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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作者:梦自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1章


    弘书对此时眼镜行业的了解大多来自《镜史》这本书,少部分是他近两年令人顺便搜集的情况,这些途径当然都没有庞新荣这个从业者来的专业和前沿。


    “…我们家的师傅手艺是顶顶好的,什么类型的眼镜都能做,幻容镜您知道吧?我家师傅做的一点儿不比花似雾家的差,可惜那些人不识货,只会认名字,花似雾不就是取了《镜史》里的字做招牌吗,一样的东西他们卖的比我家贵一倍,偏偏那些人还追捧的不得了,搞得好像是孙先生亲手做的似的。”庞新荣不自觉地就开始抱怨起来。


    《镜史》的作者名孙云球,照庞新荣方才所说,他们江苏眼镜这一行当,几乎人手一本镜史,孙云球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大概相当于鲁班在木匠心中的地位?


    看来这花似雾应该是当地的龙头老大了,弘书心里评估着:“不知阁下家中铺子招牌是?”


    庞新荣摸了摸了鼻子:“见笑,天通镜。”


    嚯……弘书由衷道:“很有气势。”


    庞新荣似是不想多谈他家的招牌:“不过我家做的最多的还是近视镜,除了读书人外,买的最多的就是绣娘了……”


    庞新荣越说越放松,甚至有点回到生意场上和人漫天互吹的状态,这不仅是因为他熟悉,也是因为搭话的小公子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认真的表情、时不时的点头认同、以及虚心询问不懂之处,都刺激着庞新荣的表达欲望。


    他这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让贵人这般认真地倾听他讲话呢?今天这一遭,他可以吹好几年。


    福惠:别急,等你知道我六哥的身份,你能吹到下辈子。


    六哥感兴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福惠被太阳晒的在心里哀叹,方才遇到个曹家的能聊半天也就算了,好歹还算是有所耳闻的人家,现在这商贩算哪门子人物啊,竟然让六哥宁愿顶着大太阳也要继续聊。


    不行了,他实在热的受不住了:“六哥,这大太阳的,咱们去那边的茶棚坐一坐吧。”


    义诊现场排队的人不少,自然也有窥见商机的小摊小贩们聚集,不过福惠说的茶棚却是医院安排的,叶桂也知道今日日头毒,别义诊到最后,反倒叫排队的晒出毛病来,所以这茶棚不止卖茶,也备的有药汤,以防万一。


    弘书看了一眼弟弟,发现这孩子脸都晒红了,想到小七从小身子就不好,他邀请庞新荣两人:“两位一起。”


    周海急急摆手,他方才就一直没说话,全程躲在表弟身后装透明人:“不了不了,我就不去了,让新荣陪两位小公子过去坐坐,我在这帮忙,对,我还要帮忙维持秩序,我先走了。”


    终于脚底抹油的周海庆幸地松了口气,比起和这种贵人打交道,他还是更喜欢和猪打交道。


    弘书不知道自己还比不上猪,邀请庞新荣去茶棚里坐着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将庞新荣肚子里的货掏的差不多了,才结束这场心血来潮的调研。


    进入医院,见到叶桂,福惠直吐舌头:“叶大人,有没有消暑的,快给我来些。”


    叶桂笑:“医院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消暑的药汤。”


    唤人端来两碗,弘书微微蹙眉,拒绝:“孤就不用了。”


    叶桂摇头:“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福惠一口闷了,表情扭曲地道:“六哥,你还教训我要给侄子做榜样,你这不也没给我做榜样?还好我自己懂事。”


    “叶大人,给我六哥备点糖吧,他嫌苦。”福惠揶揄。


    弘书无奈,他哪里是嫌苦,要只是单纯的苦还好了,他从不怕吃苦,偏偏这药汤不知道怎么熬的,闻着就一股他最讨厌的腥味。


    可看着周围不赞同的人,唉,弘书只能屏着呼吸灌了。


    弘书还没有看过开业后的医院,刚好今日义诊,医院大楼内除了一些需要长期住院的,并无他人,弘书便让叶桂带着他,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转完后回到叶桂的诊室,弘书问道:“医院如今有多少人,人手可够?那些住院的人,平常是谁在看顾?”


    说起这个叶桂就叹气:“臣最近也正想和您说这个事,医院如今说起来也有七八十人,还有不少人自带子弟和学徒帮忙,但就算这样,人手也完全不够,根本忙不过来。倒不是缺看病的人,主要还是缺学徒,坐诊大夫一般来说都只用看诊、开方、做手术,像是抓药、上药、换药这些都得学徒来,但来咱们医院看病的人太多了,学徒完全忙不过来,导致许多坐诊大夫都得上手帮忙才行。”


    “至于那些住院的人,也只能保证每日让主诊大夫去看一回,其他时候全是他们的家人在照料,没有家人的就只能自己找人帮忙或者自己扛。”


    “殿下,老臣觉得,收容病人住院目前还是有些不太实在,何况住院的花销也不低,不如还是取消这个制度,令他们回家自养去吧。”


    叶桂说的问题很现实,仁心医院现在也算是声名在外了,每日慕名而来求医的人不少,但医院人手却没跟上,这并不是说看病的大夫不够,坐诊看病的大夫数量目前还是能支应的,主要是配套的人手不够。


    想要维持一个医院的运转,大夫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护士的存在也不能忽视。实际上,现在医院的学徒就扮演着护士这个角色,但他们实际上并不是护士,他们是各个大夫的预备学生,碍于这种传帮带的教学模式,每个大夫能带的学徒人数并不多,而能被仁心医院承认入编制的就更少了,现在在医院里忙碌的一些学徒其实是打白工的,只有他们的老师时不时贴补一点儿。


    当然,能在仁心医院接触这么多名医观摩学习,对这些学徒是大大的好事,让他们交钱他们都愿意来。


    但,弘书真不是资本家,他还不至于白嫖人家的劳动力。


    “这样,你统计一下,看看医院的大夫最多能带多少学徒,以及他们各自想推荐入院的人员人数,对于他们推荐的人,你和韦老带着主任大夫进行公开考核,若水平不差就都收入医院。”弘书边思索边说,“这些人收进来后,你在报纸上登一则招聘广告,面向全国招聘优秀大夫以及学徒,大夫的人数先定在二十人,至于学徒,就看医院的大家还有余力能带多少,让他们自己报人数,到时候招进来的学徒就按他们报的人数分过去。”


    “叶老,韦老,孤以前同你们说过的,仁心医院在孤心中,不止是一个为百姓看病的地方,也是日后天下医者的摇篮和书院。孤希望,这里能成为医者心中的圣地。”弘书眼含深意地道,“所以,孤也希望你们事先同大家说好,医院统一招进来分给他们的学徒,就是他们真正的学徒,孤不希望看到区别对待和只使唤不传授的事情发生。”


    叶桂面色严肃地颔首:“殿下放心,能入我院的同僚们,都不是那等藏着掖着、自私自利的人。我也早同他们说过殿下的计划,他们都很支持,我们都想将仁心医院打造成天下所有大夫眼中的圣地。”


    叶桂的人品弘书深知,因此他见好就收,笑道:“孤自然是相信大家的,毕竟你们都是孤当初一个个亲自邀请来的。孤只是担心这次新招聘来的,叶老、韦老,届时还要你二位把好关。”


    “自然,请殿下放心。”叶桂身为院长,早已将仁心医院看做自己的心血,自然不会想聘回一些无德之人败坏医院的风气和名声。


    韦高宜同样点点头,然后提出问题:“殿下,即便这次新招学徒,恐怕依旧是杯水车薪。”


    弘书道:“孤知道,所以孤有个想法,除了学徒外,孤认为,医院或许需要一个完全不同于学徒身份的存在,他们不和大夫学习医术,只需要懂得一些基础的医理,可以按照大夫的诊断和方子进行抓药、熬药、上药、换药这些工作。看顾住院的病人之事也可以交给他们,不过他们只负责病人的病情相关,日常的吃喝拉撒还是由病人自己负责。”


    “呃,这不就是打杂的?”韦高宜十分直白地道。


    弘书:“……不是打杂,他们也是要懂医理的,只是不用懂得特别深,孤觉得,可以称他们为护士。”


    “护士。”叶桂和韦高宜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可是取爱护病人之意?”


    “也可以这么解释。”弘书开始详细给他们讲解自己所知道的护士职责。


    听着听着,韦高宜咂摸出些味道来:“殿下说的许多用词……好似都比较适用于女子?”


    弘书没有否认:“这些特质,确实是女子普遍拥有的,当然,男性也不是做不到。”


    韦高宜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但殿下,您还是更想用女子吧?”


    弘书看了他一眼,大方承认:“是,孤更想用女子来做护士。”


    并不是性别歧视,认为护士只能女的做,男的不配或者不应该来做护士,只是因为,现在,能给女子做的工作实在太少了。


    想将女子一步步从家庭中拉出来,首先要做的,是给她们在这个社会中提供更多的活路。


    叶桂蹙眉,却没有直接提出反对,而是道:“民间男女大防虽不如大户人家那样严重,但照您方才说的,若是全用女子,免不了要和男病人肢体接触,这恐怕……”


    不说外界风评如何,只说那些女子的家里和她们本身,恐怕都少有能接受的。


    “孤知道。”弘书当然明白,“所以孤想的是,对外先招聘一批愿意来做这个的妇人,将她们培训出来,然后从京城的育婴堂选一批男孩和女孩,令他们跟着这些妇人做护士学徒,男孩去照料男病人,女孩照料女病人。这些妇人负责教导、指道,对外就说是聘来照顾管理这些孩子的,如何?”


    叶桂和韦高宜对视一眼,拱手道:“殿下此策实乃仁策。”


    三人就此商量了一下此事的章程和日后的安排管理。


    “…这些孩子无处可去,还是要给他们提供住处统一管理…年纪大了,也得提前给他们安排好去处…”


    “…男孩子有天赋,其实也可以收做学徒,天赋不够的话,若他们愿意,可以安排到军队里去跟着军医,也是个出路,女孩子…”


    说着说着,弘书突然一拍大腿:“对,叶老、韦老,你们觉得,这次招聘,招几位女大夫专设一个妇科如何?到时候女孩中有天赋的也可以跟着女大夫做学徒。”


    “这……”叶桂捻了捻胡须,有些迟疑。


    韦高宜则十分干脆:“我觉得可以,苗寨里的巫有不少都是女子,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咱们还可以请一些苗巫前来交流医术。”


    好家伙,他还只是想增加几个女大夫,韦老这就已经想着学术交流了,该说不愧是‘留过学’的人吗?


    弘书赞叹,两人一起看叶桂。


    叶桂胡须都被搓成了一绺:“应该…可以?”


    “好,达成一致!”弘书拍手,“那这次新招聘的二十人,就十男十女。”


    叶桂:“……”


    说到快回宫的时辰,几人才结束这场内容详实的会议。


    弘书等着手下去找早早就不耐烦开会溜出去玩的福惠,让叶桂和韦高宜不用陪他。


    叶桂先离开,韦高宜踌躇了一下,声音略低地问道。


    “殿下,郎…兴昌可是回乡去了?”


    第202章


    距离郎兴昌离开也有一年半的时间了,韦高宜当初决心同郎兴昌划清界限,是因为他觉得给皇后看这种不治之症,最后逃不过一个死字,不想连累郎兴昌。


    所以当着太子的面和郎兴昌划清界限后,他刻意不去关注郎兴昌的情况,也就不知道郎兴昌被弘书“委以重任”的事。


    因为郎兴昌离京的时间和弘书去四川的时间没有隔多久,他一直以为郎兴昌是随弘书去了四川,弘书回来时身边没有郎兴昌,他也以为郎兴昌是被留下保护明安图了。


    但现在,明安图回京已有半年多,郎兴昌还是一点儿音讯没有,逐渐确定自己大概不会给皇后陪葬的韦高宜主动去找人打听,也只得到了郎兴昌去年正月就离开的消息,至于为什么离开、去干什么,完全打听不到,这一年半也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韦高宜哪里还能坐得住,正想借着给皇后诊脉的机会问问,弘书先来医院了。


    弘书将他的表情全看在眼里,韦老虽然一把年纪了,表情却和他的性格一样直白。


    满脸写的都是“他一定是不耐烦太子身边的束缚回乡娶妇去了,一定不是私自去找鲍良帮他报仇死在外边了”。


    不由失笑:“韦老放心,是孤派他去做一件秘事,前不久还收到他的来信。”


    韦高宜满脸的剧情顿时烟消云散,是办差啊,那没事了。


    至于办什么差?不好意思,他没兴趣,有时间关心这个还不如去实验室看看他的培养菌有没有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寻死。


    ——自从知道抗生素是弘书研究化学偶然弄出来的后,仁心医院的大夫人手一本弘书给的化学笔记,医院里也搞了个化学试验室,毓庆宫里那几个专门负责实验制备纯碱等一些化合物的小太监都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看着韦高宜匆匆离开的背影,弘书微笑摇头,看来“菌在哪里都能活,就是实验室不能活”的buff已经在大清开始发展地盘了,还好他的实验室没有被传染。


    回宫的马车上,侍卫正在汇报。


    “……曹家当初虽然抄家,但所抄的家产只够填补曹頫任上亏空,而骚扰驿站案所欠银两并未补足,曹家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若能将这些银两都还上,曹頫便能免去牢狱之灾。曹老太太便做主,典卖家中地亩替曹頫补足欠银,却不想在典卖的过程中,有下人弄鬼,本该能卖数千金的地亩只拿回了一千金,他们发现之后下人却已经无所影踪,去找买家人家也不认……曹家回京之后于吃喝场面上据说并无多少俭省,遭此之劫后内里窘迫,已经开始典当度日,偏偏前段时间还被贼寇盯上,趁夜盗窃,又损失不少……”


    弘书问道:“他们家没有报官?”


    “报了。”侍卫回答。


    弘书皱眉:“一个下人、一个盗贼,官府一个都没有抓到?”


    “目前还没有。”侍卫迟疑了下,主动解释了一句,“下人潜逃之事,曹家或许是觉得丢脸,并没有第一时间报官,而是自己寻找,后又托人不成,才报了官。顺天府接了案子,但过去时间太长,已经找不到什么线索。盗贼之事,曹家倒是第一时间报了案,顺天府也在查,目前据说已经有些眉目了。”


    福惠嗤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该。”


    弘书并没有反驳,他对曹霑可能还会有一层《红楼梦》的滤镜,但对曹家就完全没有什么好感了。


    曹家当初抄家,可是抄出了四百八十三间房、十九顷地、银五万余两,别觉得五万两好像很少的样子,这可是五万两现银!弘历他们当初出宫开府的时候,给的安家费也就五万两。


    更别说那四百八十三间房,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建起来、买回来的,这其中就包括了大观园的原型,随园。


    还有十九顷地,那可是1900亩、126万平方米!


    可以想见他们有多捞。


    阿玛只是抄了曹家,没有要任何一个人的命,已经是看在康熙的面子上了,毕竟他那位爷爷当初下江南也确实没少花。


    曹霑弘书是打算偶尔联络联络的,但曹家就算了,让它自生自灭吧。


    “去传个话,顺天府尹这两日若有时间,请他来詹事府一趟。”弘书吩咐道。


    “是。”侍卫领命离开,心中思量,殿下找顺天府尹大人莫非是为了督促曹家两案嫌疑人的追捕之事?看来殿下对那个曹家大公子还挺看重,回头让人盯着点那位吧。


    接上春佑,几人回宫,先去养心殿。


    “皇阿玛,儿臣几个回……”弘书惊讶地转音,“皇额娘,您怎么在这儿?”


    他快步上前,上下查看:“您怎么来的?这太阳还没有下去,有没有晒到?”


    乌拉那拉氏温柔地笑:“当然是坐步撵来的,有华盖遮着呢,晒不着。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不愿大办,也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总不能叫皇上去永寿宫,她便过来了。


    “放心。”乌拉那拉氏拉住担心的弘书,“我如今好多了,你不是和吴太医他们一样,让我多晒晒太阳呢吗。”


    “那也是让您在早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的时候晒晒。”弘书道,“这三伏天的,申时的太阳和午时都差不了多少。”


    “好了,真没事。”乌拉那拉氏拍拍他的手,不再多说,转而招呼福惠,“今日出去晒着了吧,看你这脸红的,有没有难受?”


    福惠笑嘻嘻:“没有,皇额娘,我没怎么晒,脸红主要是热的,凉一凉就好了。”


    乌拉那拉氏哪里看不出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也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孩子,下次出去还是要撑伞。”


    现在的纸伞当然没有防晒功能,不过聊胜于无。


    福惠只笑,不吭声,心想男子汉出门还要撑伞也太丢脸了。


    乌拉那拉氏无奈摇头,没有多说:“春佑,来,给皇奶奶说说,今儿你六叔七叔是不是把你扔下自己玩去了?”


    福惠和春佑簇拥在乌拉那拉氏身边说今日遇到的趣事:“…那妇人动作着实干脆利落,一扯一扭…”


    弘书去找拿着个奏折半看半不看的阿玛:“皇阿玛,这是什么?”


    胤禛扔给他:“鄂尔泰还没到京,乌蒙土府就作乱了。”


    弘书表情一下就严肃起来,接过折子细看。


    今年可以说是多事之秋,去年随弘书一起进京的,除了岳钟琪,还有大小金川的土司。不同于岳钟琪的峰回路转,大小金川之案可以说没有丝毫争议,小金川土司还好些,毕竟并没有严格的证据证明他在争夺金矿、意图作乱,大金川土司就完全钉死了,刑部以最快速度审理,最后大金川土司一家处死,小金川土司因为其他翻出来的罪行被废去世袭土司之位,并享牢狱之灾。


    土司都收拾了,两个部落自然不可能再让它回到自治状态,新上任的四川总督黄廷桂便带着将两处部落改土归流的使命去赴任了。


    但他的履职之路并不顺利,倒不是大小金川出了什么乱子,这两个重中之重之地,黄廷桂自然是万般重视,直接拿着圣旨调动了四川的驻军驻扎到两处部落,盯着两处改土归流。


    出问题的是其他眼见大小金川土司家族一朝烟消云散的其他土司,或许是唇亡齿寒,四川、甚至周边青海、云南的部分土司都开始躁动起来。


    去年年底,专事劫杀、长期与官府对抗的邓横寨与周围几个土司寨子歃血结盟,势力壮大。


    正月,青海八百里加急,台吉诺尔布叛乱。


    三月,四川八百里加急,大小金川以北的几个土司寨子联合封锁了他们所在的地区,由于那里崇山峻岭、地势险峻,封锁后官府的人无法进入查探情况,失去了对那一片的控制。


    四川之事胤禛交给了四川陕西两处的驻军都统,青海诺尔布,胤禛调了西藏和新疆的驻军,并给内蒙靠近那里的蒙古亲王下令支援。


    而邓横寨,实际上是属于广西境内,但和云南接壤,胤禛便交给了鄂尔泰。


    鄂尔泰也不负众望,于四月底攻破邓横寨。这一仗打完,胤禛没有再拖延,当即下旨令鄂尔泰押解邓横寨的俘虏回京,随着圣旨一起去的,是新任云贵总督高其倬。


    现在,高其倬就任还不到一月,就加急送来了乌蒙土府叛乱的消息。


    这个消息甚至比青海台吉叛乱还严重些,因为乌蒙土府是已经成功改土归流的地方,现在,它却跟着曾经的土司之子造反了。


    “禄万福居然一直留在乌蒙土府?!”弘书怒火上涌,“当地主官是草包吗!”


    改土归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土司一家调到别的地方给个虚职荣养起来,这样新上任的官员才好管理。


    结果,乌蒙土府的土司禄鼎坤之子禄万福居然一直留在当地打理家业?


    胤禛表情冷峻:“不是草包,是吃饱了。”


    弘书将折子拍在桌上,冷着脸道:“四川的驻军才和邓横寨打完,这次鄂尔泰回京又带了一部分押送俘虏,高其倬从前没显露过军事方面的才能,要凭云南自己平掉这股乱子,恐怕难。”


    胤禛拿过折子,打开又看了两眼。


    弘书还在想办法:“四川现在自顾不暇,贵州驻军倒是可以调过去,不过交给高其倬指挥,不太让人放心,云贵两地的总兵是谁来着?”


    鄂尔泰在云贵的这几年太过耀眼,几乎每场战争都是由他指挥,两地的驻军都统毫无存在感,弘书甚至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


    “哈元玉,冶大雄。”胤禛道,“他二人勇武有余、谋略不足,只能当个前锋。”


    也是,若真有才能,也不会被鄂尔泰压得毫无翻身之地。


    弘书眉心紧锁,还在搜索记忆有谁能担此任。


    却听阿玛漫不经心地道:“广东巡抚,岳濬,朕打算调他前去。”


    弘书神色一动。


    岳濬,是岳钟琪的长子。


    第203章


    对于阿玛选择岳濬,弘书既觉出乎预料又觉情理之中,出乎预料是他自己都没想起来岳濬的存在,而情理之中,则是认为岳濬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和很多不了解的人以为古代就是家中一人犯事被处置全家都会受连累不同,这时候除了造反大罪,其实其他罪行一般都不会牵连家人,就像当初年羹尧和隆科多,他们的家人除了证据确凿也犯了事的,其他人都没有受影响,还好好的当着自己的官。


    岳钟琪也是一样,别看三司会审时声势浩大,但其实他家中的人一个都没有被牵连,岳瀞是没有出仕,而他出仕了的三个儿子都一直好好的当着官。


    既然此事阿玛已经有了章程,弘书也就没有多余插手,各地虽有土司接连作乱,但目前一切都还在阿玛的掌控中,无须他操心,他还是先搞好自己手上的一摊子。


    孙嘉,任顺天府尹已有两年,传说是詹事府的编外人士,此刻正立在詹事府中,与右庶子觉罗恩受交谈。


    “孙大人稍候,殿下一早使人来传话,太…”觉罗恩受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不自觉放低,“…太孙晨起有些闹脾气,殿下要耽搁一会儿。”


    尽管被胤禛削了一顿,弘书还是“头铁”的给熊猫崽崽起了个名字叫太孙,不仅自己在什么场合都这样叫,还让大家也这样叫。一开始其他人还不太敢应和,但时间长了,被弘书念叨多了,又见皇上没什么反应,也渐渐开始这样称呼。


    弘书:不错,脱敏治疗第一步成功。


    欠过太子人情的孙嘉自然听闻过这件事,因此道:“无妨,是在下来的太早了。”


    可不早么,昨儿被通知说太子想见他,孙嘉差点一宿没睡着,今儿天还没亮就到西华门等着,宫门一开就来了。和等一等相比,觉罗恩受话语中透露出的,太子平日会这个时辰就来詹事府的事实更让他惊讶。


    孙嘉从昨晚就在好奇太子殿下为何突然找他,这时也毫不遮掩地问道:“觉罗大人,不知殿下唤我前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觉罗恩受其实也糊涂呢,他老实道:“抱歉,孙大人,我也不太清楚,昨日殿下休沐,并未来詹事府,也并未吩咐我等什么。”说完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孙嘉两眼,心中暗忖,早听闻殿下很欣赏这位孙大人,如今詹事府只有一詹事一少詹事,殿下会不会是想将孙大人调进来任詹事?


    考虑到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成为他的上司,自认入詹事府就是被天上馅饼突然砸中、自己一定要积极努力不辜负这次天降馅饼、再不能像以前一样被动的觉罗恩受,强迫自己主动起来,解释道:“孙大人见谅,殿下平日直接吩咐在下的情况并不多,或许明安图大人和魏大人比较清楚。两位大人今日还没来,是因为皆有公务耽搁,明安图大人……”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顺势还给孙嘉介绍了一下詹事府目前正在忙的几件大事,搞得孙嘉有点莫名,这觉罗恩受一副汇报工作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他又不是觉罗恩受的上峰。


    难道……


    孙嘉心中一动,难道殿下……


    “嗯~嗯~汪!”


    一声哼哼唧唧的狗叫打断了觉罗恩受的没话找话,也打断了孙嘉的猜测。


    “别怕别怕,没事啊崽崽。”


    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觉罗恩受连忙和孙嘉从自己的办公房间里出来,迎面就看到太子殿下抱着一头黑白色的花熊正在轻哄。


    那花熊大约和两三岁的幼儿差不多,被太子抱在怀里还不安分,扯着脖子汪汪叫着。


    孙嘉:不是熊吗?怎么是狗叫?


    “参见殿下。”


    弘书安抚着怀中崽崽,冲孙嘉歉意的笑道:“孙大人来了,小东西早晨被吓到了,别人哄不住,孤只能带一带。”


    早听闻太子有多喜爱这只花熊的孙嘉自然不会说什么,同那些觉得太子太过沉溺宠物会玩物丧志不同,孙嘉觉得,太子年少,有一二欢喜之物很正常,一味反驳劝谏,只会让太子逆反。


    弘书当然也不是为了喜好就废弛正事的人,塞给熊猫崽崽一个苹果,哄着它先把嘴巴占住之后,弘书就一边撸着熊猫一边和孙嘉说起正事。


    “孤请孙大人过来,是有一件事想与孙大人商量,看看是否可行,还另有几件事请孙大人帮忙。”


    孙嘉:“不敢,但凭殿下吩咐。”


    弘书道:“第一件事,乃是京城几条主要道路的维护事宜。昨日孤出宫转了一圈,发现几条主要干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巡逻和指挥,车辆和行人也都很遵守新订的交通规则,可见孙大人平时一定没少劝导小民,辛苦了。”


    面对太子的夸赞,孙嘉并不居功:“殿下谬赞,不敢言辛苦,都是仰仗殿下您的福泽,百姓们一听说是您定下的规矩,都不用我等多说,便主动了解遵守。况且仙路……啊,仙路是百姓们对水泥路的自发称呼,仙路干净整洁、平整壮阔,京城百姓们都以此为傲,有那乱来的也都被百姓们自发阻止了。”


    这并不是他拍马屁,而是真实情况,孙嘉自己也没想到,一套新规的施行会这么容易。


    弘书第一次听说仙路这个名字,有点惊讶,也觉得莞尔,老实说,如今修的水泥路就是后世稍微大一些的城市里那种常见的道路,实在称不上仙路,但想一想之前除了正阳门大街这条皇帝经常走的路是不惜工本的石板路外,其他主干道都是土路,不是灰尘漫天就是泥泞不堪,对比起来,比石板路都好的水泥路倒真能称得上一声“仙路”了。


    “百姓们觉得好,孤也不算玩弄奇技淫巧了。”弘书玩笑一句,转回正事,“道路管护孙大人及顺天府上下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过孤昨日又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就是这街上的马畜黄白之物,略有些影响观感,孤以为应该对之进行一些处理。”


    孙嘉闻言眉心微蹙,为难道:“不瞒殿下,此事臣也曾与众人讨论过,不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实在人手紧张,且资金也不充裕,便只找了更夫,每月多给他们一百文,令他们宵禁后去几条街道收拾,不过衙门所属的更夫人数不算多,一晚上能清理的地方也有限。”


    弘书没想到孙嘉竟然注意到这方面并且主动想过办法,不由夸道:“孙大人果然是实心任事之人,心细如发、面面俱到。”


    孙嘉连道不敢当此夸奖。


    弘书道:“孙大人所说问题实在,对人手和资金问题,孤倒是有个想法……”


    将收取卫生费聘用专门的清洁工讲了一遍。


    孙嘉沉吟道:“殿下,不知这卫生费的收取标准是?”可别太高,也别按户收费,这样对那些靠着一两头骡子养家糊口的穷苦百姓又是一重负担。


    “以马骡等牲畜的数量来收取,每头牲畜的价格固定,有多少头就收多少费用。”弘书道,“不要定的太高,一头一月十文,或者五文,具体你可以先回去大致统计一下京城有多少牲畜,然后算一算每月需要花多少钱聘用人手才能保持主干道的整洁,根据两厢数字定价。”


    孙嘉顿时放下心,果然,他刚才的担心就是多余,他都能想到的问题太子殿下怎么会想不到,殿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为百姓考虑。


    “嗯,等等,稍微改一改,若家中只有一头牲畜的,可免除收取卫生费,只有家中有两头以上的才收取,并且这些人家也要免去一头牲畜的费用。”弘书觉得刚才说的标准不够体恤民情,“也就是说,如果一户人家有五头马骡之类的牲畜,只收取四头的钱,十五头只收取十四头,能明白吗?”


    “自然。”孙嘉赞叹,“殿下果然爱民如子。”


    这样一来,对那些养家糊口的小民完全没有影响,而能养得起两头牲畜以上的,这每月十文五文的也不值一提。


    两人又商讨了一下聘用和管理清洁工的事宜,弘书建议可以用育婴堂的孩子,孙嘉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决定改日亲自去育婴堂看一看。


    “第二件事,便是仁心医院准备对外聘用二十名大夫以及大量学徒,等报纸上的聘用告示散播出去,介时可能会有不少人来京城,还请孙大人提前做好准备,在仁心医院附近多安排些巡逻。”


    孙嘉很重视,仁心医院平时的人流量已经够多了,再来一波,若不加大人手,很容易出各种事故:“殿下放心,臣回去就安排。”


    “还有,听闻近日京城内不太太平,出了好几起盗窃案?……”


    孙嘉从詹事府离开的时候,表情凝重,回到顺天府衙门就叫来几位手下,转述了弘书吩咐的几件事,一起商讨了许久才散会。


    而送走孙嘉的弘书叫来觉罗恩受,跟他说了卫生费之事,道:“此事牵扯到那些王爷贝勒、高门大户,只凭孙大人恐怕难以应对,你多与孙大人沟通,若有找事的你先出面,还不成就来报孤。”


    “是,奴才遵旨。”殿下难得直接吩咐他差事,觉罗恩受颇有些激动,想到自己下定的要努力上进的决心,想到詹事府的同僚偶尔会同殿下玩笑的样子,鼓起勇气道,“方才…听殿下说太孙被吓到了,不知是被什么吓到了?”


    “它呀。”弘书想起来就想笑,撸一撸已经平静下来的崽崽,“是被一只大耗子吓到的。”


    觉罗恩受:?大耗子?


    多大的耗子能把一只熊吓出了狗叫?


    第204章


    弘书捡到熊猫崽崽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虽然不知道熊猫崽崽的具体出生时间,但当初才捡到时,小家伙大概有两个半巴掌大,也能自己慢慢爬动,弘书根据自己浅薄的大熊猫知识判断,小家伙当时应该也有三四个月大。


    前两个月时,突然发现小家伙长出了恒牙,上称一称,小家伙已然重达三十多斤斤,平日里也越来越活泼,哪儿都想去,什么都想拨两爪子、咬一口。


    弘书一看,这不和两三岁小孩儿一样吗,按照大熊猫的寿命算一算,小家伙也是到了精力旺盛期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学习最好的时间,于是连忙在猫狗房找了两个最会训练的小太监来,还让他们带上了属国进献的豹猫,作为辅助教熊猫崽崽一些基本技能,比如说爬树什么的。


    小家伙学的还挺快——虽然宫里没有什么树能给它爬,只给它立了几个木桩子。


    小家伙被耗子吓到的原因,说起来还怪有趣儿,小太监不是带着豹猫辅助教学吗,时间长了,那豹猫好像把小家伙当自己崽崽了,不仅平时陪着玩,还会配合小太监教训贪玩不想训练的崽崽,甚至会越过小太监自己教崽崽捕猎。


    今儿一早,豹猫就叼着一只大老鼠找到崽崽,踹醒还在睡觉的崽崽,将老鼠放到崽崽面前,示意它抓。熊猫崽崽迷迷糊糊被叫醒,懵懵地用脸凑近根本没见过的大老鼠,还不等它看清眼前是活物是死物。


    突然!大老鼠一个后蹬腿!跳到了它脸上!!


    熊猫崽崽吓得当场站了起来,爪子乱挥,汪汪狗叫。


    这一幕从头到尾被负责照顾的人看了个完完整整,给弘书汇报的时候还补充道:“殿下您是没看见,泰山冲出去重新抓住老鼠后,回来看太孙的那个眼神,就……就好像老祖宗看不成器的孙子。”


    泰山是弘书给豹猫取的名字,那家伙分量着实不小。


    “哈哈哈。”弘书当场笑出了声,还去围观了一下被气到爬上飞檐高处一身深沉的泰山,才带着怎么都哄不好的太孙来了詹事府。


    现在觉罗恩受提起来,弘书又忍不住畅快笑了一回,正在试图翻越门槛越狱的太孙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疯的两脚兽,然后回头继续和它差不多高的门槛较劲。


    “卖报卖报,最新的《京城周报》!”


    马车里的岳湘听到声音,敲了敲车壁,吩咐车外跟随的下人:“去买一份报来。”


    很快,报纸便在她手中展开。


    “太子殿下新策……收取卫生费……雇佣育婴堂孤儿每日洒扫仙路……每匹每月五文……”


    岳湘下意识就开始算起来,自家每月要交多少卫生费,等算出这个数字甚至还没有她家丫鬟一个月的月例多时,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她家还不至于败落,但能省就省,爹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复,钱都得留在刀刃上。


    看完头条,岳湘翻面,“仁心医院聘用告示”几个大字扑面而来,实在直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不过岳湘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看具体的内容。


    招二十名……十男十女……大量学徒……嗯?等等?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岳湘快速倒回去,盯住了那四个字,喃喃道:“十男十女…十男十女…女大夫…”


    她胸腔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气,膨胀着撑得她胸腔发闷,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岳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女大夫,她又不是没见过,方才的宴会上,还有一位闺秀给她推荐了一位专门给大户人家夫人小姐看病的女医,说对方医术十分不错。


    只是,除了后宅女眷口中,岳湘从未在外间听闻过哪个女医的名声,更不曾见过哪家医馆有女大夫坐堂看诊的。


    ——有名的接生婆倒是听说过不少。


    岳湘盯着这篇文章发怔,直到马车停下,丫鬟唤她:“小姐,到了。”


    岳湘像是猛然灵魂归窍,一把掀开轿帘,丝毫没管等着扶她下车的丫鬟,拎着裙摆就蹦下车,跑向正院。


    “娘!娘!”岳湘一路跑到高夫人面前,额上淌着汗、双眼亮晶晶地道,“仁心医院招女大夫了!娘!快给冯姑姑送信,让她快来京城!”


    高夫人本就高兴的表情听了这话更喜三分,拿过女儿手上的报纸:“真的吗?让我看看,唉,还真是,哎呦,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好消息扎堆啊!”


    “娘,快安排人给冯姑姑送信!仁心医院可只招十个人,冯姑姑的医术肯定没问题,就怕冯姑姑人还没到京城,医院先招够了。”岳湘催促道。


    “好好好,马上,娘马上安排。”高夫人答应道。


    岳湘这才松了一根弦,然后反应过来刚才她娘的话有些不对:“娘,家中还有其他好消息?”


    高夫人一边看报纸,一边笑眯眯地答道:“你三哥才来了信,你三嫂又给你添了个大胖侄儿。”


    岳湘闻言也高兴起来,不过她道:“三嫂这次又要失望了。”


    “何止她。”高夫人出卖相公,“你爹爹去写信骂你三哥去了。”


    岳湘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他没点谱儿,三嫂一怀上,就一封接一封地给爹爹写信,说这次必然是个孙女,哄的爹爹把自己私房都贴给他了。”


    “嗯?你爹还有私房?”高夫人的眼睛终于从报纸上挪开,眯眼看女儿。


    糟!


    岳湘赶紧试图补救:“不是不是,不是私房,是爹爹管我借的。”


    高夫人:你看我信吗?


    虽然不信,但要收拾相公自然得私下收拾,当着女儿的面还是得给点面子。


    “这样啊。”高夫人主动转移话题,“除了你三哥,还有一件和你大哥有关的好消息。”


    爹,你保重!岳湘心里替她爹爹祈祷了一句,配合问道:“什么好消息?”


    高夫人表情不如刚才喜悦,却也是高兴的:“你爹爹得到消息,云南有土司作乱,皇上要调你大哥前去带军平叛。”


    “真的?!”岳湘惊喜,“太好了!”


    这不只是大哥更进一步的机会,也是他爹那一茬在皇上那儿逐渐过去的信号。


    或许要不了多久,爹爹就能起复了!


    岳家仆人千里迢迢往四川送信的时候,外间也因为仁心医院招聘女大夫之事掀起波澜。


    “伤风败俗!实在伤风败俗!”


    “女子怎能登大雅之堂!”


    “女子若能在医院这等地方登堂入室,是对圣人教诲的侮辱!”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甚至有人去仁心医院外劝说别人不要来这里看病。


    当然,没人理他。


    “殿下,这背后定有人弄鬼。”常保肯定地道,“有进士宝典的存在,京城的这些读书人即便不认同医院聘用女大夫之事,也绝不会这般大张声势的声讨,还拐弯抹角的影射您。”


    刘统勋点头:“他们的话过于统一了,都是想将这件事和圣人、礼教扯上关系,就是冲着您来的。”


    “但能是谁呢?”杭世骏想不通,“针对殿下对他有什么好处?”


    魏定国看了上首的太子一眼,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心中的怀疑——从这大半年的接触来看,殿下明显从没觉得其他几位皇子有夺嫡之心。


    杨炳元猜测道:“会不会之前反对汉女选秀的那几位?咽不下那口气,所以想恶心殿下?”


    这个猜测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常保道:“奴才这就去让人盯着他们!”


    “不急。”弘书忽然抬手阻止道。


    所有人看向他。


    弘书双手交握,眼睑微垂,若有所思道:“这也是个机会,让他们再闹一闹,让孤看看,看看……”


    看看想让女子往外迈一步究竟会遭遇多大的阻力。


    詹事府众人不知道殿下想看什么,但既然殿下都发话了,他们也就按捺不动,这次的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之所以会当大事来对待,是因为背后的人明显对太子殿下抱有恶意,他们主要还是想搞清楚潜在的敌人是谁。


    至于医院聘用女大夫,这事不要太容易解决。


    女大夫之事异军突起,导致头条的卫生费之事都泯然于众,不过对于顺天府上下来说,医院之事和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全部精力都用来推进卫生费收取之事了。


    到了定好的上门登记牲畜数量和确定每月卫生费的日子,顺天府衙门的主官们个个衣冠整齐、面容严肃。


    孙嘉站在前方,肃容道:“各位,各队负责的区域已经提前划分好,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不要怕,也不要后退,本官就在这里等着,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让人回来找我。就算本官不行,詹事府的右庶子觉罗大人也已经使人传话过来,太子殿下命他,随时配合我们。”


    “听懂了吗?”


    “懂了!”


    “好,出发!”


    随着一队队人马散开,一扇扇大门也被敲开。


    “打扰了,顺天府办差,需要要登记一下贵府的牲畜数量,确定每月的道路卫生费。”顺天府丞笑容可掬地说道。


    怡亲王府的大管家一脸和善:“府丞大人快请进,这种小事让手下跑一趟就是了,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虽然对方只是个管家,顺天府丞却一点不敢怠慢,这换个场合,他想给人家敬酒都排不上号:“您客气……”


    顺顺利利地登记完,一行人奔赴下一家。


    三皇子府、五皇子府,都顺利的不像话,态度还都很好。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有人嘀咕道:“也没有府尹大人说的那么严重嘛。”


    顺天府丞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以为为什么咱们先跑的是这几位府上?因为这几位都和太子殿下亲近,肯定会配合,也是对外向其他人作出表态。”


    “接下来,才是正菜。”


    顺天府丞看向前方大门上的牌匾。


    诚亲王府。


    第205章


    卫生费的登记和收取艰难却坚定地推进了下去,虽有不配合的人家,但一般觉罗恩受出面就都能解决,还没有闹到弘书面前过。


    本来也是,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哪怕是占地最大的怡亲王府府上也养不了多少牲畜,这卫生费一个月可能还没有这些人家偶尔随手赏赐的多,那些不配合的,也多是暗地里对弘书有敌意,或者觉得失了面子,而有了即是宗室又是太子属官的觉罗恩受出面,明白再闹下去可能会惹出太子,他们也就见好就收了。


    这边的进度慢慢向前走,医院的进度却还挂着零。


    “那些说闲话的人不算什么,现在主要是那些有能力来应聘的女医,顾虑家人和名声,不敢迈出这一步。”韦高宜一针见血地道,“得有个带头的。”


    弘书颔首赞同,问道:“你们可有认识的女医,能否说动哪位出来?”


    叶桂与几个主任大夫面面相觑,犹豫道:“女医我等倒是都有相识的,不过想说服她们家里让她们做出头的椽子……难。”


    弘书能理解,这些女医的家人不一定都是因为思想老古板、认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才反对,很多其实也真心疼爱女儿,不过因为当下的环境和风气,他们要为女儿的将来着想,若是仁心医院在这之前已经有女大夫任职,哪怕只有一两个,这次也会有胆大的人家赌一把,但这次却是从未有过先例的第一次,他们就得好好观望一下了。


    韦高宜道:“我当初在苗寨时,认识几个相邻寨子的巫,其中也有女子,我可以给她们写信邀请她们来,只是不知道她们还在不在,能不能找到。”


    那也是条路,弘书利落拍板:“那就辛苦韦老多谢几封信了,孤让人送过去。孤也会给云贵川湘等地的主官写信,请他们帮忙询问辖下的土司,部落有没有愿意来京城交流医术或者来医院任职的。至于叶老你们,回去也写信给相识的人家劝一劝,能不能成都先搂一耙子。”


    这形象的说法让大家都露出笑意,气氛轻松了一些,继续汇报和商量学徒与育婴堂孤儿的事宜。


    “……这些孩子还要是集中在一处住,之前不是修的有宿舍楼,这些孩子就令他们集中在一起住,十人一间,睡上下铺,就是这种……男女各设一个宿管,平时就负责管理这些孩子的吃穿住……”


    叶桂不禁在心里感叹,殿下果然是天生的仁慈心肠,不是装出来的,为这些孤儿都能考虑到这么细节的地方。


    送走医院众人,弘书捏了捏眉心,方才叶桂他们又夸他宅心仁厚,但他自己心里其实有些不得劲。京城的育婴堂不少,里面的孤儿数量也很多,但其中健康的孩子却不算多,而且多是女孩,会被遗弃的男孩儿大多都是身有残缺的。


    而弘书看似这两年给了不少孤儿工作,但其实能被挑出来给他工作的都是那些身体健全的孩子,以及一些残缺不明显不影响干活的。之前报社挑过一轮后,这样的就不剩多少了,像这次医院去育婴堂挑选的男孩儿,身有残缺的比例就明显增多,只是这些残缺都还不影响干活,比如手有六只的,或者一只手发育不完全、手指只有另一只手一半长的,或者眼睛天生像右偏斜、转不过来的,倒是女孩子,基本都是健全的。


    而医院挑完这一波后,男孩子剩下的几乎就都是身有残缺的了,这些孩子剩下的出路就只能被顺天府挑去做打扫粪便的活儿。


    都是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境况,前一天还在育婴堂彼此依偎,后一天各自的未来却已完全不同,弘书想一想都觉得闷气。但他又很明白,在现在,这些残疾的孩子能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就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若不能去大街上打扫牲畜粪便,他们剩下的路便只能是去大街上乞讨然后在某个冬夜饿死冻死。


    ——育婴堂不可能永远养着他们,那些能让孤儿去做工的地方,也不会要残疾的。他们离开育婴堂后能为自己找的出路,只有乞讨,就连做坏事,去偷去抢,他们都心有余而立不足。


    “殿下。”门外传来敲门声。


    弘书摇摇头,将突如其来的情绪甩出去,现在的他也是心有余而立不足,只能静待以后了。


    “进来。”


    魏定国推门而入。


    “是步于啊,坐,什么事?”弘书问道。


    魏定国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道:“并无什么大事,臣只是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想和殿下说一说。”


    “哦?”弘书顿感好奇,“步于又有好想法了?尽管道来。”


    相处近一年时间,不止魏定国对弘书颇有了解,弘书对魏定国的了解也不差,这位,别只看当初给谢济世说情被牵连丢官就以为他很莽,实际上却是很谨慎的性子,一般没有把握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宣之于口的。当初之所以会在谢济世这件事上显得很莽,也只是人家坚持原则,将个人原则放在了高官厚禄之上。


    现在说是不成熟的想法,但肯定是思虑完全了,才会来跟他说。


    魏定国顿了顿,然后是熟悉的提问引出话题:“殿下觉得,这次女医之事闹出这些风波,原因为何?”


    弘书并不反感这种循循善诱式的谈话方法,思索片刻后道:“主要还是有人故意作祟,不过当前的社会风气也确实对女医坐堂看诊之事不够包容,此外孤也有些莽撞,一拍脑袋就定了这事,完全没有铺垫,也没有安排人引导小民往好的地方想,让别人先行占据了舆论高地。”


    这里确实是他的疏忽,有报纸的存在,就算有人故意作祟,也不该让他们掀起这般风浪。


    对于太子殿下的自我检讨,魏定国已经见怪不怪了,除了一开始欣喜于储君的虚若怀谷,后面魏定国甚至想建议殿下不要再这样太过频繁的自省——对储君的威严塑造不利。


    他感兴趣的是:“占据舆论高地?”魏定国咀嚼着这四个字,“妙,短短六个字就道尽了舆人之论的精髓,妙不可言呐。”


    弘书摆摆手,示意他别夸,说正事。


    魏定国沉吟了下,道:“殿下说的舆论高地与臣想要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倒是臣班门弄斧了。”


    “不过臣想的具体方向与殿下还是有些许不同。”


    弘书:“愿闻其详。”


    魏定国:“殿下的意思是引导民间小民的舆论,臣想的却是,殿下您需要更多的拥护者。”


    “拥护者?”弘书重复。


    “是。”魏定国道,“不是党派的拥护者,而是信仰的拥护者。”


    “殿下,您的《五年模拟三年科举》已经打好了这个基础,如今在举人进士这个群体里,您拥有堪比那些能注解经典的名家之地位,但这还不够,您应该再乘胜追击,将这种印象烙印到所有读书人的心里,甚至是无知小民的心里。到那时,即便有今日这样的心怀恶意之人,也会在出现苗头时就被您的拥护者摁死,您在想推行什么超出认知之事,也会有人自发为您寻找理由。”


    弘书深深看着魏定国,低沉着声音道:“魏大人,孤是储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魏定国毫不畏惧地迎着弘书的目光,任他审视:“正因为您是储君,臣才会说这番话。”


    弘书沉默,良久才道:“你就不怕孤乾坤独断后,刚愎自用?”


    魏定国也沉默,半响才艰涩道:“臣相信,那一天来的不会太早,唐玄宗虽然晚年糊涂,却也开创了开元盛世。”


    沉默的气氛蔓延,主臣二人俱垂眸想着什么,没有说话。


    直到再次传来敲门声,二人才仿佛被惊醒般活了过来,弘书淡淡道:“孤知道了。”


    “进来。”


    常保推门而入,看到魏定国在:“魏大人?”


    魏定国起身,微笑道:“我和殿下说完了,殿下,臣先告退。”


    魏定国离开后,弘书问常保:“什么事?”


    常保竟然一反常态地吞吞吐吐:“就是,就是,奴才派去调查的人,发现了疑似背后弄鬼的人……”


    弘书挑眉,这反应,看来这调查到的人涉及他的熟人了。


    “直说吧,是谁?”


    常保嘴巴才张了一半。


    “六哥!”福惠胀红着脸冲了进来。


    常保的嘴立刻闭上。


    弘书看了两人一眼,摆摆手,让常保先下去。


    等屋里没了人,才问福惠:“怎么回事,这时候你不该在上驷院上骑射课,怎么跑过来了,看这脸红的,喏,那儿有备的水,先去擦擦。”


    福惠却不动,站在原地看着他,表情委屈担忧还有点儿害怕:“六哥。”


    弘书又扬了扬眉,招手道:“站在那儿干什么?这是被人欺负了?谁欺负你的,和六哥说,六哥收拾他。”


    似乎是确定了弘书的关心和态度一如既往,福惠终于愿意挪动脚步,走到他六哥身边,垂着头,带着些微哭腔和愤恨道:“六哥,是年家。”


    弘书皱眉:“年家又欺负你了?不对啊,我回来后你不是没跟他们接触过吗?”


    “不是我。”福惠摇头,“是医院。”


    弘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医院,年家和医院有什么关系。”


    “针对医院的那些人,是年家安排的。”福惠说出这一句,紧张地看着弘书,生怕他六哥觉得这事跟他有关系的解释道,“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我不是一直让人盯着年富几个吗,本来只是想找机会教训他们,谁知道盯着他们的人发现他们这阵子总爱去一个地方,还一待就是大半天,盯梢的人觉得不对,便想办法混了进去,却听他们在密谋怎么通过医院招聘女医这件事往你身上泼污水。”


    福惠让人盯着年富几个很久了,从去年弘书回来他告状说要自己报仇之后就开始了。说是报仇,但福惠念着额娘,倒也没有要几人命的想法,只是时不时给几人使点绊子,让他们挨顿打、断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没时间出来给他找事。


    一年过去了,年富几个警惕心有所提升,负责搞事的人也难免有些懈怠,福惠想着别逼得太紧显得自己狠毒,便没有催促,谁知道才放松这么一会儿,这些不省心的东西就给他搞出事情。


    果然,他就不该对他们手软!福惠恶狠狠地想着,这件事过后他一定要下狠手,让他们要么在床上躺个几年,要么滚出京城去!


    “原来是他们。”弘书恍然,旋即有些好笑地看向满脸我要发狠的福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气成这样。”


    年富他们当然不值得,福惠眼圈发红:“我怕。”怕你误会我。


    弘书喟叹一声:“怕什么。”捏着小孩的脖子拉倒跟前,揉了揉半拉光脑袋,“六哥在呢,不用怕。”


    福惠垂着头,声音含糊地‘嗯’了一声。


    弘书没有戳穿小朋友,轻拍着小朋友的背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惹你生气,这次六哥可不能不管了。嗯,年希尧到底也是老臣了,家里总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侄子像什么话,回头我去皇阿玛说说,给年富几个赐个侍卫身份,派去藏南吧。刚好南边的莫卧儿这两年不算安分,也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次福惠没有再说什么要自己报仇的话,点点头就答应了。


    安抚好弟弟,让他先回去上课,晚点再去毓庆宫一起用晚膳。


    弘书叫来常保,直接问道:“你查到的是不是年家人?”


    常保已经在外边胡思乱想半天了,这会儿被猜中反倒松了一口气:“是。”


    “孤知道了,这事你不必再管,孤自有处置。”


    “是。”


    弘书也没耽搁,没两日就空出时间找到阿玛,将年富几个前后两次的作为说了一遍,道:“儿臣倒不在乎他们几个,只是小七被他们闹的情绪不好,儿臣觉得,还是让他们离开京城比较好。”


    胤禛是第一次知道年家竟然私下接触过福惠的事,而且还想挑唆小七争储,他眸色沉沉,却并没有勃然大怒:“朕知道了。”


    说完这件事,弘书又请示道:“儿臣想过两日出宫一趟,去看一看京城的私塾蒙学情况。”


    胤禛有些奇怪儿子怎么忽然对蒙学感兴趣了,不过儿子既然没有多说,他也就没问:“好。”


    “皇阿玛,既然皇额娘的身体能支撑挪动了,不如咱们去圆明园住吧。”弘书道,“宫里着实有些热,冰用多了反而对皇额娘的身体没有益处。”


    胤禛想了想,接下来也就一个万寿节需要在宫里走仪式,但他又不打算大办,也就没所谓了,其他节日什么的,没有过年那么正事,改一改地点也无妨,这一住可以直接住到年底。


    “可以,先让人过去收拾吧。”胤禛道。


    重要的不是吃住行,而是办公的地方,公文需要搬过去,也要放出风,给大臣们搬到城外的时间。


    宫里如火如荼搬东西的时候,弘书挑了一日带着明安图和魏定国两员大将在蒙学视察。


    丁忧的戴亨介绍。


    丁忧并不是完全关在家里不出来,只是不能科举、做官、婚嫁、宴饮等,平时正常的出门还是允许的。


    戴家除了戴亨做官外,其他三兄弟都没有出仕,而是共同开了一个蒙学,教教才启蒙的幼童。虽然父亲过世,他们需要守孝,但也不可能直接将蒙学关了,索性这方面也没有那么严苛,他们以读书名义在蒙学教授学生,也是可以的。


    这次弘书出来视察蒙学,只是为了后续的安排做个铺垫,为了他的安全考虑,自然是找熟人家的蒙学更方便些。


    孩子们被提前嘱咐过,因此在弘书他们旁观时一个个作的板正,声音特别宏亮,让弘书想起了上辈子有领导来学校检查时的自己,不由失笑。


    时间提前安排的好,所以他们没有旁观一会儿,学生们便下课了。


    弘书便进去和这些小孩子交谈,问他们一些问题。


    “你觉得先生教的难吗?”


    “先生没教的这些,让你自己提前看,看的懂吗?”


    “知道《康熙字典》吗?用没用过?”


    “有自己用字典查学会过新字吗?”


    有赖于戴亨太子属臣的身份,戴氏私塾的学生家世都不错,几乎家家都买了《康熙字典》,毕竟是以年号命名的字典,是皇帝的功绩,这些当官的哪敢不买。


    没有的也是因为囊中羞涩实在买不起。


    学生们的回答没有出乎弘书的预料,《康熙字典》实在太复杂了,其中采用部首、笔画、十二地支、韵母、声调以及音节等多种方法分类,连一些秀才都使不明白,更别说这些常用字都还没认全的蒙童了。


    至于自学认字,那更是不可能,老师没教的,还有家中亲人教。


    又看了几所私塾,几乎都是一样的情况。


    直到回到詹事府,弘书也什么都没说,明安图问魏定国:“殿下今日这一遭是?”


    魏定国内心觉得殿下应该是因为他那日的话才有今日一行,嘴上却道:“我也不太明白。”


    而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的弘书,在房内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太子招贤令。


    第206章


    胤禛看完手上的太子招贤令,表情平静地道:“过来。”


    弘书以为他阿玛是不明白他新发明的硕士一词,一边上前一边解释道:“您是想问硕士吗?这不是您之前说博士限于五经,不能轻赐,但招贤也不能不给好处,儿臣就想着新设一……唉哟!”


    他捂着被抽了一下的脑袋,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打我?”都不提前打声招呼的。


    胤禛捏着太子招贤令的折页,又抽了弘书一下:“朕打你怎么了?太子招贤令?啊,太子招贤令!当朕不存在是吧!”


    纸张抽人并不疼,但弘书还是假装被打的抱头鼠窜,不明白地道:“儿臣没有啊!儿臣就想用这个招贤纳士,怎么就当您不存在了?”


    “哼。”胤禛停下浪费力气都嫌多的动作,冷哼道,“求贤令是太子能发的?”


    自秦孝公一道求贤令招来卫鞅,后世君主帝王便学以致用,几乎是皇帝展示自己贤德、求贤若渴的最常用手段。


    ——哪家太子敢明目张胆发招贤令?怕不是嫌自己位子做的太稳。太子可以求贤若渴,也可以在士子中养名、拉拢,但,一定要注意把握好度,不然就等着皇帝的猜疑吧。上一任太子胤礽当初被废的导火索之一,就是在下江南时显露出了在当地士绅中过高的威望,让康熙警惕,后半段直接以养病之名不让他露面,与软禁无异。


    弘书不觉得这问题有多严重,甚至还能开玩笑:“皇阿玛您居然怀疑儿臣?您再也不是那个疼爱儿臣的好皇阿玛了!”


    “啪!”


    “哎呦!”这次是真用力了。


    胤禛瞪不孝子:“少跟朕贫!”


    弘书收起表演成分过多的龇牙咧嘴,正经起来,但一张嘴又暴露了:“皇阿玛,咱爷俩还要讲究这些吗?您分明不在意这个。”


    “朕现在或许不在意。”胤禛满含深意地看着儿子,“以后呢?别人呢?”


    朕不止你一个儿子,朕也不是永远都能如现在一般英明神武。


    胤禛想到皇阿玛,曾经的皇阿玛在他们这群兄弟眼里,就是顶天立地的神,即便是大哥,出于对皇阿玛的敬若神明,最初其实也并没有想过去和太子争夺储君之位。


    是皇阿玛,一手推着大哥去和太子争,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后来,才发现人心不可控。


    现在是瞧着一切都好,但谁能保证以后,胤禛自己都不能保证,他不能保证随着小六的逐渐长成,自己的心态会不会像皇阿玛一样,发生不可掌控的变化。


    弘书读懂了阿玛的未尽之意,胸中涌起热意,阿玛看似在警告他,实际却还是在为他着想。


    “太子之位没那么好坐。”胤禛不打算多说,“小六,谨言慎行。”


    “是,儿臣遵旨。”弘书默默在心中记下阿玛的好。


    胤禛将招贤令放于一侧:“朕会令人重拟。”


    翌日,皇帝签署的招贤令通过驿站传往各地,顺天府衙门外的告示栏也张贴了皇榜。


    “快快,快去衙门,皇上发招贤令了!”


    “让让,让让,让我看看!”


    “挤什么挤!”


    挤到榜前的人大声念给后面看不到的人听:“……昔秦孝公一令出……今有感于官话推广之难、幼童学字之艰,特求于音韵、文字、训诂、西洋之语等道精深者……”


    来凑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音韵是啥?”


    “训诂又是啥?”


    “西洋之语是那些红毛洋鬼子说的话吗?”


    “洋鬼子说的话!运哥!你不是会说那个什么、什么英语吗!”有人激动地道,“咱们是不是能揭榜,能见皇上了?!”


    旁边有听到的书生好奇看过来,想看看是哪位兄台竟会西洋语,或许可以结识一番,结果一看,被激动摇晃的人却是一个穿着短打赤膊的黝黑汉子。


    书生顿时感觉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一般,向后退了一步,并用折扇遮住口鼻,嫌弃道:“什么东西也敢想去见皇上。”


    说完便赶紧挤出人群,像是生怕被什么脏东西沾染上了。


    刚才激动的小孩不过十五六岁大,名叫葛根,此时缩在堂哥葛鹏运的身边,弱弱道:“运哥,我是不是闯祸了?”


    刚才那位书生应该没什么权势,否则也不会亲自在这里挤了,但相比他们兄弟俩,书生已经是高不可攀的身份了,毕竟人家能见官不跪。


    “他会不会去衙门告咱们啊?”葛根担心地问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犯了什么法,但官老爷知道啊,他很怕再被押到衙门去打板子。


    葛鹏运看了一眼因为方才那位书生一句话就远离自己的人群,拉着葛根离开,七拐八拐拐入一个小巷子才道:“别怕,这里是京城,那些官老爷不敢随便抓人的。”


    葛根立刻放松下来,他对堂哥很依赖,堂哥说什么他都信:“运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葛鹏运看了看巷子里家家户户院里晾着的衣裳,道:“先找个地方住,做工挣钱,打听消息。”


    至于刚才听到的皇榜,葛鹏运压根没放在心上,就像那个书生说的一样,他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想着见皇上。方才去那儿也不过是凑了巧了,本来是打算去看看官府有没有什么招工的,没想到碰上皇榜。


    魏定国来找弘书汇报这几日被皇榜招来的贤才情况:“从昨日起,到官府报名的人数就已经大大减少,京城周边擅长声韵等道的人才恐怕不剩多少了,臣以为,这两日就可以开始第一场考核了。否则再过几日,天津、河北、盛京等地的人又该到了,到时人太多恐忙不过来。”


    “可以。”弘书点头答应,“此时就交给你主持,带上李清植、王峻、徐以烜他们,再在翰林院抽调几名考官,维持秩序的话就让咸阳宫官学和俄罗斯文馆的学子来。”


    “是。”魏定国并不意外这些人选。


    “对了。”弘书拿出一篇书稿,递给魏定国,“孤对句读做了些改动,打算先用在《京城周报》上,你拿去给大家传阅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魏定国很平常的接过:“是。”


    等回到自己的官房,他先叫来李清植等人,交代了考核的准备工作让他们去忙,这才拿起弘书的书稿细细查看。


    这一看!


    改动?什么改动?改动什么?这满篇的符号除了顿号、句号之外,跟句读有半文钱关系?!


    最近时常感叹年纪大了、老腰不中用了的魏定国此刻腰杆挺得笔直,着迷一样地将这篇名为《句读之标点符号的改动与运用》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妙啊!好啊!”


    正在思考报纸改版之事的弘书被破门而入。


    “殿下!”魏定国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没敲门也没行礼,直接冲上来问,“殿下,这个,这个着重号和间隔号,似乎有些难以区分?还有这个破折号、连接号和专名号,是不是有些过于相似了,或许可以换一换?”


    弘书看着兴奋如幼童的魏定国,为他这难得一见的情态惊奇,万万没想到,成熟稳重、仿佛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魏大人竟会为了这样一个小玩意儿激动。说是小玩意儿,是因为标点符号并不是毫无基础、凭空出现的,除了中国早有使用的顿号、句号、专名号外,逗号、分号、冒号和问号也已经在西方出现,魏定国应该不至于没见过。


    “若是手写,这几者之间某些时候确实难以分辨,不过若是印刷,就很容易区分……况且,用在文章里的时候各有语境,结合语境并不会难以区分……”


    解答了魏定国的疑问,目送他像得到新宝贝的小孩子一样雀跃离开,弘书失效摇头,继续思考这次报纸改版的时候要不要顺便给印刷机也做个更新——蒸汽机这东西不能只在实验室里凭空想象着改进,还是要应用,在应用中才能更容易发现问题和改进方向。


    弘书陛下唰唰不停,标点符号的文稿也在詹事府众人手中传阅。


    大家都是人中龙凤,自然看得出着标点符号的价值,高兴之余却也有些担忧。


    觉罗恩受犹豫道:“不过这里面有些符号是借用了西洋人的,会不会、会不会被有心人借此攻讦殿下?医院之事背后弄鬼的人还没解决呢。”


    刘统勋不以为意:“觉罗大人想太多了,攻讦什么,攻讦窃用?殿下又不是没注明是借用西洋人的。攻讦学夷失了身份?自古以来,学夷之物诞生的还少吗,有本事他们别坐椅子。”


    常保则笑道:“觉罗大人不必担心,女医之事背后弄鬼之人已经找到了,已报殿下。”


    其他人纷纷侧目:“好小子,瞒的可真好。”


    常保嘿嘿笑,不是他瞒啊,这不是殿下没说叫他告知大家吗。


    年富几个满脸灰白地背着包裹离京这天,允禧带着钱阳进入詹事府。


    “孤打算对报纸进行一次大的改版,这次改版过后,音韵之事各地学者应当也都已抵达京城,到时,禧叔你要来给孤帮忙,《京城周报》这边,就无须再亲力亲为了。”


    “钱阳,主编之职,你可能胜任?”


    钱阳:!!!


    对不起,他先晕为敬!


    第207章


    钱阳高兴的晕倒,允禧也喜出望外。


    “小六,这次你说的这个什么音韵弄出来,够我封郡王不?”允禧追着弘书问。


    如今排在他前头的兄弟,十五哥允禑去岁封了郡王,十七哥允礼更是早早得封亲王,二十哥允祎也有贝勒爵位。


    这很难不叫只相差几岁的他羡慕。


    “只一个拼音怕是不够,而且禧叔你还是辅助我的。”弘书说完拍拍有些失望的允禧道,“放心,不止这一个,还有后续呢,我都安排好了,答应的你的郡王一定做到,亲王也不是没可能。”


    允禧失望是一时的,即使弘书不说后面的话他也能想明白,所以重振精神道:“我都听你安排。”


    “嗯,首先是这个标点符号,你看下,放在改版第一期的头版头条……报纸改版我是这样打算的……所有文章都要用上标点符号……另外,我会让人研究新一代印刷机,不过这个时间可能会长些,改版这一期不一定能用的上,后续报社这边你也不能彻底撒手……”


    “…放心,我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的…这个标点符号!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都能想的出来?!…西洋有又不是最近才有,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别人想出来呢,还是你脑子聪明…不过要把所有文章应用上,这恐怕得需要一段时间让报社的编辑们学习,头几期你也得给审核才行,以免有什么错误…印刷机研究新的这个我也管不着,你跟弘时说便是…”


    钱阳是被允禧的随从架出宫的。


    允禧打趣他:“我们钱大主编架子可真大,这还没走马上任呢,就摆起款来了。”


    钱阳费力的摆手:“爷您可别埋汰小的了,小的这两条腿啊,现在比面条还软。”


    “哈哈哈哈。”允禧让钱阳上了他的马车,说起正事,“殿下方才说,只有你一个主编恐怕忙不过来,要再设两名副主编,蒲沅洲算一个,另一人,你回和报社那些老人谈谈,看谁愿意。推两个上来,我在其中择其一。”


    “是,小民一定会推荐德才兼备的!”对于上头直接安排蒲沅洲钱阳没有任何意见,就凭蒲公子的家学渊源和秀才身份,即便把他俩的职位对调一下,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殿下竟然愿意让他做主编,蒲公子只做副主编,对他来说已经是泼天的恩情,更何况殿下还留了一个让他推荐,这分明就是让他树立威信的。


    一切安排好,本该顺利的推行,允禧家中却突发状况。


    时年五岁的允禧长女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中不幸夭折。


    弘书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允禧府上,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允禧就仿佛老了十岁不止,看见他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精疲力尽地道:“来了。”


    弘书难掩心中酸涩,允禧的长女伶俐可爱、活泼爱笑,即便是弘书这个见面不多的人都喜爱不已,更何况是在这个女儿身上体验了头一次当阿玛感觉的允禧。


    越是喜爱,失去时才越是痛彻心扉。


    弘书没有说节哀,只拍了拍允禧的肩,默默陪他坐着。


    “……她浑身发烫,眼睛都睁不开。”允禧抖着手开口道,“我看着她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之,但没办法…我没办法…我这个阿玛没用…”


    弘书捏着允禧的肩:“不怪你…不怪你…”


    怪谁呢?谁也怪不了。


    允禧后院就一个福晋两个妾室,他不好女色、也从不宠妾灭妻,后院要说亲如一家肯定不可能,但相处也算和谐,不至于对小孩子下手,何况这只是个女儿——不是瞧不起女儿,只是对这时候的人来说,若是为了利益,完全没必要去害一个女孩儿。


    怪太医吗?即便是后世医学那般发展,也有孩子因为一场高烧而去世,更别说现在。治不了的病太多了,治得好的才是少数。


    “呜。”允禧终于还是没忍住,捂着脸、憋着气哭了出来。


    弘书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也没忍住落下几滴泪。


    ……


    “回来了。”胤禛看着在宫禁前一刻回来的儿子,“允禧如何?”


    弘书抿了抿唇:“不太好。”


    “唉。”胤禛叹息一声,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有些显得有些空荡,“这天下芸芸众生,没几个能躲过这一遭。”


    这时候的幼儿存活率实在不高,所以人们才那么热衷于生儿育女。


    父子俩无言了一会儿,胤禛道:“回去歇着吧,允禧就让他自己缓一缓。”


    允禧状态不好,弘书手上事情又多,实在没精力再操心报社那一摊子,只能将改版之事先押后,让钱阳先萧规曹随担起担子来。


    在沉郁中,又一年过去了。


    正月里,好消息连续传来。


    先是因招贤令而入京的各地贤才络绎不绝,通过考核的不知凡几,弘书提前准备的办事处险些不够用。本想等所有地方的人才都来后再开启研究的弘书,干脆提前了时间,每隔三日就抽出半日时间去办事处,和各地贤才讨论,如何能让现有的音韵更加简单、更加易懂。


    再是仁心医院聘用大夫学徒之事,男大夫和男学徒在年前就已经招够名额。而女大夫,也终于有人站出来做了第一人,不是苗巫,也不是叶桂他们写信说动的,而是京城一家名为古仁堂的医馆的东家之妻,姚辛夷。


    姚辛夷今年四十二岁,出身大夫世家,从小在药堆里长大,她爹只有她这一个孩子,为了不使家学旁落,便不顾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将家学都传给了她。本想让她坐产招婿的,但最后实在没有看中的人选,只能让她出嫁。好在她的夫家是厚道人家,没有觊觎她的家学,还是支持她继续行医,只是碍于世俗风气,她只能游走于后宅之中,帮女眷看病,倒也小有名气。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姚辛夷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遗憾的,但那一天在报纸上看到仁心医院招聘坐堂女大夫的消息,只觉得一道轰雷直劈天庭,眼前出现了一条从未想过的路。


    或许,她也可以让姚家之名重振于世?


    虽然夫君待她不错,这些年也早已成为分不开的亲人,自己也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但姚辛夷偶尔还是会有些不服气——在别人夸赞她的丈夫医术高明的时候。


    明明她的医术不比夫君差多少,很多时候来医馆看病的疑难杂症,都是她和丈夫一起商讨出治病方子的。


    但她永远没有姓名。


    纠结、徘徊、表露想法、被家人反对、争吵、冷战、怀疑自己、试图妥协、失眠,最终,她还是压不下那颗躁动的心,主动走进了仁心医院。


    现在,她是仁心医院妇科的主任大夫了。叶院长说,等下次入宫给皇后娘娘看诊的时候,会带上她。姚辛夷透过透明无色的玻璃窗,看着楼下拥挤的人流,心间突然无限开阔。


    姚辛夷成为主任大夫的时候,冯采菡还在入京的路上。


    “娘,已经有女大夫应聘成功了。”岳湘一早起来便看到了最新一期的报纸,为头条惊讶的同时也感到由衷的高兴,“有冯姑姑的新消息吗?”


    高夫人在给她挑今日赴宴的首饰,回道:“还没有,不过按着时间推算,这两日应该就有新消息了。”


    “希望冯姑姑能赶得上。”岳湘叹道。


    高夫人道:“放心吧,肯定能赶得上,你看看这个,喜欢不?”


    母女俩一通忙活,终于定了今日赴宴的妆扮。


    高夫人享受着女儿的按摩,叹气道:“辛苦我儿了。”


    岳湘知道母亲说的不是按摩这事,却还是假装听不懂道:“辛苦什么,给娘亲按按肩而已,比不得娘亲生养我的恩情万一。”


    直到坐上马车,岳湘才卸下母亲面前属于小女儿的天真与欢快,幽幽叹了口气。


    今日她要赴的宴,是郡王府的宴,说起来还是“熟人”,这家的世子便是俞若香的那位“姑父”。


    当然,她能赴这个宴,和俞若香毫无关系。俞若香虽然进京了,却也只去郡王府见了她的姑姑一面便出来了,连留宿都没有。


    岳湘会被邀请赴宴,主要还是借了怡亲王妃的光,去岁和硕和惠公主传来去世的消息,怡亲王妃病倒在床。自己父亲能逃脱牢狱之灾,其中怡亲王绝对是搭了手的,岳湘和母亲为表感谢,便时不时上门探望怡亲王妃。或许是她某一刻的情态叫怡亲王妃想起了女儿,至此便对她多了几分亲近,时常叫她过门不说,这次宴会也特意叫她一起。


    岳湘很感激怡亲王妃的照顾,这感激并不是因为能去参加宴会进入权贵圈子什么的,她主要是想去打探打探消息,若能为大哥多拉些好感就更好了。


    是的,她主要是为了大哥岳濬。


    前面说过,大小金川土司被处置后,几省土司都有骚乱。而过了个年,各处平叛也有了不小的进展,其中青海台吉和乌蒙土府两处叛乱,都已被朝廷大军剿灭。


    青海总督和云贵总督分别为两处领兵将领请功。


    带队剿灭青海台吉的主将是顺承郡王的手下,朝中为其助声势的八旗将领数不胜数,声势大的仿佛不是平了一个台吉作乱,而是像新疆一样收复一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岳濬,除了云贵总督一封请封的折子,为他助声势的折子寥寥无几。不是岳家失尽人心、没人愿意为他说话,而是碍于岳钟琪去岁那一遭,想说话的人都有些顾虑,怕皇上觉得他们想染指军权、或结党营私。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岳钟琪了解皇上,知道皇上有功必赏,所以并没有多担忧什么。


    但偏偏,最暗中却有隐有风声传出。


    有人要弹劾岳濬,杀良冒功、贪污军饷、秽乱军营。


    第208章


    “湘湘。”一个喊得非常亲昵的声音传来。


    音色并不熟悉,岳湘觉得是叫自己的可能性很小,不过还是以防万一地循声望去。


    结果居然真是叫她的。


    是俞若香。


    她们俩的交情可并没有好到能这样亲昵称呼。


    “俞姑娘。”岳湘站起身,礼貌而疏离地浅笑道,“好久不见。”


    俞若香穿着一身洒金红的衫裙,脸上的妆是京城近日最流行的桃花妆,明媚娇艳,和当初在四川时,恍若两人。


    “确实好久不见了。”俞若香靠近,亲昵地挽上岳湘的胳膊,眨眼笑道,“我几次想给你下帖子,不过想着你可能没心情出来玩,最后都作罢了,没想到你今日能来。”


    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让岳湘忍不住往后仰了仰,笑容也微微有些僵硬:“我确实没什么时间出门,要在家中给母亲帮忙。”


    “你已经在帮着管理中馈了吗?”俞若香眨眨眼,捂着嘴娇笑道,“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这般表情的好事只能是意指婚事了。


    岳湘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她能感觉到俞若香今日一上来就表现的与她这般亲近是有目的的,现在将话题拐到亲事上也很生硬,看起来目的好像就是打探她的亲事。


    但,她的亲事和俞若香有什么关系?两家八竿子打不着。


    或许,这只是一个掩饰?


    岳湘眨眨眼,露出一抹羞涩,趁机将胳膊抽回来,仿若羞恼地道:“大庭广众的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好事!”


    她这个表现却反而让人觉得她真有情况,俞若香笑容顿了顿,然后放大,凑上去,揶揄地说起悄悄话:“哎哟,看来真有情况啊,快说说,是哪家?回头我让我姑姑帮忙打听打听。”


    岳湘羞色更甚,咬死了不说:“就是没有。”


    俞若香心里咯噔了下,想起姑姑给她透露的消息,忍不住刺探道:“这般害羞,看来是人中俊杰了,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吧?”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气若游丝,呼吸的热气直喷在岳湘脸上。


    岳湘瞳孔一缩,顾不得脸上被她人呼吸沾染的不适,惊讶地看过去:“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突然的大声让周围人看了过来,俞若香表情僵了一下,很快便恍若无事地直起身子,离岳湘远了些,用正常音量笑道:“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嘛,你干嘛反应这样大。”


    说完一帕子扫过去,像是在嗔怪岳湘的大惊小怪,她的眼珠子却悄悄转了一圈,将其他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见大家没有过多关注,才悄悄松了口气。


    岳湘肃着脸:“俞姑娘,开玩笑也要有度,贵人不是咱们可以随意谈论的。”


    俞若香脸上有些挂不住,用帕子轻按着唇,放低声音似笑非笑道:“不过咱们姐妹私底下说说嘴罢了,又有谁能知道呢。况且也不是我一人说,马上就要选秀了,如今京城有谁不说两句呢。”


    选秀,岳湘有些恍惚,又要选秀了?她在心里掐了掐时间,还真是,她这段时间光操心家里和大哥了,都没想起来这事。


    俞若香一直在观察岳湘的表情,发现她好像连选秀这件事都没注意后,心里松了口气,表情终于正常起来:“好啦,是我说话没注意,我和你道歉,好不好?”她挨近了岳湘些,仿佛好姐妹似的撞了撞她的肩,“这不是年前年后入京的闺秀多了,大家都猜测她们是要参加选秀的,我听多了,顺嘴就秃噜出来了,不是故意打趣你的。”


    岳湘抬眼,微笑:“俞姑娘不必道歉,是我过忘了日子,大惊小怪了。”


    俞若香对她的疏离熟视无睹,用熟稔的语气道:“啊,我忘了个东西在我姑姑那儿,我去取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岳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头微蹙,所以,俞若香来找她废了半天话,就是想打探她会不会参加选秀?


    “你是岳姑娘吧?”


    岳湘闻声望去,是一位黄衣姑娘。


    “是,姑娘贵姓?”


    黄衣姑娘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免贵,我叫马薇,我父亲是京营的骁骑参领,康熙五十八年的时候,我父亲随军从四川进兵讨伐策妄阿拉布坦,曾与你父亲共事过。”


    岳湘笑道:“马姑娘你好,我单名一个湘字。”


    “刚才听到了。”马薇毫不藏着掖着,“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那位俞姑娘的声音像浸了蜜,嗡嗡嗡地就钻进了我的耳中。”


    “噗嗤。”岳湘没忍住笑出了声,“马姑娘当真风趣。”


    “过奖过奖。”马薇摆了摆手,直接问道,“方才那位,是不是在问岳姑娘家有没有选秀之想?”


    岳湘表情一顿。


    马薇道:“岳姑娘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在你来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被试探过了。”


    岳湘探究:“马姑娘也?”


    “我可入不了别人的眼。”马薇毫不在意地道,“我父亲不过是骁骑营的参领,武夫一个,哪里排得上号。喏,那边那个穿青色衣裳的姑娘,是云贵总督高大人的嫡孙女,那个…是左都御史沈大人家的…”


    这些人岳湘都有耳闻,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虽然没什么交情,却也清楚这些姑娘背后的身世。


    “……不过她们都是被旁敲侧击,岳姑娘你是第一个被俞姑娘找上的。”马薇以此作为结尾。


    岳湘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忍不住嘲道:“我何德何能。”


    她家都这般风雨飘摇了,俞若香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


    马薇却不这样觉得:“岳姑娘你名门出身,家中兄长个个有出息,大兄才在南边打了胜仗,可不差在哪里。”


    至于父亲被贬谪,只看皇上还愿意用岳家长子打仗,就知道岳大人这一遭迟早能过去,到时候一起复,最少也是个二品的总督。不像自己父亲,当年与岳大人还是一样品级呢,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才混了个三品,还要仰着郡王府的鼻息,让她一个正经的官家女还要去陪一个小妾的侄女。


    岳湘觉得马薇这话话里有话:“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土司寨子罢了,哪里称得上打仗。”


    马薇没有反驳,只笑道:“我也不懂这些,说错了岳姑娘不要介意。”


    又闲谈了两句,马薇被别人叫走,岳湘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想俞若香和马薇两人的话,总觉得马薇是在点什么。


    不过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宴会很快开始,其中言笑晏晏、推杯换盏,岳湘也认识了不少人,并重点交好了几位闺秀,约好日后互下帖子。


    正常宴会,岳湘都没有见到怡亲王妃等人,虽然她是通过怡亲王妃的关系来到这个宴会的,但并不意味着怡亲王妃就是她的靠山了,两人不过是长辈和看的顺眼的小辈关系。


    ——为什么不通过怡亲王妃打探大哥的消息?其实岳湘有隐晦试过,不过被怡亲王妃一句“年纪大喽,外头的事都懒得操心了,我现在啊,就含饴弄孙找找乐子了”挡了回来。


    岳湘便明白,她越界了。怡亲王妃亲近她,并不意味着就真把她当女儿看了,不过是比别的闺秀多一分怜惜罢了,朝堂上的事涉及到怡亲王,以怡亲王妃的智慧,不会为了一个有些好感的小辈去让怡亲王涉嫌。


    实权亲王和曾经的实权将军,可以在明面上互相欣赏,但万万不能有私下往来。后宅女眷可以有所往来,却万万不能插手朝堂。


    所以那次被挡回来后,岳湘就知道自己做错了,隐晦道歉后,便没有再与怡亲王妃有所往来。她本以为这次定惹得怡亲王妃厌弃了,却没想到怡亲王妃还愿意给她提供机会。


    这样的宴会虽然打探不到机密,却能拓宽人脉,而且有时候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也可能有大发现。


    比如今天急切的俞若香,和似乎话里有话的马薇。


    回到家,岳湘找到父亲母亲,讲述了今天宴会上的情况,问道:“父亲,那位马姑娘的父亲您可还有印象?”


    岳钟琪记得:“前些日子,为父还在街上偶遇过他。当年,为父也算救过他一次。”


    岳湘眼睛一亮:“那……”


    高夫人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我可不记得家里和这位马大人有什么往来。”


    一个在京城,一个远在四川,两家若有往来,肯定绕不开她这个当家夫人。


    除非,自家老爷和马大人是私下密信来往。


    岳钟琪摇摇头:“确实没怎么往来,所以那日在街上遇见,我一时都没有想起来。”


    岳湘目光暗淡下来:“……但我还是觉得,那位马姑娘的话似乎是在点我什么。”


    岳钟琪夫妻俩齐齐沉思,他们在女儿的讲述里也有这种感觉。


    岳湘不甘心地回想着今日去参加宴会的一幕幕,忽然,她灵光一闪。


    “爹,娘,会不会是因为大哥这次打了胜仗,有些人觉得我会凭此参加选秀,与她们竞争,所以才对大哥出手?”


    太子至少会有一个汉女侧妃,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猜测,以皇上对太子的重视,这个人选必定会家世厚重,文与武,总要有一处能给太子助力。


    不是岳湘自傲,但她确实觉得,自家父亲是世间少有的文武全才,很符合皇上的标准。尽管她父亲现在似乎被皇上厌弃,但她也觉得,父亲迟早都有重新起复的一天。


    当然,虽然她骄傲于有这样的父亲,但她并没有想过要去参加选秀,家里也从未想过要让她给人做小。


    ——哪怕这个人是太子。


    第209章


    对于女儿的猜测,高夫人觉得可能性不小。岳钟琪虽然承认有这样的可能,但他仍觉得,儿子被弹劾更大的原因是朝堂倾轧。


    “你兄长这次立下的战功足以再往前走一步。”岳钟琪言简意赅。


    岳濬本就已做到广东巡抚,接下来再进要么主政一方、要么总揽一地兵权,再不然就是回京入六部了,无论是哪一条路,都会动摇现在的既得利益者的地位。


    更何况,还有一群看他不顺眼的八旗勋贵。好不容易把他压下来,怎么可能会允许濬儿再去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的兵权里分一杯羹。


    “有为父在,无须你操劳。”岳钟琪安抚了女儿一句,便去了外书房召心腹商议。


    他走后,岳湘坐到母亲身边,说起今日在宴会上新交的朋友。


    高夫人听女儿说完,欣慰道:“这几位姑娘为娘都听人说过,性子很不错,你多多来往,不是为了你大哥,主要还是为你自己。以你爹爹如今的情况,你大概率是要嫁在京城的,介时若你爹爹起复,我随他去赴任,你独自在京城,有几个手帕交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说着说着她又感叹起来:“这样说着,我又觉得你大哥若是能留在京城就好了,到时你也能有个依靠。”


    “娘!”岳湘脸颊染上红霞,“说正事呢!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高夫人拍拍女儿的背,温柔笑道:“正当正分的事情,怎么不该说。你如今也有十五六了,便是按你爹爹说的晚两年出嫁,如今也该相看起来了。”


    “哎呀!娘!我不跟你说了!”岳湘起身跑走。


    难得看见女儿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高夫人笑的眯了眼,心里盘算着趁着正月里宴会多,要多参加参加,看看有没有好儿郎。


    高夫人想着相看女婿的时候,乌拉那拉氏也琢磨着今年这选秀得给儿子留两个人——当初弘历、弘昼就是这年纪给添的房里人。


    她叫来内务府的人,询问儿子的身体情况。


    她前几年一直卧病在床,都没抽出精力关心这一点,一问之下却发现,内务府竟没有儿子遗精的记档。


    “没有?怎么会没有?”乌拉那拉氏拧眉,没有配备启蒙宫女能理解,毕竟她病着,儿子不会想这事,其他人也不敢越过她给儿子安排,但连记档都没有?要么是内务府失职,要么……是儿子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十四岁的男孩子,早该有遗精之症了。


    内务府专管记档的管事觉得自己很委屈:“殿下宫里并无人来报过,奴才、奴才也不敢……”


    主子娘娘病重着,他哪儿敢去问这事啊!没得被殿下厌恶。


    乌拉那拉氏知道他的难处,摆摆手让他下去,吩咐道:“去毓庆宫传话给朱意远,让他有空过来见本宫。”


    朱意远接到传话时,正好弘书在宫里,他便想着给主子报备一声。


    “皇额娘唤你?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弘书想着今日没什么要紧事,便道,“走,孤和你一起过去,刚好给皇额娘请安。”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我儿怎么来了?”乌拉那拉氏对儿子的忙碌程度是有了解的,为了让儿子早上能多睡一会儿,她都将晨起的请安免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弘书笑,他们娘俩的脑回路还真是一样:“没什么事,就是今儿没什么要紧事又恰好在宫里,听说皇额娘您找朱意远,儿臣怕您有什么事,就来看一看。”


    儿子关心她,乌拉那拉氏眼中的笑都快溢出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有事问一问。”


    她摆摆手,屋内的下人便都鱼贯而出,给母子俩留下说话的空间。


    弘书眨眨眼,额娘这操作,可不像不是要紧事的样子,究竟是什么呢?他开动起小脑瓜。


    是想问女大夫姚辛夷之事?还是关心允禧的状况?或者是春佑……


    “小六啊,额娘早起招来内务府的人,他们说内务府没有你遗精的记档,这是怎么回事?”乌拉那拉氏自觉作为亲额娘,又事关儿子的身体,无须藏着掖着,便直言不讳地问了。


    弘书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什么遗……”他眼睛倏地瞪大,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乌拉那拉氏没想到儿子反应这么大,好笑地递上水杯,等他缓过来。


    弘书的眼睛生理性地翻出三眼白,带着些羞恼地道:“额娘!你没事管这个作甚!”


    居然还去问内务府!内务府问不到还要叫朱意远来问!这一圈问下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乌拉那拉氏惊奇地看着儿子,除了不知事时尿在皇上身上那次,她都没见过儿子这般害羞,忍不住乐道:“什么叫没事管这个,这可是正事。就该额娘和内务府管的,弘时就算了,你去问问弘昼,他当初第一次遗精的时候是不是报给内务府记档了。这可是关乎你身体的大事!你老实告诉额娘,你身体没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弘书又羞又愤。


    “这么说你就是有过了?那为什么没报给内务府。”乌拉那拉氏再次确认道,“不要哄额娘,若有问题一定要早日医治,吴院使他们医术高超,定能治好。”


    弘书脸腾的烧了起来,脚指头在地上快抠出一座紫禁城了:“没有!没有问题!没报给内务府是我没让他们报!”


    乌拉那拉氏看着儿子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的样子,相信了他:“那就好。”又道,“所以你就是害羞?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是正常现象,每个男子都要有这一遭,有了这一遭,就代表你懂人事了……”


    眼见额娘一副要科普生理学的架势,弘书连忙阻止道:“知道知道!我懂!额娘,别说这个了行不?”


    老天呐,他难道是因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害羞的吗?他明明是因为额娘……


    “懂啊,那行。”乌拉那拉氏答应完就嘀咕,“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还有点老古板。”


    被古人嫌弃古板的现代人灵魂弘书:微笑.jpg“既然你已经懂事,那这次选秀额娘就给你挑两个人。”乌拉那拉氏道,“你若是有什么要求,现在也可以跟额娘说。”


    儿子主意正,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乌拉那拉氏愿意满足儿子。


    “给我挑两个人?”弘书惊讶,“额娘,我才十三!”


    “十四了。”乌拉那拉氏纠正道,这孩子,老爱说什么实岁虚岁,给自己往小了算,“也不是今年就纳,先选好了人,遣嬷嬷去教半年规矩,明年抬进宫,你也十五了,刚好。”


    这次选的肯定不是正妃,宫里并没有遣嬷嬷去教侧妃格格的先例,但乌拉那拉氏是皇后,她想给儿子最好的,开个先例也不算什么。


    十五岁纳人并不算小,多的是十二三就有房里人的。


    当然,也有二十出头家里才给安排房里人的,但那多是家里非常看重前程,想要闯出一番功名,再结更好的亲家的。


    但小六是太子,不需要考虑这些,对于太子来说,反而早些成亲生子还有利于地位稳固。


    乌拉那拉氏现在身体虽然好了不少,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还能活很多年,看看先太子的前例,为了防止儿子在她去世后把后院关系处的一团糟,她想趁自己还在时,帮儿子把后院安排好。


    弘书不知道额娘是怎么想的,但额娘的打算无疑和他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他意识到,必须和额娘好好沟通一下这件事了。


    “额娘。”弘书收起所有在额娘面前放大的小儿情态,正经着脸道,“这件事,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乌拉那拉氏为儿子突然的正式怔了一下,但她一贯知道儿子主意正,她本身也不是强控制欲的母亲,所以也正经了神色:“你想说什么。”


    弘书沉吟了下,想起某个决定他还没跟额娘透过底:“额娘,其实废除旗民不通婚这事,我在几年前就和皇阿玛说起过。”


    “嗯?”乌拉那拉氏有些微不解。


    “当时皇阿玛便猜中了我的心思。”


    乌拉那拉氏眼睛微微睁大,静待后续。


    “我想娶汉女为嫡福晋。”


    弘书直直地看着额娘,眼神不躲不避,也完整地看到了额娘眼中的怔愣、惊讶、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几息过去,乌拉那拉氏沉吟道:“你想以此来践行世祖和先帝提出的满汉一家亲?”


    弘书笑了,虽然慢些,但额娘也精准地抓住了核心问题,这才是一国皇后该有的思维,而不是像有些人,丁点儿大的脑子里只会想女方的血脉、家世高不高贵,配不配得上她的儿子。


    既然旗民不通婚之策已顺利通过朝议,证明皇上已经默许了儿子的想法,乌拉那拉氏微微颔首:“额娘知道了。”这是一条很重要的讯息,如果未来的太子妃必然是汉女,那她对于儿子后院的打算就要全盘推翻,重新安排了。


    弘书知道只这一条不会让额娘放弃给他安排人的打算,继续道:“额娘,你觉得我那位二伯之所以被废,是为什么?”


    为什么?先太子被废的原因早已随着先帝的诏书传遍天下了,儿子还需要问她?


    乌拉那拉氏从善如流地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弘书幽幽地道:“撇开其他不谈,我觉得二伯被废,至少有一条是因为他出生的有些太早了。”


    乌拉那拉氏愣住,这倒是一条从未想过的新奇理由。


    “额娘,人是会嫉妒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您一样无私爱子。”弘书低喃道,“我渐老,而子正壮……”


    话未说完,但乌拉那拉氏如何能不懂,所以,先帝其实是嫉妒过先太子的吗?


    “额娘,您觉得我会长命百岁吗?”


    身为当娘的,怎么可能会不想儿子长命百岁,乌拉那拉氏断然点头。


    弘书一笑:“我也觉得我至少能活八十。”


    “额娘,若我能活八十,那我的孩子,得当多久的储君呢?”


    “我又能坚持多久,不嫉妒我的孩子呢?”


    第210章


    儿子早已离开,乌拉那拉氏还在发呆,雁云恐主子一个姿势坐久了累着,轻轻将她唤醒。


    回神的乌拉那拉氏在雁云的搀扶下起身,慢慢在屋内转圈,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


    “雁云啊,本宫闭眼前恐怕是抱不上孙儿了。”乌拉那拉氏幽幽叹道。


    雁云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娘娘何出此言?”


    乌拉那拉氏没有回应她的话,自顾自叹息道:“三嫂都抱上重孙了,本宫和皇上连孙子都没见两个。老三老五成亲多年,至今也没个膝下承欢的。”倒是有个永璜,但以弘历的情况,她只能保证给足了那孩子物质,“本想着小六快了,本宫咬牙坚持坚持或许还能,结果……”


    这孩子上来用先太子之事给她讲了大道理后,又说了一堆父母年小孩子身体不好的话,最后总结就是,他不会在十八岁之前纳色生子。


    ——还特别强调了一句他说的十八岁是实岁。


    面对这样坚决的儿子,乌拉那拉氏怎么可能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她也做不出以自己身体为由胁迫儿子的事,虽然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了。


    ——不是杞人忧天和没事找事,她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过,去岁九月间的时候,有几天她突然情况严重,那时她是真的感觉到自己大限已至。虽然后来被救了回来,但她也一直有一种感觉,她现在活得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指不定什么时候阎王爷翻生死簿发现了她这个偷生之魂,就将她收走了。


    所以她才急着这一次选秀就给儿子选人,她想着选两个充实了儿子的后院,就叮嘱儿子在娶太子妃之前不许再纳人,这样即便她走了,儿子也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后来人以“关心”为名的塞人行为。


    不过儿子现在有这样清醒的认识和决心也好,等他十八九时,即便自己不在了,有后来人心怀不轨借口塞人,儿子也能有应对的能力。


    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乌拉那拉氏就不再关注这次选秀,全权交给齐妃、懋妃、裕妃三个。


    而外间还不知道皇后已经放弃打算的某些人,还在窃窃私语地商量:“以皇后娘娘前些时候的态度,这次至少会给太子选两个人。”


    “肯定不止两个,当初四……那位和五阿哥第一次就赐了两个人,太子作为储君,怎么也得三四个才能彰显身份。”


    “四个的话,说不定会选两个侧妃呢,咱们若香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其一。”


    “别做梦了,就是选两个侧妃,其中一个肯定也是要给咱们满族姑奶奶的!这回你侄女能以格格身份入东宫都是大造化。”


    “侧妃不行,庶妃也行啊,若香长得那么漂亮,格格也太低了。爷,您给阿玛说说呗,若香入东宫的身份高一些,对咱家也是大大的好处啊,嗯~”“……我明日去问问阿玛。”若不是他母亲族中没有出挑的小辈,世子妃又与他感情不和,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商人出身的妾室侄女身上,为了这便宜侄女能有参选的资格,他还疏通关系给妾室的爹谋了个虚职官身。


    ——虽然主要是俞家舍得掏钱,但他也是费了力气的。


    “爷你真好…我打听了,这次那个高总督家的嫡孙女被选中的概率最大,爷,我觉得咱们该提前打点打点…”


    细细的私语掩盖在深重的夜色里,在结果出来之前,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睡不好觉了。


    ……


    “这是改版后的最终定稿,你看看。”虽然已经从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允禧却也回不去曾经的洒脱意气,现在的他,蓄起了胡子,表情内敛、气质稳重,仿佛短短时间内就仿佛长大了五六岁。


    弘书接过样报,细细查看,现在在他手上的这份报纸,就和后世的比较像了,依然是大开页,文字的排版由竖版变成了横版,阅读顺序也由从右往左变成了从左往右。不止如此,打印机这些年也有些一些小改进被用在了这次的新版上,比如文章与文章之间有了分隔花纹,或者干脆将文章框起来的外框纹——这是加入图片的试水。


    “不错,这花纹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不过也能看了,慢慢来,迟早有一天我们能给文章配图。”弘书满意地道。


    允禧也这样觉得,不过他对文字排版的改变还是有些忧心:“会不会一次改的太多了?本来标点符号就是个新东西,又改了排版,我怕大家不适应、看不懂,到时候再不买了怎么办。”


    弘书并不担心:“你太低估百姓的接受能力了,不过从左往右读罢了,民间的话本子甚至有斜着、倒着排版的呢,不是照样有人买。放心,第一期可能不习惯,多看两期就习惯了。”


    也不用怕没人买,到目前为止,京城周报还没有代餐,是独一无二的。


    ——倒不是没人发现这片挣钱的蓝海试图跟风,只是一他们没有弘书这么大的本钱,能把价格定的极低,二则,他们没有弘书的背景,没有内幕消息也就罢了,更不敢报道一些敏感的内容。


    又贵内容又不够劲爆,自然不可能威胁到《京城周报》。虽然威胁不到,但其实也有几家小报做起来的,这些能做起来的无一都是在内容剑走偏锋——多多少少沾点颜色。


    现在可没有传播□□涩情读物的罪名,很多颜色小说都大喇喇的出版呢,所以弘书也没插手去取缔,先让野蛮发展着,要管理出版,总得市场先有一定规模,才好制定相关法律,只要不要太过滞后就行。


    虽然弘书最开始想做的报纸是轻松娱乐类的,但事实上从《京城周报》诞生以后,几乎都没有报道过什么八卦狗血娱乐内容,要么是报道国家大事,要么是报道法治案件,或者是科普一些有趣的知识,弄到现在,《京城周报》几乎和官媒没什么两样,区别就是没接受朝廷管辖罢了,是他的私产。


    最近弘书也在思考,严肃官媒要有,娱乐周刊也要有,只凭民间自己摸索太慢,他还得给打个样。


    新的报纸要和《京城周报》分家,各干各的,主编他已经想好了,就蒲沅洲,只等他在现在的副主编位置上历练出来,就可以分出去开荒了。


    “等这期报纸刊印后,你就可以去教育司了,先熟悉熟悉,顺便看顾着报社改版第二期,等上手了,报社那边就不用再管了。”弘书道。


    托年前那道招贤令的福,他这段时间收获了大把的人才。为了安置这些人才,也为了之后的一系列计划,他上报阿玛,在詹事府名下挂了一个司,级别比六部下属的司低一级。其实是一回事儿,但考虑到招贤令招来的这些人很多都没有考中进士、甚至没有功名,为了不让六部的那些郎官觉得不公平,便将级别降低。


    这次音韵编纂的总裁弘书留给允禧,另外将徐以烜调过去任教育司令史,除了他俩有品级外,其他人一律只挂硕士的称谓——为了不冒犯到从七品的五经博士,硕士甚至没有品级,和庶吉士差不多。


    不过即便是这样,被招来的人也都很满意,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不想考进士、不想出仕,而是没有那个能力。对音韵、文字、训诂精通并不代表对四书五经精通,他们就像偏科生或者艺术生,如今能通过这偏科的项目得到一个入仕的机会,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太子殿下可是许诺他们了,若新的音韵研究出来并能普及,贡献足够大者太子殿下会向皇上请求赐予他们钦赐进士身份,这不比自己考容易!


    允禧点头答应:“好,一会儿我出宫就去教育司看看。”


    “顺便带上春佑。”弘书叮嘱道。


    对于这次音韵的研究,弘书的最终目的是将拼音拿出来,但他没有直接拿出来,而是搞了这么一大摊子,一是为了网罗人才,二也是想激发主动搞研究的氛围。


    因此他没有像蒸汽机那样给出改进的具体方向,而是给了半年的时间放任这些人寻找方向,当然放任也不是没有任何要求,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新的音韵必须要让才启蒙的幼童比较容易的学会。


    ——春佑就是这个负责检验学习的第一道关卡。


    等到上书房下了课,福惠把春佑带过来,允禧便带着徐以烜和春佑一起离开。


    没了人,福惠凑到弘书身边,露出谄媚的表情:“好六哥,这次让我跟你住长春仙馆好不好,我保证不缠着你。”


    去年最后几个月都是在圆明园住的,临近过年才回宫,现在都快出正月了,弘书想着额娘年前在圆明园住的时候心情明显变好,便撺掇阿玛继续去住圆明园。


    胤禛也觉得圆明园比宫里住着舒服,便答应了,已经定下过几日就去圆明园。


    弘书斜了他一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缠着太孙也不行!”


    滚滚实在惹人爱,无论古代现代,没有人逃脱得了滚滚的手掌心,福惠也不例外。


    福惠本来就爱去毓庆宫找他,自从他把太孙抱回宫后,这家伙就差直接住进毓庆宫了,太孙被他骚扰的甚至见到他就跑,逼得弘书不得不对他下了禁令,严禁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踏进毓庆宫的大门。


    福惠为此假哭了好几日,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直到去了圆明园,弘书考虑到崽崽大了,老关在一处不利于崽崽身心发育,便由着他满园子跑,只让人看着别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或者伤了人。


    好家伙,这可方便了福惠,除了上课时间,其他时间都追在太孙屁股后面跑,晚上还试图和太孙睡一个窝,让弘书无情地撵出了长春仙馆。


    被揭穿目的、无情拒绝,福惠只能沮丧地离开,他还要上骑射课呢。


    弘书再次住进圆明园这天,岳濬押着俘虏入京了。


    “大哥!”距离上一次见到大哥,已经过去五年了,岳湘却没有丝毫觉得生疏,甚至十分雀跃。


    岳濬看着走时才十岁的妹妹,感叹道:“长成大姑娘了。”


    一家人稍稍叙了叙久别重见之情,岳濬便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他这次回来,前途可并不算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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