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云管事。”袁思孝笑眯眯地同新同僚打招呼,满脸的褶子都掩盖不住他的开心。
怎么能不开心呢,几年前他将一众城南育婴堂的孤儿送去雍和宫做报童时,做过最大的梦也不过是巴结上报社的哪位编辑记者,能从育婴堂爬出来,哪怕是去给报社打杂都好。
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谁能想到,在他自己都放弃巴结的时候,却天上掉馅饼,仁心医院竟然聘他做宿舍管事!虽然管着的仍是从育婴堂出来的那些孤儿,权利也没有多大,但他现在可是给太子殿下做事的人!家宅的左邻右舍谁见了他不叫一声袁爷!
才查完寝准备去打水洗漱的云娘回头一看,福身回礼:“袁管事。”又冲袁思孝身边的妇人微笑,“这位可是婶子?”
袁思孝身边的妇人局促地回了个笑,没有回答,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位女管事长得可真俊。
“是内子。”袁思孝自从走马上任后,说话也开始学着人家文绉绉起来,要搁以往,他只会说对,是我家婆娘,“她第一次来,不知打水的地方,不知云管事可否带她走一趟?”
云娘自是答应,路上瞧出妇人的局促,想着自己和袁管事都是宿管,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与女眷打好关系的比较好,便温声引导,让妇人渐渐走出局促,知道了妇人姓吴,便唤她吴婶。
吴婶褪去对方是大人物的滤镜后,恢复了在邻里中的健谈,习惯性地就问道:“云娘子夫家是?”
夫家?云娘温婉地笑了笑:“自小在育婴堂长大,长大后便自梳在育婴堂做事,不曾许配。”
这是她从寻芳楼那个火坑里出来后,对外的说辞。
寻芳楼啊,好遥远的记忆,遥远到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当过被世家公子们追捧的清倌人“云映蝶”,还有过想给人做外室的时候。
现在,别说做外室,她连正室也不想做!嫁人哪有如今的日子过的舒心!
一想到宿舍里那些信任她、孺慕她、依赖的女孩子们,云娘就雀跃的想要蹦跶两下,她一定会好好干的!不止要管理、照顾好这些女孩子们!她还要主动学习那些护理知识!叶院长可是说了,她们要是学得好,是有机会去给姚大夫做学徒的!虽然叶院长当时说的这个“她们”并没有包括她这个宿管,但她想着,只要她学得特别好、特别有能力,姚大夫说不定会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做学徒呢!
姚大夫可是仁心医院的第一个女大夫啊!还上了《京城周报》!现在每日不知道有多少贵妇人慕名来医院找姚大夫看诊!
云娘带着憧憬睡去,做了一个好梦,然后在更夫的梆子声中幸福的起身,上楼一层层的叫起,顺便帮一些年纪还小的丫头梳头整理着装,然后和袁思孝分别带队将男孩女孩们送到医院大楼,交给那些健壮的“护理”管事们。
正常来说,交接完他们两个宿管就可以回寝舍干自己的事儿了,不过云娘和袁思孝都不是“不思进取”的人。
袁思孝留在大堂,帮忙维持秩序和解答一些来求医的人的疑问。
云娘呢,则跟着“护理”管事们,帮忙的同时“偷学”管事们教的护理知识。
忙完一天,该交接带着孩子们回寝休息了,叶龙章过来了。
云娘和袁思孝都知道他是叶院长的儿子,十分尊敬的行礼:“叶大夫。”
“云管事,袁管事。”叶龙章笑道,“马上就是二月二了,介时医院只留几个人值班,其他人都放假。院长的意思是,孩子们最近的表现不错,也该奖励,就一人发三十文钱,介时你们和杂事处的人一起领着他们去逛逛灯会,玩一玩,这些孩子应该都没有见过灯会。”
“你们就算加班,一人有一百文的加班费。”
医院除了大夫、学徒、护士预备役的孩子,也是有不少干杂活的人的,都归在杂事处,人并不少。
这么些人一起,倒不用担心照看不过来这些孩子了,云娘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叶大夫。”
“不必谢我,这是殿下的福德。”叶龙章说完便离开了。
殿下啊……
“殿下真是宅心仁厚,还想着这些孩子没见过灯会。”袁思孝感动道,“我回去得好好跟那些孩子说说,一定要让他们记得殿下的恩德!”
云娘认同的点点头,若不是殿下,她和那些女孩子,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二月二,龙抬头,京城热闹极了,光是大型庙会、灯会、集会就有好几处。
云娘他们去的便是城南的一处,因为这一处有几家铺子是太子殿下的产业。众所周知,每逢节日,太子殿下的铺子总会推出一些花活和优惠活动,许多人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着仁心医院统一制服的小孩子们格外显眼,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岳濬也不例外:“这便是仁心医院的…的小、小…”他外任已有许多年,回来也不过几日,对京城这几年的情况都不清楚,这会儿卡着壳想不起来小妹曾经说过的那个名词。
“小护士。”岳湘提醒。
“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仁厚。”听到那些小护士骄傲地说是太子殿下给他们发钱让他们来玩后,岳濬真心实意的叹息,他在广东这几年也不是没听过太子的名声,但他并不多么相信,邀名的事情他实在见得太多了。
直到回了京城,他才知道那些传闻竟然都是真的。
“姑姑,要!”侄子胖胖的小指头指着小护士。
说好一家人出来逛,结果爹娘临出门走不了,四哥四嫂出来没一会儿就把孩子丢给她溜了,最后只剩怨种的她抱着怨种侄子,和怨种大哥逛灯会。
——还不到两岁的怨种侄子出生就没见过大哥,死活不让大哥抱,只让她这个姑姑抱。
“乖,咱不要,姑姑带你去买灯灯。”要人可还行,岳湘把侄子的小指头按下,抱着他转身就走,“大哥,走了。”
岳濬失笑,再次试图接替可怜的妹妹抱侄子,却被侄子仿佛要被人贩子拐走的表情击退。
“运哥,我打听到了!”葛根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终于回到自家摊位。
葛鹏运热情地送走一位顾客,脸色都没变地道:“小声些,打听到什么了?”
葛根捂住嘴,凑到葛鹏运耳边道:“我打听到,今儿个舶来阁据说要举行什么拍卖会,好多富商和世子公子都去了,听说怡亲王世子也要来!”
舶来阁顾名思义,就是专卖舶来品的地方,这也是弘书名下的一个铺子,这些年,他手下出洋的船队就没停过,除了搜集他要的动植物、矿物、书籍以外,也会做生意,载着冰糖、茶叶、丝绸等卖去西洋,再捎一些西洋的稀罕玩意儿回来。除了船队,在去病城专和鄂罗斯做交易的手下也会送回来一些鄂罗斯的稀罕玩意儿,弘书除了送人,其他的都扔到舶来阁来卖。
至于拍卖会,是弘书最近资金有点周转不开……咳,虽然他手下赚钱的产业不少,但他的发展规划已经做到明年了,几乎每一笔收益都已经被预定了用处。
结果燕同光那里突然说有大进展,需要更多资金投入研究……弘书不想伸手问阿玛额娘要,只能想办法了。
“那里让看热闹吗?”葛鹏运问道。
“让!还专门安排了伙计给大家转述拍卖会的过程!”
“好,你继续去那儿守着,确定怡亲王世子究竟有没有来,等拍卖会差不多了再过来叫我。”他们这摊摆了没多久,货物也没卖多少,若现在就收摊走人,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太奇怪,葛鹏运并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逛灯会的人流越来越多,葛鹏运不是为了单纯卖东西来的,准备的货本就不多,等葛根回来叫他的时候已经卖的只剩下几件。
葛鹏运干脆将剩下的东西都送给了隔壁卖字画的摊主。
曹霑突然被人送东西,有些茫然:“为什么送我?”
葛鹏运憨厚一笑:“我弟弟说那边有热闹看,就这几件,我不想守这浪费时间,郎君你方才给客人推荐我的东西,这些就当答谢了。”
说完不等反应,便拉着葛根离开。
曹霑茫然了一会儿,看着手中的东西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忍不住想,他也不是那么没用的是吧?嘿嘿,回头和六书兄写信的时候一定要炫耀一下,他也有人纯粹因为感谢送东西了。
葛鹏运拉着葛根在人群中穿行,低声问道:“确认怡亲王世子在了?”
“确认了!”葛根道,“那伙计会给看热闹的人说当下拍卖的东西是什么,以及是谁买下的,怡亲王世子就买东西了!”
葛鹏运点点头,前行的脚步带上了些许急躁。
由不得他不燥,来京城几个月了,他想尽了办法,却都见不到想见的人。他甚至去揭了招贤令的皇榜,以会英语的名头报名,衙门的人倒没有狗眼看人低,他以为报上名就能见到太子了,但谁想到见太子之前还要考试,考说就算了,还要考写,他大字不识一个,会说英语都是在船上硬逼出来的,哪里会写,理所当然的被淘汰了。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接近怡亲王世子的机会,他恨不得立刻就冲到怡亲王面前去。
正在他健步如飞的时候,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
“孩子!我的孩子!有人抢孩子!”
第212章
葛鹏运脚步条件反射地一顿,朝声音处望去,但人太多,只能看见那边人群骚乱,却看不清其他情况。
“运哥,快走吧,别赶不上怡亲王世子离开。”葛根扥了扥葛鹏运。
人太多了,他挤过去就要半天,帮不帮的上忙还不一定,说不定会造成更严重的拥挤,葛鹏运沉着脸回身,逆着看热闹的人流往舶来阁的方向走。
没一会儿,不同的方向又传来声音。
“大郎!大郎你在哪儿啊!有没有看见我家大郎!有没有看见我家大郎?!大郎啊!!”
属于母亲的哭嚎声让听到的人都意识到,有孩子丢了,一时带孩子出来的都人人自危,紧紧把自家孩子抱住。
葛鹏运的脚步再次停住。
“运哥?”葛根疑惑。
举目望去,仍是熙熙攘攘的人头,根本看不出其中哪个是拐子,葛鹏运叹息一声:“走边上。”拉着葛根从路中间挤到路边,专挑昏暗处走,方向还是舶来阁,一双眼睛却时不时扫向路过的小道以及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离舶来阁越来越近,葛鹏运始终没有看见形迹可疑的人,他说服自己,不是冷漠不管,而是确实没碰上。
就在他准备收回检视的目光,一心冲舶来阁去时,余光中却出现了一群人。
三个男子围着一个女子,女子手中似乎还抱着小孩,远远瞧着像是一家人因为出现拐子所以护着家眷离开,但女子衣襟处一晃而过的阴影让葛鹏运的眉头皱了起来。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葛鹏运拉着葛根往那一群人的方向追去。
“运哥?怎么了?”葛根被拽了个趔趄,“再不去怡亲王世子就要走了。”
“根子,你小时候也被拐卖过记得吗?”葛鹏运道。
“记得啊,要不是运哥你,我都不知道被卖哪儿去了。”葛根黯然道,“可惜到最后也没找到娘。”
这个年代的拐卖人口可比后世猖獗的多,有时候都不能说是拐卖,直接就是强抢,即便有大人在也不是完全保险,若大人只有当娘的,有时候甚至会连娘带孩子一块儿抢。
葛鹏运爹娘去得早,全靠远房的叔婶心善收养他才没饿死,婶婶对他来说就是亲娘一样的存在,结果婶婶和弟弟当着他的面被人贩子掳走,他那时年纪并不大,拼命追了小半个月,才沿着踪迹追上贩子找机会将根子偷了回来,却没找到婶婶——婶婶在中途就被卖掉了。
从此葛鹏运心里就留下了心病,也是听说许多妇人被拐都是被卖到了船上,才会去当水手,才有了后来的经历。
葛鹏运本来以为当街掳人的事情只会在他们那样没有衙门存在的小镇子上发生,不曾想治安极严的京城竟也存在。
——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罢了,怡亲王世子一直在京城,总还有机会。
将时间往回倒一会儿。
听到有孩子被拐,岳濬第一时间就护住了妹妹和侄子,跟着他们出门的下人也将岳湘和岳苋团团围住。
岳濬扫视了一眼不远处混乱的人群,皱眉道:“走,先送你和苋儿找个铺子待着。”
岳湘担心这里人多一会儿别因为骚乱引起踩踏,建议道:“派人去通知一下五城兵马司的人,让他们多派点人过来疏散人群吧。”
岳濬点头答应,点了个长随让他去报信。
还没走几步,另一边又突然有人哭喊:“有人抢孩子!我的孩子!”
兄妹俩眉头皱的死紧,循声望去,只见那头的人群也骚乱起来。
前后夹击,人人都想着先离开,一时挤得举步维艰。
“拐子在这里!抓住他!”
声音实在太近了,岳濬一眼就扫到那两个逆着人流挤过来的拐子,一人一手拎着个小娃娃,一手挥舞着刀向周围人砍去,另一人也握着两把刀砍人,沿途的人惧怕他们手中凶器,一时纷纷躲避,竟让他们畅通无阻。
岳濬条件反射地就去拿武器,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今日出门没带,眼看拐子距他没有几步,岳濬吩咐一句:“保护好姑娘和苋儿。”就冲了上去。
岳湘没有阻止,今日这情形实在太奇怪了,要说京城没有拐子肯定不可能,过去也听闻过庙会、灯会有孩子被拐的事情,但那并不经常发生,而且常是孩子先与家人走散才被拐的,哪像今日,短短时间就丢了两个孩子,甚至这些人还是明目张胆的当街强抢!
再看那拐子追着人砍的架势,怎么看都更像是为了杀人,而不是单纯为了逃脱。
岳湘抱着侄子连连后退,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将她俩围在中间,奋力向外挤去。
但这会儿人群实在太慌乱了,很多人都不看方向,只像无头苍蝇一样找着空子就钻。
岳湘几人被不同方向的人群冲击,只能勉力维持不被挤倒,实在难以行动。
“别挤!不要挤!看着点方向!都往两边走!”眼见再挤下去就要出踩踏事故了,岳湘顾不得矜持,高声喊起来,试图指挥人群往外散。
她的疾呼对于已经慌乱的人群只是杯水车薪,反而引起了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
互相对视完成交流,就有人张口,用惊慌失措的声音高喊:“杀人啦!死人啦!”
慌乱的人群根本没有去确认是不是真的死人了,只知道这声音离他们极近,得赶紧离开,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背离声音的方向跑。
“小姐!”
岳湘只听到一声惊呼,就被忽然涌过来的人群挤得晕头转向,侄子大哭她都顾不上,只顾着用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倒下。
等再次站稳脚跟时,下人们都已经被挤得不见了踪影,想要高喊找人也不行,因为这时候耳边全是找人的、哭嚎的声音。
不能留在这里,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波冲击!岳湘当机立断,也不找下人,稍微安抚了一下侄子,就找准方向往外挤。
结果她才挪了一步,忽然有几个人高马大的人冲过来将她围了起来。
岳湘警觉地审视,但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那几人就伸手架住她,嘴上高呼:“小姐,走这边!”
这些人要绑她!岳湘张口欲喊,腰间被抵上了一把刀。
不止如此,另一人也从袖中露出一把刀抵住她怀中的侄儿。
“不想死,就乖乖听话。”堪比恶魔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岳湘硬生生咽下即将出口的声音,手明明在抖,却还将侄儿抱的牢牢的。
……
葛鹏运和葛根中途就追上人了,但鉴于对方人多,葛鹏运衡量了下双方武力差距,决定先不贸然救人,等找到这些人的老巢,再谋定而后动。
他断定,这些人肯定不会只抢了这一女子一幼儿。
但不曾想到,这些人好似是今日集体出动一般,他坠在后面,眼见前头竟陆续有同伙同他追的这几人会和了。
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了,甚至不敢再带着葛根:“根子,你去衙门报官,告诉衙门,这伙拐子人多势众,恐怕不简单。我沿路留下记号,你带着衙门的人找来。”
“好,运哥你小心!”葛根听话的离开了。
葛鹏运深吸一口气,继续远远坠着,但越跟越心惊,因为这伙人在绕了一圈后,竟然进入了权贵云集的城西,最终消失在了一座朱门宅子里。
葛鹏运不敢贸然潜入,便想绕着宅子查看一下,却发现左邻右里都是宅子,他绕了一大圈,才绕到这一溜宅子的背面,然后他就看见了运河,以及河上来往的彩船。
……
二月二,不止民间庆祝,朝廷也是要庆祝的。
一大早,弘书先是剃了个头,顶着青青的头皮去给额娘请安,然后和阿玛一起在多稼如云参加了亲耕耤田的仪式,吃了“龙鳞”春饼。
接见属臣,互相道贺,然后给属臣放假,让他们能回家与亲人共度佳节,一同去游一游灯会。
属臣都不在,自然没有多少事务可以处理,等福惠和春佑上完课后,弘书大发善心,带他们出门去放风。
福惠带着春佑玩疯了,还有太孙,圆明园按说已经够大了,给它一只熊当地盘绰绰有余,但这“小猫”出了门后仍旧跟出了牢笼一样,和福惠、春佑你追我赶的撒欢。
跑着跑着就来到一个不高的小山包,山顶有一座喇嘛庙,还有一片梅林正在盛开,弘书想去看看。
开始爬山,弘书还没走到一半,那两人一熊已经上下两个来回了。
眼瞅着太孙趴在旁边的草地上像滑滑梯一样滑了下去,后面跟着一大一小丝毫不顾形象和衣裳跟着往下出溜,弘书摇摇头,叹气:“唉,年纪小就是有精神啊。”
章元化几个今日特意从皇庄回来请安、陪主子游玩的大太监看着弘书欲言又止: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殿下您现在年纪也很小?
但是看看主子已经和自己差不多的个头,他们默默咽下了话语。
嗯,殿下稳重,不能以年龄论。
弘书继续闲庭信步的走,估摸着按照两人一熊的速度该第三次爬上来了,却没有听到应有的动静。
回身看去。
这山包实在不高,上山的路两边又没有什么树木遮挡视线,弘书一眼便瞧见两人一熊拦住了一队上山的人,而太孙正使劲扒拉着人家的背篓,福惠和春佑两个拉它都拉不走。
深知这宝贝的犟性子,弘书只能认命地往下走,离得近了便听见太孙激动的叫声。
“嘤!嘤嘤嘤!嘤嘤!”
这大宝贝竟然在撒娇?对着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背篓?
弘书疑惑地扫了眼那背篓,难道这背篓里是美味的竹笋?
章元化很有眼色,连忙替主子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背篓装的什么?”
背东西的人瞧着有些害怕,这很正常,毕竟他们一行人只看衣着就知道非富即贵,这些干苦力的百姓害怕也正常。
“回、回老爷的话,我、小民、小民等是给山上的喇嘛庙送吃用的,背篓、背篓里的是粮食。”
“是粮食啊。”章元化看向已经制服太孙的主子,见他没有表示便摆摆手道,“行了,走吧。”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背篓里却突然传出一道激动的女声。
“章公公!是章公公吗?!救命!我是云映蝶!这些人是拐子!!”
第213章
喇嘛庙里,弘书看着眼前的“人皮材料”和制作器具,心底忍不住的犯呕。
“这些都不许动,派人去找仵作过来查验。再给孤掘地三尺,看看这喇嘛庙地底下都埋着什么!”
不想再看下去,弘书离开密室,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缓解那股恶心感的时候,章元化找了过来。
“殿下,岳姑娘她们醒了。”
弘书沉着心来到从背篓里救出来的女孩们的安置处,除了云映蝶能自行站立着,其他姑娘都躺着,无力起身。
“参见太子殿下!”云映蝶已经知道弘书的身份,她本该激动的,但她此时满心挂着被拐的小女孩,一点儿心思都分不出,“殿下,求殿下救救四儿她们!”
无独有偶,另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和她先后响起。
“殿下!”声音沙哑的让认识的人都听不出来,“求殿下救救苋儿!”
弘书循声望去,本该因为药力作用无力起身的岳湘,不知花费了多大的毅力,竟自行翻身跪伏,殷殷恳求。
男女有别的风气让弘书不好上去扶她们,只能道:“两位姑娘不必如此,孤已经着人去禀报皇阿玛此事,相信两个孩子很快就能找到。”
“岳姑娘,还有这位云姑娘,不妨先和孤说说,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岳湘和云映蝶到底不是寻常女子,收拾收拾心情后,尽量清楚明白地叙述了自己今天的遭遇。
“……我被他们挟持到无人处后,就被药迷晕了过去,再醒来,看到的就是云姑娘。”岳湘率先说完,也是同云映蝶交流过,她才知道自己与侄儿被分开了,是太子救了她们。而对于她们是怎么分开的,又是怎么出城的,怎么被背到这里来的,她一概不知。
云映蝶知道的倒是多些,她从开始说起,起先她是和医院的杂工们一起,一人带一队小孩子在逛灯会,忽然听到有人丢了孩子,她第一时间就将小女孩们聚拢到身边。但人实在太多了,她也只有两只眼睛,而孩子们也没太紧张,毕竟她们从来都是没人要的孤儿,谁会想不开来拐她们这些没人要的呢。
但就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名叫四儿的孤女就被抱走了,还是其他小孩子看见了喊出声云映蝶才发现,她又想去追,又顾忌其他孩子不敢动。
“…最后还是遇到了一对常在义诊日去医院帮忙的夫妻,请他们帮民女照看其他孩子,民女才能去追…”
云映蝶却没想到,这一次的拐子这么大胆,还成群结队,这一去不仅没追回四儿,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民女也和岳姑娘一样,在半路就被用药迷晕,不过那种药…”说到这里,云映蝶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地含混道,“…民女从前接触过,所以中途醒了。民女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背篓里了,不过那时候应该是才被装进来,小民听到他们光明正大的说‘这次的货不错’,害怕周围全是他们的人,就没敢发出动静……”
一直到刚才,听到疑似曾经给她“新生”的章公公的声音,她才咬牙赌了一把,发出声音。
就算不是章公公也不要紧,听对话双方不认识,这些人听到她的呼救,有正义感的大概率会救她。就算对方没什么正义感,而是看重利益得失,那她喊的那一句章公公也足够对方浮想联翩,为了可能存在的好处赌一把,救她一救。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了,云映蝶并不想给眼前的贵人和章公公留下她心机深沉的印象。
“你很机敏。”弘书赞叹道,不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能冷静下来寻找机会的,当然这云映蝶也多亏了有一副好身体,只看岳湘和其他人的反应就知道,这些拐子给她们用的药量不可能少,云映蝶能先一步醒过来,说明她的身体抵抗力很不错。
“你们先好生休息,孤已经遣人去仁心医院找大夫过来了。”弘书道,“至于拐子也不用担心,孤稍后就会回城,主持此事。”
“多谢殿下!”
弘书转身要走,又停下来道:“岳姑娘,孤已经使人去府上通知岳大人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
岳湘垂着泪,哽咽道:“多谢殿下。”她很想说自己没事,让家人都先去找苋儿,不用管自己,但今晚的遭遇又让她梗着说不出口。她也才不过十五岁而已,被拐了一遭哪能不害怕,没有惊慌失措、嚎啕大哭都是多年来的教养和被对侄子的担心压下去了而已,但她也真的很想爹娘,很想钻入额娘的怀里被牢牢保护着。
弘书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和岳湘没有熟到那份上,两人的身份也不适合过多接触。尤其岳湘本就被拐了这一遭,以时下的风气,过后还不定被人编排些什么,他再牵扯进去只会叫岳湘的处境更糟。
出了屋子,弘书叫来福惠:“我要先回城去处理这事了,这里的物证、还有那些女子都先交给你,等衙门、大夫和她们的家人过来,一一做好安排,你可以吗?”
“我可以!”福惠挺着胸膛答应的很大声,他可是立志要当六哥左膀右臂的人,但就连春佑都能在正事上给六哥帮忙了,他却还日日在上书房读书,这次好不容易六哥让他办事,他肯定能行!肯定能办的十分完美!
弘书带着一部分人押着那些“运货”的人和喇嘛庙里的喇嘛离开了。
此时,胤禛也已经接到了弘书的通知,还有来自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汇报。
“砰!”
“阿齐图!你这个九门提督当得好啊!这么多拐子入城,当街强抢妇孺,还砍杀行人!九门的入城查验就是这么查验的?!”胤禛是真的怒火冲天,今晚的骚乱说大不大,毕竟又不是造反,怪罪到二品的九门提督身上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也要看它发生在哪里,这可是京城!是天子脚下!现在竟然有一伙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组团犯法,这些人眼里哪还有他这个皇帝!
阿齐图不敢辩驳,跪地请罪并立军令状:“是奴才失职!求皇上给奴才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奴才保证三日之内将这伙拐子一网打尽,将所有被拐妇孺全部救回!”
“若办不到,奴才以死谢罪!”
“哼!”
胤禛才要说话,弘书不经通报闯了进来:“皇阿玛,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救回孩子才是要紧,其他的,等人救回来之后再论!”
对于儿子的闯入和插话,胤禛没有不悦,他一边打量儿子观察他是否受伤一边道:“朕已经命兵部尚书持兵符去调京营,封锁京城周围,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已经回城,负责调查这伙贼子的踪迹。”
“那就好。”弘书松了口气,道,“我这里抓了些人,里面应该有人知道不少,皇阿玛安排人审讯吧。”
胤禛颔首,冲着九门提督横眉冷对:“还不滚去抓人!”
阿齐图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一边感谢太子来得及时,一边发誓要将这帮让他遭受无妄之灾的贼子抓住挫骨扬灰。
这一场混乱直达天听的结果,就是京城内外全部被官兵接管,挨家挨户、挨寺挨庙的搜了过去,一些不知道灯会上事情的人,还以为是谁造反了,吓得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
——可惜最后还是被搜查的人从地窖里拖了出来,还被当做可疑人士关进牢里,毕竟你要是不心虚干嘛躲起来?
在这样的强度下,躲在城里来不及撤走的老鼠被一个个揪了出来。
不过最先有突破的还是弘书抓的那一批人,准确的说,是那座喇嘛庙里的喇嘛。
“所以,他们只是为了做出最好的法器办法会,以祈求佛祖保佑他们教派兴旺?”
胤禛冷笑一声。
“当朕是傻子呢!”
“把所有格鲁派的喇嘛都给朕抓起来!”
第214章
“呼!呼!”葛鹏运捂着受伤的左臂,喘着粗气东躲西藏。
距离他和葛根分开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里,他跟踪、潜水、扒船、暴露、逃命,一刻不停,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若不是夜色掩盖,他恐怕早就被抓住了。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住,他必须得寻求外界的帮助。葛鹏运咬咬牙,改变方向,向官道奔去。
他不信任官兵,不止是因为之前的经历,也是因为他追踪这伙贼人的时候,没少在细枝末节处发现背后有权贵的影子,他怕自己一头撞上去,正好送到人家手上。
但现在,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只能赌一把。
……
“啪!”
“死蚊子!敢咬你爷爷!”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和一声怒气冲冲的骂街,将本就睡得不安稳的众人吵醒。
“火灭了,我说怎么做梦梦见下雪。”被吵醒的一人打着哈欠,去拨弄只有余温的火堆,见实在一点火星子没留下,只能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重新生火。
其他人有的翻个身继续睡,有的则坐起身,挠挠身上被蚊子咬的地方。
最早被咬醒的人忍不住埋怨:“早说该在那个村子留宿的,郎老大偏偏说天还早,到下一个村子再歇。现在倒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这些蚊子饱餐一顿。”
“好了,老五,你这一晚上嘀咕过多少回了,怎么跟个怨妇似的。”有人斥他。
老五不太服气的嘟囔:“本来就是吗。”
“你说他就说他,少他爷爷的给老娘牵扯女人。”本在躺着的女人翻身坐起,不善地看着老五和那个呵斥他的人。
老五虽然被呵斥,但面对外人,他还是很护短,牛眼一瞪:“姓马的,老子大哥说我,有你什么事!怨妇怨妇,我就提女的怎么了,我……”
“好了!”郎兴昌本来懒得理的,但实在被他们吵的头疼,“吵了一路了,有什么好吵的!”他看向老五,“吴旺,不是我请你来的,你要是不满意现在就可以走。”
“老田。”他又看向呵斥老五的那个人,“今天的行程确实是我没算好,是我的错,你若是觉得不能接受,随时都可以离开。”
老田名叫田远,他脸涨的通红:“老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老五!你……”
“有动静!”郎兴昌忽然起身,一把抽出随身武器,向某个方向防备着。
这半夜三更的,除了他们这种艺高人胆大的敢留宿野外,能在外面乱跑的大概率是野兽。
一只两只的倒不怕,就怕成群结队的,尤其是野猪和狼,他们这一路没少遭遇。这黑灯瞎火的,对上还真不一定能保证不受伤。
其他人反应也不慢,纷纷抽出武器,自觉背对背围成一圈,屏气凝神观察四周。
“其他方向没动静,应该数量不多或者是个落单的。”队伍里另一个名叫郑娟的女子低声道,她的耳朵特别灵敏。
其他人松了口气,不是群殴就不怕,队形也松散起来吴旺更是笑道:“加餐了,嘴里都快淡出鸟了。”也不知道郎老大急个啥,这一路硬是不停地赶路,他们打个野味改善伙食的机会都少。
“我去看看。”作为最厉害的,也是把一群人拐来的,郎兴昌当仁不让地挡在前面。
……
“呼!呼!”葛鹏运感觉头很晕,浓重的夜色让他更加看不清前路,只能凭着毅力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认定的方向撞去。
应该快到官道了,也不知道这个点的官道上会不会有人,希望有人,他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忽然,一道凉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葛鹏运来不及分辨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凭本能往旁边一滚。
这一滚,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脑子知道应该尽快爬起来,手脚却使不上一点儿力。
“咦?”
竟然是个人。
郎兴昌心放下了一半,面对人他的信心比面对野兽大的多,他持刀上前一步,盯着滚落在地好像起不来的人,没有放低警惕心:“你是谁?”
不是追杀的人。
葛鹏运胸口憋的气散掉,大口大口喘气。
……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田远试探喊道:“老大?”
“嗯。”郎兴昌答应一声,走入众人视线,肩上扛着个人,“是个人,受伤了,失血过多,马妹子,你给看看。”
是个人啊,众人放下武器,放松下来。
吴旺凑上前,打量了一下,见葛鹏运还有意识,问道:“兄弟,你这是被仇家追杀?”
葛鹏运虽然头晕眼花,却也看清了这群人的形状,膀大腰圆、横眉竖目,还个个带着兵器,就算是那两个女人,看着也不好惹。
瞧着就不像好人。
他不能肯定这些人和那伙人贩子无关,权衡之间,便含糊的“嗯”了一声先混过去。
“啧啧,能大半夜的追杀你,你们这仇看来不小啊。”吴旺转头冲郎兴昌道,“郎老大,现在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总该说说要带我们投奔哪位贵人、干什么事吧?可别是跟追杀这位兄弟的人一样,让我们干脏活吧?”
“老五!”田远真的有些生气了,“你再这样胡说,就走吧!”
吴旺是田远帮过的,人是个好人,就是性子不太行,一张嘴总胡咧咧,这次重遇救过他的郎兴昌,田远本着报恩的心思答应跟郎兴昌入京,本没有打算带吴旺的,但吴旺却非要跟着,田远问过郎兴昌后,也就把他带着了。
谁知道这吴旺一路上老是和郎兴昌挑刺,田远实在有些后悔答应带着他了。
吴旺只觉得委屈,他还不是为了田远才跟着跑,干脆把话敞开了说:“大哥,你别怪我说话直,这位郎老大和你都有差不多快十年没见了,一见面就说京城有好前程要你跟他走,这搁谁不多想?是,他曾经救过你的命,是个好人,但这不代表他现在也是个好人,谁知道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又干了些什么。”
“郎老大,我也不是针对你,只是你这一路的表现确实让人疑惑,大哥帮过我,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恩情搭上自己。”
吴旺的话让田远心下感动,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五,郎老大的恩值得我……”
“好了,老田,你不必多说。”郎兴昌打断田远,面对吴旺的脸色缓和不少,对他的坦荡还算欣赏,“老五说的对,我一路瞒着你们确实不对,也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
“如今既然快到京城了,也是时候告诉你们了,我要带你们去投奔的贵人是…”郎兴昌瞄了一眼正在接受包扎的葛鹏运,顿了顿道,“…是当今的兄弟,二十一贝子。”
“二十一贝子?!”田远一众混江湖的绿林好汉满脸震惊。
有人却比他们更惊讶:“你是二十一贝子的人?!”
葛鹏运很激动,激动的喊完这一嗓子后眼前都开始冒星星,但他还是紧紧盯着郎兴昌的方向,再次确认道:“你怎么证明你是二十一贝子的人?!”
郎兴昌皱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证明。”
“你必须得证明!”葛鹏运急了,“这很重要!你证明了我才能……!”他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郎兴昌挑眉:“你才能干什么?”
葛鹏运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冲动,深吸了口气道:“你们应该不知道,昨日京城里出了乱子,里面牵扯不小,我也是因此才被追杀的。”
他狠了狠心看向郎兴昌:“我知道一些消息,如果你真是二十一贝子的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些足够你在二十一贝子面前立功,甚至可能会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脸。”
竟然能让殿下关注,郎兴昌心中一动,深深看着葛鹏运,与他对视一会儿后,上前,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略带些微嘲道:“我能证明,你能确定真假吗?”
不能,葛鹏运看着那块一看就造价不凡的令牌,紧咬牙关,他连上面的字都不认识。
不,他不需要确定真假,他只需要确定这群人和追杀他的人没关系就行。
他不值得对方花心思安排这样一群人来和他做戏,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群人应当真的只是碰巧遇上他了。
想通这一点,葛鹏运松开牙关,看着郎兴昌道:“昨日二月二,灯会上出现一伙贼子,不仅光明正大的掳走妇孺,还砍杀去看灯会的百姓。我追踪到他们的一处窝点,又潜入了他们运送妇孺的船出了城,中间不慎被发现,才被追杀。”
郎兴昌拧着眉:“敢在京城当街抢人,看来来头不小。”殿下一向仁厚,肯定会操心这事,他若能带回消息,也能帮到殿下。
倒不是为了立功,他这次出去,功劳已经不小,不在乎这三瓜两枣,更在乎能不能帮到殿下。
“你查到了什么?”
郎兴昌的反应彻底证明他和那伙人贩子没关系,葛鹏运松了口气,丢下炸弹。
“这伙贼子和白莲教有关系。”
第215章
葛鹏运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不然他对面的人怎么会是太子殿下呢。他在京城碰了几个月,连最容易接近的仁心医院院长都没能见到,现在居然直接见到了太子殿下?
这个救了他一命的郎老大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在入城后短短两个时辰内就能把他带来面见太子?
“你说在灯会上掳人的那伙匪徒和白莲教有关,可有什么证据。”弘书蹙着眉,实在很难相信这条消息。
要知道他这边可是当场抓住了犯罪分子的现行,有充分证据证明这伙人的背后和喇嘛有关,格鲁派所有在京的喇嘛都被抓起来了,岳钟琪主动求到他面前,希望能加入审讯。
他的孙子,岳苋和其他孩子都还没有找到。
所有人都猜测这件事背后应该就是格鲁派那些人搞的,毕竟高层都耳闻过这些藏传佛教用人皮制法器的作风,只是还不确定他们的目的。
几年不见的郎兴昌却突然出现,见面就给他扔下一个炸弹。
白莲教?这确实是一个从元朝开始就致力于造反的组织,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明面里闹事了,会突然跳出来这么嚣张的行事吗?而且,白莲教还披着一层佛教的外皮,他们会和格鲁派这种藏传佛教合作?两边不会因为对方是异端打起来吗?
葛鹏运勉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抖着声音将自己一个晚上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小民潜在船舱中的时候,听到那些人争吵,其中有个人说,这次的货大的已经给对方了,小的必须他们先挑!他们香头…”
香头就是白莲教一些堂口首领的称呼,葛鹏运知道还是因为曾经混进去过。在找寻婶婶的这些年中,葛鹏运混入过不少地方,白莲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个组织常常有买人掳人的传闻。
说完自己的遭遇,葛鹏运还交代了他跟踪到的那座宅子。
弘书使了个眼神,就有人下去传话,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叫葛鹏运。”
“葛鹏运,好名字。”弘书赞道,“路见不平拔刀相救,可见胸有侠义,胆大心细,身手也好,不错,很不错。”
“等这次事情结束,孤会向皇阿玛为你请功。”
“兴昌,他就先交给你了,你顺便也休息几天。将人送去仁心医院,先将身上的伤治好,衣食住行安排妥当,这期间的所有花费,你去找朱总管报销。”
“是。”郎兴昌行礼退下。
他带着葛鹏运才出了长春仙馆的大门,就有小太监追上来,将一个荷包递给葛鹏运:“葛壮士,这是殿下赏你的。”
那荷包看着轻飘飘的,但葛鹏运知道,太子殿下赏出来的,里面必然不可能是空的。
他看向郎兴昌,不知道该不该接。
郎兴昌没有丝毫意外,他虽然跟着太子殿下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殿下向来不亏待人,道:“还不谢殿下赏赐。”
葛鹏运便老老实实的谢赏。
出了圆明园,葛鹏运便被抬到马车上躺着,他的伤可不轻,刚才面见太子时都没有行礼。
马车往仁心医院去,车内只有他和郎兴昌。
葛鹏运开口道:“郎…大人,能不能请您帮我找个人?”他说的小心翼翼,只听太子殿下刚才吩咐这位大人亲昵的语气,就知道这位大人的身份不简单。
“想找你弟弟?”郎兴昌心中有数,刚才葛鹏运叙述时他就注意到这一点,“放心吧,殿下估计已经派人去找了。”
殿下可比他细心多了。
如郎兴昌所料,他们俩走后,弘书便吩咐人去找葛鹏运说的弟弟,看看这人当天去找官府有没有出意外。
已知这次事件中有权贵庇护,上门求援的葛根正好撞进狼窝的可能不是没有。
结果还好,葛根并没有出意外,他也成功带着官府的人顺着他哥留下的记号找到了那座宅子,就连那座宅子也已经被顺天府伊带着人搜了一遍。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宅子的主人并不在京城,只留下几家下人守着,据他们交代,他们是背着主人偷偷把宅子租出去的,只为了赚些银子。”
弘书整理好最新的消息,去找阿玛。
胤禛眉头夹的死紧,听到通传后深呼吸几口气,将面前的纸张盖住,才道:“传。”
弘书一进来就发现阿玛情绪不对,见过礼后直言问道:“皇阿玛,可是查出什么了?”
胤禛顿了顿,没有回答,问道:“有事?”
弘书皱了下眉,没再追问,将手上东西递过去:“两件事。儿臣前几年收了个侍卫,是跟着韦高宜一起入京的,前岁儿臣派他出去办差……”面对阿玛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把自己交给郎兴昌去煽动、挑拨苗寨的事倒了个干净,也说了郎兴昌这两年在云南的动作。
凭良心说一句,鄂尔泰这两年在云贵的辉煌战绩,里面是有郎兴昌的一份功劳在的。
“……郎兴昌由云南入贵州,准备回京时,恰好遇上岳濬带兵平乌蒙土府作乱,便顺便搭了把手……贪污军饷、秽乱军营郎兴昌不清楚有没有,但杀良冒功确实是有的,但不是岳濬,而是云贵两地总兵。”
鄂尔泰凭借在云贵收复苗寨的功劳高升回京,云南和贵州两地总兵眼巴巴望着,以为自己也能沾点光,但等来等去却什么也没等到。虽然这些年他们在鄂尔泰手下好处得的不少,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总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不想继续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乌蒙土府叛乱的时候,云贵两地总兵心里甚至还有些高兴,外界都说这些年那么多苗寨内附全是鄂尔泰的功劳,他们一直对此愤愤不平,鄂尔泰不过就是在后面动动嘴皮子罢了,上战场拼杀的可是他们!这次,他们一定要向皇上证明,过往收复那些苗寨他们的功劳不比鄂尔泰小!
正在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带兵平叛的时候,天降一个岳濬。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岳濬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然也敢来抢他们的功劳!
云贵两地总兵憋着火,在岳濬来了后就没少使绊子,却都被一一化解。他俩不服气,又想两人联手在正面战场上胜过岳濬,结果更尴尬,他俩堂堂总兵,居然中了一群土民的计谋,还是岳濬带军救了他们。
可惜这一救算是农夫与蛇,他二人不仅不反思感激,内心还愤恨起来,正面比不过,就打算走邪门歪道,杀良冒功便是其一。
不得不说这些人也是狗胆包天,杀良冒功之后不说遮掩,竟然还想移花接木,把这罪名扣到岳濬头上。
郎兴昌在暗处活动帮忙,恰好撞见了他们杀良冒功的场面,他本想去找岳濬表明身份告知此事,但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接近岳濬。这中间又发现新任的云贵总督不知是被蒙骗,还是同流合污,竟然也在针对岳濬,他恐怕岳濬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干脆放弃原本打算,快速找到想找的人,日夜兼程赶回京。
“砰!”胤禛心中本就有气,听完此事后更是怒火中天,“好!真是朕的好总督!来人!传兵部尚书!”
虽然郎兴昌并没有确定云贵总督是被蒙骗,还是和总兵同流合污,但这在胤禛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高其倬可是他精心选出来的鄂尔泰接任者,对他寄予厚望,也一直认为他是一个不错的臣子,结果上任才多久就搞出这种事?就算是被蒙骗,对胤禛来说也不可饶恕。
弘书真怕阿玛气出个好歹来,阿玛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还老是易怒:“您消消气,为这些人不值当的。”
顺了会儿毛,才总算将阿玛那股子火气灭了一点儿。
胤禛还记得儿子的话:“还有一件事呢。”
“郎兴昌昨夜回京,在城郊救下一个人……根据他的说法,这次的事情背后还有白莲教的影子。”弘书简单说了一遍。
这次胤禛倒是没气,不过他和弘书第一次听见时一样,也觉得白莲教和格鲁派牵扯到一起过于违和了些。
尤其是刚刚查到的……
不,还真有可能!胤禛气势一下凌厉起来:“朕知道了。”
“岳濬被弹劾之事交给你,去忙吧。”
弘书微微蹙眉,阿玛有点奇怪啊,这怎么像是随便找了件事把他支开呢,刚才问查到什么也是避而不谈……所以到底查到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那白莲教那条线索,儿臣就叫郎兴昌去查?刚好他也比较熟悉那些旁门左道。”弘书试探道。
“不必。”胤禛拒绝,“朕会派人去查。”
弘书看着阿玛,不说话。
胤禛顿了顿,妥协道:“有结果朕会告诉你。”
好吧,看来这就是底线了。弘书也不是非要什么都知道不可,只不过阿玛把他排除在外让他有些不爽而已,有种阿玛不把他当自己人的感觉……不过既然能妥协,证明阿玛对他的感情还没变,应该是有什么缘故在里面。
儿子离开,胤禛失笑,闹小脾气的儿子还挺可爱,就是越来越少见了。
也就笑了一下,胤禛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翻开儿子来之前在看的东西,唇紧紧抿住。
“来人,摆驾第日寺。”
第216章
第日寺,作为格鲁派在京城的最大聚集地,此时人去楼空,只有巡逻的士兵偶尔路过。
弘历躺在床上,拼尽全力想要动一动,用蹭蹭的方式缓解一下背后的瘙痒,但,控制不了。
身体完全不听他的指挥。
弘历的表情扭曲的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他想要大叫,想要发泄,但这两日不同寻常的情况让他即便在快要失去理智时也不敢失控。
他咬牙平心静气,再次出声试探:“来人。”
“吱。”
弘历提起气,准备同才来的新面孔博弈。
“给贫僧擦身。”
如今的他已经清醒的认识道,他喇嘛的身份比他皇子的身份在这些人面前更管用。
没有动静。
弘历本就强行压制的邪火窜上来,目光凌厉地看向来人:“没听……皇阿玛?!”
他犹如木雕一般凝固住了。
皇阿玛上一次来见他是什么时候?
忘记了,自从“中风”后,他就一直待在这个屋子里,很少有出去的机会,早已不记得外界年月。
只记得,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胤禛看着弘历,表情复杂。
沉默在屋中蔓延了一会儿后,弘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瞬间涕泗横流地求饶:“皇阿玛,皇阿玛,儿臣错了!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儿臣!儿臣绝对不会在跟小六抢太子之位了,儿臣愿意过继出去,一辈子当个醉心田园的富家翁!求您,求您饶了儿臣!求求您呜呜呜……”
在他的哭求声中,胤禛脸上的复杂一点点褪去,重新变得冷凝:“知道错了?富家翁?你果真是如此想的吗?”
弘历仿佛听见了希望,忙不迭地回答:“是!是!儿臣发毒誓,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儿臣无才无德,根本不配和六弟争!儿臣就配当个富家翁!皇阿玛您饶过儿臣,儿臣保证像弘皙一样,出京后再也不回来!”
“你不配。”胤禛冷淡道。
“是,是,儿臣不配和六弟……”
“你不配做富家翁。”胤禛语气毫无起伏的陈述。
“儿臣只配做富……”弘历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胤禛冷冷地重复道:“你不配做富家翁。”
弘历愣愣的,没有反应。
胤禛已经不想再和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儿子多说,不耐烦地问道:“朕问你,抓的那些孩子送到哪儿去了。”
“不配,不配,哈哈哈不配……”弘历癫狂地笑,“我不配?我,爱新觉罗弘历,当今四皇子,我不配?哈哈哈哈。”
胤禛冷眼看着他发疯,等他笑不下去、声音渐歇,再次道:“朕最后问你一遍,那些抓来的孩子在哪儿藏着。”
“果然是暴露了啊。”弘历歪着嘴笑,眼里全是疯狂,“皇阿玛,儿臣做的怎么样?是不是比您强多了?厉不厉害?不对,这事不该问您,该问八叔才是。虽然不比八叔当初得到大半个朝堂的支持,但儿臣行动不便啊,这样都能收拢这么些人、办成这么些事,儿臣自觉不比八叔差,也颇有几分皇玛法的真传,对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连一点儿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我哪里比不上老六?!”弘历愤怒,“啊?我哪里比不上?!!”
胤禛沉默,虽然很看不上弘历的品行和心性,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儿子确实很有手腕,难得天生有帝王心性、通帝王术,只这一点,就比弘时、弘昼和福惠强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没有小六,他很大概率会选择他作为继承人。
但,没有如果。
他有小六。
“你哪里都比不上。”胤禛缓缓道。
弘历或许能成为一个还算不错的皇帝,但小六,绝对会是一个流传千古的明君,就像秦皇汉武一样。
“朕最后问你一次,那些孩子在哪儿。”已经看清楚了,胤禛不想再浪费时间。
“比不上?哈哈,比不上?我会比不上他?偏心!你根本就是偏心!就因为他是皇后生的!你就觉得他哪里都比我强!不是皇后生的怪我吗!明明是额娘的错!她为什么不是皇后?!是她拖累了我!都是她的错!”弘历声嘶力竭的嘶吼。
胤禛失望透顶,一刻都不想离开,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弘历歇斯底里的声音:“你走!你走就准备给他们收尸吧!你不是认为老六哪里都比我强吗!有本事别来问我,让他找!让他找啊!我看他能不能找到!找不到就是他害死的!是他害死的!是他害死的……”
弘历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想要全京城听见,是弘书害死了那么多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惜,第日寺原是八贝勒府,层层建筑绵延,他的声音连院子都没传出去。
胤禛谁也没惊动的回到圆明园,苏培盛小心觑着他的神色,问道:“陛下可要用膳?”
皇上这一早就起来时用了些早食,到现在滴米未进。
胤禛用行动回答不用:“传九门提督。”
阿齐图试图戴罪立功,这几天不眠不休地抓人、审讯、搜查,却始终找不到最后一群小孩被藏到了哪里。他都快急死了,不说皇上对这件事的关注度让他不敢作假,就是其中还有岳钟琪的孙子,就让他无法随便找些孩子来糊弄过去。
战战兢兢面圣,果不其然皇上问的就是那群孩子的下落。
想到自己立下的军令状,阿齐图跪伏在地:“奴才该死,请皇上降罪,奴才、奴才还未找到线索。”
胤禛目光沉沉:“已经第三日了,你自己立下的军令状……”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苏培盛不知道他打断了什么,看到阿齐图感激的眼神只觉得莫名。
他只是刚才让人去传阿齐图的同时,让人去跟太子说了一声,皇上今日还未用膳,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比阿齐图来得晚。虽然皇上正在召见阿齐图,但皇上也说过,只要是太子求见,都要第一时间通传,他只是奉旨办事。
“皇阿玛。”弘书进来看到阿齐图在,明白阿玛是在办正事,行完礼后没有贸然插话,只在一旁默默等着。
胤禛瞄了他一眼,才开口道:“离你自己定的时限还有几个时辰,朕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阿齐图犹如绝处逢生:“是,是,奴才马上就去找,马上就去找!”
连滚带爬的离开。
“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即便听的没头没尾,弘书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那十几个孩子,如今牵动着京城所有人的心神。
岳钟琪本来只是半白的头发,在短短几天时间已然全白,弄丢妹妹和侄子的岳濬更是自责不已,几乎没合眼的在外边找,即便接到弘书这边让人传的关于他被弹劾之案有了证人的消息,也毫不关心。
胤禛点点头。
弘历心中叹息,沉思片刻,想起先前阿玛的不对,还是决定追问:“您早上是不是接到的新消息是和这件事有关吗?如果有关,能不能儿臣看一看,或许能从中看出什么线索。”
胤禛顿了顿,叹了口气,拿出一叠口供递了过去。
弘书细细看过去,很快皱眉:“仁照法师?弘历?”
“是。”胤禛垂着眼,应了一声。
弘书看了阿玛一眼,加快阅读速度,唰唰唰地将一叠口供看完。
叹息:“没想到……”
没想到他还是小瞧了弘历,该说不愧是历史上的胜利者、大权在握六十载的帝王吗,即便跌落低谷也能收揽人手、搅弄风雨。
第日寺是格鲁派在京城最大的寺庙,当初建城时,出于利益交换和稳固地位,格鲁派活佛从西藏调了不少本派高僧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同皇室打好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的传教,扩大信仰,所以这些高僧里,有不少都是教派狂热者,可以称之为激进派。
弘历皈依之事是胤禛和格鲁派活佛的交易,活佛心里很有数,知道皇帝的底线,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虽然也有不少人自己猜到的,但在不宣之于口的情况下,还是有很大一批人,是真的认为弘历就是活佛的弟子转世,视他为活佛的接班人。
弘历被“中风”后,胤禛虽然也安排了人看着他,但并没有严密的管控他。毕竟他已经没了皇子身份,又身不能动,完全废了,没有哪个人还会想不开,去支持他夺嫡。
这对胤禛来说,已经达到了目的。在此之外,他不介意让弘历生活的好一些,也没有阻止弘历和格鲁派的那些喇嘛接触,他心里其实也报过期望,或许那些高僧真能度化弘历,让他从此向佛,介时也不是不能给他自由,让他真的做一个世外高僧。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弘历在最初的崩溃过后,敏锐的发现了部分喇嘛对他的尊重与崇敬,有些甚至对他敬仰如神。
最初,弘历只是利用这一点来让自己找回尊严,活的更好一些,没有什么搞事的想法。
但在格鲁派活佛圆寂后,一边朝廷借□□佛弟子、也就是弘历未能觉醒宿慧拖延册封活佛,另一边格鲁派被其他三派联手打压,在四派的地位每况愈下,西藏那边的传教地区也被抢了不少,而京城传教又迟迟打不开局面。
眼看其他三派已经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地愈来京城抢夺地盘,格鲁派的激进派坐不住了,找到弘历,询问他如何才能解决当前困境。
也就是这时,弘历的野心再次觉醒,他想起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将儿子送出去做灵童,不就是想要另辟阵地、培养势力吗,现在的情况也算殊途同归。
只要他手中势力足够,喇嘛又如何,乞丐都能当皇帝,他也能当得。
于是他助激进派先掌握了格鲁派内部的话语权,然后让这些喇嘛去结交官员,以帮助格鲁派的名义行拉拢之实。可惜,这些官员收东西收的欢,也会帮格鲁派在朝上说一说话,但弘历一旦想要与之私下接触,这些人就避如蛇蝎。
官员拉拢不顺利,弘历还能告诉自己是时间不够、皇阿玛的余威犹在。但喇嘛也让他不顺心,这些喇嘛固然听话,但这些人满脑子都是光耀格鲁派,干什么都能扯到这上面,他又不能暴露自己的野心,毕竟这些人是因为相信他确实是活佛的弟子转世才听话的,他若是暴露出世俗的心思,这些人就该怀疑了。
弘书看完那些口供,第一时间就捕捉到这一点,想到葛鹏运带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所以,弘历又想办法找到了白莲教?”
第217章
“不是弘历。”胤禛声音沉沉,表情比起刚才见到弘历时的复杂,现在更多的是厌恶,“是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阿玛指的谨嫔还是谨嫔的娘家钮祜禄一门?弘书暗中思索。
胤禛没容他多想,压抑着怒气道:“朕果然不该对她抱有半分期望。”
是谨嫔。
弘书确定了,却又有些疑惑,谨嫔如何能联系上白莲教?不同于影视剧里漏成筛子的四大爷后宫,事实上阿玛的后宫就算不是严密的蚊子都飞不进去一只,但后妃能随意私联外面也是不可能的。
——不能真如野史说的,弘历不是阿玛亲生吧?那可真是地狱笑话了。
胤禛自然看到了儿子的疑惑,而这也正是他恼怒的原因——谨嫔能和宫外有所联络是有他一份默许在的:“你四嫂带着孩子搬去景园后,钮祜禄氏私下多有照拂。”
虽然钮祜禄氏因为儿子出事迁怒于富察氏和弘历后院那些女人,但永璜毕竟是她唯一的孙子,因此私下里没少补贴,毕竟在她看来,永璜在景园和圈禁差不多。
“后来弘历中风,也会送些东西过去。”
钮祜禄氏自以为做的隐蔽,实则从一开始就落在胤禛眼里,他没有阻止的原因就和不禁止喇嘛与弘历接触一样——没有威胁,也抱着或许弘历会想着亲娘的一片苦心从而有所改变。
当然,从今日弘历的表现来看,他真是想多了,弘历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畜生。
从阿玛的三言两语中,弘书很快勾勒出事情的大概过程,也对格鲁派和白莲教这两个画风不同的家伙勾搭到一起不再怪异。
“只凭谨嫔娘娘和弘历,恐怕还不足以让格鲁派和白莲教合作。”弘书语气肯定。
胤禛当然也看的出来,他沉着脸道:“此事自有刑部去查,如今还是要先找到那些孩子。”
可京城及京郊都快被翻过来了,那些孩子究竟能藏去哪儿?
弘书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口供,若有所思的沉吟道:“儿臣可能猜到藏匿之处了。”
……
景园。
富察氏看着陆续被抱出来的孩子,心里如同被挖了一个大洞,暴风雪在里面呼啸,灵魂都被冻僵。
她木着的脸上一片空茫,机械地转身冲弘书跪下:“罪妾该死,永璜只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请太子殿下饶永璜一命。”
弘书轻轻叹了口气,示意随侍太监将人扶起:“四嫂不必如此,先随孤去面见皇阿玛吧。”
……
“大郎!娘的大郎!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丰儿!丰儿你终于回来了!”
“四儿,你没事就好!”
再见到孩子,哪怕是太子当面,家长们也忍不住哭嚎出声,倒让只是激动落泪的云映蝶一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四儿本就是育婴堂的孤女,今日来接她的也只是云映蝶这个管事和医院的一二人,担心自然有,像其他人那样挖心掏肺的疼却是还不至于,对此弘书自是理解,对冲他行礼的云映蝶微微颔首示意便不再关注。
“多谢太子殿下找回苋儿。”岳钟琪带着岳濬和岳瀞过来感谢,三个在战场上面对尸山血海都面不改色的将军,此刻却是均红着一双兔子眼。
弘书看着头发花白的岳钟琪,心下感叹:“岳大人客气了,这是孤该做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抱着岳苋不撒手的岳瀞妻子、高夫人和岳湘,道,“孩子遭逢大难,还是快些带回家去安神定魂的好。”
现在什么都没有孙子重要,岳钟琪也不客气:“改日定登门拜谢,臣等告退。”
等所有孩子都被接走,弘书回去向阿玛复命的时候,富察氏已经不见。
弘书没有多问,阿玛不是迁怒的人,这件事已经查明和富察氏等人无关,自然不会问罪于她们,更不可能牵扯到才四岁的永璜。不过这次景园肯定是要清理掉一批人的,这却也是为了富察氏和永璜好。
“刑部可有说什么时候能审问出结果?”弘书汇报完后询问道。
胤禛眼睛微眯:“会很快的。”
所有孩子和妇女都解救回来了,自然也就不用留手怕弄死那些人,该好好让他们尝尝手段了。
在刑部、大理寺、还有神秘的粘杆处的共同努力下,不过一日,便将能撬的嘴都撬开了。
一份以弘晟和弘昇为开头的名单让朝堂陷入腥风血雨当中。
诚亲王胤祉和恒亲王胤祺连夜面圣请罪。
福惠在长春仙馆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春佑:“你说他俩到底图什么?”
春佑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啊?我不知道啊,七叔。”
福惠看向弘书,弘书慢条斯理的吃着饭,根本不理他。
福惠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自言自语:“弘晟我还稍微能理解一点,这人就跟钻钱眼子里了一样,倒卖军备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和喇嘛合伙卖法器也不算太离谱?弘昇图什么呢?虽然被革了世子,但五叔不缺他吃不缺他穿,这两年看他表现好还打算求皇阿玛给他个贝勒爵,他为什么想不开和白莲教搅和到一块儿去?难道是不甘心失去世子位,打算让白莲教干掉弘晊堂哥再上……”
“食不言。”弘书放下筷子,一个眼神瞟过去,“不想吃就别吃了。”
明明语气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福惠却立刻噤声,一本正经地夹菜吃饭。
就连一旁眼睛滴溜溜转的春佑,在眼风的余波下都缩紧下巴,只差把脸埋进碗里。
弘书余光瞥见春佑的反应,轻轻哼了一声。
这小子别看才六七岁,实际上懂得不少了,福惠一张叭叭着胡说,只顾过嘴瘾,不注意真要把孩子带歪了。
吃过晚膳,将赖在长春仙馆一天的一大一小赶走,弘书在院子里遛弯消食:“恒王叔还没走?”
朱意远回道:“皇上唤怡亲王来与恒亲王一同用膳,此时还未结束。”
“诚王叔如何了?”
“太医说,需卧床修养。”
弘书点点头,吩咐道:“在库房寻些药材,你明日亲自送去。”
弘晟这次的罪责不小,诚亲王至少也得落个教导不力的责任,不过这都是皇阿玛的事,他只需要做好一个晚辈的礼数就好。
“嗻。”
尽过礼数后不过几日,对这次事件的处置就出来了。
在京城有参与其中的罪魁祸首格鲁派喇嘛和白莲教教众自然是枭首示众,至于不在京城、未参与其中的,白莲教自来就是被通缉围剿的对象,这一次不过是再添一层罪名,继续加强通缉罢了。
格鲁派,好歹也是藏传佛教四大派之首,不可能只凭这一项罪名就连根拔起,但也不好过,起码京城这部分是全军覆没了。至于西藏那边,拐卖少女用人皮制法器实在太过恶劣,胤禛下旨,起用岳钟琪为钦差大臣,带兵五千,前往西藏,在驻藏大军的配合下对所有喇嘛庙进行强制搜查,但凡发现有用人皮人骨制法器的,一律视为淫祠□□,明正典刑。
岳钟琪走之前,前来拜见弘书,不止是为了岳湘和岳苋之事拜谢,也是得知这次被起用是弘书推荐。
“……岳大人实不必再多礼。”弘书被感谢的累了,“孤推荐岳大人,只是因为岳大人是最合适的人。”
女儿孙子差点被害,岳钟琪一定不会徇私枉法,对那些淫祠□□手软。
“岳大人,你也是老臣了,应该明白,这次打击那些淫祠□□固然要紧,更重要的却是要借此机会摸清、掌握这些教派的虚实,最好能削弱一些他们在藏地的影响力。”弘书说起正事。
岳钟琪面色严正:“殿下放心,臣明白。”
格鲁派完了,第日寺自然也没了用处,不等其他教派盯上这个地方,胤禛就下旨,废去弘历的活佛弟子身份,贬为庶民,圈禁于此。后宫谨嫔也没落下,废除封号和嫔位,打入冷宫。
至于弘晟和弘昇。
弘晟前科太多,已废无可废,便下旨圈禁。诚亲王胤祉教子无方,降为郡王,以儆效尤。
弘昇废为庶民,圈禁于家,其父恒亲王教子不严,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据悉,旨意下到诚亲王府当天,卧床的诚亲王大笑三声,吐血晕厥。
恒亲王自接到旨意后也闭门不出,终日在家借酒浇愁。
这些皇家秘辛只在少数人口中流传,大多数人在报纸报道了菜市口日斩两百人的盛况后,便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纷纷关注起最新的热点——选秀来。
端午节才过,京城中,一辆辆骡车载着各色各样的秀女,汇集在神武门外。
阴雨绵绵后难得的大晴天,弘书让人将躺椅搬到院内,一把折扇盖在脸上,晃晃悠悠地晒着太阳,耳边充斥皇太子喀嚓喀嚓吃竹子的清脆声。
“六哥,你怎么还在这儿?”福惠跑的一脑门子汗,一把拿过弘书脸上的折扇给自己呼呼扇。
朱意远连忙吩咐人去给端水拿脸巾。
猝不及防被阳光晃了眼睛,弘书瞪了弟弟一眼:“我不在这儿要在哪儿。”难得能安静休息会儿,为什么要有弟弟这种不懂眼色的生物。
“当然是回宫啊!”福惠不怀好意地笑道,“今儿个秀女入宫欸,这次不是要给你选妃,六哥你不就不好奇我未来的小六嫂长什么样吗?”
“六嫂就六嫂,什么小六嫂,不伦不类!”弘书夺过扇子敲在福惠头上,“还有,谁告诉你这次要给我选妃了?”
“啊?京城都传遍了!”
第218章
说京城传遍并不是福惠的夸张之语,而是描述事实。
在弘书看来,他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三,但在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观念里,他已经十五岁了。
男子十五束发,这已经是可以顶立门户的年纪,不少人在这个年纪甚至已经做父亲了——譬如他的某几位叔叔和爷爷康熙。
而他不仅是中宫嫡子,更是明旨确立的太子,这一次选秀不仅仅是他的后院会进几人、满汉蒙各占几位,更牵动人心的,是他的长子会于何时、由何人生下。
虽然他还没有登基,但有些人已经开始筹谋在下下一代皇位更迭上能吃到多少好处了。
弘书于这些并不是一无所觉,不过他并不在意,民间议论便议论吧,百姓们缺乏娱乐活动,八卦八卦无关紧要之事也好。至于暗流涌动的朝堂,他却是盯得紧紧的,这是一个摸清各方关系网的好机会。
但或许是雍正十年正月里那场拐子大案的头开的不好,月前才给惠太妃办完葬礼的皇室,又接连迎来两道噩耗。
诚郡王胤祉、恒亲王胤祺竟于一日内前后脚去世!
整个宗室和皇宫都忙碌了起来。
比起惠太妃,一亲王一郡王逝去带来的波澜可大太多了,虽然这两位刚被下旨降爵、申饬过,丧事却也不容忽视,偏偏胤禛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又病的起不了床,弘书作为太子,不得不扛起更多担子。
国事、丧事、家事,弘书一时忙的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自然也就没空关心其他事。
也就不知道,这次选秀因为某个人的突然参与横生了许多波澜。
“我的儿,是不是又熬夜了,怎么瘦成这样。”乌拉那拉氏心痛的拉过弘书,摩挲着他明显消瘦的脸颊,“这么累就不要过来了,多休息。额娘这边好得很,不用你操心。”
即便忙的脚不沾地,弘书也不忘每天来看望额娘,不为别的,只求一个心安。
这次阿玛病倒,让弘书不得不正视阿玛在历史上只剩下三年的寿命,而他并不知道具体去世时间、只知道是在阿玛之前的额娘,就更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巨石。
他怕,怕哪天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不想听到的消息。
怕,他在不久的将来,会接连失去双亲,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心中波涛汹涌,弘书面上却只是安抚一笑,轻轻蹭了下额娘摸他脸的手,略微带些撒娇的口气道:“就是太累了,所以才来找额娘安慰。”
乌拉那拉氏心霎时软的一塌糊涂,不再谨守着规矩,将弘书搂进怀中揉肩:“我的儿!”
难得的温情时刻,弘书只管放空脑子享受。
可惜这样的时间并不能持续太久,弘书站起身,冲额娘告辞:“今日要出宫去看三叔和五叔,会在宫外耽搁的久些,额娘你要好好用膳,也遣人去催催皇阿玛好好用膳。”
老小老小,他额娘还好一些,尤其他阿玛,让他吃口饭比喝药还难。
“知道了,少操些心。”乌拉那拉氏给儿子整了整衣领,目送他离开。
伺候的人见她精神尚好,抓紧机会上前禀报:“娘娘,昨儿个齐妃娘娘和裕妃娘娘遣人来问,秀女入宫也有近月了,您可有想要见见的?”
乌拉那拉氏有些恍惚:“已经快一个月了吗?”
“是。”
乌拉那拉氏略略回神,先问了另一件事:“懋妃近日可好些了?”
选秀本是三个妃位一起负责的,但懋妃宋氏几天前却突然晕倒,本以为是苦夏中暑,谁知叫来太医一瞧,竟有些油尽灯枯的苗头。
“太医说,仍需卧床修养。”
乌拉那拉氏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去库房取些用得上的药材送去,叮嘱御膳房和内务府,懋妃那边想要什么都好好准备。”安排完这件事,她才回答一开始的问题,“告诉齐妃和裕妃,不必见了,请她们将秀女的情况整理好,送来给我便是。”
虽然这次不用给儿子选人,但乌拉那拉氏也不能完全放手,后宫进人、哪个秀女与谁家孩子相配可赐婚,这些都不是齐妃和裕妃能插手的,当然也不是她能完全决定的,她会整理出一个初步意见,然后递给皇上。
后宫进人皇上大概率会依着她的意见,赐婚皇上肯定会有自己的考虑,只是以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也不知有没有精神思考这些。
想着,乌拉那拉氏又幽幽叹气:“如今真是一宫病号了。”
宫里一宫病号,诚郡王府和恒亲王府也没差多少,府中接连出事,两府的王妃年纪都不小,也双双病倒,恒亲王府好歹还有个世子能主持大局,诚郡王府却是这么多年都没能请立下第二个世子,以至于此等时刻,府中两个年纪稍大的下一代竟是明争暗斗起来。
应付完两个想要讨好他的堂兄,让他们在前头接待其他人,弘书由人带着往内院的方向去探望诚郡王妃,好歹是长辈,他没登门也就算了,已经登门了怎么也得看看。
诚郡王府占地不小,胤祉又从来都是一副文人做派,所以府中修的很有江南园林之风,曲折蜿蜒、千回百转。
——很适合藏头露尾地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两道声音突兀地出现。
“你说那岳家怎么想的?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姑娘,早就把人送庙里去了,好歹族里其他女孩子还能保住名声,他们倒好,不但不藏着,反倒还把人送宫里去选秀,也不怕皇上治他们个欺君之罪。”
“仗着自己功劳大呗,老子才离了军权儿子就上了,儿子刚回来老子又去了,嘿,人家多精明啊,这军权就从来没落下过,就是皇上,也不会为了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和大臣闹僵,他送就送呗,大不了转一圈退回去就是。”
“你说那岳姑娘,也是个脸皮厚的嘿,我要是她,遭了这么一桩,早找根绳子吊死了,人家不但不以为耻,反倒还厚颜无耻地想进东宫呢,也不想想,太子殿下风光霁月,能看得上她个……”
眼见前头带路的人好似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发懵的样子,弘书冷下眼,不想听后面的污言秽语,朝朱意远扬了扬下巴。
朱意远立时出声喝道:“谁在那里!滚出来!”
某个方向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是跑动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弘书也没让人追,毕竟是在别人府里,只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像是才反应过来的带路人。
“殿下恕罪,可、可能是府中躲懒的下人…在这里说闲话…”带路人吭吭哧哧地道,“王妃病着,府里也没个管事的,都、都松懈了,今日的事,奴、奴才一定禀报王妃!”
弘书看了他几秒,才道:“带路。”
今天这一出很简单,不说这辈子经过历练的他,就是上辈子对人情少有了解的他都看得出来,这明显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说岳湘的坏话,以达到让他厌恶岳湘的目的。
手段简单的令人发指,由此也暴露出诚郡王府混乱成什么样了,居然能让别人伸进手来用这么简单的手段搞事。
不过——岳湘去选秀了?
弘书眉心微微蹙起,以他跟岳家的接触来看,岳家可从来没想过要送岳湘去选秀,更从来没流露出一点想要将岳湘和他牵扯起来的意思。
如果岳钟琪有这个意思的话,他的处境说不定还不会这么艰难,毕竟岳家确实有个好祖先好名声,在军中影响不小,他阿玛绝对愿意让岳湘给他当个侧妃,以把这份在军中影响力转移到他身上,或者他的孩子身上。
看来是有什么事儿他不知道了,想到太孙很喜欢岳湘,那次还是托太孙闻到了岳湘的味道的福,才能把人中途拦下来,不用后来花费大力气去找,弘书便决定回头让人去查查。
见到诚郡王妃的时候弘书并没有提起这件事,一是董鄂氏病的确实不轻,就算说了她估计也没精力处理;二来,从这简单的手段来看,背后之人估计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去查就是浪费人力物力,知道了也并不能怎么样。
吊唁过两位王叔,丧事这边需要他操心的就少了,总算能松口气。
这天他早早忙完国事,刚想着歇一歇再去后殿看阿玛,就有人来传话说阿玛要见他。
“皇阿玛怎么忽然要见孤,可是这两日处理的政事有什么问题?”弘书监国,所有折子他处理过一遍后,还会汇总起来写个条陈给胤禛送过去,等胤禛有精神的时候再看。
“应当不是,您这两日送来的条陈皇上看过后都让收起来了。皇上还说,您越来越稳当了。”传话的太监笑眯眯地给弘书卖好。
弘书松了口气:“皇阿玛满意就好。”骤然让他一个人决定所有事,他压力也很大的,生怕哪里一个疏忽酿成严重后果。
见了胤禛,弘书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比昨日稍好了些心里压力又轻了两分:“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起吧,过来坐。”即使病着,胤禛也是一副严正的样子,衣着板正、人也坐的板正,“都下去。”
伺候的人无声退下。
这架势,是要说正事啊,弘书也就没废话寒暄,在胤禛对面坐下:“阿玛找儿子什么事?”
胤禛拿起手边的册子递给他:“看看,你皇额娘昨日让人送来的。”
弘书好奇的打开一看,竟是秀女名册,上面记录的都是秀女的身世信息,哦,还有在宫中这月余的表现。
他还一眼看到了岳湘的名字,作为侯爷的女儿,她的身份在这届秀女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弘书大概翻了翻,没看出什么问题:“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值得阿玛这么郑重其事的跟他说话。
胤禛将他手中册子翻到第一页,指着岳湘的名字道:“她做你的太子妃,如何?”
第219章
弘书第一反应是诧异,不是为岳湘这个人选,而是:“给儿臣赐婚?太早了些吧,儿臣才十三,便是虚岁也才十五,儿臣还是想十八再娶妻。”
十八之后成亲生子这事,他早与阿玛额娘说过的,也拉了叶桂他们背书,阿玛明明同意了,怎么这会儿又变卦?
胤禛没想到他先在意的是这个,严肃的表情一下破功,没好气地道:“岳家姑娘今年十七了,若是再等三年,孩子都该有了。”
实际上岳湘只比弘书大两岁,实岁今年也才十五,便是生日早些,也不过十六,不过时下人就是以虚岁为准,弘书也能理解。
“所以阿玛是看中了岳姑娘这个人?”弘书将手册拿过来,又仔细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却也没看出什么特殊来。
岳湘的身份当然是足够的,而且刚好是汉人,满足他满汉结合的要求,所以阿玛还是看中了岳家的兵权?
胤禛淡淡“嗯”了一声:“先赐婚,你身为太子,大婚的仪程不可能简便了,正好可以慢慢准备。岳家从前想来也没有仔细教过家中女孩宫里的规矩,赐婚后正好可以趁待嫁的时间,让你额娘遣几个嬷嬷过去教教。”
“当年你二叔从赐婚到大婚也有三年时间,够了。”
按虚岁算,他那时也十八了,也算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弘书悄悄撇嘴,这折扣打的也太大了,不过算了,老头都生病了还在操心他,还是顺着点吧,不过:“阿玛是看见这名册,突然冒出的想法吧?”
不然不会这么突然,而且……弘书探究地道:“儿臣之前去吊唁三叔的时候,还碰见一出好戏。”将当时两人嚼舌根子的话大致描述了一遍,“儿臣事后使人去查了,还没个结果呢。”
胤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过这种小伎俩还入不得他的眼,倒是对弘书身边人的办事能力很有些不满:“几日了?还未查到。谁办的事,你身边的人也该紧紧了,朕一会儿安排几个人去教教。”
弘书无奈,不过他身边人在查这种事上确实比不过大名鼎鼎的粘杆处,去学学也好,日后情报机构也是要建起来的,总得有点自己知根知底的班底:“是。”
胤禛便放下这事,转而回答起弘书的疑问:“你额娘昨日才将名册送来,看见岳家姑娘,朕便让人去查了。”他沉吟了一下道,“岳家姑娘入宫选秀,岳钟琪应当是不知情的。”
果然,他阿玛一开始还是怀疑岳钟琪的吧。
岳钟琪带兵去西藏的时候,离选秀还有三个月呢,至少当时来跟弘书辞行的时候,岳钟琪没露出丝毫要送岳湘参加选秀的意思。三个月,人早就入藏了,除非他家是早有打算,否则以现在的通讯手段,岳钟琪说不定还丁点不知呢。
“岳家姑娘,是个坚韧的。”胤禛又道。
这可是个不低的评价,弘书更加好奇岳湘入宫选秀这背后的故事了:“阿玛详细说说?”
胤禛瞥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全是好奇没有一点感情,暗叹这小子真是一点儿没开窍,不过背后之事还是可以说说的,免得这小子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日后后宫不宁。
在胤禛的叙述中,弘书厘清了岳湘选秀的前后因果。
被弘书救回来后,岳湘当日便被接回家中休养,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到底中了药,还是养了月余才重新出现在人前。一开始倒还好,见得都是亲朋好友,对她只有关心关爱的,没听着一点儿闲话。
但随着开春了,宴会逐渐增多,免不了接了帖子去人家府上赴宴,家里人其实不太想让她去,毕竟虽说少,但外面还是有一些闲话的,她们并不想让岳湘承受这些。但岳湘是个聪慧的,她如何不知道外面肯定有闲言碎语,也并不是遭了事就自闭的性格,她觉得与其躲在家中任人说闲话,更应该站出来让那些说闲话看清楚,她好好的,少一天到晚嚼舌根。
初时,她的态度确实让很多人改观,毕竟以当下大家闺秀们受到的教育和社会压力、以及心里素质来说,若真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还真做不到这么淡然。
但,这世上从来都不少阴沟里的生物,他们或是嫉妒、或是心理扭曲,就爱给纯白泼上脏水。
突然某一天,关于岳湘被人贩子下过药的事甚嚣尘上。中药这事,为了那些女孩子考虑,弘书当时是下了令封口的,知道这事的人很少,而女孩子的家人更不可能去宣扬这件事,所以外面都只知道太子殿下是外出游玩时恰巧遇到人贩子,顺手将人救了下来,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加上一些家贫的女子被接回家时不可避免被左邻右舍看到,她们只是有些凌乱却完整未曾换过的衣衫也打消了许多人的猜测,所以这一批女孩子其实并没有遭遇多么汹涌的舆论,几乎没有像其他事件一样因为名声受损就寻死的。
所以,很明显,这事突然被爆出来是有有心人在后面做推手,既然谋划此事,就绝不可能只有这一步棋,所以后续放出许多造谣的“细节”也就顺理成章,这些细节里甚至包括岳湘身上哪里有什么印记。
别管这谣传印记是真的假的,岳湘都无法反驳和澄清,她总不可能脱了衣服让大家看看她身上没有那些印记,便是对外说一声没有都是不成的,这只会让有心人推动大家去谈论“哦,原来岳湘身体那里没有那个印记”。
当一个女孩子的身体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时,这对她的名誉和影响并不比真的被如何了小。
所以岳家能做的只有消灭流言以及传言的人,除了报官抓人,岳湘的兄长们也会亲自带人去抓那些传谣的人,但这样的态度却又被说成是恼羞成怒,更加证明谣言说的都是真的。
岳家也下了力气查背后之人,虽然从最开始传出谣言的人口中问到让他们办事的人的形貌,但在这个年代想要靠几句描述找到人何其艰难。而且背后的推手明显是干这事的熟手,用的中间人也是谁都没见过的生面孔,岳家地毯式的问了一圈人,愣是没有查到这样形貌的人在事情爆发后再次出现的迹象。
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事件的主人公岳湘在事情爆发后关闭院门半月不出,就连她娘高夫人也不能见到她。半个月后,岳湘突然打开院门,人瘦了一大圈,精神却没有众人想象的差。
也是她出现后,岳家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将撒出去的人都收了回来,闭门低调。
胤禛难得仔细地说起了这一段:“她与高夫人说,旁人的言论是最难控制的,背后之人如此作为,无非是想坏她名声、破她姻缘、逼她去死,她偏不如那些人的意,她要好好活着,要光明正大的活着,要有一份余生谁也不敢再拿这件事说嘴的姻缘。”胤禛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欣赏,“入宫选秀,一可以证明她的清白,二若宫中赐婚,谁也不敢再以此事说她不是。她问高夫人和岳家几个儿子,可愿意让她借用父亲的军功为自己换一份御赐的婚事,不求正妻,侧室亦可。”
弘书若有所思,道:“这个侧室,指的应该不是我的侧室。”
“高夫人去求了你十三婶。”胤禛道,“是你二十四叔。”
弘书的二十四叔,允祕,康熙五十五年出生,比岳湘大一岁,比弘书大三岁,今年的二月份,胤禛将上一届选秀因为年纪小只留牌子未赐婚的海望之女乌雅氏赐给他为嫡福晋,大婚时间目前还未定下。
“倒也不算错。”弘书叹了口气,乌雅氏的父亲海望是内大臣,与岳钟琪不相伯仲,更重要的是她是德妃的侄孙女,从这一层关系上说岳湘为侧也不算辱没了她,而乌雅氏的身份也不会完全压过她去,让她日后在后院被压制的全无还手之力。而允祕虽然目前还未被封爵,但以后少不了一个郡王爵,而允祕和弘书的关系并不亲近,日后估计也成不了实权郡王,只要岳家能保持目前的地位,允祕日后也不敢拿这事磋磨岳湘。
高夫人为了女儿,也算是殚心竭虑了。
“那阿玛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把岳姑娘指给我?”虽然大致有猜测,但弘书还是问了出来,毕竟他还记着,阿玛一直以来对岳钟琪可没有多少信任。
难道阿玛就不怕岳钟琪日后仗着手中军权来个外戚专政,甚至改朝换代?
胤禛沉默地看着儿子,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三叔比朕大一岁,你五叔比朕小一岁,老七、老十五年纪更小,却也走的更早,你十三叔身体也没多好,前两年那一场大病若不是你鼓捣出来的手术怕是也熬不过去。”
本来表情轻松的弘书被这一番话说的喉咙发紧,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胤禛挥手打断。
“朕的身体朕知道,一向也不太康健,雍正八年那一场病到底伤了些底子,这两年也越发觉得短了精神,多批些折子就觉得腰酸背痛,夜里也不大安眠。今次病这一场,更觉得疲累无法消去。”
胤禛顿了顿:“你,虽然聪慧,到底年岁还小,若……当年你皇玛法亲政的艰难尚在眼前,朕不能不早做打算。”
弘书又想说话,胤禛却不给他机会:“听朕说,你那些叔叔,除了你十三叔,年纪大的那些既要敬着也要防着,不要让他们掌实权。你和二十一关系好,但他能做些文人墨客之事,参政能力却不足,余下的二十二几个,目前还看不出来,到时候先给个爵位施恩,能用就用,用不了只要不犯忌讳养着就是。”
“你十三叔。”胤禛叹了口气,“你十三叔的身体比朕好不了多少,说不得就要与朕前后脚,弘暾还算有他阿玛几分样子,可以多加培养。”
“其他的文臣武将,你这阵子多有接触,日后可以慢慢看,朕不会给你留辅政大臣。”
“满蒙八旗,是大清的根基。宗室,是爱新觉罗家的支撑。”胤禛深深看着弘书,“你想做到真正的满汉融合,朕不反对。但你不能忘本,要记得八旗和宗室永远是你的后路。”
“岳钟琪,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能力有、军权有,还有一个好祖宗、好“家风”。这家风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囚笼,从过去这些年他的表现来看,他没有那个锐气去挣脱这个囚笼。即便他日后能挣脱,想来一出外戚专权,满蒙八旗和宗室也不会同意。”
“几方制衡,你也有转圜的余地。”
第220章
神武门大开,在安全距离以外等着的众人微微躁动起来,个个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随着宫内一位位秀女的走出,喜悦的微笑爬上了这些人的脸庞。
车轱辘声渐渐远去,神武门又重新恢复了凛然不可侵犯的静谧,与之相反的是各家各户里喧闹的人声。
在经过一番忙乱后,有秀女的人家不约而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不相干的人都打发走,然后用期盼的眼光看着家中未来的“荣耀”:“可得皇后娘娘召见?”
秀女们不约而同的摇头让所有人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但秀女们又不谋而合的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并未召见任何人。”
这让心有期盼的人又重新燃起希望。
岳府也大差不差,只是岳家人关心的与其他人不同罢了,高夫人叹了口气安慰女儿:“没事,想来皇后娘娘该是因为需要静养所以才没见人,娘回头去怡亲王府拜访一下王妃。”
岳湘并不需要安慰,她沉静道:“不用,娘,总归这次选秀女儿完完整整的走了下来,也被宫里留了牌子,那些传言已经不攻而破了,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会被赐婚给何人,这并不重要,只要我自己立得住,在哪里都会过的好的。”
高夫人却是听得心酸:“我的儿,你这般品貌,哪能为人侧室,如今过了选秀这一遭,名声也算正了,不若请宫里给你和你父亲手下赐婚,你父亲麾下还是能找到一二可靠的人的。”
岳湘摇摇头,她想的很明白:“娘,若宫中为我赐婚我父亲麾下的人,那这次选秀的功夫就全白费了,他们只会认为,宫中之所以给我这样一个赐婚,只是我父亲用功劳给我换来的一个遮掩,我还是有失清白,否则怎么会赐婚给一个要在我父亲手中讨生活的人呢,还不是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甘愿当那绿头王八?只有完全与父亲不相干的人,才能堵住这一条谣言的路。”
这话说的很实在,高夫人当初为女儿精心挑选了允祕,也是因为允祕的嫡福晋能在身份上名正言顺的压自己女儿一头而不会被别人说什么,否则若是选择个嫡福晋身份还不如女儿高的,只会让人觉得女儿还是清白有失,否则怎么会屈居于不如自己的人之下呢。
但懂归懂,高夫人心疼女儿的痛也是真的:“可你为侧,娘这心里……”
“没事,娘……”最后倒是岳湘安慰起她来。
在大部分都在猜测这些秀女最后会花落何处时,有人却注意到了一点:“这次宫中没留人?”所有秀女都全须全尾的出来了,没有一个被留在宫里。
被问话的人迟疑地回到:“或许是想给个位份?”只有什么位份都不打算给的秀女才会直接留在宫中,若要给位份,就会让秀女先回家,然后下旨,再将人接进来,每个位份都有每个位份的规格。
问话的人嗤笑一声:“你蠢还是我蠢,宫里这些年有几个升过位份的?东宫年少,宫里会允许这时候再出一个“宠妃”?滚下去。”倒不是说怕宠妃生下孩子与太子相争,毕竟太子尤嫌年少,又怎么会属意一个更小的奶娃娃。此人心中猜测的是,宫中恐怕怕的是出现一个“宠妃”和现有的几个阿哥联合起来,给太子造成威胁——虽然皇上除太子以外的阿哥看不出有哪个成器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哪位中宫皇后身体并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没了。
撵走人,便开始琢磨起来,看来皇上这次病的不轻,否则不会一个人都不留,有些事情得早早准备起来了。
外界纷纷扰扰,弘书按部就班,一早先来永寿宫请安。
今年的天气格外热些,乌拉那拉氏却又因病不能多用冰,哪怕是隔着门窗都不行,因此每日早早就热醒了。
弘书看在眼里,便道:“额娘不能多用冰,便少穿些,让内务府多做些轻薄透气的纱衣,儿子之后来请安就只在院子里行礼不进来了。”虽是母子,但碍于规矩额娘每次见他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正装,忒难受了。
“还有那清凉油,回头我让太医院再多制些送来。”
“好。”儿子体贴,乌拉那拉氏也从善如流,照常关心了儿子几句后,问道,“今日是不是该传旨了?”
秀女出宫已经有几日了,圣旨却是今日才制完。
“是。”
“谁去岳家?”
“十三叔。”
乌拉那拉氏眉眼温柔:“你十三婶对岳家姑娘甚是喜爱,也是善缘。”当皇上使人告知她要将岳湘赐给弘书为太子妃时,她想过要不要召见岳湘,但想到自己如今这形容枯槁的样子,最终还是算了。
这是她唯一的儿媳,也是未来要陪弘书一辈子、为弘书生儿育女的人,她还是想给儿媳留个好印象,最好是多养养精神,到时候借着年节召人入宫觐见,也能多些精力与儿媳好好了解、相处。
所以她只请了十三福晋入宫,打听了一下未来儿媳的消息,索性孩子不错,十三福晋评价甚高。至于岳湘被造谣名声有损一事,她并不在意,比起虚无缥缈的“冰清玉洁”名声,她和皇上一样,更看重岳湘在这件事中表现出的坚韧的性子,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在未来弘书遇到事情时与他相互扶持,为弘书安稳后方,让弘书无后顾之忧。
允祥踏出宫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瞧见了在安全线外探头探脑的人——全是各家各户派来打探消息的人。
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宫中的消息封锁的格外严,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提前漏出来,让相关人家急的心里跟猫爪挠似的。没办法,只能让人在宫门口傻等着,以便第一时间跟着宣旨使者,看看究竟是哪家中了头喜。
随着怡亲王的马车开始移动,后面光明正大跟梢的人忍不住开始嘀嘀咕咕:“看这个方向,怡亲王应该是要是城东?莫不是高府?”
“城东难道只有高府?我看怡亲王是要去沈府。”
“不不不,太子殿下要纳汉妃不错,却也该排在我们满族姑奶奶后面!我看啊,怡亲王这该是去西林觉罗府上!”
“西林觉罗府上过啦!嘿嘿,看来还是我猜的对,就是富察府上了!”
“……马齐大人也过了?这这这……这前面还有哪位大人?”
众人面面相觑,竟是说不出话来。
“前面品级最高的,也只有……岳将军府上了吧?”
“难道……这第一道圣旨和太子殿下没关系?”
众人沉默几息,纷纷点头赞同:“极有可能。”
有人将声音压到极低猜测:“……岳家姑娘要入宫?”
其他人一震,纷纷开始用气音八卦。
“……极有可能!”
“看来先前的传言都是假的了。”
“肯定是假的!”
“那可是皇上!”
“岳家……嘶~中宫不担心?”有人操心起来。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然后不约而同的散开,假装没听到那句话,假装不认识这人——什么蠢货,嘀咕嘀咕岳家也就算了,皇家那是他们能张口的?迟早死在那张嘴上。
在众人纷乱的猜测下,怡亲王的马车正正当当的停在了岳府门口。
随着允祥从马车里走出,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吊起,包括岳家人。
岳濬端着僵硬的笑容上前行礼:“见过怡亲王。”
允祥冲他点点头,道:“不必多礼,本王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还请岳大人备好香案,再请令堂与令妹来一同接旨。”
听到妹妹,岳濬心中一紧,竟是忍耐不住地当即询问起来:“还请怡亲王告知,舍妹…舍妹…”他甚至不敢问出口,他们家也是派了人打探消息的,在发现怡亲王有可能要来他们家宣旨时,下人就赶忙跑回来传了信。岳家人只感觉天都塌了,外人都能顺理成章的猜测,他们家又如何不会,能在太子纳侧妃之前宣的旨,只有可能是入宫的——至于为何不可能是指岳湘为太子侧妃,岳家人和大多数人想的都一样,这次皇上若要为太子指侧妃,最少要指两位,一满一汉,而且满要排在前面——天可怜见,他们家真的从来没想过要送妹妹入后宫啊!
不说别的,只说皇上的年……大不敬!大不敬!想都不能想。
允祥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道:“岳大人不必着急,一会儿便知。”
岳濬只能压下心中的艰涩,请允祥入府。
早知今日会集中宣旨,香案是早就准备好的,高夫人和岳湘也一早就在花厅等着,此时很快便就位了。
随着允祥展开圣旨,岳湘在最前面跪下,她用余光看着怡亲王精致的衣摆和朝靴,思绪还没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她……要入宫了吗?她……要在紫禁城度过余生了吗?
她……
岳湘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那个抱着花熊来请她帮忙喂一喂的身影。
以后,她…就是他的长辈了…
“……咨尔岳氏,三等男岳钟琪之女,南宋名将岳飞二十二世孙女,毓自名门,人品贵重,性资柔韧,训彰礼则……赐与皇太子弘书为嫡福晋……”
日后再见……
欸?
皇太子?
嫡福晋??
岳湘愕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