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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自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91章


    虽说弘书昨日说了让尹继善他们歇息一日再来,但午膳才用过,尹继善几个就陆陆续续的来了。


    “臣歇了半早上,实在有些闲不住,便想着先来看看,了解了解这阵子有什么事发生。”尹继善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他昨日回家后,他阿玛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他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说了一遍,还告诉他皇上将河南赈灾的事交给了太子,而太子应该会交给他,今日一早就催他赶紧来詹事府报道。


    尹继善知道他阿玛为何会这般急切,以他当初在去病城两年的功劳,调回京后其实不应该只升半品任詹事府詹事,但因为詹事府有了太子主事,所以也不算压了他功劳,大家都默认未来肯定会大力提拔他。如今在詹事府也有一年,如果这次办好了赈灾的差事,那他肯定会一步踏入二品,成为真正的大员。


    这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而赏识提拔,也是太子一党需要一个完完全全的从太子手下走上去的标杆。


    弘书对尹继善那位阿玛还是有些了解,所以微微摇头后也没说什么,直接道:“也好,孤这里正有事要交代给你。”


    其他人各有各的理由,但无外乎也都有家人在背后推动的缘故。


    唯有常保说的十分直白:“奴才回家听说,才修好的水泥路在这次地震裂开了,想着这事儿您肯定得交给奴才,奴才就想着抓紧时间来给它办了,接下来也好跟您请假成亲。”


    “你要成亲了?什么时候。”弘书问道,詹事府众人俱侧目。


    常保难得露出腼腆的表情:“下个月有几个吉日。”


    弘书讶异:“这么紧,来得及吗?”这时候可不是只要办个婚礼就成了,在婚礼之前,还有三书六礼要走呢。


    “来得及。”常保道,“前面的礼数两家已经走了,如今只需下聘、请期就可。”


    实际上去年下半年他们两家就已经开始走礼,本打算是今年三四月份结亲的,毕竟常保年纪实在不算小了。结果年才过,太子就要去四川,而他有机会随驾,那这种机会肯定不可能放过,所以他就和阿玛提着礼上门跟他未来岳父说明了此事,商量推迟一下婚期。


    好在自从他进了詹事府后,他未来岳父对他观感好了不少,倒也没有为难他。而他未过门的妻子听说他要去四川那种毒瘴弥漫之地,还给他送了不少药材,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如今好容易回来,他自然是迫不及待想娶媳妇过门了,不然他家里就他和阿玛两个大老粗,那日子过的实在糙的很。


    “好,准了,这两日你就多忙一忙,介时给你放两月婚假,年后再来点卯。”弘书笑道。


    常保笑成了一朵花,在假期的鼓舞下也有胆量多问一句:“那殿下,您到时候要不要来喝杯喜酒?”


    他心里打鼓,弘书却答应的爽快:“没问题,孤介时便去沾一沾你的喜气。”


    “谢殿下!”常保喜出望外,詹事府其他人也上前道喜,纷纷说到时候一定也要去喝喜酒,让他请客。


    常保自是连连点头:“自然,自然,肯定要请诸位。”


    有人喜有人悲,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留。


    赈灾的事固然重要,其他事却也不能忽视。


    在允祥的主持下,三司展开了对岳钟琪的会审。看到牵头人是十三叔的时候,弘书松了口气,因为他十三叔可以说是朝堂上还算偏向岳钟琪的人了,这些年岳钟琪被诬告弹劾的时候,他十三叔没少替岳钟琪说话。


    看来他阿玛固然十分生气,倒也不是真的非要岳钟琪的命不可。


    弘书一边配合三司会审,一边和他阿玛商议这次在四川那边发现的事情。


    “所以这批匪徒是由廓尔喀人、莫卧儿人还有扎尔鼐残党组成的?”胤禛道。


    弘书点点头:“依目前得到的口供来看,是这样的。根据这些人的供词,目前莫卧儿国内的情况十分混乱,国王势弱、总督割据,德干、奥德、孟加拉、贾特、希克、马拉塔和阿富汗脱离帝国独立,还和波斯摩擦不断,国内混乱不堪。”


    “于是莫卧儿国内一些混不下去的人到了廓尔喀,本来是想在这里作威作福,但廓尔喀太穷了,这时候刚好扎尔鼐的那些残党也不耐烦再躲在廓尔喀受罪,想回大清。于是主动和莫卧儿人接触,廓尔喀人旁听,也想发财,三方一拍即合,才有了藏南的‘匪徒’。”


    “这伙人本就是正规军出身,自然也就不像普通流窜的匪徒。”


    胤禛垂着眼,一下一下叩着桌子,忽而抬眼:“他们的兵备、火器从哪儿来的?”


    阿玛真的敏锐,弘书微微一笑:“他们说,是抢了钱后派人回莫卧儿买的。”


    胤禛冷哼一声:“这个卖家恐怕不简单吧。”


    “皇阿玛猜的不错。”弘书道,“卖家就是英吉利人开的东印度公司,据那些人说,他们的头领和英吉利公司的一个主管,也就是掌柜的相识,能以比较低的价格拿到兵备和火器。”


    “英吉利。”胤禛眸色深沉,对这个海外小国的印象并不多,最近的印象就是英吉利遣使来京,试图和葡萄牙人争夺澳门的租借权,最终被葡萄牙人坑走。


    现在看来,这个海外小国国土虽小,胆子倒不小。


    “你跟朕讲一讲这个东印度公司。”胤禛相信他的太子,既然能跟他说起东印度这个名字,定然是已经了解过了。


    “是。”弘书上辈子对东印度公司有些了解,但了解不多,尤其是具体到康熙雍正这段时间的,不过没关系,他这辈子有钱有人,之前争取到海外贸易权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人,除了在海外搜集各种大清没有而需要的作物植物动物矿物,也要搜集各个国家的信息以及一些比较有名的团体的情报。


    这几年下来,海外贸易的钱赚了不少,情报搜集的也不少。


    这一说就说到了晚膳时间,弘书起身告辞。


    胤禛没忍住:“毓庆宫又添了什么好东西,让你想的紧,连陪朕用晚膳的时间都没有?”


    最近可没少人在他面前暗示,太子是不是开窍了,这几日一日好几趟地往回跑。


    儿子也确实不小了,不看脸只瞧体格,都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开窍倒也正常。胤禛为此还专门把内务府总管叫来问了,毓庆宫最近有没有上报太子身体有变化。


    结果是没有。


    本来心都放下了,但转念一想,儿子对手下的掌控可不小,他若不让朱意远上报,朱意远可能还真不敢。胤禛就有点担心,怕儿子出去一趟学坏了。


    弘书被问的一愣,在他阿玛审视的目光下品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思,哭笑不得:“儿臣不是……”话说半截,他突然不打算解释了,原样往回一坐,道,“没错,毓庆宫最近确实添了好东西,儿臣爱的紧,一天不回去看几回亲香亲香就心痒痒。本来想过段时日再介绍给皇阿玛的,不过您既然问起了,苏公公,麻烦你跑一趟毓庆宫,让朱意远把孤的‘心头肉’送到养心殿来,孤给皇阿玛介绍介绍。”


    他话说的暧昧,胤禛反而放下心来,没好气地道:“朕可没空见你的劳什子心头肉,既然心痒痒,就赶紧滚。”


    “不滚。”弘书稳坐如山,“皇阿玛,这可是儿臣的心头肉,儿臣喜欢的紧,您必须得见见,最好给个封号,免得‘它’日后被宫里一些不长眼的欺负了。”


    “苏公公,还不快去。”


    “唉,奴才这就去!”苏培盛瞧出太子殿下这是又要和皇上逗闷子,连忙答应。


    毕竟太子每次和皇上闹一闹,皇上的心情就能愉快好一段时间。


    胤禛没阻止苏培盛,只对弘书的话嗤之以鼻:“封号?你想要什么封号?太子侧妃怎么样?”


    “不好不好。”弘书摇头晃脑,“它在儿子心中可是独一无二的,怎能用太子侧妃就打发了。”


    再说性别也不合适。


    “怎的,你还想要个太子妃?”胤禛斜睨他。


    弘书笑而不语。


    苏培盛回来的很快,他忍着笑意道:“禀皇上,朱意远到了。”


    胤禛还没说传,弘书站起身道:“等等,这可是孤的心头肉,孤得亲自去接。”


    苏培盛偷偷瞄了胤禛一眼,十分大逆不道地想,一会儿一定不能错过皇上的表情。


    正想着,弘书抱了个襁褓进来了。


    嗯,等等,刚才没有这个襁褓啊?苏培盛愣了一下,定睛一看,发现这襁褓怎么和朱意远一道拿过来给太子的大氅那么像。


    胤禛看儿子用抱孩子的姿势抱着怀里的东西,第一时间是有点咯噔的,因为算算时间,儿子出去的时间差不多正好十个月。不过随即他就反应过来,他想的事不可能,不说儿子不可能这么做,其他人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一点儿风不漏。


    弘书抱着‘心头肉’凑到他阿玛跟前,不怀好意地笑道:“皇阿玛,来,看看您的大孙子!”


    特意遮盖的大氅帽子被掀开,一个黑耳朵、黑眼圈的白毛熊睁着小黑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胤禛,然后发出稚嫩的声音。


    “嘤嘤!”


    “哇,它在叫爷爷呢!皇阿玛,你大孙子聪明吧!您给他赐个封号,就叫太孙怎么样?”


    胤禛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在儿子的头上。


    “朕看你像个大聪明!”


    第192章


    “皇额娘,你看看,您大孙子多可爱,能有个这样的孙子多有面子,皇阿玛不封赏就算了,居然还打我。”弘书告状。


    乌拉那拉氏含笑摸着熊崽子,对儿子的告状视而不见,只道:“是挺可爱的,不过到底是熊,现在你亲自养养也就罢了,再大些可不许日夜随身,还是得以自身安全为重。”


    “我知道。”弘书正色答应,他虽然喜爱熊猫,却也没想过把它禁锢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等他再大些,儿臣会令人教它捕猎,若是野性犹在,就放归山林,若因为被人养大野性磨灭了些,就放到围场去。”


    围场虽然时有去打猎的,但自己是太子,吩咐一声不许动熊猫崽崽,能进围场打猎的也不敢明知故犯、以身试法。


    从永寿宫回来,就看见守株待兔的福惠。


    “六哥!听说你养了头熊?快让我看看!”福惠扑过来,扒着弘书的胳膊看他怀里的小熊崽子,好奇道,“这是什么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神异经》还没看过?里面记载的食铁兽就是它。”弘书看福惠眼馋,大方递给他抱,“四川那边当地的人一般叫它花熊或者白熊,不过现在你六哥我,准备叫它大熊猫!”


    “啊?为什么?”福惠稀罕地捏了捏熊爪子,两手掐着熊猫崽崽的腋窝提起来打量,“这也不大啊,长得也不像猫。”


    大熊猫为什么叫大熊猫弘书已经忘了,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有个为什么的,所以他道:“不为什么,就是你六哥喜欢,你侄子不大是因为它现在还小,只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婴儿。”


    侄子?!


    福惠默默抱紧了新鲜出炉的大熊猫侄子:“六哥,听说你让皇阿玛给熊封太孙……不会是真的吧?”


    “哟,消息传这么快呢?”弘书挑挑眉,“看来明儿个又该有弹劾我的折子了。”


    ……好吧,看来六哥很有自知之明。无力吐槽的福惠只能默默闭嘴,揉他侄子的小肚肚。


    果然不出弘书所料,第二日养心殿送来的折子里,就有几封弹劾他“玩物丧志”,那文章写得,大熊猫崽崽仿佛变成了妲己再世。


    弘书摇摇头,将这些折子丢进角落吃灰。


    不是他不尊重人,实在是这样的折子一点儿价值没有。这些弹劾他的人也不是某些人或者势力派来专门搞他的,相反,弹劾他的这几人甚至还相当支持他当这个太子,只不过,他们希望弘书能当一个完完全全符合他们想象的太子,一旦有哪里不符合,他们就要弹劾。可能在他们看来这不叫弹劾,这叫劝谏,他们都是忠言逆耳的大忠臣。


    这样的思想已经腐蚀入骨,说是说不通的,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弘书将今日的折子处理完,叫来尹继善:“田文镜那边还没动静?”


    那日阿玛说他已令田文镜上折自辩,弘书念及阿玛的心情就没有追着问,但河南离京城又不远,加上这事既重大又紧急,肯定是会用加急驿使传递的,算算时间也该有动静了。


    尹继善摇头:“未听说有自河南来的驿使。”


    弘书让他去忙,心底有些纳闷,田文镜别的先不说,对他阿玛的忠心是没的说的,按理说接到他阿玛责问的圣旨,回复速度不该这么慢啊。


    何况自己这里还等着河南的灾情情况,好准备救灾物资,灾情不等人,多一分钟都有可能多一个人失去生命。


    在弘书疑惑焦急的时候,胤禛正表情复杂地看田文镜的密折。


    田文镜在密折中承认自己瞒报水灾的事实,并向胤禛请罪,然后解释他之所以瞒报水灾,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水灾并不严重,他认为只凭河南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救灾,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后来黄河忽然有两处决堤,受灾面积大了,他想要上报的时候,却传来京师地震的消息,而这次水灾以来,因为士绅一体纳粮而利益受损的官绅们就一直在搞小动作,谣传了不少水灾是上天警示昏君的谣言,京师地震一传来,这伙人一下子仿佛有了底气,动作更加频繁、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田文镜知道,河南都如此,京城的骚乱肯定更不小,他衡量之下,这时候若上报水灾,只会让两地消息联通,让两边的阴沟老鼠更加以为得了把柄。所以他选择不上报灾情,而是以强硬手腕将河南管控起来,一边尽力救灾,一边与官绅斗法,一边还粉饰太平,让其他人以为河南的灾情没那么严重,以此来让谣言失去根基。


    “皇上,罪臣非为自己脱罪,罪臣对皇上之心天地可昭。此密折亦不为陈情,只为告知皇上河南实情。罪臣之罪不容姑息,已另书奏折请罪,不日便到,只望皇上早做准备,选得力干臣前往,河南官绅一体纳粮之前功,不可轻废。”


    这封密折里田文镜当真没有半点小心思吗?当然不是。


    若真没有小心思,他不会说最后一句话,官场沉浮多年的胤禛怎么会看不出来田文镜那一点提醒他也有过功劳的意思。


    但,胤禛并不讨厌这点小心思。


    因为田文镜说的事实,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之事上,他就是有功的,而且是大大的功。为了推行这事,田文镜在河南遭了多少骂名,因为他没有儿子,断子绝孙的话他估计都听够了。


    瞒报天灾是错了,但胤禛不可能一点儿也不顾念这些年的功劳和君臣情分,冷酷无情的处置田文镜。


    “唉。”胤禛叹了口气,想要保下田文镜,难过的并不是群臣那关,因为这些在官场上混成精了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田文镜的今日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明日,今日他们放田文镜一马,明日别人自然也会放他们一马。


    千古以来的官员,除了那少数几位始终在历史长河中闪耀的星星,谁敢说自己是绝对洁白无瑕、不会犯错的圣人呢。


    难过的儿子那关。


    胤禛看得出来,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嫉恶如仇,甚至尤有甚之,对公平、公正的追求刻在骨子里,虽有意收敛,但偶尔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显露锋芒。


    皇帝想要保一个人,不需要太子的认同。


    但胤禛是阿玛,他想要成为儿子的榜样,他不想让儿子认为他是一个只会无理由无立场包庇心腹的昏庸帝王,更不想儿子成为这样一个帝王。


    枯坐一会儿,胤禛摩挲着密折,吩咐道:“叫太子过来见朕。”


    “皇阿玛。”弘书行礼后道,“儿臣也正想求见您。”


    “儿臣想问问,河南何时能传回消息来,灾情不等人,儿臣这里如今就等着河南的灾情情况了。”


    胤禛心里再次叹了口气,将密折递过去:“看看这个。”


    看到与平常奏折不大一样的折子,弘书挑挑眉,密折?和河南有关?谁上的?


    既然是阿玛自己递给他的,那就不用担心看了会有什么后果,弘书接过打开。


    良久,他表情还算松缓的合上折子,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河南前期救灾做的也还行,如今就是因为缺少粮食以及人手,所以灾民聚集,被淹的田地和民居无法快速恢复。”


    “如果只是这样,那接下来的救灾工作倒是好办了。”弘书近似喃喃自语,“快入冬了,这会儿就算把田清理出来也种不了什么,不如先将黄河决堤的地方修一修,刚好以工代赈……”


    看着已经陷入沉思的儿子,胤禛有些无奈,这事完全没注意到折子里说的那些官绅的事?


    “咳。”胤禛清了清嗓子,提醒儿子自己还在。


    “啊,皇阿玛。”弘书从思索中清醒过来,“既然河南的情况已经清楚,儿臣这就回去准备赈灾的物资和人手了。”


    转身要走。


    “你等等。”胤禛叫住人,无奈道,“你就没看到别的?”


    “别的?别的什么?”弘书有些茫然。


    胤禛:“……”


    没办法,他只能直接问:“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田文镜?”


    哦,问这个啊。弘书理所当然道:“田文镜这次不用说,当然是有错的,要罚。不过他也立下过不少功劳,总不能因为一次过就否定他所有的功,这样只会让人觉得皇阿玛你刻薄寡恩,所以也不能罚的太重。”


    “至于具体怎么做,自有刑部衡量,儿臣相信,皇阿玛您心中是有一杆秤的,儿臣就不多嘴了。”


    胤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对田文镜怎么看。”


    弘书沉吟了下,道:“儿臣认为他是个清官、能吏,但同时也是酷吏,他忠于皇阿玛,却也只忠于皇阿玛。这样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或许能青史留名,若放错了位置,只怕骂名更多。”


    胤禛忍不住追问:“何为对的位置,何又为错的位置。”


    弘书垂眼,拱手道:“向官为对,向民为错。”


    田文镜严酷武健、勤求苛刻,这样的一面若针对百姓,会酿成苦果,但若是针对官员,却再好不过了。


    官员需要一顶紧箍咒,时时刻刻警醒他们。


    第193章


    儿子比自己想的还要通透,胤禛彻底放下心来,着手给田文镜回信。


    公开要保,私底下也得好好骂一顿,不然这人还真以为只要是为他好就可以随便自作主张了。


    还有,既然忠于他,自然也要忠于他选出来的太子。


    胤禛手下骂田文镜不停,心里还能分出精力来琢磨云贵川陕几地的事情。


    岳钟琪这次川陕总督肯定是要给他下了,接任者现在就该考虑起来,川陕总督总督两省的权利还是太大了,目前也没有几个人有资历胜任,要是李卫在,倒是可以令他接手,历练这一遭也能回京任九卿了。可惜,年中李卫母亲去世,要丁忧三年,刚好错过。算了,还是将两处拆开,四川总督和陕西总督各命一人。


    还有鄂尔泰,任云贵总督也有四年,功劳甚大,是时候该召回京了,不能让功臣寒心,继任者也得早些考虑。


    雍正考虑给手下功臣们叙功升职的时候,弘书也在想着给手下人升一升官。


    他叫来魏定国:“右庶子之位,可有看好的人选了?”


    弘书知道自己给的时间有点短了,道:“若还没有看好的人选也无妨,不过还是要抓紧些,继善很快就要离京了,介时压在你身上的事情会很多。”


    魏定国道:“回殿下,下官目前已有了一个看好的人选,本想再踅摸一位,既然殿下问了,臣就先给殿下说说吧。”


    弘书有些惊讶,没想到魏定国离京多年,居然还能这么快找到人选:“说说。”


    “臣看好的人乃是宗室,名为觉罗恩受,是康熙六十年的进士,如今正任着鸿胪寺少卿,为人谨言慎行,为官亦尽职尽责。”


    宗室?还是进士?弘书更惊讶了,这年头能自己考中进士的满人都少,更别说宗室了,宗室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才,他居然没听说过。而且既然是进士出身,怎么会出仕十年才混到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


    弘书问出自己的疑问,魏定国也给出解答。


    首先觉罗恩受只是同进士,而且是倒数几名,差一点就名落孙山的那种,当年也被质疑过是不是因为宗室的身份才擦着线考中进士。再来,虽然他是宗室,但宗室里没权没势的多了,觉罗恩受的先祖就是努尔哈赤第六子,当初也不过被追封了个奉恩辅国公而已,传到觉罗恩受这一代,可以说除了宗室这个身份什么都没剩下。


    当然,宗室的身份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起码觉罗恩受就是凭着免费上宗学才能读书的,当初的他在一众不学好的宗室学子中还是很突出的,考中进士也曾风光无两过一段时间。


    可惜,觉罗恩受本就不是多么聪明的天才,进士也是他辛辛苦苦死学考来的,但官场可不是只凭死学就能混的开的,觉罗恩受干活倒是能干,但也就是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干,让他创新、规划、部署就不太行。除此之外,人际关系他也不擅长,故而这么多年才只混到鸿胪寺少卿,规规矩矩地按照章程治礼仪、纠参违式。


    了解到这里,弘书就有些皱眉,对这个人选不太满意,他身边这些人,不说尹继善明安图,就是才选进来的徐以烜和蒋溥,那都是有主政一方的资质的。


    不太想要,但这是魏定国第一次在他手下办事,弘书琢磨着怎么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还不伤臣下的面子。


    魏定国却已经看出他的心思:“殿下可是对这个人选不太满意?”


    弘书打量了下他,发现他脸上没有推荐不被认可的尴尬,索性也直接道:“是,右庶子之职虽说只是正五品,要求太高未免有些过分。但詹事府如今不同,不说其他,只说这位觉罗恩受进来以后,是要管着刘统勋、李清植他们的,这些人魏大人你接触了这几天应该也能看出来,都很有想法和能力。若顶头上司不能强势些,恐怕不能令这些人信服。”


    “殿下慧眼如炬,挑入詹事府的这几位同僚确实都是才华横溢、能力卓著之人。”魏定国点头赞同,没有继续说觉罗恩受如何,而是问道,“敢问殿下,尹大人这次赈灾之后,您应该是想将尹大人外放吧?”


    弘书赞叹的看了他一眼,到底经历丰富,看的就是比其他人准些。别人都猜到他会推尹继善上位,认为他会推尹继善入六部做侍郎,但实际上,他的打算却是让尹继善外放,和六部里有自己的人手相比,他还是更想让手下多些地方主政经验。


    至于六部,他有阿玛,还有弘暾给十三叔吹风,要什么人手,多余。


    “是,孤已经和继善谈过,此次过后先放他去地方做两年巡抚,至于具体到什么地方,到时候再看皇阿玛的意思。”弘书答道。


    魏定国点点头,没有为自己猜中太子的心思而沾沾自喜,继续道:“如果臣没有猜错,到时候,明安图大人会接任尹继善大人的位子?”


    弘书点头,同时给属下画饼:“不止他,何国宗恐怕也快要调整了,介时就不再适合兼任詹事府詹事,你好好做,到时候也好接任。”


    魏定国并没有为这张饼欣喜若狂,淡定谢恩:“多谢殿下提拔。”然后继续道,“如果臣想的不错的话,如今詹事府的这些人,殿下您应当没打算久留,都是打算在手下磨一磨,然后就放出去外任的吧。”


    弘书欣赏的看他:“你想的没错,孤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现在阿玛还好好的,中央这一摊子阿玛管的很好,不需要他插手,与其把手下留在京城去争抢根本不需要争抢的权利,还不如将人都外放出去,让这些好苗子在外面好好历练历练,未来他们的成就说不定还能更高。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些人都放出去后,您手下用谁呢?詹事府由谁来主管呢?”魏定国语气平平地问道,“臣知道,您喜欢提拔年轻人,徐以烜和蒋溥应该就是您的预备役,您是打算用他们来接替杭大人、刘大人他们。但,殿下,您应该也明白,刘大人、杭大人他们,哪怕是只在翰林院呆过的李清植、王峻几个,都已经有了好几年的官场生涯,他们不说对官场那一套多么精通,起码也是了解并且直面过的。”


    “可徐以烜和蒋溥,他们才考中进士,在翰林院呆了不到半年,就入了詹事府。臣不是拍您马屁,但事实就是,詹事府的上下风气,和官场可谓是两样,徐以烜和蒋溥若一直在这种环境下,恐怕最后会成为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介时外放,只怕会吃大亏。”


    “恕臣无礼,殿下您,在这方面不但教不了他们什么,只怕还会成为他们学习的阻碍。”


    弘书沉默良久,缓缓颔首:“你说的对。”


    固然他不想手下同流合污,也梦想着打造一个风清气朗的官场,但他也理智的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更不是一时能做到的。


    手下外任,不是说他们有自己这个太子后盾就能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跪地拜服的。如果真这么简单,阿玛这个皇帝也不会时常因为官员的阳奉阴违而恼怒了。


    魏定国继续道:“殿下您想将詹事府当成培养、磨炼年轻人的又一个翰林院,一茬茬收割人才,这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您没想着给这个学院立下柱梁和基石,没有柱梁和基石支撑,这个学院只会很快倒塌。”


    弘书心悦诚服地道:“你说的不错,这一点孤确实没有考虑到。”


    “柱梁和基石需要长时间留在这里,那么他就不能太有才华和能力,否则他会心生怨恨。”魏定国淡淡地道,“他只需要听话,尽职,结实,耐用,就好。”


    尽管不好听,但这就是事实,觉罗恩受就是他基于这个原则选的。


    当然,这只是主要原因。


    “除此之外,殿下。”魏定国的态度郑重了些,“您是否有些忽视宗室和八旗了。”


    嗯?


    “迄今为止,您身边的人,尤以汉臣居多,而宗室和八旗,几乎不见,这令许多人心中都对您颇有微词。”


    其实这种微词有不少都是因其他几位皇子而起,不过魏定国耿直归耿直,却也不是没脑子,在不涉及他的原则的时候,还是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


    弘书并不觉得:“哪里少了?禧叔、三哥、还有怡亲王世子,哪个不是帮孤管着一大摊子事,至于八旗,尹继善、明安图、常保、开泰,还有孤身边的侍卫,火器营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八旗的。”


    魏定国摇摇头:“殿下,您知道臣说的不是这个,允禧贝子、三阿哥、怡亲王世子,这都是您的近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觉罗恩受这些宗室眼里,他们都不算自己人的。反倒是跟在三阿哥身边帮忙的那个岳吉,那才是他们眼中的自己人,也是你唯一启用的一个宗室,而这个宗室,却只是在印刷坊做一个小小的掌柜。”


    “而八旗又不同,尹继善大人若还算出身名门的话,常保就是败落门庭,而明安图大人和乌雅开泰则是完全的草根出身了。”


    “殿下,八旗内部的尊卑您比臣更明白,您身边的大姓,太少了。”


    “而您现在又还小。”


    否则,前朝没有满洲大姓,后院有倒也能安抚这帮人。


    “您提请废除旗民不通婚的奏疏,之所以这么久还有人坚决反对,其实更多的还是卡在允许汉臣之女参加选秀这一点上。”


    满洲大姓们怕不但前朝的官位被汉人抢走,后宫的位份也被汉女抢走。虽然他们自信太子妃一定是满洲姑奶奶的,但太子妃只有一个,满洲大姓可不少,捞不着太子妃,太子侧妃总要捞一个,自家人已经够难抢了,汉人还要来分羹,他们绝不会答应。


    “两方,您总要先安抚一个。”


    魏定国在权衡之后,觉得宗室比较容易安抚一些。


    弘书站起身,走到魏定国面前,握住他的手,感慨道:“步于为孤思虑之心,孤必不负也。”


    魏定国愣了一瞬,而后感动地道:“殿下知臣之心便已是臣之幸事。”


    弘书握着魏定国的手重重晃了两下:“好,就听步于的,你上折子,请将觉罗恩受调入詹事府。除此之外,杭世骏、刘统勋、李清植、常保,此次随孤外出有功,请俱擢升半品。”


    “是。”


    从太子专属班房出来,魏定国晃了晃刚才被太子握住的手,笑了笑。


    到底年轻,皇上的精髓还是没学到位。


    想想那个会与臣下说“凭谁动你一毫毛,朕无能也”、“朕之亲切宝贝尔等俱好么”的皇上,魏定国忽然打了个寒颤。


    算了,太子还是别学到皇上的精髓了。


    第194章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常保兄弟双喜临门,真是恭喜恭喜啊!”来客满脸堆笑,以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义非要和常保称兄道弟。


    实际上两人不过是住相邻两条胡同,而且年龄起码差了十岁,幼时根本没在一起玩过几回。


    不过如来人所说,他前些日子才升职为右中允,今日又娶妇,大喜的日子,来者都是客,不可能给客人脸色看,于是常保团团笑道:“客气,客气,同喜同喜,里边请里边请。”


    好吧,这句话他今日说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


    “詹事府少詹事魏大人、左庶子杨大人、右庶子觉罗大人、左冼马刘大人、右冼马杭大人、左中允李大人、左赞善……到!”


    一长串的唱喏才起了个头,常保就知道这是詹事府的同僚们到了,连忙给面前人赔罪:“上峰到了,在下得去迎一迎,失陪失陪。”提着袍角快步离开。


    被留下的几位客人中有人羡慕道:“这是整个詹事府都来了吧?看来常保兄弟还挺受太子殿下看重的。”


    “兄弟你这就不懂了,常保虽然升了,也不过才六品罢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的,怎么可能关注到一个六品小官。”有人酸道,“就说今儿来的这位少詹事,听说是才入詹事府不到两月,估计门都没摸清在哪儿,那两位詹事大人和另一位少詹事怎么不见来呢。”


    旁人见不得他老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不客气地道:“不知道就别装懂,两位詹事,一位去河南赈灾了,一位是工部的侍郎大人,忙的很。另外一位少詹事,听说是随太子殿下去四川时受了伤,如今还没回京。今日来的这些,已经是詹事府的所有人了,听说太子殿下知道常保兄弟今日大婚,特意给詹事府所有人放假,让他们来参加婚宴的。”


    发酸的这人脸涨得通红,嘴硬道:“你这都是听说的,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不过一个六品罢了,你在这里拍马屁,人家也听不见,哼。”说罢甩袖走了。


    其他人面露不屑,也没人同他一起。


    有不太熟悉发酸之人的人问:“这人从前也不见这样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那是从前他混的最好,当然不见这样了,如今看常保兄弟比他好,眼红了呗。”


    “就是……”


    接待同僚的常保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一些圈子里混的最好的了,将同僚们送入花厅,还不等歇口气,就有下人跑来禀告:“爷!衍圣公世子来了!老爷让您快去大门处迎接!”


    “什么?!”常保都懵了,他家什么时候和衍圣公有交情了?


    “钮祜禄大人不必多礼。”孔广棨笑容微微有些不自在,毕竟他并没有请帖,今日这算是不请自来了,“小侄今日贸然前来,虽是道喜,却也是做了恶客,还望钮祜禄大人见谅。”


    常保的阿玛,尔善,心里藏着疑问,礼数却周全:“哪里哪里,衍圣公世子能上门,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行伍出身的他憋出来这么一句文绉绉的成语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直骂常保这个兔崽子,关键时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骂儿子,儿子就到。


    大冷天的,常保愣是跑出一头汗:“世子,世子您……好。”


    孔广棨的笑脸更不自在了些:“两位万不可称呼世子,在下并不曾得朝廷册封世子,两位称呼在下京立便好。”


    是哦,常保和阿玛偷偷对了对眼神,衍圣公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世子的说法,不过是大家按照习惯将继承人称呼世子,私底下喊喊就算了,当面还是……不过称呼字更不合适,两边也没那么熟。


    “孔公子。”常保迅速折中,选择了一个还算合适的称呼,“孔公子大驾光临,简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快请,您快里面请。”


    孔广棨:……确定了,是亲生的父子没错。


    “常保大人不怪在下贸然上门就好。”孔广棨随他进去,“实在是来京以后,见了医院和水泥路,心中有多般好奇,早就想与常保大人请教一二,奈何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听说今日是常保大人大喜的日子,这才厚着脸皮上门,送上一二薄礼,希望与常保大人相交一二。”


    常保这时候脑子已经转过来了,这哪里是为他来的,恐怕是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太子殿下今日会来的消息,上门来堵太子殿下的吧。


    “原来您对这个感兴趣啊。嗐,不瞒您说,医院和水泥路当然是这个。”常保竖起大拇指,“但我就是个干粗活的,这医院和水泥路能建成那个样子啊,最主要还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哦,样式房的雷金玉也不错,医院的样子就是他设计的,太子殿下特别满意。不过他也是个没福气的,去年年底走了,您若想了解医院的结构,可以去找他儿子,他儿子如今接任了样式房的掌案。”


    雷家是匠户,不同于官员,官员长辈去世要丁忧,匠户虽然也要守孝,却没有丁忧的优待,还得干活。


    没想到常保会这么容易提起他想提起的人物,孔广棨不由松了口气,笑容也自然真诚了许多:“是吗?在下倒是知道水泥是太子殿下令人研制出来的……”


    将孔广棨引到詹事府一桌,交给魏定国,常保向同僚们低了个眼色,转头就叫来心腹:“你去宫门处等着,见着太子殿下的座驾出来了,就去请随行的侍卫传禀,告诉殿下,孔公子在咱们府上。”


    “是。”


    “孔广棨吗?”弘书隔着帘子听到禀报,惋惜的摇了摇头,“看来衍圣公的情况又不好了。”


    缠着非要跟着出宫的福惠眨了眨眼:“六哥,孔家有事求你?”


    “不算求。”弘书道,“算各取所需。”


    福惠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很快他就这点插曲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问:“六哥,听说常保的福晋和顺承郡王有亲?”


    弘书点点头:“常保岳母的父亲乃是顺承郡王的兄弟。”


    “那这次顺承郡王就没让他这个侄孙女和常保吹吹风,在你面前美言几句?”


    弘书好笑:“顺承郡王乃宗室长辈,何须孤美言,又需向谁美言。”


    “六哥你别敷衍我。”福惠噘嘴,“我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次藏南的那伙匪徒,顺承郡王和常色礼里应外合诬陷岳钟琪,虽然岳钟琪现在朝不保夕,但皇阿玛也没放过他们的意思吧。常色礼都下狱了,顺承郡王肯定也别想讨到好,皇阿玛最讨厌这些拉帮结派陷害别人的人了。”


    弘书皱了皱眉:“你这是都是打哪儿听到的消息?”


    福惠纳闷:“就在宫里啊,这事儿不都传遍了吗?”


    怎么可能传遍,顺承郡王和常色礼合谋陷害岳钟琪的事儿,可是一点儿证据都没有留下,主打一个攻心,就算要处置顺承郡王,也不可能用这个理由,皇阿玛怎么可能让这种秘事泄露?


    又有人想搅混水?是谁,是要针对顺承郡王,还是要针对岳钟琪,或者,要针对阿玛?


    弘书眉心拢起,思索不停。


    福惠看出来自己无意中恐怕爆了个大雷,安安静静地待着,不敢打扰他六哥的思绪。


    “太子殿下驾到!”


    中气十足的嗓门不止沉默了钮钴禄府上一众道贺的宾客,也惊醒了沉思中的弘书。


    “到了?”


    “到了。”福惠掀开车帘,探头看钮钴禄家的大门,吐槽道,“好红啊,这是请叶奕章布置的吗,和医院那回一样,红的晃眼。”


    叶奕章是叶桂的大儿子,因为医院开业那次把医院布置的太红,被福惠记到现在。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车外传来常保等人的声音。


    “走吧,出去了。”弘书站起身,弯腰走出马车,入目便是红彤彤的大门和为首红彤彤的新郎官。


    “诸位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弘书含笑道,“孤今日来就是喝个喜酒,可别弄得大家不自在,做了恶客。”


    “怎么会,您能来,是奴才家里祖坟冒了青烟、修了八辈子的福分。”常保起身上前,伸手扶弘书下马车。


    弘书下去之后,福惠才从马车里露面,一溜烟从马车上跳下来,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常保果然愣了愣,然后本就笑成一朵花的脸笑的更开了:“七阿哥您也来了,奴才失礼,给您请安。”


    福惠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爷就是蹭六哥的光,出宫透透气,你不必管爷。”


    那怎么可能不管,不过太子在,当然还是太子比较重要,常保亲自陪着弘书,给送亲的小舅子使眼色,让他去陪福惠。


    “太子殿下。”


    自认还算在太子面前得脸的纷纷上前单独请安,孔广棨落在最后。


    “是孔公子啊。”弘书笑吟吟地道,“一别快一年了,衍圣公身体可好?”


    “托殿下的福,祖父身体还好,多谢殿下关心。”


    人多,也不好说什么,寒暄两句也就罢了,弘书被众人围着,又被迎到上座,坐了不到半刻钟,抿了常保敬的一口酒后,便起身离开。


    人群又乌泱泱地送他离开,然后再回来继续喝喜酒,明明什么都没变,气氛比之前热烈了不止一筹。


    忽有下人惊叫:“太子殿下用过的酒杯不见了!”


    尔善立刻走过去,低声怒道:“怎么会不见了!不是叫你们守好看好!”


    太子殿下用过的酒杯哎,这不得好好收藏,等以后殿下登基了,这可都是御用之物!


    现在竟然不见了!


    肯定是现场的谁偷了!但这现场半数都是宾客,也不可能搞搜查那一套。


    这边闹哄哄的时候,孔广棨找上常保,表示担心家中祖父,要告辞。他今日来本就是想在太子面前露了脸,让太子不要忘记和自家还有个交易在,如今太子走了,他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常保也无心应付他,客气将他送走。


    孔广棨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去见祖父,就有心腹汇报。


    “公子,莽鹄立大人着人送了信来。”


    第195章


    弘书离开常保家后,并没有回宫,他如今身份,出宫一趟兴师动众,不可能只是为了去喝喜酒这样一件小事。


    “小民参见殿下!”


    看着眼前激动的燕同光,弘书差点没认出来,这脸又红又黑的汉子和原来那个还有点书生气的燕同光差别也太大了吧。


    “快起来,辛苦了。”弘书这一声辛苦说的真心实意,只看这堪称毁容的变脸,就知道燕同光这段时间付出的辛苦绝对不少。


    燕同光丝毫没管这些细枝末节,他兴奋地道:“殿下,您快来看!您绝对想不到蒸汽机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为什么凭借自学就能手搓火铳、被弘书塞给戴梓做学生的武器天才燕同光会跟蒸汽机扯上关系?这还要从戴梓还没去世时说起。


    戴梓得了燕同光这个学生后,立刻收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燕同光也不愧是天才,很快就将戴梓掏空,学无可学。戴梓没什么能教弟子的,便拉着弟子一起研究他的连珠火铳,希望天才的弟子能给他的连珠火铳设想发现一条新路,但结果却是,燕同光给连珠火铳判了死刑。


    “老师,凭借现在的结构、弹药和枪管质量,连珠火铳绝无实现的可能。想要实现,必须要在这几方面做出突破性的改变。”


    戴梓很难受,却也知道弟子说的事实,他研究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如今的火铳已经走到了极致,想要发展必须另开辟一条新路。他年纪大了,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开辟新路,便将希望寄托于弟子。


    燕同光没有拒绝,他自己也同样对这件事充满了兴趣。


    结构、弹药、枪管,他从自己觉得有问题的三个方向下手,研究一番后发现,弹药和枪管如何提升他没有丝毫想法、也没有方向,倒是结构,他觉得可以触类旁通,于是便先放下另外两项,钻到机械物件里去研究。


    不止是《墨经》、《考工记》、《鲁班经》这些经典的书籍,还有《天工开物》、《奇器图略》这些太子殿下收藏的未听说过的孤本,以及太子殿下令人翻译的国外一些机械造物书籍。


    除了看,他还给弘书打了报告,请求拆卸研究一些西方机械造物。


    对于科研人员的要求,弘书自然是大手一挥的全批准了,不只给了燕同光随意取用相关书籍和物件的权利,还给了一大笔经费,让他敞开了研究。


    但即便是大方支持的弘书,也没想到燕同光能这么快出成果,而且还是在蒸汽机这个燕同光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上。


    当收到燕同光的汇报时,弘书还以为这次和葛荣那次一样,只是类似进水方式一样的‘小改动’,没抱什么希望,但细细一看,却发现这次的改进竟然还真的很关键,这才决定亲自来看看。


    “殿下您看这里,改动前的机器,蒸汽进入到这里的时候,会冷的很快,导致热气都不热了……”燕同光尽力用简单的话语说明蒸汽机的原理,生怕弘书听不懂。


    弘书道:“冷却过快导致损失大量热量,动能不足,是这个意思吧?”


    燕同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了,他看的那些书都是太子殿下找来的,这些机器也是,改进这些机器还是太子殿下的决定,他怎么会觉得殿下不懂这些呢。


    明白弘书没有理解障碍后,燕同光说的就更尽兴了:“是这样,所以我就想,怎么样能让它冷凝却不损失掉大量热量……”


    燕同光说的手舞足蹈,弘书听的频频点头,但在场其他人——除了葛荣几个一直研究蒸汽机的——却听的两眼点蚊香。


    磨着六哥带他出来、以为能撒欢玩一玩的福惠双眼无神,十分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跟来?上书房师傅讲的再无趣,也比这有意思啊!


    起码他听得懂!


    福惠很想打断兴致勃勃的两人,跟六哥说他自己出去玩玩,但看他六哥聚精会神仿佛在听什么国之大策的样子,他就默默泄了气,无聊地开始研究周围人衣物上的花纹。


    “……这两处分开,只是很简单的一个改变,但作用却不小,损耗的热量起码小了一半!”燕同光说的双眼发亮,然后又有些遗憾地道,“本来按我事前的预估,这样改变之后,热量应该能保下□□成的,但真正做出来以后,却发现汽缸这里即便不冷凝也会损失热量,而且汽缸的耗损率高的惊人,要是有什么东西能保护汽缸不受腐蚀、还能把热量包裹在里面就好了。我试了桐油,完全不行。”


    桐油防水、耐腐蚀,这时候保养家具、做伞都会用到。


    弘书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个词:“绝热层。”


    “啊?绝热层是什么?”燕同光反应迅速,精神大振,“绝热?隔绝热量吗?殿下您有隔绝热量的办法?是什么!”


    弘书摇摇头:“没有,孤只是说,你说的那种能保护汽缸不受腐蚀、还能把热量包裹在里面的设计,可以称之为绝热层。”


    其实他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做绝热层,上辈子大多数机器中常用的绝热层,主要成分就是合成橡胶。


    但他现在连天然橡胶都还没弄到手,说合成橡胶简直像天方夜谭。


    弘书心中微微摇头,决定回去就督促一下负责出海贸易的手下,让他们加紧寻找橡胶这些战略物资。


    “这次的改进非常好!”弘书赞赏地看着燕同光,“你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尽管说,孤都可以满足你!”


    燕同光的这次改进,至少让工业蒸汽机的面世提前了二十年。


    自家比西方多了二十年时间,怎么赏都不为过。更何况,最重要的还是燕同光这个人,这搁在后世,妥妥一个院士没问题。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让人家觉得不被重视。


    弘书的话听的昏昏欲睡的其他人顿时精神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弘书,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殿下这样赞赏一个人,所以这个燕同光,做出来的东西真有那么重要?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中央那个古古怪怪的庞然大物,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反而奇形怪状,越看越丑,一点美感都没有。


    燕同光闻言却神色黯然:“我、小民没什么想要的,就是老师……老师一直希望小民能改进火铳,小民如今却还是毫无头绪,有负老师期望。”


    他改进了蒸汽机是很激动,但和火铳比起来,蒸汽机也不过是他靠近火铳路上的一个短暂的歇脚处罢了。


    提到戴梓,弘书也有些唏嘘,拍拍燕同光:“不要灰心,你能改进蒸汽机已经很厉害了,蒸汽机也并不简单,你现在或许觉得它与火铳毫无关联,但又如能确定它未来不会是火铳发展的关键呢?”


    “希望如此。”燕同光并不相信,只觉得殿下实在安慰他。


    弘书没有多说,只道:“你没有想要的,孤却不能不赏。”他来回踱步两圈后,道,“这样,孤赏你黄金百两、三进宅子一座,以及糖厂的五分利!如何?”!!!


    所有人目瞪口呆,先不说黄金百两和三进宅子,糖厂的五分利?殿下确定没有说错吗?那可是糖厂啊!


    冰糖在京城卖多少钱一两知道吗?


    十钱!


    还限量!


    就这还是太子殿下给自己人的内部价,卖给外国人的价比这还要贵,具体多少太子殿下没说过,但听说不比茶叶、瓷器、绸缎的价格便宜多少!


    而那些外国商人还疯抢,听说还有人加价抢的,可想而知是何等暴利。


    要不是糖厂是太子殿下的产业,不知道多少人会对糖厂下手。


    现在,殿下竟然要把糖厂的利润分给燕同光?哪怕是五分利,那也得不老少钱了!子孙后代都不用愁了!


    想到这一点,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燕同光被众人的目光看的后背发寒,虽然他对糖厂并不了解,但只看众人这表现就知道绝不简单,连连拒绝:“不不不,不必,小民只是做了一点微末小事,岂敢要殿下如此厚赏,请殿下务必收回!”


    弘书将众人表现看在眼里,暗道自己刚才也是有些高兴过头了,光想着千金买马骨表现自己对发明创造的重视,却忘了在这个时代,燕同光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匠人,自己给他这些赏赐,只会让他如小儿持金过闹市,引来嫉妒和觊觎,反倒给燕同光带来祸患。


    但说出去的话就这么咽回去,也会显得他言而无信。


    燕同光再次请求:“请殿下收回成命!”


    弘书皱眉,假装为难实则思索弥补之法。


    在燕同光准备第三次请求的时候,弘书开口道:“你不要金银赏赐,可是想要功名出身?也好,你本就有秀才功名,如今为孤做一些匠人之事,到底委屈了你。”


    “孤便回宫求皇阿玛,为你钦赐举人身份,你便可入詹事府,做个九品笔帖式。”


    “如何,这个赏赐可还满意?”


    燕同光连这个也不想要,别人觉得以秀才身份做工匠事是辱没,对他来说却是乐在其中,他才不想做什么官。


    但他抬头想要拒绝的时候,却发现殿下看他的目光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燕同光最终咽下喉咙中的拒绝,“小民谢殿下恩典。”


    回宫的路上,弘书问福惠:“你觉得我给燕同光的赏赐轻吗?”


    福惠瞪大眼:“怎么会轻?六哥你可是让他出仕了!多少秀才一辈子考不上举人,只能在家乡教教幼童呢!燕同光还能直入詹事府!哪怕是九品笔帖式呢,六哥你知道现在京城有多少人想入詹事府做个笔帖式吗?六部的那些笔帖式就不说了,就是主簿检讨那些人,都愿意降品入詹事府!”


    “现在却叫燕同光一个秀才捡了漏,这事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了。”


    弘书点点头,虽然他觉得一个举人身份和一个九品官位相比燕同光的功劳太过寒碜,但很明显其他人不这样想,他也只能按捺下来,先将燕同光的功劳记下,日后再慢慢补偿。


    给燕同光求个举人身份并不难,钦赐举人本就是雍正常用的赏赐,他钦赐进士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儿子喜欢火器、器械这些东西,燕同光凭此讨儿子开心了,给他些赏赐也没什么。


    至于入詹事府做笔帖式,詹事府就是儿子的小朝堂,他想用什么人,自己不会插手。


    燕同光到詹事府报到的第一天,就被弘书叫去见允禧。


    “禧叔,这就是燕同光,你回头带他去雍和宫和笔杆子最好的编辑聊聊,出一篇相关的稿子,放在下一期的头条。”


    第196章


    钱阳见完燕同光,正挠着头纠结稿子怎么写,才能达到允禧传达的太子殿下“看完后天下能工巧匠都迫不及待投入孤麾下”的招贤令效果时,弘书也在养心殿前挠头,思考该怎么给岳钟琪求情,才能不触及他阿玛的那根敏感线,让他阿玛炸毛。


    ——他算是想明白了,他回来后他阿玛有时候阴阳怪气的态度,分明是觉得他为了岳钟琪一个外人跑出去大半年没消息,连家和老父母都不想了。


    但他真不是啊,他只是想出去探探地图罢了。不过谁叫自己是当儿子的呢,唉,没法子,只能哄着了。


    由于胤禛的要求,三司会审岳钟琪以飞快的速度走完流程,昨日,由允祥作为代表,递上了会审大臣们的联名奏折,奏折内容主要是陈述了会审的经过和结果,并附上了对岳钟琪的处置建议。


    建议,秋后问斩。


    弘书先听人说的结果,当时还懵了一下,心想不对啊,明明阿玛的态度不是非要岳钟琪的命不可啊,怎么这群大臣看不出来吗?还是有人暗恨岳钟琪,所以从中作梗,借此机会要岳钟琪的命?


    那也不对啊,牵头之人可是十三叔,不说十三叔对岳钟琪印象不错,就说十三叔的秉性,也不会任由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梗的。


    怀着疑惑的弘书找来奏折原文,看完之后恍然大悟,得,这群大人哪是看不出阿玛的心思,人家分明是把如何伺候领导那一套玩的透透的。


    这奏折,分明就是给他阿玛施恩的前奏和梯子。


    而他,也是这中间能借此收买人心和养名的得利人。


    弘书并不反感这种套路和手段,他需要名声,也需要威望和人心,只有现在多多的聚拢人心,未来他才能早一些众望所归、威严加身,也能早一些大权在握开启“一言堂”独断专行,让大清这个庞然大物能随他的心意往他想要的方向狂奔。


    虽然结果是注定的,但这演绎的过程也不能太过敷衍,弘书打好腹稿,信心满满地等待阿玛召见。


    大多数时候儿子来求见胤禛都会立刻召见,这次让人在外等候倒不是知道了儿子是为岳钟琪求情而来心生醋意,而是他正在骂人。


    “…辱身贱行…朽木粪土…庸愚下流…一群不如畜生之辈!…”


    嗯,骂的着实有些难听。


    不过弘书被请到暖阁里等候,所以没听到。


    “殿下,皇上唤您过去。”苏培盛端着有些不自然的笑脸过来请他。


    弘书走出暖阁,看着匆匆离开的大臣背影,问道:“这又是谁惹皇阿玛生气了?”


    看看那位大人急切又踉跄的背影吧,还有苏培盛这僵硬的表情,他阿玛刚才绝对是发了大火了。


    苏培盛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就是尚崇广、李永升、范时捷几人。”


    弘书咧了咧嘴,这几个人他也算有所耳闻,汉军旗世家之后,可以说汉军旗的出现就是因为他们几家的祖先,其中尚崇广就是尚可喜的后代。虽然当初吴三桂叛乱时,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也响应了,不过尚可喜自缢证明他与儿子不是一路,倒也没让康熙收拾了他全家,导致他的孙子现在还能把阿玛气得不轻。


    这几人他是完全没好感的,甚至恨不得他阿玛能下狠手把几家处置了,不过他也知道八旗在阿玛心里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几家在汉军旗里又相当于元老一样的存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阿玛有所顾虑也能理解。


    弘书琢磨着一会儿进去还是得先安慰安慰阿玛,让老人家消消火,这身体才养好了一点,病根还没除呢,可别又气的重了。


    结果他进去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他阿玛一句话问懵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雍正脸上还残留着没消散干净的怒气。?


    怎么回事?这个语气和内容怎么仿佛他是个渣男一样?


    被质问的弘书摸不着头脑:“儿臣最近事情挺多……皇阿玛说的是哪件?”


    胤禛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你的奏疏!废除旗民不通婚,快一年了,你就扔那儿不管了?!”


    啊…这个事啊…时间确实拖得有点长,不过他没忘啊,前几天还示意魏定国去赴莽鹄立的宴呢,孔广棨也和常保‘偶遇’了几次。


    阿玛之前也没催他啊,这事又不是特别紧急的政策,况且大势在他,磨一磨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还能借此锻炼锻炼手下,阿玛突然这么急干什么?


    “儿臣并非不管,只是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弘书试图解释自己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计议什么计议!”胤禛此刻的表现很有我不听我不听的无理取闹味道,“简简单单一个事,拖拖拉拉的,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阿玛的火气真不小啊,得,还是先顺着,弘书心里咂了咂舌,从善如流道:“是,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回去就着手……”


    “回去什么回去!”胤禛再次打断了他,“苏培盛,传旨,马尔赛懋着忠勤、恪恭奉职,着赏轻车都尉之世职,永远承袭。”


    “闻鄂罗斯新皇继位,命马尔赛为正使,率领使团前往彼得堡祝贺,并在结束后前往土尔扈特部慰问。”


    苏培盛和弘书一样,显然都没想到皇上刚刚分明在说太子呢,怎么忽然就转到要赏赐马尔赛大人身上了,不过他的条件反射让他第一时间领命,然后去找人书写圣旨。


    他走后,弘书愣了一会儿,才琢磨过来,马尔赛可是反对他那道奏疏的中坚力量,所以他阿玛这是把人调开,为他腾路?


    阿玛也太好了吧!就算在生气做的事也是为他铺路。


    “皇阿玛。”弘书感动的情真意切。


    胤禛表情还是没多好看:“过了年,朕要看到这事定下来!”


    “好好好,没问题。”阿玛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他再收拾不了剩下的,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皇阿玛您别生气,身体要紧,儿臣保证很快将这事搞定。”


    安抚了一会儿,胤禛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生气了,弘书斟酌着问道:“皇阿玛,您怎么突然着急起这个来了?”虽然这问题可能会让才平息的阿玛又上火,不过他实在好奇,毕竟当初他去四川时,大家是有默契的,这事儿不着急,可以慢慢磨。


    胤禛没有像弘书担心的那样再上火,只是平淡道:“平郡王奏,尚崇广在盛京自诩为国丈,令别人都这么称呼他。”


    平淡的语气反而更令人害怕。


    弘书抖了抖肩,琢磨,国丈,这一般是皇帝岳父的称呼,而且是限于皇后父亲的……尚崇广这是诅咒他额娘死?想让他女儿上位?!


    涉及到额娘,弘书甚至没去思考尚崇广有没有女儿、女儿多大这些问题,而是瞬间惊怒交加地道:“他居然敢!皇阿玛!尚崇广在哪儿!我要杀了他!”


    经历过那一次与匪徒的拼杀,弘书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只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从前即便是弘历找人做法害额娘,他也没有喊打喊杀过。


    胤禛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认为杀伐果断的儿子未来会更适应皇帝这个身份。


    当然他也意识到儿子误会了什么。


    “不是朕,是你。”胤禛阴着脸道,“尚崇广与郡主有一女,大你三岁。”


    尚崇广的福晋是简亲王雅布的第十女,出嫁时被赐封为和硕郡主。


    弘书满腔的怒火一滞,所以意思是,尚崇广这个国丈是他的‘国丈’?可他现在也不是皇帝啊……哦,所以他诅咒的阿玛?


    弘书的怒火重新腾起:“那更是死罪!”


    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这重新续接的怒火怎么看都没有刚才的气势足。


    “哼。”胤禛冷哼了下,没和儿子较真,“他们觉得,这事拖了这么久没定下,朕最后定会选择妥协,但肯定也会不满马尔赛等人,而他们即算汉人又在八旗,‘底蕴’深厚,朕大概率会在他们中间为你择妃。”


    而其中又以尚崇广本性最为狂肆,他的母亲是和硕公主,他娶的是和硕郡主,自然认为在汉军旗中,他的血脉是最高贵的,他的女儿也是最有可能中选太子妃的。又是在盛京那个地方,他作为陪都的五部尚书,说出去也是大权在握,底下人察觉到他的心思,那自然可了劲儿的奉承。


    底下人奉承没事,关键尚崇广还愈发当真了,想当太子岳父就算了,居然还暗示别人称呼他‘国丈’。


    ……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虽然胤禛几个月前还在给自己安排‘万万年’之后的陪葬品,但他自己作可以,你一个臣子私底下暗示他会早死、太子会很快继位……他没有第一时间弄死尚崇广真的是很有理智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弘书顿时对他阿玛肃然起敬:“皇阿玛,不能饶了他!”


    胤禛没有回应,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沉着脸道:“朕心里有数,你过来有什么事?”


    哦,对,他过来求见是要给岳钟琪求情来着。弘书恍然想起自己的目的,虽然尚崇广的事情让他有些心绪不平,但他还是正常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或许同样是被尚崇广气的狠了,胤禛听见岳钟琪的名字难得没有变脸,只沉静道:“朕知道了。”


    回到詹事府的弘书第一时间叫来魏定国,说了马尔赛之事:“你和常保,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莽鹄立和孔广棨两人,抓紧些时间,孤不想再拖延了。”


    魏定国深感责任重大,脚步匆匆地去找人。


    弘书又叫来杨炳元:“尚崇广、李永升、范时捷几人你应该有所耳闻,孤要弹劾他们。”


    阿玛说心中有数,他就不好贸然出手,不过也得表明表明自己的态度,什么癞蛤蟆也想当他岳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第197章


    马尔赛接到圣旨后甚至没能留在京城过年,就打包踏上了前往俄罗斯的路,这一去,没有个一两年是回不来了。


    而马尔塞直接被调出京城的事实,也让反对派们认清了皇上坚定的态度,一时有些踌躇不定、畏缩不前起来。


    就在这时,孔传铎站出来,上书说,孔家想承继圣人愿景,愿自费往漠南、漠北两处蒙古部落齐聚之地建立孔子学院,施以教化。


    莽鹄立紧跟着便站出来道,蒙古上下十分仰慕圣人教化,愿出资请孔家前往部落建立书院,教化子弟,为朝廷培养更多像明安图这样的有学之士,也算不枉皇上对蒙古的看重。


    正在众人惊讶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时候,弘书上书,表示衍圣公践行教化之道、蒙古也愿受教化,实乃圣人之德显化人间,他心怀感动,愿出些许黄白之物助力学院建设。


    莽鹄立十分感动,当下表示太子殿下乃圣德之储君,殿下的提议也都是好提议,他十分支持。


    孔传铎附议。


    他们在这里有来有回,围观的众人只觉不服气,这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吧!你们要演也演的真一点好吗,走流程算怎么回事?!


    不过他们不服气也拿弘书没办法,拿下蒙古,汉军旗本就意见不一,反对的那波还是墙头草,只剩下一些抱团的满族大姓和某些宗室,奈何他们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团队里面就没有几个能拿事和掌握权利的,主心骨马尔赛又被支出京城,立时连绳都拧不紧了。


    在弘书有针对性的进行分化,个个击破后,不到两个月,反对派便分崩离析、不成体系,拖了一年的奏疏也终于以大优势通过朝议,即便是里面的附加项也没有丝毫修改。


    弘书本来做好了在选秀年龄上被讨价还价的准备,将底线定在十四到十七岁,但结果却出乎预料的顺利,朝议上甚至没人提起这一条,让他的准备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他有些奇怪地询问属臣,魏定国道:“其实大部分人家的女儿也都是在十六七岁出嫁,殿下的提议并不算突兀,何况三年一选秀,十五岁能参加的也不会等到十八再来参选,最晚不过十七岁,快一些走礼当年也能出嫁,并不算晚,故而大家才不甚在意。”


    何况自先帝起,皇家公主们都是十八九、二十多才出嫁,也没人会说她们是老姑娘,实际上大家对出嫁年龄的执着并没有弘书想的那样深。


    就像裹小脚,后人以为这时候每个女子都要裹脚,但实际并不是这样,起码就弘书了解到的,此时的大清,高层和底层的女子都是不裹脚的。底层女子是因为家里穷,每个人都是劳力,裹了脚根本做不了活,所以不会裹。高层则是因为几任皇帝都下过圣旨禁止裹脚,八旗不论满汉蒙,女子都是不裹脚的,而一些能进入到政治中心的汉臣,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给自己平白添一个瑕疵。裹脚最大的群体,是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士绅、地主、下层官吏等富裕人家,他们既不用女子做活,也攀不上上面的豪门,又想凸显身份以示贵贱之别,才捡起宋元时出现的这个陋习奉为雅事。


    弘书了然的点了点头,心下也为这样的好消息感到高兴,虽然想要将结婚年龄规定到和后世一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阻碍能小一些,路自然也会短一些。


    这件事得到满意的结果,其他事也不算差。


    首先就是岳钟琪,在弘书求情、允祥谏言、胤禛念其功劳开恩的流程下,虽然被削了一等公的爵位,夺了川陕总督的官位,但也成功保住了性命,以三等男爵的身份获释居家。


    高夫人和岳湘兄妹俱松了口气,要知道她们才听说三司会审的结果是秋后问斩时有多揪心,那时候岳湘兄妹都想去宫门处跪求皇上开恩了,还是高夫人求到怡亲王妃处得了暗示才安抚住二人。


    如今不过赋闲归家而已,不算什么,没见被流放的魏定国如今又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吗。


    岳钟琪一家对太子日后会不会启用他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十三叔、十三婶。”弘书表情肃穆,和两位长辈问候。


    他现在是在十五叔允禑的灵堂外。


    允祥颔首,兆佳氏的表情带着哀伤,受了弘书半礼后,将身旁的小男孩拉出来道:“春佑,来,见过你太子六叔。”


    弘书看向这个他未见过面的大哥的嗣子。


    春佑不复才被过继时的瘦弱和畏缩,白胖了不少,也大胆了不少,不过还是很依赖兆佳氏,当然也很听话,此时便似模似样地抱拳向这位他只见过几面的叔叔行礼。


    弘书摸摸小侄子的头,道:“孤记得你不小了,也该到读书的年纪了,想不想去上书房读书?”


    春佑不知所措地看向兆佳氏。


    兆佳氏鼓励地看着他:“你太子六叔问你呢,想不想?”


    春佑想起叔太太最近和他说过的话,抿了抿唇,道:“想。”


    弘书拍拍他:“好,孤回去和你皇玛法说,过几天就入宫读书吧。别担心,上书房都是你的叔叔和兄弟,你七叔也在,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也可以来毓庆宫找孤。”


    春佑低声道:“多谢太子六叔关怀。”


    兆佳氏带着春佑去女眷处慰问,弘书和十三叔寻了个清净处说话。


    叹息了几句允禑的英年早逝,弘书提起田文镜:“听说田大人上折以病乞休?”


    折子是昨日才送到的,因为允禑突然逝世,弘书并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


    河南水灾瞒报之事,因为田文镜认错悔过的态度诚恳,加上他确实也全力救灾了,胤禛便命他先戴罪立功,配合好前去赈灾的尹继善做好后续的赈灾工作,消弭此次水灾的影响。如今几个月过去,河南水灾的赈灾已经做的差不多,被淹的农田也都开始准备春种,尹继善和田文镜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本来以为是非功过会等到田文镜站在朝堂上再论,却没想到,他的乞休折子先一步到了。


    允祥素来不喜田文镜的作风,所以面色淡淡的点头:“是。”


    “皇阿玛是何态度?”弘书直接问道。


    允祥也不打马虎眼:“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先在京城养病,养好之后再说。”


    这就是要保了。


    弘书也不意外,阿玛是个很念旧情的人,不是实在触及他的底线了,他不会对有功劳的老臣下狠手。


    “十三叔,继善此次回来,孤想将他外放。”弘书直白的告知。


    允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垂眸想了片刻,道:“也好,尹继善虽有才能,却也需要磨炼,你想让他去哪里?”


    弘书道:“具体地方孤还没想好,近期朝中变动应该不小吧?”


    允祥点点头:“四川总督定下黄廷桂,陕西总督还在斟酌……此外皇上还想今年将鄂尔泰召回京,继任者考虑……河道总督空悬一年多,近期估计也会有大调整……”


    朝堂上的事弘书自然会时刻关注,但他本身事情不少,也不是事事都能关注到,比如河道上的情况,他就不太清楚。


    胤禛忙于政务,没时间事事亲自教儿子,此时允祥细细说来,倒也有帮四哥教子的意思。


    尹继善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弘书才贺完允禧添丁之喜,因为燕同光那篇采访稿的效果不错,他还特地当面勉励了同去送礼的钱阳并给了赏,钱阳激动地当场晕倒。


    说远了。


    尹继善回来狠狠休息一日后,便来见弘书。


    “坐。”弘书打量他,“这一趟出去瘦了许多,看来是累狠了,辛苦了。”


    尹继善道:“多谢殿下关心,倒也算不上辛苦,奴才只是坐在官衙里动动嘴,那些将士和百姓才是真累……”


    说起这一次赈灾的经历,尹继善感触颇深,弘书安静听着,不止尹继善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其实也没有,如今尹继善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


    说完这次赈灾的情况,弘书才问起田文镜:“病的重吗?”


    尹继善蹙眉,斟酌道:“只能说不轻,田大人本就年纪大了,身上毛病不少,这次赈灾又待在第一线,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身体扛不住也很正常。”


    弘书点点头,他对田文镜倒没有多讨厌,这次的事情他也不打算插手,结果如何全看皇阿玛的意思。


    他安排好自己的属臣就好。


    “年后朝中调动不小,如今江苏巡抚之位暂缺,孤想让你去,你认为如何?”弘书道。


    尹继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江苏!那可是江南膏腴之地,他当然有想法:“但凭殿下安排!”


    弘书点点头:“你去了后,除了做好巡抚之职,孤却也有一件事要你去试试。”


    他抽出案桌上的一本书,递给尹继善。


    书名,《镜史》。


    第198章


    田文镜拖着病体面见胤禛请罪,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晕厥,胤禛念其年老多病、此次也算戴罪立功,开恩免去其瞒报罪责,令其归家养病。


    至于养好病后,是官复原职还是贬往他处,并无说法。


    四川总督、陕西总督、河南总督纷纷出炉,外任走了一波人,又从地方调回京一批。何国宗也终于得以工部侍郎之身兼任河东河道总督,虽然前面还有河东两个字,但明眼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个过渡,何国宗只要不出岔子,过个大半年就能摘掉前面那俩字。


    既兼任河东河道总督,于詹事府的事务便委实有些分身乏术,何国宗主动请辞。


    弘书勉励几句便放他高升。


    几乎是何国宗离开的同时,吏部也传来消息,尹继善升任江苏巡抚,即日赴任。


    至此,詹事府满汉两个詹事之位,便全空了出来。


    弘书并没有耽搁,立刻将明安图提为詹事,抓住尹继善离开前的那一点点空档,让两人交接工作。


    至于魏定国,弘书并没有立刻将他提上来,毕竟他来詹事府也不过才半年,并没有立下特别显著的功劳,贸然提拔只会让杨炳元等一众老人心有不平。


    于是詹事府现在就是一个詹事一个少詹事的配置,弘书不打算再从外面找人进来填补空缺,这两个位子就是吊在詹事府众人面前的胡萝卜。


    尹继善赴任离开后,詹事府的工作并无多少不同,弘书也正常处理阿玛分过来的事务和奏折,顺便抽出空来,将《五年模拟三年科举》第二卷 出了。


    “快!快!跑快点!”


    宽阔干净的水泥路上,一个书生拉着另一个书生,在路上夺命狂奔,沿路的人却都见怪不怪。


    来京城探亲、被亲戚带来瞻仰京城“仙路”的庞新荣咂舌:“这…京城的读书人都这么…不羁吗?”


    周海笑道:“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是这样的。”


    庞新荣好奇:“特殊的日子?”


    “进士宝典知道吧?”周海与有荣焉地道,“今儿是第二卷 发售的日子,京城的读书人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在惠民书局门前排队了,刚才跑过去那俩肯定是耽搁了,这会儿过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抢的到。唉,要不是我家那小子不成器,一把年纪连《论语》都背不下来,我也早去打地铺排队了。”


    庞新荣疑惑:“进士宝典?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周海惊讶的像在看才从山里出来的野人,“《五年模拟三年科举》啊!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庞新荣:“……我当然知道五年模拟三年科举,我们县里的读书人家家都有,不过我并不知道你说的进士宝典是这个。”


    “哦,对,你才来京城,这个名字恐怕还没传到你们那儿去。”周海恍然大悟,解释道,“这个名字是去岁殿试后才传开的,你应该知道,去岁的进士比以往多了快二百人,这些进士老爷都说能考上是那本书的功劳,后来不知道谁给起了个诨名,就传开了,如今京城的人都叫进士宝典,不叫原来的名字了。”


    庞新荣点点头表示了解,他又看了一眼鬼斧神工、平整干净到不可思议、确实配得上仙人走的路之说的“仙路”,恋恋不舍地道:“惠民书局是不是也在仙路边上开着?我们顺着仙路走过去看看吧。”


    周海闻言带路:“你来的还挺是时候,因为太子殿下说惠民书局是为咱们普通老百姓开的,所以惠民书局以前都是在城南城西的巷子里,也是这次进士宝典的消息出来,想买书的读书人把巷子都堵了,住在书局附近的人连门都出不了,怡亲王世子才紧急在这仙路边盘下一个铺面,新开了一间惠民书局。”


    庞新荣即便在外地,这两年也没少听太子的贤名,闻言点头道:“太子殿下心系咱们小民,以后一定是个明君。我听说,有救了皇后娘娘的神医坐镇的仁心医院,治病和寻常诊所一样,一点都不贵,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一说起这个,周海立刻炫耀地撩起褂子,指着腰上的一道疤说道,“看到这个没,过年的时候杀猪,那猪烈,大意之下砍了自己一刀,都能看见骨头了。这要是搁别处,我就算不死也得躺在床上当个药罐子,现在呢,除了留下一条疤,别提多好了,知道为什么吗?”


    庞新荣看着那条触目惊心的疤,几乎都能想象当时的狰狞伤势,周海说的不错,这样的伤势,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大幸。


    尽管猜到肯定与仁心医院有关,他还是虚心求教:“为什么?”


    “因为你嫂子把我送去了仁心医院!”周海不出所料地道,“你嫂子当时把房契都拿上了,只求能救我。结果仁心医院只收了二十两,二十两,一条命,你说划算不划算?”


    “划算,那肯定划算!”庞新荣和周海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家中却也都有营生,二十两不少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自然是划算的不得了,“表兄,仁心医院的大夫是怎么救的你?开了什么药?”


    对于能活人命的手段,他太好奇了。


    说起这个,周海却有些郁闷:“我当时神志不清,后来大夫给我喂了一碗药,我就昏睡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大夫的诊治都结束了,我什么也不记得。”


    庞新荣不甘:“嫂子也没看着?”


    “你嫂子没看着,她说把我送到医院后,几个大夫就直接把我抬上了医院三楼,进了一间屋子,人家大夫不让她进去,她在外面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我等出来,那时候我身上已缠上细布了。”


    “不过给我治病的大夫你知道是谁吗?”


    不等庞新荣回答,周海就骄傲地道:“是院长叶大人的长子!那可是给宫里贵人都看过病的!还见过太子殿下呢!”


    庞新荣立刻露出敬仰的眼神,连周海身上那道疤都在他眼中渡上了光芒。


    “表兄你…嘶…”庞新荣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前面的人山人海,“怎么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吗?”


    周海踮脚看了看,道:“应该没出什么事,前面就是惠民书局了,估计都是来看买书的人。”


    “买书有什么好看的……”庞新荣不理解的嘀咕道。


    周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咱们不也是来看买书的?”


    庞新荣:“……”


    好吧,他确实是来看买书的。


    “那我是外地人,没见过,你们不经常见吗……”


    “谁说我们经常见啦。”旁边同样踮脚的一个不认识的人接话道,“这场面,我们也没见过几回,再说,就算经常见,有热闹你就不看啦?”


    ……庞新荣闭嘴了,默默踮起脚,就前面这人头叠人头的架势,是别想挤到跟前看了。


    看完热闹回到家,周海妻子吕桃招呼两人:“当家的,你今儿带表弟去惠民书局看热闹了没有?我听说有两个书生被人趁乱轻薄了!”


    周海家里开的猪肉铺,吕桃平日里剁肉叫卖,与人闲聊这些都是常事。


    周海咧开嘴笑:“我和表弟就在现场呢!那两个书生报官了,五城兵马司的大人从我俩身边过去的……”


    兴致勃勃地分享了一手的热闹,吕桃听的意犹未尽,道:“对了,我刚才听隔壁婶子说,明儿个仁心医院要义诊,庞家表弟,明日咱们得起早些,去帮忙,刚好带你去看看医院那栋摘月楼!”


    “是不是听错了,明儿也不是十五啊,怎么会义诊?”周海疑惑。


    吕桃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呼在相公背上:“太子殿下千秋!你居然连这个都能忘!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


    周海龇牙咧嘴的忏悔:“我错了我错了,我去给殿下磕头认罪。”说完当真跑到家里供的长生牌位前磕头去了。


    庞新荣礼貌忽略表兄两口子的互动,问道:“表嫂,医院义诊,咱们为什么要去帮忙,是徭役吗?”


    “不是。”吕桃摇头道,“是我和你表兄为了感谢医院的救命之恩自愿去的,医院其实也不需要我们帮忙做什么。不过是总有些仗着大夫们宅心仁厚的不要脸之人,要么插队、要么闹事、要么非要大夫上门去给看诊,真是没脸没皮,大夫们宽厚不与他们计较,我却是看不惯的,非要去骂骂他们才可!”


    庞新荣咂舌:“太子殿下的地方还有人敢闹事?”


    吕桃哼道:“他们就是知道殿下心善,不会因为这些与咱们小民计较,才蹬鼻子上脸的。”


    庞新荣却觉不对,他家里也做着小生意,不同于周海肉铺老字号客源稳定,没什么竞争,他家做的生意是才兴起的眼镜,周边几个县城做这个生意的数不胜数,竞争也激烈,因此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些闹事的别不是被人专门雇的吧?


    明儿去看看。


    今儿是弘书的生日,也是他当上太子后正儿八经过的第一个生日——去年的生日他是在四川的山里过的。


    胤禛想给他大办,弘书拒绝了,阿玛和额娘这些年的生日都是简单过的,他大办像什么话。


    不过他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今天不工作!


    微服私访去!


    第199章


    “六哥,咱们去哪儿玩!”蹭上六哥的生辰得以‘逃课’出来玩的福惠格外兴奋。


    弘书没好气地拿折扇敲了他一下:“稳重点,都是当叔叔的人了,给侄子做个好榜样。”


    几个月前他还在嫌弃允禧没事摇个扇子,今儿却在出门前专门挑了一把郑板桥亲笔画的竹石扇面。


    就是说,人果然是双标的。


    ——弘书:……什么双标,我这是七月份,天热!禧叔那都十月了!


    福惠捂了下头,撇嘴,瞪春佑:“你七叔我没有给你做好榜样吗?”


    春佑入上书房已有几月,不再如才入宫时那般小心翼翼,但也没有胆大到哪儿去,见状腼腆地抿嘴笑道:“七叔是侄儿的好榜样。”


    福惠下巴一扬,就要找他六哥讨说法,嘴还没张就又被敲了一扇子。


    “不许以大欺小。”


    福惠憋气,目光有些不善地看向便宜侄儿,自从这小家伙入宫之后,六哥都不宠他了!


    春佑缩了缩脖子,讨好地冲便宜七叔笑笑。


    弘书无奈地摇头,小七只比他小了两岁,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孩子,此时明显是吃醋了。


    “春佑,六叔一会儿送你去怡王叔府上好不好?你入宫这么久,还没回去看过王婶,她恐怕想你了。”弘书倒不是嫌弃春佑,只是这孩子跟在他们身边明显还是拘束,他小孩子一个,也玩不到一块去,再加上福惠闹别扭,没必要强留着,两厢都不痛快。


    春佑眼睛顿时亮了,随后想到什么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手攥着衣角揉搓:“不…六叔不用麻烦了,今日是您的生辰,侄儿…侄儿跟着伺候您。”


    弘书怜惜地拍拍小侄子的脑袋:“六叔有手有脚,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再说就算要伺候,也该你七叔伺候,好了,就这么定了,先去怡王叔府上,你陪陪十三婶,等晚些我和你七叔回宫的时候再去接你。”


    春佑忍不住露出笑脸,眼睛弯弯的道谢:“谢谢六叔。”


    将春佑送到怡王府后,弘书也没多留,这个点,十三叔已经上朝了,弘暾也在书局忙碌,怡王府其他人他并不熟悉。


    终于只剩自己和六哥,福惠的兴致重新提了起来:“六哥,去哪儿!”


    弘书想了想,一时还真不知道去哪儿好,唉,这京城他也不熟啊。


    “嗯……要不先去看看禧叔吧。”


    “啊——又去报社啊。”福惠肉眼可见的失望,抱怨道,“不会一会儿还要去书局印刷厂吧,六哥,你说了今天是出来玩的,怎么又变成巡视了!”


    额……弘书挠挠头,还真是,说好微服私访的,怎么一出来就想着去巡视产业呢。


    弘书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满脑子除了公事就是产业,愣是想不到纯休闲放松的地方,干脆放弃思考:“那你说去哪儿,今儿听你的。”


    福惠顿时满血复活,扯着嗓子吩咐车外的车夫:“去灯市!”


    “灯市?”弘书扬眉,“京城还有这么个市场?专门卖灯的?”


    难得有他六哥不知道的东西,福惠嘿嘿一笑:“不是,这名字是大家私下叫开的,其实就是崇文门运河进城那一带的市场,因为一到夜晚,灯火长明,大家就叫它灯市。”


    “那里啊。”弘书了然的点点头,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因为运河进城的那道门每年都是税收最多的,从那条河入城的基本都是大商贾,有钱,有货,市场自然就繁荣。


    当然,三教九流也齐全,算是个微服私访的好去处。


    崇文门大街是主干道,也是前岁道路翻修的主要道路,现在弘书坐在马车上,和前世坐车的差别并不大,感觉不到多少颠簸。


    撩开帘子,看看路上的马车有没有按照规章在规定行道上行驶,再看看路边有没有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巡逻,以及路两边的行人是不是好好走在人行道上,绿化带里的花有没有被辣手摧花……


    福惠无奈的声音响起:“六哥,你又看见什么不满意的了?可别皱眉了,你一皱眉我就感觉今天的休沐要完蛋。”


    弘书放下帘子,松了眉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马拉车还是不方便,街上时不时就有它们的排泄物,不太雅观。”


    原来是这个,福惠松了口气:“这也没办法吧,畜生也没办法控制,让五城兵马司打扫的勤一点就是了。”


    弘书摇摇头:“五城兵马司也不是干这个的,还是得找专人来做…”他握着扇子敲敲手心,“…回去找顺天府尹聊聊,以后这马车上路每月得收他们一点儿卫生费才行,专用来请人打扫,也是创造就业岗位了。”


    福惠已经习惯他六哥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听不懂的词,反正要不了多久,这些词就会在一些人口中被反复提及,到时候就懂了。


    顺利抵达灯市,这个点时间还早,灯市却已经人声鼎沸,运河两边挤挤挨挨地泊着不少船,各家船夫伙计以及雇来的力夫忙忙碌碌地搬运着船上的货物。


    还有些一些特别华丽精致、明显是私人拥有的画舫在河中央飘荡。


    双脚落地,车夫和其他人赶着车去停车处等候,弘书和福惠一人带了四个侍卫在街市上游走。


    灯市里百货云集,即便是弘书,也有许多东西不认识,兄弟俩时不时驻足、或者钻进街边的店铺去询问不认识的东西,他俩气质卓然,即便穿着打扮不算特别富贵,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哪怕只问不买,掌柜的也笑脸相送。


    这让还幻想了一下,如果被人看不起该怎么打脸好的弘书不由失笑,自嘲自己不知不觉居然也被龙傲天思想荼毒了,人家这些日日开门迎客的老掌柜,那眼力怕是和后世刑侦科的老师都有一拼,怎……


    “谁叫你在这摆摊的!这是谁的地盘你知道吗?啊!这是我们石爷的地盘!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摆上了,怎么,不把我们石爷放在眼里是吧。”


    这嚣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都是他们石爷的呢。


    打脸有点快,刚还想着今日这微服私访恐怕遇不上什么事的弘书扇子一收,往门口走了两步,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几个穿着短打、明显是做惯力气活的黑瘦汉子正团团围着一个书画摊,为首的那个一脚踩在一幅画上,而摊主正蹲在地上,试图从其脚下将画抢救出来。


    摊主看着年纪不大,有些文弱,胀红着一张脸,边抢画边说了些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弘书这边听不见。


    福惠走到六哥身边,皱眉看着那伙人,问掌柜:“这怎么回事?石爷又是什么人?这灯市什么时候还成了他的地盘了?”


    掌柜觑了一眼弘书,心中有些咂舌,这位小爷好大的气势,比他们东家都厉害,家里绝不简单,回话更加小心:“回这位小爷,他们说的石爷,名叫石良平,手底下收拢了一批力夫,这灯市运河卸货都被他手下的人包了,街上这些流动摆摊的每月也会给他交些费用,以求庇护。那个摆摊的小哥来了两三日了,估计是没人告诉他这事,没给石良平上供。”


    “上供?”福惠嗤笑,“他是庙里的神佛还是紫禁城里的天子,居然也敢让人上供?”


    “呵呵。”掌柜面皮抖了抖,尬笑,“这怎么说,这可不兴说啊小爷,那石良平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跟天子相提并论呢。”


    弘书一直沉默地看着那边的交锋,此时开口问道:“这石良平能独揽灯市的卸货生意,恐怕也有些背景吧?”


    “唉,这小的并不清楚。”掌柜实话实说,“只依稀听说,他好像有一个姐夫是五城兵马司的巡检大人。”


    弘书微微颔首,吩咐侍卫道:“去帮那位摊主把东西收起来,请他过来坐坐。”


    “掌柜的,借你的地方交个朋友,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您请雅间,我给您泡茶。”掌柜的殷勤道,虽然这两位少爷并没有在他的店中买任何东西,但他们做生意,做的是长久,像这两位少爷这样的优质客人,只要伺候好了,还怕人家不当回头客吗。


    侍卫出马,不说身上的武器,只说一身的气势,就足以把那群力夫震退,顺利将满身感激的小摊主请了过来。


    “这是我们六爷和七爷。”侍卫简单介绍了一句,甚至连姓都没有透露。


    小摊主却不觉得奇怪,感激地连连拱手:“多谢两位兄台出手相助,梦阮不胜感激。”


    方才离得远瞧不细致,如今近了一看,这小摊主虽然身上穿的衣物陈旧,但细皮嫩肉、礼数周到、谈吐不差,分明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模样,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摆摊,还被一群力夫欺负?


    弘书含笑道:“兄台多礼了,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我观兄台教养不差,怎么独自在外?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与家人离散了?”


    这个问题却让小摊主脸上才散去的红晕再次出现:“我…在下并不是…就是听说这边热闹,想来摆摊卖一卖自己的画……”


    这反应,看来大概率是家道中落才出来谋生的小少爷,弘书表情不变:“原来如此,兄台是想以画会友吗?倒是与我认识的一人想法相同,他名蒲沅洲,不知兄台有没有听说过,他的画十分独到。”


    小摊主一脸惊喜地问道:“兄台也认识蒲沅洲吗?”


    也,弘书微微扬眉,果然一个人最多通过6个人,就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建立联系:“有过两面之缘,兄台也认识?对了,还不知兄台贵姓?”


    或许是有了共同认识的人,小摊主的表情一下生动了许多:“不算认识,在下与蒲兄也只有一面之缘。”


    “免贵,姓曹,单字一个霑。”


    曹霑?


    曹雪芹???


    第200章


    《红楼梦》,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研究《红楼梦》在后世甚至成为了一门学问,养活了无数红学家。而关于红楼梦的作者,红学家内部其实并没有一个所有人都信服的定论,甚至在最戏剧时,如洪升、吴梅村、冒辟疆、顾景星、袁枚、曹頫、曹颙以及一些闻所未闻的人物都被拉来炒作过是《红楼梦》作者。


    当然,曹霑一直是支持者最多的。不过对于贾宝玉的原型究竟是他还是他的叔叔曹頫,两方支持者倒是有些平分秋色的意思。


    此刻,弘书已经从初知眼前人可能是曹雪芹的惊讶中缓过神来,经过一番试探,现在,他无比确定,眼前这个年方十七岁的少年就是未来写出千古名篇的曹雪芹。


    当然,曹霑现在还没有给自己取一个叫做雪芹的号,在外都称他的字,梦阮。


    “梦阮兄,你平时喜欢读些什么书?”与一朵才脱离温室没多久的花朵拉近关系,对弘书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夸了夸曹霑的字和画,并表示要买几幅后,曹霑已经把他当成了知音。


    十七岁的曹霑虽然经历了家族大变、最近甚至因为家中越发艰难而瞒着家人出来摆摊叫卖,身上却仍满溢着天真烂漫的气息,他用少年人特有的、鲜活的眉飞色舞同新认识的知音说起他最爱的书:“聊斋志异!六书兄你可有看过?”


    将多年前的化名重新拿出来,自称姓洪名柳、字六书的弘书摇着扇子点头:“自然,惠民书局唯一出版的民间之书,大名鼎鼎。”


    得到认同,曹霑更加高兴:“是啊,不愧是太子殿下,眼光就是独到,听说当初第一次看到此书就直呼‘此乃神书’,要求怡亲王世子立刻将书刊印出版,咱们才能看到这本书。”


    “……”弘书嘴角不由抽了抽,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果然,你永远不知道你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第一次直面自己的谣言,有点不知所措。


    福惠撇过脸偷笑,能看他六哥笑话的时候可不多,这曹霑可真是个妙人,他决定不计较这人占用六哥太多时间了。


    曹霑没注意到他们的微表情,还在抒发自己对《聊斋志异》的喜爱:“此书故事怪异谲诡、变幻莫测,又绮丽缱绻、情辞凄婉、意蕴深沉,写尽了人间风情月意,借神鬼之身,嘲谑炎凉世态、浇薄风俗…‘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劳审究?岂将留名字作贞坊耶?’从这一句便能看出,松龄先生一定是性情中人,他一定也觉得,贞节牌坊就是吃人的玩意儿…”


    大概是弘书认真倾听的姿态给了曹霑安全感,他竟“大逆不道”地开始批判起被世人追捧和称赞的贞节牌坊来。


    弘书眉心一动,说起来,《红楼梦》的一大主要思想就是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勇敢追求个性、爱情与婚姻的自由。而《聊斋志异》中反传统、反礼教,同情、支持、鼓励、赞许封建社会现实生活中的女子为反抗封建礼教对自己心灵的禁锢而作出种种努力的爱情故事也占着相当大的比重。


    而两者都借了神鬼之壳,或许,曹雪芹能写出《红楼梦》,也曾受过《聊斋志异》的影响?


    历史上的真实情况不得而知,但在这个时空,若曹霑未来还能写出《红楼梦》,绝对有《聊斋志异》的影响。


    眼看曹霑已经开始说起朝廷该废除贞节牌坊,弘书清了清嗓子,打断他道:“梦阮兄,今日能与你相识十分荣幸,本该请你共饮一杯,但又想起还有家中交代的事未办,恐需先行辞别,十分抱歉,还望原谅。”


    贞节牌坊自然是该废除的陋习,但这件事的阻力比废除旗民不通婚不知道大了多少倍,恐怕也就比废除裹脚好一些,得慢慢筹谋,此时在这里愤发言语并无多少用处。


    曹霑看向外边的天色,这才惊觉竟然太阳已经正位当中,连连道歉:“不不,六书兄不必道歉,是我太过啰嗦,没注意到时辰。而且今日得六书兄出手相助,合该我请客道谢才是。”只是…六书兄又说他要去办事…“不知六书兄家住何处?今日不能相请,改日在下登门道谢。”


    弘书很想告诉他我家住紫禁城,看看他的表情,不过……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梦阮兄不用客气,我家不是京城人士,我也是随家中长辈入京送货,过两日便又要随船离开,恐怕无法邀请梦阮兄上门做客了。”


    曹霑满脸失望。


    “不过……”弘书话音一转,“今日与梦阮兄一见如故,虽短时间内无法再会,却可书信往来,梦阮兄于我留一地址,到时我令我家伙计送上门去,梦阮兄有信也可直接交予他带给我。”


    曹霑高兴了:“好!我家便在……”


    分别时,曹霑非不收弘书买字画的银子,说是相送,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拗过不收钱就不要的弘书,送了两幅,只收了三幅的钱,高高兴兴地背着书篓走了。


    看着曹霑欢快的背影,弘书嘴角噙着一丝笑,吩咐侍卫:“派人去方才说的地址打听打听,看看曹家是什么情况,怎么曹家大公子都出来摆摊了。”


    曹頫当年虽然因为贪污亏空被革职抄家,但并不是说一整个家族都被抄的精光,别说曹家老太太的体己,就是曹霑,他和曹頫只是叔侄关系,曹家公中的资产被充公,但大房自己的一些私产却是保留着的,起码在崇文门外,他们还有十七间半的房子可以住,这样的条件比朝中一些贫寒出身的四五品官员都要好。


    所以弘书肯定,定然是回京之后这几年曹家又出了什么变故,才会让曹霑这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都开始思考生钱之道了。


    “是。”一个侍卫领命,离开去找人办事。


    弘书看向中间几度不耐烦想走的福惠:“方才不是说那个鸟鸣壶有点意思?去让掌柜的包起来吧。”这家掌柜不止借给他们地方,甚至怕他们热还给上了冰盆,总该回报点什么。


    福惠挑眉,阴阳怪气道:“哟,这怎么好意思,今儿可是六哥你的生辰,弟弟我还没送六哥你礼物,怎么好意思让您给我买礼物。”


    弘书站起身,敲弟弟:“不是礼物,是封口费,收了东西就给我好好说话。”


    福惠跟着站起,收了东西但不改:“好的,封口费是吧,我闭嘴。”


    弘书无奈,只能继续哄:“走吧,先去吃饭,想吃什么?”


    吃完饭,福惠总算恢复正常,懒洋洋地道:“六哥,下午去干什么?这大太阳的,不然去戏楼听戏去,我听皇……咳、额娘身边的人说,近日有个外地来的戏班,里头有个唱昆曲的伶人一把嗓子新人耳目,听说内务府还打算万寿节时将人召进宫里给娘娘们唱戏呢。”


    这一听就是那戏班为抬身价自己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弘书给了福惠一个白眼,就阿玛那俭省的性格,朝贺都免了,怎么可能召外面的戏班子入宫。


    “医院今儿有义诊,我还没亲眼看过,一会儿就去城外瞧瞧吧。”弘书做了决定。


    今儿虽然是想着休假放松,但要他真的只是吃喝玩乐,他心里还挺别扭不得劲。


    福惠撇撇嘴:“我就知道。”


    行吧,去看义诊总比去报社书局工厂什么的巡视好,起码人多。


    人多,热闹就多。


    “你怎么回事?你眼睛长到□□里去了?看不见人家排着队呢?滚去后头去!一把年纪了欺负人家小孩要不要脸!”吕桃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一个插队的中年男人怒骂。


    “关你什么事!你谁啊你,爷的事有你说话的份儿?”中年男人看吕桃一个妇道人家,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虽然和自己身形差不多,但一个女人能有多少力气,他上前一步,用鼻子哼气道,“哪里来的小娘皮也敢吆喝你爷爷,识相的赶紧滚,否则…”


    他扬扬拳头:“…有你好看!”呸了一口,回身看被他插了队的小男孩,发现小孩正在瞪他,凶恶地一脚踹过去,“嘿,臭小子,敢这么看你爷爷!往后站!挤着你爷……啊!”


    “我爷爷?”吕桃一手揪着男人的头发,一手抓住男人的胳膊使劲一拧,“我爷爷可已经入土为安了,你想当我爷爷,先下去问问我爷爷同不同意吧!”


    “啊!啊啊!臭婆娘!放手!!啊!快放手臭婆娘!!”男人扭着身子仰着头,一边惨叫,一边试图挣脱,抽冷子还试图去踹吕桃。


    可惜吕桃虽然没亲自动手杀过几头猪,但抓猪和帮忙按猪的经验可不少,此时将这些手段都用在男人身上,钳制的男人是一点儿都反抗不了。


    “啊!臭婆娘我要打死你!!”


    男人的惨叫很快引来其他人的围观,在别处维护秩序的周海发现和人起争执的是吕桃,连忙跑过来。


    “让让!麻烦让让!里头是我家婆娘!”周海高喊着挤进去,看到妻子没有吃亏松了口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一边问一边上去接手将男人像待宰的猪一样按到地上。


    吕桃拍了拍衣襟,哼道:“插队的,骂我,还打小孩子。”去拉被踹倒在地的小男孩,“孩子,你怎么样?疼不疼?你家里人呢?我带你去报官!”


    义诊的现场是有衙役维持秩序的,不过人手不多,顾不到每一处,吕桃他们就是挑着衙役顾不到的地方帮忙维持秩序。


    小男孩——郭大郎从地上爬起来:“没事,婶婶,我躲开了,他没多少力气踹在我身上。我爹在做工,我娘在家里,我先来排队,等时间差不多了我娘会带我爷爷来看病。”


    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比自己家那个嫌热不愿意来的臭小子不知道好多少,吕桃顿时母爱大发,小声道:“好孩子,听婶的,捂肚子装疼。”


    郭大郎眨了眨眼,与吕桃对视片刻后,立刻捂着肚子大声哀叫起来:“婶婶,我好疼啊,我肚子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婶婶,救救我。”


    吕桃憋住嘴角的笑意,将郭大郎抱起来,焦急道:“哎呀,这孩子被踹坏了,快,快找大夫!”


    还没等围观的人骚动,庞新荣就带着衙役找了过来,他跑的满头大汗:“表哥!是不是有人欺负表嫂!我把官爷找来了!”


    来的正好,吕桃抱着郭大郎就冲到衙役面前:“大人,大人救命,这孩子被这个畜生踹了好几脚,疼的不得了,大人您快救救这孩子!”


    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的衙役立刻急了,这可是为太子庆生祈福的义诊,要是闹出人命那还得了?


    “快!跟我来!你们俩,把他一起押过来!”衙役指挥周海和庞新荣押着男人跟上。


    郭大郎有些紧张地在吕桃怀里小声问道:“婶婶,会被发现吧?”


    吕桃小声道:“不怕,交给婶婶。”


    衙役带着他们一路飞奔,找到最近的一位大夫,吕桃啪地就跪下了:“大夫、大夫您快看看这孩子,那个畜生在这孩子前头插队不说,还嫌这孩子挤了他,踹这孩子,孩子直喊肚子疼,您快救救他。”


    被找上的大夫名叫刘太吉,他的父亲刘元白如今是仁心医院的主任大夫,但他和弟弟却还没有混上仁心医院的编制,仍旧在编外给父亲打下手,平日除了去京城里的一家医馆挂名坐诊,也会蹭父亲的光在仁心医院里观摩学习。


    今儿仁心医院义诊,他们便也和一些有善心的非医院大夫跑来一起,免费为百姓看诊。


    没有特别说明,百姓也只当他们就是仁心医院的年轻大夫,一些小毛病也愿意排队找他们看。


    手一搭上小孩儿的脉,刘太吉就摸出来这小孩儿健康的很,但有吕桃一上来的话,再仔细打量一下旁边的周海,嗯,眼熟,几次义诊都有这对夫妻的身影。


    在自家医馆时也算见过人生百态的刘太吉松开手,冲焦急询问的衙役道:“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小孩子身体弱,这一脚还是伤到了肺腑,日后恐怕得花费不少将养,我给开个方子。”


    开了一张不算贵的滋补方子,闹事的男人看着也不是特别有钱,略施薄惩也就罢了。


    没闹出人命就好,松了口气的衙役转身面对罪魁祸首立刻变成怒目金刚:“插队还敢打人!押走!”


    “冤枉啊!大人!我没使劲儿,冤枉啊……”


    “这孩子家里人不在,我带他过去,当家的,你和表弟在这里帮忙,我把这孩子送回去就直接回家了。”吕桃叮嘱周海,抱着郭大郎离开。


    刚到地方、恰好看了个全程的福惠拍手笑道:“不错,不错,这一趟算是没白跑。那个妇人也是个妙人,回去一定要给额娘说说。”


    弘书赞同的点点头:“走,去认识认识那位大娘的家属。”


    “两位,你们在这里帮忙,是白役吗?”白役是编外差役,也就是临时工,弘书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不过找个话头搭话罢了。


    突然被两个一看就不是平常人的小公子搭话,周海和庞新荣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们就是来搭把手的。”


    弘书挑眉:“哦?自愿的?没有报酬?”


    他只是单纯疑问,但配上他不自觉的气势,在别人看来却像是怀疑。


    至于怀疑什么,呃,谁知道呢。


    “没有没有,自愿的,我们就是想感谢医院大夫的救命之恩。”庞新荣好歹也算是开创新家业的创业二代,脑子转的快一些。


    “对对对,医院的大夫救了我,就是太子殿下救了我,义诊为太子殿下祈福,我来报救命之恩。”周海就不行了,杀猪时他能煞气满满,面对贵人时却颠三倒四。


    弘书知道自己把人吓到了,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吓人了。


    只能捡着还算正常的庞新荣耐心交流,在他温和的态度下,庞新荣渐渐放松下来,和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们感兴趣的小公子分享了表兄和医院的缘分。


    “原来如此,知恩图报,品德高洁。”弘书赞道。


    庞新荣替表哥谦虚,推辞夸赞。


    弘书一笑,转移话题问道:“我听你口音,似不是京城人?”


    庞新荣道:“是,我乃江苏人,此次是远嫁京城的姑奶奶过八十大寿,我来贺寿。”


    周海爷爷早年并无多少家业,跟着船跑商,在江苏结识了庞家爷爷,在庞家爷爷的帮助下挣下本金,回京置办下家业,又去江苏求娶了庞家爷爷的妹妹。


    聊了聊两家的缘分,又说起进京这一路的见闻,再顺着说起江苏的风俗习惯,放松的庞新荣话语间便不免带出了些自家的事情。


    弘书不易察觉地扬了扬眉。


    “你家是做眼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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