处置。”弘书落下最后一笔,将写了今日之事经过的信交给身边人,“明日一早,送呈皇阿玛。” 信送走后的第三日,京城就有人策马奔驰而来,宣读圣旨,革除满珠锡礼、法保的副都统之职,当场和闹事的纨绔子弟们一起被押回京待审。 弘春也从郡王爵降为贝子,继续跟着太子的大部队,戴罪立功。 一时间,不论巡捕营还是八旗的将士们,都变得无比乖巧,八旗之前怎么说都做不好的行军队列也变得齐整无比,甚至还有汉军旗的都统去找贾大刚请教,新兵营是怎么做到如此队列整齐的。 “你看,队列这不就好起来了。”弘书坐于马上,看见整齐的队伍好像看见了麦田里硕果累累的麦穗,笑的老怀大慰。 阿桂恍恍惚惚:“确、确实好起来了。”继而兴奋,他学到了! 岳钟琪看着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弟子,心里忧愁的叹了口气。 别乱学啊,太子殿下能如此,是因为有一个始终支持他的皇上! 咱们没那靠山。 第232章 丰收的季节,木兰围场也是一副秋高马肥之象。 这里十多年没有举行过大型围猎,围场的猎物已然变的有点清澈愚蠢,这边弘书搭台子宴请前来觐见的蒙古王公们,八旗和巡捕营军演腾起的灰尘阵,远处山坡上驻足围观的小鹿甚至看的比人还热闹。 朝廷一方军演结束,轮到蒙古王公们上节目了,弘书以为能看到蒙古大汉们表演相扑,结果却是一个个活力四射的蒙古郡主、郡君、格格们上场跳起了舞。 不得不说,其中有几位跳的着实不错,不是专门被培训出来向上位者献媚的黏腻舞蹈,而是带着旷野、自由、神秘,充满生命力的舞蹈,仿佛在沟通天地。 虽然并不感冒这些蒙古王公们藏在背后的小心思,但面对结束献舞的女孩子,弘书还是由衷赞叹道:“孤仿佛看见了草原上的精灵,祝愿诸位余生都能无所忧虑的在草原上翩翩起舞。” 一句话表明了态度,弘书就不再关注这些女子。这种时候,他的关注对她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之后几天,弘书出面组织了几场围猎大赛,对其中的优胜者给予褒奖和赏赐。中间趁着其他人都去打猎的时候,他去了专门划给太孙的地盘,远远看了太孙好一会儿。 太孙已经是正式的成年熊了,在饲养人员偷偷的偏爱下,将自己吃的圆滚滚的,弘书看到它的时候,它正挂在一棵树上晒太阳,期间还往弘书这个方向瞅了两眼。弘书不知道它是不是闻到了自己的气味才看过来,但见他没有丝毫过来的意思,就知道哪怕闻到了恐怕也不记得他。 这样也好,与人太亲近了终究不好,太孙现在也算是半野化了。 不过,没有同类,孤独倒是次要,就是日后发情了该怎么办?弘书不知道雄性大熊猫是什么时候发情的,便叫来饲养人员询问:“太孙成年后可有过发情的迹象?” “回殿下,据奴才观察,应当是没有的。” “密切注意着,如果发情难受了,想想法子。”至于想什么法子,弘书目前也没个思路,无论是将太孙送回四川去,还是从四川找个雌性大熊猫过来,在如今的条件下,都不现实。 “后来送来的那只幼崽在哪里,怎么样了?” “回殿下,太孙不喜欢幼崽在它的领地,所以幼崽只能在太孙领地旁边选了一块地方,目前还算康健。” 弘书本想远远看看幼崽,奈何幼崽警惕性太高,一闻到人味就躲了起来,根本看不到一点儿熊影。 木兰秋弥结束,弘书没有如蒙古王公期望的那样打道回府,而是带着大军,笑吟吟的表示,要先去去病城看一看,然后绕道漠西,再由西向东南,前往归化城拜见固伦恪靖姑姑,最后打道回府。 蒙古王公们面面相觑,这一圈,可是将他们的地盘全转到了啊。 朝廷这是想干什么? 弘书给出的理由是:“鄂罗斯对西征战擢取了大量好处,最近边境恐会有异动。” 一听是这个老对手,蒙古王公们顿时同仇敌忾起来,自从朝廷在这里建立了去病城以来,他们的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即便是身在草原也能第一时间享受到京城流行的东西。 但日子好过了就会引来豺狼,虽然大清和鄂罗斯官方达成了友好贸易的协议,但民间可不管你这些,鄂罗斯的边民眼见蒙古人吃好喝好,哪能乖乖蹲在另一边流口水,好东西自然是要抢回来的。 所以这些年,边境上没少发生冲突,虽然都是小规模的,但作为被抢的一方,这口气很难咽下去。 只是去病城建立后,虽然给他们带来好处,对他们的管制和压制却也更重了,考虑到两国交往,不允许他们擅自动手,避免发动大规模的冲突,免得一不小心冲突扩大,最后变成了两国之间的战争。 当然他们实际上也不敢发生大规模冲突,蒙古王公们心里有数,大清和鄂罗斯真的打起来,对他们没什么好处。战争会破坏他们的家园,还会持续不断吞噬他们部落的人口,朝廷的大军长期驻扎在这里,会进一步削弱他们的权利,最后他们只会沦落到跟南边那些土司一样的下场。 于是积极响应弘书的巡边计划。 抵达去病城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已经穿起了棉袄,冰冷的温度并没有影响城内火热的气氛,阿桂稀奇的到处看:“好多洋鬼子!” “这么惊讶,在京城又不是没有见过外国人。”弘书道。 “但是没有这里多啊!这街上得有一半的人都是鄂罗斯人吧。”阿桂感叹道,“感觉像是出了大清一样。” 现任去病城知府陈宏谋笑道:“这还算少的,等每个月大集开的时候,洋鬼子会更多。” 亲眼看了看民生,弘书对陈宏谋这个知府相当满意。 陈宏谋并不是他的人,而是雍正元年的进士,是从扬州知府调任过来的,看着从富庶之地调任苦寒之地,像是变相贬谪。但其实懂的人都知道,去病城知府比扬州知府有权多了,因为它同时还握着节制外蒙四部之权,又承担着与鄂罗斯贸易之责,遇突发情况有临阵决断、征外蒙四部作战之权,权利大了去了。 前途更是可期,前任去病城知府尹继善如今已经官至两江总督、挂着刑部尚书衔了。 回到知府衙门,挥退其他人,弘书和陈宏谋谈起外蒙四部和鄂罗斯。 “车臣汗部目前内部争斗的厉害,车布登班珠尔被免以后,上位的是乌默客从弟垂扎布,但他压不住衮臣一系的人,没什么威信,而且上位才一年,就遭遇过几次刺杀……” “土谢图汗部和赛音诺颜部都才换了大汗,不过属于和平交接,目前内部政权还算稳定。土谢图汗部原来应该是有些小心思的,不过自从朝廷割其西部二十一旗新设赛音诺颜部后,土谢图汗部的精力大半都转到了赛音诺颜部身上,两方小冲突不断,目前还能控制住……” “札萨克图汗部的大汗一直没变,倒是最稳定的一个,日常对于臣为难的事情也颇为支持。” “至于鄂罗斯,接到朝廷送过来的信后,臣就联络钉子打听他们内部的情况,在您抵达之前,刚好有一批犯人才从圣彼得堡流放过来,其中有不少大贵族和高官。臣使人花钱从他们嘴里撬出了些消息,他们的女皇独裁,重用类似东厂的特务机构,着力打击旧都莫斯科的贵族势力,登基四年以来频繁对外用兵,今年闪击波兰的格但斯克城是其登基以来的最大军事行动,获取胜利后激发了这位女皇的意志,有意与奥地利在下半年对奥斯曼帝国用兵。听说是奥斯曼帝国和克里木汗国常年在鄂罗斯边界侵扰,此次出兵一是为了威慑两国,二是想要在黑海夺取一个出海口,以发展贸易。” “这次被流放的这些人,就是因为反对短时间内连续对外用兵才被捏造罪名流放的,他们走的时候是6月,与波兰的战争刚刚结束,现在也不知道鄂罗斯和奥斯曼打起来了没有。” 陈宏谋摇头叹气:“去病城和圣彼得堡离的还是太远了。” 听到闪击波兰忍住没笑的弘书,终于忍俊不禁,调侃道:“陈知府还想将去病城设到哪里去,莫斯科?” 陈宏谋也笑:“固所愿也。” 笑过,继续说正事,弘书若有所思道:“陈知府认为,鄂罗斯短期内不会对咱们动兵。” 陈宏谋点点头:“对鄂罗斯来说,明显在欧罗巴那边的利益更大,东边苦寒、距离远不说,还有咱们大清,他们在先帝手上吃过败仗,国内对战争形式不会乐观。” 弘书认同他的观点,不仅是有历史作为参考,更多的也却如陈宏谋所说,鄂罗斯在东边没有太多利益可得,在两国建立起贸易渠道后,战争能带来的好处已经微乎其微。 除非以后,东边发现了丰富的资源,或者大清变的富饶却羸弱。 现在,大清还强盛,工业革命还未发生,东西伯利亚丰富的矿产资源还深埋地底不见天日,鄂罗斯并不太重视这块土地。 ——真是把东西伯利亚抢过来的好时候! 弘书再一次心痒痒,但想想连士兵全日制训练都支撑不起的军费,还是将心痒压下。 赚钱,先赚钱。 “这几年的贸易情况如何?” …… 与陈宏谋密聊几日,弘书对去病城这几年的贸易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和掌握,对于之后的发展方向提出了建议,并承诺回去后会为去病城宣传移民政策,争取更多百姓自愿迁移过来。 “不行的话,多流放点犯人过来也行。”临走时,陈宏谋看着弘书诚恳的说道。 弘书失笑:“好。” 最后看了一眼前世的贝加尔湖、今生的冠军湖,弘书翻身上马、扬鞭发令:“出发!” 草原、草原,还是草原,从青绿走到枯黄,弘书终于按照规划的路线,抵达了归化城,来到了公主府。 恪靖向他行礼:“见过太子……” 不等她话说完,弘书就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恪靖姑姑不必多礼,姑姑是长辈,该侄儿向您行礼才是。” 恪靖今年五十六了,或许是草原苦寒,或许是早些年调和漠南、漠北耗了太多心力,她看起来不太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反倒透着些疲惫。 恪靖微笑:“君臣有别。” 弘书扶着她坐下:“咱们今日只论亲情,不论其他。况且,恪靖姑姑为了大清镇守归化城几十年,劳苦功高,侄儿尊重您也是应该的。” 恪靖的微笑浅淡:“臣妾不过一届妇人,哪有什么功劳苦劳,做的那些事不过是思念家乡,让自己过得舒心些罢了。” 弘书知道,康熙当初的做法还是伤到了恪靖,所以现在面对代表着皇权的他,恪靖不愿亲近也是正常的。 他也不愿强迫人,不过还是表达自己的善意:“马上就要过年了,侄儿这次过来,也是想接恪靖姑姑归宁,回去见一见家乡风景。” 恪靖难得的走了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才回神道:“年纪大了,神思不属,殿下莫怪。” 弘书摇头表示不介意。 “回京啊。”恪靖悠悠叹息,“多谢殿下好心,不过老身在归化城已经待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这边的气候,回去恐怕不适应。老身如今的身体,也经不起长途奔波和水土不服了。” 对家乡水土不服,说起来怎么会不难过呢。 离开公主府时,弘书坚持给这位功勋卓著的公主行了一礼,感谢她巩固了清朝大一统的版图,促进了蒙古各部与内地的文化、经济交流发展。 在归化城滞留了两天,将这座城的情况摸的差不多后,弘书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启程,回京。 第233章 赶在过年前,回到了京城。 京城在下雪。 看到巍峨的城墙,弘书呼出一口白气,笑的眼睛眯起来:“终于回家了。” 阿桂嗷嗷叫:“我要洗澡!洗澡!身上都长虱子了!” 弘书微囧,他差点也长了……这很正常的!现在是古代,又是大冬天,行军在外,大家连喝的热水都有数,哪有条件给他洗澡!他可是要与士兵同吃同睡的,一个人洗澡算怎么回事! “咳咳,好了。”弘书威严地点了几个人的名儿,“尔等同我入宫面圣,其他人将巡捕营和八旗各带回营,等候旨意。” “阿桂,你们各回各家。” “是!” 在城外的驿站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弘书才和岳钟琪等人入宫面圣。 “宣太子、步军统领……等觐见!” 弘书站于首位,带着其他人走进养心殿:“儿臣参见皇阿玛。” “臣等参见皇上。” “平身。” 站起身,弘书抬头向阿玛看去,见老头儿也在关切的看着他,正经的表情一下没了,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胤禛横了他一眼,臭小子,刚想说出去一趟成熟稳重了不少,立马就没个正型,真是夸不了一点儿。 不过,瞧着怎么又瘦了。 “诸位爱卿辛苦了。” “为皇上办事,不辛苦。” 君臣来回寒暄一番,终于君王表示给尔等放几天假,好好回去过个年,有啥年后再说。 臣子们感恩戴德,再预祝一番君王新年快乐,才麻溜的溜了。 没看人家父子一直两两相望吗,赶紧的别在这碍事了。 人一走,胤禛就招手道:“过来。” “阿玛。”弘书笑容大大,“想我了没。” 胤禛懒得理他,握着他胳膊攥了攥,道:“瘦了,你额娘看见该心疼了。” 弘书死皮赖脸:“额娘心疼,您就不心疼嘛?” 胤禛拍了拍他,表情淡淡:“男子汉大丈夫,这些都是该经历的,心疼什么。” 弘书撇嘴,偷偷用阿玛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嘴硬。” 胤禛假装没听到,吩咐苏培盛:“摆膳吧。” 一桌子全是弘书爱吃的。 弘书欢呼:“阿玛真好!” 胤禛威严:“才回来,不许多吃,免得肠胃不适。” 弘书才不管他,吃了个尽兴,然后腆着肚子在胤禛谴责的目光下瘫在罗汉榻上,说起这一路的见闻。 胤禛认真听着,不时提问一二,直到弘书说起请恪靖回京归宁,默了默才道:“朕会下旨,明岁允所有和亲蒙古的公主回京归宁。” 说完了,弘书爬起来:“我去看看额娘。” “去吧。” 永寿宫,所有人都在等着,弘书还没走到宫门口,守门的宫人就已经大声通报了。 “儿臣参见皇额娘。” “快起来,快过来,快让额娘看看。”乌拉那拉氏拉着弘书不松手,将他胳膊和后背都摸了一遍,心疼道,“瘦多了,背上都能摸到骨头了。” 弘书露出白牙:“掉的是肥肉,其实长肌肉了。”他隆起肱二头肌,炫耀道,“额娘,你摸,是不是更粗更硬了?儿子现在能拉开五力弓了!” 然后小声蛐蛐:“阿玛才能拉开四力半呢。” 乌拉那拉氏的伤感一下被毁了大半,无奈的拍了他一下:“不许胡说。” 弘书嘿嘿偎在她身边:“额娘,你有没有想我?” “多大了,不害臊。”乌拉那拉氏嗔了他一眼,“快和额娘说说这一路上过得怎么样。” 弘书当然是捡好的说,说木兰围场的美景,说太孙的悠闲,说去病城的热闹,说冠军湖的梦幻,说草原的辽阔,说…… 乌拉那拉氏始终含笑听着,没有询问,只偶尔赞叹一两句。 弘书说完,意犹未尽的道:“额娘,等路修的更好些,到时候带你也去看看。” 乌拉那拉氏含笑答应。 母子俩此时谁也不去想,乌拉那拉氏的病还能撑几年。 乌拉那拉氏抚了抚他的背:“额娘也跟你说说京城的事。” 弘书在木兰围场捉的大雁送回来后,允祥就带着大雁和礼物前往岳府行了纳采礼,岳家回了岳湘亲手做的鞋袜、抹额、方巾等物。纳采当日,许多百姓围观,允祥和岳家分别散了铜钱给围观百姓,请大家沾喜气,这一事还上了《京城周报》的头条。 弘昼的嫡福晋给他添了个女儿,喜得他第二天上朝时摔了一跟头,被小报争相刊登,传为趣闻。 允祎因为胤禛让他干活,装病不干,从贝子降成了辅国公。 宁嫔武氏去世,死前晋为宁妃。 前直郡王允褆也没了,只照贝子治丧,其子弘昉得封镇国公。 “大伯也去世了?”弘书有些恍惚,允褆这一走,阿玛这一辈里,除了阿玛,如今最大竟是十叔允俄了。 他心脏一抽,今年雍正十二年,明年…就是雍正十三年了… 雍正十三年八月,雍正崩,年五十八。 乌拉那拉氏见他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以为他是累了,就道:“除了这些,其他也没什么大事,不着急,你先回去休息吧。” 弘书需要一个人整理整理情绪,答应道:“好。” 回到毓庆宫,朱意远早已准备好洗澡水,弘书一边泡一边走神。 才搞清楚自己这辈子身份的时候,他目标明确,要把乾隆的皇位抢到手。那时候他面对阿玛,纯粹是面对NPC和工具人的心态,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刷好感度,让正大光明匾后面的圣旨写上自己的名字。 后来…后来…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变了,阿玛缺钱他想法子挣钱,阿玛中暑他搞清凉油,阿玛过生日他想方设法搞惊喜……就这么一步步、一步步沦陷了下去。 沦陷到现在,他不敢想阿玛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就像他不知道额娘要是去世了他该怎么办一样。 弘书将头埋在臂弯里,浴桶里的水加的太热了,他的眼睛又太冷,热气挂在他的睫毛上,凝成水珠落回水里。 就像这世间的一切,终究会尘归尘、土归土。 …… 即便弘书万般不愿,充满晦气的雍正十三年还是来了。 新年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坏消息。 “你走后的第二个月,前去寻找樊守义的人就回来了。”胤禛拿出一叠文稿给他,“当时樊守义正病着,只说等养好病就入京,谁知年才过完,人就没了。这是他让人送来的手稿,说是记录了他那些年在欧罗巴的见闻,朕已经看过了,你拿去吧。” 又损失了一名人才,弘书失落的接过文稿,只见文稿封面写着大大的身见录三字。 花了几日时间,弘书将《身见录》看了一遍,樊守义在书中记录了他去过的南美洲圣萨尔瓦多、葡萄牙里斯本、西班牙安达鲁西亚和意大利罗马、维苏威火山、米兰、都灵、皮埃蒙特等地,以及这些地方的政治、建筑、风俗、风景,堪称这个时代的欧洲百科全书。 这样的著作,弘书不想它被埋没,叫来了弘暾和允禧:“堂兄,这本《身见录》尽快安排出版,序言我来写,规格就按照《三年科举五年模拟》来。” 弘暾惊讶地接过:“这是哪位大家的大作?”竟叫太子这般重视,还要亲自写序言,上一本有这个待遇的还是《聊斋志异》,但《聊斋志异》也没用上《三五》的规格啊。 弘书叹气:“樊大人现在还称不上大家,但等此书面世一二百年后,樊大人必成徐霞客一样的大家。” 允禧也好奇的探头去看。 弘书对他道:“禧叔,你修书不忙的时候,抽空物色一下人选,我想办一份新报,名字就叫《西游记》,蹭蹭孙大圣的人气。主要内容是介绍海外其他国家的政治、风俗、神话、人文、科学等等,负责的人不要求出身功名,只要他对海外诸国够了解就行。” 《雍正字典》已经渡过了最开始的手忙脚乱,进入平稳阶段,允禧并不算忙,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 倒是弘暾迟疑的提出疑问:“出版这本书问题不大,但是办报…还是介绍西方的…这能行吗?” 弘书一开始没懂他的点:“不用担心报纸卖不出去,我有办法。”他知道大家爱看什么,前几期先出大家爱看的,吸引关注,后期再慢慢转回正经内容,能留下的就是他想要传播的对象。 弘暾抿了抿嘴:“不是…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先问问皇上?” 噢,这是怕他贸然宣扬西方的东西,触了阿玛的霉头,毕竟阿玛对那些洋人并不喜欢,也一直禁止传教士在大清传教。 弘书示意他宽心:“放心,我自是都与皇阿玛说过的。” 他说服他阿玛的理由可不是让百姓开眼看世界,而是用报纸来宣扬国外那些神话人物的黑历史,模糊这些神话人物和教派的关系,让百姓将两者等同,唾弃这些神话人物,从而自发自动的不去信教。 本来嘛,也不是他污蔑,就宙斯那一家子的事儿写出来,随便哪个不识字的百姓都会唾弃的。 允禧物色人选的时候,弘书和岳湘也开始走第二礼,问名。 本来这一礼是先把女方的的名字和八字要回来放在男方祖先灵案上观察,如果家中平安无事,再把男方生辰八字送给女方,女方家放在佛像前,三日家中无事,就同意缔结婚姻。 但考虑到弘书的特殊身份,他的生辰八字不能外传,因此这一步就改成将两人的生辰八字送往钦天监合算,然后在奉先殿放三日。 虽然这一步不用弘书出面,但毕竟是自己的事,弘书还是前后照看着。 在他一边忙着自己的亲事,一边忙着出书和办报等事的时候,归化城传来一条坏消息。 固伦恪靖公主,薨了。 第234章 恪靖的去世在京城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对于京城众人来说,她只是一个出嫁多年的公主,并没有多少利益可图。 他们现在关心的,一是太子的婚事,二是古州苗人叛乱之事。 胤禛生了好大的气。 弘书开年以后就特别注意他的身体,没事就跟在他身边,劝他注意身体,不要情绪起伏过大,但这事不是劝劝就能行的。 也不能怪胤禛情绪不稳定,古州的事弘书听了也生气。 怎么回事呢。 去年七月,贵州古州地区有一个叫包利的人,到处传谣“苗王出世”,号召苗人相随,大造反清舆论。当时这个事贵州奏报上来的时候,折子上汇报的是已经将包利抓了,聚集的人也打散了。即便这样,当时胤禛考虑到苗疆一直叛乱不断,还是派了吏部侍郎吕耀曾和大理寺卿德福前去宣谕教化。 之后弘书就带队前往木兰围场了,对于后事无从知晓。现在回来才知道,贵州当地没多久就把包利放了,包利又纠众滋事,吕耀曾和德福前去教化也没什么效果。吕耀曾和德福回京后,贵州当地又出兵镇压,结果没压下去不说,还引起更大规模的叛乱。事情越办越坏,贵州不敢上报了,自己偷摸处理,效果约等于无。 一直到今年二月,因为贵州当地的官吏滥征钱粮,本来其他老老实实没跟着包利混的苗民也扛不住了,蜂拥反抗。包利趁此机会,一下子收揽了2万多人手,迅速做大。 结果都这样了,贵州官员仍旧没有重视,贵州巡抚和提督竟然只派了几百人前去弹压,这样轻视的结果就是:三月,苗人攻清江;四月,陷凯里。而现在闰四月,报上来的最新消息是,苗人已经攻陷黄平旧州、清平、余庆等县。 就这战报,谁看了都得血压升高。 胤禛气的只喘粗气,弘书一边安抚胤禛,一边催促人去请太医,还要派人去仁心医院将叶桂和韦高谊等人请来。 上辈子对于胤禛的死因,学界主要有两个猜测,一个是猜测他丹药吃多了加上长期过劳,才会猝死,这辈子弘书早早将化学摆出来,胤禛没再吃过丹药,这一条自然不可能了。第二个猜测就是胤禛长期过劳、连续工作,然后突发心肌梗死和脑溢血等心脑血管疾病,没救过来去世的,毕竟他从感觉不适到去世也不过三天时间。 对于心肌梗死和脑溢血这样的突发急症,不说现在,就是以后,也不是百分百能救治过来的,即便弘书早早的就让太医院和仁心医院研究这两样病,也没什么太大的成果,医学基础差太多了。 胤禛一口气缓过来,就急声吩咐道:“去,召十三、鄂尔泰、张廷玉、岳钟琪……等人觐见!” 太医先来了,说没有大碍,弘书不太放心。 等允祥他们和叶桂一块儿抵达的时候,弘书直接安排,让叶桂他们先给阿玛诊脉,他给几位大人说前因后果。等他说完的时候,叶桂等人也诊完了,他就带着人出去询问情况,把地方留给君臣商讨大事。 “皇阿玛情况如何?”弘书担心的问道。 叶桂等人交换了意见,道:“皇上长期劳累于案牍,气血虚损,情志失调,今日又怒火攻心,方有气短之症,臣等可以开一方子,只是药只能治症,不能治本,殿下还是要劝皇上多休息养生才是。” 弘书追问道:“这些问题可会导致胸痹或中风?皇阿玛现在的脉象有这方面的征兆吗?” 叶桂等人面面相觑,即便他们对宫廷接触不多,也觉得有些不对……太子这么问皇上的病是可以的吗?真的不会被认为是诅咒吗? 他们该怎么回答? 弘书丝毫没觉得自己问的有问题,催促道:“叶院长。” 面对支持医学研究、掏钱毫不吝啬的大金主,叶桂没办法,只能道:“这些问题确实是导致胸痹或中风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有这些问题就一定会胸痹和中风。至于皇上的脉象,恕臣无能,目前没有诊出有这方面的征兆。”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弘书放了一点儿心,但没有完全放下,他想了想道:“叶院长、韦大夫,孤想要拜托你们一件事。” 叶桂等人:“不敢不敢,但凭殿下吩咐。” 弘书道:“孤不放心皇阿玛的身体,即便宫里有太医还是觉得不足,从明日起,孤想请你们轮番入宫,在养心殿值守,每日为皇阿玛诊一次平安脉。当然,也不止你们,太医院也会如此安排,还是以太医为主。你们看,可好?” 这如何能拒绝,叶桂等人自是答应不提。 弘书让人先送他们出宫,在来值班之前,自然还是要先把仁心医院的事务安排好的,也顺便排个班。 “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弘书这边刚送走人,正打算去看看太医熬的药,苏培盛就来传话。 “皇阿玛。”弘书入内见礼。 胤禛直奔主题:“朕方才已下令,你与怡亲王、鄂尔泰……等几位大人一同办理苗疆事务,为今之计,你认为该如何?” 弘书看了看众人,往前一步,道:“皇阿玛,儿臣以为,为今之计,首先要做的是将这一股民乱平息。” 胤禛点头:“朕与诸位爱卿也是这个意思。” 弘书毫不避嫌:“儿臣推举岳统领为将,带队前往贵州,急调云南、四川等地的军队前往贵州平乱。” 岳钟琪一震。 胤禛看向他:“岳爱卿,你可愿往?” 岳钟琪扑通跪下:“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胤禛看向其他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没人出声,鄂尔泰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好!岳钟琪,朕允你从巡捕营挑500人带走,不论哪一营都可。”胤禛道,“再允你从云南、四川、湖南、湖北、广东、广西6省调兵之权,务必彻底解决苗乱!” “臣遵旨!” 弘书再次站出来:“皇阿玛,儿臣以为,对于这一股乱民,不能全做匪徒处理。从奏报上可以看出,这一伙苗民虽然都是以包利为首,但情况不同,今年二月份之前跟随包利的,自是有野心者,不可姑息。但今年二月份因官吏滥收钱粮才奋起反抗的八妹、高表等人,他们却是蒙受了冤屈、无处可诉的良民,本不止于此,不过是当地官员不作为,为了挣一条命,才被包利裹挟。” “儿臣认为,对八妹、高表等人是可以招抚的,甚至是可以千金买马骨的。这样做除了可以分化包利手上的势力、更快平息民乱以外,后续也可以作为安抚其他苗民的宣传。儿臣纵观这几年来苗疆生乱的前后因果,发现大多是因为苗人不信任当地汉官、被土司鼓动所故,儿臣知道改土归流是有利于江山的百年之策,但这个归流的流,除了汉官之外,儿臣觉得还可以从底层的苗人里挑选。” “趁此次机会,可以从这些招抚的普通苗人中选择几位,入国子监学习,而后派去苗疆为官,有了他们出头,再在当地办学,令苗人子弟读书,走科举之道……这样下去,年轻的、在儒家文化下成长起来的年轻苗人自会取代老一代苗人,更加心向朝廷。” “当然,苗人在当地为官,也很容易培养势力,最后成为又一种顽疾。对此,儿臣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我们可以扶持一些苗人女子在当地做官,比如像八妹这样的。苗人不会心甘情愿的跟随一女子,女子也不会甘愿放弃到手的权利,这样,他们内部自会分化,他们相斗之下,朝廷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了。” “荒唐!”鄂尔泰下意识就斥道,“牝鸡司晨,女子岂可为官!” 弘书看向他:“鄂尔泰大人,不说则天皇帝,便说秦良玉将军,可是入了列侯传的。” “她不仅是女人,也是苗人。” 刑部尚书张照声援鄂尔泰:“太子殿下此话差矣,武氏不过是偷了大唐一段国运,即便强改国号,最终大唐还是回到了李氏血脉之中。至于秦良玉,不过是前朝无人,才显出她一个女人来罢了,最终明不还是亡于闯王李自成之手,可见女人终究是成不了事的。” 弘书眯了眯眼,笑了:“张尚书这话倒叫孤不知说什么好了。前朝无人?原来明末之时,这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才叫秦将军一个女人出来带兵打仗,对抗闯王。” 张照哽住。 胤禛咳了两声:“好了,太子如今不过提一句,具体如何,还需尔等仔细商议。” 弘书听他咳嗽,连忙询问:“皇阿玛可是不适?不若今日先到这里,令岳将军先回去准备,粮草也需赶紧筹备起来。” 胤禛又咳了一声,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臣等告退。” 出了门,岳钟琪和允祥、户部尚书庆复走一起,说起粮草之事。 张照与魏廷珍并排而行。 魏廷珍不解:“得天,你不是一向不满鄂尔泰在云贵所做之事,今日为何突然为他说话?” 张照淡淡道:“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顿了顿,他问道,“君璧,你说这次,皇上会派谁前往贵州督军?” 以文督武,自来都是惯例,这次的武将是岳钟琪,够资格牵制他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尚书了。 魏廷珍余光扫他一眼:“皇上心思,我如何能知。” 另一边,刑部尚书宪德追上鄂尔泰:“大人方才为何不推举人?” 鄂尔泰看他一眼:“苗疆之乱,也有我当初举措不当之故。”何况他如今并不轻松,前岁,他的弟弟鄂尔奇被弹劾罢职,前几日,他的侄子鄂昌又被皇上下旨斥责,虽说皇上念着他的功劳没有对二人严罚,但功劳不是无限的,这样一次次消耗,他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会一再被消磨。 帝王宠爱消磨,底下盯着他位置的人自然就会虎视眈眈。这次苗疆生乱,他就得到消息,有人要针对他了。 鄂尔泰的消息果然没错,第二日,就有人上奏弹劾他,说皆因他在云贵之事行事手段太过暴戾、弹压太狠,才会造成如今苗疆一乱未平一乱又起的情况。 更有甚者,直接说鄂尔泰当初在苗疆推行改土归流是错误的,甚至当初就不应该让那些苗人归附,建议立刻停止改土归流,放弃已经开拓的苗疆。 对于后面这种脑残,弘书专门记下了他的名字,准备忙过这阵就收拾了。 我不管你是真脑残,还是只是找借口攻讦鄂尔泰,无论哪一种,只要敢说放弃国土,我就不能让你站着。 第235章 对于岳钟琪带哪些人走,弘书一力推荐火器营和新兵营。 新兵营就不说了,弘书主要还是想让岳钟琪带着上上战场,不经过战场实练,队列走的再整齐也没用。 火器营这些年在他的支持下,虽然还没整出击发木仓,但也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大炮这些重型武器带不了,手榴弹、地雷这些还是能给人一些惊喜的。 “……殿下,您可能不太了解,苗民接触不到多少铁矿资源。”岳钟琪委婉道,所以用手榴弹什么的去打苗民,属实是用高射炮打蚊子了,“军费如今并不算丰厚。” 咱能省就省点。 弘书知道他是心疼军费,毕竟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是说说而已的,但:“岳将军,难道你会因为心疼,就将新做的刀枪都放在库房里收着,哪怕生锈都不用吗?” “自然不会,但是……” 岳钟琪的话被打断。 “没有什么但是,火器也是兵器,与刀枪是一样的,被使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兵器不挑战场大小,而且只有经过实战,才能不断的发现问题,改进问题。”弘书道。 岳钟琪无声答应:“末将明白了。” “新兵营还要拜托将军了。”弘书道,“若孤的练兵之法有任何不适应战场之处,将军不用客气,立时让他们改了便是。” 这样的话岳钟琪还是爱听的,他就怕太子拿出一叠手书来,让他遇到敌人必须按手书来调兵遣将应对——虽然他知道太子不是这样的人,但或许是血脉里遗留吧,他真的怕出征前见上司。 送走岳钟琪,弘书又去见阿玛。 胤禛在诊平安脉,埋怨弘书的安排:“朕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些,让他们回去吧,每十日来诊一次平安脉也就是了。” 弘书不为所动:“不行,必须每天诊一次。您别的话儿臣都听,唯独这个不行。” 胤禛气哼哼:“也不知道随了谁,犟的跟驴一样。” 苏培盛悄悄的送太医们出去,不打扰皇上和太子玩。 胤禛清了清嗓子,问起岳钟琪出征的安排,弘书一一答了。 胤禛颔首表示认可,问道:“你那日说起的招抚苗人之事,是如何想的?” 弘书道:“儿臣认为,对于大清来说,无论是苗人,还是瑶人、白人、回人等,与汉人、蒙古人没有什么区别,既要满汉一家亲,不如索性所有民族一家亲。汉人人多,这些民族加起来人也不少,上桌的人越多,一言不合就掀桌的可能性越小,我大清的江山自会更加稳固。就像大唐,若不是有许多异族大将忠心耿耿,安史之乱时唐就该亡了。” 胤禛微微点头,认同儿子的话:“那你言女子为官,又是何意?” 弘书一样的理所当然:“就像儿臣那日说的一样,女子难掌权,用时可做刀,不用时也容易废掉。谁给了她们机会,她们若想牢牢握紧手中权力,就得唯谁马首是瞻,否则,这天下,她们无立锥之地。” 胤禛不置可否:“你就不怕,再出一个武则天?” 弘书无论心中怎么想,此时却只是淡然一笑:“不说儿臣不会做出将刀纳入后宫那等蠢事,就说武则天,若是唐高宗不给机会,她永远也走不到台前。人人都说唐高宗软弱无能,儿臣却觉得,唐高宗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天下人容不得女子一直站在前面,即便他的皇后一时得了利,最终江山还是会回到他们的孩子手上。” “若是把皇后换成大臣、外戚,或者宗室,恐怕那皇位早与他的血脉没有丝毫关系了。” 胤禛眉眼动了动,不知想到什么,眉眼沉沉看向弘书。 虽然没说话,弘书却神奇的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不由无奈失笑:“阿玛放心,您儿子的身体倍儿棒,不会像唐高宗那样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他人之手的。” 他收敛眉眼:“我,只信得过我自己。” 胤禛虽满意却不赞同:“乾纲独断太过,也会导致刚愎自用,不好。” 弘书忽然有些皮痒,拉长音调道:“您知道就好~”胤禛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臭小子是在阴阳他,果断一巴掌过去帮臭小子止痒。 父子嬉闹完毕,以胤禛布置作业结束今天的会面:“将招抚之策用奏折呈上来。” 兵员齐备、粮草齐备,岳钟琪整装待发。 有人上书请定督师之人,胤禛留中不发,下令岳钟琪立即出发。 弘书再次代上送行。 岳钟琪走后,朝堂针对鄂尔泰声浪仍旧不绝,虽都被胤禛留中不发,但鄂尔泰似压力太大难以抵抗,在因病请休几日后,更是以病请辞。 张照几次暗中令人上奏请派人督师不成后,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上奏弹劾鄂尔泰对云贵等地改土归流之事经理不善,请治其罪,并请放弃苗疆。 老小子,自己跳出来是吧,行,记住了。 弘书在小本本记下一笔,然后给徐本使眼色。 徐本接到眼色,摸了摸袖子里的奏折,一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什么,他的手就忍不住抖了抖。 三清大帝为证,这苗疆平抚三策可没有一个字是他写的!皇上你听完了,要生气生你儿子的气,别生我的气啊。 怎么还不说?弘书忍不住又用眼神催了一遍。 得,这父子俩谁也得罪不起。儿啊,你可害苦你爹了! “皇上,臣有本奏。”徐本深吸一口气,“臣有苗疆平抚三策。” 折子太拗口,三策总结归纳就是:进士名额,太子联姻,编入旗籍。 果然,当你想要开一扇窗的时候,不要先开窗,而是先掀掉屋顶,这样其他人就会来按住屋顶,说咱们还是开扇窗吧。 弘书满意的看到,这三策一出,所有人顿时不争论什么放不放弃苗疆了,有志一同的开始喷徐本。 “苗人皆蛮夷之辈,大字不识,如何能给予进士名额?这样的进士,岂不令先圣蒙羞,天下笑颜!徐立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太子千金之躯,怎能行联姻之事?便是收为侍女,苗女臼头深目,都不能配!徐立人,你说出如此颠语,是何居心?”他满洲姑奶奶都还没能在太子后院占一个位置呢,苗女岂敢! “八旗皆是自太祖太宗之时便立下汗马功劳,才得以入旗的,是我大清之基。苗人又有什么?如若今日只是因为平乱便将乱民编入旗籍,要令我等八旗子弟如何自处?徐大人轻轻一句话,便要动大清根基啊。” 徐本心里汗如雨下,只面上还强撑着,他当官以来,还没有被这么千夫所指过,此时面对群情激奋,他真害怕那些大人武德充沛上来跟他过两招,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啊! 儿啊,为了你的前程,你爹我可是豁出去了。 没资格上朝的徐以烜在詹事府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头雾水:“大早上的谁念叨我。” 视线转回朝堂。 当大家喷徐本喷的唾沫都快干了的时候,弘书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站出来:“只要能保我大清疆土,儿臣愿奉此身。” “……” 所有人都是一口气噎在那里,快被气死的感觉。 谁管你愿不愿意献身啊!现在是苗人他不配!他不配!!苗疆三策他一个都不配!!!听懂了吗?! 弘书气定神闲。 嘿,气吧,破防吧。 太子不能喷,大臣们从嘴里挤出几口唾沫,继续喷徐本。 最终还是胤禛被吵的受不了,结束了这场闹剧,让所有人想说什么回去写折子去。 在反对徐本的折子快堆成山的时候,岳钟琪从贵州传来了好消息,他从四川、广东等六省调兵两万余人,兵分两路,分别从清水江上下游进攻,目前已将所有被苗人占领的城池夺回。 不太好的消息是,苗人见势不对,果断弃城回寨,由于苗人分散,黔地又多山之故,岳钟琪未能消灭、俘虏太多乱民有生力量。 目前岳钟琪已经就地整兵,打算稳扎稳打,带兵入山,一一拔寨。 消息在朝堂上公布后,胤禛道:“苗乱平息在即,对于后续安抚之策,太子,你要和诸位大人尽快商议出可行之策来。” 弘书瞄了瞄最近吵的厉害的那些人,笑眯眯的答应:“儿臣领旨。” 本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却忽然有人站出来:“皇上,岳将军既要带兵入山拔寨,粮草供应便犹为重要了。臣以为,朝廷应该再派一人,前往督师,兼理后勤,也可令岳将军专心剿匪。” 大殿里安静了两息,才听胤禛的声音响起:“可,督师之人,尔等可有举荐?” 举荐之人不少,但某人既然早有准备,又怎会让到手的果实落入他人之手呢。 胤禛淡淡扫了张照一眼:“如此,便以刑部尚书张照为抚定苗疆大臣,前往督师,兼理后勤。” 张照如愿以偿,倒还稳得住,只在眼底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臣遵旨。” 他很快离开。 要讨论安抚之策,徐本再次硬着头皮站出来,重申了他的苗疆三策,好了,新一轮吵架开启。 这一次,徐本在其他人的反对下,做出不得不妥协的样子,放弃了自己最初的苗疆三策,表示可以打折。 进士名额可以换成钦赐举人身份,入六部学习两年后,外放苗疆为官。 侧妃不行,那就庶妃。什么?纳苗女之前必须先纳满洲姑奶奶和蒙古格格?这,只要太子殿下同意也不是不行…… 弘书表示他不同意,纳苗女还是为国献身,纳其他女人干什么?他又不是好色之人。 眼见问题在女人身上停滞不前了,弘书似是烦了,站出来道:“皇阿玛,儿臣以为,徐大人所提苗疆三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过第三策编入旗籍就算了,八旗乃大清根基,不可轻动。至于前两策,儿臣觉得,或许可以合为一策。” “如何合为一策?” “不知皇阿玛可还记得镇雄府土司禄禄氏?” “禄禄氏?”胤禛还真是没什么印象了。 “雍正四年,乌蒙土府为乱,当时,镇雄府土司禄禄氏虽为一届女流,却说服镇雄府的大小土官,放弃世职,向中央缴印,主动恳请朝廷改土归流。” “儿臣以为,苗人女子为土司者虽然甚少,却不是没有。既能为土司,为何不能令其为流官?与其令苗女入儿臣后院,不如令像禄禄氏这样的苗女,出任流官。” “古有巴寡妇清为秦始皇所重,前有秦良玉为侯,儿臣以为,对于苗人等少数民族,或许以女驭之更好管束。” 第236章 苗女为流官,自然还是有人反对的,但反对的人却没有弘书想象的那么多,他感到奇怪。 调查一番后,弘书才恍然,自己还是受了前世的影响,只记得男人对女人的警惕压制,却忘了这个时候,阶级压迫才是最狠的。改土归流站在历史中看,是很好的国策,但对当下的人来说,除了一些极少的真正心怀天下的人,更多的人只关心这件事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 一开始他们或许会因为改土归流多出了不少官位而觉得不错,毕竟虽然品级不高,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们也是有很多手下要安排的。但随着改土归流地区苗民的桀骜难训,以及不止一次朝廷派去的流官被杀害,这点微末小官就变成了人人避之而不及的烫手山芋,就好像苦寒贫贱之地的父母官一样,只有那些没有丝毫背景的寒门官员才会被排挤过去——甚至都没有几个自愿去的。 现在朝廷打算以苗官治苗疆,虽然不少人觉得这是脱裤子放屁,跟土司没什么区别,但关他们什么事呢?至于这苗官是男是女,反正都是一群蛮夷贱民,男女也没什么区别。太子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女人柔弱好言,确实好控制些,到时候将苗人都驯化好了,收回她们手里的权利也容易。 领头的懒得蹦跶了,剩下一群乌合之众,人虽不算少,却又怎么可能敌得过当朝太子,何况弘书还提前拉拢了支持者。 有太子撑腰,徐本可算能挺直腰杆,将这段时间被喷的仇在剩下的乌合之众身上找了回来。 最终,在怡亲王支持,其他大臣或沉默、或反对的不坚定的情况下,胤禛拍板同意了徐本和弘书的提议,让弘书牵头做好后续苗民抚定之事。 还给徐本升了个官,工部尚书,加协办大学士。 徐本喜的回家就拉着儿子喝酒,喝大了还拉着徐以烜说:“太子殿下以后一定是个明君,儿啊,你一定要跟着太子好好干,千万不能让人抢了你在太子心中的心腹地位,太子他让你干活真给好处啊!儿啊,以后太子要是还有这种挨骂的活儿让你干,接!咱们都接!爹帮你干!” 徐以烜看着发酒疯的爹,默默腹诽,不是我才拿着折子回来你说你睡不着的时候了? 徐本春风得意的走马上任,千方百计谋算来督师之职的张照却不太好过。 “什么?冯茂杀降?他疯了吗!”张照气的踹桌,桌子没踹动,脚指头生疼。 他面色扭曲的忍着不让自己做出有失身份的动作,手下却以为他是气的,即便收了好处,此时也不敢太露骨的为冯茂说好话:“听说冯将军是想证明,就算岳将军不让他入山,他也能比岳将军消灭更多苗匪,立下更大功劳……” “蠢货!蠢货!”张照走来走去,试图用短暂的滞空来缓解脚趾的疼痛,“快!先封锁消息,千万不能传出去叫那些苗人知道!” 手下嗫嚅:“这、这恐怕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张照痛的咆哮。 手下顶着瓢泼大雨弯腰缩脖:“冯将军杀了六百多投降苗匪,人太多了,没看住,跑了几个,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否则冯茂也不会主动让人透露消息,又给他好处,令他来做这第一个报信的。 张照这下是真愤怒了:“废物!废物!” 杀降的消息一传出去,本来在岳钟琪劝说下已经有些动摇的八妹、高表等人顿时反抗的更加激烈了,不仅如此,就连原本还算安稳的其他苗民地区,也开始出现起事之人。 张照顿时焦头烂额,岳钟琪也只能无奈的退兵回来,转而各处救火,维持大局面上的稳定。 消息传回京城,胤禛直接摔了杯子:“他张照督师,就是这么督的?!” 张照去之前,岳钟琪稳扎稳打、进度喜人,张照才去了多久,民乱直接扩散了? 弘书也很气,但他还得先安抚阿玛:“别气,别气,为这等蠢货生气不值当的。” “朕要砍了他!”胤禛气的手直抖,杀降600余人啊,这影响的不仅仅是民乱扩大,还是他大清江山的稳固。杀降不详,现在可不是什么乱世,他大清已经一统天下快百年了,竟然还有杀降之事! 弘书愠怒:“直接砍了太便宜他了,皇阿玛,应该让岳钟琪在当地搭台,公开审判,宣旨将冯茂五马分尸,然后将尸体挂在城头暴晒百日!如此,才能平六百苗民之怨,才可稍缓苗地之乱。” 胤禛毫不犹豫的采纳了他的意见:“来人,拟旨!” 赐死冯茂和责令张照回京受审的圣旨送出去,胤禛转头看向弘书:“你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带着徐本等人前往苗疆,朕予你全权决断苗疆之权。” 现在已经雍正十三年七月了,八月近在眼前,弘书下意识就拒绝:“不行,我得待在您身边。” 胤禛却不容他拒绝:“这是圣旨,不容你儿女情长。” 弘书着急:“我不是……” “太子。”胤禛喝道,“太子应以天下为重,不要让朕觉得你担不起这天下!” 阿玛真的生他的气了,弘书意识到这一点,他真的不想去,但…… 弘书缓缓跪下:“是,儿臣遵旨。” 他没有等第二天再走,而是连夜离开。 早走一分钟,就能早回来一分钟。 站在船头,看着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的京城,弘书转身回船舱:“吩咐下去,让船员四班倒,日夜不停,孤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贵州之事,赶回京城。” 即便日夜不停、昼夜兼程,弘书赶到岳钟琪所在之地时也已经是十五天之后了。 岳钟琪看到他时吓了一大跳:“殿下,您怎么来了?您没事吧?”这脸又青又黑的,跟将死之人似的。 几乎没睡过囫囵觉,最后一截路几乎长在马背上的弘书甩甩头,神志还算清明:“没事。” 翻身下马,踉跄了一下,岳钟琪赶忙扶住。 弘书没有推开,站在原地闭眼缓了一会儿后,睁开眼眼底没有一丝浑浊:“冯茂和张照在哪儿?” 岳钟琪也知道事情紧急,回道:“臣退回来后就已经将冯茂及其手下关了起来,张大人如今在官衙。”在朝中没来旨意之前,张照还是督师大臣,名义上比他高半级,他无权处置。 “皇上有旨,岳将军接旨。” “臣接旨。” 宣读完旨意后,岳钟琪也明白了朝中的意思:“臣这就去准备,太子您先去臣的住处略作休息。” 弘书也确实需要休息,他要以最好的面貌去面对仇视他们的苗人。 年轻就是好,一觉睡醒,弘书眼下的青黑就全消了,精力也全部恢复,出门去找岳钟琪。 “准备的如何了?”弘书问道。 岳钟琪:“台子已经搭建完成,地址就选在冯茂杀降的地方,消息也已经散布出去了,邀请土司的人也回来了……只是,都说身体不适,不过会派子侄来。” 弘书没什么表情:“是怕来了被咱们一锅端了吧。” 岳钟琪沉默不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前镇雄府土司禄禄氏在哪儿?” 弘书看着面前陇府的匾额,即便禄禄氏的丈夫陇联嵩早死,当年乌蒙土府叛乱,是禄禄氏和两个女儿四处奔走各寨,劝各土官息鼓收兵的。但如此功劳,鄂尔泰为其请封的,依然只是六品安人,还令她的两个女儿招婿以继陇氏烟祀。 历史总说这样在丈夫死后还能守在家里为丈夫守住家业的女人贤良淑德,弘书却不信,她们没有丝毫野心。 “见过太子殿下。”禄禄氏行的礼很标准,与京城的诰命们相比也不差什么。 “安人请起。”弘书道,“贸然来访,还请安人不要怪罪。” 禄禄氏表现惶恐:“不敢,太子殿下踏足贱地,是臣妾的荣幸。殿下请进,寒舍粗鄙简陋,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一个甘愿放弃手中权利的女土司,为什么会将京城的官腔和礼仪学个十足呢?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安人有功于国,孤又怎会嫌弃。”想要让初次见面的人放下防备,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对方的行事,按照对方熟悉、期望的方式应对交流。 顺着对方的话头表现出足够善意后,弘书面露歉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孤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安人帮忙。” 禄禄氏大概确认了眼前的贵人此次不是来者不善,心里的防备已经放下不少,但还是警惕:“不敢,臣妾一届妇人,哪有能力帮上殿下的忙。” 这个时候就不适合拐弯抹角了,弘书开门见山:“安人谦虚了,孤此次前来贵州,却是为了前日发生的冯茂杀降之事。”他面露愠色,“知晓此事的第一时间,岳将军就八百里加急向京城送了信,皇阿玛知道后,更是派孤星夜兼程赶过来,就是为了给广大苗民一个交代!” “杀降之事太过恶劣,冯茂死不足惜,却不能让他轻易死了,那是便宜了他。皇阿玛下旨,令孤在六百冤魂死亡之处搭台,当众审判冯茂,将冯茂五马分尸,并将其尸.体挂在城头暴晒百日,以慰冤魂。” “这是一场公开的审判,除了审判冯茂,还会现场审判其他剥削苗民之官。安人,孤希望安人能帮忙,将这个消息告知给所有苗民,请他们在五日后,亲自来看这场审判,若有冤屈者,也可现场诉冤。若查实,无论是谁,孤都会严惩不贷!” 禄禄氏神色震动:“殿下所说,果真?” “真不真的,孤口说无凭。”弘书起身,“安人那日,不若亲眼来看。” “告辞。” 离开陇府,弘书又去了几位风评不错的土司家里,有些男主人已经去世了,就邀请他们的妻子。 五日后,六百人埋骨之地,高台耸立,弘书站在台上,环视四周密密麻麻的苗民,甚至远处的山林间,也可以影影绰绰看见有不少人。 他们神情或麻木、或痛恨,却都不约而同离的远远的,在近处的只有被邀请来台上旁观的前土司们带来的人。 禄禄氏上前:“殿下,我等都到齐了。” 弘书转身,往审判席走去:“那就开始。” 冯茂像死狗一样被拉了上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今日要面对什么,也知道自己绝无可能逃脱。面对弘书所问“你可知罪”,他疯狂大笑道:“我有什么罪?我有什么罪!不过是一群蛮夷之人,猪狗不如,杀几个怎么了?!我没罪!我没罪!岳钟琪你就是一个得志猖狂、公报私仇的小人!你不就仗着你女儿要嫁给太子吗!” 弘书拧眉:“把他嘴堵上。”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国丈…唔唔…” 弘书面色阴沉:“是孤错了,你这等畜生不如的东西,让你多喘一口气都是对空气的侮辱,来人。” “拖下去!行刑!” 岳钟琪抬了抬手,想阻止,毕竟说好的流程不是这样的。 但是办事的人速度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冯茂就已经被拉下去,脖子和四肢都被套上了特意挑选的绳子。 算了,岳钟琪默默叹气,速战速决也好。 “啪!” 五声鞭声响起,五匹马在人的控制下吃痛的往不同方向奔跑。 即便嘴被堵住,冯茂的痛喊声也从嘴角泄露了些许。 弘书走到台边,面色冷漠的吩咐:“把他嘴里的东西取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堵嘴的东西拿开,冯茂的声音响彻这片天地。 但无论是台上围拢到弘书身边的前土司们,还是远处观望的苗民们,没有一个人同情他,所有人都露出快意的神色,甚至还有人觉得不够,喊了起来。 “畜生喂狗!” 渐渐地,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畜生喂狗!!” “畜生喂狗!!!” 喂狗是不可能喂狗的,狗又犯了什么错,要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弘书直面血腥的现场,却一点儿没觉得不适,他面不改色的吩咐:“收拢起来,挂在竿上,先立在一边,回去挂在墙头暴晒百日。” 冯茂的碎块被粗暴的拼接起来,挂在竿上树立在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地方离高台不远,不知是谁先走了一步,慢慢的,本来离的老远的人群走近了,待近到可以冲冯茂碎块扔石头的距离,人群停下,一块块石头飞向冯茂。 附近的士兵连忙躲开。 弘书并不阻止,只是等人们发泄的差不多了,让现场拿着喇叭的人大声喊:“带下一个!” 这场审判,持续了整整一日。 当日,曾被六百人的血染红的土地。 再一次被染红。 第237章 群山深处,不是经年在这里生活的人绝对找不到的山谷中,八妹和高表等一众与岳钟琪接触过的起事头领围坐在一起。 “禄禄氏说的事,你们怎么想?”八妹首先发问。 其他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道:“谁知道她说的真的假的。” “就是,她现在可不是咱们苗人的土司,而是朝廷封的安人。” “谁知道她是不是拿咱们给朝廷卖好,给她自己换好处。” “就是。”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八妹环视一圈,缓缓道:“那咱们就拒绝,和朝廷不死不休?” 其他人又不说话了。 高表见没人说话,站出来道:“我觉得禄禄氏所说之事还是可以考虑的,先不说禄禄氏不是那等卖咱们求荣的人,只说咱们和朝廷,继续打下去对咱们没好处。岳钟琪可不是那些无能官员,他带来的那些火器也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何况朝廷连太子都派来了,岳钟琪是太子的老丈人,恐怕会得到太子的全力支持,说不定还会继续调兵过来。” 一万两万他们能打游击战,五万十万呢?他们只是更熟悉大山的地形,又不是完全不怕大山里的各种危险了。朝廷兵力多了,哪怕抓不到他们,也能用拉人网的方式将他们逼进大山深处,那里他们也没去过,要面对的危险和官兵是一样的。 其他人还不说话。 高表给八妹使了个眼色。 八妹正要开口,忽然有人来报:“首领,苗王派人来了。” 苗王就是包利,他起事后就一直如此自称,八妹等人如今在他麾下,也只能这么称呼他,但他们心中其实并不认可包利为苗王。 会议中断,一众小首领先去见人,等将来人送走,一众人回到原处继续开会的时候,脸色都很不好看。 八妹这次不再啰嗦:“不管你们打算如何,我是不会让我们寨子的儿郎去给包利的野心当垫脚石的。” “我们当然也不会叫寨子的儿郎白白送了姓名。” “包利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算计咱们。” “叫我们去当马前卒,他在后面躲着,他想的美!”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八妹不管他们说什么,直接道:“明日我就带着我的人离开,去找那位太子。”她扫视其他人,“合作一场,我不希望包利知道我要离开的消息,否则,不管是谁出卖我,我都不会罢休。” 八妹能在起义首领中混到数一数二的位置,武力自然是不低的,人也长得高壮,此时放起狠话来,威慑力十足。 其他人此时却无心关注她的狠话,而是惊讶:“你就这么去了?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高表也很惊讶她的选择,他俩的确提前通过气准备接受朝廷的招安,但商量的是说服其他人一起去,这样力量大一些,也能有些跟朝廷谈判的资本,但现在怎么突然变了?不由劝道:“何必这般心急?不如再等等。” “等什么?等包利把咱们丢出去当诱饵吗?”八妹反问完,就站起身,“我意已决。”转身离开。 其他人面面相觑,看向高表:“你看,这……” 高表沉吟了下,道:“也罢,就由她先去,咱们再看看。若果然是个圈套,咱们还可以去救她。若不是,有她引见,咱们再去也不迟。”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念头:救人?他们这帮人哪有那么深的情谊,恐怕八妹前脚掉进陷阱,他们后脚就钻进深山了。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说了,八妹既然自己愿意去探路,他们远观着见机行事就是,当即都答应不提。 八妹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她的人离开了。不过她也没有那么蠢,就这么带着全寨人一起踏上未知之途,而是找了个地方将老弱妇孺安置好,又留下保护的人,才带着其他人离开。 自从进入八月,弘书每日都很心焦,夜夜都做噩梦,梦见他被叫醒,听到京城传来阿玛骤然崩逝的消息。 他是既盼着京城的消息又害怕京城的消息,每次京城的信送来,他都要做足心里准备才敢打开,还好,这次的信没有坏消息。弘书松了口气,细细将信看完,内容并不多,毕竟他的阿玛是个很讨厌废话连篇的人。 “殿下,六品安人禄禄氏求见。” 这个时候来,只能是与前日拜托她走的那一趟有关,弘书连忙收起信,起身迎接:“快请进来。” 禄禄氏进来,便看到弘书正在朝门口的方向走,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对自己的选择又坚定了些:“参见殿下。” “安人不必多礼。”弘书抬手示意,“安人请坐。” “不必坐了。”禄禄氏摇摇头,“臣妾来,是有一事要禀告殿下,八妹联系臣妾了,如今她已带着人在城外十里处等候。”顿了顿,禄禄氏有些犹豫地道,“不过,此次只有她一人过来,高表等人不曾一起。” “果真?”弘书大喜,对于只有八妹一人也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高兴是八妹这个女子做了出头之人,“快,带孤去见她。” 城外十里的小树林里,八妹时不时让人去问问放哨的人,城池方向可有动静。 再一次传话回来的手下:“首领,城池方向没有动静。”他犹豫了下,问道,“首领,咱们真的要向朝廷投降吗?” 其他人听到询问,都偷偷看向八妹,对于首领他们向来是信服的,只是大家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不然呢?”八妹语气冷淡,“不然让你们去送死吗?你们是抗得了子弹,还是抗得了手榴弹?” 想起那种小小一个只要扔过来就能把人炸飞、七窍流血而死的东西,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抗不了,抗不了一点儿。 “首领!首领!城池方向有大批人马过来了!” “什么?”八妹豁然起身。 其他人立刻围到她身边,紧张问道:“首领,怎么办?” 八妹表情阴晴不定,她给禄禄氏递消息的本意是想请禄禄氏出城来单独再见一面,但现在有大部队出动,说不好真是个陷阱,知道了消息来抓她的。 但是就这么灰溜溜走了八妹又有些不甘心,她一拳头砸到树上:“我亲自去看看,你们都不许跟着。所有人整队,如果听到信号立刻撤退!不用等我,回去找高表。” “首领!” “听令!” 其他人只得整队退出更远,八妹一人来到树林边缘,挑了一颗粗壮的树两三下爬上去,遥遥眺望大队人马掀起的烟尘,默默估算,来者恐怕有二三百人。 在山林里,这些人还留不住她! 近了,更近了,在大队人马距离她还有差不多三里时,忽然停了。八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观望。 片刻后,只见一行大概二十余人的队伍从大部队里脱离出来,朝她所在的小树林而来。再近些,八妹已经能辨认出,其中有一人便是禄禄氏。 或许,不像是她想的那样? 八妹将目光放到明显被众人保护在中间的人身上,很年轻,但并不显稚嫩,身子骨很单薄,她一只手就能撂倒,八妹在心里评估着。 想想打听到的关于那位太子的消息,八妹猜测,这位怕就是太子了。 他居然敢亲自来?还只带这么点人靠过来?就不怕她设了陷阱,把他抓了去?八妹皱皱眉,对于太子聪明睿智的传闻有了些许怀疑。 弘书在进入树林前拉停了马,看着眼前幽深仿佛没有一个人的树林,他排开众人,走到前面,扬声喊道:“八妹可在?孤乃当朝太子,前来相见。” 等了片刻,就在弘书考虑是不是自己声音不够大,要不要让别人再喊一次的时候,只见一位身高超过一米八、体型壮硕一看就充满力量、背着弓箭、手拿大刀的女子,独自从树林里走出。 “你是太子?”问的是弘书,八妹的目光却放在禄禄氏身上。 禄禄氏站出来,介绍道:“殿下,这位就是阳花寨的首领八妹。八妹,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听说你来了,一定要亲自来迎。” “哦?”八妹终于将目光对上弘书,“殿下是来欢迎我的?” 她的态度在当下人看来很是无礼,若是在某些电视剧里,现在弘书身边就该有个狗腿子跳出来喊“大胆”了,不过弘书身边的人早被他调教过许多次,早没人敢在他表态之前自作主张。 “当然。”弘书笑容满面,“八妹肯来相见,孤很高兴。” “为何高兴?”八妹不咸不淡地问道。 弘书表情不变,不为八妹的冷淡所动,依然亲切可人:“因为这说明孤来到贵州后所做的一切是对的,是有效果的。说明苗人与朝廷的矛盾不是不可化解的,说明我们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和平相处?”八妹嗤笑,“把我们当下等人一样的和平相处吗?” 弘书收起笑容,表情变的严肃:“孤不想骗你,但某一部分人将另一部分人视为下等人之事,并不是独独针对你们苗人。无论满人、汉人、蒙古人等哪一个群体,都有一部分人将另一部分人视为下等人,孤不知道你听不听的懂,但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阶级矛盾,不是某个人就能轻易改变的。” “孤无法在这里向你承诺,只要你归附朝廷,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将苗人视为下等人,那不现实。孤只能给你机会,地位,需要你们自己去争取。” 八妹定定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太子良久,缓缓单膝跪地:“八妹,参见太子殿下。” 弘书露出笑容,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欢迎回来。” 看着眼前站起来比他高,一条胳膊能抵他两条的八妹,弘书一边下决心要好好吃饭长高,锻炼成绝世猛男,一边欣喜不已。 好好好,又多了一员日后为他征战八方的猛将。 第238章 八妹主动来他很高兴的原因,弘书有一条没说,那就是有了八妹的带头,解决这次苗乱的速度将会走上快车道,距他能回京城的时间又缩短了一大截。 事实也不出所料,在八妹出面下,很快,高表等人也投向了朝廷,不过对于他们,弘书就没有表现出像对八妹那样的重视了。 而有了这群曾经前同事的带路,包利的据点一一被精准找出拔除,在这样稳准狠的打击下,很快,本就只是一哄而起的苗民、自然也没什么纪律性的轰然而散了。有的偷偷溜回家里假装自己一直在家没参加过什么叛乱,有的则直接投降了朝廷,还有的为了立功,竟是带着官兵找到了包利。 包利一朝被抓,还负隅顽抗的部分乱民直接群龙无首分道扬镳,再不成气候。 事情到这一步,弘书自觉已经没有自己留下的必要,立刻归心似箭,将一切交给岳钟琪:“孤要尽快回京,剩下的都交给岳将军了。八妹等人,就等岳将军回朝的时候,一同带着吧。” 岳钟琪不知道太子为何如此着急回京,明明留在这里把这件事好好收尾,做的有始有终,对太子好处更大才是。不过他这么多年在皇上身上长的最大教训就是,不要去质疑、反对上位者的决定,因此只管答应不提。 将一切扔给岳钟琪,弘书以最快速度启程,路上仍如来时一般,日夜不停、昼夜兼程。 等他再次靠近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了,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些寒凉。弘书远远看着仍旧照常进出的城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应该没出什么事,但等距离近了,却觉得守城门的士兵有些不对。 仔细一瞧,人数好像多了些,举手投足间也没有印象中那样带着懒散和敷衍,而是透着干脆利落。 外松内紧。 这个词一冒出来,弘书心里就是一咯噔,再顾不得自己定下不得在城门纵马的规矩,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让开!都让开!” 马匹突然疾驰而来,守门的将士反应迅速:“什么人?!停下!城门处不得纵马!” 郎图不知道殿下为何突然激动,他也不问,只抬手将一道令牌远远扔了过去,喊道:“太子殿下回京,都让开!” 守门将领拾起来一看,令牌上大大的“毓”字,是毓庆宫的腰牌,料想也不敢有人这样光明正大的作假,立刻疏散人群:“快快,都让开,让开!” “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城门口的人群迅速散开,让弘书得以以最快速度入城。 入了城,弘书无比庆幸自己早早用水泥修了大道,还划分了不同的车道,甚至还有八百里加急专用的跑马道,此时他跑在八百里加急的道路上,畅通无阻的到了宫门口。 即便到了宫门口他也没停下,郎图这次有了经验,远远就一直在喊:“太子殿下回宫!太子殿下回宫!” 守门侍卫看着弘书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互相看了看,没敢拦,他们作为守宫门的二三等侍卫,自然知道皇上已经病了大半个月的消息,虽然不知道什么病,但这么久还没好想来病的不轻,太子殿下应该是接到这个消息赶回来的。这是太子殿下的孝心,他们拦就是不懂事了。 太子没人拦,郎图等人却是不敢在宫里纵马的,在宫门口来了个急刹,目送弘书离开。好在宫里守卫森严,他们也不用太担心太子的安全。 弘书一口气奔到隆宗门,因为这里的台阶太高才不得不弃马而行,甩开两条腿往养心殿飞奔。他冲的太快,跨进养心殿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小太监甚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回来了?”接着大喜,扯开嗓子用超级响亮的声音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弘书转过影壁,苏培盛正好听见声音出来,见到他的一瞬间直接热泪盈眶:“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弘书的心直往下沉,两条腿不停,一瞬间冲到苏培盛身边:“阿玛呢!” 苏培盛忙不迭打帘:“在寝卧。” 弘书三步并作两步,连穿几道门,终于看到了想见的人。 往常听见他来了,总会第一时间见他问上几句的人,此时明明睁着眼睛,却躺在那里,连头都不曾偏一下。 弘书一步步挪过去,看清那极力朝他的方向偏转、想要看清他的瞳仁,眼泪直接模糊了视线,踉跄着跪倒在床前,扑在人身上:“阿玛,我回来了。” 胤禛想要扬起嘴角却不得,竭尽全力也只能微微张口,发出模糊的音节:“嗬嗬…好…回…好…” 摸到温热的体温,听到阿玛虽然模糊但熟悉的声音,弘书一把抹掉眼泪,让自己恢复冷静。 不管如何,人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他冲胤禛笑:“对,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阿玛放心。” 胤禛满眼都是欣慰。 弘书站起来,苏培盛搬了个墩子来让他坐下,弘书便握着阿玛的手,问道:“怎么回事?从孤走之后说起。” “是。”苏培盛便从弘书走后说起。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胤禛不过是正常处理朝政,只是他太容易生气了。 先是张照回来后生了一场气,将张照处理后,又因为一直跳着揪着鄂尔泰不放的那些人生气,挑了几个太跳的收拾了,又削了鄂尔泰的爵位,这些人总算消停了,鄂尔泰也低调的回来继续干活。 接着就是伊立都贪污粮饷,为毁尸灭迹将上好的米倒进河里。 …… 一件件小事累积,虽然身体也会发出不适的讯号,但这样的情况胤禛过去遇到过太多次了,他顶多休息一下等不适过去了就继续忙。弘书不在,没人督促,他连每日一次的平安脉也不叫太医诊了。 病发的其实不算突然,头两天胤禛就出现了短暂的视物模糊,但他只以为是忘记用膳太饿了的缘故。 第二天在起身时,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但不过闭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好了,他就没当回事,苏培盛请求让太医来给他诊脉,他也没答应。 第三日,病情发生的很突然,当时胤禛正与允祥谈起苗疆之事,突然感觉剧烈头痛,然后身体突然僵硬,像是坐不稳一样往旁边倒去,幸亏允祥离得近、扶的快,他才没有摔到地上。 但此时胤禛已经半边身体麻木,口歪眼斜,口不能言了。 幸亏弘书安排的值班没撤,当天正好是叶桂值守,他和值班的太医一看,迅速就判断出皇上这是脑卒中,中风了,这可是要命的病! 叶桂顾不得其他,立刻用针,同时让人快去将正在永寿宫给皇后看诊的冯采菡找来。冯采菡如今是仁心医院的坐堂大夫,一手针灸出神入化,曾经救过岳钟琪的命,岳湘称她为冯姑姑,仁心医院招聘坐堂女大夫的事情还是岳家送信给她,她才赶来京城应聘。 入了仁心医院后,她也常入宫给皇后看诊,此时皇上突发中风,叶桂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冯采菡的针灸。 冯采菡也不负众望,竭尽全力之下总算将胤禛的生命体征稳住了,而经过大半个月的诊治,也成功让胤禛从张不开口到能发出模糊的音了。 听到阿玛曾经命在旦夕,弘书忍不住攥紧了阿玛的手,但随即就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将被他攥红的地方揉了揉,歉疚道:“阿玛,对不起。” 胤禛始终看着他不放,此时听他道歉,微微张口:“无…方…” 昔日雷厉风行的人,如今说两个字都发不准音,弘书鼻子一酸,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为何不给我送信?”弘书问完就觉得自己白问这一句,既然阿玛神志清醒,肯定是阿玛不让。 果然苏培盛道:“皇上清醒的时候,怡亲王请给您送信,皇上不同意。” 送信就由走漏消息的风险,虽然太子已立了多年,位置也相当稳当,但胤禛不愿意去赌那万分之一,他哪怕要死,也得等儿子回来再死。 弘书仿佛跨越时空听到了阿玛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他不会辜负这份心意。 默了默,对苏培盛道:“叶院长和冯大夫呢?请他们来见我。” 叶桂和冯采菡以及太医院院正很快过来,弘书开门见山的问道:“皇阿玛如今可还有性命之危?” 不想他问的如此直接,太医院院正直接愣住了,还是叶桂熟悉弘书的性子,道:“皇上如今还不算完全脱离了危险,但也没一开始发病那么紧急危险了。” “有多少把握令皇阿玛脱离性命之危?” 叶桂犹豫了下,看了看冯采菡,道:“有冯大夫相助,臣大概有六成把握。” 不低了,弘书松了口气,才接着问:“若尽全力医治,皇阿玛的情况最好能好转到什么样?” 叶桂回道:“臣无能,最好的情况,也只能令皇上一边的手脚做些简单的动作,可以较为流利的说些短句。” 弘书心底沉沉,这对阿玛来说,恐怕难以接受,但目前的治疗水平就这样,阿玛能捡回一条命,他回来能看见活的阿玛,就已经是泼天之幸了。 “需要多久?” 叶桂抿了抿唇:“或许二三年,或许三五年,臣……于时间上并无把握。” 弘书闭了闭眼:“孤知道了,尔等尽力而为便是,无论结果如何,孤都不会怪罪你们。” “臣/民女遵旨。” 弘书看了冯采菡一眼,转头对胤禛道:“皇阿玛,冯大夫医术高超、救驾有功,不若封她为六品院判,专职负责您和皇额娘的身体。” 胤禛眨眼:“…可…” 弘书转身:“冯大夫,即日起你便先领着六品院判的职,不过这件事目前只能局限在养心殿内,等到合适时机,孤会令人拟制圣旨、正式对外宣布。希望你能拿出全部本事,全心全意医治皇阿玛和皇额娘。” “民妇、臣妾,不,臣,臣遵旨。”冯采菡觉得自己可能也要中风了,不然怎么会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呢,她一头磕在地上,差点没给自己嗑出个脑震荡来,“谢主隆恩!” 送走三人,弘书回身,趴在胤禛床头,难得的有些迷茫:“阿玛,儿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玛可能会保持这样的状态三五年,甚至一辈子,如今最好的办法,似乎就是他继位。但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的皇位触手可得了,弘书却又有些不想要了,他不想要这样得来的皇位,也不想要的这么早…… 胤禛用余光怜爱的看着迷茫的儿子,有些心疼,还是个孩子呢。 “…监…国……” “…等…岳…回…” “…大…婚……” “…登…基……” 艰难的憋出这几个字,胤禛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儿子,传递着“朕的太子一定可以”的讯息。 弘书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听阿玛的,我一定能行。” 第一时间得到太子回京消息的允祥、鄂尔泰等人立刻赶入宫中,见到了仍旧一身风尘仆仆的弘书。 “参见太子殿下。” 弘书坐在阿玛平时坐的位置,表情平静:“诸位大人请起。” 大臣们起身。 却没人说话,殿内忽然陷入难言的沉默。 最终还是允祥站出来:“殿下可见过皇上了?” 能在场的都是知情人,弘书点点头:“见过了。” 允祥拱手道:“皇上早有旨意,他身体不适,若太子归来,便请太子监国。” “皇阿玛与孤说过了。”弘书道,“十三叔,如今京城情况如何?有多少人知道皇阿玛的病情?” 允祥一一汇报完毕。 弘书微微颔首,压低眉眼,环视在场大臣:“诸位大人,皇阿玛身体不适,需要修养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就由孤来监国,还请诸位大人如辅佐皇阿玛一般,鼎力相助。” “遵太子殿下懿旨,臣等定竭尽全力。” 第239章 知情人都是胤禛点头过的,所以弘书可以放心大胆的用,这些人也明白太子继位板上钉钉,甚至可能近在咫尺,此时有机会名正言顺的亲近太子,一群人精子自然不会掉链子,都积极主动的向弘书靠拢。 弘书用他们,也没忘了自己的老班底。 还有自己的兄弟。 阿玛病了大半个月了,虽然消息封锁的严实,外边并不知道他病的如此严重,但总归还是有一些异常,让一些人心中有所猜测。 比如福惠。 “六哥,你终于回来了!”福惠的表情除了惊喜,还有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此时面对弘书,虽然语气上还是习惯性的亲近,但稍显局促的肢体动作却表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生疏。 小七从小就是敏感的孩子,弘书叹了口气,招手:“过来,脖子酸,给我按按。” 鼻头的酸涩一下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福惠不自觉的微踮着脚走过去,嘴上嘟囔:“一回来就使唤我。”动作却是利索的很。 弘书享受着弟弟的服务,张口就问:“去给皇阿玛请安了没有?” 脖子上的手一下顿住,安静半响,身后才传来福惠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没有。” 不止今天没有,之前的大半个月他都不曾见过皇阿玛一面。 弘书当没有听出他的哭腔,只道:“那先去给皇阿玛请安吧。” 福惠站在后头一动不动,嘴唇嗫嚅半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弘书索性吩咐苏培盛:“苏公公,带小七去见皇阿玛。” “嗻。”苏培盛上前,“七贝勒,您请。” 福惠这才抬脚,脚步却拖拖拉拉的,不过走了几步就变的利索起来,快到门口时甚至有迫不及待之感。 良久,福惠才回来,眼睛红红的,一看就哭过。 “六哥。”喊出这一声,福惠又忍不住想哭了。 一开始听说皇阿玛生病,他求见被拒绝之时,福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一向身体不算好,大家都知道的,苏培盛说皇阿玛是怕过了病气给他,理由很正当。隐约察觉宫里气氛不太对,再次求见皇阿玛又被拒绝的时候,福惠有些茫然。在被人接连不断的试探之后,他意识到了些什么,这时候还只是有些担心皇阿玛病的到底有多严重。直到又一次求见被拒绝,甚至还被隐晦提点让他在南三所待着,没事莫要出门的时候,福惠不仅惶恐,还觉委屈。 皇阿玛就这么不相信他吗?不说他与六哥这么多年的感情,岂会做什么,就说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根本撑不起那个位置。 弘书走过去,摸了摸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弟弟的头。 福惠今年实岁十四、虚岁十六,只比他小两岁,但个头却只到他的肩膀,都说古代孩子早熟,皇宫里的十六岁更是会被提防的年纪。 但弘书却很难把他当成大人看,更遑论提防他。不止他,便是弘时和弘昼,弘书都很难提起提防之心,这不是他自大,而是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下来的自信,如果他一个回锅肉经营了十几年还抵不住几个小孩的话,那这个皇位他趁早别坐了,坐上去也是害人。 “六哥这阵子会很忙,给皇阿玛和皇额娘侍疾之事,就交给小七好不好?”弘书语气温柔的哄孩子。 福惠嘴一撇,差点又要哭出来,好歹忍住了,鼻音满满的点头答应:“好。” “乖,那先去御膳房看看今日的膳食吧。”弘书叮嘱道,“带着太医一起,看着别叫有什么与汤药相克之物。” “好。”福惠打起精神去了。 弘书继续看折子,自从他回来并开始监国后,奏折较平常时候一下子多了三分之一,这些多出来的,基本都和这次苗疆之事有关,给张照求情的,依旧认为应该放弃苗疆的,孜孜不倦弹劾鄂尔泰的,弹劾岳钟琪的…… 嗯?这种时候还有弹劾岳钟琪的? 弘书仔细一看,哦,原来还是拐弯抹角想让他纳后宫的。 我阿玛额娘现在都病着,你让我广开后宫? 弘书一脸冷漠的将这封折子扔到待收拾的那一堆折子里。 下一封。 “嗯?”弘书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看完全文后,露出点点讥讽的笑意。 沉思了一会儿,弘书去见胤禛:“阿玛,让三哥和五哥入宫给您侍疾吧。” 胤禛眼神疑问。 弘书坐在床边,顺手就拉起他的胳膊,按照叶桂教的一边按摩,一边说:“有人上了折子,言八叔、九叔有罪,其子孙却无辜,叫我看在亲亲之情上,赏赐两人子孙为红带子,入玉牒。” 虽然两人已经死了快十年了,但胤禛一听到这两人的名字还是厌恶的皱起眉头,不悦的吐字:“不……许!” 弘书连忙哄他:“儿臣自然不会答应,阿玛你现在可不能生气。” 胤禛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何况俩人恐怕都只剩下骨头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弘书见他恢复了平静,接着道:“这是有人试探儿臣呢,想看看儿臣是不是急于登基,所以儿臣想,不如让三哥和五哥入宫来。” “一来,儿臣自有自己的亲兄弟可以表示亲亲之情;二来,也免得有人揣测,您一直不见人,是不是被儿臣软禁了。” 消息虽然暂时还不能公开,但稍微扩大一下知情人的范围还是可以的,当然,前提是这些人弘书都能控制的住。 不过,臭小子也太口无遮拦了,什么软禁的话也敢说,也不怕起居注上记一笔,到时候好好的名正言顺都要被传成篡位了。胤禛瞪了儿子一眼,眨眨眼睛,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弘时和弘昼在宫门口碰面,面面相觑,弘时主动问道:“五弟,可知皇阿玛缘何召见?” 弘昼面上一片茫然:“不知道啊,弟弟这段时间都在家照顾福晋呢。”吴扎库氏已经孕晚期了,随时都有可能生,才夭折了一个儿子的弘昼对福晋这一胎很看重。 “三哥,你不是与太子关系不错吗,你也不知道?”弘昼反问。 弘时抿抿唇,他与太子关系是还不错,但那是和弘昼比起来,要是和太子身边的其他人比,他还排不到前面去,更何况这两年纳了梁怀雁后,他为了子嗣折腾,连太子交给他的工作都懈怠了不少。 太子虽然没说什么,但见他的次数明显少了。 何况这次回来,太子忙的连允禧等人都还没来得及见,他又能从哪里去打听消息。 弘昼瞥一眼近年来越发喜欢忧愁的弘时,悄悄撇了撇嘴,不走心的安慰道:“应该没什么事,说不定是皇阿玛身体好转了,所以开始见人了。” 他们在宫中传出胤禛生病的消息时,都求见过,被拒绝也没觉得有什么,他们都被拒绝习惯了。 这次想起来见他们,说不准还是太子劝的。 弘昼冷眼看着,他们皇阿玛对儿子主打一个爱的捧上天、不爱的忽视到底,反倒是太子,似乎对给皇阿玛塑造爱子的形象颇为上心,让他们这些不受宠的儿子偶尔也能吃上两口父爱的残羹冷炙。 忧虑的弘时和无所谓的弘昼,在看见胤禛的那一刻,都惊呆了。 “皇、皇…皇皇阿玛…”弘时直接结巴了,“您您这是……” 弘昼比他反应快,啪的就开始跪下痛哭:“皇阿玛、皇阿玛,怎会如此!儿臣竟什么也不知道!儿臣痛!儿臣悔!儿臣……” 胤禛被他吵的直皱眉,要不是现在说话困难,他肯定要将这个不着调的儿子骂一顿。 弘时也反映过来,呜呜咽咽地跪下跟着哭:“皇阿玛病重至此,儿子竟不曾听闻,是儿不孝,儿……” 唢呐和琵琶二重奏,胤禛眉头皱的更深了,连嘴都懒得张,给弘书丢眼色。 “咳。”弘书无奈,上去扶起两位哥哥,“三哥,五哥,皇阿玛的病需要静养。” 弘昼立时收声,也不用弘书扶,麻溜爬起来:“是我的错,吵着皇阿玛了,不会有影响吧?” 弘时抽抽噎噎的被弘书拉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儿子……啊?” “没事。”弘书安抚两人,“皇阿玛如今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是需要休养,这次召见三哥和五哥,也是为了侍疾。” “五哥,听闻五嫂快要临盆了,你此时入宫侍疾,会不会有影响?”弘书也是刚刚被人提醒,才想起来吴扎库氏怀着孕呢。 “不影响,府里那么多下人,能有什么影响。”弘昼连忙道,“再说,为皇阿玛侍疾,是为人子的本分,如何能因他事耽搁。” 弘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表决心:“我也是!” 这天起,两人开始日日入宫侍疾,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博得了一片孝心之名。 而随着弘时、弘昼两人的侍疾,暗地里的一些猜测也消弭于无形。 马齐在书房坐了半响,最终叹了口气,提笔开始写折子:…年老无力…请乞休。 而处理完这件事的弘书揉揉手腕,拿起刑部上的折子,盯着上面的名字,眉目深沉。 也是时候,该见血了。 第240章 伊都立,伊尔根觉罗氏,满洲正黄旗人,大学士伊桑阿第三子。妻子兆佳氏,是十三福晋之姐,有子福僧额,娶了怡亲王允祥的第二女。 可惜弘书的这位堂姐在雍正四年就去世了,年仅20岁。 此后,允祥与这位连襟几乎不怎么来往。 伊都立几年前就被坐事夺职过,不过那次罪名不算重,等风头过了,用家里的关系起复,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对于这些有功的老臣之后,胤禛还是愿意给机会的。 这次古州动兵,伊都立就负责其中一路粮草押运,结果他不止贪污,还直接将押送的米粮卖给别人,在被发现后,又将米粮倒入河中毁尸灭迹。 也是幸亏弘书去贵州去的及时,处理手段得当,没有大动干戈,这才让少了这一路粮草的影响没有那么大。否则当岳钟琪正在山里艰苦奋战时,这边冯茂杀降民乱扩大,那边粮草短缺跟不上趟,岳钟琪就算岳飞附身怕也难以控制局面。 这一点就够弘书不饶他了,更何况他还是导致胤禛病发的导火索之一。 刚好,他也该拿个人来立立威,为以后铺路。 身份够、理由够,就他了。 胤禛发病之前,对于伊都立之事下的旨意就是让三司会审、从重拟罪。 此时弘书稍微给刑部尚书宪德露了点意思,刑部立刻加快了速度,没几天就上了折子:……宜将伊都立军前正法。 一般来说,刑部判案子都会判重一些,留下一些回弹的空间给上头施恩。就像伊都立,若是正常,此时胤禛就会批复,着改为秋后处斩。这个秋后处斩就跟死缓一样,之后伊都立再找人求求情,大概就能将这个秋后处斩免了,之后蹲几年大牢,再使使劲儿,直接就能出来继续过潇洒生活了。 宪德以为太子也会这样操作。 结果……宪德使劲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甚至叫来他的专属笔贴式:“你来看看,我好像眼花了,太子这是写的斩立决?” 笔贴式凑近一看,嘶了一声,怯怯的点头:“下官看着写的也是斩立决。” “这、这。”宪德不由起身,在原地转起了圈,“你快去,将两位侍郎都请来。” 原本刑部还该有一位汉尚书,不过前任刑部汉尚书张照才下了狱,胤禛还没来得及安排就倒下了,此时仍空缺着。 两位侍郎来了,一看批奏,一样的倒吸一口凉气。 宪德问:“两位,你们说说,这该如何是好?”真要把伊都立就这么推出去斩喽? 那自然是不行的,不说伊尔根觉罗氏家的势力,就说太子还没登基就表现的手段这般酷烈,那以后还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他们虽然不会犯事,但在严苛的皇帝手下和宽和的皇帝手下干活是两种体验,当今已经够严苛了,太子要青出于蓝他们真是没法活了。 两位侍郎面面相觑,出主意:“给伊都立的家里透露消息,让他们想想办法吧。” “不如给怡亲王也露露风,让怡亲王劝劝太子。” 宪德觉得这两个主意都不错,便让两位侍郎看着办。 不说伊都立的福晋和兄弟听闻消息后立刻行动起来,只说允祥接到风声,先去找了福晋。 兆佳氏正在逗弘暾的女儿,抱着大孙女笑的合不拢嘴,看到允祥过来,也不起身,只抱着大孙女道:“看看是谁来了,是我们其其格的玛法来了呀,快问问玛法,有没有给我们其其格带礼物回来呀。” 其其格还不到两岁,小脸蛋胖嘟嘟的,笑出几颗小米牙,两只手冲允祥挥呀挥:“玛法,玛法!” 若是往常,这么可爱的孙女允祥定时要从福晋手上抢过来亲香亲香的,不过今日他只是拉着大孙女的手笑了笑,就让奶娘先将孩子抱了出去。 兆佳氏晓的这是有事了,问道:“怎么了?” 允祥叹了口气:“太子要将伊都立斩立决,你姐姐恐怕马上就要上门了。” 兆佳氏脸色变了变,先哼了一声才道:“太子是认真的,还是?” 允祥沉吟了下,又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太子不像是莽撞之人,但……他恐怕把皇上病倒这事记在了伊都立头上。” 兆佳氏并不知道胤禛得了什么病,但只看允祥这段时间的表现,也猜到恐怕病的不轻。 若太子认定是伊都立气病了皇上,那恐怕……兆佳氏拧眉:“你怎么想?” 允祥这次倒是没怎么犹豫:“我自然是要求情的。”他看了一眼兆佳氏,“你呢?” 兆佳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冷哼一声:“我如今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管的了别人。”若是她的女儿还在,就算是为了女儿,她也得搭把手,但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了。 允祥知了她的意,便离开去准备求情的腹稿。 兆佳氏则是转身就请了太医,病倒了。 有人给伊都立求情弘书是能想到的,他甚至想到了这个人数可能不会少,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允祥在看到这么多附和他,给伊都立求情的人后,都有些后悔,他求情只是做样子给外人看,毕竟两家还是亲戚,他不求情显得不近人情。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给侄子搭梯子,他不知道侄子究竟是怎样想的,所以梯子也搭的模棱两可,往哪边倒都行。 但看到这么多人,允祥立刻决定,他得给侄子当这个杀鸡儆猴的鸡。 站出来,给烈火再加一瓢油:“太子,伊都立名门之后,其父伊桑阿劳苦功高,伊都立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还请太子三思!” 齐刷刷的人站出来,异口同声:“请殿下三思!” 这整齐的气势,逼宫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弘书面对如此声势却丝毫不打算退却,冷笑道:“三思?思什么?思他伊都立包庇下属,还是思他伊都立盗贼粮饷,又或者,思他将皇阿玛气病在床?怡亲王,你来说说,孤该思什么?嗯?” 允祥不语。 弘书却不放过他:“当然,伊桑阿确实劳苦功高,但孤还想问问怡亲王,皇玛法当初是没给他伊桑阿生前名,还是没给他身后名?一人劳苦功高就可保子孙后代千秋万代,不论犯什么罪都能一笔勾销?” 弘书笑了:“那孤现在应该去把孔家供起来,是不是?” 允祥苦涩:“殿下说笑了。” “说笑!”弘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微微前倾身子,压迫感十足,“谁跟你说笑!怡亲王,孤倒要问问你,你今日为伊都立求情,真是是一心为公?还是以权谋私,为你的好亲戚脱罪!” “又或者。”弘书扫视一圈所有站出来的人,“你是想告诉孤,你这个怡亲王,有多么的得人心?多么一呼百应!” 允祥心里一咯噔,曾经面对皇阿玛的阴影再度袭来,再顾不得许多,啪的跪下:“太子明鉴!臣绝无结党营私之心!” 结党营私!在场的人都是一激灵,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从先帝到当今,每当这个词出现的时候,都是一次天翻地覆。虽然太子如今还只是太子,但皇上还没死呢!他们毫不怀疑,皇上为了给太子铺路,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算是怡亲王,恐怕也讨不了好。 一下子,站出来给伊都立求情的人都慌了,他们可不想当怡亲王的“党”,沾上这个,怡亲王还可能留一条命,他们却是绝无活路的。 “太子殿下明鉴,臣等绝无此心啊!” 他们只是收了点伊都立给的好处费而已! 请太子,辨忠奸! “绝无此心?有没有这个心,不是你们一张嘴说了算的!”弘书哼道,“徐本!” 徐本一个机灵:“臣在!” “孤命你,接手刑部,彻查此事!顺带也查查,孤明明只给了刑部批奏,未曾明旨下发,消息究竟是如何走漏的!” 宪德呼吸一窒,连忙跪下认罪,不敢辩解丝毫:“臣有罪。” 弘书却压根不理他,继续点名:“鄂尔泰、慎郡王,你二人协助徐本。郎图,你听徐大人指挥。” 郎图如今已经是护军参领,掌管了一部分的御前侍卫,肉眼可见在为以后成为护军统领铺路。 他都出动,太子真要动真格的? 徐本一时压力颇大,但他自认自家是太子心腹,不能给太子拖后腿,此时还是答应的铿锵有力:“是!” 允禧更不用说了,不过他想着回头还是得劝劝小六,十三哥明显是被亲戚坑了,应该是没有这个心的。 鄂尔泰才经历过风波,此时还在低调期,他想的也简单,不管怎么样皇上还在呢,即便太子过火了也不要紧,皇上会阻止的。 剩下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喘,生怕一口气没喘对就波及到自己身上。 于是在郎图带队的看护下,允祥等人当场被送到了刑部衙门开始审问,刑部衙门地方不够,隔壁的都察院和大理寺便被借了地方。 在结党营私这个大罪名的恐吓下,收钱求情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因此一众人很快老实交代了。 那边都快交代完了,这边徐本和允祥还在大眼瞪小眼。 “徐大人,要不你再问几句呢?”允祥无奈道,在缓过那股劲儿后,他就知道刚才是自己应激了,弘书不是真觉得他结党营私,要拿下他,而是要用他这个屋顶来开一扇窗。 别说,侄儿这个拆屋理论还真有点意思。 徐本路上也反应过来了,毕竟郎图对允祥的态度可没什么变化,他摆摆手:“下官还是不白费口舌了,等那边口供一录完,下官就去向太子汇报。” 至于消息是怎么走漏的,这更不用他问,刑部尚书麻溜的就交代了。 ——是两位侍郎干的。 他顶多是一个失察之罪。 徐本也没深究,他知道太子也不是要深究这事,只是找点刑部尚书的过错,到时候好有借口换人,现在这样就够了。 不到一天时间,“怡亲王结党营私案”就落下帷幕。 原来不是怡亲王的力量,而是银子的力量。 弘书将口供扔到地上,冷哼:“孤的私库都比不上他家,彻查,孤倒要看看,这些银子都是怎么来的!” 伊都立府上被围了,这次,再没有人敢来求情。 毕竟怡亲王还被冷落着呢,明明受了委屈,往常早就该赏赐一大堆安慰的皇上甚至连话都没给一句。 什么,你说皇上不知道?别闹,不说三阿哥五阿哥如常侍疾早去晚归,那紫禁城的侍卫统领可还是皇上的心腹呢。 何况你没听说过粘杆处吗? 神秘的部门就要配上神秘的蛐蛐声。 怡亲王府,允祥难得在大白天惬意地与老妻在一处闲话。 “刚好,天气冷了,你这腿又该难受了,借此机会也能休息休息,这么多年也没机会好好养养,人啊,还是得服老,你也不年轻了……”兆佳氏唠叨着。 允祥含笑听着,完全没有外人猜测的被冷落后的落寞。毕竟他前脚进门,后脚韦高谊就偷偷来府上给他复诊了。 “你说的对,弘暾也该担起来了,他人呢?”允祥问道。 “太子不是让他弄那个讲西洋的书?听说出了点问题,这几天一直在印刷厂那里盯着呢。”兆佳氏回道。 允祥点点头:“惠民书局是好的,不过目前还是太小打小闹了,只做这个也不行,得往外走走。” “我不懂这个,你与弘暾商量便是。”兆佳氏一般不管他们外头的事。 弘书也在想对弘暾的安排,他突然对十三叔发难,并不是真的觉得十三叔怎么样,主要还是为了两点:第一个就是用拆屋效应,来处置伊都立,十三叔在雍正朝地位卓著,还主动递上了梯子,他没有不踩的道理;第二点嘛,他也是考虑到十三叔年纪大了,身体也一直不好,看看阿玛的样子,就担心十三叔哪天也站不起来了,不如借机让人休息休息,养养身子。 惠民书局…如今还是要和科举挂钩,这次乡试有地方舞弊,不然就让弘暾去接手处理,顺便重新组织一回考试,之后就进礼部吧,想办法把科举这块分出来,单让他管,为以后科举改革做准备… 想着想着就开始发散了。 刑部这次尚书和侍郎都一起换了,换谁好呢,甘汝来?李卫?徐士林?…… 尹继善也可以调回京了,得选好接手的人,工厂才起步,不容有失…… 伊都立收拾了,还有李禧和高起,高起倒是可以做施恩的对象…… 弘书脑子想着,手上也没停,批着一些不重要的请安折子,突然一封折子让他停下了笔。 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弘书哼笑:“老狐狸,倒是能忍。” 距离弘昼弘时入宫侍疾都快一个月了,马齐这老头儿才把快要在怀里捂化的乞休折子递上来。 弘书可不惯着他,直接大笔一挥。 准。 240-250 第241章 马齐毫无波澜的退了。 伊都立斩立决,他这一脉阖族抄家,涉及之人有罪判刑,无罪释放。弘书不搞什么连坐阖族流放,反过来也不会怕什么老弱无所生活还给返还家产,与其担心这些享受了伊都立贪污之财的人该怎么活,还不如想想每年冬天那些被冻死的人。 只要是违法所得的,他全都充入国库,然后拨给顺天府,让他们做好冬日救济。 这一退一死,让弘书处理政事时通畅了不少。 当他说要处死李禧和高起时,竟没有几个人求情。 最后还是允祥在他的示意下站出来为高起说了两句话,弘书看在怡亲王的面子上,免了高起的死刑,改为流放去病城劳改。 也让大家知道,怡亲王还是简在帝心的。 更没人再说什么该放弃苗疆,倒是有见机之人,上奏说应趁古州大胜之机,乘胜追击一气将苗人土司全都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是要继续,但步子太大也不怕扯着蛋。 这种只知道投机倒把的蠢货,弘书连理由都没找,直接给他罢免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年底。 眼看就要过年了,乌那拉那氏有些着急,几经催促,内务府终于将太子纳征礼时要用的聘礼单子递了上来。 乌拉那拉氏亲自修改几处后,拖着病体去见胤禛,想让胤禛看看聘礼单子,顺便商量儿子的纳征日子。见到人后,她也不让宫女帮忙,而是坐在床边拿着单子,轻声细语的一样样念过去,胤禛要是觉得有问题,就眨眨眼睛,两人再商讨。 定完聘礼单子,乌拉那拉氏问道:“皇上,钦天监可选好了日子?” 才忙完的弘书正在这时过来了:“额娘怎么来了?有事唤儿子过去便是,这大冷的天,可别冻着了。” 又问胤禛:“阿玛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说着就上手摸了摸胤禛的额头,又摸了摸脚底下的温度,见都是暖的才满意。 胤禛能说话都会尽量说话,这也是复健:“没…有,纳…征。” 乌拉那拉氏补充说明:“内务府把聘礼单子拟出来了,我来问问皇上,钦天监有没有算好纳征的日子。”又回最开始的话,“永寿宫离这里才几步路,坐在轿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哪里冻得着。你这么忙,这点小事就不叫你操心了。” 弘书了然,对于自己的亲事也没有丝毫羞涩:“钦天监啊,儿子前段时间让他们研究研究西方历法的算法,估计因为这事耽搁了,儿子回头使人去说说。” 胤禛道:“岳…钟…琪。” 弘书回他:“岳钟琪已经到南直隶了,最多几日就能回来了。” 胤禛微微颔首,弘书看见心里很是喜悦,哪怕很微小,但阿玛的身体确实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这是好兆头。刚好阿玛额娘都在,弘书索性说起过年的安排:“……儿子想着,今年的大年宴索性就免了,让大家在各自家里好好过个年,也不用半夜爬起来排队入宫……” 胤禛不太赞同,他觉得虽然自己不能出面,但太子完全可以代他出面,这也是与群臣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弘书有自己的理由:“阿玛,相信我,给大人们放假比请他们半夜爬起来吃饭,绝对更能让他们对儿子感恩。” “再说,大过年的,儿子更想跟阿玛额娘一块儿吃团圆饭,不想去推杯换盏的应酬。”弘书拿出撒娇大法,“阿玛就心疼心疼儿子罢。” 胤禛用眼神表达嫌弃,然后妥协了。 他没病之时,总觉得儿子年龄已经不小,作为太子应该成婚应该担起责任了。但病倒后,他再看儿子却觉得心疼,明明还小,却已经要扛起这偌大江山,他和皇后两个一身的病,不但不能给儿子提供助力,反倒还要儿子日日操心他们。 也不知道这孩子心里积了多少压力。 这样一想,他就舍不得儿子大过年的还要孤零零一个人去应付那些浑身都是心眼的大臣了。 不宴请就不宴请,偶尔一次而已,儿子还小,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 在岳钟琪入宫觐见之前,钦天监紧赶慢赶的将算的几个好日子呈了上来,弘书拿去和阿玛额娘商量,最后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日子。 岳钟琪带着火器营和新兵营,还有一群被选中做流官预备役的苗人,班师回朝。 一入京城,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不对。 迎接他的官员表现的太热情了。 虽然自从他女儿被指为太子嫡福晋后,他就常面对来自他人的热情,但这次还是有些太过了。 太急切了。 好在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皇上病重,已经三个月没有上朝了,除了召见几位心腹大臣和几位阿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如今是太子监国。 而内务府这阵子正在热火朝天的准备聘礼。 他马上就是名副其实的国丈了。 岳钟琪却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冒出一股没由来的焦虑来。 “参见太子。” 弘书上前扶起岳钟琪:“岳统领平身,一路辛苦了。” “不敢,都是臣该做的。” 弘书也就寒暄了这一句,马上问起正事:“古州如今情况如何?其他地方的苗民作乱可稳住了?八妹等人入京的路上有什么表现?……”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岳钟琪都有条不紊的答了。 弘书满意的点头:“这次古州之乱,岳统领当记首功。” 岳钟琪推辞:“不敢,是太子殿下指挥有方、举措得当。” 弘书笑了笑,没有与他互相拉扯,吩咐苏培盛:“苏公公,去问问皇阿玛,岳统领回来了,皇阿玛可要见见?” 胤禛要见。 岳钟琪屏着呼吸进入了寝殿,他已经听说皇上病的很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即便如此,他余光瞄到皇上竟是躺在床上接见他时,仍旧呼吸一窒。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起。”胤禛言简意赅。 “谢皇上。” “你、有功。”胤禛一字一顿地道,“当、赏。” 岳钟琪深深埋着头:“不敢当皇上的夸奖,都是为臣子的本分。” “要、辅佐、太子。”胤禛费力说着话,尽全力让自己吐词清晰,憋的脸都红了。 弘书看的心疼,想叫阿玛别说了,他来代劳,还是忍住了。他代劳固然是孝顺了,但对阿玛的恢复却没有任何帮助,复健的路只能自己一步步走。 岳钟琪从始至终都将余光约束在自己的身周,不去窥探一丝一毫床上人的情况。 “臣遵旨。” “退。”胤禛闭上眼睛,他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臣告退。” “儿臣告退。”弘书跟着离开。 两人又回到接见的地方,正事都说完了,弘书请岳钟琪坐下,姿态随意了一些,笑道:“岳丈大人,小子汗颜,可能很快就要去贵府将您养的白菜连盆端走了。” 岳钟琪直接被一句岳丈大人干懵了,就算赐婚了,太子在他面前也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哪怕关心亲近也是君对臣的关心亲近,这还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哪怕是开玩笑,也让岳钟琪措手不及。 “臣不敢,小女能指给太子殿下为福晋,是小女的福气。” 见他不适应,弘书无奈一笑,摆摆手安抚他:“岳统领不必如此见外,以后都是一家人,孤还要仰仗岳统领呢。” 仰仗!岳钟琪的雷达立刻动了,上一次听见这个词,好像还是皇上对年羹尧说的。 不成不成,这个词他是万万不敢担的。 “臣不敢,太子殿下抬举,臣微末之人,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 弘书彻底无奈了,得,他还想着马上娶人家闺女了,态度好点呢,结果好像还起了反效果。 罢罢罢,还是不搞花活了:“岳统领谦虚了,一路奔波,孤就不理你了,回府好好休息,好好过个年,其他等年后再说。” “谢太子,也祝太子殿下过个好年。” “承你吉言。” 出了宫,岳钟琪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不停蹄的回府,他离京已有大半年,对家人甚是想念。更何况,听太子方才的意思,恐怕大婚没几个月了,今年将是女儿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思及此,岳钟琪不禁有些心酸,方才被政治雷达压下的、对未来女婿的些许不爽,也悄悄冒了出来,不满的在心里嘀咕:什么白菜,他家湘儿明明是珍珠! 封笔之前,弘书先召见了八妹等人,赐宴之后,将他们先安排在了詹事府。 本来说的是直接去六部的,但弘书想了想,六部情况复杂,八妹等人去了那里光是应付各种人际关系就要耗尽心力了,还不一定能学到东西,或者说,不一定能学到弘书想让她们学到的东西。 还是安排在詹事府好,詹事府的人都是弘书一手拉拔起来的,跟着弘书这么多年,潜移默化的就沾上了他行事的风格,八妹等人跟着他们学习,以后办事的手段也会更和弘书的心意。 这件事处理完,朝堂上下就彻底封笔了。 弘书不像阿玛往年那么工作狂,哪怕封笔了,每日也要叫大臣入宫商谈国事,他笔一抛,就把额娘、福惠接过来,一家四口聚在阿玛的寝殿里。 打麻将! “三筒。”福惠挠了半天头,才选出一张牌打。 苏培盛看向皇上。 弘书抱怨:“小七跟你打牌真是要急死人。” 话音刚落,得到示意的苏培盛就推平牌,笑吟吟地道:“皇上胡了。” 弘书声音立刻就大了起来:“你看看你,打的什么臭牌,就会放炮,还想那么半天!我这多好的牌!马上就能自摸的!都让你给害子!” 福惠不服:“关我什么事!你这牌哪好了,自摸自摸,四万就剩一张了还自摸,你上哪儿自摸去!” “四万剩一张怎么了,不知道我是神之一手吗……” 在场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兄弟俩吵,这种情况这两天见得太多了,开始大家还担心两人吃心,还劝。次数一多就发现,人家玩的不是麻将,是斗嘴。 还是胤禛嫌他们吵:“小、七。” 苏培盛立刻笑眯眯地替他主子要账:“七贝勒,给钱吧。” 福惠摸出瘪瘪的荷包,哀嚎:“六哥你不是说有新手保护期吗,为什么我一直在输。” “谁叫你磨叽。” …… 胤禛觉得这是他过的最吵的一个年了,明明没有年宴、没有家宴,后宫嫔妃也只让大年初一来请了个安,天天在身边陪着的就只有两个儿子,但却像是有一千只鸭子养在屋里似的,吵的他头疼。 也很幸福。 第242章 雍正十四年。 写完这几个字,弘书怎么看怎么顺眼。 看看雍正这两个字,多么端方,多么正派,多么有风骨。 什么乾隆,有多远滚多远。 心情愉悦的让人将字拿到一边去晾干,弘书干劲满满的开始干活。 雍正十四年的开头并不算好,台湾地震,甘肃、四川等地大旱,弘书晚上闭上眼都是赈灾。 虽然接下来的二、三、四月各地没有上报灾情,但弘书总觉得有些不安稳,怀疑是不是各地的官员瞒报了。 再一次下定决心,接手粘杆处后,要改成情报机构,国内国外都要撒人手。 不过想要接手粘杆处,他还得先结个婚。 雍正十四年三月二十日,春分,大吉。 怡亲王这个媒人,和宗室八位全福福晋,带着聘金、礼金及聘礼前往岳府行纳征之礼。 这一礼过后,婚事就进入了快车道。 四月十二日,怡亲王又拿着钦天监算好的良辰吉日前往岳府请期。 岳家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于是婚期定下,五月初五。 四月底,弘书忙的直叹气,向阿玛额娘抱怨:“我就说不能定在五月初五,这和殿试放在一天,把我劈成两半也不够用。” 是的,雍正十四年又是三年一度的科举,殿试这样的大事,自然也是要挑好日子的。 巧不巧,五月就初五这一天最好。 无论是太子大婚,还是为国举才的殿试,显然都是不可能将就的,于是就只能挤在这一天。 至于弘书强烈要求的大婚延后,胤禛和乌拉那拉氏都当没听到,他们等不起了。 胤禛如今的身体虽然比才发病时好了很多,左手和左腿使劲儿能动一动,说话也流利清楚不少。他一直没有放弃锻炼,但胤禛能感觉得到,锻炼能带来的进步已经微乎其微,而他现在甚至还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坐着。 询问叶桂等人,也没有好消息,甚至还被告知,他如今虽然情况平稳,但脑卒中并不算被治愈,随时有复发的风险,再复发能救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让他如何不心焦。 乌拉那拉氏心里的焦虑不比胤禛轻,她得这个病已经有八年了,虽然当初韦高谊说过他最长让一位得了乳癌的病人活过十二年,但乌拉那拉氏却并不觉得自己也可以。就算得了同一种病,每个人的体质不尽相同,症状当然也不尽相同,能活多久全看自己的命数。 乌拉那拉氏觉得,她已经偷活了不少命数了。有时候她都怕自己再活下去,偷来的命数被发现,因她而起的罪孽再被算在儿子身上可怎么办? 她偶尔会想不如死了算了,但又舍不得死,她还想看见儿子成婚,如果死前能看见儿子有了孩子那就更好了。 在夫妻俩两双眼睛一起盯着的情况下,婚礼忙中不乱的筹备着。 婚礼当天的时间也安排的紧锣密鼓、有条不紊,保证让弘书殿试、大婚哪一头都不会落下。 “阿玛,要不殿试你去露个面算了。”弘书忙急眼了,打起瘫痪在床的老父亲的主意。 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使劲动了动自己的左半边身子,让左边稍稍侧起来,以示背对不孝子,表示拒绝。 弘书回头薅弟弟:“小七你去!” 福惠假笑:“哥,我可以代兄娶妻,帮你走大婚的仪式。” “你想得美!”弘书一巴掌将人拍远,“走走走,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我要上学校,花儿对我笑……”福惠贱兮兮的哼着弘书小时候教他的儿歌跑远。 再如何焦头烂额,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 大婚头一天晚上,弘书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真的穿越了吗? 他真的当了太子? 他还要结婚了? ……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被喊醒的时候,弘书只觉得眼睛被胶水粘住了,根本睁不开。 朱意远等人却是不容他再多睡一秒,哪怕他闭着眼睛,也迅速给他薅起来,一张热帕子擦完全脸,弘书不想醒也醒了。 洗漱,换衣,整装。 康熙定的太子大婚时间太反人类了,竟然是凌晨一点太子嫡福晋乘凤舆入宫,凌晨三点行合卺礼,弘书想反对来着,没成功。 他阿玛额娘在这方面的坚持十分顽固,一点都不开明。 迎岳湘入宫不需要他出面,而是怡亲王为正使,鄂尔泰、张廷玉为副使,还有八位全福福晋相随,前去岳府完成迎太子嫡福晋入宫的流程。 与女方那边的流程一比,弘书的任务简单多了,只需要去奉先殿供奉祖先,然后回来洗漱换衣,等待岳湘入宫行合卺礼就行。 在毓庆宫的座钟指针指向两点二十五分的时候,迎亲的队伍进了毓庆宫的大门,岳湘下轿开始走流程。 弘书依然不能出面,他只能坐在喜房内等着岳湘进来。 岳湘来了。 弘书终于派上了用场。 太子大婚没有拜天地,而是行“坐帐礼”。坐帐礼后,岳湘重新梳洗打扮,换下迎亲时穿的龙凤同和袍,梳起代表妇人的两把头,穿上太子嫡福晋的朝服,回来与弘书行合卺礼。 在两人行合卺礼时,郎图和他的福晋,带着一群侍卫和他们的福晋,就在窗外用满语唱交祝歌。 合卺礼结束,无关人员退下,此时新人就可以洞房了。 是的,洞房。 看着面前含羞带怯的大姑娘,全程一直很淡定的弘书突然心跳如擂鼓,脸烧如火云,口干舌燥说不出话。 还是岳湘先开了口,温婉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卯时还要准备去殿试。” 是的,弘书两辈子唯一的洞房,只有不到三个小时。 八点开始殿试,他七点就得准备走。 弘书活蹦乱跳的心脏一下子歇火不少,他握住岳湘的手:“你这几日怕是都没有休息好吧?一会儿我走了,你多歇歇,不必着急起来,等我回来,一起去见皇阿玛皇额娘。” 男子手心的燥热通过接触的肌肤源源不断传来,暖的岳湘浑身发烫,低下头,方才强装出来的大方温婉消失不见,声如蚊蝇的应道:“多谢殿□□恤。” 弘书一手仍然握着岳湘的手,一手环上岳湘的肩:“你我已是夫妻,不必如此客套,日后无人时,称我为相公便可。” 岳湘轻轻咬住一点唇肉,慢慢抬眼,轻轻柔柔的把弘书一瞅:“…相公…” 弘书心头一热,将人往怀中一带:“夫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太子大婚半月后,皇帝下旨,册立岳湘为太子妃。 又半月,久病在床的皇帝忽然召开大朝会,亲自现身,当堂宣旨,传位于太子,令太子于雍正十四年七月二十八日登基,着礼部准备登基仪式。 弘书跪在下首,曾经心心念念的就在眼前,眼泪却盈满了眼眶:“儿臣,遵旨。” 没有三辞三让。 阿玛拖着病体露面,甚至特地将登基的日子选在他的生日,只为让他以不被任何人质疑的姿态,名正言顺的登基,三辞三让只会侮辱这份心意。 盛大的登基典礼结束,弘书当上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尊阿玛额娘为太上皇和太后,然后册封岳湘为皇后。 至于太上皇的后宫——位份前加个“太”字也就是了,阿玛还在,位份晋升还轮不到他插手。 不过康熙的后宫倒是能升升,弘书以权谋私,给允禧的母妃升了个贵妃,喜的允禧连连保证会给他当一辈子牛马。 这几件事办完,还不等弘书干别的,太上皇就表示他要去畅春园长住养病,他的私房全搬过去,太后和后宫也都要带着,以后不回紫禁城了。 新上任的皇帝抹了把脸,气冲冲去找太上皇控诉:“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儿臣什么都是才上手,您不说在旁边帮忙看着点,还要跑去逍遥快活,有您这么当阿玛的吗!” 太上皇被小崽子的倒打一耙气笑了:“朕把皇位、都、给你了,还要怎么、当阿玛?朕、辛苦、了这么多年,就算去、逍遥快活、又怎么了!” “不行,您不许走!朕看谁敢帮您搬家!”弘书耍无赖。 胤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谁说、要搬家,宫里、这么热,怎么、养病。” 正是三伏天,胤禛是个怕热易中暑的体质,但他的情况又不敢给他猛用冰,因此难熬的很。要不是为了这小崽子顺顺利利的登基,他早走了,还用的着小崽子同意。 宫里确实不适合养病,弘书妥协了。 等到离宫那一日,胤禛看着眼前的阵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的私房有这么多吗? 弘书不让他思考:“哪有什么不对,都是儿子孝敬您的。快走快走,不然一会儿太阳上来了,可热。” 等在畅春园住了三天,胤禛终于知道哪儿不对了:“你还不、回宫?” 弘书眯眼一笑:“回什么宫?宫里那么热,儿臣就住旁边的圆明园,也方便给您和额娘侍疾。” 这还甩不脱了,胤禛无语,但想想往年他当皇帝时,其实一年也有大半年时间在圆明园住着,儿子嫌宫里住的不舒服,想住圆明园也正常。 就是离得这么近,他的打算恐怕泡汤了。 胤禛瞥一眼笑的一肚子坏水的儿子,这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还是没吃到苦头,等发现那些大臣打着自己的名义不听他的话,就知道自己这是为了谁了。 弘书猜到了阿玛的想法,但他才不打算惯着那些人,谁敢打着阿玛的名义跟他对着干,他就让谁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只要他和阿玛天下第一好,阿玛难道还会帮着别人打压他吗? 胤禛没好气的撵人:“赶紧、滚,事情、都做完了?” 知道阿玛这是默认甩不掉他了,弘书笑眯眯的滚了。 回到圆明园,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来问:“旨意拟好了吗?” “回皇上,都拟好了。” 弘书一个个看过去。 这是一批册封圣旨,主要对象是他的叔叔和兄弟,主要目的是施恩。 “明日早朝上颁布吧。” 于是第二日,允禧喜提亲王,弘昼、福惠喜提郡王,弘时也终于得封贝勒,不再是光头阿哥。 对于自己身为兄长,爵位却在兄弟中最小这件事,弘时接受良好,因为比他想的好多了,毕竟皇阿玛还在呢,他还以为弘书会看皇阿玛的脸色,不会给他任何封赏。 有人喜洋洋,有人愤懑不平。 履郡王允裪满心以为,侄子登基后会给自己个亲王爵位,结果,竟然完全不提他? 他可是侄子剩下的叔叔中最大的! 十三这个弟弟亲王当了多少年了,他这个兄长还是郡王! 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但他不会直白的要,他要让侄子主动封他!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允裪站出来,“启禀皇上,皇上已登大宝,仍无子嗣,当为国本计。宜开选秀,选贤良淑德之女子充盈后宫,绵延子嗣,以稳江山。” 他话音落,顿时有不少人出来附和:“请皇上为国本计,充盈后宫。” 弘书扫视一圈,很好,都是一直以来想塞女儿侄女给他却不得之人。 “朕初登大宝,当以国事为重,岂能耽于女色,此事不必再提。”弘书拂袖而起,“退朝。” 这事当然不是他说一句不必再提就能行的,不出所料,早朝一结束,请他开选秀的折子就淹没了九州清晏。 弘书当然不会退让,下旨将劝他开后宫的人大骂一顿:“自五月以来,每月都有少则一二十、多则三四十的州县陷入水灾、风灾、雹灾、旱灾、地震,朕初初登基,只为赈灾事宜就耗尽心力,日日夜不能寐,尔等不思为君解忧,反倒盯着后宫、女人之事不放。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流离失所,朕却在这时候选秀纳美,与昏君何异?尔等劝朕行此昏君之事,又与奸臣何异?如此孜孜不倦陷朕于昏君之名,尔等究竟是何居心!” 上奏之人自然大喊冤枉,只说自己是忧心国本,为江山传承考虑。 弘书直接叩大帽子:“朕年富力强,不到弱冠之年,尔等何以操心国本?莫非是觉得朕活不过弱冠之年吗?” 这一顶帽子扣下去,固然把那些人顶的不敢说话了,却也差点把胤禛和乌拉那拉氏气出个好歹。 乌拉那拉氏甚至动了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些人你怎么不能处置,偏偏要咒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是这样尽孝的?你说这样的话,知不知道当阿玛额娘的心中多难受!” 胤禛动不了手,恨恨道:“就是、打少了!” “打!苏培盛,给朕打!” 苏培盛哪敢动手,只能跪下劝:“皇上有口无心,皇上知道错了……” 弘书愧疚的跪在阿玛额娘面前:“是儿臣错了,额娘您别哭,阿玛您别生气。”眼看两人的情绪一时平复不下来,怕出事,“苏公公,快去将太医叫来候着。” “还看什么太医,你气死我算了。”乌拉那拉氏眼泪直掉。 弘书没法子,只能抱着额娘的腿,一声声的认错:“儿臣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说这种话了……” 哄了好一会儿,总算将两人哄好了,又叫太医进来诊脉,确定两人这番情绪起伏没有造成大碍才放心。 乌拉那拉氏平静下来,冷不丁的问道:“你为何不愿选秀充盈后宫?之前也是,我和皇上要给你添人你也不愿。”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可是为了皇后?” 胤禛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弘书一怔,然后苦笑:“阿玛额娘,难道儿子在你们眼里,还是个情种吗?” 两人不置可否。 弘书挺直背,十分认真的回答:“是,儿臣不愿意选秀充盈后宫,至少,在皇后诞下两个嫡子前。” “不愿。” 第243章 弘书已经离开很久,乌拉那拉氏和胤禛仍旧对坐无言。 “他是,怪朕吗?”胤禛过于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来他说话时的情绪。 乌拉那拉氏本也在发怔,听到这话徒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张口就要否认,却在话将出口的那一刻闭上,强迫自己理了理情绪,才带着点轻愁道:“要臣妾说,该当不是。当初臣妾想给弘书挑两个教导人事的,弘书拒绝了,臣妾问为什么,他从身体发育说到幼儿夭折率,最后提起了理亲王。” “二哥?”胤禛还真没想出二哥和儿子拒绝纳人有什么关系。 乌拉那拉氏顿了顿,道:“弘书说,理亲王当初之所以会被废,有一个原因,是他出生的太早了。” 胤禛沉默。 乌拉那拉氏见他不说话,继续道:“臣妾刚才在想,弘书恐怕早早对继承人就有打算了。若不是朝堂上下催着,他恐怕都不会让皇后过早生下嫡子。” 胤禛没忍住:“他就不怕、以后、生不出来?” 乌拉那拉氏差点噎住,偷偷白了他一眼,嗔道:“您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弘书天天召见叶桂他们,身体好的很!” 胤禛叹气:“他是不急,也不考虑考虑你我二人还有多长时间。” 乌拉那拉氏也叹气,劝道:“做父母的,不就是为子孙计吗?他有自己的成算,咱们看着就是了,能见到那一天自然好,见不到…”她顿了顿,“…就见不到了,反正臣妾只要看到弘书一切都好就行。” “你这话说的,好像朕不盼着儿子好似的。” …… 九州清晏,弘书换寝衣准备休息。 岳湘“啊”了一声,紧张问道:“相公,你这里怎么有点青?” 弘书掰着自己的身体看了看,无所谓的道:“噢,应该是额娘打的。”说完乐了,盘算道,“额娘劲儿还挺大,看来最近身体养的不错,还是园子适合养病,不然今年就在园子里过年算了。” 岳湘先回了他后面的话:“皇阿玛皇额娘可以不用来回奔波,就在园子里过年,你恐怕不行,还要祭祀祖先呢。”然后才问,“皇额娘怎么会打你?” 她顿了顿,稍显艰难的问道:“可是…可是为了选秀之事?” 弘书将她微不可察的忐忑纠结看在眼里,伸手将人搂住:“知道了?” 岳湘靠在他怀里,心理放松了些:“你都说出那样的话了,哪还能不知道。”明明皇上说的理由全是国事,却偏偏有那起子脑子不好的人说皇上全是为了她,说她是妖后,更气人的是还有不少人相信,就连她身边的人,也有几个因此翘起尾巴的,全让她收拾了。 弘书卷着她的头发,安慰的拍拍:“额娘就是为了那句话才打我的,嫌我咒自己了。” 岳湘没忍住:“那额娘打得好,你确实不该说那样的话。”要是皇上二十岁就死了,那她怎么办?难道还能改嫁吗?她甚至都没个孩子。 弘书佯装生气的拍了拍她:“怎么敢这样跟朕说话。” 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也算初步熟悉了彼此的脾性,因此岳湘轻哼了一声,没有起身搞什么认罪。 弘书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这段时间听到不少流言蜚语吧?” 岳湘轻轻“嗯”了一声。 “有没有压力?”弘书继续问。 岳湘顿了顿,道:“有一点。” 弘书捏捏她的肩:“要做好准备,接下来压力会更大。” 岳湘起身,看着弘书道:“相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书用手指挑起她耳边的一缕头发,捋到她胸前:“我今日和阿玛额娘说,在皇后诞下两个嫡子前,不会选秀纳人。” 岳湘定定的看着他,弘书也笑吟吟的回看,那一缕头发在他的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岳湘呼出一口气,空气仿佛这才开始流动:“若臣妾一直生不出来呢。” 弘书佯装思考了下,道:“那就要看朕掌权程度如何了,若朕说一不二,那自然是朕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若朕仍旧需要妥协、制衡,朕也会给你十年时间,十年之后你仍是皇后,正一品的皇后。” 他自然没有打算广纳后宫,,任何时候都不会,这不是为了岳湘,而是为了他以后的图谋。不过即便是岳湘,弘书也不打算吐露自己的全盘打算,或许日后感情加深,在某个年老晒太阳的午后,他会跟岳湘完完整整说起他心中的那些宏图,但绝不是现在。 “日后若有机会……”弘书摇了摇头,那个可能太过微小,还是不说出来乱岳湘的心了。 岳湘不知道弘书未尽的话语是什么,但她明白不该追问。虽然对于弘书的话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心里却很清醒的知道,古往今来的帝王,能做到弘书承诺的这样,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她不该奢求更多。 是她的幸运,遇上这么一位帝王。 规规矩矩的行礼:“臣妾多谢皇上。” 弘书将她拉起来,又恢复了怀抱的亲密姿势:“从明日起,朕会让叶桂在医学报上发布朕备孕的过程,你要锻炼的脸皮厚些,不要被婶婶、嫂子她们打趣的不敢见人。” 岳湘眼中是深深的疑惑:“备孕、过程?” 弘书笑了笑,捏她的脸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岳湘果然很快就知道了,弘书手下的报纸,新一期印出来自然是要第一时间送进宫里来的,岳湘每一篇都会看。 这期医学报的头版头条就是:“帝后备孕,叶院长亲定备孕计划。” 再一看内容,对她这个皇后要做什么寥寥几笔带过,剩下连篇累牍的都是皇上该做什么、该吃什么、该戒什么,比如滴酒不沾、日日锻炼、膳食不能高糖高油高盐、不能过度纵欲……以保证种子健康活跃,能够顺利让皇后怀上龙子。 岳湘看的脸颊发烫,而且她怎么看怎么感觉,以这篇文章里写的意思,即便她一直怀不上,也不是她的原因,而是皇上的原因呢? 这自然不是她的错觉,弘书让叶桂以自己名义发这篇文章的时候,耿直如叶桂也连连拒绝,叶桂心想他又不是不要命了,怎么敢公开发文章内涵皇上不行?就算是皇上让他发的也不行,万一皇上以后不认账以此为借口找他麻烦呢?那他九族不完蛋了? 最后还是弘书给了他一道圣旨才解决。 叶桂都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人会怎么想了。先前散播皇后是妖后谣言的人开始怀疑皇上之所以拒绝选秀,是不是因为不行?所以装成情种样子,实则将压力转到皇后身上?让叶院长搞这个备孕计划是为了暗示大家皇后身体不行?但是叶院长为人正直,阳奉阴违,偷偷暗示咱们其实是皇上不行。 叶院长真男人也! 弘书没想到还能有这种走向,他本来是想向民众宣传一些备孕的知识点,顺便潜移默化的影响一下生不了孩子就怪女人的思想,不过这样也不错,起码岳湘那里压力小多了。 至于说他不行,哼,只有真的不行的人才会在乎别人说。 这一场风波过去,劝他选秀的人没多少了,但偷偷给他送礼的人一下子多了。 什么羊鞭、虎鞭、各种壮阳秘方、甚至还有人给他送五石散的……弘书统统收下,然后反手一道禁止食用五石散、非危机时刻主动猎杀野生动物的禁令发下去。 虽然这道禁令起到的作用可能微乎其微,但有时候即便明知道没有效果也要去做,先占一个名义,日后才能循序渐进,后代子孙才能“自古以来”。 …… 福惠这几日见到弘书就一副挤眉弄眼的表情,每次非要让弘书给他一下才能收敛表情好好说话。 今日也是如此。 弘书没好气地道:“又有什么事?” 福惠露出谄媚的笑:“六哥,我能不能不从日字旁,咱们快一百堂兄弟了,日字旁的好字都用完了,您给我起个别的好听的名字,行不?” 这话说到弘书心坎里了,康熙实在太能生了,他的儿子们也能生,弘书登基后招了宗人令了解宗室情况,才知道他的堂兄弟已经有一百多了,而且还在持续增加中,毕竟像允禧允祜允祁允祕这些才刚刚进入生孩子的壮年期。 不过,弘书奇怪:“好好的怎么想起来改名字了,不想叫福惠了?” “啊?”福惠才奇怪他问这个问题,“不是要避讳六哥你的名字改字吗?” 弘书更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们避讳了?再说就算要避讳,你也不用吧?” “嗯?”福惠挠挠头,“可是礼部不是已经选了好几个备选字呈上来了吗?”然后笑,“虽然我没有什么能避讳的,但我想着都要重修玉牒,不如顺便改个名字,看着和六哥你们更像兄弟一点,福惠就当小名了。” 小八都从日叫弘曕了,就他一个叫福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总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个。 “礼部上折子了?” 弘书惊讶,然后一顿翻腾,最后在被分为不紧急且不重要的那一堆奏折里翻了出来。 一看,递上来已经有三天了。 他当时一看是礼部递的,想都没想就放到了最后那一类去了,因为除了科举,弘书还真不觉得礼部负责的其他事情有什么紧急性和重要性,而今年殿试已经圆满完成…… 弘书心虚的咳了一声,不知道跟谁解释:“忙忘了。” 不过这事他早有打算,所以只大概看了一眼,就开始批红:“朕之名,为常用字,若要避讳,天下所有书籍恐都要重编。为朕一人动此干戈,不妥,着诏令天下,即日起,无论何时何地,即便是科举殿试答卷,朕之名所用字都无需避讳,亦不许各地官员以此为由为难任何人,朕之兄弟亦无需改名。” 写完弘书松了一口气,开始埋怨:“这礼部也真是的,我又没有吩咐,自作主张干什么,当重修玉牒不要钱吗?”还是他那一百多个堂兄弟一起重修。 福惠凑在旁边看完,听完这话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劝道:“六哥你就算不想重修玉牒,只下旨恩典我们兄弟继续用弘字便是,直接让天下都不用避讳……这不太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当的。”弘书不以为然,“书有多常见你难道不知道?要天下都避讳,那一天不用干别的事儿了,光检查避讳去吧。” 这话也有道理,福惠想了想,建议:“那不然六哥你改个名字吧,我早就想说,书字太普通了,怎么能配得上六哥您,您就该配个威武霸气的字当名字!” “不,我就要叫弘书。”弘书拒绝。 跟了他两辈子的名字,他才不要改呢。 第244章 避讳的事情不算大事,弘书决定免去避讳的圣旨一出,赢得了不少仁君之名。 当然也有觉得不妥的,不过这部分人也没死硬着非要天下避讳,只和福惠一样,劝弘书给自己改个名字。 弘书自然是都驳回了,这事也便罢了。 没过几天,钦天监上了折子,看看时间,弘书以为是明年的黄历,结果一看,不是,是算出来寓意比较好、比较适合他的年号。 按照惯例,他今年年中登基,剩下半年时间改元没有必要,但明年必是要改元的,改元后,明年就是他的年号元年。 弘书仔细一看,钦天监罗列出来的年号头一个就是:乾隆…… 什么晦气东西! 弘书算是看出来了,这钦天监上下是真一点玄学不沾,否则绝不会把这个年号呈上来。就知道,钦天监号称的算过适合他的,绝对是只看这词寓意好不好,但凡他们真懂哪怕一点算命,也不会把这个年号呈上来。 弘书更坚定了他自己的打算。 叫来张若霭拟圣旨:“……朕纵览史书,时常为一事深感困扰,便是年号之乱。太平盛世尚好,即便是如唐高宗、武周女帝等喜爱频繁更换年号者,也都有明确记载,不至于令人混乱。但若是乱世,如晋末五胡十六国、五代十国之时,一年之间同时存在多个国家多个年号,乃至一人一年换三个年号……种种年号让人目不暇接,常常对时间感到混乱,难以将这一时段的历史了解通透……又感小民多不识字,偏僻之地对年号更迭鲜能及时知晓,致使许多小民都不知自己究竟哪年哪月所生,更不知自己年岁几何……因以上种种,朕了解西历之算法后,颇感便捷,易于小民记忆……朕以为,我中华之威,当从始皇一统天下始,令礼部与翰林院、钦天监等通力合作,以秦始皇一统六国为华夏历元年,乃至一年二年、百年千年,推至今朝……明岁起,废除年号,今后之帝王,不再私设年号,统一使用华夏历,对外与诸国有所交往时,亦用华夏历……诏告天下!” 这并不是一道需要保密的圣旨,故而张若霭回家后,便和父亲张廷玉提起这事,叹道:“皇上说这样易于记忆和记录,我想了想,却感觉很不习惯。” 张廷玉老而弥坚,一针见血:“那是因为你潜意识里抵触,所以才感觉不习惯。” 张若霭急忙否认:“皇上主张之事,儿子怎会抵触,是真的不习惯。” 张廷玉冷笑:“你只是不敢表现出抵触,却不是真心认为这是个好改变,真心认为这是有利于天下之事。” 张若霭脸庞涨红:“父亲认为改成华夏历有利于天下吗?” 张廷玉看向虚空,像是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从古至今,没有千年不易之国,从今往后,却有万年不易之历法。皇上的名字,会和华夏历一起永垂不朽。” 张若霭惊讶,没想到父亲的评价会这么高:“这个新历法真这么重要?” 张廷玉哼了一声,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老夫早就说过,皇上腹有乾坤,让你只管听话,你是一点儿没听进去。” 张若霭脸上才消散一点的红晕又加深了,无力的辩解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儿子只是想多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张廷玉对儿子的辩解嗤之以鼻,懒得再教训他,只道:“若新历法定下,皇上定会重修各朝各代之史书,你注意点,到时候向皇上讨个恩典去修书。”说完自言自语道,“本来还想让你过两年外放去地方做几年父母官,如今看你这脑子,还是算了,没得给我自己找麻烦。” 被骂了,张若霭也不敢反驳,不过说实话,他入了翰林院后,也感觉自己的性格不太适应官场那一套,去修书也好,既清贵又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能看出新历法之影响和重要性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太过明确的概念,在他们看来,这和改元也没什么区别,左不过就是皇上不喜欢钦天监呈上去的年号,自己起了华夏的年号,至于什么从秦始皇一统六国开始算元年……额,秦始皇距今多少年了?快两千年了吧?可能皇上就是喜欢年号后面跟的数字大些,让以后的帝王都用他的年号,以此寓意他会统治大清江山千年? 算了,管他寓意什么,不过就是个新花样的年号罢了,他们又不是记不住。 当然,这天下就没有会被百分之百同意的事,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有那么一些反对之人,新历法亦然,一些老学究就上书劝谏,年号乃是祖宗之法,岂可轻易更改?西历乃蛮夷之物,粗陋不堪,不配登大雅之堂。 这些反对之人弘书没听也没管,只琢磨着这些人如此坚持祖宗之法,日后得把他们放到更适合的位置上去,比如去研究训诂、考古什么的,既能发挥余热,也不至于在当前的岗位上成为阻碍时代前进的绊脚石。 有些人活着让人觉得他是绊脚石,有些人死了却让人觉得可惜。 九月,先是礼部尚书杨名时去世,接着便是大学士朱轼病重,这是胤禛重用的老臣,弘书便代不方便行动的阿玛亲自前往视疾,可惜他的看望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没过两天,朱轼还是溘然长逝。才给朱轼定了谥号,已经致仕的前太子太傅陈元龙的家人代为上奏,陈元龙已在朱轼之前去世。 一月之间,连闻三位老臣去世,胤禛顿时就有些不得劲,连带着对身体都有了些影响,叶桂等人每日为了调整方子,都快把头发挠秃了。 弘书怎么劝都不管用,一狠心,干脆直接下狠药:“阿玛,您好好想想,您要是现在闹情绪把自己闹没了,那我这么孝顺,是不是得给你守孝三年?是不是守孝这三年不能和皇后同房?不能同房,皇后是不是就不能生孩子?您想想,您好好想想,为了这一时的情绪,导致我孩子晚来好几年,由此引发朝局不稳,值不值当?您到时候在地下,会不会挨爱新觉罗祖宗们的打?” 胤禛要不是中风了,此时真是要垂死病中惊坐起了。 这个不孝子竟是我儿子? “滚!”胤禛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害怕真把老父亲气出个好歹,弘书赶紧麻溜的滚了,叶桂等人赶紧进去号脉。 好在胤禛不是真的非常生气,他只是有些气自己不能亲手抽臭小子,让别人代抽总感觉没有自己上手带劲。 叶桂等人确定他没问题退下了,胤禛忍不住吩咐苏培盛:“去敬事房,把皇帝、的册子、拿来,朕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好好给朕、生孙子!” 苏培盛晓的太上皇这是又要跟皇上赌气了,只能无奈的去拿了过来,一页页翻给胤禛看。 胤禛看的怀疑:“三天、一次?这么规律?”他不信,又不是没有当过毛头小子,还能不知道刚开荤是什么样子,“……臭小子、不会、真不行吧?去、把叶桂、叫来,朕要、好好问问。” 苏培盛被这话吓的瞳孔都放大了,连忙阻止:“回皇上,敬事房总管说、说皇上同房的时候不让人在旁伺候,也不让他们在旁记录,只在第二日派人去告知他,让他记上,所以这个、这个记录才这么……规律。” 胤禛一听更气了:“这种事、也是他、能随便改、的吗?”他现在不怀疑儿子不知节制了,他怀疑儿子是不是真不行,所以才不让人伺候记录,免得泄露,看似三天一同房,实则根本没同过房。 臭小子,还敢假装拿孙子来压他! “叫、叶桂来。” 叶桂来了,对太上皇的问题感到迷茫:“太上皇您是问,皇上…是不是…不行?” 胤禛特别认真的点头。 叶桂哭笑不得:“这……别的臣不敢说,皇上的身体,臣敢打包票,比牛犊都健壮。” 胤禛扬扬下巴,苏培盛立刻会意,代主子问道:“那为何敬事房这册子上,皇上只让记三天一次?” 叶桂还真没看过敬事房的册子,但三天一次这个,他能帮着解释两句:“这是皇上让臣做的备孕计划,经过一些研究,皇上和臣等都认为,在备孕期间,同房次数不可过于频繁,以两天或三天一次为佳。皇上年岁还小,身体还未彻底长成,仍在发育,不可过多损失精血,因此定为三天一次。” 胤禛仍旧目露怀疑:“他真能、严格执行?” 叶桂苦笑:“这……臣就不知道了。”他又不能趴到皇上床头去盯着。 胤禛哼道:“他要、真能、忍住,这天下、没他干不、成的事了。” 叶桂深以为然,苏培盛虽然从没体验过那方面的欲望,但见多了男人的他,亦深以为然。 皇上若真有这等自制力和毅力,那这天下真没有什么他干不成的事了。 这一场小对话,叶桂随后还是委婉地透露给了弘书,惹的弘书哭笑不得,他哪里是自制力好,他只是对于有个好身体更在乎,身体好他才能活得长,活得长他才有更多时间去实现心中的计划。 实现心中计划的爽感比男女之间的欲望更让他沉醉。 不过,他也由此看到了阿玛的着急,想来额娘也是一样,不过额娘不好开口问罢了。 唉,弘书叹气,若不是阿玛额娘身体不好,他是真不想如此早的生孩子。过了年,他实岁也才十八岁,岳湘倒是大些,满了二十,生也能生,就是总感觉这个年纪生孩子的,都是高中没毕业……他着实不想有这样的印象。 算了,要真这么算,他连个幼儿园毕业证都没有呢。 毕竟大清也没有幼儿园。 …… 礼部、翰林院、钦天监埋头一阵苦干,终于赶在十一月将新历法确定了下来,以秦始皇一统天下为华夏历元年,推算至雍正十四年,便是1957年。 明年,弘书登基的元年,便是1958年,西历是1737年。 1958年啊,弘书算了算,他再活个六十多年,这数字就能撵上他上辈子重新投胎那一年了。 可以可以,就算只是数字相同,时间实际差了200多年,弘书也顿时感觉日子莫名的有盼头了。 第245章 华夏历1958年,世宗第六子登临帝位元年,至此,年号成为只在故纸堆里出现的过去式,华夏大地正式开始使用华夏历。 “为什么不是华夏元年,而是华夏1958?这个1958啥意思?” “头版头条不是写了吗,这个1958是数字,意思就是一千九百八十五年。” “啊?今年不是皇上登基的第一年吗?为啥是一千九百八十五年?” “报纸上说是从秦始皇开始算的,算到现在就是一千九百八十五年。” “秦始皇是谁?为什么要从他开始算?” “我也不知道……” 街头巷尾的茶铺,聚满了不识字的百姓,他们围着唯一那个识字的人,听他念今日新鲜出炉的《京城周报》,然后七嘴八舌的询问听不明白的部分。 可惜识字的那个也只是堪堪认识些常用字而已,对于什么历史、什么历法、什么秦始皇也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不过他倒是已经通过报纸学会了这个什么阿拉伯数字:“这数字真好用嘿,写起来也不占地方,用来记账也方便。” 有人不同意:“不行不行,我听人说,这个数、数字是吧,容易做假账,有银铺用就这个数字记账,被账房偷偷改了还看不出来,贪了好多钱跑了,现在还没抓到人呢。” “真的吗?我自己用来记自己的工钱也不行吗,应该没谁没事干来改我这个吧?” “那就不知道了……” “大家快去啊!惠民书局推出报纸版的黄历了,一张就印完了一年的,只要一文钱!” 一听这话,百姓们顿时轰动了,以往惠民书局也是他们闲谈话题中的顶流,但他们却从来只是谈论,并不靠近——书局在他们的眼里,天然就是高贵的,里面的书就是再便宜,也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肖想的。 但现在,黄历! 黄历可是每家每户都想拥有的东西,即便不识字、或者实在家穷买不起,也会咬咬牙掏出一部分钱,和亲戚族人一起几家合买一份,日常有什么事,就会请识字的人看看黄历,有的甚至像供奉神佛一样供奉黄历,求黄历保佑这一年都风调雨顺。 以往的黄历都是厚厚一本,就算用的纸再粗劣,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但现在,一文! 生活京城脚下的百姓们发出金土豆的声音:一文钱是什么钱?买了!全款拿下! 不过买下后。 “这个黄历……是不是和以前买的黄历不一样?” 这样的疑问在增多,惠民书局立刻派出伙计在门前循环喊话:“……报纸黄历版面有限,是简化版,省略了很多内容,只有简单的节气和宜忌,买完不想要的可以退……报纸黄历版面有限……” “……退不退?”有人犹豫。 “……算了吧,也就一文钱,就算省了很多,有节气和宜忌也够平常用了,再不行就当买回去给孩子识字吧,这上面这么多字呢,这么多字要印成书不得卖个好几百文?” “说的也是。” 退的人极少,大多都拿回家去小心收起来了,若哪日碰上有好心人在街头巷尾拿着报纸版黄历讲的,就赶紧让自家孩子拿上自家的黄历,边听人家讲,边自学认字。 小孩子忘性大,几次下来,正经汉字没记住几个,十个数字倒是都认全了,据此还能自行找到哪月哪日是在黄历的哪一处,喜的这些孩子的爹娘自觉生了个文曲星,不少父母咬牙决定送孩子去学堂念书,倒叫不少孩子就此有了不同的命运。 民间适应新的历法或许要好几年,朝廷官员却是立刻执行了下去,再上奏时,涉及到前事的,除了当年的年号,还会再写上对应的华夏历年数。 反倒是弘书自己还不甚熟练,有几次都说成了西历。 ——上辈子的习惯还是太肌肉记忆了,弘书决定,这辈子一定要让华夏历成为全世界习惯的通用历法! 豪言壮语放完,弘书还是得埋头批阅奏折,一打开就看到李卫的名字。 作为前世因为电视剧而家喻户晓的人物,弘书自然是好好了解过一番的,因为他不畏权贵的标签太过深入人心,也曾想过要不要把他调回来任刑部尚书,但在深入了解后,就发现李卫是一个能干实事的人,却不是一个能适应官场规则的人。在京城这个地方,一个尚书的位置不算什么,大家拼的是背后盘根错节的人脉和出身,李卫既没有显赫的身世,也不是清贵的科举出身,回了京城,他哪一边都靠不上,或许凭借能力能做出一番事,但肯定没有他在地方上能发挥的作用大。 因此弘书只是稍稍考虑后,就放弃了召他回来的想法,让他继续在地方上发光发热。 这次也不知道他对地方上的事务又有什么建议。 弘书细细一看,发现李卫这次竟不是提建议,而是弹劾诚郡王府的护卫嘱讬在安州与民争地。 诚郡王府其实在诚郡王去世时就不应存在了,胤祉死后,因他的爵位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所以袭爵的弘景只袭了固山贝子的爵位。但就像《红楼梦里》贾代善死了、而贾母还在,就还能称一句国公府一样,董鄂氏还在,她还是诚郡王福晋,诚郡王府就还能挂着这块牌子,对外自称一声郡王府。 想起《红楼梦》,弘书就想起至今还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的笔友曹霑。曹霑如今已经二十有三,早已娶妻,从写给弘书的信中可以看出,他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天真,开始挑起家庭重担,接过家里的应酬,由此认识了一些政商名流和文坛前辈,这里面就有弘书特意安排的蒲沅洲,还有去年春闱终于考中进士的郑板桥,在这些人的影响下,曹霑已经有了想要著书立说的想法。 很快,他就能看到完整版的《红楼梦》了吧,弘书畅想着,然后又想着郑板桥嘿嘿一顿乐,这位历经他不断书信鼓动,终于肯进京参加春闱和殿试的语文书名人,终于进入他的囊中,附送的还有他那一大串名声同样不小的好友。 这么多历史留名的人物,总能有一个把他写进诗里吧。 越想越开心,弘书愉悦的在李卫弹劾的奏折上批阅:着刑部彻查,若为实,嘱讬按律严惩,固山贝子弘景驭下不严,降为奉恩镇国公。 这道旨意一下,虽然刑部还没开始查,但弘景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必会被降爵的命运,四处找人求情,试图让皇上网开一面。 允裪给他出主意,让他去走一走皇后娘家的门路。 弘景前脚去,礼都没送出去,第二天就有人弹劾岳钟琪倚仗皇后势,私联宗室,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这一下整的,岳钟琪还没赶到圆明园请罪呢,岳湘就先来了,哐当就在九州清晏的前殿门外跪下请罪。 弘书出来将人扶起,道:“朕才看到折子,都还没来得及下令刑部查,怎么就请罪了,这么迫不及待将罪名往身上背?” 岳湘严肃道:“不论如何,有人弹劾,定是臣妾娘家有做的不到之处,只为这,臣妾也该来请罪。” “行。”弘书无奈,“罪也请完了,先回去吧。回去记的用热水泡泡脚,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进屋里去,哐当就在外面这地上跪,也亏得这块雪一早扫了,不然你这年纪轻轻就得落下老寒腿的毛病。” 弘书这般絮叨,岳湘因为弹劾而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下来,注意到周围的侍卫,迟来的有些羞涩:“好,臣妾遵旨。外面冷,皇上快进屋吧,臣妾先回去了。” 岳湘走没多长时间,岳钟琪就来接棒了,弘书将人叫进来,问道:“你昨儿见了弘景?” 岳钟琪不敢隐瞒:“是,弘景贝子突然到访,臣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便请到花厅喝了一杯茶。” 这是一点儿都没敢多留啊,只让人喝了一杯茶就端茶送客了,这般失礼可见岳钟琪有多怕沾上这些。 可惜,他躲没用,人家总有办法蹭上去。 “弘景说什么了?”弘书虽然心中有数,却也要问。 岳钟琪道:“弘景贝子请臣帮忙求情,请皇上网开一面。” 弘书冷哼:“刑部都还没开始查,他就开始给自己想后路了,可见李卫弹劾为真。如此做派,朕更不可能网开一面。” 岳钟琪垂头,不发一言。 弘书也没继续说弘景:“此事朕知道了,日后若仍有这等冒昧上门的,爱卿尽可以拒绝,就说是朕说的,不许你私见宗室。” “多谢皇上。”岳钟琪心里暖暖的,皇上还是信他的。 给一颗甜枣,弘书也不忘敲一棒子:“朕也希望爱卿能管好家人、族人,莫要行差踏错,害了自己不说,还会连累皇后。” 岳钟琪心中一凛,外间都说皇上如何宠爱他女儿,如何宠信他,只有他自己知道,皇上面对他时,从来都是君对臣的态度,甚少有私情流露,也从不因他是皇后之父而给什么优待:“是,臣一定约束好族人。” 说完正事,弘书放松了些,难得的说起家常话:“爱卿回去,可以跟令夫人说,让她这几日递牌子入宫来看看皇后。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在宫中过年、思念家人的缘故,皇后这几日有些食欲不振。” 听闻此言,岳钟琪也有些担心,立刻答应:“是,臣回去就让贱内递牌子。” 高夫人紧急入宫,见到的却是面色红润的女儿。 知道是皇上担心她思念家人之后,岳湘有些羞涩:“女儿已经二十多了,怎会犯此小女儿情态,皇上真是想多了。” 高夫人见她如此表情,便知道皇上对女儿不差,只是有些话即便讨人嫌,她这个当娘的还得说。 挥退宫女,高夫人轻声问道:“你与皇上,可好?” 岳湘听出母亲问的是什么,脸颊飞粉,轻轻点头,声如蚊蝇:“好。” 高夫人把住她的手腕:“那,可有音信?”皇上要女儿先生两个嫡子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但随之而来的不是高兴和荣幸,而是压力。虽然是皇上的旨意,但女儿一天不怀孕,就要背负一天妖后魅惑君主、绝皇嗣的骂名。何况,谁知道皇上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呢。帝王之心不可测,皇上一旦改变心意,女儿除了一身骂名,什么都落不下。 岳湘也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但……没有就是没有,她只能轻轻摇头。 高夫人有些失望,但女儿压力够大了,她没必要再火上浇油,便劝慰道:“不妨事,你和皇上大婚也没多久,孩子的事儿就是缘分,说来就来了。” 面对女儿不能说太多担心之语,免得影响了女儿的心情,回家后,高夫人就找来四儿媳商量,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好办法。 最后还是四儿媳提了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然娘你下次递牌子入宫时问问,能不能带英儿进去,我听人家说,有时候新嫁妇就是要小孩子带一带,才能快点开怀呢。” 岳英是老四两口子前两年才添的孩子,年岁倒是适合带进宫。 高夫人决定下次问问。 还没等她第二次递牌子,宫里忽然传来好消息。 皇后有孕了。 第246章 明明掌下的腹部手感与以往并无差别,但弘书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仿佛有一根透明的丝线,一头连着他,一头深入岳湘肚中,他本来还有些飘荡的灵魂,仿佛一下踩到了实地。 这是他的孩子,不存在于历史上的、完全因他而生的生命,是他真切存在于这片时空的证明,是他的责任,也将是他在这片时空的延续。 “皇上,皇上?” 岳湘连唤好几声,弘书才从神游中醒过神来:“怎么了?” 岳湘无奈的笑,皇上这是一点儿没听啊:“七弟使人来报,皇额娘非要过来看臣妾,七弟好容易才拦住了,臣妾想皇额娘不宜奔波,不如臣妾过去拜见皇额娘。” 弘书恍然:“是该去见阿玛额娘,他们盼了好久了。” 让人先过去通知,弘书就指挥人准备出行的东西,圆明园离畅春园可不算近,如今天气还冷,他恨不得把一切情况想到了:一会儿要步撵、一会儿又觉得步撵透风要换成轿子,到头又觉得轿子要人抬不安全,还是换成马车。马车要围的严严实实的不透一点风,最好都围上厚厚的毯子,又嫌烧炭味道不好,要开水多灌几个暖水袋,把岳湘围起来…… 九州清晏的宫女太监被指使的团团转,却个个脸上都带着迷之笑容,一脸甘之如饴。 岳湘就这样以国宝的待遇,坐马车到了畅春园胤禛住的院子外。 这里比弘书的重视更不遑多让,苏培盛就等在院外,看到马车来了连忙高声传话:“太上皇有旨,皇后娘娘可乘马车直入院内,门槛已卸。” 弘书也在马车里,听着好笑,调侃岳湘:“还得是皇后功劳大,朕来这院子,可从来没有卸门槛的待遇。” 岳湘羞窘,嗔道:“皇上。” 弘书又笑了一会儿,才握住岳湘的手,压低声音正色道:“莫要多想,我和阿玛额娘重视你怀孕,不代表就是只重视孩子,而不重视你,你们是一体的,有你才有孩子,若有什么万一,我自然是以你为重。” 岳湘怔然:“皇上这是什么话,你和皇阿玛皇额娘看重孩子很正常,我怎么会跟孩子比较,这孩子来了,我也和你们一样高兴重视。” 看重孩子多正常,谁家不看重孩子啊?皇上、太上皇和太后也是看重她才会看重她的孩子,若不看重她,谁管她怀没怀孕呢?就像生下弘曕的谦太嫔,当初怀孕的时候,除了按例该得的待遇,有谁对她有额外的重视吗? 岳湘不明白弘书为什么会觉得她会为太过被重视而多想。 马车停下了,弘书拍拍她的手,没有再多说,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只将女子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孩子生下来就弃之如履,也挺好。 率先下了马车,亲自站在旁边扶皇后下来,又寸步不离的扶着皇后进入殿内。 在目睹这一幕的人眼中,这就是皇上宠爱皇后、为皇后怀孕极度高兴的证据。 胤禛和乌拉那拉氏早就等着,岳湘行礼的腿才弯了一半,胤禛就出声道:“平身。” 乌拉那拉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一直以来的病容都消减了许多,笑容满面的招手:“来,好孩子,过来皇额娘这里坐。” 弘书将人送到额娘面前,自己在阿玛跟前坐下。 乌拉那拉氏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拉着岳湘问道:“谁诊的脉?几个月了?胎像如何?可有觉得有什么不适?有没有想吃的?回头把御膳房的人都调去圆明园……”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岳湘笑吟吟的一一回答过去,婆媳俩之间的氛围太好,衬的旁边的胤禛和弘书像两根木头。 胤禛瞥了他一眼,弘书立刻狗腿的凑上去:“阿玛,儿子说行就行吧,这大婚还不到一年呢。” 胤禛轻哼,又看了一眼那边其乐融融、开始商量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什么衣服的两人,道:“名字朕来起。” 弘书立刻瞪大眼:“不行!这是我的孩子,我要自己起!” 胤禛瞪他:“朕就这一个要求,你敢不答应,不孝子!” “就算您骂我不孝也不行,我的孩子我必须亲自起,您要实在想起,起个小名也行,大名绝对不行。”弘书一副誓死不答应的样子,下一秒就开始不正经,“咦,阿玛,您是不是好多了,这次一口气说了七个字没停顿哎!” 胤禛蹭一下就冒火,这不孝子,他不会以为他在夸朕吧?不会以为朕会因为这“夸奖”很高兴吧?今日但凡是别人说起这话,他早将人拖下去斩了! “不孝子!”胤禛气的不知道骂什么了。 听到这边的动静,乌拉那拉氏不满的看向弘书:“大喜的日子,别逼本宫扇你。”自从揍过一次孩子后,乌拉那拉氏就发现,没事揍揍孩子的感觉真不错。 这真是,孩子还没出生呢,他就已经成了被嫌弃的小白菜了,弘书连忙举手投降:“错了错了,儿子错了。” 岳湘忍笑忍的很辛苦。 虽然重视,但胤禛、乌拉那拉氏都不是大动干戈的人,弘书就更不会了,因此在高兴过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顶多畅春园的宫女太监们往圆明园跑的更勤了些,不是替太后送东西,就是替太上皇送赏赐。 弘书没有刻意封锁,消息自然也就传了出去,除了亲近之人为他高兴之外,更多的人却是又开始老调重弹——让他开选秀、纳后宫。 这次,弘书还没回应呢,乌拉那拉氏就先把他叫过去:“额娘不管你之前说的是真是假,能不能坚持,但在皇后这一胎生之前,额娘都希望她能高高兴兴的,顺顺利利的把这一胎生下来。”顿了顿,她又道,“就算你忍不住,也要藏好,不要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皇后。” “弘书,额娘不知道你对皇后做到如今这一步究竟有几分情意,或许更多是为了你心中的大业,可能皇后自己对此也深有认识。但额娘也是女人,深知女子有多容易沉浸在眼前的美好中,即便皇后平日理智清醒,时间久了心中也难免会有一丝幻想,何况孕妇尤其容易多思多想。皇后这个位置不能嫉妒,但人心若是能控,这天下也不会是如今的天下了。” 乌拉那拉氏叹了一口气,恳切道:“弘书,额娘的时间恐怕不长了,额娘真的很想看一眼流着你血脉的孩子。等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额娘也管不了你了。” 弘书紧紧攥着她的手,鼻头酸涩难忍,不得不低下头眨去眼中快要溢出的泪花:“额娘,不要说这种话,您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他要起身:“我这就去叫叶桂他们过来。” 乌拉那拉氏拉住他,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没有身体不适。” 弘书抬起头,眼睛通红:“那您?”说什么时间不长了。 乌拉那拉氏叹气:“我不是悲观沮丧,只是弘书,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当初韦大夫就说过,他最长令人活了十二年,我得这病也有快十年了,说不准就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再度摸了摸弘书的脸,“莫要让额娘担心你。” 弘书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乌拉那拉氏故作轻松的笑道:“放心,至少在见到本宫的大孙子之前,就算阎王亲自抬轿来接本宫,本宫也是不走的。” 弘书吸吸鼻子,闷声反驳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孙女也好,长得像您。” “对对对,孙女也好,孙女更好。”乌拉那拉氏连忙道,“长得像我就算了,我也不好看,大孙女自然是要长的倾国倾城的。” 弘书不同意:“您哪里不好看了,在儿子眼里,您最好看。” 乌拉那拉氏被儿子哄的心花怒放。 离开畅春园,弘书回去就将上书让他选秀的人都骂了一遍,不分青红皂白,骂的一些人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触了皇上的霉头。 骂完后,弘书发旨,大意是父母皆病,朕侍疾尚且没有多少时间,还有时间沉溺女色?朕到底是多不孝才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发完旨,弘书又连下好几道旨意,秉承着有时间关心闲事就是工作还不够饱和的理念,把六部指挥的团团转,连旬休假都没得休。 六部都是大佬,他们没得休,下面的自然也别想轻松,顿时间,大清朝堂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始作俑者满意的点头,只要大家能保持这股冲劲,相信大清一定能在接下来的工业革命中走在世界前列。 郑板桥忙了一天回到家,连最喜爱的画都没时间品鉴,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专门在下衙后来找他畅谈的好友十分无语,第二日一早专门来堵他,一见面就抱怨道:“你如今当了官,我是想见你一面都难了。” 郑板桥着急上衙,边走边跟好友告罪:“实在公务繁忙,我这几日回来都是倒头就睡,跟内子都没能说得上几句话。” 郑板桥原配去世已有八年,去年中进士后回乡省亲,才经人说媒续娶了现在的继室,还属于是新婚燕尔的状态,这都没精神说话可见是真的累狠了。 好友看他是真着急上衙,边陪他走边稀奇道:“你这官当的怎么和我知道的不一样,官老爷不应该一杯茶一本书,一坐一整天吗?” 郑板桥深深的叹了口气:“你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太上皇在位时,你说的这种情况就很少了,至少六部没几个能这么悠闲的,到当今登基,能按时下衙的都是能力佼佼者。” 好友闻言惊悚,后怕道:“还好我对做官没兴趣。”又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的问道,“你不是和……通过信吗,不如你再写封信?”当初太子亲自给郑板桥写信表达仰慕之情,在他们这群好友中可是很轰动的,不过郑板桥为人低调,不愿宣扬,所以除了他们这群好友,没人知道。 等到太子登基,他们这群人都在猜,皇上会不会让郑板桥去御前听用,所以跟着郑板桥前来京城,就是想试试有没有机会,通过郑板桥把自己的作品呈给皇上一阅,若能得皇上的一二夸奖之语,最起码也能在他们的族谱和县志上留下一笔了。 但现实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郑板桥殿试中了二甲第八十八名,翰林院的入馆考试没过,只能去六部当个笔贴式。这甚至已经算好的了,有和郑板桥同年、甚至名次比他高的进士,至今还在等候补缺。 但终究和他们想的相去甚远,倒不是觉得郑板桥没有搭上皇上就没用了利用价值,而是他们这一群人喜好风月,最爱一群好友在一起畅饮清谈,而郑板桥自入仕以后,就少有时间与他们见面、游玩。 为了八品的笔贴式牺牲生活,他们觉得不值得,以已推人,就觉得郑板桥应该也不爱这样的日子。 友人思及此,怂恿道:“你就写封信试试,若没回音,那这个官我看不当也罢,不如挂冠而去,我等逍遥于山水之间。” 郑板桥却没有意动的表情,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但入仕这几月,虽然忙碌,我却不觉得厌烦,甚至……觉得满足。” 友人:“啊?” 郑板桥笑了:“真的,我很满足,我甚至不太想留在京城,若有机会,我更想去地方做一地主官,看看能否为百姓做些什么。” 友人惊讶过后,听闻这话,没有反对,反倒拍手叫好:“好!你这是得了横渠先生的真意,有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志向啊!当浮一大白!” 友人连声说一定要纠集好友庆祝他有此广大志向,郑板桥微笑听着,承诺自己一定会抽出空来,心却已经飘向了无垠的天空。 弘书还不知的他的偶像已经在他的压力下生出了万丈豪情,在几经拉扯后,他终于否决了朝臣开恩科的建议,而变成了御试六部、翰林等官员的大型期中考试。 时间就定在七月,他登基的那一天,也是他的生日。 弘书原话是这么说的:“朕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不必铺张浪费办什么筵席,你们也不必为难送什么礼,你们能用朕出的卷子考个甲等,就是给朕最好的礼物。” 话一传出去,满朝官员顿时一片哀嚎,在忙碌完公事回家后,还要头悬梁、锥刺股的抓紧学习,就怕到时候考这张皇上亲自出的卷子,满篇下等,官途休矣。 弘书十分满意大家的努力,好心地给大家划了考试范围,除了四书五经外,还会考数术、刑律、历史、治水。 等。 官员们盯着那个等字,十分想咆哮:您到底在等什么! 第247章 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在弘书名下产业的带头下,其他商家纷纷效仿,推出为皇上祝寿打折的活动。 一时间,街面上的店铺人声鼎沸,大排长龙。 百姓们见面打招呼,先往紫禁城的方向一拱手,然后道:“皇上万寿!您这是去哪儿?” 在这样到处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一辆辆载着朝中官员的马车内却是气氛沉郁,伴随着书页哗啦啦作响的声音,明明是不一样的面孔,却都流露出一样的崩溃。 马上就要上考场了,XX/XXX还没来得及看怎么办?! 求求了,千万别考这个啊! 因七月正热,而参与考试的人不算少,弘书大手一挥,同时开了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三殿作为考场,确保大家都能在屋里考试,不至于坐在外面的广场上被晒的中暑。 等官员们到达太和殿前广场时,这里已经被郎图带着御前侍卫围了起来,面对一群尚书带头的庞大队伍,郎图客气拱手道:“诸位大人,还请排好队,验明正身。” 有人刚想说没这必要吧,难道还有人能跟那些未考中的学子一样夹带不成,余光就瞥到有人偷偷将什么东西塞到随身荷包,然后大义凛然的将荷包递给侍卫:“里面装的是贱内给在下在寺庙求的开光经文,未免误会,考试这段时间还请帮在下保管。” 查验的御前侍卫也不打开看,默默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篮子中。 徐本瞥了一眼,记住了是谁,转身拉住儿子:“快,跟爹说说,那个导数公式是什么来着,爹又忘了……” 张若霭笑眯眯问张廷玉:“爹,需要儿子帮您复习吗?” 张廷玉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考位。 真*需要儿子帮忙复习一下术数的阿克敦厚着脸皮站在旁边,蹭徐以烜给徐本的复习,然后步履蹒跚的走向自己的座位——突然感觉自己的进士是假的。 在知道皇上出的题还会涉及术数之后,阿克敦就紧急把儿子阿桂拎过来,让儿子根据平日了解的皇上研究术数的范围给压几道大题——简单点的术数阿克敦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他的进士实打实是自己考的,但人不能没有追求啊,明摆着的事,这次考试的优秀者日后肯定更容易被皇上重用,阿克敦求的就是这个。 虽然儿子阿桂是皇上的伴读,他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但伴读内部对比一下,不但他儿子是倒数第一,他这个当爹的也是倒数第一。人家几位爹都已经是尚书了,就他,还是个二品侍郎。 而儿子甚至还没能考中进士出仕,他这个爹再不努力,儿子伴读带来的那点优势就要所剩无几了。 像阿克敦这样谋求前列的人不少,弘书本来还想着二品以上大员和各寺、院主官就不参与这次考核了。毕竟考好了是实力,考不好可就要丢脸了。 谁知道这话刚说出来,张廷玉几个就反对,主动要求参加考试,还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当时几个不是科举出身的满尚书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弘书自然乐的看乐子,他也有心想要改变六部一满一汉两尚书的局面,不如从现在开始布局。 等郑板桥通过查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后,距离考试开始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郑板桥查看自己桌上准备好的墨、笔、纸,见都无问题便静心等待。 “铛~铛~铛~”三声钟响,御前侍卫开始分发考卷。 郑板桥左右看看,有些奇怪,皇上怎么不在。 但等考卷发到手上,郑板桥就没心思想这些了,一心开始研究试卷。 试卷是印刷的,郑板桥来京也有一年多时间,已经能分辨出这是皇上还是太子时办的那个印刷厂印出来的,不同于报纸用纸低劣,试卷用的纸白如云朵、质地紧密、触之平滑,印刷的字清晰板正、横平竖直,手指抚过去,印刷上去的字也并不会晕染出墨痕。 光是研究试卷就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等郑板桥终于开始看题的时候,有心急的人已经写了好几道填空题了。 是的,填空题。 郑板桥将试卷大致浏览一遍,不仅有童生、秀才时才会考的填空题,还有选择题、判断题,以及论述题。 而每一种题型里面,涉及到的内容却是包罗万象。 比如填空题,第一题问的是汉武帝采用()削弱诸侯,第二题就问按大清律,若娶己之姑舅两姨姊妹者(虽无尊卑之分尚有缌麻之服)(),第三题问有石塘堤坝…… 真就跟皇上划的范围一样,包罗万象。 郑板桥摇摇头,开始安心答题,碰到不会的也不焦躁,默默空着,只做自己会的。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又是铛铛铛三声钟响,有太监扯着嗓子喊:“停笔~收卷~”好歹都是已经出仕的体面人,听话的放下了笔,没有趁监考还没收到自己时抓紧多写两个字。 但相比开考前的安静,此时考场中的声音明显嘈杂许多,不少人都在唉声叹气、后悔不迭。 直到卷子收完,中和殿、保和殿的考生来到太和殿集合,弘书才露面。 “参见皇上,恭祝皇上万寿无疆。”今天的请安声音格外大,郑板桥侧目,怀疑有人试图通过大声祝寿给皇上留下好印象,以期在判卷时手下留情。 弘书很想摸摸快被震聋的耳朵,为了形象忍住了:“诸位爱卿辛苦了,今日是朕生辰,朕思来想去,本月各地灾情不少,宴请难免有些不合时宜,便放诸位爱卿半日休假以示同乐。” 弘书顿了顿,笑道:“朕也偷得浮生半日闲,试卷,明日再开始批阅。” “散了吧。”起身离开。 得了半日休假,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婉拒了同窗的对答案邀请,郑板桥脚步匆匆的去寻好友,再不出现好友又该上门堵他了。 弘书顶着大太阳回到畅春园,胤禛、乌拉那拉氏、岳湘、福惠都在这里等他。 虽然取消了万寿节庆贺,但生日还是要过的,中午先跟最亲近的人小吃一顿,下午再把弘时、弘昼两家子,以及弘曕叫过来,吃个家宴。 太妃们就算了,给她们单独开几桌,让她们自己乐去。 弘时、弘昼又在宫门口碰面了,看到弘昼和其福晋一个牵着孩子、一个抱着孩子,弘时不禁目露羡慕:“永璧、永瑸都这么大了。” 弘昼知道这位三哥的心结,没说什么,只扯了扯自己牵着的永璧:“还不见过你三伯。” 等小辈见过礼,两家人便一起进了畅春园,弘时和弘昼走在前面,董鄂氏和吴扎库氏并行在他们后面,再后面就是弘昼的两个侧福晋章佳氏和崔佳氏,以及弘时的两个侧福晋,钟氏和梁怀雁。 虽然梁怀雁日夜盼着能有一子伴身,但奈何入三贝勒府好几年了,就是一点音信都没有。弘时起初也着急,但越到后面越沉默,在偷偷找叶桂看过一次后,即便齐妃旁敲侧击说需要不要再去求皇后给他赐个人,也被拒了。 等到弘书登基给他封了贝勒,他也没耽搁直接上书,给钟氏和梁怀雁二人请封了侧福晋。 哪怕夭折了,钟氏好歹也生过一个,梁怀雁这个侧福晋却是当的有些忐忑,尤其是今年四月二十四齐妃去世的时候,临终前还专门叫她上前说了两句话,赏赐了一堆东西,让她更加焦虑了。守孝本就吃不好喝不好,在给齐妃守完灵后,月事更是隔几天就来一回、隔几天就来一回,每次的量又很少。梁怀雁悄悄请了大夫看,也只说她思虑太过,需要好好休养。 不太信任偷偷请来的大夫的技术,但梁怀雁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请太医,毕竟在齐妃孝期,怕别人说她为婆婆守孝心不诚。 “见过皇阿玛、皇额娘、皇上、皇后娘娘。” “平身。”胤禛今日坐在弘书为他特制的轮椅上,在宽大衣袍的遮挡下,不细盯着瞧看不出来身体的异样。 弘时、弘昼自从弘书登基后,就没再继续入宫侍疾,不太了解胤禛的病情进展,因此见他自己坐着,连忙恭喜道:“恭贺皇阿玛身体大愈。” 胤禛并不解释,只点头道:“嗯,坐罢。” 分餐制,两人一桌。 别人都有对象,福惠只能被分去带弘曕这个小弟弟。 宴起,弘书先举杯:“请大家共举杯,贺朕今日生辰。” 胤禛瞪了他一眼:“哪有自己贺自己的。”他提起酒杯,遥举一下,“贺你生辰。” 弘书笑的灿烂:“多谢皇阿玛!” 其他人共举杯:“贺皇上生辰。” 杯中液体入喉,没有丝毫酒味,是冰过的水,在这炎热的七月十分适口。就连他桌上的菜,乍看是荤,细尝却都是素菜做的,丝毫没有犯他还在给母亲守孝的忌讳。弘时垂眸,皇上一贯体贴,所以皇阿玛才如此喜爱他吧。 宴后,直接将人撵走未免太不近人情,再说时间不早了,畅春园离城里可不算近,故而乌拉那拉氏便做主,留弘时、弘昼两家在畅春园住一晚。 还不到入睡时间,总得找点事情干打发时间,弘书便大手一挥,开了两桌麻将。 男桌这边,弘时、弘昼、弘书一人一边,福惠替胤禛码牌出牌,弘曕年纪小,送回去睡觉。 女桌这边,乌拉那拉氏不想上,岳湘,吴扎库氏上桌,董鄂氏和钟氏都不上,推了梁怀雁出来,吴扎库氏只能叫章佳氏上桌。 前几圈教学局,熟练之后,梁怀雁逐渐放松下来,终于没忍住问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一直在吃折耳根?” 梁怀雁还记得,岳湘初到四川时,因为对折耳根的不了解,在别人的强力推荐下尝了一口,当时就变了脸色,若不是为了礼数强忍着,只怕当场就得吐出来。 如今怎么爱吃上了? 岳湘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了之后就想吃这个。”知道梁怀雁是四川人,就道,“你要不尝尝,我感觉这个味道和在四川时吃的不太一样,还挺好吃的。” 梁怀雁也挺长时间没有吃过了,便笑着接过宫女给她分出来的一小盘,用勺子盛了一点儿送入口中。 没感觉味道和四川的有什么区别,还是…… “呕!” 所有人看过来,梁怀雁愣住,张口想解释,又是一声:“呕。” 乌拉那拉氏立刻吩咐:“来人,去请太医!把所有经手过皇后吃食的人全都看管起来!还有折耳根,所有的都给本宫拿过来!包括盛装的器皿!” 弘书飞奔过来,握住岳湘的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岳湘迷茫:“没…没感觉…” 弘时也走到梁怀雁身边,皱眉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梁怀雁捂着嘴:“呕,妾也不知,就是想吐。” 畅春园太医是常备的,而且离的很近,防的就是太上皇、太后随时需要,因此来的很快。 乌拉那拉氏不容置喙:“先给皇后看看!” 虽然岳湘一点儿不适的表现都没有,但就连疑似中毒的梁怀雁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太医小心翼翼的诊了半天,才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的身体并无什么不对。” “确定?”乌拉那拉氏皱眉。 太医十分肯定:“臣确定。”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然后纷纷看向已经能忍住呕的梁怀雁。 “那再给梁侧福晋看看。” 这次太医诊脉的时间却比岳湘要长,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头越皱越深,梁怀雁的心越提越高。 良久,太医才放开,起身回道:“启禀太后娘娘,臣摸着侧福晋的脉,像是…”他犹豫了下,才道,“…像是喜脉。” “喜脉?!”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弘时激动的上前握住太医的双肩:“真的……真的是喜脉?” 太医点头:“臣摸着是。” “太好了!太好了!”弘时激动的转身,看向梁怀雁,却见梁怀雁满脸震惊和拒绝。 梁怀雁在巨大的震惊下脱口而出:“可是……可是我和爷,已经守孝三个多月了啊。”齐妃四月二十四去世,今天是七月二十八。 三个多月不曾同房,现在说她怀孕了。 这和说她孝期□□、红杏出墙有什么区别? 第248章 其他人一愣,也想起这个时间差,要不是梁怀雁红杏出墙,要不就是……弘时在自己母亲的孝期混迹后院。 这是大不孝。 还是太医及时拯救了大家:“侧福晋的脉虽然微弱,但也摸得出来,应是有三个多月了。只是这段时间过度劳累……所以孕像不显。” 这意思就是齐妃去世之前两人同房怀上的。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丑闻,这个孩子也能保下来。 梁怀雁仍旧茫然,她小心翼翼的摸着自己的肚子,也顾不得害羞了:“可是……可是我这三个月,月事一直没断过。”或者说,下红一直没断过。 太医面色严肃:“这也是臣想说的,侧福晋这一胎的胎象十分不好,要保住……臣没有把握。”他也不是专研妇产科的。 要不是今日这一出他来把了脉,恐怕要不了多久,这孩子就得流了,届时这位侧福晋恐怕都只会以为是月事的量突然大了,身体不适也只会以为是因为守灵累得很了。 甚至这胎能保到如今还有微弱的脉象,都已经是这位侧福晋平常身体好的结果,否则恐怕连头一个月都坐不住。 毕竟……太医偷偷瞥了一眼陷入大喜大悲的三贝勒一眼,众所周知,这位的种子质量不行。 在弘书授意叶桂大加宣传下,至少太医和仁心医院的大夫们,已经树立了正确的认知:男子种子不行会导致女子怀像艰难、保胎困难。 “这……这可如何是好?”弘时手抖的不停,想去碰一碰梁怀雁,又怕碰这一下就把孩子碰掉了。 弘书旁观了全程,这时候站出来道:“无妨,一人没把握,就多请几人集思广益。来人,去将仁心医院妇产科的大夫都请来,还有太医院擅长妇科和产科的太医,也都请来!” 这事没有让胤禛和乌拉那拉氏跟着操心的道理,更没有让梁怀雁这个儿媳妇在公公院子里接受检查的,因此弘书让人先将两家子送到各自要住的院子去。 临走时,乌那拉那氏道:“梁氏即有孕,饮食上便不必再遵循守孝的规矩,齐妃地下有知,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有太后懿旨,梁怀雁也不必再因为守孝而不能好好养胎了。 “谢皇额娘恩典!”弘时代梁怀雁谢恩。 等姚辛夷和冯采菡等人赶到畅春园给梁怀雁诊过脉后,董鄂氏既期盼又紧张的问道:“姚大人、冯大人,如何?梁氏这一胎可能保住?” 这两句大人却是一点儿没叫错,弘书还没登基时,胤禛在颁布了传位诏书后,就明旨下发,以姚辛夷和冯采菡两人诊治自己和皇后有功,特赐她二人为太医院六品院判。 当时所有人都在为传位之事震惊,胤禛在即将成为太上皇之前忽然赐两个女子为官,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在有限的最高权利拥有期内最后过一把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的瘾。再加上又只是太医院而已,众所周知,太医院的官不算官,因此没什么人去触一个即将失去最高权力的男人的霉头,反对这件事。 谁知道这个男人被触了霉头后,会不会在权利的最后拥有期内问候自己的九族呢。 什么,你说当了太上皇依然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这话你该去跟李渊说,他一定会支持你发扬光大这个观点的。 顶着弘时、董鄂氏、钟氏、梁怀雁既紧张又期盼的目光,姚辛夷道:“臣等只有五六成把握。”本来弘时就不行,又刚好碰上齐妃去世,梁怀雁这一胎也是受尽了磨难。 弘时很想说些什么,但想到姚辛夷和冯采菡如今还专职负责皇后这一胎,想说的话也只能都咽下去。 董鄂氏比他果断:“爷,臣妾想去求求皇后娘娘,允许臣妾陪梁氏留在畅春园保胎。” 弘时被提醒了,道:“我和你一起,去求见皇上。” 姚辛夷和冯采菡便跟着他们一起回圆明园,汇报结果并接受新任务。 弘书觉得这个主意不太行:“实际上姚大夫她们并不是日日待在圆明园的。”岳湘这一胎怀像还不错,弘书不想浪费资源,让一群拥有顶级医术的医生日日在这里白守着,因此姚辛夷她们还是照常去仁心医院出诊,每隔三日过来给岳湘诊一次平安脉,“朕觉得,与其让梁氏住在畅春园,不如去仁心医院住院保胎,即便有个什么万一,那里大夫更多,设备和医药都更齐全,便于抢救,畅春园到底多有不便。” “医院……住院?”这对弘时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他,从来都是太医围着他团团转,哪有去将就太医的道理。 但现在,当权的是他的弟弟。 岳湘也劝说梁怀雁去医院:“……听皇上说,医院的生产间虽然还做不到完全无菌,但比咱们寻常的产房已经要干净许多了。皇上说,届时我生产,也打算送我去医院生呢。” 梁怀雁震撼:“您……皇后,去医院生孩子?” 虽然震撼,但有了岳湘这句话,梁怀雁对去医院住院的抵触少了不少,最终在弘书的安排下,给她在妇产科那一层安排了一间特设病房,隐私保护做的足足的。 一场风波过去,虽然最后证实是自己吓自己,但弘书还是把圆明园和畅春园的人手又理了一遍,确保不出现任何问题。 他这反应都算好的,乌拉那拉氏和胤禛甚至想把太妃们都送回紫禁城去,最后还是弘书给拦了下来。 生辰过后,弘书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把所有人的试卷批阅完毕。 结果还算不错,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名副其实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蒙尘的明珠,和鱼目混珠的鱼目。 弘书早已命人将每个人现在的职位制成了表格,现在只需将成绩和擅长的科目填进去,就可以根据这次考试的结果来思考职位的调整了。 擅长数术的调整到户部,擅长律法的调整到刑部和大理寺,擅长历史人文的去翰林院,准备修书,擅长…… 给“明珠”们安排好了去处,弘书拿起“鱼目”那一沓名单,叫来粘杆处首领:“去查,这些人是如何谋得如今的职缺的,还有他们的人脉网,一个不落的给朕挖出来。” 粘杆处首领看着那一沓名单,明白朝堂很快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这中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多少家族要从此败落。但那又怎么样呢,这是皇上接手粘杆处后交给他的第一个重要任务,他总要办的尽善尽美,才能继续在这个首领的位置上坐下去。 这些人可都是他的政绩。 为了这一份名单,弘书没有公布所有人的成绩,只公布了乙等以上的成绩,被公布的人固然欢欣雀跃,榜上无名的人却更辗转难眠,生怕什么时候就等来一道圣旨,把自己发配到苦寒之地去。 但等来等去,却只等到成绩甲等者被提拔的旨意,乙等的包括他们这些榜上无名的都不曾挪动地方,众人便以为皇上虑及才登基,还是想以稳定为主,不打算大动干戈,由此放下心来。 弘书不怕他们放松,甚至要的就是他们松懈,松懈了才能暴露更多。 哼了一声,弘书拿起八妹上奏湖南瑶匪叛乱已平的奏报,心情颇好的批阅道:在外奔波几月,卿辛苦了!朕之长女/长子即将出生,邀卿回京,贺卿再立功劳,也贺朕即将为父之喜。 雍正十三年,八妹等人跟随岳钟琪一起回京,在詹事府学习,到今年堪堪满两年,本该安排她们回贵州当一地方流官。但对八妹的战力弘书实在是喜欢,恰逢湖南上报瑶匪作乱,弘书便以同为少民更易安抚瑶民为由,命八妹为将,让她带领巡捕营中原新兵营现改名为独立营的五百人,前往湖南平乱。 而今两月过去,八妹顺利完成任务立下功劳,回来后弘书又有理由给她升一升官,再带着高表等人启程前往贵州履职,一切计划顺利,弘书心情更是愉悦。 在八妹回来后,君臣私下奏对时,弘书询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八妹沉吟半响后,郑重询问:“皇上方才说,此战后,许臣担任古州都司,并有300兵额自行募兵,臣想问,这三百兵额,臣可能募女子为兵?” 弘书毫不掩饰自己欣赏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自然,既是许你自行募兵,你愿意招募什么人就招募什么人,哪怕你募来三百头细犬要占这名额,朕都准许。” 八妹大喜:“臣多谢皇上恩典。” 弘书摆摆手:“先别谢,朕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八妹道:“皇上请说。” “朕希望,你的目光不要只局限在你的同族中,汉女、蒙女、瑶女、回女,乃至满女,这天下的女子还有很多。” 八妹深深的低下头:“谨遵圣命。” 九月底,在姚辛夷诊脉确定岳湘预产期就在这几日后,弘书第一次以权谋私,通过报纸向京城广大百姓致歉,他要独占仁心医院几日,等皇后生产完后,再将仁心医院还给大家。 看到这一期报纸的百姓不约而同的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啥?皇上说啥?皇后要在仁心医院生产?皇上还给咱们致歉?皇后生产完就回圆明园?不会长时间呆在仁心医院?要把医院还给咱们?皇后都不坐月子的吗?” 问完这一连串问题,彼此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喃喃道:“皇上居然说还?仁心医院也不是咱们的啊。” 多稀奇啊,皇上居然说还。 这医术高明的大夫只为皇家一人服务,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仁心医院那群大夫出来坐馆才是不正常好吧。 百姓们只觉得自从看完那天的报纸后,心就奇奇怪怪的,好像那猫儿在不停的挠,无论是干着活、还是吃着饭,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朝仁心医院的地方望一望,然后问身边人一句:“你说皇后娘娘发动了吗?” 被千万百姓挂在心上的岳湘,迎来了越来越频繁的宫缩。等待间里,已经分不出心神的她,挣了挣被弘书紧握着的手,没挣开,但意思表达到了:“皇上,您去外面吧。” 弘书有些挪不动脚,再见过猪跑,真看到自己媳妇躺在床上痛的直冒汗的样子,他这心就不可能放下来。 姚辛夷来劝:“皇上,您去外面等吧,皇后娘娘该进产房了。” “要不,我也进去吧,我会消毒、还会抢救,力气也大,能帮上忙的。”弘书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姚辛夷不同意:“皇上您自己说过的,咱们现在的消毒技术还不够,产房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感染的风险。” 面对自己定下的标准,弘书只能无奈妥协,退出等待间。 等他出去后,云映蝶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皇上伸长的脖子,硬着头皮啪的一下将大门关上,便是门上两扇玻璃窗,也用窗帘挡的严严实实。 弘书就站在玻璃窗前不动,眼睛黏在玻璃窗上,要不是还有一丝丝的理智,他现在就把耳朵贴上去了。 “呼哧…呼哧…”福慧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六、六哥,你、你怎么在、外面,皇嫂、呼、开始生了吗?” 弘书目不斜视的回道:“快了,刚进产房。” “啊,进产房了?”福慧呼呼的喘气,“那我、那我赶紧回去告诉皇阿玛皇额娘。”不停歇的就跑走了。 弘书要让岳湘在仁心医院生产,胤禛和乌拉那拉氏是不同意的,不说医院人员杂乱,不好管控,就说岳湘生完后,难道要在医院坐月子吗?还有他们的乖孙,也得在医院那个地方呆一个月?那他们岂不是得等好久才能见到乖孙。 但他们都拗不过弘书,无奈只能答应,就是苦了福慧,得两头跑给皇阿玛皇额娘实时汇报进度。 这事下人当然也能干,但哪有自家人让胤禛和乌拉那拉氏放心呢。 福慧不知道自己跑了几趟了,只知道他真是恨死医院这楼梯了,怎么能这么高、这么难爬!就没有什么能不用爬楼梯就能上来的办法吗! “怎……怎么样了,生、生、生了吗……”福慧感觉自己随时要过去了。 与一开始的姿势毫无区别的弘书哑着声音答道:“不知道,三十分钟前说开了九指了。” 不太了解生产知识的福慧喘匀了两口气:“好,那我回去告诉皇阿玛皇额娘。” “不……”弘书话还没落,面前的门打开了。 云映蝶身上的白大褂还带着点点血迹,她笑容满面:“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小公主,六斤一两,母女均安!” 弘书缓缓眨了眨眼睛,像是经过漫长的光年才接收到这条信息、解读了这条信息,仰头大笑:“好!好!朕当阿玛了!朕有小棉袄了!小公主!哈哈哈哈哈,朕的小公主!” 他这般喜悦,周围人顿时一窝蜂的恭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赏!都赏!”弘书大手一挥,咧到耳根的嘴角放不下来一点儿,抬脚就要往产房走。 “哎!”云映蝶想都没想就先伸手拦了,“不能进去!产房没消毒不能进!”等反应过来自己拦的是谁后,吓得连忙请罪,“小民该死!” 被这么一拦,弘书上头的情绪冷静下来,和蔼一笑:“无妨,你做得对,朕确实不该进去,平身吧。” 云映蝶没想到她的无礼就这般轻轻被放过了,等与师傅私下独处时,她有些忐忑地告知了对方这件事,姚辛夷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皇上宽仁,既然说你做的对,那就是做得对。”说着,她转了转眼睛,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一件好事。” 等云映蝶在之后的日子里,无数次在站在产房门口,泼辣的拦住那些想要冲进产房的达官贵胄,冲对方说出那句:“凭什么不让你进去?就凭当初皇上站在这里,我也没让他进去!皇上还夸我做得对!”时,才明白师傅当初说的那句好事指的是什么。 生产完的第二日,确定岳湘和孩子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弘书才全程密不透风的把娘俩转移回圆明园。 毕竟是他的大公主,让朝臣们在医院参加洗三还是不太妥当。 洗三当日,弘书亲自将亲亲闺女从岳湘的房间里抱出来,交给收生姥姥洗三,在一连串的祝福结束后,抱着裹好的闺女当中宣布:“朕之长女,当封固伦公主。” “赐名,永玺。” 第249章 皇后生了!是个公主!皇上喜爱非常,洗三就封了固伦公主,还随皇子的排行,赐名永玺! 随着新一期报纸的发布,这条消息传遍了京城内外。 但百姓见面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讨论这条热搜第一的新闻,而是神秘兮兮的互相问:“听说了吗?” “什么?” “仁心医院里,皇后生产的那间产房,如今在黑市炒到千两黄金一日哩,达官贵胄们都抢疯了。” “啊?皇后生产的产房也敢拿来卖,谁这么大胆,不怕死吗?” “不是,听说是皇上不叫把皇后生产的产房封存起来,说什么仁心医院产房本就少,再少一个,去那儿生产的产妇们就得再多排队等一会儿,本来是体恤咱们小民的。但是皇上哪里知道那些狗官的胆大包天,他们威胁仁心医院的大夫不许把产房给小民用,要留给他们,然后为了在产房里多住一段日子,出价从其他狗官手里买哩。” “居然是这样!皇上对咱们太好了!都是这些狗官!” 流言虽有不实之处,但大致情况说的并不算错,达官贵胄、包括家产丰厚的商人们,都纷纷把自家的孕妇塞进仁心医院,并要求在皇后生产的产房生孩子,当然他们也只能提提要求,真要威胁姚辛夷她们那是不敢的,毕竟姚辛夷见到皇上的频率比他们高多了,到时候一状告上去,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弘书对于这种情况自是知道的很清楚,他并没有插手去管,或者说,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仁心医院的妇产科已经开设多时,但真正去医院生产的妇人却不多,只有那实在胎位不正、保胎困难的才会选择住院。 所以弘书让岳湘在仁心医院生产,一方面确实是仁心医院的产房已经建设的有模有样,二来,也有带起这股“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风潮的心思。 固然现在妇产科被有权有势的人塞满了,看起来好像挤压了平民百姓的医疗资源,但其实仁心医院日常能接待的客流量就那么多,收费也不是说十分低廉,因此大多数平民百姓,日常其实并不会有个头疼脑热,就去仁心医院看病。 何况这群有权有势的去仁心医院,只有岳湘待过的产房那一个目标,得不到这个,他们是不会向下将就的。因此既可以通过他们的行动,将去医院生产这件事扩大影响,又不会占用过多医疗资源,算是两全其美了。 时间长了,这群人过了那股子热乎劲儿,自然而然就会退回他们熟悉的领域,请大夫□□。 弘书以为这个时间会长一些,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短! “啊?”弘书怀疑自己幻听了。 福慧还在气愤:“不知所谓的东西!六哥您把皇嫂用过的产房开放明明是恩典,他们居然还敢嫌晦气!永玺是女孩又怎么了!多可爱!六哥你一定要治这些人的罪!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不是。”弘书揉了揉太阳穴,“你刚才是说,因为在你皇嫂之后,在那间产房生产的妇人全都生了女孩,所以现在大家都觉得那间产房生不出男孩来,很晦气,后面预约生产的妇人全都回家了,那间产房现在也没人用了?” “对!”福慧气道,“他们还说都是因为永玺没带好头,要是皇嫂生的是个阿哥,他们现在都该有儿子了才对!呸!明明是他们命里没儿子,居然还敢怪到永玺头上。” 前几年福慧还曾忧心过,六哥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就不疼他了,现在年纪大了,再回头想想曾经,恨不得捂脸说那个人不是自己。现在的福慧,已经进化成了侄女控,一天天黏在弘书身边,就为了弘书去看永玺的时候能跟着。 哎,要不是他年纪大了,要和六哥的后宫避讳,他真恨不得住在圆明园,天天守着永玺,哪像现在,不仅要从畅春园过来,还要等到六哥有空才能看到亲亲侄女。 因此在听到这等污蔑他亲亲侄女的话后,福慧气的恨不得提刀砍人。 弘书却不像他那么气愤,笑眯眯的,只语气危险:“看来朕的科普做的还不够深入啊。” 百姓们发现,一夜之间,街头巷尾冒出好多身穿报童服饰的小孩儿,也不干别的,就走街串巷的喊:“皇上有旨,生男生女全看男子提供什么样的种子,与妇人无关。生孩子就像种地,种子是小麦,就只能种出小麦,种子的白菜,就只能种出白菜,不会种子是小麦,种出来却是白菜。生孩子也是一样,男子提供种子,妇人提供土地,土地虽肥沃,也不能改变种子的属性,男子提供女孩的种子,妇人就只能生出女孩,男子提供男孩的种子,妇人才能生出男孩……” “皇后生公主,便是因为皇上提供了公主的种子……” 才刚风尘仆仆入城的袁枚,目瞪口呆的听完这一长串,顾不得失礼,拉住旁边的行人问道:“敢问这位兄台,这…这…”他指了指还在循环播报的报童,“这小孩说的…当真是圣旨?” 被拉住的行人上下一打量他:“第一次来京城吧?” 袁枚拱手道:“是,外出游学,便来京中长长见识。”雍正十三年,他考中了秀才,便动了游学的心思,本想去广西寻找叔父袁鸿,谁知道走到一半却接到消息,贵州苗乱,叔父作为幕僚,随着他的恩主被调往贵州去了,行程只能作罢。 想了想,袁枚干脆往京城来,实在是即便他远在杭州,这些年也听说了不少从京城传出来的消息,看了不少从京城传来的书籍报纸,他对京城的好奇早已十分高昂。 但即便他在心中模拟了千百种京城的样子,却也没想到与京城的第一面是这样的。 “京城确实很能增长见识,多看多听多问吧读书人。”行人老气横秋的拍了拍袁枚的肩,才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看到那小孩穿的衣服没,那是《京城周报》专给他们的报童做的,《京城周报》知道吧?皇上办的!” “知道知道,看过,看过。”这样的东西,杭州的书商自然不会放过,一期不落的进了回去,不到一文的进价,在杭州卖到一百文一份的高价,就这还供不应求呢。 “你在京城呆的时间长了就知道,皇上他老人家啊,体谅咱们这些小民不识字,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官话,所以但凡下惠及咱们的圣旨,不仅会让《京城周报》的编辑大人用咱们看得懂的话写出来印在报纸上,还会让报童们沿街解释,以免有买不起或看不懂报纸的百姓不知道。” 袁枚默默消化了一下,又问:“但这…这报童沿街说生孩子之事,大家不会觉得有伤风化吗?” “有伤什么风化!”行人瞪眼,“皇上这明明是在教导咱们,给咱们讲道理,不让咱们被人骗了!我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让那苏老三骗了!说什么我女儿是不下蛋的母鸡,只会生赔钱货,要我退聘礼,坏我宋家女儿名声!我呸!明明是他那弱鸡儿子不行,拿不出男种子,关我女儿什么事!这回我非撕了他苏老三不可!” 行人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生气了,也不管袁枚拔腿就走,边走还边说:“苏老三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真当我宋家没人了!今儿必叫你把聘礼给我还回来!” 袁枚目送行人离去,笑道:“青松,这京城真有意思。” 青松看着自家少爷熟悉的笑容,嘴里发苦,每当少爷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代表他要搞大事了,只有老爷能压得住他。但现在远在京城,老爷不在,只有他青松小胳膊小腿一个,可怎么办哟。 弘书不知道拥有大观园原型随园的食圣袁枚到京城了,否则他一定要问一问袁枚把《随园食单》写出来了没,他倒要看看,这个能和《红楼梦》里的美食并称的菜单里的美食究竟有多好吃。 ——不过就算见到了弘书也只能失望而归,因为二十一岁的袁枚,连随园都还没有拥有呢。 “这就是全部了?”弘书捏着资料问道。 粘杆处首领斟酌了下,谨慎回道:“是奴才目前能查出来的全部。” 弘书仔细看了一遍,沉思了一会儿,在搁置的一堆折子中翻找出一封,打开。 这是一封地方官员为治下妇人请赐贞节牌坊的奏折,文字、格式都是用老了的,只将代表人的王氏改成沈氏、刘氏等而已。 不独这一封,弘书至少还能翻出二十封这样的折子。 赐贞节牌坊已经是每年的定例了,去年也有,弘书借才登基忙乱压着没批,今年,再压着就说不过去了。 弘书将资料原给粘杆处首领:“从这些人挑出一批,要那种顽固不化,推崇女子裹脚、贞烈之人,鼓动他们以朕不赐贞节牌坊为由,上书劝谏。” “告诉他们,此举或可名留青史,若朕不采纳,必要时候…”弘书眯了眯眼,“…死谏是个不错的选择。” 粘杆处首领顿感心惊肉跳。 他以为的腥风血雨,或许在皇上看来,还不够。 第250章 屋子里暖烘烘的,四周放了水盆,这是为了避免过于干燥。 马上三个月的永玺躺在摇篮里,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盯着眼前发出声音的熟悉形状。 “永玺,哀家的小永玺,哎哟,怎么长得这么好看,我们永玺以后一定是大清第一美人儿,是不是?”乌拉那拉氏拿着拨浪鼓,被孙女的笑容暖的心都要化了。 一旁看似矜持、实则动不了够不到的胤禛清了清嗓子,转头怒视儿子,发泄自己不能逗孙女的郁闷:“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敢、把永玺抱出来的!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弘书对于挨骂都习惯了,一边晃手上的玩偶争夺女儿的注意力,一边敷衍道:“儿子让人把轿子抬进屋子里接出来的,一路上裹得严严实实,怎么会冻到。” 当初岳湘怀孕时,马车直接驶进院子已经够夸张了。 结果到永玺这,直接从自己的小床进轿子,然后连着轿子进了她皇玛法的暖阁,谁见了不说一句宠呢。 没怼到儿子,胤禛不爽,开始找茬:“你年中搞了那么大一场考核,结果风声大雨点小,除了提拔几个人,还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弘书只有一句话:“阿玛,公事不要带回家里,容易破坏感情。”然后掐着嗓子,“你说是不是啊,小永玺~”胤禛憋气,这臭小子,不知道他脖子动不了吗!就不会把永玺抱起来给他看看! 弘书真忘了。 苏培盛看的心疼,刚想上前委婉为自家主子发个声,门口就有人找他。 出去再进来,苏培盛脸上挂上了大大的笑容:“主子,太后娘娘,皇上,才刚三贝勒遣人来报,梁侧福晋一早发动了,如今已平安诞下一女。” 胤禛表情平淡:“赏。” 乌拉那拉氏看着倒是比他激动多了:“好,梁氏有功,让弘时也快去给齐妃上一炷香,告知这个好消息。” 弘书这个当弟弟的就不必发表什么看法了,贺礼自有岳湘安排。 不过当他知道梁怀雁是时隔多日后,首个在岳湘用过的那个产房生产的产妇后,默默决定,报童们街头巷尾宣扬种子论的时间再加两月。 一切都是他们兄弟的问题,与产房和老婆无关。 弘时等到女儿满月,也没等来皇阿玛的赐名,叹了口气,同董鄂氏商量:“咱们这辈子怕就只有大格格一个了,我私心想着,不如同大公主一样,也给大格格取个名字。” 董鄂氏问他:“你不准备过继个嗣子了?” 弘时叹了口气:“我们兄弟才几个,弘昼看永壁永瑸跟眼珠子似的,皇上连永玺这个公主都如此喜欢,更遑论皇子,何况我哪有资本过继皇上的儿子。福慧呢,身体还不如我,恐怕也指着过继,至于弘曕,等他能生孩子了,我都不晓得还活没活着。” “罢了,这辈子有大格格也无憾了。” 董鄂氏咳了两声,道:“都听你的。” 弘时便翻了几日书,最后给女儿取名永莹。 弘书知道后,笑了笑:“朕这个头开的还是有效果的。” 允禧听说后,突然觉得自家闺女二格格三格格叫着有点丢份,连夜回家翻书给女儿取名字。他的闺女和弘书一个辈分,虽然弘书免了天下避讳,他却是不好叫女儿再随弘字,想了想,干脆取同音字“红”,给两个女儿一个取名红英、一个取名红萼。 临近年底,眼见就要封笔了,一些人日日盯着宫中送出来的批阅折子,却始终不见一封有关请赐贞节牌坊的。 “看来传言不错,皇上果然有意废除贞节牌坊。” “这怎么行!女子从一而终、抱贞守一,这是自古以来的圣人主张,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就是!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皇上若一意孤行,是自绝于天下读书人啊!” “然也!女子贞烈之正气足以凛丈夫,节操播乎青史,皇上此举不妥。”【注1】 “朝堂诸公只知奉迎,如今,唯有我等站出来,才能去浊扬清、正本清源,还天下女子一个朗朗乾坤!” “是极!是极!” 借着过年的机会,这一群人互相连接,又迎来送往,试图寻找更多同道之人。 郑板桥与友人相聚之时,一见面就发现友人之一的厉鹗神色有些古怪:“怎么这幅表情?”他看了看身上,“我今日有哪里不对吗?” 另一友人丁敬摆手:“与你无关,是方才碰到了几个…”丁敬面露讽意,“…老学究。” 学究可不是什么好词,从宋朝开始就用来骂腐儒了。 郑板桥眉头一皱:“主动找上你们的?有目的?” 丁敬哼笑:“人家可瞧不上我这个乡野村夫,是冲着太鸿来的。” 厉鹗字太鸿,出身杭州厉氏,乃是姜子牙的后裔,也算世家大族。 郑板桥看向厉鹗:“他们有求于你?” 厉鹗摇头:“不是。”他沉吟了下,问道,“克柔,我问你,皇上可是有意废除贞节牌坊?” 郑板桥一惊:“何有此问?并不曾听闻过。” 废除贞节牌坊可不是一件小事,郑板桥想起当初朝廷下令禁止裹小脚时,发生的那些惨事,有些不忍。 厉鹗道:“我也不瞒你,今日那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我了,他们找我的目的,也是希望我加入他们,在民间发声,反对皇上废除贞节牌坊。” “这……”郑板桥犹豫良久,才道,“我虽不曾听说过有此事,但,太鸿。”他认真看向厉鹗,“你真的觉得废除贞节牌坊不好吗?” 厉鹗叹气,他出身大家,却能和出身贫寒的郑板桥等人志趣相投,被人共称“扬州八怪”,自然是因为他有“怪”的地方,不容于世家,甚至不容于世俗。 这样的他,又怎么会认同这种不知牺牲了多少冤魂的牌坊呢。 “你还不了解我吗?”厉鹗一句反问,让友人们相视一笑。 丁敬见郑板桥仍皱着眉头,劝道:“克柔你听听就罢了,别掺和,你如今虽一跃升了六品主事,但在这京城也不算什么,我冷眼瞧着,那群人怕是串联了不少人,到时候恐怕会闹出不小声势。你不是想外放吗?可莫要在这关头被牵连了,我们都等着随你去你的任地游山玩水呢。” 不想扫友人的兴,郑板桥便收起忧虑,与友人畅饮。 还是这果酒好,既能享受微醺的感觉,还能与友人谈天说地。不像上次好奇去舶来阁买的据说是俄罗斯产的酒,两杯就把人干蒙了,睡了一地,一点儿没有清谈的快乐。 散了宴,郑板桥回到府上,一把脸洗完就清醒了,饶夫人正要服侍他更衣,他却忽然往外走:“我去书房,你先歇息。” 饶夫人看着男人毫不留恋的背影,咬牙跺脚:“平日公务忙也就算了,大过年的也不陪陪我。” 郑板桥不知道夫人的抱怨,进了书房,枯坐良久,磨墨,铺纸,提笔,犹豫半天,才落笔:“洪柳兄:展信佳。久未……” 第二日,这封信送到弘书曾经告知过郑板桥的联络地点,一路辗转,于晚间被送到弘书手上。 “郑板桥?怎么忽然给我写信了?”弘书奇怪。 虽然郑板桥入京了,也考中了进士授了官,甚至在上次的期中大考上成绩优异,被弘书越级提拔到了正六品。 但弘书却一次都没有私下召见过他。 只因自从郑板桥来京后,就再也没有给他写过信。 弘书尊重友人,郑板桥既不来信,便是不想以此时的身份与他相见,还想与他保持较为纯粹的笔友关系。 弘书愿意呵护这份纯粹。 如今既来了信,想来他的笔友已经做好了与他面基的准备。 弘书愉快的打开信,很快就没了好心情:“呵,倒是不蠢,还知道发动舆论力量。” 要不是这信是诗书画三绝的郑板桥写的,弘书真想扔到旁边的火盆里烧了,这群蠢人实在是太过污染源了。 小心的将信叠好收起,弘书想了想,开始提笔回信。 大年初六,弘书不在畅春园、也不在圆明园,却是出现在了允禧的园子。 允禧吐槽:“我什么时候上折子恭请您幸园了?您造假的时候能不能通知我这个当事人一声。” 弘书懒散的靠着:“少废话,皇后给红英他们准备了新年礼物。” 允禧变脸如翻书:“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翻看了一下礼单,喜笑颜开,“还是您这个哥哥大方,红英红萼的嫁妆可算有着落了。” 弘书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越来越抠门的叔叔。 美滋滋将东西送去后院,允禧一脸严肃的转过身来:“说真的,您突然过来,是不是有事要做?可需要我做什么?” 弘书摆摆手,依旧懒散:“没什么大事,就是借你的地方见个人。” “什么人?”允禧好奇。 “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见到人了,允禧惊呼:“克柔!怎么是你!” 郑板桥苦笑:“见过慎亲王。”又看向允禧身旁的弘书,缓缓跪下,“臣,参见皇上。” 弘书上前,双手把住郑板桥的手臂,将人拉起来,上下打量一遍。 含笑道:“爱卿不必多礼。” 250-260 第251章 宵禁前,郑板桥回到了家,饶夫人迎他,喜笑颜开的问:“今日与慎亲王相处的如何?”她也是前两日才知道,自家夫君竟与当今慎亲王有旧,昨日慎亲王更是遣人请夫君于今日前往园子赴宴。 想起来大家都觉得慎亲王会是下一个怡亲王,饶夫人觉得自家夫君的前途稳了。 面对妻子的询问,郑板桥却有些心不在焉,表情严肃的道:“还要劳烦夫人这两日辛苦筹备一下,为夫要宴请几位好友。” 饶夫人揣摩他的神色,小心问道:“可是慎亲王安排夫君做什么?” 郑板桥摆摆手:“夫人无需操心这些。” 饶夫人便知自己所猜不错,因此即便只是招待郑板桥常来常往的几位友人,也下了十二分的心力,令赴约的几位友人大感惊讶。 丁敬调笑道:“克柔这是有喜事了?要当爹了?” 郑板桥与原配有二女一子,一子夭折,两女也已出嫁,如今身边并无子嗣相伴。但他年岁已高,再娶饶夫人只为有个伴,倒不曾强求非要个一男半女。 郑板桥摆摆手,叹道:“子女缘分本天定,或我命中如此。” 厉鹗等人坐下:“那今日这一出所为何来,我们竟也成正经客人了。” 他们相知相交多年,大多聚会,不过几碟点心、几碟下酒菜、几壶好酒便打发了,谁会这般郑重其事的整治筵席啊。 郑板桥举起酒杯:“我先敬诸位一杯。” 厉鹗等人互看一眼,道:“更不得了了,这酒我等竟是有些不敢喝。” 话是这样说,却都纷纷端起酒杯,遥遥相举,一饮而尽。 “酒喝完了,有什么事,说罢。”丁敬豪放的用袖子一抹嘴,大大咧咧道。 郑板桥顿了顿,丢下一颗炸弹:“昨日,皇上密见了我。” “什么?!” …… 正月十五过了,朝堂诸官才算完全收敛起过年的懒散状态,投入到公事里。 通政使司此时也是一片忙碌状态。 “山东暴雪,压塌了不少房子,又该赈灾了,唉。”负责受理四方章奏题本的左参议向同屋的同僚抱怨了一句,“等初春雪化了,又是一场水灾,还得再赈。” 往日会附和他的右参议今日却是一言不发。 左参议看过去:“你干嘛呢,怎么不说话。” 右参议递过来一份题本:“你看这个。” “是什么?”左参议边问边接过,先看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嘶,怎么是他?” 再看内容,忍不住龇牙咧嘴道:“这是又要发疯了?” 看完后同情的塞给右参议:“辛苦你了,别担心,皇上不是迁怒的性子。” 右参议接过,皱眉道:“我倒不是怕被迁怒,只是感觉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右参议摇摇头:“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不对。”他把题本在手里磕了两下,道,“这个袁和裕,虽然一直很疯,但是、但是从来没有针对过……” 他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又摊开题本看了看内容:“与他性子不符啊。” 左参议不以为然:“他有什么性子,不就是疯狗吗,逮着谁咬谁,好显得天下皆醉他独醒。估计是看针对怡亲王他们已经捞不到名声了,想搏一把大的呗。” “希望如此。”右参议叹气,“唉,我就想安安分分办个公,他们这些大人,有事能不能直接上奏折给皇上,写什么题本送到通政司来多此一举。” 左参议撇嘴:“不送到通政司来哪能让大家都知道他干了什么呢,直接给皇上递奏折万一被皇上留中怎么办,岂不是什么都捞不到。” 两人一边吐槽,一边处理送到他们这里来的题本,处理完后呈给左右通政,左右通政再呈给通政使,通政使将左右通政汇总的条陈和重要的题本原件带着,去见弘书。 能送到通政司的题本,大多都是有章可循之事,因此君臣在一问一答中便将大部分题本都分好了去处,只待通政使回去与各衙门交接便是。 快结束时,通政使终于递上了袁和裕的那封题本:“皇上,这一封、可要分往都察院?” 弘书接过来一看,嗤笑:“劝谏朕的,都察院怎么处理,你也不怕左都御史去砸你家门。” 通政使尴尬一笑,他这不就是借个由头一说吗,难不成他还能说这一封您得自己处理。 “下去吧。”弘书将题本一放,也不说怎么处理,就开始撵人。 通政使明了,这是留中不发了,利落告退。出了门却没回通政司,而是脚步一拐,去都察院找左都御史孙嘉淦。 不久后,孙嘉淦亲自将他送出都察院,惹的都察院众人议论纷纷孙大人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这般殷勤,莫非要为家中孩儿求娶通政使家淑女? 一向对朝中同僚不假辞色的孙嘉淦在下衙后,找上了张廷玉,开门见山:“张大人,皇上是不是要废除贞节牌坊?” 张廷玉被问的一懵:“何来此言?” 孙嘉淦满脸都是‘你不要与我装模作样’,道:“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未赐下一块贞节牌坊,地方上的章奏,全部留中不发。” 张廷玉浅饮一口茶水,慢悠悠的道:“或许是国库不丰?皇上登基之后,连月天灾不断,皇上又是个爱民如子的性子,赈灾要求高不说,受灾地区的赋税也全部减免,万寿节都不曾大办,甚至为了省修玉牒的钱还免了天下避讳。一块贞节牌坊花费虽不多,但架不住人多,皇上心疼国库不是很正常。” 这例子举的太充分,孙嘉淦都忍不住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多虑了,但他可是御史头子,玩弄话术的祖宗,哪能被张廷玉几句话糊弄:“你莫要糊弄我,我虽不知国库几何,却还记得户部尚书年前笑开花的脸。” 张廷玉差点被茶水呛住,放下茶杯,叹道:“锡公,我真不知,皇上从未表露过。” 孙嘉淦狐疑的看着他,见他表情不似作伪,皱着眉勉强信了他,道:“那若皇上真有此意,你待如何?” 张廷玉反问:“那锡公你又待如何?” 孙嘉淦张了张嘴,复又沉默,良久,挣扎道:“自古以来……” 张廷玉打断他:“锡公,当今的古是哪个古?” 孙嘉淦沉默不语。 张廷玉叹道:“锡公,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今年,该是选秀之年,后宫,如今唯有皇后一人。” 孙嘉淦离开张府时,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客人走了,陪侍在侧的张若霭才若有所思的问道:“父亲,今岁的选秀会取消吗?” 张廷玉道:“不会。” “嗯?”张若霭不解,父亲方才不是暗示皇上后宫不进人的意思吗? 张廷玉没好气的道:“福郡王还未娶妻。” 乌拉那拉氏也在同岳湘说这事:“小七身子弱,弘书说太小不好,一直拖到如今,小七也有十八了,不能再拖。我精力不济,一切就得托付给你了,不求别的,给他挑两个好生养的就行。” 岳湘自是答应。 说完正事,岳湘又给婆婆说了些永玺的趣事,准备告退。 乌拉那拉氏忽然问道:“你,身子养的如何了?” 看着婆母期盼的目光,岳湘轻易读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搓了搓手帕,低头回道:“姚大人说,还需再养养。” “哦。”乌拉那拉氏眼里的光暗了些,“那你好好养着,退下吧。” 岳湘回到九州清晏,先去看女儿,却没一会儿就扶着女儿的摇篮发起呆来,直到被弘书的声音惊醒。 “想什么呢?”弘书一边问,一边抱起永玺,“永玺,想阿玛了没有?” “见过皇嫂。”福惠打了个招呼,就凑到他六哥边上,握住永玺的小手,夹着声音,“永玺,想叔叔了没有?” 永玺两只手挥舞,冲着福惠“啊啊”的笑。 福惠兴奋道:“永玺说她想我!” 弘书不满,一屁股撞开福惠,让永玺的视线里只剩下自己:“永玺想的是阿玛对不对?” 福惠猝不及防被撞出去,揉着腰回来:“六哥你这是自欺欺人,永玺明明想的是我!” 岳湘看着每回都要上演一出的闹剧忍不住笑,她当然是站在弘书这边的:“在想七弟的亲事呢,早晨皇额娘唤我过去,叮嘱我这次选秀要给七弟挑两个好的。七弟,快和嫂子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一听这话,正在跟弘书抢夺永玺注意力的福惠顿时脸红了,不自在道:“我没什么偏好,全凭皇嫂做主。” 弘书扬眉,逗他:“没喜欢的?上次不知道是谁说的,希望以后能和妻子吟诗作对、焚琴……” 福惠气恼:“六哥!” 岳湘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七弟喜欢才女。没问题,我到时候请秀女们赏花……” 福惠不听她说完直接跑了:“懒得理你们!” 夫妻俩笑了一场,弘书才道:“福惠的福晋,虽然额娘说让你做主,但到时候还是先问问他自己。” 岳湘点头:“我知晓,不过我问,七弟怕是不会说实话,不如到时候我先挑几个合适的,由皇上你来问。” 弘书点头:“家室要求无需太高,主要还是看人品、心性。”他顿了顿,道,“小七的身子,是胎里带来的弱,恐难有子嗣,先挑个嫡福晋,其他的……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岳湘欲言又止。 弘书道:“别担心,届时我去与额娘说。” 晚间,弘书如常拥着岳湘,准备入睡。 岳湘微微抬头,鼻息喷洒在弘书的喉结上:“夫君…” 弘书默了默,屁股默默往外挪了一下:“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岳湘探了探脖子,嘴唇几乎要贴上弘书的喉结:“夫君…” 弘书呼出一口气,没有再退,反将岳湘箍紧,嗓音压抑:“再等等,东西还没做好。” 被拒绝了,岳湘脸如蒸虾,禁不住羞恼。 虽她不发一言,但弘书敏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连忙拍拍,又托起她的脸颊亲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才生产不久,身体还没养好,没有防护,我怕你又怀上了。” 岳湘眨眨眼:“防护?” 弘书捏捏她的鼻子:“能安全避孕的东西。” 岳湘眼睛睁大:“避孕?” “嗯,虽然前朝有用猪肠衣做的,但易破,避孕率低……”弘书说着说着,发现她表情不对,疑惑,“怎么这幅表情?” 想到什么,他拧眉:“我记得与你说过,女子频繁生产伤身,最好隔两三年再生下一胎,你……”他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可是今日额娘与你说了什么?” 岳湘先是沉默,然后咬唇道:“皇额娘,今日问我,身体养的如何了。” 弘书叹气,道:“额娘她,总觉得自己……心急了些,你不要多想。” “我明白。”岳湘伸手搂住弘书,将脸埋进他的怀里,闷声道,“我没有多想,只是我、只是我自己……”她说不下去了。 弘书拍拍她:“别怕,怕什么,我说了十年,这还不到两年。” 岳湘紧紧搂着他,不说话。 弘书也不再多说,只一下一下的拍着。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翌日,岳湘有些不好意思,躲在被窝里假装没醒,弘书没有拆穿她,心情颇好的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就去上朝了。 今日是大朝会,除了通过几项早已有默契的决议,便是礼部上奏请开选秀,弘书点头同意了。 就算他后宫不进人,他也还有那么多堂兄弟等着赐婚呢,这项制度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取消的。 但别人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们只知道皇上终于同意选秀了,他们家里准备已久的适龄女子终于可以得见天日了! 就在各家都抢好布料、好首饰给自家女孩儿,以备入宫选秀时,京城却有一股风在慢慢吹起。 “听说了吗?皇上要废除贞节牌坊!” “啊,这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皇上都两年未曾赐下过贞节牌坊了。” “啊?这可怎么办,我家的寡嫂马上就要满二十年哩,还指着这个请一块牌坊给我家的地免去赋税哩。” “可不是咋地,我家也快要满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咱们去请愿吧?皇上是好皇上,应该就是被那些狗官蒙蔽了,我听说,是因为有狗官想娶寡妇,所以才欺骗皇上民间寡妇都是被逼守节,让皇上不要助纣为孽,皇上才同意的。” “什么?这狗官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家寡嫂明明是有气节!是自愿的!” “就是!狗官丧尽天良!一点儿礼义廉耻都没有!请愿!诛狗官!” “请愿!诛狗官!” “请愿!诛狗官!” 粘杆处首领急匆匆觐见:“皇上,百姓被煽动,似有集聚痕迹!” “哼!”弘书冷笑,“就这?朕还以为他们憋了半天会有什么高招。” 粘杆处首领有些心急:“皇上,可要撤回人手,转为控制?”这事最初可是他的手下在那些人身边煽风点火的,首领真害怕一没控制好闹大了,皇上气不顺迁怒于他。 “不用。”弘书捻了捻手指,“再给朕加几把火。” 粘杆处首领看着皇上给的后续谣言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不过半日,那一群被煽动要去请愿的百姓口口相传起新消息。 “什么?皇上还要令寡妇再嫁?” “什么?皇上看上了一个寡妇?” “什么?这次选秀皇上只让寡妇参加?” …… “那什么,我还有事,先回一趟家……” “我也……” 转眼间,家中有年轻寡妇的,都走了个一干二净。 “废物!让你们传贞节牌坊,你们扯什么寡妇?!还……那位喜欢寡妇!这种话你们怎么敢传出去的!是不是不想要九族了!”主事之人大发雷霆。 办事之人十分委屈:“这话不是我们说的,谁知道那群泥腿子,怎么把话传着传着就传成这样了。” “废物!废物!” 眼看不能激起民愤,暗中串联之人无法,只能走出幕后。 以袁和裕为首,在朝中有官职的,开始集体上书,请弘书为节妇赐下贞节牌坊。 没有官职的,则开始写各种诗篇文章散播。 有一篇文章是以守寡二十年的寡妇视角写的,文章主要写这位寡妇在守寡二十年后,希望朝廷赐下一座贞节牌坊,却等了一年等没等来,以为朝廷认为她不贞所以不赐,愤而自缢以示贞洁,被救下后日夜啼哭不止,将眼睛都哭瞎了。 这篇抛开内容不说,文笔辛辣老道,娓娓道来,读之心酸、闻之落泪,一时闻名京城。 弘书也看的啧啧称奇,不无可惜的道:“这么好的文笔,写点什么不好,非要来写这个。” 允禧颇为认同的点点头,两人品鉴完这篇文章,允禧才凝重道:“皇上,您果真要废除贞节牌坊吗?” 弘书点头:“让京城周报和印刷厂的人做好准备,朕不希望在舆论这块将战场上,输给别人。” 允禧叹气,问道:“此事,您可有问过太上皇?” 弘书挑眉:“不曾,你觉得朕该听太上皇的?” 允禧皱眉:“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这段时间也曾找人问过,当初朝廷下令禁止裹脚的时候,不说朝中反对之人众多,便是地方,也是抵抗不断。那还只是裹脚,贞节牌坊牵扯的利益更大,臣觉得,不如再延后几年?” 弘书摇摇头:“朕等不了了,朕也不希望有任何一块贞节牌坊是从朕的手里发出去的。” 允禧感受到他的坚定,知道劝不动了,只能领命:“是,臣会尽全力劝说认识的大儒,为此事发声。” “不必紧张,朕已有安排。” 允禧轻松了些:“那皇上,您打算何时明旨下发?” “不急,先试探一下。”弘书微笑。 二月初,弘书下旨,令内务府筹备选秀事宜,在这道圣旨中,有几个新修改的条件刺人眼球。 一、年满十六者方可参加选秀。 二、无论身份,八品以上官员之妹、之女皆可参加选秀。 三、家中有女子裹脚者不得参加选秀。 四、三服中有贞节牌坊者不得参加选秀。 允禧看到这道圣旨都倒吸一口凉气,皇上您这是试探吗?您这分明就是往人家头上扔红夷大炮啊。 第252章 “我就说,皇上还是向着咱们的。”丰盛额不屑道,“看看,这不就图穷匕见了。那些汉人,有几个不裹脚、没有贞节牌坊的?还想进宫当娘娘,想得美!这娘娘啊,还得是咱们满蒙八旗的姑奶奶才当得起。” 莽鹄立赞同点头:“那衍圣公前儿还来找我,想让我帮忙说话,请皇上取消选秀这几条规矩。还说什么若此事成了,会给我和岳钟琪牵线,助我蒙古格格入宫。我呸!当谁不知道呢,岳钟琪得了皇上的令,现在谁都不敢见,还牵线,他算个屁。” “还有这事儿?”丰盛额惊讶,“他为什么会找上你去。” 莽鹄立不屑道:“孔子学院他们出了钱,觉得是对我们施恩呗,打量着老子不知道,他那钱是拿来换衍圣公这个爵位的!” 丰盛额搓搓下巴:“这孔家人这么积极干什么,难不成也想送人入宫?” 莽鹄立道:“怎么可能,我没读过多少书都知道,古往今来,孔家女哪有入宫的。我瞧着啊,这一任衍圣公就是太年轻太嫩了,被那一群人一捧就觉得自己是文坛领袖了,想给自己刷名声,结果被人家当枪使了。” 丰盛额转转眼珠子:“你说,咱们要不要给他们找点乐子?” “你是说?”莽鹄立和他对上视线。 这段时间京城很热闹,先是有皇上喜欢寡妇的流言让百姓们吃了一口瓜,接着就因为选秀不让家有裹脚和族有贞节牌坊的女子参加,两拨人隔空打起了口水仗,因为这个口水仗,《京城周报》变成三日一发了,叫京城百姓们好好过了一把瘾。 不仅茶馆说书的开始两两搭档,给客人现场演绎两方骂战。 就连小孩子也不玩打仗的游戏了,而是玩辩论的游戏,看谁背金句背的多。 “《京城周报》又发新一期了!” “快快快,让我看看!” “头版头条是不是孤云老人?” “孤云老人又有什么骂人好句?” “嘶!这简斋居士是谁?竟抢了孤云老人的头版头条?” “……女子质本洁,一触男儿污,若要问缘由,禽兽着衣冠……” “衣冠禽兽,哈哈哈哈,好骂!好骂!简斋居士真性情中人也!” “这简斋居士是谁?你们可知?”郑板桥好奇问道。 自从见过皇上后,郑板桥便和好友积极联络各自的友人,邀请他们关注京城即将到来的“贞洁”之战,并在地方发声声援。而在袁和裕等人行动后,也化名开始在《京城周报》上同对方辩论。 孤云老人就是丁敬,因为他辩论更不拘小节一些,颇产出了一些脍炙人口的‘金句’,受到百姓的追捧。丁敬昨日还说他又写了一篇好文章,让他们今日好好看看,没想到今日竟被别人夺走了头版。 厉鹗摇头:“不知,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丁敬也不知,但对这个人颇感兴趣:“哈哈哈,骂得好,这样有才之人,我得去问问《京城周报》的编辑,结交一番!” 很快,两方见上了面,互相自我介绍。 “丁敬。” “袁枚。” 两人相视一笑:“久仰久仰!” 袁枚加入了大家庭,更加如鱼得水,他和丁敬你方唱罢我登场,联手将对面气的跳脚却毫无办法。 直到这日,郑板桥带来消息:“可以先歇一歇了。” 丁敬撸袖子:“歇什么歇!我还没写够!” 郑板桥失笑,拦住他:“以后有你写的。”顿了顿,他道,“礼部侍郎上书了。” …… “方苞。”弘书放下手中方苞上的奏折,拿出莽鹄立的折子,递给朱意远,“把这道折子的内容传出去。” 深夜,兵部尚书涂天相府上,方苞低调而来:“尚书大人。” 涂天相请他坐:“凤九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方苞道:“不敢欺瞒大人,下官得到一条消息。”他顿了顿,道,“莽鹄立上折子,请皇上纳孔家女为妃。” 涂天相惊讶:“确定消息为真?” 方苞面色凝重的点头。 涂天相拧眉,不解:“孔家和皇上都不该如此不智啊,会不会是莽鹄立自己的想法?蒙古人或许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方苞摇头:“我亦不知,我只知前些日子,衍圣公曾见过莽鹄立一面。” 涂天相沉思,半响才道:“我知道了,五日后便是大朝会,届时见机行事吧,袁和裕那里你要叮嘱好。” 方苞起身:“尚书大人放心。” 五日后,大朝会。 例行议事流程走完后,大家难得的没有心急散朝,而是老神在在的等着。 朱意远深吸一口气,唱喏:“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袁和裕站出来:“皇上,臣有本奏。” 弘书稳稳当当的坐着,缓缓开口:“准。” “臣请皇上,废去选秀之禁止家有裹脚、族有贞节牌坊者参加选秀之条例,选秀乃国之大事,秀女乃为天下女子之表率……”袁和裕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总结道,“……天下女子皆心向之,此番更改,未免令天下女子惶恐不安、不知如何自处,臣请皇上怜之爱之。” “另,请皇上为雍正十四年起各地上奏共七十八名贞妇赐下贞节牌坊,各地贞洁烈妇皆翘首以盼。” 弘书嘴角微翘,扫视下方大臣一圈,道:“若朕不允呢?” 袁和裕的脑袋空白了一瞬,他想了千万种皇上的反应,也没想到会这样直白,惊的原有的思绪一时接不上趟,说话都磕巴起来:“若皇上、若皇上不允…臣、臣…” “咳。” 不知谁发出的咳嗽声,让袁和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气势弱了,他当机立断,哐当跪下,哭嚎道:“皇上,贞节牌坊乃自古以来的圣人主张啊皇上!自始皇起,便有巴寡妇清之‘怀清台’,凡为女子,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及至程朱,已成大礼……世祖、圣祖皇帝皆推崇此大礼,臣以此身请皇上,祖宗之法不可废啊皇上!”【注1】 刘统勋没忍住站了出来:“倒要问袁大人一句,祖宗之法不可废,请的是哪个祖宗?始皇帝?始皇之母赵姬先是吕不韦之姬妾,后才被献于秦公子子楚。” 袁和裕愤然道:“就是因赵姬先侍二夫而无惩,后才会有长信侯之乱!皇上,女子不贞,乱国之本啊皇上!” 刘统勋悄悄翻了白眼,这袁和裕扣帽子倒是有一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袁大人,你说及至程朱,已成大礼,可据我所知,程颐的侄女守寡后,其父为其操持再嫁之事,程颐对此可是颇为赞扬的。” 袁和裕毫不犹豫道:“所以二程虽与朱子并称,天下读书人却只尊称朱子为子,便是他二人还不曾达到朱子的高度,与朱子相去甚远。皇上,朱子是孔孟之后,唯一能与孔圣并提者,圣祖皇帝也曾说:朱子乃集大成而绪千百年绝传之学,开愚蒙而立亿万世一定之归。圣人之言,岂能有错?” 弘书轻笑:“圣人无错,所以,袁大人是觉得朕有错?” 袁和裕心下一沉,叩首道:“臣不敢。” 他余光瞄了一眼方苞的衣摆,那里并无丝毫晃动,袁和裕心下一狠,抬头道:“臣不敢以臣身言君过,然臣身为御史,在其位谋其职,未免皇上被奸臣蒙蔽,臣愿以死明志。” 说罢不等人反应,便爬起来一头往面前的台阶上撞去。 第253章 袁和裕这一下不易于石破天惊。 自宋以来,虽御史一类官职的品级越拔越高,但谏臣其实早已名存实亡,经过大明一系列、尤其是嘉靖之后的,谏官为谋谏臣的名声专和皇帝对着干、乃至党同伐异、沽名钓誉的事后,大清立朝以来,虽明面上仍给御史以监察劝谏之权,但相比以前,可谓天差地别,御史的监察劝谏基本都是对着同僚去的,很少有冲着皇帝本人去的,即便有,要不是有个权势相当的太后在背后示意,要不便是那等不会危及九族的事才会露头一二。 若不然,在如此看重嫡长子继承制的儒家面前,怎么会有康熙儿戏般的两废两立太子。 ——过往的废太子,可从没有吃回头草的机会。 而今,袁和裕竟要死谏? 还只是为贞节牌坊这样一件“小”事? 眼明心亮的登时都明白过来,袁和裕这是卖直邀名呢! 不由纷纷嗤之以鼻。 以往虽然觉得这袁和裕有点疯,但好歹沾点“不畏权贵”,如今看来,什么“不畏权贵”,怕也是邀名的一种手段。 而且,这袁和裕真当当今是在意名声有损的人? 当今若是在意名声,就不会成日让人在外宣扬生不出儿子是他的原因了! 想法虽多,但现实才过了不到一瞬,一般人的反应没那么快,只能眼睁睁看着袁和裕往台阶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大家眼前一花,便见一个人影后发先至,伸出一只无情铁手,揪住袁和裕的后脖领,将其死死勒在了台阶之前。 袁和裕的额头已经能感觉到台阶的触感,他甚至条件反射的登了一下脚,却都无法再靠近一丝一毫。 他的脸迅速充血,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勒的。 不等他再有动作,八妹嫌弃的一扬手,就将他脱手扔了出去,然后跪倒在地,请罪道:“臣救驾来迟,令皇上受惊,请皇上降罪。”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太和殿。 “哈哈哈哈哈,爱卿眼疾手快,避免了一场闹剧,又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弘书大笑出声,也不知是为良将有此身手高兴,还是因为刚才的螃蟹蹬腿表演过于形象而感到开心。 闹剧。 这是皇上对于袁和裕“死谏”的定义。 都不用提前安排好的人出头,立时便有人站出来,怒斥道:“袁和裕,尔讪君卖直,竟妄图以逼陛下留名青史!……” 别说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向权势弯腰的奉迎者,便是汉人内部,对于裹脚、贞节牌坊之事也不是全然赞同的,乃至对于程朱理学,也不都是如表面上那样推崇,若不然,明末的李贽、顾炎武等人,也不会在被当朝封禁以后,他们的言论仍能流传后世。 赞同李贽、顾炎武,反对程朱理学之人,从来不少,只不过在当政者没有露出明显态度的情况下,谁也不会特立独行的去标榜自己,毕竟读书大多还是为了出仕。 如今,当政者表明了不喜贞洁那一套,那还等什么呢?上! 刘统勋张了好几回嘴,愣是没能插上话,不由怒了,到底谁是提前安排好的人啊!知不知道他抢到这个差事有多不容易吗?! 当然,袁和裕也不是孤立无援的,程朱理学毕竟是大势,拥趸并不少。 一时间,朝堂变成了菜市场,只有始作俑者的袁和裕还保持着被八妹扔出去的姿势,呆呆的躺在地上,不管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没有一个人管他。 弘书悠闲的坐在上面看着,直到感觉差不多,才递了个眼色给允禧。 “够了!朝堂重地,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都知道允禧是弘书面前第一红人,他一发声,刚才还仿佛五千只鸭子叫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下来。 允禧上前:“皇上,袁和裕逼君邀名,罪不可恕,臣请将摘去其顶戴花翎,交由刑部问罪!” 这个场合,允禧开口,分量不够的都没资格站出来求情,更别说反驳了。 方苞瞟向御史头子孙嘉淦,见其老神在在的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暗骂一句,不得已站出来,道:“皇上,袁和裕虽御前失仪,言语间有不当之处,但念其一片为公之心,事出有因,不如小惩大诫,降为照磨,以儆效尤。” 照磨虽是八品,但好歹仍留有官身,且仍在都察院这个体系内,日后再起来也容易。 弘书不置可否,轻飘飘点了孙嘉淦的名字:“孙爱卿,你为左都御史,有何意见。” 孙嘉淦余光冷冷瞥了一眼袁和裕,又滑过“正义凛然”的方苞,道:“但凭皇上做主。” 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涂天相表情沉了下来,孙嘉淦这是“举白旗”了。 孙嘉淦若是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定要嗤笑:都把手伸到他的地头,拿他作筏子了,还想他为他们说话,当他傻吗?还有这个袁和裕,在都察院一直就是个刺头,仗着有几分名声有时对他这个主官的命令都阴奉阳违,他凭什么捞他? 今日的朝会也该结束了。 弘书站起身,冷声道:“袁和裕革去顶戴花翎,交由大理寺审理。” “退朝!” “恭送皇上!” 方苞舒了口气,皇上最后将袁和裕交由大理寺审理,应当还是考虑了他求情的结果,如此看来,后续倒不是不能运作。 与涂天相遥遥对视一眼,便先后离开。 大朝会结束了,真正的纷争却刚刚开始。 袁和裕的下狱叫以他为首的那群人顿时应激起来,不仅在朝堂上四处攀咬,在报刊这个公开阵地上也开始四处攻击,一些头脑发热、义愤填膺之辈,言语之间越来越失了分寸,乃至攀扯上几位先帝的后宫之人。 倒不是没有头脑清醒之辈从中劝阻,但他们没有袁和裕在这群人中的地位,再加上还有弘书安排的人在旁边煽风点火,因此这把火越烧越旺,乃至烧的他们头脑发昏,口中吐出了孝庄太后的名字。 等方苞暗叫不好,想要派人约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带头的几个刺头都以大不敬之罪被逮捕下狱了。 这些人都是弘书提前特意挑出来的人,因此在审问调查之中发现他们其他的违法犯罪行为简直顺理成章,再沿着他们交代出来的人一个个往上挖,最后挖出礼部侍郎方苞和兵部尚书涂天相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面对大理寺呈上来的“罪证”,弘书勃然大怒,斥道:“一个个为着女子的‘贞洁’殚精竭虑,朕看最需要‘贞洁牌坊’的分明是他们!” 于是下令,将其人夺官抄家,并赐下“贞节牌坊”,令立在其族地中,时刻警醒其族人牢记为官“贞洁”。 史载,华夏1959年,由袁和裕牵扯出的这桩“贞洁”大案,最后以历经三朝的方侍郎和涂尚书被夺官抄家、立下“贞节牌坊”落下帷幕。此后,再有大贪之官被查出,这一“传统”也被继承,乃至得到“贞节牌坊”的大族,很快就七零八落、四散天涯,不复存焉。 有人戏言,“贞洁”大案,以女子之“贞”开始,以官员之“洁”结束,这因果倒也算得上承上启下、不忘初心了。 无人知道,这因果最初,却是倒过来的。 弘书也无心去给后人解释,他是如何在查到这些人的罪证之后,引而不发,设计出这一箭双雕之策的。 他只满意于,在下旨废除裹脚和贞节牌坊时,再无人站出来反对。 当然,官方下旨归官方下旨,民间如何却不是一道圣旨就能禁止的,只是选秀开了这个头,裹脚之女、“贞洁”之族再不能染指顶级权势,那些妄图以裙角关系攀附权贵的人家自会做出表率,上行下效之间,顺应洪流之人总会越来越多。 何况弘书并不是只下完这道圣旨就再不管了,他后续自然还有手段,在他有生之年,总要叫这股风气慢慢刹住,叫这天下女子得以窥见一丝天光。 第254章 轰轰烈烈的“贞洁”大案落幕,袁枚意犹未尽的准备启程回乡——再不出发,他就要赶不及今岁的乡试了。 如今的朝堂可太有意思了,袁枚迫不及待的想要考中举人、进士,进入朝堂了。 前来送他的丁敬等人听闻此言,纷纷笑着看向郑板桥:“如此,你与克柔二人日后倒是最有共同语言了。” 他们这群人,才华是有的,但却不是科举方面的才华,也曾参加过乡试会试,却是很难适应那种制式文字,折戟沉沙。 郑板桥一笑,洒然道:“某等着明岁看子才跨马游街。” 袁枚自信一笑,拱手:“明岁再会!” “再会!” 离去的烟尘缓缓落地,明岁,它还会再次扬起。 正是四月好春光,郑板桥等人送完人也不回城,顺路去踏春,看着眼前黄色大于绿色的春景,丁敬等人不由抱怨:“克柔,你究竟何时外放,京城我有些待腻了。” “我也有些想念杭州了,西湖此时,应当正是细雨蒙蒙、杨柳依依的好风光。” 郑板桥微笑听着,然后仿佛不经意间扔下一枚炸弹:“陛下说,择日想见一见尔等。” “!” 丁敬等人石化了,等反应过来立马炸开锅:“果真?!” “皇上要见我等?!” 弘书确实想见一见他们,虽然这几人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如郑板桥来的响亮,但也都是真才实学之人,而且难得的思想不迂腐,即便不能在朝堂上为他打工,也可以培养成风流名士,在文化领域占领高地,为日后的思想解放做准备。 见面细节不必赘述,反正在弘书一番礼贤下士后,丁敬等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一时间创作灵感井喷,留下不少经典作品。 五月,天气开始热起来了,贵州传来消息,定番州苗阿沙等作乱,弘书传来八妹,将此事交由她处理,正式送她上任。 本来去岁永玺满月之后八妹就该赴任的,但弘书考虑到自己准备收拾“贞节牌坊”这事,虽不打算让八妹牵扯进来“冲锋陷阵”,但也希望八妹能历经全程有所思考,因此一直拖拖拉拉的将人留到了现在。 八妹离开,朝堂上经过一场洗礼后空了不少,翰林院里养老的人都被拉出来干活了,人少了,工作却还有那么多,一时间竟是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这次选秀皇上又一人未留也顾不得了。 选秀结束,弘书叫来福惠,递给他一沓名册,道:“这是你嫂子挑出来的,都是性子好、也颇有才华的好闺秀,你看看中意哪个?” 福惠接过名册,却是没翻开,而是道:“六哥,我、我不想娶这些秀女。” “哦?”弘书挑眉,直接排除“秀女”?这是有其他中意的人了?可秀女的参选条件已经放的很宽泛了,福惠能接触到的人基本都在参选范围内,没参加要么是年龄不够,要么就是裹足或者族有牌坊了。 若只是年龄不够,那倒是没什么,等下一届就是,反正福惠也才十八,等得起。 若是裹足或者族有牌坊……弘书目光凌厉,哪怕福惠是他宠爱的弟弟,他也不会为了他破坏自己才刚刚竖起的旗帜。 “那你想娶谁?”弘书慢悠悠的道,他也要看看,这些年的宠爱,是不是把这个弟弟养歪了。 福惠扭捏了下,鼓足勇气道:“我、我想娶寡妇!” “什、咳咳、你说什么?!”弘书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最难的话说出口,剩下的也就容易了:“我想娶寡妇!身份无所谓,只要是寡妇就行!” 本来还想着福惠是不是无意间见过哪个寡妇身份的女子,喜欢上了,但现在这话听着又不像,反倒一股胡搅蛮缠的味儿,弘书拧眉:“为什么?” 总得有个理由吧?这想法也太突然了,之前岳湘说起要给福惠选福晋的时候,他的态度可不像是非要娶寡妇的。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娶!”一向什么话都跟他六哥说的福惠,这次却犟了起来,甚至不愿再多说一句,“我不跟六哥你说了,我跟皇嫂说去!” “你站住!” 弘书没能叫住人,福惠一溜烟就跑走了,等跑出九州清晏后,刚才还仿佛一头倔驴的人瞬间变的蔫头耷脑,说要去找岳湘也没去,而是溜达到湖边,随地一坐,开始长吁短叹。 宋成不知道这位爷又怎么了,刚刚好像还惹皇上生气了?不是他说,他们爷也太恃宠而骄了,也就是皇上从小把他们爷当儿子养,不然搁哪个皇帝能忍得了弟弟这么不尊重自己啊。 “爷,可是皇上说您了?”宋成猜测道,然后苦口婆心的劝,“您也别往心里头去,皇上对您多好您还不知道吗,可能就是最近朝堂上事情太多,皇上气狠了,没收住脾气才说了您两句,等皇上气消了就没事了。” 福惠叹气:“你不懂。” 宋成不懂,眼睁睁看那些人气他六哥、骂他六哥,他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无力感。他真是太没用了!说不会说,写不会写,阴谋诡计想不出来,想办点差事还要六哥担心他这破身体给精挑细选! 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娶寡妇这么一个主意来支持他六哥。 他不知道这是一个馊主意吗?不说六哥,就是皇阿玛皇额娘那关都过不了,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不管了,皇阿玛皇额娘那关过不了也得过!福惠起身,闷头就冲向圆明园。 此等想法不出意外自然是被胤禛和乌拉那拉氏好一顿教训,弘书也因为没管好弟弟被拎过去说了一顿。 弘书想揪住福惠好好说道说道,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奈何这小子开始躲他了,竟是抓不到人,最后还是允禧带来的消息才让他回过味来。 “你说他跑去问你,娶哪家寡妇能对朕有帮助?” 允禧憋笑点头。 弘书气笑了:“这小子,这是想以身报朕?行,你跟他说,娶国内的寡妇对朕没什么帮助,要真想帮朕,就去和鄂罗斯女王联姻,最好能哄的鄂罗斯女王把冠军湖以东那片地直接送给大清!” 允禧看热闹不嫌事大,真就跑去跟福惠这么说了,甚至还添油加醋说什么叫福惠哄的鄂罗斯女王再给他生个孩子,大清一定全力支持他的孩子登上鄂罗斯王位。 鄂罗斯女王都快五十了!福惠一听就知道,二十一叔这是把他卖了,只能扭扭捏捏的去见他六哥,被弘书好一顿教训,让他趁早打消这些没用的念头。 “小七,你若是真心喜欢哪家寡居的女子,六哥不会反对,但你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当儿戏,我也不会答应。我看你这些年个头虽然长了,心态却还像个小孩儿,罢了,娶福晋这事先搁置,等你自己想好了,再来与我说。” 说完人,弘书也琢磨着,还是得给小七安排些差事,不然成日没事干净胡思乱想了,先前考虑他身体不好,只想让他无忧无虑的活着,如今看来倒是不好。 福惠掩了声息,秋风起,在袁枚如愿中举的时候,永玺也迎来了自己的周岁。 周岁宴弘书直接放在九州清晏办,抓周的东西也放的格外齐全,斧钺刀叉、四书五经,乃至他抓周时的地球仪也放了上去。 永玺挪着小屁股在一堆东西中爬来爬去,最终抓起了一方私印。她小小的脑瓜记得阿玛特别喜欢这个,还因为在她手上盖章,她好奇差点把印泥吃进嘴里而挨了玛玛的打。 永玺举起印章,冲阿玛和玛玛笑,小手挥舞着,模仿起玛玛打阿玛的动作。 弘书和乌拉那拉氏没意会到永玺的意思,都在笑。 “看看我们永玺这小胳膊,多有劲儿,不愧是我们满族姑奶奶!” 弘书则直接上前将人抱起,掂了掂,装模作样道:“永玺喜欢这个?这可是阿玛的爱物,这可怎么办?哎,永玺喜欢,那阿玛就只能割爱了,永玺以后可要记得孝顺阿玛啊。” 这私印乃是丁敬亲手篆刻献上来的,一派开山鼻祖的手艺没的说,弘书确实爱的紧,不过闺女喜欢,那自然是要给的——大不了他厚着脸皮再问丁敬要个新的嘛。 永玺咯咯笑着,攥着印章就往弘书的脸上盖去,想像阿玛给她盖章那样给阿玛也盖一个,被弘书眼疾手快的阻止了。 一过周岁,弘书就果断给永玺彻底断奶了,并且那些奶嬷嬷一个都没留,不止如此,只要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处理,日常办公时他都会把永玺带在身边,他批折子,永玺就在旁边或玩耍或吃东西或睡觉。 有大臣为此劝谏,胤禛和乌拉那拉氏也说了他,但他一意孤行,其他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当他是第一次当爹太过欢喜了才如此。 ——等公主大了有了皇子,皇上就不会这样了吧? 弘书办公时永玺能在旁边待着,岳湘却不能,没有孩子要管、更没有后宫要管,岳湘一时间竟找不到事做。弘书本意是想让她再多休息休息、好好养身体的,但见她实在闲不住,就让她带着几位妯娌、再挑几位诰命夫人,把京城的育婴堂这一块儿管起来。 “这、这好吗?育婴堂应当也属前朝吧?”岳湘心动,犹豫的态度也是想找理由说服自己,“臣妾毕竟是后妃……” 弘书握着她的手:“你是皇后,一国之母,这天下子民都是你的子女,对子女怜之爱之,难道不是母亲的责任?”又解释道,“放心,育婴堂虽是官府牵头,费用却多为慈善人家捐赠,只是一直缺少监管,导致本是为善的事却造成恶果,你是皇后,又才生了孩子,对这些弃婴生出怜爱之心,管一管本就合情合理。” 岳湘觉得弘书说的很对,郑重接下了这个差事,召见了几位妯娌,又挑选了合适的诰命夫人,甚至还亲自跑去育婴堂看了看。 正当她忙的都差点顾不上夫君孩子的时候,圆明园来人。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第255章 弘书结束一日办公,抱着永玺回到寝殿,看到岳湘竟在有些惊讶:“今日不忙?” 岳湘接过永玺,一边和一天没见的女儿贴贴,一边坦白道:“不是,才从母后那儿回来。” “额娘召你了?”弘书道,“有事?” 岳湘握住女儿挥舞的小手,这孩子劲儿不小,就算无意中锤到人也挺疼的。 她看向弘书,十分坦白的道:“是,母后今日叫我过去,问我这些日子总在外奔波,身体可调理好了。” 表面问的是身子,实际想说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岳湘没办法回答,因为这事的主动权并不掌握在她手里,弘书如今每次与她同房,都用着才研究出来的避孕措施,甚至怕这东西才研究出来不能百分百保险,他每次还…… 岳湘想一想都羞的很,这种情况,就算她想生都没办法,更何况——她也不是那么想尽快怀第二胎。 弘书面无异色,只道:“我知道了,此事你不必管了。” 岳湘点点头,她今日这般坦白本也是打算把这事交给弘书去处理,毕竟他和太后是亲母子,说什么话都比她好说。 弘书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乌拉那拉氏,而是召来叶桂和钱阳,让他们俩配合着,开始宣传女子怀孕的恢复周期和新研究出来的避孕措施。 不可避免的,弘书又收到了一大堆劝谏和弹劾,劝谏主要是劝他千金之躯,怎可贸然在自己身上试验新物、令自己处于危墙之下?弹劾就是弹劾皇后了,便是要避孕休养身体,也该自行服用避孕之物,怎能令皇上亲自涉险! 对于劝谏的,弘书批个“知道了”发回去。 对于弹劾的,弘书记下名字,然后扔进火盆烧了。 等避孕之物京城人人皆知时,弘书也来到了畅春园。 “好一阵子没给额娘请安了。”弘书撸起袖子,搬过小绣墩坐在乌拉那拉氏腿边,用小木槌给她捶腿,“天气冷了,额娘可要注意保暖,这畅春园冬日里还是有些阴冷了,过几日咱们就回宫去。” 主要的几处宫殿他都让人改装了火墙,冬日还是挺舒服的。 乌拉那拉氏垂头看着他,手搭在他的肩上,道:“也没多冷,住这里也挺好的。”她知道儿子不喜欢住宫里,更喜欢住在圆明园。 弘书也知道额娘总是以他为主:“还是早些回去,马上也要腊月了,到时候一应祭祀什么的,都得在宫里。” “你决定就好。”乌拉那拉氏给他捋了捋不存在的落发,终是没忍住,道,“真的决定了再等两年?” 没头没尾的,弘书却知道她是在问,真要再等两年才让岳湘再次怀孕。 弘书手上慢下来:“额娘,您是女子,您最知道生育对女子的损伤。” 乌拉那拉氏的手颤了颤:“…是,哀家知道…” “……可是,哀家能等,别人能等的了吗?” 是,弘书的皇位现在看着是很稳当,但一日没有继承人,就一日存在隐患,并且这隐患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尤其你还、你还有效明孝宗行事之迹象……” 虽然他们知道弘书要的是皇后先诞下嫡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即便弘时他们几个没有心思,也架不住别的人有心思。 “更何况,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若你像你大伯一样,该如何?” 大伯胤褆,也是非要嫡子,却连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儿子,这个时间长达九年。 “若三年一胎,十五年……” 乌拉那拉氏自己肯定是活不到那时候了,但她也不敢想象儿子年近四十仍无儿子,朝堂会如何动荡。 弘书放下木槌,仰头,虽为下位,坚定的目光却仍让人不由自主的仰视他:“额娘,若儿子在这皇位上坐了十五年,还需要一个孩子才能握紧手中权利、坐稳这皇位,那只能说明儿子实在不是当皇帝的材料,不如早早退位让贤,免得成了昏君留在史书上让后人唾骂。” 乌拉那拉氏苦笑:“你心气高,额娘知道,只是你还年轻,不知道……” 弘书却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站起身打断道:“额娘……”他俯身凑近,双眼直视乌拉那拉氏,以极低的声音道,“便都是女儿,又如何呢?” “前既有武皇,永玺,又如何不可?” …… 北风呼啸,昏暗的室内,烛光跃动起来,给乌拉那拉氏怔愣的面容铺上柔光。 “……娘娘?娘娘?” 乌拉那拉氏终于从漫长的混乱中醒过神来:“怎么了?” 宫女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太后娘娘今日发呆的时间也太长了些,自从皇上离开后就像丢了魂似的,不行,明日得劝娘娘请御医来瞧瞧,可不敢叫娘娘在她们的伺候下出了什么问题。 “娘娘,时候不早了,可要安歇?” 乌拉那拉氏慢了半拍才点头:“安歇吧。” 床帘放下,乌拉那拉氏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睡姿,她眼睛闭着,仿佛已经熟睡,再细瞧,却能发现,她的嘴唇一直在微微蠕动。若将其他的声音全部静音,再细细去听,便能听见,她一直来回念叨着四个字:“武皇…永玺…武皇…永玺…” 搬回紫禁城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个坏消息,李卫竟去世了! 弘书是真的痛惜,虽然李卫严格说起来是他阿玛的爱臣,在他手下干活统共也没两年,而且也没像有些人一样,迫不及待的甩开太上皇来投靠他、拍他的马屁,但这人就是有能力啊!就是好用啊!事情交给他就是不用担心啊! 这么好用的人,弘书还打算给加担子呢,怎么就能生了一场病就去世了!才五十岁而已,瞅瞅朝堂上那些七八十的老大人,五十岁正是壮年啊。 胤禛对李卫的离开也很痛惜,不仅亲自给拟了谥号,还亲口写了一篇悼文。 这个冬天格外冷,离去的并不独李卫,高其倬和嵇曾筠也因老病而去世。 永玺也生了几场小病,弘书都不敢带她去前面了,岳湘放下育婴堂的事,窝在养心殿后殿专心照顾她。 永玺才好些,乌拉那拉氏却传来不好的消息。 弘书和岳湘第一时间赶过去,乌拉那拉氏却先问:“没带永玺吧?可不敢带来,她人小,病又才好,可不敢带过来染了病气。” 弘书看她灰败的脸色心头抽痛,鼻子忍不住发酸:“放心吧,没带,她如今爱睡觉,走的时候还睡着呢。” “睡觉好,睡觉好,多睡觉长得快。”乌拉那拉氏念念叨叨的,声音虚弱含混,不仔细听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您病情有变,怎么不遣人告诉我。”弘书一看乌拉那拉氏的脸色就知道,她不舒服绝不是这一两天的事。 不由自责,还是怪他,过年事多,永玺又病着,好几日没来请安了,要不然也不会现在才知道。 岳湘主动上前揽责:“是臣妾的不是,这几日都未曾过来请安。” 乌拉那拉氏道:“不怪你,永玺那样,你怎么分的了心。”拍拍弘书的手,“哀家没事,老毛病了,每年冬天不都这样。” 不一样,弘书知道不一样。 叶桂等人匆匆而来,果然没有好消息:“太后娘娘的病情,恶化了。” 弘书红着眼:“还有没有办法?韦老?冯大人?姚大人?” 韦高宜、冯采菡、姚辛夷:“皇上恕罪。” 弘书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道:“张皇榜。” 他不信,不信没有办法了。 天下医者再一次往京城汇聚,如织的人流却最终也没能挽留住乌拉那拉氏的性命。 胤禛的轮椅停在床头,弘书跪在床边,岳湘抱着永玺跪在床尾,外面是是弘时、弘昼、福惠…… 乌拉那拉氏笑着一一看过去,对胤禛道:“爷,臣妾这辈子,无憾了。” 对弘书道:“哀家的体己,都留给永玺。” 当日,紫禁城丧钟长鸣。 太后娘娘,驾崩了。 第256章 “拜!” “起!” “再拜!” …… 冗长的礼仪过后,弘书褪去象征着守孝的衣饰,正式出孝。 一转眼,额娘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弘书望着上首的牌位,轻轻吐了口气。 “皇上。”岳湘上前提醒。 被弘书特意安排在身边的永玺迈着小步子走过来,抱住他的腿,仰头叫道:“阿玛。” 弘书弯腰将她一把抱起来,与岳湘并肩而行:“走吧。” 还有筵席要出席。 筵席结束,岳湘带着永玺先回了养心殿,弘书来到胤禛处。 胤禛作为丈夫、又是君王,乌拉那拉氏去世,他茹素一月已是重视,自是不必参加今日的除服仪式。 “结束了?”两年多过去,胤禛愈发衰老了,他身体本就不强健,在位时又熬的太狠,即便当初的脑梗抢救了回来,也时不时会有并发症,身体一日亏空过一日,如今说话都没有多少中气了。 弘书嗯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顺手就摸上他的膝盖,感觉到温度才放心。如今虽已四月,但在倒春寒的影响下,天气还是有些冷,胤禛稍微受一点凉,都得病半个月。 胤禛心中慰怀,絮叨说起今日都没见到永玺,让明日先把永玺送到他这儿来。 弘书自是答应不提。 又说了些筵席上的事,胤禛突然问道:“鄂善你打算怎么办?” 鄂善是现任兵部尚书,一月前,有御史弹劾他受贿,弘书命人查办,如今已查实其确实受贿千两,结案陈词前两日才摆上预案,弘书正打算除服结束后再处理这事。 弘书问道:“有人找到您这儿来了?” 胤禛叹气:“鄂尔泰递牌子求见,朕没允。” 弘书轻哼了一声,道:“鄂善按律当绞,便赐自尽。” 胤禛轻轻点头,并没有反对,只道:“张廷玉这边你也要多注意。” 什么时候的朝堂都不缺少党派,虽然弘书和胤禛父子关系好,没有像某些朝代一样形成太上皇派和皇帝派,但如今的朝堂上,也还是有好几派别,声势比较壮的就是以张廷玉和鄂尔泰为首的汉人党和满蒙党,除此之外,还有以异军突起的八妹为首的其他少数民族联合派、以尹继善为首的中立派等等。 鄂善便是鄂尔泰一派,而弹劾鄂善的御史,与张廷玉一派的人走得近,所以实际上,这是一次党争。 如何平衡党派之间的争斗,是帝王的必修课,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胤禛对弘书放心不少,只稍作提醒便不再多说。 不过说到这里,弘书干脆交代了他最近正在考虑、打算推行的一件事。 “大学?军校?”军校倒是好理解,胤禛疑惑的是大学,“与国子监有何不同?” 弘书回道:“国子监只为科举,大学,儿子是想办成如垓下学院一样的综合性国立学校,包罗万象,不限身份,教授的内容也并不以科举为目的。” 胤禛微微皱眉:“不为科举,这学校办来有何用?” 弘书顿了顿,道:“繁荣思想,发展技术。” 胤禛眉头皱的更紧了,作为皇帝的通病,他是比较信奉管控民间思想那一套的,否则当初也不会闹出文字狱:“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更何况还有:“技术?小道尔,怎可登大雅之堂。” 你说胤禛瞧不起技术吗?也不是,他也曾张榜令天下工匠改进农具和冶炼技术,只是,这不代表在他心里,这些能和科举相提并论,更不能认同朝廷出面办学堂来教授这些东西,这是本末倒置。 弘书叹气:“阿玛,儿子前些日子才得到一条消息。” 胤禛预感不好,声音沉了下来:“什么?” “去岁十月…”弘书面色凝重,“…在南海之南的爪哇岛上,荷兰人成立的那个东印度公司,屠杀了万余我大清人。” “什么?”胤禛骤闻之下立刻震怒,“区区蛮夷小邦,竟敢屠我子民!爪哇位置在何处?苏培盛!将舆图取来!” 在苏培盛答应之前,弘书道:“取世界舆图。” “嗻。” “世界舆图?”胤禛疑惑,“说来这爪哇朕为何没听过?广东水师才发现的岛屿?你取的这什么名子!。” 弘书继位以后,虽然没能一下把海军拉起来,但也不像他爹他爷爷那样只重视八旗和绿营,对于沿海的水师也是下了一番心力,这些年算是有了些模样,起码沿海的倭寇和海盗少了许多,也培育了不少水手,以后成立海军也不至于抓瞎,连能开船的人都凑不齐。 他阿玛误会了,弘书决定等舆图拿来再解释。 苏培盛虽然比胤禛还大些,腿脚却甚是麻利,不一会儿就带着小太监拿来了舆图,并贴心在两人面前展开。 弘书往地图上一指:“爪哇在这儿。” “……”胤禛的怒气消了些,他再是自诩天朝上国,也不会认为爪哇所在之地是他大清的国土,“如此距离,又是海上,一般人怕是过不去,这岛上的人怕不都是前朝遗民。” 即便不是前朝遗民的,也是本朝逃民,大清立国以来,多数时候都是封锁海关,也从来没开放过出海的路引,所有出海不归的皆是逃民。 遗民和逃民,都不是胤禛在乎的对象。 子民被屠杀的怒气只剩下薄薄一层。 弘书了解他的想法,这是封建皇帝的普世想法,他不欲为此争辩。 “不管是不是前朝遗民,他们都和大清的子民同宗同源,我们继承了这片土地,在这些洋人眼里,大清的子民和他们,并无不同。” “今日是他们能专门针对这些遗民逃民,焉知不是在试探我们的态度,若我们对此没有反应,明日被针对的或许就是出海的渔民,再明日……” 胤禛的表情凝重了几分,这几年他虽在养病,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朝堂的事弘书不瞒他,国际上的事弘书能知道的他也都知道,所以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对外蔑视、一无所知的人了。 但重视,仍旧有限。 “朕记得,荷兰不过百多万人口。”胤禛缓缓道。 而大清,根据弘书最新摸排的数据,大概有1.5亿人口。 胤禛不觉得撮尔小国真敢来攻打大清,即便他们真敢来,大清难道还不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弘书手指滑到印度:“莫卧儿帝国,人口和咱们差不多,已经被荷属东印度公司掌控。” 胤禛抿了抿唇,眉心川字深深,这几年西藏边境并不算太平,他对莫卧儿帝国也是有了解的。虽然远不如大清,但哪怕只拼人口,也不该被荷兰如此效果掌控。 “你想怎么做?”胤禛道。 弘书却没说想做什么,只是把手指又挪到欧洲,点兵点将:“葡萄牙、英吉利、荷兰、西班牙……这些小国寡民的家伙,从欧罗巴一路…”他的手指顺着航道一路滑到印度,“…来到这里。”又从印度开始,一路划过印度尼西亚、澳大利亚、几内亚、菲律宾,再从越南北边上岸,沿着大清的边界线一路回到印度的起点。 “这些地方,不是被殖民,就是被占领。” “阿玛,发现了吗,咱们的南边,已经是他们叼在嘴里的肉,你说咱们,在他们眼里,是不敢招惹的天朝上国呢,还是一块儿更大更香的肉?” …… 出了宫殿,弘书呼出一口气,他刚才所说,当然有夸大的地方,也有欺阿玛不懂的地方,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结论有错,这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那就是一群豺狼。 海军,也差不多可以建立了,就先从舆论开始吧。 还有综合大学、军校。 哦,还有幼儿园。 “幼儿园?”岳湘重复了一遍,字义倒是很好理解。 “嗯。”弘书将一看到他来就跑过来伸手要抱的永玺抱起来,摸摸圆嘟嘟的小脸,心情颇好的道,“永玺也有三岁半了,老关在宫里也不是事儿,宫里又没有和她同龄的孩子,总不能整天和狗还有蚂蚁玩儿。” 虽然能把几个兄弟的孩子接进宫来陪永玺玩儿,但弘书由己度人,谁舍得自家孩子小小年纪入宫“陪太子读书”呢,还是算了。 听到关键词,永玺伸手就告状:“阿玛,寄秋不让我和花花玩儿!”花花是胤禛养的狗,永玺喜欢,就抱过来了,还给改了个花花的名儿。 被点名的寄秋上前一步:“启禀皇上,花花生病了,还没医好。” 弘书点头:“做得好。”又转头看着永玺,“听到了吗,花花生病了。” 永玺嘴一撅,头一撇,委屈上了。 今日除服仪式,她又被安排弘书身边,因此一大早就被薅了起来,本就有起床气,耐着性子跟完了整套仪式没出错已经很厉害了,就想跟狗狗玩一玩还不被允许,委屈一下怎么了。 弘书捏着她的小手,耐心哄道:“你忘了你生病的时候多难受啦?那时候抱你起来吃个饭你都浑身不舒服,不想动。狗狗也是一样啊,它生病了也难受,你不能强迫它陪你玩儿,要让它好好休息,等他养好了病就能陪你玩儿了。” “真的吗?”永玺鼓着嘴。 “当然是真的。” “那好吧。” “永玺想不想以后每天出宫和小朋友玩儿?”哄好了,弘书笑问。 永玺眼睛一亮:“出宫?要出宫!要出宫玩儿!” 除了去圆明园,弘书也偷偷带永玺在北京城里逛过几回,永玺记忆很深刻,时不时就要闹腾出去玩儿,不过弘书和岳湘太忙了,再加上她年纪小,让别人带着又不放心,因此很少有如愿的时候。 “额娘!走!出宫玩儿!”永玺还不忘记她额娘,冲着岳湘伸出小手,一抓一放,好像小猫爪子,可爱的紧。 弘书抓住她的小手手捏捏:“阿玛和额娘都不去哦,你一个人去,敢去吗?” 永玺眨巴眼睛:“阿玛和额娘不去?” “嗯。” “永玺一个人去?” “嗯~”永玺小小的脸皱巴起来,纠结了半响,狠狠一点头:“敢去!” 第257章 折腾一天,永玺也困了,将她哄睡,弘书才和岳湘回到两人的屋子,一边洗漱一边闲谈。 “幼儿园朕打算放在雍王府,就用朕原来住的院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岳湘失笑:“不怪二十一叔说,皇上忒会物尽其用。” 弘书轻哼:“朕还会人尽其用,幼儿园园长,朕打算叫二十一婶担任。” 岳湘笑容愈大:“那二十一叔又得去找皇阿玛哭诉了,您不仅压榨他,还要压榨他福晋。” 弘书也笑了,允禧本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性子,最爱和郑板桥这样的文人一起把酒高歌、吟诗作画,奈何摊上弘书,差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过年时候陪胤禛喝了两杯双沟大曲,竟是上头的直接抱着胤禛的腿哭了,抹着眼泪说自己这几年被压榨的有多辛苦,连口小酒都没时间喝,最后硬是抹着眼泪抱走了弘书的两坛双沟大曲。 “哼,我看他就是想讹酒。”弘书“恶意揣测”道,双沟大曲是山西知府在去岁胤禛万寿节时候进上的贺礼,弘书尝了一口喜出望外,这不是浓香型高度白酒吗,竟这个时候就有了!这可是能往毛子那边出口的好东西。 经过询问,才知道这是山西太谷县孟高村人贺氏,于雍正十年才研究酿造出来的,取名叫双沟大曲。 弘书不由感慨,民间还是卧虎藏龙,于是将双沟大曲列为贡品,但规定每年只能进贡十坛,其余产能,一半在国内随贺氏销售,一半要送到冠军城去,作为出口物品换取朝廷指定物资,当然这个物资换回来之后,朝廷是会付钱收购的。 黑完允禧,弘书又说起正事:“除了二十一婶,你再去问问弘暾堂哥的福晋,看她愿不愿意做个副院长,除此之外,你再在大臣家里,踅摸一些品行端正、学识不错或者有特殊技能的女子,技能不限于琴棋书画,木工、跳舞、练武、唱戏、医术、断案等等都行,年纪尽量在三十岁以下,已婚未婚皆可,请她们来幼儿园做老师。” “身份不必局限于宗室和高官,四五品的、□□品的、吏员家的、商人家的、农户家的,满人、汉人、蒙古人、瑶民、苗民等等,尽量都要有,分散开。” “农户家的可能没什么突出技能,就主要看她们种菜行不行,到时候教永玺种菜、认农作物和野菜这些知识。” “告诉她们,选中后每位老师有一个入园名额,只能自家用,男女不限,只要嫡出。” 弘书顿了一下:“这些老师,尽量选择性子刚强些的。” 岳湘心中一动,答应道:“好。” 弘书继续道:“除了老师,就是孩子了,也跟老师一样,各个阶层都要有,等这些老师手里的入园名额定下人之后,看看比例,你再挑些孩子,尽量男孩女孩各一半,育婴堂的孩子一定要有。我看看……暂时就八个人吧,男孩四个女孩四个,等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先把人接进宫里,介绍给永玺,让她们一起去幼儿园报道,之后就还是让她们从育婴堂去。” 岳湘边听边在心里揣摩心选,听到育婴堂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起来,并迅速开始回想她平日里见过、听过的那些孩子……不行,还是得出去将人都再看一遍。 等将幼儿园的事情理的差不多了,两人也已并排躺在床上,弘书握着岳湘的手摩挲,有些心猿意马,守孝多久,他就憋了多久。 正想吻下去,谁知岳湘突然开口道:“对了,今年按理来说该是选秀年的,虽说已经过了例行日子,但也是情况特殊,你看是不是可以放在六月,让内务府准备起来。” 她盘算着:“还有,七弟今年都二十一了,身边耽搁的一个人都没有,这福晋怎么说也该赶紧定下了,你回头问问,他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小嘴叭叭的,弘书无奈笑了,先重重吻下去,才道:“他一个大小伙子,用不着你这样操心,良宵苦短,娘子还是把心思放在相公身上才是正道。” …… 嘴上说着用不着操心,但福惠的亲事弘书还是记在了心里,等将大学、海军和军校的造势安排妥当,就叫来了福惠。 迎接福惠的是永玺甜甜的笑容和热情的拥抱:“七叔!” “哎!”福惠蹲下,将跑过来的小人儿抱起,笑的眼睛都没了,“永玺想没想七叔!” “想了!”永玺大力点头,两只短短的胳膊圈住福惠的脖子,嫩嫩的小脸蛋贴上福惠的脸颊蹭了蹭,“超想七叔!” 福惠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七叔也想我们永玺了!来,这是七叔给永玺带的礼物!” 宋成立刻上前一步,笑眯眯的将捧着的盒子打开,将其中物品提起来给永玺看:“公主您看。” 是一个超大号风铃,粉色琉璃为罩,下面垂坠着缤纷彩色的十二星座,灿烂夺目。 这些年随着出海贸易,加上弘书利用报纸向民众科普一些西方的常识,如今对于西方的一些标志性东西,民间也有了一些了解,十二星座也和十二生肖一样,成为某些商家翻着花样卖货的好工具。 这个风铃就是福惠在商铺看到后,特意自带了材料让商家照着样子给做了一个大号的。 特别符合小孩子的喜好。 “哇!”永玺直接星星眼了,“好漂亮!阿玛!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弘书笑道:“是很漂亮!拿去给你玛法和额娘也看看。” “好!”永玺兴冲冲的走了。 福惠不舍的目送。 弘书好笑道:“喜欢就自己生一个,省的整天‘觊觎’朕的公主。” “伶俐可人的闺女哪是那么好生的。”福惠撇撇嘴,想起上次去二十二叔家赴宴见到的几个侄女,福晋生的两个脸上掩饰不住的跋扈,侍妾生的那一个畏缩的还不如丫鬟大方。 “你啊。”弘书点了他一下,道,“你也二十一了,终身大事该定下了,你与朕说,你究竟想不想成亲?” “那当然是想的。” “那你说说,对福晋的人选有没有什么想法,等六月份选秀让你皇嫂给看看,这次就定下了,最迟明年得成婚。” 福惠吭哧吭哧半天,开口却是转移话题:“六哥,我听说你要给永玺办个幼儿园,让皇嫂选老师?” 这是有事儿,弘书答道:“是,怎么,你听到了什么风声,有人有意见?” “没有没有。”福惠连忙摆手,现在天下谁不知道六哥最是宠爱永玺,不仅在养心殿单独拨了五间屋子给永玺住,日常接见官员时,只要不是非常重要的事,只要永玺当时在屋里,六哥都不会让永玺出去。 现在外面都叫永玺“养心殿公主”。 虽然也有人在背后蛐蛐六哥对永玺盛宠太过,但一来永玺还小,二来六哥这些年愈发权威势重,也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些什么。 如今不过是办个幼儿园,给养心殿公主找些玩伴而已,能怎地?有时间蛐蛐还不如赶紧找找关系看能不能把自家孩子塞进去,女孩可以跟公主做手帕交,男孩可以培养感情,以后说不定能凭借这点雀屏中选尚公主! 到时候凭养心殿公主的宠爱,皇上还不得狠狠提拔驸马? “就是就是…”福惠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来就是什么。 弘书翻了个白眼:“就是什么,有什么好扭捏的,有话就说!” 福惠又支吾了一下,才弱声弱气的道:“就是…就是我知道一家女子,写诗特别有才华,能不能、能不能让皇嫂看看她,去幼儿园当个老师…” 弘书眉头一挑:“你知道一家女子特别有才华?” 福惠弱弱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弘书似笑非笑。 福惠眼神飘忽:“就是…就是…好友家的妹妹…” “哪个好友?” “额…吭…就是前年考中进士的袁枚,六哥你当时还夸他有才华来着。” 袁枚,弘书对这个人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他有才华、和纪晓岚合称南袁北纪,还因为他在历史上有食圣之称,他辞官归乡后所建的随园是《红楼梦》中大观园的原型,据说《红楼梦》里描写的那些美食也参考了他所写的《随园食单》。 除此之外,袁枚在历史上时出名的不在乎男女之别,他的一生中收了无数女弟子。在此时的环境中,哪怕是皇后妃嫔,都不能在历史上寻找到她们的名字,袁枚的一众女弟子,却是个个都留下了名字,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在弘书的计划里,袁枚是要继承明末李贽部分思想、被推为未来文坛领袖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妹妹却以封建思想入脑闻名。 “袁枚求你给他妹妹走后门?”疑问句,但弘书却肯定不是袁枚让福惠来的。 袁枚有才华,非常有才华,有才华的人都很清高,他可以和皇亲国戚交好,那是因为允禧和福惠都合他的胃口,但他绝不会用这个人脉关系为自己谋求晋身。 只要选中幼儿园老师,就能拥有一个入园名额,这是现在人尽皆知的事,袁枚的妹妹可以被皇后主动选中,但绝不能是他去主动求人、走后门被选中的。 福惠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就知道。 “那他知道你来吗?” 福惠蔫了:“不知道。” 弘书勾起嘴角:“你看上他妹妹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不是不是!我没有!”福惠直接跳脚。 “我就是可怜她!我是恨铁不成钢!” 第258章 弘书对历史上的袁枚了解不少,但对袁枚的这个妹妹,却只有一个有才而不幸的印象,至于如何不幸的,他只知道与婚姻有关,却不知如何有关。 在福惠“恨铁不成钢”的叙述中,弘书对这个在历史上留下才名的女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袁机,比福惠大一岁,她出生时家庭条件没有现在好,袁父那时候只是一个到处给人做师爷的幕僚,常年在外,家里只有母亲章夫人带着她们兄妹俩生活。章夫人也是读书识字的,但因为忙于家务和做针线补贴家用,闲暇时间很少,袁机大多数时候由哥哥袁枚带着。 袁枚跟先生读书时,袁机有时也会旁听,在家人的影响下,她也非常喜好读书,尤其喜欢写诗。 袁机一岁时,她的父亲因为救了曾经的主家家属,家属高八为了感谢他,商定夫人肚中未出世的孩子若为男孩,便与袁机定下亲事,袁父答应下来。到了该婚配的年纪,高八却没有使人来提亲,反而以儿子有疾为由商议退亲,袁家父母并不是非要女儿去攀龙附凤的人,加上高八给的理由是有疾,那肯定是非常严重的疾病才会来商议退亲,不然就算隐瞒疾病成婚了,没两年出了事,自家女儿守寡,到时候自家肯定会对高家不满的,到那时候报恩岂不成了报仇? 所以袁家父母当下就要答应,奈何袁家父母一心为女儿着想,袁机这个女儿却是不同意了。 袁机喜爱读书,诗词歌赋她看,女四书她却也看,列女传更是看进了心里去,对于高八的退亲,她说:“夫婿有疾,我侍之;死,我守之。”坚决不退亲。搞得高家没办法,只好说了实情,原来高八这个儿子相貌不扬、矮小弓背、出生便是斜眼,若只是外貌丑陋也就罢了,偏偏这人从小就性情暴躁狠毒,稍大些开始不走正道,高八将他打的死去活来都不改,高家深感若让袁家女儿嫁过来那就不是报恩而是报仇了,才想要退亲。 到此时为止,这件事除了高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之外,高家父母、袁家父母在这件事上的行为可以说是毫无瑕疵,哪怕到了后世,有些男方父母都不一定有高家父母这种人品。 可偏偏不管两家父母怎么说,袁机就是坚持女子只能从一而终,坚决不退亲。两家没办法,只能先使出‘拖’字诀。 这些事情都发生于袁枚在外游学之时,等他从京城返家得知此事后,也加入了父母的行列,劝妹妹不要往火坑里跳,奈何袁机犟得很,怎么说都说不通,搞的袁枚和父母偷偷商议时,甚至都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叫妹妹读书识字,若是没有读书识字,也就不会叫女四书、列女传那些毒害了脑子。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等袁枚考过举人之后,眼见就要赴京考春闱,妹妹却还是固执己见。袁枚想到在京城的所见所闻,想到皇上让人宣扬的那些新闻,索性和父母一商量,全家进京,希望妹妹在京城受些熏陶,能把脑子里那根筋扭过来。 入京后,袁枚果然考中,以二甲第五名的名次进入了庶常馆,因与郑板桥的交情,又认识了允禧、福惠两个,时常往来。 袁枚深恨女四书那些毒害了妹妹的思想,所以在京城稳定下来后,他常带妹妹出去玩,叫她多接触京城那些有名望的女子,听听人家是怎么想的,又搜罗了京城周报的每一期给妹妹看,还把妹妹的诗作拿出去叫人赏析,再回来告诉妹妹那些人是如何夸奖她的。 福惠就是被袁枚请托经常赏析的人之一。 他对袁机的认识先从诗作开始,所以先入为主的觉得袁机有才,应该是一个如李清照一般灵动有趣的女子,就在他偶然之下见过袁机几面,对袁机慢慢生出好奇时,却在猝不及防间知道了这样的过往,当下又是气愤又是可惜,莫名的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叫袁机改了那样的想法,不要跳进火坑。 听福惠念完他特别欣赏的袁机作的几首诗,又絮絮叨叨的说这样有才情的女子不该所嫁非人,被婚姻磋磨,李清照已经够令人惋惜了,不能再多一个。又说袁机就是接触的有才情的女子太少,读成了书呆子,不知道女子还有许多种选择,听说皇嫂这次给永玺选的老师都是又有才又有能力,袁机和这些人多相处,说不定就能想开了…… 那副情不自知的模样叫弘书觉得好笑,但心里也有些不满,于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福惠眼睛一亮:“六哥你也觉得有道理对吧,那你快跟皇嫂说说。” 弘书却话音一转:“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你皇嫂挑人的标准却是都被有心人总结出来了,袁家女的性格可不符合,若是中选必有人追根究底,到时候你为她说情这事如何能掩住?不说男女有别,只说她有婚约在身,介时流言蜚语怕能淹死她。她又是那样的性子,说不定为了自证清白,直接一根白绫吊死了,你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不成,不成。” 福惠的脸倏地一下垮了,想到袁机可能寻死就心慌:“那…那我该怎么办…” 弘书假做叹气:“要朕说,袁家女如何本就与你无关,何况女子从一而终也是圣人之言,袁家女有如此志向,正该支持才对,你怎么能向着袁枚、助纣为孽呢。” “可是…可是那高家儿子就是个火坑啊…”福惠喃喃自语道。 弘书假模假样的道:“正是火坑,才更能证明袁家女的始终如一、忠贞不二,令人赞叹。” “不对!”一听忠贞二字,福惠反应过来,气鼓鼓的看着他六哥,“六哥我和你说正事呢!你怎么还捉弄我!明明你最讨厌忠贞不二那一套了。” 他六哥为了取消贞洁牌坊、令寡妇再嫁,可都任由谣传他喜欢寡妇的谣言流传的,怎么可能会赞扬袁机这样的思想。 弘书却忽的落下脸来,严厉道:“你还知道!那你还要让朕将思想如此顽固不化的女子选来给永玺做老师,你就没想过万一永玺被她影响的也和她一样了呢?!” 福惠背后一凉,他…他真的没想过,虽然他打心底里不认为有六哥六嫂精心教养的永玺会被袁机影响,但…万一呢? 这是他的过错,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忘了考虑永玺,他不是个好叔叔。 “我…是我的错…对不起,六哥。”福惠沮丧的低下头,道歉。 见他真的认识到错误,弘书和缓了脸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帮人的心是好的,但朕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为什么想帮人?想要什么结果?最后再想想究竟该怎么做才是真正的将人拉出泥潭。” 福惠垂头丧气的走了。 弘书没再多管,对于福惠可能喜欢袁机这事,他不作评价,若未来两人真能走到一起,他也乐意送上祝福。但要让现在的袁机给永玺做老师他却是不愿意,袁机固然有才,但也不是有才到冠绝当代,她的思想却是大大的毒瘤,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弘书也不想叫永玺受影响。 他对永玺,抱有很大的期待。 转头弘书就将这事和岳湘说了,特别叮嘱:“你一定要注意那些老师的言行,像袁机这样的一概不能要,我的女儿,永远不需要遵守三从四德那一套。还有女四书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告诉永玺身边的人,在永玺及笄之前,绝不能叫她看那些东西。” 弘书以前还没有这么草木皆兵,但听完袁机在没有人刻意教导、只是自己看书就养成那样的性子后,他决不能让这样的可能发生在永玺身上。 岳湘的心怦怦跳,她怔怔地看着弘书,这一刻,她抛却了男女之情、身份之别,却仍觉得弘书身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令她目眩神迷。 “好。”她答应的声音轻轻的,心里却落下了一座重重的山。 弘书不知道妻子心中此刻的波澜,他继续说着福惠:“这小子看情况是陷进去了,这次选秀估计他也没心思挑福晋,那就算了,也叫你少操个心。” 岳湘回过神来,压下砰砰跳的心脏,回道:“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再不定下皇阿玛都该操心了,回头我把福惠叫来,跟他聊聊,给他出出主意。” 弘书一想也行:“也好,同为女子,你应该更能懂袁机心中所想,我也希望福惠能得偿所愿。” 岳湘微微一笑,叹道:“您是个好哥哥。” 弘书无奈一笑,他对福惠,真是比他阿玛这个当爹的操心的都多。 “对了,听了袁机的几首诗,我有个想法,这天下有才的女子并不少,或许你可以牵头,办一个专供女子刊登作品的报刊……” 第259章 九月一号,弘书仍旧选了这个日子,作为幼儿园的开学之日。 上完早朝之后,他和岳湘还有胤禛一起,亲自送永玺到幼儿园报到——并没有进入幼儿园参与开学仪式,只是当自己是‘平常’的家长,将人送到幼儿园门口——也就是他曾经的院子门口。 ——当然,整个幼儿园只有永玺一个人的家长来送这事大家就当不知道吧,毕竟雍亲王府作为潜邸,挤着一群家长闹哄哄的送孩子也不太像样不是。 也不是弘书非要‘演’一出‘平凡家长’,其实走这一趟主要还是想带阿玛回来看看曾经的家和额娘住过的院子,送永玺才是顺便。 “朕小时候就是扒着这个窗沿学走路的。”弘书有些感慨的抚着罗汉床上的矮几,指着窗户对岳湘说道。 岳湘嘴角噙着笑,好奇的看着屋中的一切,她认识弘书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皇子,还真没来过雍亲王府。 胤禛坐在轮椅上,闻言笑道:“就是在这儿,你尿了朕一身的。” 岳湘立刻紧紧抿住唇,害怕自己笑出声来。 弘书恼羞成怒:“阿玛!都多久的事了,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胤禛不管他,指着外间对儿媳说:“就在堂屋,他七八个月大时,还不会说话,就会骂朕这个阿玛坏了。” “噗!”岳湘没忍住,这事她听母后说过的,听一次笑一次。 弘书哼道:“本来就是!谁家阿玛会说出让饿一饿七八个月大的小孩子的话的!” “还不是因为你太贪吃。”胤禛怀念的道,“他小时候啊,健壮的很,几乎没生过病,唯一一次上火还是因为老三大婚时让他去滚床,他偷吃婚床上的桂圆,第二天眼睛都肿了。” 除此之外,就是那次出痘了,想起那次小小的人儿骤然倒在自己怀里的场景,胤禛至今都心有余悸。 “哈哈哈哈哈。”这件事岳湘还是第一次听说,她试着想了一下圆滚滚的小弘书边滚床边偷吃桂圆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弘书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羞恼道:“您要说就说清楚,我那是偷偷藏起来回房吃的,不是边滚边偷吃的。” 他一解释,岳湘反而笑的更大声了,胤禛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一个爹一个媳妇儿,弘书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气哼哼的生闷气,单方面不理他们了。 在雍王府待的时间并不长,毕竟除了胤禛和乌拉那拉氏的院子一直被封存着,其他院子如今都已经被弘书物尽其用的启用了。 出了雍王府,弘书正准备回宫,胤禛却道:“你们先回去吧,好容易出来一趟,朕去看看你十三叔。” 怡亲王允祥,在弘书登基后的第三年,因为旧疾复发,辞去了军机处的职务,归家养病,不过日常比较重要的节日,他都会进宫和胤禛坐一坐、聊一聊。有重要的政事时,弘书也会请他进宫或者参与朝会,问一问他的意见。 就像前段时间成立海军和大学、军校之事,他就出席了朝会,并表达了支持。不过这件事没过多久,他就又病了,八月十五都没能进宫,也不怪胤禛惦记着。 弘书自是不会反对:“要不要我陪您去?” 胤禛摇摇头:“朕就去和你十三叔说说话,你忙你的事去。” 弘书也知道有自己在,他们兄弟俩有些话都不好说,也不坚持:“好,那我就先回了。” 回到宫里,弘书刚坐下准备开始处理奏折,朱意远就道:“皇上,辅国公世子一早入宫求见,已等了两个时辰了。” 这说的没头没尾的,弘书一愣:“哪个辅国公?” 朱意远腰更弯了一些:“是前敦郡王。” 哦,允俄,他十叔。 他登基那年阿玛让他把人放出来施恩,赐了辅国公爵位,生了六子三女,如今活着的只有一儿一女,世子便是第六子弘晙。 “叫进来吧。”弘书吩咐道,打开一本不太重要的奏折,随口问道,“他来是什么事?” 朱意远给小太监打了个手势让去叫人,回道:“听说,是辅国公不大好了,世子想求您赐下御医给看一看。” 虽然弘书继位后,时常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去仁心医院坐诊、交流医术,但对于太医院院判、叶桂、韦高宜这几人,达官显贵们还是默认他们是只给弘书、胤禛等人看病的专属御医,平常生病并不敢递帖子请人来给自己看病。 弘书翻折子的手一顿,他阿玛兄弟一共二十四个,除了他阿玛,还活着的只有十个,年龄最大的就是允俄,若是不算十五叔之后那些年龄差距太大、没什么交情的叔叔们,他阿玛熟悉的兄弟就只有四个还活着了。 老十允俄、十二允祹、十三允祥、十四允祯。 如今,又要再少一个了吗? …… 第二天,弘书想了想,还是去告知了阿玛这个消息:“叶桂他们说,如今只能是准备后事了。” 胤禛听闻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 弘书陪着坐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建议道:“阿玛,人之将死,要不,给封个贝子?” 胤禛闻言讽刺一笑:“这个时候封贝子,老十只会认为朕是在羞辱他。” 弘书闭嘴,回去干活儿。 到了晚间,苏培盛却过来了:“皇上,太上皇口谕,着晋允俄为贝子,若不好了,可以多罗贝勒礼葬。” 人老了,对过去的事也没有当初那么恨了,何况他有一个如此出色的继承人,其他人如今还剩下什么呢? 送走苏培盛,弘书便吩咐人以太上皇的名义拟了圣旨,第二天送去了允俄府上宣读。 和胤禛想的不同,代父入宫谢恩的弘晙呈上了一物,那是某一年允俄生日时,康熙给的赏赐。 “父亲说,此物原该是皇上的,是他霸占了这许多年,他有罪。”弘晙深深地低着头。 胤禛看着眼前的东西,久远的回忆纷至沓来,良久,他才道:“回去侍疾吧。” “是,臣告退。” 听闻此事的弘书不由唏嘘:“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正叽叽喳喳说着今天的幼儿园生活的永玺立刻举手:“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老师说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做父母的疼爱孩子,就要为他们做长远的打算,不能只看眼前!” “阿玛,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对,我们永玺真聪明!”弘书立刻投入到亲子互动中,“今天还学了什么?” …… 九九重阳节,弘书一大早祭完祖,叫了一些老资历的老臣和亲近的年轻臣子入宫,陪胤禛赏菊饮宴。 允祥这次仍旧没能来,胤禛一直惦记着他,看到好看的让弘书给他十三叔送去,吃到好吃的也让弘书给他十三叔送去。 张廷玉笑道:“每每看到皇上与怡亲王君臣相得,臣这心里就醋的不行,今儿回去,我家那老妻,保管又要骂臣去哪里偷喝醋了。” 胤禛也笑了:“你啊你,朕记得你年轻时还挺有一家之主的风范的,怎么老了老了,还惧起内来了。” “没法子。”张廷玉苦笑道,“自打臣给几个女儿都招了赘,我那老妻就觉得臣不是诚心待她,不然当初怎么不自请上门。” “哈哈哈哈。”胤禛朗笑道,“那你确实心不诚。” 弘书感觉到了,张廷玉说完招赘那话后,头一个看的是他。想到最近鄂尔泰和张廷玉两党,为了即将成立的两所学校的副校长一职你来我往,他勾唇笑了笑,反正距离明年九月开学日还早,先把其他的工作人员定下,毕竟招生还是着急的。 副校长嘛,不急,慢慢来。让他看看,这些人还有些什么招数。 谈笑正欢间,有小黄门急匆匆而来,朱意远过去拦住,没说两句话就面色凝重的过来禀告:“启禀太上皇、皇上,贝子府来报,贝子允俄薨了。” 席上笑声一顿,安静下来,弘书放下酒杯,起身:“阿玛,您与诸位大人安坐,儿臣先行告退。” 允俄去世,作为侄子的他,虽然不需要披麻戴孝,毕竟胤禛还在,作为皇帝也不需要按照世俗常理守孝,但是也得禁酒禁娱乐几日以表哀思。 胤禛和其他大臣就没这个必要了。 胤禛情绪淡淡的,只道:“去吧。” 弘书走后,宴席上的氛围,冷清了不止一筹,没过多久,胤禛就表示累了,宴席散场。出宫后的大臣们,琢磨了一下,虽没有亲自去允俄府上道恼,却也派了小辈前去。 倒是允祹、允祥,都亲自去了允俄府上祭拜,允禧他们随后跟上。 而还在景山圈禁的十四允禵,也在两日后上了折子,请去送允俄一程。 弘书拿着折子去找胤禛,胤禛叹了口气后道:“允了。” 允俄的身后事不算凄凉,但也不算风光,不过他的妻妾儿女已经很满足了。此后,他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宗室,不必再时时刻刻担心上头会不会突然想起他们,突然问他们的罪。 允祥走了一趟允俄府上,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哀伤己身,本就一直断断续续、好不透彻的病竟是加重了,甚至起不来床。 弘书将能派的太医都送了去。 但都没有用,允祥缠绵病榻月余后,于大雪这日,溘然长逝。 第260章 允祥的丧礼极致哀荣,胤禛本要亲去的,但自听说允祥病情加重后,他就郁郁不乐乃至食不下咽,身体情况愈发差了。弘书实在怕他在灵堂上激动过度、哀毁伤身,硬是拦了,自己连去三日,也算替他阿玛圆了这份兄弟情。 每日自怡亲王府回宫,第一件事就去找阿玛,弘书知道阿玛如今有多惦记这事,最后一日亦是如此。 絮絮叨叨说完十三叔的身后事安排、十三婶的身体情况,还有弘暾等一众小辈的情况,弘书安抚阿玛:“您也别太伤心了,十三叔便是在底下,若知道您哀毁伤身,恐怕也难安。” 胤禛叹气,打开这几天一直拿在手里的奏折,递给弘书:“你十三叔啊,为朕操劳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还在操心着朕的身后名。” 弘书接过,这是允祥的临终遗折,除了表达对胤禛的关心,就是劝胤禛将允禵放出来,给个爵位。 或许是死亡将近,允祥说话也大胆了一次,在奏折直言:允禵毕竟是上皇的同母亲兄弟,若一直这样关着,百年之后恐叫人说嘴上皇刻薄寡恩,况当初一直有流言皇阿玛当初属意的是十四,虽然咱们都知道是假的,但若上皇一直不放十四,难免会叫某些人觉得上皇这是心虚之举,反证来流言为真。如今侄儿英武,拿得住朝堂,即便放出来后十四还有什么心思,也翻不出侄儿手掌心去,介时侄儿再处置他,岂不名正言顺? 弘书觉得他十三叔说的有理,历史上就是这样,雍正至死没有放出允俄和允禵等人,反倒是乾隆一上位就给了两人爵位,后来还允禩等人翻案、恢复宗室身份,踩着雍正给自己塑造宽仁的名声。 弘书挺瞧不上乾隆这一点的,反正他是坚决站在他阿玛这边的,也别说允禩他们没触犯律法、不该有这样的大罪,拜托,这可是政治斗争,成王败寇,当初争的时候就该想到如果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对于允禩等人,他是不会去施恩的,当初把允俄拎出来,也是他阿玛发话了,他才做的。 所以如今对允禵,也只看他阿玛心意如何。 “儿子都听您的。” 胤禛闭着眼,良久才哑声道:“拟旨,因怡亲王临终苦求,今特赦允禵之罪,封多罗贝子。” “好。”知道阿玛是想允禵领十三叔的情,所以弘书以最快速度令人拟了旨前去宣读,然后将人直接从景山带回,送去了怡亲王府上。 一个月前,允禵回到京城,心中只有当初亲近兄弟皆去世的悲凉。他没想到,一个月后,他还能再次回到京城,这次,却是得了自由。 跪在允祥灵前,允禵心绪复杂,对于这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允禵起初是喜欢的,毕竟敏妃当初位低,允祥一开始是养在德妃膝下的,允禵那时候喜欢缠着他一起玩儿。 但等允祥六岁搬去皇子所后,一切就变了,允祥开始和胤禛关系好了,但允禵不喜欢这个四哥,其中缘由不必多说,反正两人就这样渐行渐远,直至后来开始敌对。 没想到,这位十三哥,临终前,却是会为他求这一次情。 允禵缓缓磕下头去,为那份早已消散的兄弟情。 …… 即便弘书日日前去看望,永玺也每日下午放弃了幼儿园的学业在她玛法膝下彩衣娱亲,胤禛的身体却仍旧一日虚弱过一日。 “别叫永玺来了,她小小人儿,如今天又冷,别过了病气。”胤禛恹恹说道,“你也是,如今内外都靠你一个人撑着,便是身体好,也不能这般作践。” 他顿了顿,道:“叫其他人来侍疾吧。” 弘书忍了忍,没忍住,头埋到胤禛膝盖上:“阿玛!” 胤禛摸摸他的头,轻轻笑道:“多大人了,还哭。” …… 弘时、弘昼、福惠,还有才九岁的弘曕,开始轮流侍疾。 “咳咳、咳咳咳。”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弘时嘴里跑出。 和他搭班的福慧皱眉关心:“三哥,你没事吧?” 弘时喝了口水,将嗓子里的痒意压下去,道:“没事,每年冬天都这样,习惯了。” 福惠还是担心:“不然还是叫太医给你看看吧。” 想着他是来侍疾的,若是过了病气给皇阿玛反倒不好,弘时没反对:“也好。” 确实是老毛病,太医看了也只能给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又给了润喉的枇杷膏。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这天又轮到福惠和弘时侍疾,福惠在宫门口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弘时的身影。眼看到时辰了,福惠只能让侍卫去弘时府上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他先入宫去给告个假。 谁知侍卫还没到,就看见弘时府上的侍卫竟在大街上策马狂奔,一路朝着皇宫而去,福惠侍卫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去弘时府上,到了地方见到的却是一片慌乱景象。 “你说什么?!三哥危在旦夕?!”弘书霍然起身,“前两天人还好好的,究竟怎么回事!” 弘时府上除了一个生下永莹的梁怀雁,其他的身体都不好,一直病病歪歪的,就在乌拉那拉氏的孝期间,弘时的嫡福晋董鄂氏和侧福晋钟氏都相继去世,如今偌大的一个府邸,只有他、梁怀雁、永莹三个主子。 对永莹这个唯一的血脉,弘时爱到了骨子里,和弘书宠永玺不相上下。 在侍卫的叙述中,昨日晚间永莹就有些不大舒服,闹着要和弘时和梁怀雁一起睡,两人也就陪着了,谁知半夜时分,永莹突然发起高热来。 府里倒是也有府医,奈何折腾了半个时辰永莹也没退烧,弘时便让人去请了擅长小儿诊治的太医,太医一剂药下去永莹总算退了烧。但是不到两个时辰,永莹再度烧了起来,还伴有惊厥之兆。 太医没了把握,让弘时去请叶桂,但叶桂这几日恰好在城外的仁心医院,不在城内,而此时,城门还不到开的时候,若是弘时不亲自去,只让侍卫拿着牌子,城门守卫怕是不敢放人出去。 弘时便让梁怀雁在家照顾女儿,他亲自取了马去城外请人,然而这几日正在下雪,加之天色黑沉、城外又不像城内有灯,弘时心急之下速度过快,竟是一个不小心摔下马去。 若路还是曾经的黄土路,这一摔或许只是伤筋动骨,但奈何从城门到仁心医院这条路,早已被铺成了水泥路,弘时摔下马后,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当下便不好了。 随行侍卫乱成一团,竟没想着把人送到仁心医院或者赶紧去仁心医院叫人来救,反而是把弘时一路放在马上又送回了城内府中…… 后面更是一团乱。 听着就叫人无语。 弘书压着火气,连声吩咐去叫人,叶桂、韦高宜、冯采菡……能用上的都叫人去叫了。 弘书本来想先瞒着他阿玛的,哪怕再不喜欢这个儿子,骤然听闻这个消息也受不住,但太医院那么大动静哪能瞒得住。 福惠急匆匆而来,连礼都顾不得行:“六哥,怎么回事?怎么听说三哥不好了!皇阿玛都知道了,叫我来问问!” 弘书叹了一口气,将事情原委说了。 福惠张口结舌:“怎…怎么会这样…” 弘书起身:“朕正打算去看看,皇阿玛那里,你先照顾着,注意着皇阿玛的情绪。”他和弘时没什么深仇大恨,再说弘时一倒下,府里只剩下孤儿寡母,永莹还病着,梁怀雁恐怕顾不过来。 他正要走,岳湘匆匆而来:“皇上,要不臣妾也去看看,内宅里也能帮帮忙。” “不必。”弘书摇头道,“咱们都去了,反倒是添麻烦,朕也就是去瞧一瞧,五哥和五嫂应该也会去,叫他俩在那儿帮忙看着就行。” 弘书到的时候,弘时还在抢救,弘昼已经到了:“参见皇上。” “五哥不必多礼。”弘书将人扶起,“五嫂来了吗,永莹怎么样?” “来了,在后面照看永莹,永莹已经退烧了,姚院判说没有大碍。”弘昼回道。 弘书点点头:“好,三哥府上,接下来还要辛苦五哥你多看顾。” “应该的。”弘昼道,“臣已经让人回去收拾东西了,这段时间先住在三哥这里。” “也好。”弘书自无不可。 又等了一会儿,即便有他坐镇,抢救还是没什么好消息。 弘昼见状,劝道:“皇上还是先回宫吧,皇阿玛那里还要您照顾,这里臣守着就行,有消息了臣会使人入宫禀报。” 弘书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用,重视表达了,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敷衍,他继续待在这里,反倒是麻烦。 “好,辛苦五哥。” “臣送您。” 回了宫,去见阿玛,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说。 反倒胤禛摆摆手让他走:“去忙你的吧。” 弘书心不在焉的忙了一下午,及至晚间,宫外传来消息。 弘时,抢救无效,死亡。 胤禛,白发人送黑发人。 260-264 第261章 父在,子丧,不大办。 弘时的丧礼不算宏大,不过弘书还是给了他身后尊荣,以郡王礼殡葬,也带着岳湘亲自去给他上了一炷香,不是为了演兄弟之情,只是为了叫阿玛好受些。 胤禛不让永玺去,怕她年纪小被冲撞了。 自弘时府中回来后不久,弘书正在处理朝事,朱意远通报说皇后求见,弘书感到奇怪,这个时辰岳湘一般也在处理宫务,突然过来怕是有事。 将人叫进来,还未等岳湘行礼便免了礼,弘书询问道:“怎么了?” 岳湘脸色有些不好看:“方才,随臣妾去三哥府上的宫女禀报,说她在三哥府上时,听见有人议论永莹,说永莹是个丧门星、命硬克亲,梁侧福晋才怀上她,齐妃娘娘就被克死了,出生当年皇额娘便……后面连着两年董鄂福晋和钟侧福晋又接连去世,如今三哥还因为她出了意外……” “总之说的不堪入耳,还说这样下去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岳湘胸膛起伏不定,皇阿玛的身体情况如今人尽皆知,下一个能是谁? 第一时间来找弘书说此事,除了此事牵扯到皇阿玛,以及心疼永莹,她心里其实还有一层隐秘担忧,永莹只比永玺小半岁,虽说三哥府上的几人牵扯不到永玺身上,但皇额娘和皇阿玛可……这些人如今在三哥的尸骨旁边就敢这样说永莹,谁知道背后会不会说她的永玺? 永玺是她的女儿,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砰!” 弘书乍一听闻,怒火冲天,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屋内伺候的人一瞬间矮了下去:“皇上息怒!” 弘书息不了一点:“来人!给朕去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在三哥尸骨未寒之际就来欺负他唯一的骨血!” 这事并不难查,毕竟能在人家灵堂外就议论这些还被人听去的人能有多聪明呢? 说来也是可笑,你道这些在背后嚼舌根的是什么身份?俱是没落的宗室子。缘由为何?竟是打量着弘时没有儿子,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过来继承爵位,然后在那里畅想成了贝勒亲父该如何如何,说起永莹竟还是顺便,嫌弃永莹命硬,害怕克到自己臆想中过继出去的儿子,使自己不能多享几年成为贝勒阿玛的福。 弘书在早朝上发了大火:“宗令!朕敬你为长辈,令你管宗人府事务,你就是这么管的?!宗室里一个个酒囊饭袋!不思进取!整日只想着卖子求荣!朕的三哥尸骨未寒就想来欺负孤儿寡母了?朕告诉你们,做梦!三哥没了,朕还在呢,想欺负朕的侄女儿,先看看朕答不答应!” “想要爵位?朕给永莹都不会给他们这群酒囊饭袋!” “来人!传旨!着,三贝勒之女永莹,承贝勒爵位!” 还在幸灾乐祸看宗室笑话的大臣一下懵了,不是,不是在骂宗室吗?怎么突然就让三贝勒的女儿继承爵位了? 女子怎么能继承爵位?! 立刻有卫道士跳了出来:“皇上万万不可啊!女子如何能继承爵位,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不可儿戏啊皇上!” “皇上息怒!” “请皇上三思!” 从者众。 弘书心中冷笑,这帮老匹夫,刚才看热闹不是看的很起劲,一戳到他们的敏感点倒是立刻就团结起来了。 弘书不说话,一副被气狠了的模样。 福惠起初也有点儿懵,但他自来向着他六哥,一看这些老东西刚才不说话,现在跳出来反对,还说什么牝鸡司晨,一下子想到当初六哥要废弃贞节牌坊时他们也拿着这一套说事儿,立刻站出来,气愤道:“什么牝鸡司晨!关牝鸡司晨什么事儿!这爵位是我三哥的,本就该我三哥的骨血继承!与牝鸡司晨有什么关系!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福郡王此言差矣,自古以来……” 长篇大论的掉书袋开始了。 福惠说不过他们,而除了福惠的几个伴读站出来支持他,其他人都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福惠和伴读年轻,引经据典哪里是那些老学究的对手,很快节节败退。 弘昼心中叹气,小七还是太冲动了,与这些人争论已经落了下乘。他本不想掺和这些事的,只想跟福晋窝在府里吃喝玩乐、造娃养娃,可他有孩子,六个儿子一个女儿。皇上今日被宗室气成这样,日后若还要给三哥过继,最大可能就是选他的儿子了。 他不想,他的孩子虽然调皮捣蛋,时常气的他头疼,他也不愿将孩子送给别人,哪怕有一个是侧福晋生的庶子,他也不愿。 而且他也有女儿,贴心可人的女儿,若他的女儿被人这样说嘴,他早就抄着家伙上了。 三哥虽糊涂,对永莹却是真的宠爱,若他在地下有灵,此刻恐怕已经急的团团转了吧。 弘昼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诸位大人说的不太对,若论自古以来,远有西汉汉高祖之嫂封阴安侯、奚涓之母袭鲁侯、萧何夫人承酇侯、樊哙之妻封临光侯,近有前朝秦良玉封忠贞侯,女子袭爵并非孤例。何况,永莹为皇上亲侄,此事说来,倒也是我爱新觉罗的家事,日后永莹招赘,生下子女上得玉牒,亦为三哥之后,为我爱新觉罗宗室之子。” 刘统勋转了转眼珠子,和郡王虽不如福郡王得宠,却也是皇上亲兄,今日一反常态表态,说不得是提前得了皇上示意,副校长之职虽然机会渺茫,但万一呢?他站出来附和道:“和郡王说的是,此乃皇上家事,臣以为皇上一言以决即可。” 允禧瞅了瞅,感觉该收尾了,就站出来:“君无戏言,皇上话即已出口,诸位大人这般,是要逼皇上食言而肥吗?” “张大人,鄂尔泰大人,您几位说呢?” 张廷玉、鄂尔泰无奈被点名,他们对此事肯定是不赞同的,但说要坚决反对到底吧,那也不至于,加上最近他们因为大学副校长之职争的火热,此时若是表示反对,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踩着自己去讨好皇上。已知皇上要任校长,那这副校长之职就决不能让给对方,一个贝勒之爵,倒也不值得为此恶了皇上。 况且他们这些臣子本就对宗室没有好感,三贝勒之女一个小女娃,才不过三岁,听说身体还不好,养不养的大还不好说,皇上今日既叫其女承爵,想来是再不打算给三贝勒过继了,若其女日后有个意外,这一脉的爵位不就直接收回了?还能给国库省些银子。 咦?皇上该不会也打的这个主意把? 嗯,不好说不好说,毕竟太上皇曾经还亲自追债呢,作为太上皇的亲儿子,皇上…… 两个老狐狸不过一瞬间就在心里盘算了许多,纷纷出列道:“女子坐产招赘,自古有之,皇上令三贝勒之女袭爵,也是权宜之计,算不得出格。” “此乃皇上家事,全凭皇上决断。” 鄂尔泰更是鸡贼:“臣弹劾宗令,玩忽职守、管教不严,使宗室子骄横放肆、德行有缺、于国无益,辜负皇上信任,请皇上降罪。” 宗令知道那些人竟敢影射太上皇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跑不脱,此时也不多说,直接认罪。 弘书此时才张口,冷哼道:“宗令去其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年,宗令一职由和郡王接任,管理宗人府事。” 欸?弘昼诧异抬头,他猜到要换宗令,但他以为会是二十一叔,毕竟又是长辈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宗室那帮子倚老卖老的东西也不敢扎刺。 但怎么会是他呢? 若允禧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摇着他的肩膀狂吼,我平常有多忙你看不见吗?!再来一件还要不要我活了! 福惠见他愣住,赶紧捅咕:“五哥,还不谢恩?” 事已至此,弘昼总不能说我不当,于是只能谢恩。 “散朝!” 弘书手一甩,离开的背影还带着火气,但一出了大殿,那点火气就消散殆尽,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样子。 朱意远心中唏嘘,皇上如今愈发深不可测了,如今他已经看不出今日皇上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了,罢了,日后还得再谨慎些。 弘书自然是生气的,只不过他的气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大,今日这一遭,不过试探一下女子袭爵的难度罢了。 果然,没有做不成的事,只要自己身上有他们想要的利益,他们自己就会说服自己妥协。 这件事自然不可能瞒着胤禛,胤禛听闻后沉默良久,张了张嘴:“你……”又闭上,最终只是道,“孤儿寡母的,让皇后多照应一些。” “阿玛放心,儿臣已经给皇后说了,明年九月就让永莹也去幼儿园,和永玺一起。” 听到永玺,胤禛张了张嘴,本想问问出了孝后岳湘为何一直没动静,但想到自己的身体,又沉默下来,这时候有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弘书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伸手想给他捏捏腿,希望能稍稍缓解一下肌肉萎缩,却在摸到皮下的骨头时沉默了。 阿玛他真的……没多久了。 父子俩就这样各想各的,沉默了许久。 室内一片安静。 突兀地,弘书开口道:“阿玛,你下旨废除剃发令吧。” “嗯?”胤禛一时没有反映过来,等反应过来后虎目圆瞪,不可思议的看着弘书,“你说什么?” “我说,您下旨废除剃发令吧。”弘书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就算您不废除,儿臣日后也会废除的,既然早晚都会废,儿臣想让您来下旨,这样,日后史书上您的功绩会再多一笔。”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胤禛生出一股荒谬感,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爱新觉罗家的皇帝吗? “我知道。”弘书目光没有一点闪躲。 “你知道剃发令代表着什么吗?”胤禛有些怒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敢说这种话!”胤禛怒到甚至有力抬起巴掌,却看着那张不闪不躲的脸,扇不下去。 弘书伸手,握住阿玛的手,拉下来,合在掌心,重复道:“我知道,阿玛。” “你!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胤禛喘气,“你以为你已经坐稳这皇位了?你以为废除剃发令,这天下就稳当了?那些汉人就会痛哭流涕的感恩,从此死心塌地,再也不造反作乱了?” 胤禛甩开弘书的手:“你做梦!朕从不知道,你竟这样天真!” 即便胤禛如此生气,弘书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一张口还是那气人的三个字:“我知道。” 胤禛捂住胸口,他真要被这三个字气过去了。 弘书这才有些慌乱,忙给胤禛顺气:“阿玛、阿玛,你没事吧。” 胤禛憋着一口气,捏住他的手甩开。 还有劲儿,弘书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叫他再生气,叹气道:“阿玛,是,剃发令在大清立国之初,确实对江山稳固起到了作用,但时至今日,儿臣认为,大清已经不需要靠这种手段再来巩固统治了,剃发令的存在只会阻挡我华夏民族的融合。” “阿玛,你还记得吗?你曾说过,你要做天下共主,儿臣也是,儿臣也想做这华夏的共主,要千百万年后,这片大地上的华夏儿女们,视我大清如汉唐一样的正统,以我大清打造的盛世为豪。” “阿玛,盛唐为何是盛唐?为何直至今日还有人怀念它?因为它是包容并蓄的,是开放的,哪怕是胡人,只要穿华服、说汉语,就能在大唐和大唐人一样为官做宰。” “阿玛,说句不好听的,坚持只和满人站在一起对我爱新觉罗有什么好处呢?我爱新觉罗家要的难道是满人的身份吗?不,我们要的是皇位,要的是江山!可这江山现在已经姓爱新觉罗了,满人身份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它甚至已经开始成为我们更进一步统治这江山的阻碍!” “阿玛,儿臣以为,为了江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 “是,汉人不会因为废除剃发令就对儿臣感激涕零、俯首称臣,但它可以消除百姓心里对皇家隐形的隔阂,就像我娶了岳湘一样,他们会觉得我是自己人了。阿玛,这江山是由百姓组成的,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不懂得许多大道理,但他们知道你是不是自己人,他们知道,自己愿意相信谁。剃发令只是第一步,儿臣自还有许多办法,让百姓愿意相信我,造反作乱的人永远有,因为权欲不休,但若百姓不愿意相信他们、不愿意景从他们,造反作乱的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自己人?呵,自己人?”胤禛讽刺一笑,“你以为异族身份是那么容易消除的?知不知道汉人最信奉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你以为你随便做点什么,他们就会把你当同族了?” “儿臣当然不会如此天真。”弘书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儿臣也信奉。” “阿玛,这世上,比咱们还异族的,可太多了。”弘书忍不住道,“如果咱们不赶紧消除国内的隐患、拧成一股绳,日后,恐怕会被白皮黑皮的异族,骑到头上来。” “那才是真正的异族。” 胤禛皱着眉,胸中那口气窝的他难受:“朕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胆大还是胆小,是心比天高还是眼高手低!国内的稳定、各处的叛乱你不好好操心,反倒天天操心外头那些蛮夷小邦打上门来。” 弘书闭眼,吐一口气,告诉自己,阿玛有历史局限性,他不知道未来在短短两百年内,科技会发展成什么样,世界格局会有多大的变革。 是他没忍住,本来只是想好好找理由劝服阿玛废除剃发令的,一个没忍住却说多了。不过没关系,没劝服也没关系,本就是临时起意,想叫阿玛的身后名更好听一些,不成也没什么,没有他,阿玛在历史上的评价也不低。 他起身:“阿玛,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在这里气你了。” 胤禛没留他。 弘书走到门口,还是顿了一下,微微偏头道:“阿玛,儿臣真心希望您,再考虑考虑。” 胤禛没动静,弘书还是走了。 此后几日,弘书日日派人前去问候胤禛的身体情况,却没亲自过去请安,其他人都以为弘书是太忙了,只有胤禛知道,这是臭小子在跟他表示自己的决心。 “儿孙都是债。”胤禛喃喃自语,苏培盛低下头当没听到。 这种沉默的对峙终结于胤禛突如其来的昏迷。 “怎么回事?”弘书急匆匆赶来,看着脸色惨白的阿玛揪心不已。 当值的太医在冬日里急的满头大汗:“臣、臣也不知,臣施了针,但、但太上皇没反应……” 弘书没怪他,只问道:“去请冯院判了吗?” 冯采菡一手针灸出神入化,当初胤禛突发中风就是她救下的。 苏培盛回道:“已着人去请了,还有叶院判、韦院判等,也都派人去请了。” 弘书颔首,摸了摸阿玛的手,声音低沉道:“也叫人去请三贝勒府上、和郡王、福郡王、怡亲王等人入宫吧。” 苏培盛顿了顿,深深埋下头:“嗻。” 一个时辰后,在众人的等待下,胤禛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守在床头的弘书。 弘书笑的一如往常:“阿玛,你醒了?渴不渴?” 胤禛闭上眼,让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也想起了一些记忆,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 他昏迷了快两个时辰,胤禛心中有数了。 “太医怎么说。”他问道。 弘书没说话。 胤禛睁开眼:“人都叫来了吧?” 弘书红着眼,轻轻点头。 胤禛看着他:“朕,管不了你了。以后是福是祸,你自己承担。”说完这句话,他又闭眼休息了几息,才道,“叫进来吧。” 弘书咬着牙,拳头攥得死紧,用了绝大的毅力才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应道:“好。” 人流鱼贯而入,每个人都上前说了两句话,胤禛只是轻轻颔首,待都见完了,才说了一句:“朕,累了,出去吧。” 自这日起,胤禛清醒的时间一日少过一日。 弘书将奏折搬到了阿玛屋里,阿玛昏睡时便处理政务,阿玛清醒时,便一分一秒都陪在旁边,喂饭、喂水、擦身、说话,即便胤禛话都无法回也不停止,晚间就在外间的罗汉榻上休息。 日夜陪伴,直到某一日清晨醒来,弘书发现床榻上的那个人再无呼吸。 睡梦中离开,也好,起码没有那么痛苦。 弘书浅笑着,最后一次扑进阿玛的怀抱。 第262章 华夏历1962年末(西历1741年),世宗宪皇帝驾崩,帝大恸,断发以随泰陵。 倏忽大半年时间过去,岳湘拿着干帕子给弘书擦拭湿发,感慨道:“你这头发又长了不少,今年还不算难受,明年夏天怕更热了。” 胤禛的孝期内,是不能剃头的,他现在是全包裹,每日都得戴帽子,夏天确实比较难熬。 弘书躺着,闻言摸了摸头发的长度,齐肩了,这样的长度最是烦人,还好他有人梳头,梳头的宫女手艺不错,每天都能拿假发给他编一个完美无缺的辫子来,免了头发扎脖子的难受。 弘书无声叹了口气,如果当时说服阿玛废了剃发令,他现在就不用留这尴尬的发型了,可惜,最终阿玛还是没有同意。不能借阿玛的势,在他手上,废除剃发令这事只能慢慢筹谋,这一二年是看不见什么希望的。 “过几日幼儿园就该开学了,我想着明日接永莹入宫来,和永玺一起待几日,叫永玺带带她。”岳湘说起最近的安排。 弘书点头答应:“也好,那这几日我就歇前头去,刚好这几日大学和军校都要准备立校事宜,事情多,免得回来太晚扰了你。” 守孝要分房,弘书也没分太远,面阔五间的大殿,他俩一个东边一个西边,等于还在一个屋子里,分两室而已。有时忙太晚回来,岳湘坚持等他,累得慌,所以偶尔太晚了弘书就会在前头歇,本来也是他的寝殿,不过他后宫没人,日常都和岳湘一起睡,所以原本最正式的寝殿反倒像个备胎旅店。 又说了一些闲话,两人便各自歇下。 第二日不是早朝日,弘书来到他的御用办公地,先吩咐朱意远:“将寝殿收拾收拾,这几日朕住那儿。” 朱意远去办,弘书看着一堆堆已经被分好类的奏折,先打开了最中间那个机关精巧的小箱子,这里面是粘杆处上报的情报。 粘杆处经过弘书的整合,如今已经分为了几部分,一部分在京城,负责打探京城各势力的消息,一部分散去各地,收集地方情报,还有一部分,则送去各处边境,或者跟随外贸商队,打探国外的消息。 这一箱就是负责国际情报的。 弘书快速浏览,一条条情报映入眼帘。 沙俄叶卡捷琳娜一世的三女儿伊丽莎白于去岁12月初发动政变登基,伊凡六世被赶下皇位…… 欧罗巴奥地利、英国、俄罗斯、萨克森、荷兰、法国、巴伐利亚和西班牙等国因奥地利王位继承之事发动混战,持续至今仍没有结束迹象…… …… 比较重大的消息都放在前面,越到后面消息涉及的点面越小,甚至还有谁谁谁去世了这样的消息,不过这些人都是弘书特意吩咐让粘杆处注意收集的领域,所以他一个个耐心看了下去,直到看到一条:普鲁士人克里斯蒂安哥德巴赫提出一个数学猜想,在欧罗巴数学界造成轰动,被称为哥德巴赫猜想。 哥德巴赫猜想! 弘书看到熟悉的名词,再看看自己身处的环境,不由一阵恍惚,他上辈子当然听说过哥德巴赫猜想,却不知道原来这个猜想这么早就提出了。 他心中不由得浮起紧迫,数学是现代科学的基石之一,他这边还在缓慢改变科举中术数的含量,人家已经提出他穿越前还没有被解决的猜想了,这差距实在让人焦虑。 不行,不能慢慢来了!弘书立刻更改计划,原本这次新成立的大学,他打算先成立墨学院,将数学、物理这些塞进去,等培养出更多的相关人才了再把数学、物理独立成院,现在看来不行,没时间给他慢慢来了,直接一次到位成立数学院、物理学院、化学院这些,没合适的老师就先把西方的那些书都翻译过来,让他们自学,我泱泱华夏地大物博,就不信找不出几个天生的天才了! 弘书发了狠,将张廷玉、鄂尔泰、刘统勋、明安图等人叫来,让他们立刻按照自己的新规划去干活。 经过大半年的龙争虎斗,最终张廷玉、鄂尔泰、刘统勋都如愿以偿,当上了北京大学的副校长。 是的,大学的名字最终还是定了北京大学。 是的,张廷玉和鄂尔泰抢了半天,结果副校长有三个。 当时弘书宣布任命的时候,除了刘统勋喜出望外,张廷玉和鄂尔泰都没忍住黑了脸,觉得皇上是不是在耍他们玩。好在弘书随后宣布,由张廷玉任常务副校长,负责学校财政和所有日常事务,鄂尔泰分管学校的教职工管理、招生等事宜,刘统勋呢,则只负责教学事宜。 这样一来,虽同为副校长,但也算分了大小,张廷玉压了鄂尔泰一头,脸色好了不少,鄂尔泰虽然没争过张廷玉这个政敌,但好歹没叫刘统勋这个捡漏的比下去,勉强也算全了面子。而且他管着教职工,相当于吏部了,到时候给自己这方增添新鲜血液可比张廷玉方便多了。 明安图是弘书目前身边能找到的数学方面最好的人了,本来他就任着地理学院的院长,弘书也只能再给他加担子,让他把数学学院院长和物理学院的院长也先担起来:“静庵,之前你说的那些数学大家还要你再邀请一番,如今数院和物理独立出来,之前招募的那些老师水平恐怕不够。” 明安图感动于皇上的重视,但对于皇上的问题又有些为难:“启禀皇上,臣认识的精通于术数之人……基本都是学识广博之辈,他们于术数上虽然精通,但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小道,他们主要钻研的还是经义。”余下的话明安图没说完,但他相信皇上懂,若这次相邀是请这些人入京来做五经博士,这群人只会跑得比谁都快,但邀请他们来墨院做数学教谕……感兴趣的真不多,甚至目前定下来的这些被嫌弃水平不够的,都是奔着曲线救国、或许能被皇上看中求得一官半职来的。 而且之前墨院好歹有个百家名声,如今又忽然把数学和物理单独立院,在许多人眼中,恐怕会觉得这是小道中的小道,更不愿意来做教谕了。 弘书也知道时下的主流思想,虽然他这些年陆陆续续叫人出了些数学报、物理学报、化学报等等,也一直在对外表达自己对这些的偏爱,但只要科举一日不考这些,世人都只会觉得这是皇帝的个人爱好,若他是个会因爱好宠信奸佞的昏君说不定还有人钻营,偏偏他又不是,所以凡有志之士都会更重视经义,而不重视这些。就像这次的招生,文学院的报名人数是最多质量最高的,紧接着就是钦天监监正任院长的天文学院,就连韦高谊任院长的医学院生源都比墨学院要强。 甚至墨学院如果不是弘书指派了一个工部侍郎兼任院长,就凭定下来的老师大多是工部的那些工匠,恐怕都没读书人愿意报名,外面私底下都说墨学院其实是给工部培养木匠的。 不过弘书倒也不在乎这个,其实他心里还不愿意墨学院招那么多自诩读书人的儒生,这些人虽然识字,但让他们去研究工业机械,还不如找一些民间手艺人从头教他们识字再学习来得容易。 但是数学和物理不行啊,这玩意儿没有基础从头培养太难了,本来就落后西方,从头培养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赶上进度,更遑论超越。 弘书也知道不给点好处恐怕钓不出来这些人:“静庵,朕不怕告诉你,数学和物理在朕心中的重要性,堪比军权。” 明安图瞳孔地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弘书紧紧盯着他,压迫性极强:“所以,如果有人在数学和物理上的研究,能超过欧罗巴目前的成果,朕许诺,可以封侯!” 公侯伯子男,是非宗室和蒙古部落的臣子能够得到的最高爵位,而国公,一般是有平叛的大功才能得封的,就连岳钟琪当初还不是皇上岳父时,打了胜仗也只封了三等公,他麾下的前锋将领都没能封侯,只得了个伯爵爵位。 如今皇上却说,只要钻研学问,就能封侯!封侯啊!谁能不心动!世上还有比这更容易的封侯路子吗?!没有了! 明安图自己都没封侯呢!他一下子就振奋起来,慷慨激昂的表示:“皇上放心!臣回去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那些老家伙拉倒京城!臣一定好好研究数学,尽快超过那些欧罗巴的蛮子!” 明安图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弘书满意的点点头,他就不信了,这还钓不出来几个数学大佬。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发明旨诏告天下研究这些就能封侯,那样天下之才不早就来了?废话,也不看看这满朝公卿、天下学子有几成是擅长这些的,当这边九成九的莘莘学子苦读几十年却考不上进士,而你做几道数学题就能封侯,你猜这些莘莘学子是乖乖转换赛道去研究数学呢,还是直接聚众闹事,要求朝廷取消如此儿戏的封侯? 现在这样就很好,私下给明安图透露点消息,明安图是个聪明人,不会大喇喇出去说,就算他说弘书也不会承认。至于真出成果了给不给封侯?先不说数学哪里是那么好出成果的,光赶上西方的进度怕都得个十来年,到了那个时候,弘书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把数学在科举中的分量提上来了,那时候就算不封侯,也有的是人前赴后继去学习。 不过他当然还是打算封的,不光数学,其他学科,他也打算挑个榜样给封侯,刺激刺激天下人的兴趣,告诉天下人,不是只有八股文才能出人头地。 不过这个封侯的顺序还是要讲究一下,头几个肯定是反对声音最大的时候,所以要挑那些大义上过得去的,比如农学器械、武器研发等方面,等大家习惯了,侯爵也不值钱了,那想封什么候还不是由着他愿意。 第263章 庞新荣恍恍惚惚地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人的社交,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要当先生了?他要在皇上担任校长的大学当先生了?他一个连童生都不能考的商人,当上老师了? “啪!啪!啪!” “肃静!” “皇上驾到!” 庞新荣一个激灵,麻溜的随着大部队跪下去,谨记着前几日在礼部培训的礼仪,完成了整个仪式过程。 “今日,朕与诸位齐聚在这里……”清朗的声音响起,即便庞新荣站的靠后,也能清晰听清说话内容。 他还没见过皇上呢……庞新荣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实在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抬了点头,偷看高处正在讲话的人。 ……等、等等,为什么这个皇上看起来有点眼熟?怎么他感觉自己见过? 做生意的,记人是基本功,哪怕只有过一面之缘,他也能记住,庞新荣尤其自豪自己这一点,所以他不觉得是自己错觉,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良久,他才在脑海的深处挖掘出一段记忆。那还是先帝在位时,他开始接手家中生意,父亲打发他入京给过八十大寿的姑奶奶贺寿,顺便见见世面。他被堂兄周海带去见识仁心医院,在那里碰到了一个贵公子搭话,谈起了他家才起步的眼镜生意…… 当时那个贵公子,竟是、竟是当今陛下! 庞新荣感觉自己腿都要软了,他拼命回忆,当初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应该、应该没有吧,庞新荣有些虚脱的想,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家里生意哪能做那么大,人哪还能站在这里。 对、对了,好像就是这一年贺完寿回去,当时的江苏巡抚尹继善大人组织他们这些做眼镜行当的商家成立商会、工厂,那时候他才从京城回来,一下子想起了那位贵公子说的太子成立的印刷工厂,撺掇他爹积极配合,掏出大半家业投了进去,他家才能趁着那次机会一飞冲天,将生意做到了全国。 也是因为他家如今成了眼镜行业的领头羊,还有自己投资的镜片工厂,甚至他家的高倍镜片还被列为内务府的采购项目,他才能凭此被特招为大学经济学院的先生,让他来教授工厂经营、商会运作、往来贸易等知识。他其实不懂为什么要给大学的学子讲这些做生意的经验,毕竟能在这里读书的,未来大概率都是要当官的,官不从商,学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但没关系,他虽然不懂,但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如今再回看那一面之缘,庞新荣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命运的丝线,在许久前被拨动了一下。 庞新荣所在的经济学院队列左近,是新独立的化学院,化学院人数寥寥,这其中却又两个特殊的人,吸引了不少视线偷看,这两人便是弘书在东宫建立的化学实验室的两个负责人,太监孙玉泉和梁春。 ……太监竟也能当教谕?不说其他人,就是孙玉泉和梁春两人,也想不到自己能有这一天。他俩一直觉得,自己当初在东宫时能被太子选中做化学实验助手,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因为皇上登基后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再到实验室做实验,所以他俩想的最美好的未来,也不过是一直帮皇上管着化学实验室,给皇上做一辈子的助手。 但谁能想到,命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美好,短短的半年时间他俩仿佛过了一辈子。 皇上要成立北京大学?好事啊,皇上英明神武! 皇上要成立化学院?好事啊,皇上天纵之才! 皇上点了他俩做化学院的老师?好事……啊? 朝臣反对他们两个太监当老师,觉得是侮辱人?……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皇上要收他俩做化学方面的徒弟?磕头敬茶的那种弟子?……妈呀,他俩一定是在做梦! 但这个梦他俩做了好久都没醒。 他俩磕头敬茶成了皇上的徒弟!他俩的名字真的出现在北京大学化学学院教谕那一栏里了! 他俩的祖坟这都不是冒青烟,这是他们祖宗上天把文曲星绑架了埋进他们祖坟了吧! 不然他们是在想不到除此之外的理由。 孙玉泉和梁春仍旧如在梦里,而比起偷看他俩人数更多的,是从化学院往左再数两列的医学院。 医学院的队伍庞大,几乎和文学院不相上下,而在医学院那为数不少的队列中,有一队与众不同的靓丽身影。 是女子。 女子啊,什么时候女子竟也能和他们同堂读书了? 在不少人怀疑人生的目光中,云映蝶正在全力压制她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害怕失仪,丢了老师的脸。 谁能想到,她一个昔日烟花地的清倌人,有朝一日居然能光明正大的同一众学子和官员站在一起,听皇上讲话,她想象中的早朝也不过如此了! 而且从此她还能和那些读书人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听那些官员讲课……妈呀,虽然她的老师姚院判就是官员,在医院的时候也没少接触那些达官贵人,但那是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 而这一切,都是皇上赐予的,皇上……她实在控不住自己,偷偷瞧了一眼上首的贵人。 和记忆中相比,如今的皇上愈发威严挺拔了……真好,她虔诚的许愿,希望皇上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除了他们,今日站在堂中的,还有郑板桥、刘墉、袁枚、厉鹗、丁敬、纪晓岚、程瑶田、程晋芳、曹霑等等,或是老师或是学生,或是心潮澎湃、或是踌躇满志、或是好奇满满,不一而足。 弘书站在上首,将底下人的种种表现俱收入眼中,莫名有种班主任的感觉,不由失笑。在扫过医学院那一队为数不多的女子队伍时,有些感慨,就为了这几个人,他不知道和朝臣拉扯了多久,好在最终还是他胜利了,在医学院设立了妇科专业,姚辛夷、冯采菡等任老师,女学生也大多是在仁心医院内部挑选的。 没办法,如今的女子束缚还是太多了,而且大多十四五岁就定下亲事,没两年就要成婚,这样的身份很难得到允许出来读书。 没关系,弘书告诉自己,已经有了星星之火,慢慢努力,总会燎原。 北京大学的立校和开学仪式圆满结束,在各院系师生互相认识时,弘书已经奔赴另一头的军校。 相比于大学建立过程中的各种拉扯、斗争、妥协,军校的成立要顺利的多,因为朝臣们心中都有数,军权,不是他们可以沾染和置喙的。 依旧是弘书任校长,副校长为岳钟琪、拜山,相比岳钟琪,出身先帝王府侍卫首领的拜山更多的是一个代表和制衡的作用,军校的教学内容大多由弘书和岳钟琪商议定下。 与大学设多种学院不同,军校弘书只设立了寥寥几个系别:武器研究院、参谋学院、陆军学院、海军学院、特种学院。 弘书给岳钟琪的目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岳家军“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的纪律通过军校一步步贯彻到全军。 军校立校和开学仪式更加简洁,仪式结束后,弘书在校长办公室召见了岳钟琪和被安排到特种学院任教的葛鹏运。 “参见皇上。”葛鹏运跟在岳钟琪后面,小心翼翼学着岳钟琪的动作,一板一眼的见礼。 ——开学前礼部的培训只培训了立校和开学仪式礼仪,没培训私下被召见的礼仪啊!虽然说他曾经也面见过皇上一次,但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而他又重伤在身,皇上都没叫他行礼。 “平身。”弘书叫起后,看向葛鹏运,“鹏运,如何,在海军可还适应?” 在海军成立后,有着丰富水手经验的葛鹏运便主动报名参军了,弘书还是点名让他到特种学院任教时才知道的。不过弘书还是比较看中了他曾经为了打探被拐走的婶婶的下落,一路从船队卧底到白莲教的丰富经历,所以就让他两边兼着。 葛鹏运也没有一朝飞黄腾达就膨胀,还是老老实实在海军参加日常训练,直到十天前才从天津回到京城。 葛鹏运没想到皇上会如此亲切的称呼他,而且越过岳将军先跟他说话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干巴巴的道:“回、回皇上,小民、不是、臣很适应。” 弘书亲切的笑了笑:“别紧张,在学校,朕就是校长,你是老师,如今不过是寻常聊天。” 葛鹏运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很紧张。 弘书见此,放过了他,跟岳钟琪聊了几句永玺后,道出正事:“前几日,朕收到山东巡抚上报,有日本百姓在海上遭风难,流落到山东,请资送其归国。” 这事常见,每年夏秋两季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在海上遭遇大风流落到别国的百姓,不独是日本流落过来,也有大清的百姓流落到别处的,五月的时候就有琉球资送大清遭风难民归国,弘书还下旨嘉奖琉球国王。 岳钟琪知道这些情况,所以只是在想,皇上突然提起这事是想做什么? 葛鹏运却是接触不到那个层面,不知道这些常识,所以他在听到日本后,因为曾经在随船当水手时总是遭遇倭寇的经历,本能的感到反感。 弘书无意识的敲了两下扶手,问道:“朕记得鹏运你还会说日本话?” “是,臣会说一些。”葛鹏运会说的语言不少,这都得感谢那些来自各国的海上劫匪。 “朕这两日想了想,特种学院第一期的毕业考核,可以定为以日本难民身份潜入日本,收集情报。你觉得如何?”弘书问道。 本来特种学院应该是培养特种兵的,但如今不是百废待兴吗,特种兵这边还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的教官,虽然他能出教材,但他又不能成日在这里盯着,让别人照着教材教还不知道教成什么样,加上第一期特种学院的学员几乎都是昔日粘杆处的成员,所以弘书考虑了一下,觉得第一期可以先往特种情报人员方面培养,有基础在结果应该不会偏差太大。 啊?还没开学,毕业考核就已经定下了吗?而且收集情报,这情报的范围是否有点太大了? 葛鹏运心里有点打鼓,他也是第一次当老师教学生,感觉有点无从下手,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敢问皇上,这收集情报……主要是哪方面的情报?” 弘书笑了下,意味深长的道:“情报嘛……” …… 不同于军校开学后的保密低调,北京大学自开学后却是一波接一波的热闹,如果京城有个热搜榜,那北京大学就住在热搜上没下来过,就连京城周报也时不时会报道一二,更别说那些追求各种噱头的小报了。 而在京城各种小报都在为这日渐走高的销量狂欢之时,一份与众不同的报纸静悄悄的出现在了惠民书局的报刊架上。 名《秋霜文报》。 有来买书的读书人看到:“咦,什么时候出了一份新报?名字倒是文雅,看着不像是那些庸俗小报。” 同行友人上前抽出:“是不像,让我瞧瞧……咦?” “怎么了?”读书人凑近同看。 只见文报创刊词那一栏写着:某日偶读易安居士词,忽感我朝至今竟未闻有才女之名传天下,询陛下缘何?陛下言:天下女子有才者不知凡几,只作品无处得闻,尔为国母,当为天下女子解忧。吾深感责任重大,特创此报,以供天下女子以文会友。报名取自“懔懔焉,皓皓焉,其与琨玉秋霜比质可也。”望天下女子皆如琨玉秋霜般玉洁松贞。 落款为:岳湘。 看完的两位读书人面面相觑:“这……” “这难不成是……” “……皇后?”声音压得十分低,生怕被谁听了去。 “…也没谁敢自认…国母吧…”那两个字低不可闻。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后,扫了扫四周,见没人注意,各自拿了一份《秋霜文报》,遮遮掩掩的去结了账。 不独他二人,惠民书局乃是京城读书人无事都要逛逛的去处,报刊架又放在店内的最显眼处,发现《秋霜文报》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有如这两人般偷偷议论购买的,也有认为“成何体统,女子所书怎能示于外人”的,更有愤世嫉俗、坚持女子守贞那一套,直呼皇后将闺名公然公示于众违反了礼法,拿着报纸就去御史府外,请命御史弹劾的。 消息很快传了开来,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时候,各个府邸的年轻媳妇和待嫁小姐,纷纷派人前去购买,并在接下来的时间,一场又一场以《秋霜文报》为核心的宴会举办了起来。 这些年轻媳妇和小姐们,捧着《秋霜文报》如痴如醉,你一句我一句的读着上面刊登的文章和诗词,热烈的讨论着这些作者有谁认识,可读过其人的其他作品,争论着哪一位的作品更好,好在哪里。 或起哄着圈子里平日喜爱吟诗作画的友人快去投稿,打趣若成了天下闻名的才女可要“苟富贵、勿相忘”,直将人调侃的羞红了脸、恼了才罢休。 当然,此时虽羞红了脸,回了房却开始偷偷准备文稿,一遍一遍修改,却怎么都觉得不尽如人意,家人开明宠爱的还能拿去找父兄斧正,家人迂腐的就只能自己偷偷琢磨。 还有那更封建的大家长,则是在家中大发脾气,严令家中女眷不得观看《秋霜文报》,生怕被报纸教的左了性子,损了他这个大家长的威严。 只是世上之事,你越拦着她便越好奇,想看的人总有办法能看到。 …… 虽在创刊词中拉了弘书做大旗,但仍有自诩“天下皆醉我独醒”者弹劾岳湘,乃至公开发表文章劝谏弘书。 ——如今朝堂上的人已经稍微摸准了脉,当今不像先帝乃至历史上大多数皇帝那样敏感,登基至今还未曾单纯因言降罪于臣子,所以如今不止私下上奏折劝谏,还喜欢上了公开发表文章在京城周报上劝谏。 对于奏章,弘书基本都是回个“知道了”,至于报纸上的文章,某个时间集中扫一眼也就罢了,反正这些公开发表文章的人,比起希望他纳谏,更在乎能不能因此扬名。 岳湘如今也不像才大婚时那样,一被弹劾就慌了心神、忙忙的来请罪,不过形式还是要走的,所以她在忙完了手上的事后,才慢悠悠的前来请罪,顺便同父女俩一起用晚膳。 永玺从幼儿园放学回来基本就待在弘书这里,岳湘过来时她正缠着弘书撒娇:“阿玛、阿玛,你是天底下最最好的阿玛~”弘书装模作样的板着脸:“就算我是天底下最最好的阿玛也不行。”其实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哎呀,阿玛,你答应嘛,你就答应我嘛,阿玛~”永玺抱着弘书的胳膊使劲儿缠磨。 岳湘笑道:“这是又想干什么了?” 永玺见到她来,立刻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仰着头道:“额娘,你跟阿玛说说嘛,富察明亮有一匹好漂亮的白色小马,我也想要!” 富察明亮岳湘记得,是四嫂的娘家侄子,当时给永玺选同窗时,考虑到四嫂这些年来过的殊为不易,所以在和弘书商量后,给了富察家一个名额,富察明亮便是这个名额的使用者。 若按当下习惯的虚岁来说,富察明亮已经超了六岁的这个限制,富察家为了不叫人说嘴,开始将弘书曾经强调的实岁挂在嘴边,成为实岁的忠实拥护者,甚至他家的老夫人本该过的五十大寿都因此推迟了一年。 永玺回来说起幼儿园的日常时,也常提起富察明亮的名字,听得出来富察明亮一直在积极的靠近、照顾永玺,小小年纪如此懂事,不用说都知道必是被家里叮嘱再叮嘱了。 不过弘书和岳湘都没插手,毕竟幼儿园的所有孩子,不论听不听得懂家人的叮嘱,都在积极地靠近永玺。 用弘书的话来说:他家永玺聪明又漂亮,哪个小孩子能不喜欢呢?小孩子才是最真诚的。 岳湘将她抱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富察明亮有一匹漂亮的白色小马?他带去幼儿园了?” “嗯呐。”永玺可爱点头,脑袋上的两个丸子一晃一晃,“他今天是自己骑着小马驹去上学的,那匹小马真的好漂亮!它身上有彩虹哎!富察明亮还说要送给我,不过我没要哦。阿玛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想要什么回来跟阿玛说,我很乖的听话哦。” 说着她嘴一撅:“阿玛说话不算话,我想要彩虹小马,我也要自己骑着小马驹去上学!阿玛他不答应,额娘~”岳湘失笑,无奈道:“你才多大,小马驹再小,也比你高多了,不安全,额娘是不是跟你说过,安全最重要?再说哪有彩虹小马的。” “富察明亮的小马身上就有彩虹!”永玺的嘴撅的更高了,两只短胳膊把自己一抱,头一撇,用后脑勺对着岳湘,生气道,“你们都说话不算话,哼!我不要理你们啦!” 弘书看着闺女气鼓鼓的脸颊,没忍住笑了,起身上前,捏捏永玺鼓包包的小脸蛋:“那是因为小马是白色的,白色反射了阳光才有彩虹,你想想它照不到太阳的时候,是不是身上就没有彩虹了?阿玛不是教过你怎么用三棱镜看彩虹吗,为什么那样做就能看见彩虹吗,这么快就忘了?” 永玺想了想:“小马没有照不到太阳。”不过她确实想起来阿玛教她看彩虹时候的样子,但是她是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的,她凶凶的威胁道,“没有彩虹小马,别的小马也行。阿玛,老师说君无戏言,你说话不算话,我要去找老师告状的。” “哈哈哈哈哈。”弘书刚才本就是逗她玩,此时便就势道,“好好好,阿玛说话算话,给你小马,你可不能去找老师告状。” 永玺立刻高兴了:“好,我说话算话的。”边说边点头狠狠认同自己。 “哈哈哈哈哈。”弘书开怀大笑。 岳湘还有些担心:“皇上,她还小呢。” “不小了。”弘书将永玺接过来,道,“草原上的小女孩,像她这个年纪,都能自己骑着大马跑了,永玺也该学起来了。没事,放心,朕叫人看着,出不了事。” 岳湘无奈,只能答应。 当天吩咐下去,第二日弘书就带着永玺去挑马了,虽然永玺说要白色的,但了解女儿的弘书还是叫人把各色小马驹都准备了一匹备选,果然,眼花缭乱的永玺一下就忘了最初想要的白色小马,最后站在一只黑的五彩斑斓的小马驹面前走不动路。 果然,不是喜欢黑白,而是喜欢彩虹。 弘书有些淡淡的忧虑,这孩子以后审美不会都变成五彩斑斓吧,光是想象一下宝贝女儿未来把彩虹穿在身上的样子,弘书就有些接受无能。 不行,幼儿园的老师得再加一位服饰搭配方面的大师,审美一定要从小培养。 第264章 在永玺刚被允许骑着她的乌虹上下学的时候,第一场雪下来了,乌虹立刻喜提休息,永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乌虹摇手拜拜,乖乖坐着马车去上幼儿园。 弘暾从门外进来,待小太监帮他脱了外头的大氅,才上前见礼:“参见皇上。” “起来吧,不必多礼。”弘书抬手叫他坐,拿着折子道,“今年这雪下的迟了,明年春种怕是要旱,各地今岁的水利灌溉设施建设如何?可能应对?” 弘暾袭了怡亲王的爵位,如今在工部担任工部右侍郎一职,主管水利这一块,他承继了允祥的细心与责任感,上任时间虽不算长,但对于自己管辖的这一摊子已经能做到心中有数,对弘书的问题一一都回答了。 说完明年的旱情,弘书又问道:“燕同光那里怎么样了?” 除了水利,弘暾还管着的就是燕同光负责的蒸汽机改进研发项目了,蒸汽机这个东西太重要,需要绝对信任的人来负责弘书才能放心,这也是他把弘暾放到工部的主要原因。 自从当年燕同光对蒸汽机的冷凝器进行了一次大跨步的改进后,弘书就做主把这个版本的蒸汽机投入试用,在实际运用中发现问题、改进问题,这些年下来,比起当初的版本,如今的蒸汽机效率确实又提高了不少,但还不够,如今的效率还远远达不到弘书的要求,也说不上远远超过了西方。 不过燕同光的态度倒是变了不少,最初他只是因为研究火铳不得寸进,便想着去研究蒸汽机改进炼铁模式以制造更好的枪管,如今经过快十年的日夜研究呕心沥血,他已经深深掉进了蒸汽机的坑。 前阵子军校成立,弘书想着他当初心心念念都是改进火铳,便给他安排了个武器研究院的院主任身份,谁知道燕同光却拒绝了这份任命,拒绝的理由是,蒸汽机的研究正在关键时刻,他没时间去教学生。 弘书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很振奋,亲自去看了燕同光的研究进度后,不仅大手一挥又给拨了大笔经费,还告诉燕同光,武器研究院主任的职位会一直给他挂着,他想什么时候去都行,不去也行。 弘暾知道皇上对此事的重视,因此他基本每周都要去了解一下进度,此时汇报起来也是头头是道:“据燕大人说,目前卡在了阀门自动控制上……”弘暾对机械这方面不太了解,但他记性好,把燕同光说的原话基本复述了出来。 弘书大概听明白了,是涉及离心力方面的问题,燕同光对术数没有太深的研究,所以卡在这一块怎么调整都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你回去告诉燕同光,这个问题可以去找明安图,用术数的方法应该能解决,朕会给明安图打招呼。” 弘暾顿时感觉身上的轻了不少,蒸汽机这个事情他虽然在管着,但一他不懂这些机械的原理,二掏钱他也没那个能力,所以每次去了解进度燕同光提出难题,他却解决不了的时候就会感觉压力很大。 已经是个成熟社畜的弘暾不由想着:有皇上这样的上司真好,有问题真给你想办法给解决,而不是骂你一顿,然后叫你自己去想办法。 弘暾告退后,朱意远搬来了奏事处新送来的奏折,弘书翻开第一本一看,就皱起了眉。 奏折是仲永檀上的,弹劾张照以九卿之尊亲操戏鼓。 张照是现任刑部尚书,与张廷玉来往密切,是张党成员。而仲永檀是板上钉钉的鄂尔泰一党,去岁弹劾鄂善受贿的就是他,自从鄂尔泰在副校长一职竞争中输于张廷玉后,鄂尔泰一党便动作频频,似乎想要用张党的重要成员来扳回一局。 对此弘书倒不觉得有什么,适度的党争有利于保持朝堂的清明稳定,只要不是栽赃陷害,有理有据的弹劾弘书都回秉公查处,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但这次仲永檀的弹劾罪名就有些罗织罪名的意思了,弘书想了想,先将其放在一边,既是通过奏事处送上来的,张照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先看看张照会如何反应吧。 不出弘书所料,张照在仲永檀的弹劾奏折刚到奏事处时就得到了消息,他很生气,但还是先去找了张廷玉,等从张家大门出来时他脸上就带了满意之色,回去就开始写弹劾折子。 对,他也要弹劾,弹劾仲永檀将留中奏折中的机密内容泄露给鄂尔泰长子鄂容安! 这可比他的亲操戏鼓严重多了! 确实很严重,弘书看完奏折后大怒,鄂容安虽是他的伴读,他也很看好鄂容安,但这事触碰了他的底线,窥探泄露机密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直接下令将仲永檀、鄂容安二人革职并押入刑部大牢,并命允禧、弘昼、徐本、刘统勋、尹继善等人联合审讯。 或许是知道了弘书对此事的愤怒,仲永檀、鄂容安被捕后不敢有任何欺瞒,一问就交代了,鄂容安甚至都没有为他爹鄂尔泰遮掩一下,直接说了自己是如何在鄂尔泰的授意下去找仲永檀询问机密的,至此,鄂尔泰也落了水。 张党开始大肆上奏,弹劾鄂尔泰结党营私。 弘书冷眼看着他们狂欢,没有阻止,但最终他处置鄂尔泰等人时,却没有用结党营私的罪名,而是用了泄露机密之罪。 鄂尔泰、鄂容安父子,虽窥探机密,却未进一步泄露机密并造成损失,因此只罢去二人身上一切官职,鄂尔泰另革去伯爵爵位。 而仲永檀这个主要泄密人,罢官夺职之外,还要享牢狱之灾。 谁也没想到,曾经风头正劲的鄂尔泰一党竟然就因为张照的一封弹劾折子,轰然坍塌,哪怕鄂尔泰曾是先帝的爱臣、鄂容安是当今的伴读,都没能让皇上念半分情分,一时间,朝廷众臣对弘书的无情又有了新的认知。 而本该因政敌倒台高兴的张廷玉在书房枯坐一夜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表示自己年老,甚至上奏折请将身上的爵位让给儿子张若霭承袭。 弘书将奏折打了回去,表示张廷玉的爵位乃是先帝额外加恩,非因功而得,不在子孙承袭之列。 至此,张党也沉寂了下去,便是鄂尔泰空出来的副校长一职,也不曾争抢。 张党不争,其他人也没有那么大的优势,弘书干脆将明安图提了上来,以此表达自己对数学、物理等学科的重视。 鄂尔泰的落幕让朝中大臣们过年的气氛稍显冷清,宫中倒是没受影响,虽然还在胤禛的孝期中,但弘书也没想着非要过的凄凄惨惨的来显示自己孝顺,他将允禧一家、永莹母女、弘昼一家、福惠和弘曕都接到宫里,有一众小孩子在,这个年过的还挺热闹。 弘曕还小,能坐在一起闲聊的也就弘书、允禧、弘昼和福惠了。 不能喝酒,四人便围炉煮茶,倒也别有一番意趣。许是这一年多管理宗人府经的多了,弘昼也不如往日一般沉默,在弘书和允禧调侃福惠的时候,也会加入阵营附和两句。 福惠被迫害的生无可恋,奈何弘曕年纪还小,短时间内是没法帮他分担了。 不过几人身上都各有差事,所以说着说着,又说起了政事。 允禧道:“自从设立了海关,偷渡出海走私贸易的越发多了,本来以为海军成立后这种情况能减轻些,谁知道这阵子还越来越严重了。” 允禧如今已经入了军机处,作为内阁大臣,什么事都要管,尤其户部和税收这一块,弘书不放心别人,基本都要从他手上过一道。 弘书转着茶杯:“正常,朕都放话了,以后海军的军费从海关关税出,有点脑子都知道以后会管的越来越严,都想趁着海军还没铺开的时候狠捞一把,没关系,不过是最后的疯狂罢了。” 弘昼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瞧着,这些人的背后,恐怕有宗室的人。” 弘书抿了一口茶水:“那是一定有的,年后你多注意些,看看都有哪些人掺和了。”他顿了顿,轻飘飘地道,“宗室如今,人还是太多了些。” 允禧、弘昼、福惠心中均是一凛,再是亲人、再是关系好,弘书如今也是大权在握的皇帝,而他们,都是臣子。 这句话,他们要深想。 弘书却像是没事人似的说起了另外的事:“朕欲下令,凡八旗旗人和包衣有意愿者,皆可自请出旗为民,广谋生路,你们觉得如何?” 又是一记重炮,这是掘八旗的根啊! 允禧、弘昼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福惠和他们相比就单纯多了,不懂直接问:“六哥,你想干嘛?” 弘书也不跟他们脏着掖着,这都是自家人,必须要支持他的:“八旗太糜烂了,与其改,不如推倒重建,朕想改兵制。” 弘昼沉默着,允禧犹豫道:“这……是不是太着急了?海军才立,还未稳当,贸然要改兵制,两厢之下怕是……” “所以朕只说有意愿者。”弘书一口将杯中茶水喝了个干净,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福惠立马找到活干,默默给他六哥端茶倒水。 允禧也不说话了,他也分的有佐领,普通旗人和包衣过的什么日子他心里有数,所以他也很知道,一旦这一道旨意一下,那些生计艰难的旗人和包衣会做出什么选择。 而没了这些普通旗人和包衣,八旗贵族还是贵族吗? 【正文完】 第265章 又是半年,永玺的幼儿园中班学期结束,弘书琢磨着,小学该提前筹备起来了,不过这次应该不会像幼儿园一样容易了。 再过一年,永玺就要满七岁了,如今还有很多人坚持男女七岁不同席,更别说同堂上课了。 弘书其实也可以开了上书房,选一些亲戚家的孩子和永玺一起接受小班授课,公主和皇子一起在上书房学习,这在以往是有惯例的,拿起来很简单。 但弘书不愿意,他想推行女子同男子一起入学,但这条路很难走,如果作为他的女儿都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其他的路只会更难。 弘书扒拉了一下,觉得袁枚可以先拿出来用一用了。 对了,福惠好像对袁枚的妹妹有意思来着,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询问岳湘,岳湘无奈:“还在皇阿玛孝期呢,能有什么情况?”守孝后,除了宫里,福惠基本就断了社交活动,“不过我那时候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跟袁家人说,又有没有效果。” 弘书只好作罢,先开始挑选小学地址,列列大纲,思考思考该如何铺垫,能让小学顺利的落地。 这边弘书为女儿上学的事挠秃了头,那边永玺放了暑假,却比上学时候来找弘书的时间更少了。 人家现在忙着呢,早起先去跟武师傅练拳脚、骑术,然后和额娘去育婴堂、养老院等地方检查,下午有幼儿园同学的各种邀约,前去赴宴,回来之后还要去自己的小菜园关心暑假作业:黄瓜和西红柿。 用晚膳时,好容易见到女儿的弘书就听着永玺叽叽喳喳跟他说这一天自己有多忙、多累,小小个儿还做作的用手假装抹了把汗,老气横秋的感叹道:“长大了真累啊,还是小时候好。” 弘书忍俊不禁,轻轻拍她:“你这跟谁学的。” 永玺背着手,义正言辞地道:“跟慎叔祖学的!” 弘书笑呵呵地逗她:“以后别跟你慎叔祖学这些了,这动作做出来丑得很,他本来就不好看不要紧,我们小公主漂亮着呢,可不能学这些变丑了。” 永玺可爱的脸上一瞬间表情乱飞:“啊?真的吗?我不学了不学了,我不要跟慎叔祖一样丑。” 被天外飞箭扎膝盖的允禧:……老子不干了! …… 干还是得干的,到手的牛马弘书哪儿能叫他跑了。 过年时说的出海走私之事,允禧和弘昼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允禧负责朝臣,弘昼负责宗室。 允禧说完,就该弘昼汇报:“目前查明的,宗室里庄亲王、履郡王、理郡王、弘普、弘昌、弘升、弘晈等,俱有参与。” 说完涉及走私的人名后,弘昼顿了顿,低下头道:“除此之外…臣还发现,这些人私下似有…串联,还发现…永璜与他们来往甚密。” 永璜,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庶人——弘历,唯一的子嗣。 虽然他的亲爹是庶人,但他身上却是有贝勒爵的。 允禧恍惚了一下,才从记忆深处挖出那个早已忘却的身影,喃喃道:“永璜……今年多大了来着?” 弘书的沉默让弘昼有些提心吊胆,回道:“十六。” 十六了,是到了有心思还能有行动的年纪了。 允禧想不通、允禧纳闷:“他怎么想的?” 弘昼也不知道,弘历是皇阿玛亲手废为庶人的,永璜的爵位是皇上当时给求的,如果永璜是为了钱财和弘皙他们搅合在一起,弘昼还能理解。毕竟因为弘历的关系,富察氏一直都很低调,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还有她们这一群人,所以景园一直以来也没什么进项,只凭借贝勒那点俸禄,永璜想过纨绔子弟的生活那是肯定不可能,所以想捞点钱能理解。 但就他目前查出来的那些东西,很明显,永璜不是为了钱财。 难道他觉得他还能图谋那个位置? 荒谬! 就算什么都不论,哪怕退一万步,只弘皙,都比永璜更有优势。 当然,弘昼默默地想,弘皙就不一定没有那个心思,永璜若真起了心思,说不定就是此人挑起来的,还有十二叔,这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三哥曾经就被坑过。 一直没出声的弘书开口道:“去查查,弘历是不是和永璜联系了。” 弘昼悚然一惊,对啊!他怎么把这位给忘了!说起野心,这位才是最野心勃勃的那个,当初即使失去了行动能力瘫痪在床,也能掀起那样的大案。若是他和永璜联系上了,那这一切就能说的通了。 真狠啊,连唯一的子嗣都能这样毫不留情的利用。 家庭幸福、夫妻情深、深爱孩子的弘昼不能理解。 同样的弘书也不能理解,人一旦成为了政治动物,难道就真的会变成动物吗?但动物也有舔舐情深啊。 廉亲王府、第日寺,这是眼前这座建筑曾经拥有过的名字,而如今,该挂牌匾的地方空落落的,在世人心中,它只有一个称呼,庶人弘历的圈禁地。 弘书在斑驳的大门前站住不动,脑子里在考虑,如果把这里建设成小学,这道大门还能不能继续延用,或许把它推到扩建一个更大的大门更好些? 他思考的时间有点久,久的驻守这里的将领脑门都开始出汗,拼命想自己这段时间做错了什么。 那错的可就多了。 朱意远怜悯的看了一眼驻守将领,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和外面的人私通消息,好一点的结局还能回家养老,不好一点,就只能给里面的人陪葬了。 “皇上,日头正晒,您看要不先进去?”作为忠心的大内总管,朱意远时刻以皇上的身体为第一位,如今正是三伏天最热的时候,可不能叫皇上中暑了。 弘书回过神来,把大门的规划先搁置在一旁,语气闲适的道:“开门吧。” 驻守将领赶忙拿出钥匙,上前开门,久未使用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仿佛不堪重负,下一秒就要光荣下岗。 驻守将军手忙脚乱的试图打散扬起的灰尘,发现在做无用功之后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得,看来只能推到重建了,弘书默默想着。 还是朱意远想的周全,往后使了个眼色,就有抱着水瓮的小太监上前,用手洒水让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落下去。 进了大门,一路往里走,前院还好,俱是建筑,只是有些破败,越往后走,植被越多。无人打理的植物们肆意生长,侵占了除了回廊以外的所有地方,令整个府邸都显得幽深而宁静。 也荒芜。 仿佛所有人类都消失了。 “参见皇上。”太监跪了一地。 即便被废为庶人,弘历也是有人服侍的,既是伺候,也是监视。 “平身。”弘书走向房门,只留下一句话,“在外等着。” 朱意远将人都远远打发了,一个人默默守在院子里。 门窗关着,屋内的光线并不好,弘书并不在意,闲庭信步地走近那一座床榻。 床上的人自他进来就偏着头看他,紧紧地,死死的。 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你来了。” 弘书环视了一圈,只发现了一个小兀子,搬过来,随意扫了扫,坐下,像去亲戚家串门打招呼一样笑道:“来了。” 弘历的脸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劳皇上大驾光临啊~”弘书胳膊肘支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没什么事,就是来瞅瞅你。” 弘历的表情收了回去,木着一张脸,阴森森地道:“那六弟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弘书笑了一下,收回手,坐直了,缓缓鼓掌,回答:“满意,太满意了。” 弘历整个身体突兀地挣了一下,看得出他想起来做点什么,但除了让浑身的肉抖动了一下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他像是被戳到了死穴,突然面露青筋的开始嘶吼:“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啊!我要把你送进慎刑司!我要让你把所有的酷刑都受一遍!朕要你生不如死!朕要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朕要让你生生世世都投畜生道!受人宰割!” 弘书惋惜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原来是疯了,算了。”起身欲走。 弘历又突兀的冷静下来:“我没疯,我没疯,你不许走!” 弘书上前两步,站在床边,稍稍弯腰看他:“真没疯?” 弘历恶狠狠的看着他,咬着牙道:“没有。” 弘书直起身:“好吧,既然没疯,那就说说,你想让永璜做什么?” “你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弘历狂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无缘无故的不会想起过来。”他嗬嗬地笑,“怎么样,被所有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弘书等他笑够了,才疑惑地道:“所有人?哪来的所有人?哦~”他恍然大悟般,“你说的该不会是允裪、允禄他们吧?”他嗤笑,“他们,小猫三两只,算什么所有人。” 弘历根本不信,冷笑道:“你不用装,宗室、朝臣、世家大族,都对你心存不满,你还有谁?岳钟琪?呵,一个迂腐懦弱的武夫,其他人但凡动动手指,你这个皇位就别想坐稳当了!你愚蠢的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动了所有人的利益,还想高枕无忧?” “我告诉你,那些大臣和世家大族,都是鬣狗,有利益时他们是忠心的拥护者,一旦你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你分食干净。” “至于宗室,嗬嗬,只要皇帝姓爱新觉罗,具体是谁他们才不在乎!” “可惜啊。”他一脸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道,“也不知道皇阿玛在地下,看到他一心维护的太子是个废物,不过短短几年就把江山葬送了,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可太期待了!” 弘书忍俊不禁,喟叹道:“这些年没白活,这白日梦做的不错。知道你嫉妒,可惜啊,皇阿玛就是偏爱朕,就是看不上你。” 一句话就叫弘历险些破防,差点又开始不管不顾的发疯嘶吼起来。 弘书却不准备放过他,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弘历:“你以为一个亲王、两个郡王就能代表宗室?可惜啊,允禄他们空有个王爵名头,在宗室里不过是个边缘人物,鸟雀都不会上他们的门,拉拢的那些,也不过都是些郁郁不得志的失败者,一拥而上?这笑话挺好笑的,朕是没看见他们一拥而上是什么样子,鸟作兽散倒是看的真真切切。唉,堂堂宗室还不如苗地那些造反的蛮夷,朕连侍卫都没用上,只刑部那些捕快,就把他们一串给串回来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欢快地笑了起来,又想起了什么来,道:“对了,你知道吗?不管啊,是你和永璜,还是永璜和允禄,还是允裪、弘皙他们那些人啊,都是五哥查出来的,惊不惊喜?” 弘历终于还是破防了,他面目狰狞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弘昼!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来人!来人!我才是皇上!我才是皇上!给朕把弘昼抓过来!把这个妖人也给朕压下去!朕要将他们五马分尸啊!啊!……” 弘书收起所有表情,站起身,冷眼看着他仿佛一条濒死的鱼,在砧板上垂死挣扎。 不够,相比弘历准备做的,这些远远不够,若不是还存有一丝理智,弘书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竟敢私联日本人!打算偷窃海军的巡防图送给日本,让日本将军队伪装成倭寇,偷袭才刚刚成立的海军,期望以此来打击弘书的威信。 若不是葛鹏运带着特种学院第一批毕业学员,去日本进行毕业考核时,无意中得到了这条消息,只凭允禧和弘昼查出来的东西,所有人都只会以为,弘历只是想通过永璜来挑拨允裪等人,给弘书找不痛快。 也就是偷窃海军机密之事只开了个头,不然就算朝野反对、天下沸盈,他也要弘历碎尸万段。 不再管弘历的发疯,弘书走出屋子,抬头看了一眼灼热的阳光,淡淡的吩咐道:“送他上路,用白绫。” 朱意远躬着身子:“嗻。”一招手,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太监就捧着托盘跑过来,与他一同进了屋子。 弘书就站在那里,听着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悄然无息。 朱意远走出来:“启禀皇上,罪人弘历已伏诛。” 弘书再抬眼看了一眼太阳,阳光好像更明媚了些:“回宫。” 是日,庄亲王允禄、履郡王允裪、理郡王弘皙、庶人弘历等勾连外族、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之事案发,皇上圣旨:主犯弘历、允裪、弘皙赐死,废除宗室身份,除玉牒,不得入皇家园陵;允禄、弘昇、永璜等从党,革去爵位,除玉牒,废为庶民,终身圈禁;所有妻妾子嗣,皆从玉牒除名,妻妾放还归家,有生育子女者,改随母性。 其实弘书更想把允禄他们送去矿山挖矿,但反对者众多,包括允禧等人都不表态支持,他们不同意,好,那就放弃这一条,转头就直接让子嗣改随母性随母离开,这次谁反对都不行! 至于其他牵扯进来的大臣和地方大族,没说的,斩首、抄家流放、三代不得科考,都是最基本的套餐。那一个月,京城的菜市口,血腥味就没散过。 就是孔家,虽然没有阖族抄家流放,但事涉其中的,弘书一个也没放过,顺手还揪出来不少孔家鱼肉乡里、横行霸道的罪责。弘书也没给他们留脸面,吩咐福惠安排报纸对孔家的这些罪行事无巨细的报道,还让人安排戏班子改变成戏剧,全国巡回演出,务必让天下人都知道孔家究竟是怎样的孔家。 人头滚滚之后,弘书的权威更上一层楼,皇权压过臣权,朝野内外,声量一下小了不少,他提出来的事,都很很顺利的推行了下去。包括旗人出旗为民和设立小学、让男女同校读书之事,都不出所料的只有寥寥数人象征性的反对了一下,见弘书坚持也不像以往没完没了的纠缠,倒让他提前准备的预案都没了用处。 朝野无声,这对兴亡只系于皇帝一身的封建王朝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弘书不在乎。对他来说,对他想做的事来说,高度的中央集权才是最好的,至于这样做会不会为未来埋下隐患? 弘书想,如果未来的他能做成想做的一切,那现在埋下的隐患,到时候说不定还是好事。 神思被打断,岳湘来了:“皇上,这是有意愿在小学担任职务的诰命名单。” 岳湘如今对他的态度,比起夫妻倒更像君臣,就像此刻,恭敬的呈上名单,等待他的批复。 弘书知晓,除了他如今权威日重,而两人又缺乏亲密接触、日常除了正事就是孩子、感情难免有些淡了之外,岳湘想要以臣子身份为君做事,也是她如此表现的重要原因。 弘书并不反感,他不是那种口中嚷着男女平等、却让妻子在家洗手作羹汤的双标人士,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支持,又谈何解开这天下女子身上的枷锁呢。 所以他道:“你做主便是。” 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往外走吧。 岳湘行礼:“臣妾遵旨。” 岳湘离开后,弘暾气喘吁吁的来了。 弘书笑道:“什么事让你这样‘八百里加急’。” 弘暾眼睛亮晶晶的:“皇上,燕同光上报,他成功了!” 弘书豁然起身。 戒备森严的研究基地,一行人风驰电掣的往里闯,却没人敢挡,一直到机器轰隆之地,才停下脚步。 燕同光兴奋的迎上来,连礼都忘了行,激动地手舞足蹈:“皇上,您绝对想不到,这一次的改进比之前提高了多少效率!” 没人在意他的失礼。 弘书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你先别说,让朕猜猜,三倍?”这是他设想中的目标,只要蒸汽机的效率能提高三倍,他的工业革命,就能吹响号角了。 燕同光再也忍不了一点儿,高呼道:“五倍!是五倍皇上!” 五倍! “哈哈哈哈哈哈哈。”弘书仰头大笑。 大清,可以准备起飞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