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允祥和岳钟琪并无什么交情,他二人一个亲王、一个曾经手握兵权的实权两省总督,也不敢有什么私人交情。
只不过允祥一心为公,在岳钟琪遭受莫须有的攻讦时,曾公正地帮他说过话,对此岳钟琪一直在心中记着。
而现在,他手中却拿着这位素来公正持谨的怡亲王的亲笔密信,还是由太子转送的,岳钟琪满心沉重,缓缓打开信件。
但信中的内容却出乎于中期意料的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话,说明了太子前往四川的真实目的是处理藏南的一股匪徒,让岳钟琪务必配合并保护好太子。
藏南?匪徒?岳钟琪拧眉,理塘就靠近藏南,也出现了匪徒,该不会和怡亲王信中所说的匪徒是一伙的吧?不应该啊,那伙匪徒虽然奸猾,溜得很快,但实力其实并不强,不至于到出动太子的地步啊。
岳钟琪想了想,谨慎问道:“敢问殿下,藏南匪徒之事是何人上报?可还有其他情报?”
弘书并没有藏着掖着:“藏南匪徒之事是顺承郡王上报,密折中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岳钟琪一眼,“…这伙匪徒兵备精良、训练有素、屠村灭口,还精通反侦察和藏匿,很不简单。”
岳钟琪听得满脸凝重,看来藏南的匪徒和理塘的应当不是一伙,理塘的那伙虽然难抓,但只是因为熟悉地形,并不兵备精良、训练有素。不过藏南这伙匪徒不简单啊,竟然还精通反侦……
等等!
岳钟琪忽然瞳孔紧缩,凝重的表情裂开,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惧:“殿、殿下,敢问,常色礼弹劾臣的折子,可是,与顺承郡王的折子,一前一后?”
一向稳重如山岳的人,声音竟然有些发飘。
弘书都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倒霉蛋了:“相差时间确实不远,所以皇阿玛才想着择一个钦差大臣解决两件事。对了,岳大人知道常色礼都统弹劾你什么吗?孤这里带着折子,要不你先看一看,咱们尽快把这个事情先解决了。”
从怀里掏出常色礼的奏折抄送版递过去。
岳钟琪的胡须颤了颤,伸手接过:“多谢殿下。”
打开折子的表情比打开允祥书信的表情还要凝重,当看到常色礼反复暗示他长时间逗留四川不出现,岳钟琪差点把手中的折子攥烂。
果然,果然!
岳钟琪‘啪’地合上折子,膝盖往前一弯,‘咚’地就跪了:“殿下,青天可鉴、日月可昭,我岳钟琪以岳家列祖列宗发誓,绝无一丝半毫的异心!”
弘书没想到他这么果断,不过这次果断的好,也算不枉他跑这一趟。
“岳总督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弘书站起身,上前扶岳钟琪起来。
岳钟琪不起,他不敢起,不想自己,他也要想妻儿幼女、还有才诞生不久的小孙子。
“殿下,岳钟琪所言皆肺腑之言。”岳钟琪要磕头,“为表清白,臣愿意背负荆棘,一路跪拜到京城求见皇上。”
跪拜到京城?那还能有命活?他从京城一路骑马坐马车过来,都感觉要废了。弘书把住岳钟琪,不让他磕头:“岳总督,不过小人污蔑,不必如此,皇阿玛自然是相信你的,否则怎么会让孤亲自前来呢?”
岳钟琪不信,他虽然不是皇上的心腹,但自问对皇上的了解也不少,皇上若是信他,就不会直接让钦差大臣带着大军到四川来。既然是西藏的问题,是顺承郡王汇报的,便是京城不想动驻藏军,从京城调军过去也该是直接去西藏找顺承郡王才对。
不过,太子的出现确实不合逻辑。
皇上到底有没有怀疑他?岳钟琪心中天人交战,表现出来的就是双眼迷茫地看着弘书。
弘书只当没猜到他的怀疑,故意将他的表情曲解成对自己态度的疑惑,笑道:“孤当然也信你,不然现在这样和你独处,岂不是自投罗网?”
“好了,岳总督,孤一路奔波,疲乏的很,实在没力气与你较劲,快起来吧。”
弘书用无奈的语气表达亲近,岳钟琪总算起身,嘴里却还在道歉:“是臣的错,该请您先休息的,臣这就退下。殿下您放心休息,臣在门外给您守门,您有事随时唤臣。”
岳钟琪今年也四十有五了,不能说老,却也不年轻了,更何况他还立下汗马功劳,这般的姿态实在叫弘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差这一时半刻。”弘书拦住了他,“先说说你这边的情况,这次带的大军是要去云南轮换的,时间有限,必须在期限内解决掉藏南的那伙匪徒。”
岳钟琪只能强压下脑中心中的混乱思绪,与弘书交流起两边的情况。
……
“老爷。”一直在家等着的高氏迎上满身疲惫的岳钟琪,心情不由沉重,“可是情况不好?”
高氏一直知道,朝中的满臣时常针对她家老爷弹劾,不是她家老爷得罪了他们,只是因为川陕总督一职在康熙朝初设时,就定下是专为八旗子弟设置的职位,但现在,这个原本是他们囊中之物的职位却被自家老爷一个汉人坐了,这怎么能不招人嫉恨。
岳钟琪面色沉重的缓缓点了点头。
高氏心沉了沉,不过老爷心情已经够沉重,她不能再给压力:“……也没什么,不就是弹劾您私吞粮草吗,皇上若是不信,大不了咱们掏钱补上、辞官回乡就是。”
岳钟琪再次沉重地摇摇头:“不是这个。”
高氏不是普通后宅妇人,不会一遇上事就哭哭啼啼,是以岳钟琪也不打算瞒着她,让她早早有个心里准备。
“常色礼弹劾我的同时,顺承郡王上了一道折子……”岳钟琪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
高氏虽坚强,但乍闻皇上怀疑她家老爷有造反之心也是吓的一屁股摊在椅子上,说不出话。
夫妻俩相顾无言了许久,高氏才颤颤巍巍地道:“不、不对,皇上若真怀疑您,不会同意太子来的。”
果然是他了解的夫人,岳钟琪此时竟不合时宜地升起一股欣慰之意,有夫人在,就算他日后出了意外,岳家也不会迅速败落。
“这一点确实说不通。”经过这么长时间,岳钟琪的心态已经稳住,“不过皇上的心思不可捉摸,咱们还是要谨慎行事。”
高氏打起精神:“这是自然,老爷放心,我会约束好家里的。”
夫妻俩针对各种情况做了预案,甚至连岳钟琪被当场拿下押往京城都考虑到了,一直到夜半三更,他们房内的烛火才熄灭。
弘书睡了一个好觉,甚至在自然醒后难得地赖了一会儿床才起来,不过一起来就投入到忙碌中。
“大军如何了?”弘书问道,“昨日扎营可还顺利?”
尹继善道:“还算顺利,岳总督派了府兵过去帮忙。”
“常色礼呢?”
“常色礼都统昨日与臣等歇在一处,并无异动。”
等弘书和属臣大概了解完情况,岳钟琪就带着四川和成都府上下的官员前来拜见,路振扬也从城外军营赶来。
——昨日已经说了,今日要审岳钟琪和常色礼互劾案。
本来该是去实地查的,弘书实在没有那个美国时间浪费,干脆让两方自备证人证物和陈词,自己做‘法官’,路振扬、尹继善以及四川本地的官员等为‘陪审团’,现场来一场审判。
弘书一拍惊堂木:“常色礼弹劾岳钟琪克扣粮草,久滞四川不归,有渎职之嫌。”
“常色礼,拿出你的证人证物吧。”
常色礼面对这一套不伦不类的庭审有些懵逼,没有经验的他只能按照朝堂弹劾那一套,将自己的折子当庭又陈述了一遍,然后一指自己身后的人:“这些就是臣的证人证物,请太子殿下明察。”
弘书略有些不耐地道:“孤是让你说明,你拿出来的证人和证物是如何证明岳钟琪的罪名的,不是让你背折子,折子上的内容孤都知道。”
常色礼面色微沉,他没感觉错,太子就是偏袒岳钟琪针对他。但没办法,现在不是小孩子打闹,他也不能以太子偏心为由大闹。成年人,就是要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这是自蔵回陕的营参将,他可以证明,一路上从未收到过粮草……”
“这是负责传递粮草调动文书的小吏……”
“这是粮草调动的记录簿……”
“这是……”
常色礼准备的证人证物实在漏洞百出,但他就是说的面不改色、十分有力,仿佛这些真的能证死岳钟琪一样。
不得不说,能混出来的人,确实有两把刷子,起码这脸皮的厚度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弘书面无表情地听完,再拍惊堂木:“岳钟琪,对于常色礼的指控,你有什么说的吗。”
“殿下明鉴,常色礼都统的指责纯粹是污蔑,臣冤枉。”面对皇上岳钟琪很虚,但面对打了几年交道一直被自己压着翻不了身的常色礼,岳钟琪稳的很,“首先,自藏回陕的兵丁,出发时就会携带大约足够一半路程的粮草……”
“其次,因为运粮有损耗,而四百名兵丁的粮草从陕西运过去并不划算,臣便与甘肃总督通信,请他就近调一批粮草给这四百名兵丁,臣会还一批到距离陕西最近的天水,这样既方便又免了损耗,还省了人力。”
“既是借还,账簿上自然……”
岳钟琪有条有理地将常色礼的所有指控都反驳了回去。
弘书看向常色礼:“针对岳钟琪的反驳,你可还有新的人证物证。”
常色礼自然是没有的,他当初那封折子真正的目的就不是弹劾,而是配合顺承郡王在皇上心中给岳钟琪上眼药罢了。这些人证物证还是弘书到达西安那天当面问他要,他匆匆凑出来的。
不过让他口服不可能,阴阳道:“川陕上下都是岳总督的人,自然是岳总督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真是不忘初心,时时刻刻都在暗示岳钟琪收揽人心。
岳钟琪也不是没气性的泥人,他道:“既然常色礼都统觉得川陕上下的大臣们都不值得相信,那甘肃总督总该可信了吧?我自问还没有那个本事,让甘肃总督帮我做假证。”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殿下,这是甘肃总督答应帮忙的回信。”
好的,绝杀。
弘书打开信看了一遍,又给路振扬等人传阅,还装模作样地问:“孤对甘肃总督不太熟悉,你们可有人能确认,这是否是甘肃总督的亲笔字?”
路振扬、杨炳元、还有一个曾在甘肃总督手下任职过的四川官员纷纷出来作证,这就是甘肃总督亲笔所写。
“啪!”
弘书最后一拍惊堂木,下了判决:“常色礼弹劾岳钟琪一案纯属子虚乌有,孤会将前因后果写明,并附上两方的陈词和证人证物送回京城。在皇阿玛下旨之前,常色礼暂时禁足于行宫里,静思己过。”
常色礼没想到弘书会禁他的足,愕然之下想要反对,可惜在场没有一个支持他的,最终不甘不愿地被郎图带着侍卫营的人押了下去。
明面上的理由结束了,弘书环视一圈在场的人:“这几年,岳总督和鄂尔泰总督在云贵川三地功勋卓著,收复了不少苗人,皇阿玛对此很高兴。孤此次来,除了处理常色礼之事,皇阿玛也吩咐孤,要替他看一看这些新归的百姓。”
“岳总督,接下来,孤想同你商议商议前往各地巡视的安排,你挑几个有关之人留下,其他人便让散了吧。”
第172章
四川的西边与西藏接壤,南边与云南相连,在现场几个知情人的默契推动下,很快就定下,太子从西边往南巡视,带大军进入云南交给鄂尔泰,再从云南将替换下来的军队带回来的路线。
已经与岳钟琪交流过理塘情况的弘书利用权利,将第一个视察地点放在了理塘。
被岳钟琪留下参与商讨的心腹在回到岳府书房后,急切地将岳钟琪围起来:“将军!您怎么能答应让太子殿下去理塘!那里是什么情况您不知道吗?”
这些心腹都随岳钟琪上过战场,比起总督他们更喜欢称呼将军,刚才听到太子要去理塘的时候,他们拼命给将军使眼色,让将军拒绝太子,结果他们将军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直接答应了!
“是啊,将军,那可是太子!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
“将军,您现在去劝劝还来得及!”
岳钟琪抬手,止住乱糟糟的心腹们,道:“理塘的情况我已经提前和太子殿下说过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想去看看。”他顿了顿,虽然觉得对不住心腹们的,但还是选择了太子给的说辞,“我想着,理塘那伙匪徒并不算厉害,只是咱们人手不够,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们跑了。这次既然太子感兴趣,又刚好有路指挥使和大军在侧,不如趁此机会去将那伙匪徒剿了,也不算叫太子白来这一趟。”
“你们觉得呢?”
将军的话里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他同意太子去理塘,是打着将那伙匪徒作为军功送给太子的主意。心腹们冷静下来一琢磨,竟觉得这事大有可为,这场军功一送出去,太子和皇上怎么也得在心里给他们将军记一功,这对他们将军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们将军就是圣眷不够浓,才会在立下大功劳的情况下,还时常被一群阿猫阿狗蹦到脸上找不痛快。
“将军英明!”
“太子安全为重,介时咱们一定要多带些人手!”有太子的名头,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唧唧歪歪地说人手不够。
另一边,弘书也在跟属臣们开小会,他并不打算将所有人都带着,尤其是几个比较文弱马上功夫一般的,之前的强行军速度他们就跟的困难,更别说这次去剿匪,肯定会有急行军的时候,到时候他们恐怕会拖后腿。
“静庵。”弘书吩咐明安图,“这次前往理塘,孤打算只带着继善,你和其他人另有任务。”
“孤要你们,在路上悄悄离开,然后兵分几路,去民间微服私访。”
明安图等人并没有异议,甚至他们早在弘书说皇上令他顺道看看新归的百姓时就已经有所猜测。
殿下身份所限,无法微服私访,看到的只会是四川上下想让他看的,一向心怀百姓的殿下肯定无法接受,让他们代他去看一看也是理所应当。
“臣等遵命。”
军情如火,在岳钟琪和弘书两方的推动下,大军不过在成都府休整了五日,就再次启程。
出发的时候,高氏带着儿女来送,弘书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岳钟琪的家人。
高氏和一儿一女的表情都有些凝重,一方面他们都知道理塘的情况,也知道这次出去必定是要作战的,但凡作战,无论规模大小,必然有伤亡,即便他们已经见了很多次也很难习以为常。另一方面,岳家向来没有什么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偏见,相反,他们家的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被当做大人,接触家里的大事,以此来培养他们的大局观和责任感。
所以,这次岳钟琪被人陷害、被上面怀疑的事情,高氏也给儿女透露了一些。她们知道,岳钟琪这次去,不仅仅是剿匪那么简单,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护太子、证明自己的清白。
“殿下,这是内子。”岳钟琪介绍道,“臣岳父姓高,武艺传家,内子自小在军营长大,嫁给臣后内操持家事、养育儿女,外优抚将士、筹集粮草、稳定后方,实在助臣良多。”
弘书闻言,不止对高氏心生钦佩,对岳钟琪也是刮目相看,这个时代能像高氏这样在后院之外发挥才能的女性不多,而像岳钟琪这样能正视并承认妻子的能力与付出的男人更是少的可怜。
“下得厅堂、上得战场,高夫人真乃巾帼女英雄,让孤想到了前朝的秦良玉将军。”弘书赞道,“岳总督的功劳至少有您一半,若我大清的女子都能像夫人一般,何愁家国不兴。”
高氏本来听夫君那般介绍她还有些着急,虽然在边疆、在军营像她这样露脸做事、帮夫君处理事务的夫人不少,但太子殿下到底是从小在京城接受大儒教导长大,谁知道他对女子抛头露面是什么态度呢。皇上本就疑心夫君了,若太子再因为她家的家风不喜夫君,那夫君后半辈子的前途简直渺茫。
但她没想到,太子殿下听了之后不但没有不喜,反而说她像秦良玉!谁懂啊,对于武将世家从小喜欢舞枪弄棒的女子来说,谁小时候没有做过一个忠贞侯的美梦呢!
高氏笑开了花,看着弘书的目光特别慈祥:“太子殿下过奖了,臣妾不过是做了为人妻子的分内之事,当不起殿下的厚赞。”
弘书微微一笑,没有再强行夸赞,场合和身份都不适合。
他看向高氏身后的一男一女,目光主要落在男子身上,余光只在女孩子的头饰上扫了一下:“这便是令郎和令嫒吧。”
岳钟琪介绍儿子:“这是老四,单名一个瀞字,比不上他几个哥哥,如今就跟在内子身边跑跑腿。”
岳瀞对于父亲的话没什么反应,他确实比不上几个哥哥,从小到大都只有挨打的份儿:“拜见殿下。”
“免礼。”弘书打趣岳钟琪,“岳总督你这样可不对,作为父亲,怎么能明晃晃的偏心呢?我瞧着令郎相貌堂堂、魁梧有力,分明也是一表人才,比谁都不差。”
他只是随口打趣,却不知听的人都多了心。
父亲,偏心?岳钟琪有些头皮发麻,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什么吗?但皇上就算偏心也是偏心太子啊,还是这两年京中又有他不知道的变化发生了?皇上偏心别人了?
三阿哥弘时?不可能,早年都差点过继出去了。
四阿哥弘历?已经是个废人,更不可能。
五阿哥弘昼?这位一直透明,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作为,应当也不可能。
七阿哥福惠?这……倒不是没可能,皇贵妃当年也是圣眷在身的,虽然有年羹尧那事儿,但只看年希尧还好好的,就知道皇上没有迁怒年家,自然更不可能迁怒七阿哥。而这位七阿哥这些年也没少听说受宠的传言,虽然都说比不过太子,但比其他几位阿哥那是超过太多了,而且,这位的名字还中途被改、不从字辈,着实有点儿与众不同……
这!岳钟琪瞳孔地震,皇上的心意不会真的有变吧!太子来四川的背后……
他究竟是目标还是被废物利用的添头?!
高氏与岳钟琪同床几十年,一个余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心里也因太子的话有所猜测和惊惧,但因为她站在太子的对面,倒是率先注意到了太子的表情。
太子在疑惑!目光在夫君身上!高氏眼睛来回倒了几下,应该是在疑惑夫君为什么突然沉默了,太子那话说不定没有深意,是她们多想了!
虽然不能绝对肯定,但高氏立刻果断道:“殿下说的对!老爷这一点确实做的不对!臣妾都说过他许多次,他这样偏心,时间长了瀞儿他们几兄弟本来没事都要离心的。老爷,你听听,连殿下都这样说了,你可必须得改了!”
高氏熟悉岳钟琪,岳钟琪自然也熟悉她,她的语气一出口,岳钟琪就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连忙应道:“是,殿下说的是,是臣不对,以后不会了。”
弘书瞄了瞄这突然过分正经的两口子,垂眸若有所思。
一直安静垂首站在母亲和哥哥身后的岳湘突然出声道:“爹爹,您只介绍哥哥,不介绍介绍女儿吗?您还说最疼女儿,果然是骗人的。”
声音清脆,没有什么如黄莺般婉转美妙,就是十几岁小姑娘的正常音色。
高氏听到女儿的声音,立刻意识到自己夫妻二人方才的表现过于严正了,连忙再次端起笑脸,就着女儿的话头介绍道:“殿下,这是小女,平日里爱跟着她哥哥跑前跑后,规矩粗疏,上不得台面,让您见笑了。”
既然介绍了,弘书就光明正大的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还有着婴儿肥的脸,眉眼比较像高夫人,温和而没有攻击性,鼻子和下颌轮廓倒是比较像岳钟琪,添了一丝飒爽。
嗯,有点后世有段时间流行的国泰民安脸的意思。
“臣女参见殿下。”岳湘不是扭扭捏捏的姑娘,她对这位太子多有好奇,索性便借着这机会也正大光明地看一看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看完之后。
——嗯,这小孩儿长的还挺高。
第173章
对于小女孩的目光,弘书并没有什么感觉,顶多初中毕业的小姑娘,含笑道:“免礼。”
说完也没有再多看,而是转向高夫人:“夫人这话缘从何来,令嫒大气有礼、神采奕奕,孤瞧着倒有女将军之姿。”
哎呦,这太子可真会说话,高氏笑眯了眼,她自己爱舞刀弄棒,自然也不禁着女儿。可惜女儿因为是她老蚌生珠,身体底子不好,养的如今也不过像是常人一样,康健是康健,却是没有多少习武的天分,令她多少有些遗憾。
高氏谦虚了两句,就不再多说,退下将机会让给别人。今日是大军出发的日子,可不是来与太子寒暄的,来送行的女眷不少,唯有她们能和太子单独说上几句话,是太子给老爷脸面。
——这么一想,太子态度这般好,说不定就是他们猜错了,皇上根本没有怀疑老爷,否则太子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地给老爷做脸,总不至于是想拉拢她家老……!
高氏本来只是漫无目的随便发散下思绪,但此时看着在老爷的引荐下接见这几日新赶来的官员的太子,不由悚然一惊、脊骨发寒。
她读的书虽然不多,但也知道不少历史,当皇子开始将手伸向军权的时候,往往就是混乱的开始。
太子才正位不到一年,也没有哪个皇子与他抗争,怎么就这么着急了!
高氏心中泛起焦灼,岳瀞没有感觉,岳湘却是敏锐地察觉到娘的情绪忽然有些不对。
场合不对,无法询问,岳湘只能通过母亲的视线落处和姿态来猜测。
视线一直落在爹爹和太子的方向,娘亲这是又担心起爹爹了?
母女俩的心思无人在意,弘书敷衍地应付完一众花样百出想要给他留下印象的官员,终于回到军中。
戴上头盔,上马,弘书挺直腰背,看着理塘的方向,沉声号令:“出发!”
大军走了,一直到连掀起的尘埃也落下,来送行的高氏等人才依依不舍的返回。
一开始的路并不难走,即使在强行军的速度下,队伍依然保持着不错的精气神。
岳钟琪的心腹发现不对:“太子带来的那几个东宫属臣,这几日怎么都没出现?只有一个詹事露面。”
没发现不对的人不以为意:“那几个都是文臣,估计是受不了这行军速度,躲在马车上休息。”
“真不知道太子为什么非要带着他们。”有人嘀咕,“这些读书人,只会拖后腿。”
岳钟琪眉头一皱,瞪了手下一眼:“慎言!殿下的身边人还轮不到咱们说,管好自己!”
他训斥,其他人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遣散心腹去巡察行军,岳钟琪遥望了与粮草一起的几辆马车一眼,凭借多年的经验,只看那马匹拉车时的姿态,他就猜出,那几辆马车上早就没有人了。
岳钟琪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几个官员罢了,若猜的不错,他们应当是微服私访去了。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虽然他是川陕总督,明面上是军政一把抓,但实际上,他对川陕的掌控也就那样。军队可能还好点,除了八旗兵不太听号令以外,绿营兵因为大多在他手下打过仗的缘故,平常倒还算听指挥。
文官这一块儿就难了,他是捐官出身,非科举正统,本就被一些文人看不起,后来他又弃文从武,就更受那些所谓正统读书人的鄙薄。他这些年为什么将重点都放在收编苗寨上?还不是因为下辖两地的其他政事千头万绪,不好下手。
太子的人去查查也好,哪怕到时候查出问题他也逃不过一个疏忽怠职的罪名,也总比现在这样子好。何况,这种无性命之忧的‘小’罪名落到身上说不得还是好事。
“殿下,岳总督应当是发现静庵他们不见了。”
岳钟琪的心腹们观察着这边,尹继善自然也在观察他们。
弘书温声道:“无妨,本也没想过瞒着他们。”
凭岳钟琪的谨慎,想让他完全发现不了几个大活人的消失还是有些难度的,所以弘书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着他,只要瞒过四川上上下下留守的官员就行。
他相信以岳钟琪的聪明,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给那些人通风报信的。
“听说后面的路越来越难走,你还行吗?”弘书关心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属下。
尹继善笑道:“殿下您别小看臣,臣虽然看着不算魁梧,身体可不差。”
他的阿玛,是一个非常坚持某些规矩的儒生,从小对他们这些儿子就非常‘严格’,这种严格说不上虐待,但也不是那么好过关的。他的兄长们有祖母和嫡额娘帮着说话,马马虎虎地过了也算了,他却是没人能给说话的,是以每一项功课不但要过关,还要做到优秀,他的阿玛才会给他一些好脸色。
感谢阿玛,若没有他的严格要求,自己也不会越过兄长们成为章佳家的‘希望’。
不过,他更应该感谢的是太子。尹继善看向侧前方身姿挺拔的少年,若不是太子殿下当初选中他去和鄂罗斯谈判,他还不知到要多少年才能走到让阿玛正视的位置。
弘书不知道属下在想什么,若知道,一定会告诉他,不必妄自菲薄,即便没有自己,雍正也会大力提拔他的。
——弘书一直觉得尹继善尹泰的父子组合有股熟悉感,只是一直不得要领,前阵子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熟悉感从何而来。他偶然看见过一篇八卦雍正的自媒体文章,大概说的就是雍正替一位尹姓的庶出臣子出气,封了臣子为妾的亲娘一品夫人,令人押着臣子的父亲和嫡母给妾室行礼。
当时弘书对这种文章并不感兴趣,也没去查证这文章是真的有历史记载还是营销号胡编乱造,不过就算是营销号编的,也能侧面说明一件事,至少这文中的臣子肯定颇受雍正的看重,不然不会成为文章的重要配角。
尹继善当然不是姓尹,他姓章佳,不过他阿玛叫尹泰,对于匆匆瞄过的弘书来说,误会他姓尹倒也正常。
大军保持着强行军的速度,很快路就变得越来越难走,后来甚至连大路都没有了,只有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而且和进川的那种小道还不一样,这里的植被茂密,若无专业的向导带路,他们甚至找不到小道在哪里。
马是骑不成了,弘书走在中间,两边的植被早已被前人压到,倒不用他再格挡,是以还能四处张望。
“难怪你们清剿了几个月都没能解决掉这股匪徒。”弘书对走在自己身后的岳钟琪道,“就这种环境,人往里头一钻,不一寸寸地排查过去,哪里找得到。”
上司理解,岳钟琪也适时地叙说自己的难处:“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对这种地形异常熟悉,而且他们应当是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也很擅长伪装,有几次他们就身上绑着树叶躲在附近的树上或者灌木丛里,我们的人来来回回愣是发现不了,还是他们主动偷袭才暴露。”
弘书听着这话想到了吉利服和特种作战,思维开始发散。
尹继善和路振扬却是立刻开始四处张望辨别,就怕身边埋伏了人突然伤到太子。
岳钟琪本想说这个地方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下,而且距离理塘还有段距离,那些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一想到万一有个万一,他还是咽下了话语,也开始警惕起四周来。
好在,一直到抵达理塘,也没有人突然窜出来刺杀太子。
岳钟琪之前匆匆赶回成都迎接弘书的时候,并没有将理塘的兵全部带走,而是留下一部分命他们继续搜剿匪徒。是以这次一回来,他迅速就得到了这群匪徒的最新情况。
“你说他们这阵子突然多了一批武器?”岳钟琪惊讶,“甚至还主动攻击过咱们的大部队?”
留守的将领知道这次来的人竟然还有太子后,脸色很苦:“是,那次太过突然,末将、末将手下的人猝不及防之下损失较、较大。”
他说完偷看了一眼太子,心头直打鼓,怎么办,太子会不会觉得他连一股匪徒都打不过,影响对他们将军的感官?他可是知道,将军这次匆匆赶回去,就是有小人又在皇上面前污蔑他们将军了。
岳钟琪没顾得上弘书,他皱着眉:“你把情况细细说来。”
留守将领于是将岳钟琪走后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包括他们那次受袭之后又组织了几次搜捕却收获不大的结果。
弘书安静听着,心里莫名有种感觉:理塘这股匪徒,跟藏南那批肯定有点关联。
目光不经意与岳钟琪对上。
很好,英雄所见略同。
岳钟琪开口道:“殿下。”
弘书会意,挥退其他人,只留下知情的岳钟琪和路振扬。
“殿下,理塘的这些人恐怕没有臣之前想的那样简单。”岳钟琪凝重地道。
路振扬也主动开口道:“殿下,臣觉得有些不对,这群人突然冒出来一批新武器,还是在您抵达之前。臣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是不是有人想要对您不利?接下来,请您务必注意安全,不要脱离臣和侍卫营的护卫!”
路振扬的猜测让岳钟琪脸色一沉,他们出发前并没有透露目的地,而且是一路强行军赶过来的,能比他们还快的送到消息,这人要么有莫大的能量,要么就在他们军中。
后一点的可能比前一点大多了,而和一路从京城赶来、与本地利益关系不大的军队相比,分明是自己手下的人嫌疑更大。
路振扬肯定在怀疑自己,岳钟琪确定,但他却没有办法证明不是自己。
弘书看到岳钟琪表情的苦涩,虽然他相信岳钟琪,但路振扬也是为了自己,他不能拿路振扬的脸面去安抚岳钟琪。
只能当做没看到。
“孤明白。”
“是不是针对孤,试一试就知道了。”
第174章
茂密的丛林间,有一队身上绑着枝叶、脸上用植物汁液涂抹成绿褐色的精瘦人类在奔走。他们脚上明明只是草鞋,却仿佛穿着加了敏捷的宝靴一样,在高低不平、横叉丛生的林间迅捷如风、如履平地。
突然,为首的人嘴巴一嘬,发出此地最常见的一种鸟类的叫声:“啾啾,啾。”
“啾。”
暗号对上,这一队人脚下速度丝毫没有变化,直奔一个方向而去。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仿佛什么都没有。
一个隐蔽的小山谷里,守卫走进最大的洞穴禀报。
“头人,日木赤尔回来了。”
洞穴内和衣而卧的头人立刻坐起:“叫进来。”
一路奔波却连呼吸都没有变粗的日木赤尔走进来,拜下:“头人。”
“探查到了吗?”头人有些焦急的问道,“消息准确吗?岳钟琪果然带大军又来了?带了多少人?”
日木赤尔声音沉重地道:“消息没错,岳钟琪确实带着大军又来了,至少五千人。”
“五千人!”头人跌坐回去,眉头紧锁,“这可怎么办。”他们所有族人加起来都没有一千人,更别说能战斗的战士了。之前能跟岳钟琪打游击,完全是仗着他们人少,自己人熟悉地形,才有来有回,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人家只要站成一排横扫过去,自己人还能往哪里躲?
至于正面对抗,他们要是正面对抗能打过,也不会从云南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了!本来以为这边靠近藏区高原、人迹罕至,应该不会被发现,谁知道不过是去村子里抢了几回粮食,就被岳钟琪亲自盯上了。
日木赤尔是族内默认的下一任头人继承人,族里的事情他都清楚,自然也知道自家绝无可能在清朝廷的走狗手里讨着好:“头人,清贼势大,不是咱们能抗衡的,我认为咱们应该立刻收拢族人,离开这里!”
头人想不出好办法,很焦躁:“离开说的简单,关键是我们还能去哪儿!南边是回不去的,北边是无人区,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东边直接就送到岳钟琪手上了!”
日木赤尔坚定道:“那就去西边,入藏,那边人烟稀少,朝廷的爪牙也少,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那群人就在西边!”头人烦躁道,“他们都过来了!那里能是什么好地方!”
日木赤尔道:“他们过来,是因为原来过惯了清朝人的日子,不习惯像咱们一样生活。咱们不一样,咱们从小长在山里,没有人比咱们更熟悉大山和丛林,只要有山和林,咱们就能活。”
“你不懂。”头人叹气,“也没那么简单。咱们不是想走就能走的,那群人不会放咱们过去。你当他们又给咱们兵器又给咱们粮食是好心做善事?不,他们是为了让咱们帮他们试探朝廷的虚实!”
日木赤尔眉头紧拧:“咱们已经帮他们试探过了!”
这个继承人能力是有,就是考虑事情太直、不会拐弯,头人叹了口气,叫他先下去休息:“我先给他们传个信,看他们怎么说。”
……
路振扬和岳钟琪伪装成侍卫营的小侍卫,跟在弘书身边,两双眼睛如鹰隼一样四处扫射。
弘书全副武装,即便身在队伍最中间,他也叩着面罩,只留了两个眼窟窿和呼吸孔。
“没有异常。”
“没有发现。”
随着一声声汇报,今日的日常‘清剿’任务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回到理塘城外的军营——理塘镇实在太小了,弘书倒是能住进去,但贴身护卫他的侍卫营就没办法摆开阵势,索性就住军营了,理塘这个偏远小镇的住宿环境比搭起来的营帐也没好到哪儿去。
弘书摘掉头盔,活动僵硬的脖子,接过尹继善递来的脸巾抹了把脸,才招呼岳钟琪和路振扬坐下说话。
“所有人都轮过了吧?”弘书问道。
岳钟琪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不少,点头道:“臣这里的人都轮过了。”
路振扬的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咱们带来的人也差不多。”
弘书点点头:“那么看来,应当不是咱们的人泄露了消息,纯粹是凑巧了。”
过去这几日,为了验证对面的目标是不是他,弘书每日都带着不同的队伍出去‘清剿’。并没有对所有人宣扬每日都是他带队,而是有选择地定向透漏给一些中层将领。
几日下来,弘书并没有遭遇到针对他而来的危险,也算是洗清了有内鬼的怀疑。
不过——“咱们的人没问题是好事,但这几日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对?”弘书直指核心,“不说遭遇对方的主力,甚至连个探子都没发现,整的好像大军是去打猎的一样。”
确实不太对,路振扬又忍不住开始多想:“岳总督,你有没有再问问那位留守的将领,那群人果然新得了武器,还偷袭了他吗?”
直白的质疑,岳钟琪竟有些习惯了,稳重地道:“臣私下已问过许多人,确定那群人得了新兵器,也确实偷袭了大部队。路指挥使若是不信,在下可以将当时遭受偷袭的兵都叫过来。”
“哼。”路振扬没说信不信,只问,“岳将军经验丰富,不如说说现在这人突然不见了是为什么。”
岳钟琪也奇怪,他们才抵达的那几天,外围的探哨还时不时被骚扰偷袭,但某天过后,那群匪徒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不仅不主动出现了,甚至带着大军出去拉网式的排查,也没有找到一个人。
他只能说道:“或许是那群匪徒知道了大军到来的消息,明白螳臂挡不了车,偷偷跑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可能性还真的不小。
弘书若有所思道:“若真是如此,那说明这股匪徒背后应当没有其他牵扯,只是单纯逃窜聚集起来的山匪。”
“殿下所言有……”岳钟琪正想附和。
忽然帐外传来禀报声:“报!将军,侦察营来报,有暗哨被拔除!”
岳钟琪嚯地站起,刚要迈步又忍住,看向弘书:“殿下。”
弘书起身,将头盔戴上:“走。”
……
“日木大人,杀了对方四个,咱们有两个没回来。”
日木赤尔后槽牙紧咬,面部僵硬一瞬,然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身:“走,按计划行事。”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像以前一样,尽量保全自己。”
……
弘书几人来到暗哨死亡的地点,看着眼前了无生息的哨兵,弘书沉默了一下,抚胸微微致意。
岳钟琪心底一暖,上前蹲下,顺手帮哨兵整理了一下遗容,然后查看伤口,以平静的口吻道:“应当是从后勒住脖子,然后一刀正中心脏,瞬间毙命。”
很常见的死法,常见于侦查哨之间互相偷袭。
弘书也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看着看着,他忽然皱起眉:“有些不对。”
岳钟琪和路振扬几乎同时出口:“哪里不对?”
一个疑惑,一个怀疑。
弘书没心思计较这些小节,道:“刀口不对,你们看,这里,伤口明显一下变宽了,这里,伤口又一下变窄了。这说明,对方用的匕首,刀刃处应当是有两个层次,而且刀刃宽度是呈急剧缩小态的。”
岳钟琪和路振扬仔细一看,发现果然如此。
“这种设计倒是新鲜,头一次见。岳总督,难道是四川这边的新花样?”路振扬问道。
岳钟琪摇头:“不是,军中用的都是制式,至于民间,这边的百姓连铁锅、菜刀都少有,更别说去琢磨这些了。”
四川至今也没发现几个铁矿,铁全靠从外面买,价格可不低。再说还有官府管控,民间自研的可能性很小。
弘书道:“不是咱们这里的,应该是外国的。”
“外国?”岳钟琪和路振扬再次默契发声。
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路振扬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这是西洋的?”
也不对,皇上早就将境内的西洋人都拘在京城不令他们离开了,而几个对外港口进来的西洋货,都要经过官方检查,像这种东西,要么被官方收了,要么就落在了高门大户里,不可能千里迢迢落到这川南的匪徒手里。
路振扬还在想,岳钟琪开口道:“难道有人在云南边境走私,恰好被这群匪徒遇上,抢来的?”
想想可能性还真不低,别以为现在没有走私,实际上,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有人为了利益干走私。云南那边越过边境走私的并不少,走私的主要商品不是别的,而是茶叶。在此时,茶叶名声早已远传欧洲,是那边贵族追捧的商品之一,西欧不少国家都提出过想要交易茶树苗,但不论是哪一朝,都拒绝了。西方国家自然不可能乖乖当韭菜被割,多少年了,从来没放弃过通过各种办法偷茶树苗,由此而来,走私的需求自然旺盛。
弘书先回答岳钟琪的猜测:“有可能。”然后回答路振扬,“不是西洋的,孤瞧着,这样式有些像廓尔喀人曾经进献的,莫卧儿帝国那边的匕首样式。”
“莫卧儿帝国?!”第三次默契的岳钟琪和路振扬理都没理彼此,专注地看着太子。
弘书点点头。
莫卧儿帝国,印度的前身。
此时,英国人应该已经闯入那片土地了。
第175章
“殿下是怀疑,这伙匪徒背后有英吉利人的影子?”听完太子对莫卧儿这个国家的大致介绍,岳钟琪若有所思地猜测道。
路振扬觉得这个猜测很扯,嗤之以鼻道:“英吉利我也有了解,他们的国土好像还没有咱们的一个省大吧?人口更是少,他们那个什么国王还请求咱们皇上让他们的人在大清传教,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咱们身上动心思!还有那个什么莫卧儿,被人家一个商号给耍的团团转,简直就是未开化的蛮人。”
路振扬的心态就是这个时候大多数官员的心态,对于大清之外的国家,高高在上地看不起,也不觉得它们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威胁。
岳钟琪心态倒放的平一些,主要他在四川主政这两年,和土民接触较多,很明白这些人虽然不识教化,但也不缺少人性的狡诈与贪婪,而没有见识只会让他们更加胆大。
不过没必要和路振扬争这个,他看向太子。
弘书不断案,只道:“这伙匪徒应该和英吉利人没关系,两边差距太大了,而且离得也远,接触上的可能性不大。”
路振扬冲岳钟琪扬了扬眉。
“不过。”弘书话音一转,“还是得抓住他们,问问他们的兵器是怎么来的。他们没关系,不代表这批兵器没关系。”
路振扬微妙的表情一顿。
岳钟琪目不斜视,颔首道:“殿下说的是。”
弘书道:“岳总督,这伙人消失后又突然出现挑衅,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让他们不得不如此,对咱们来说是个机会。”
“孤不知兵事,更不懂山地游击战该怎么打,接下来一切就交给你了。务必尽快将这伙匪徒抓获,后面还要去藏南处理那里的匪徒,咱们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臣遵命。”岳钟琪郑重答应。
路振扬也没有跳出来枪指挥权,他很明白自己此行的第一要务——保护太子的安全。
虽然弘书说全权交给岳钟琪,但岳钟琪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年轻,更何况他暗示属下要送太子一场军功也不完全是借口。
因此,他用兵调度的每一步都当着弘书的面。先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好处、缺点、可能会引发的变化和结果都说一遍,再询问一句:“殿下以为如何?”
弘书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对于这种‘拿’别人军功给自己粉饰的行为,并没有义正词严的拒绝。
他清楚,自己需要军功,但他上战场的可能性太小。而岳钟琪军功太多,他更需要圣眷。
“可。”
这是一场交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岳钟琪不爱奇兵,因此即使兵力多过对方不知道多少倍,他也按部就班地来,利用人数优势一步步地压缩对方的活动空间。
“日木大人,南边也被清贼堵住了,怎么办?”手下焦急地询问。
与前些日子相比,日木赤尔状态肉眼可见的差,额头纹路浓密、嘴唇泛白起皮,皆因为他已经两三日没能合眼了,此时听到坏消息十分无力:“族人们都转移藏好了吗?”
“藏好了。”
日木赤尔遥看了族人的方向一眼:“那群人呢?他们的人还没到?”
手下愤怒地道:“他们还跟头人在一起,说他们的人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妈的!”日木赤尔没忍住,一拳砸在树干上,惊起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远。
但除了发火,日木赤尔也没办法,那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弄的武器,十分神异,离得很远都能打死人,射速还快,他们的弓箭根本比不了。所以对方虽然才十来个人,却很轻易地就挟持了头人。
“再试一次,不管用什么办法,这次一定要把清贼的人引一部分出来!”
……
“对方一直在试图调虎离山啊。”不枉岳钟琪亲自教学这么久,弘书如今已经能从下面简单的汇报里抽丝剥茧,看透敌人背后的打算。
岳钟琪很欣慰,虽然明面上他是在请示汇报,但实际上,两人都明白,这算是实践教学。
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
徒弟有慧根、进步快,师傅总是高兴的。
“岳总督,孤以为,可以让他们如愿一次了。”弘书主动提议道。
时机也确实成熟了,岳钟琪从善如流:“臣遵命。”
……
“日木大人,他们上钩了!”手下很激动。
“好!”日木赤尔也振奋起来,但一想到为了这一刻自家损失的人手,他的心又沉重起来,声音也因此愈发低沉,,“按计划行事,给头人送消息。”
……
血,全是血,日木赤尔眼中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色。
数着越来越少的回应,他随手拉住一个人,表情狰狞的问道:“消息还没有送到头人那边吗!”
“大人,我、我不知道……”
日木赤尔愤怒地将人甩开,四处寻找负责传递消息的那个人,终于,他在树下发现那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手下。
他蹲下,不知道该怎么问。
手下勉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用最后的力气喘息道:“大、大人,走吧,那、那群人不会出现了……走,带着族人、人走、走……”
日木赤尔沉默地蹲了半响,伸手从手下身上翻出他的贴身物品,塞进怀里。
站起,看向剩下的人。
“我,现在要去带族人离开,去西边,入藏。”
“现在,还有一个任务,十死无生,谁,愿意?”
死一般的寂静后,被日木赤尔甩开的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我、我愿意……”
他的声音颤抖、虚弱,但也坚定,他叫沙马。
“我……”
“我也……”
有七八个人站出来。
日木赤尔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将他们牢牢印在脑海:“好,我记住你们了,我会带着你们的家人,抵达新的族地!”
……
“只剩七八个人了?”被‘调虎离山’的这一队将领就是先前留守被偷袭大部队的那个,名叫庞虎,这次被太子点名要他来干这个活,庞虎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一雪前耻,“怎么回事!咱们一路收拢的尸体可没有那么多!”
“禀将军,他们应当是起了内讧,其他人有偷偷在路上跑的,也有结伴跑的。将军,咱们可要分人去抓?”
庞虎想了想:“先安排探子跟着,不抓,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逃跑!让人把这个事情回去禀报给将军。”
……
“岳总督,你觉得他们是真的内讧跑了吗?”弘书这次还真拿不准,毕竟对面又不是什么正规军,只是一群落草为寇的匪徒而已,这场战争根本不能称之为战争,只能说是猫戏老鼠。
结果岳钟琪也不敢说绝对。
路振扬有些不耐烦,他当年带兵的时候,喜欢大开大合、快刀斩乱麻,这几天看岳钟琪在这慢悠悠的布置早就憋的很了,要不是太子在学习,他高低要和岳钟琪切磋切磋:“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大军压上去,还能抓不到?你要是早些行动,也不会让他们四散而去了!现在还得多花力气。”
岳钟琪对路振扬的不耐烦充耳不闻,道:“庞虎的处置不错,这么长时间了,这群人一直没露出别的踪迹,这会儿已经是穷途末路,臣相信,他们背后若有猫腻,藏不久了。”
“臣打算让庞虎分兵去追逃跑的人,然后跟丢那七八个人。”
弘书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打算,颔首道:“可以。”
……
“日木大人,怎么办,清贼还在追咱们,他们人多,恐怕咱们的打算效用不大。”
日木赤尔咬牙:“我们再绕几圈,等……再去接族人。”
另一边,主动领了必死任务的一行人也在商量。
“清贼好像把咱们跟丢了?”
“这怎么办?”
“要不…咱们也跑吧…”
其他人立刻怒视那个想要临阵脱逃的人。
沙马拔出匕首,咬牙道:“到了这一步,你敢跑,我的刀就敢刺进你身体。”
没有同伴,突然怂了的人也只能收回心思,保证自己不跑。
沙马握着匕首,环视其他人:“日木大人说过,清贼狡猾,他们那么多人跟咱们几个,怎么可能跟丢,肯定是又有坏心思!不过咱们已经不打算活了,管他们在打什么坏主意,还是按日木大人的吩咐,去找头人,走!”
……
“将军,偷跑的那些人一个劲儿往深山老林里钻,咱们的人跟的越来越难了。那七八个人倒是目标明确,一直在往一个方向跑。”
“将军,会不会有陷阱?”
“不怕他有陷阱,就怕他没有陷阱!”庞虎哼道,“偷跑的那些人,只留脚程好的继续跟,一路留好记号,其他人撤回来,跟本将去看看,前头有什么陷阱!”
……
“头人!头人!头人!”沙马几人终于踉踉跄跄低找到头人的藏身地点。
头人看着面前缺胳膊少腿的小猫三两只,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日木!日木呢!其他人呢?”
“日木大人、日木大人…”沙马哭嚎道,“…日木大人被清贼围住,没能走脱。其他人、其他人也都没了…没了…”
头人后退两步,恍然失神:“没了…都没了…”
“头人!是他们!他们出卖我们!”沙马起身,愤怒地指着几个明显和他们着装不同的人,“说好我们将人引出来,他们的人就会出现!结果根本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们!只有我们的人!”
头人豁然转身,死死盯着为首的那一位:“单增,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单增笑了,“什么解释?我可没说过你们将人引出来,我们的人就会出现的话。我只是说,我们的人该出现时自会出现,很明显,现在并不是该出现的时候。”
头人指着单增,喉头一甜:“你…你…”
“好了,看来岳钟琪对他的地盘护食的紧,这里并不是个好去处,我们也该回去了,走吧。”单增一声招呼下,他的人立刻随他离开。
“啊!我杀了你们!”沙马的恨意完全是从心底而发,要是没有这群人挟持了头人和族内的长老,又用粮食和兵器诱惑他们,他们早就听日木大人的离开了,也不会在这里牺牲掉那么多族人!
“砰!”
沙马又前冲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洞,然后他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意识。
单增移动枪口,指着头人:“子弹珍贵,我不想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你,识相点。”
头人的手颤抖的根本握不住,牙咬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单增爱惜地收起珍贵的枪,不屑地看了这些野人一眼:“走。”
他们走后,头人终于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吩咐:“走,去找族人,立刻离开!”
留在他身边的人立刻行动起来,跟着沙马回来的人却瘫坐在地上,似笑非笑道:“走?走不了了。”
“你说什……”
头人的问题被外面的呼喝声打断。
……
“意外收获啊。”弘书看着面前的供词,没想到本只是想抓人问一问线索,结果直接抓到了正主。
弘书调侃道:“这下好了,不用额外想入藏的借口了。”
岳钟琪也彻底松了口气,从口供上来看,从藏地过来的这群人和理塘的这伙人只是单纯的利用关系,并没有其他纠缠。而且这几个藏地来的人虽然知道机密的不多,却也说了他们的兵器和粮食除了去各个村子抢的,其他的都是从廓尔喀那边送来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和这群人没什么关系。
弘书将供词放下:“既然理由已经有了,那就拔营吧。”
第176章
“将军,跑走的那些不抓了吗?”庞虎接到命令,跑来问岳钟琪。
岳钟琪道:“跑掉的也就几十个人,钻进深山老林走不走得出来还不一定,成不了气候。接下来还有要务,没时间在他们身上浪费。”
庞虎闻言,好奇地问:“将军,为什么突然要入藏啊?是不是西藏那边又发生叛乱了?”
“不是。”岳钟琪警告地看他,“别乱猜,也别乱说,听命就是。”
……
一个体积不小的隐蔽的树洞里,负责侦查的人谨慎地观察过后,汇报道:“大人,清贼的人好像没跟了,已经有一个时辰没发现他们的痕迹。”
闭目休息的日木赤尔睁开眼,抿抿唇,如果清贼真的撤了,那就意味着他的计划成功了,头人……
“不要大意,再绕两圈,不能把危险带回族人藏身的地方。”
“是。”
三个时辰后,身后一直没有发现有人追踪的痕迹,日木赤尔为了保险,甚至大胆地露了些行藏,也没有遭受任何袭击。
“看来确实是撤了。”日木赤尔松了口气,有些复杂地道,“走吧,回去带族人离开。”
归心似箭,即使已经兜了一天圈子,日木赤尔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疲惫一样,飞奔如同猎豹,极速靠近自己的族人。
“日木大人回来了!”
族人的高兴没能维持三秒,就发现了日木赤尔一行人身上的伤口和血迹。
留守的族老颤颤巍巍地问道:“怎、怎么就你们,其、其他人呢?”
日木赤尔沉默。
族人们在这种沉默中聚集过来,目光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日木赤尔身上。
看着族人,日木赤尔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哭道:“没了,都没了……”
几百个青壮,他们百濮部落几乎所有的有生力量,全都葬送了,只剩眼前这些老弱妇孺……
百濮的未来,还会有吗?
日木赤尔陷入迷茫之时,理塘镇外的大军已经整军完毕,开始拔营,而岳钟琪调拨粮草的手令也沿着相反的方向,飞回成都府,出现在高氏面前。
——为了不走漏消息,他们从成都府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过多的粮草。
“将军改变方向,往西藏方向去了?”留守的心腹诧异,“还要再筹集大批粮草?”
高氏颔首:“老爷在信中说,理塘的那批匪徒已经尽数剿灭,但审讯后发现他们还有一批人在西藏方向,太子认为应该将之彻底解决。”
心腹了然的点点头,然后有些为难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官仓里去岁的税粮能调用的已经调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绝对不能动的,今年还不到收税的时候,这突然要一大批粮草,也不知道往哪儿弄去。”
这个情况高氏当然是知道的,后勤粮草这一块儿她一直有参与:“先将能调的调出来,看看还差多少,然后大家再一起商议看怎么办。”
商议了一天,勉强又东挪西凑了些出来,但缺口仍然不小。
让大家回家再想想,高氏疲惫的回到后院,岳湘在等她。
一边给母亲洗漱宽衣,一边道:“苋儿闹着不肯睡,我便让四嫂先回去了,今儿我陪您用膳。”
高氏闭着眼享受女儿的体贴:“这几日又要忙了,你跟你四嫂说,不必等我用膳,也不必早晚来请安,照顾好孩子就行。你也是,不用非要等为娘,饿了就先吃。”
岳湘道:“知道了,您想吃什么,今儿厨上备的有……”
膳桌上,说起岳钟琪的来信,岳湘问道:“粮草筹集的怎么样了?”
高氏叹气:“还差一些,明儿打算送信去陕西和云南,看这两处能不能支援。”
岳湘沉吟了一下,提议道:“娘为何不找一找成都府的大族商户,令他们捐赠一些呢。”
高氏道:“之前你父亲在理塘剿匪几个月,不想动官仓粮,已向他们募捐过,如今再募捐,恐怕他们会心生怨恨。太子转一圈就走了,你父亲却还不知要在这里做多久的总督,若叫他们生了嫌隙,日后不配合,你父亲的总督只会更难做。”
岳湘知道,这不止是解释,也是娘的教导。对于教导,她一向都是积极学习吸收的,不过今天她却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以爹爹的名义多次募捐,确实会招致他们心生怨恨。但若是以太子的名义,告诉他们每个人捐了多少粮草都会列好名单呈给太子殿下,恐怕他们巴不得多捐几次。”
岳湘顿了顿,道:“甚至四川省上下的官员,恐怕都会主动‘翻出家底’送给太子殿下建功立业。”
“毕竟,太子殿下请命废除旗民不通婚的消息如今已经人尽皆知了。”
正是草长莺飞、百花竟放的季节,成都府上下的大媳妇小姑娘们纷纷盛装打扮,赶赴总督府参加总督之女难得举办的赏花宴。
成都府知府之女梁怀雁一进后院就看到了在整个四川都数得上富庶的商户之女俞若香,忍不住蹙眉低声道:“晦气。”
扶着她的大丫鬟小心提醒:“姑娘,岳姑娘今儿请商户家的女眷是有正事的,夫人出门前说了,让您别和岳姑娘因为这事闹别扭。”
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特别不会掩饰,素来有什么都摆在脸上。而她又一向不喜商户,从来不愿与商户家的女眷处在同一空间内,本来接到岳府的请帖打算称病不来的,可惜她家老爷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让她家姑娘必须出席。
梁怀雁闻言更加不快,不过想到父亲的吩咐,她还是忍了下来,调整表情:“我知道。”
不过让她和俞若香打招呼还是不可能的,梁怀雁目不斜视地路过向她行礼的俞若香,径直走向岳湘。
被忽略的俞若香表情一僵,但立刻便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然后偷偷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正好就被旁边的一个知州之女郭颖看见。
郭颖立刻道:“若香你别在意,梁怀雁那个人就是那样,目无下尘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她出身多尊贵呢,实际上不也就是个知府之女吗!”
俞若香露出感动的神情,又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出身确实不好,商户之女,我都不敢想能跟你们参加同一个宴会。”
“说什么呢……”郭颖敷衍地又安慰了俞若香一下,就直奔主题,“若香,我听说,你姑姑要接你去京城了?”
俞若香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你知道了?我姑姑确实要接我过去,但…”她小声道,“…我不想去,京城贵人那么多,我害怕,万一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谁可怎么办…”
郭颖在俞若香看不见的地方眼露鄙夷,果然是商户之女,有机会都不知道抓住,面上却好心劝道:“你别这样想,你去了京城,就待在你姑姑身边,哪有机会得罪什么人……”不过她劝的也很没耐心,很快就转向自己想知道的问题,“若香,你姑姑这次突然要接你过去,是不是要给你说亲事?最近都在说太子要纳汉女,你姑父是郡王世子,是不是打算送你入东宫啊?”
图穷匕见,俞若香隐秘地翘了翘嘴角,惊吓道:“你别胡说,怎么可能。我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入东宫,再说我姑姑…”她落寞道,“…我姑姑只是妾室,郡王世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怎么不可能,你长得多好看啊!”郭颖的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嫉妒,“你姑姑虽然是妾室,但是生下了郡王世子唯一的儿子呢……”
这边郭颖拐弯抹角地探听与太子有关的事,而聚集在岳府里的女眷们,也大都在聊这件事。
梁怀雁、岳湘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高官之女也不例外,梁怀雁甚至直白地道:“如果选秀真能允许汉臣之女参选,并将年龄延迟到十八岁,我父亲是打算给我报名参选下一届的。”
“湘湘,你呢?”
岳湘虽然知道这位好友的直率,但仍旧头疼:“婚姻大事,怎可挂于嘴边,我自然是听父亲母亲的。”
其他人纷纷道:“是啊,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怀雁你别什么都说啊。”
有人劝诫:“你这张嘴啊,真的该好好管管。”
有人不解:“梁大人怎么放心送你去参选的?”
梁怀雁表情变冷:“因为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但凡多一个,你们当能轮到我?”
其他人想起梁怀雁家中的复杂情况,齐齐息声,面露惭愧。
梁怀雁脸色好了些:“不过你们说的也对,岳总督对湘湘那么好,只是因为在京城听太子说了一句早婚不好,就到现在也没给湘湘议亲,肯定是不会送湘湘去参选的。”
岳湘并不想用别人的悲戚来衬托自己的幸福,只能无奈的转移话题。
宴会过后,全城的大族与富商果然踊跃捐粮,一些官员也如岳湘猜测的那样慷慨解囊。
粮草和纳捐名单启程去找弘书的时候,四川省上下官员关于太子请废除旗民不通婚、允许汉官之女选秀等的意见奏折也纷纷飞往京城。
留守的戴亨每日都在重点关注各地送来的奏折中和太子殿下有关的,随着统计,对于奏疏通过的信心越来越足。
“莽鹄立那边怎么样了?”戴亨问道。
乌雅开泰回道:“人员出入十分频繁,信件往来也不少,我觉得他们已经坐不住了,毕竟照目前的形式发展下去,他们若再坚持,最后只会什么都捞不到。”
第177章
弘书离开的时候,莽鹄立那边还有些不高兴,毕竟在他们看来,两方人正处在谈判的关键节点呢,一方主事人却突然撂挑子跑了,分明是没将他们当回事!
——外面都以为是皇上主动让太子去四川历练的,因为联姻之事特意快马加鞭抵达京城的一位蒙古亲王却是从老关系处得知,去四川是太子主动歪缠的。
“果然年纪小就是没有定性。”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那位亲王就表示不谈了,“既然人家看不上咱们,咱们也不能上赶着。”
于是在弘书离京的前两天,莽鹄立光明正大的见了一直在反对第一线的马尔赛一面,目的就是要告诉这边,他们不是非这边不可的。
弘书知道消息后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想要成功不是非要蒙古人支持不可的,大不了就拖着,只要阿玛动摇,这件事迟早能成。
反正距离下一次选秀还有两年时间,而他的年纪,正常该下下届才会选择福晋的,不急。
他不急,着急的太子党们也只能强行让自己不急。
而现在几个月过去,太子党们发自内心的不急了,莽鹄立等人却开始着急了。
他们最开始为什么想着反对?还不是想借此捞到一些好处,无论是太子为了拉拢他们给予好处,还是与马尔赛等人结盟得到好处,他们都是不亏的。但现在一通操作下来,他们却眼见着要什么都捞不到了!太子那里越来越不需要通过拉拢来让他们支持,马尔赛呢,也因为他们之前靠近太子的选择而失去了信任的基础,如今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蒙古的王公贝勒们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喀尔喀会突然上书支持太子?!”那位千里迢迢跑来想要拿下太子妃之位的蒙古亲王愤怒的拍桌,“他们居然敢背叛对长生天许下的誓言!”
什么誓言,都多少年前的老掉牙了,莽鹄立在心中腹诽,面对自己的猪队友们已经麻木。
他们最近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会了,可惜这群人一碰面只会发脾气骂人,一点儿有效的意见和决定都没有,他试图提出建议,也被挑刺找茬,反正就是这不行那不行。
怎么行呢?当然是太子亲自笑脸上门,以对待长辈的态度请求他们的支持最行啦。
莽鹄立:微笑.jpg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带着一身疲惫离开亲王府,莽鹄立放空了一会儿后,突然吩咐心腹:“去打听打听衍圣公的情况。”
孔府,孔传铎虽然还是不良于行,但气色倒是比才到京城时好了许多,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活不长呢。
喝完药,孔传铎发自肺腑地道:“这位韦院长医术如此高明,从前为何从来没听说过呢。”
孔家势大,他这病也有几年了,族里的人到处跑,几乎将天下有些名声的大夫都请遍了,像叶桂,就曾被请到山东去给他看病,太医更是没少过。结果到头来,却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大夫治疗效果最好,要是早遇见韦高谊,他也不会拖着病体急吼吼地跑来京城给孙儿谋划了。
“广棨,韦院长不爱收礼,回头你多送些东西给医院,挑些不出彩但实用的。”
“孙儿明白。”孔广棨答应。
孔传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太子那边还没有人联系你吗?”
孔广棨摇头:“没有。”
孔传铎叹了口气:“昨日元龙兄来说,如今朝堂上支持太子的声势愈发壮大了,蒙古人也已经出现倒戈。”
孔广棨其实在外也有听闻,不过他不想祖父拖着病体操心,就没有说:“是,孙儿听说,喀尔喀三部汗王先后上书,支持太子殿下。”
“祖父,喀尔喀三部为何会突然表态?”孔广棨有些不解。
孔传铎道:“鄂罗斯的那个小皇帝,在年初没了,十几日前去病城那边的鄂罗斯人才得到消息。”
孔广棨了然,但还是疑惑:“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让喀尔喀三部立刻倒戈吧。”
孔传铎神色复杂:“听说,这位小皇帝上位的时候,那边的皇室男丁都死光了,只剩他一个,而他又没留下血脉。”
孔广棨瞳孔紧缩,皇室后继无人会引发什么后果,历史上的样本太多了。
有这么天然的‘好条件’,鄂罗斯混乱个上百年都不过分,甚至直接四分五裂也不是没可能,这样一大块肥肉就搁在嘴边,喀尔喀不可能不心动。
起兵去抢地很简单,但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下朝廷的态度。
朝廷愿不愿意让他们发展壮大?
而且,鄂罗斯人的武力并不算差,不然也不会和喀尔喀三部在冠军湖一线来回你争我夺多年。
如果能让朝廷给点火枪、手雷的支援就好了。
想着这两点,喀尔喀自然得赶紧表态,一方面是表示自己对朝廷依旧忠诚,另一方面,火器营现在就在太子手里握着,讨好了太子,以后的武器还用愁吗?
虽然鄂罗斯、喀尔喀的变化和自家没什么关系,但孔广棨不知为何就觉得紧迫起来:“祖父,要不孙儿去见见詹事府的戴大人?”
一开始听到太子要他们孔家去蒙古各部落、西藏还有新收复的新疆建立孔子学院,并承担其中一半的资金后,他还心生抵触,觉得太子这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利用自家去拉拢蒙古人就算了,不给好处也算了,甚至还反过来要他们出血……
他们孔家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为了他的衍圣公之位稳一些,家族可以付出一些代价,但这个付出是有极限的,不可能拿着整个孔家的资源去给他搭桥,他愿意孔家也不愿意!
可现在,孔广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如果抓不住这一次机会,未来可能会有不太好的结果。
他眼巴巴看着祖父。
孔传铎也在沉思,他起初听到孙子回来复述的太子的打算,也觉得太子是在狮子大开口,未免太贪心了些。但被冷了这么些日子,眼见着太子一系的人完全没有着急的意思,而外面太子一方的形势又一片大好,他也难免开始感到一些不对劲。
但到底做衍圣公太久了,孔家的超脱也延续的太久了,他始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此刻面对孙儿的询问,他眉目下压:“再等等,太子去了这么久,也该有消息了。”
……
莽鹄立听完心腹的汇报,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最近注意衍圣公府的行踪,等我打听到太子的最新消息,再找个机会让我和孔公子巧遇。”
太子的消息自然一直不间断地送回京城,不过公布给外人的也只有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比如太子走到哪儿了、太子在哪儿做了什么等等。最详细的大概是太子断岳钟琪常色礼互劾案,这封奏折当时还在朝上引起不小的争论——反对的满臣觉得太子断案太儿戏,而且明显偏向岳钟琪,不公正,当然最后被汉臣喷了回去。
而更细节的消息,自然只有胤禛知道,顶多再加个允祥。
就连皇后,也没有被告知。一方面是怕她担忧过甚影响到身体,另一方面毕竟是朝政,而后宫不得干政。
胤禛此时正在跟允祥发火:“朕明明跟他说过,不许以身涉险、不许以身涉险!这个臭小子,当朕的面答应的好好的,一出去就全不当回事,哪儿危险往哪儿跑!还有岳钟琪!亏他还是总督、还是国公!不过几百人的山匪,都剿不了,还要太子带着大军去,朕要他有何用!还有那个路振扬,想着他老成持重,能看着点太子,结果呢?他…咳咳咳咳…”
允祥着急了,上前一边拍背一边让人叫太医,一边递水一边劝:“您别急,太子稳重,必然是清楚那匪徒不成气候才会去的,有大军在侧,太子不会有危险。您正病着,万不可伤肝动气。”
胤禛咳嗽了好一阵,才压下喉间痒意,但也没力气再生气。
弘书走后,他颊旁的小热颗不知为何不仅没消下去,还越长越多,而上火也是反反复复的除不了根。
开春后,他不知为何又开始失眠、没胃口,甚至发展到时不时开始发寒热,明明身上烫的不行,他却觉得冷的直打颤,穿的盖的比冬日还厚——考虑到他一直上火,太医建议不要在屋内烧太多炭盆。
太医还没来,胤禛靠着引枕:“朕担心的是匪徒带来的危险吗?朕担心的是他在那穷山恶水里钻来钻去得病,走时朕让他带着韦高谊叶桂他们,他非不肯,南边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是虫疟又是毒瘴的,多少身强体壮的将士都栽在这上头,让朕如何放心。”
鄂罗斯年初没了的那个小皇帝,可比弘书大不了几岁,生活在最安全的皇宫里都能病死,让他如何不忧心。
允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实际上他今日其实不太舒服,这阵子春雨连绵,他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在这里听了大半日他四哥的唠叨,他已经快到极限。
“皇上,吴院使和叶冼马求见。”
叶冼马就是叶桂,他身上还挂着詹事府冼马的虚职,在外面,别人都以医院院长称呼他,不过在宫里,自然是称呼他的官职。
“传。”
“臣参见皇上。”
胤禛看向叶桂:“你怎么来了。”他今天不想看到和臭小子有关的人。
叶桂从怀里掏出几页纸:“殿下之前令人送回来一些方子,说是在民间搜集到的下火的偏方,让臣研究研究是否有用,若有用且没有副作用,再呈给您。”
“哼!净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虽然是生气的语气,但在允祥听来,却和炫耀差不多。
第178章
胤禛的火气被弘书千里迢迢送回来的药方熄灭了不少,也终于愿意心平气和的让叶桂把脉,不过对于叶桂要他多休息的医嘱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能配合的仅限于按时喝药。
叶桂自然是拿这位‘病人’没办法的,他再耿直也不会用对待普通病人的态度来对待这位,只能留下和吴谦商议过的方子后离开。
允祥和他们一起,出了遵义门,算是彻底离开了养心殿的范围,允祥不再强撑着,走路姿势变的一瘸一拐。
“怡亲王这是?”叶桂疑惑。
允祥礼貌一笑:“老毛病了,一下雨就犯。”
吴谦自是清楚症状的,问道:“先前配的药不管用了吗?”
允祥道:“还是有用的,不过可能是这次下雨的时间太长,所以屡有反复。”
叶桂对这位怡亲王的印象不错,便主动道:“可否容老夫给怡亲王把个脉?”
允祥自是无乎不可:“求之不得。”
皇宫内没有他们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几人索性就站在墙边,任叶桂听脉。
叶桂的表情本来还算轻松,但随着时间过去,他的表情却逐渐凝重起来,看看吴谦,再看看允祥。
允祥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他好歹做了这么久的怡亲王,面上还是很稳的住:“可是有什么不对?叶冼马但说无妨。”
叶桂松开手,对吴谦道:“吴院使不如也号一号。”
早已心生好奇的吴谦也不推辞,很快,他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吴院使是不是也察觉到这脉不太对?”叶桂问道。
吴谦松开手,微微颔首。
允祥捏捏手心:“二位,本王可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倒也不算疑难杂症,只是不太确定。”叶桂沉吟道,“令郎之前得过的附骨疽,王爷应该知晓,老夫翻阅过此症的相关脉案,您如今的脉象和这个病有些像。”
“只是老夫不清楚您之前的脉案,所以不能肯定您的情况,但如果吴院使也觉得您的脉象不对的话,那看来是附骨疽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吴谦点头:“王爷您的脉象和之前确实不同,不过臣不擅长附骨疽之症,还是让刘太医来为您看看。”
刘太医,刘裕铎,便是之前为弘暾主刀排脓的人。
允祥回到军机处等待,很快,刘裕铎便匆匆而来,又是一番把脉后,这位算是附骨疽一病的权威人士下了诊断:“就是附骨疽,而且已经发展到中晚期了,必须得尽快治!”
允祥不由恍惚,没想到自己真会和儿子得一样的病症。
这个病可是会死人的,在弘暾之前,宗室里就有几个因这个病而死的人。若没有太子研究出来的抗生素和酒精,他的弘暾恐怕那一年就会离开自己,而自己也会在两年后的今天步弘暾的后尘……
到头来,他们父子的命都是被太子救下的……
“十三,十三!”
允祥回神,看着眼前的人还有点恍惚:“四哥?”
得到通知、亲自赶来的胤禛松了口气:“朕都知道了,你放宽心,弘暾当初能治好,你也一定没问题。”
“四哥。”允祥却自顾自地道,“是小六救了我们父子的命啊,四哥,我该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胤禛握住允祥的肩:“说什么救命报答,你我是兄弟,小六是你的侄子,和儿子也差不了多少,这都是应该的。你也不许想这些了,朕已经让人去叫弘暾,一会儿让他接你回家,刘裕铎也跟你回去,把你治好了再让他回来。”
“四哥……”允祥眼睛有些酸。
胤禛捏了捏他的肩:“好好养病,也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朕还想让你陪朕百年。”
允祥被弘暾接回家去,刘裕铎进驻怡亲王府,叶桂和韦高谊不请自来,在第一线旁观由弘书开创先河的手术流程。
弘暾、皇后、福惠、十三……看重的人接二连三得重病,自儿子走后一直反复生病的胤禛难免触景伤情,由彼思己,突然想和人说说话,环顾四周却发现无人可诉。
“唉。”胤禛又一次幽幽叹气。
“皇阿玛?”福惠的小脑袋从门边探出,“儿臣来陪您用膳了。”
胤禛知道福惠陪他用膳是小六要求的,因为福惠深知凭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监督皇阿玛准时用膳的,所以第一时间就搬出了他六哥的名头,并借此还算顺利的完成了弘书临走前交代的任务。
摆膳的时候,福惠没忍住问道:“皇阿玛,您刚才为什么叹气啊?是不是六哥又送信回来了?”
六哥好偏心,给皇阿玛和皇额娘写信就是一封接一封的,给他就只有寥寥两三封!而且给他的信也没写多少内容,搞得他现在想知道六哥在外头的情况还得想办法求皇阿玛!
想到儿子最近一封让人生气的信,胤禛黑了脸:“没有。”
肯定有!福惠忍不住噘嘴,六哥这次肯定又没给他单独写!这么偏心,他不要给六哥办事了!
气鼓鼓吃完饭,该离开的福惠鞋底在门前磨了又磨,磨得胤禛都忍不住开口:“又想做什么?”
福惠吭哧吭哧开口:“六哥走前说,戴梓情况似有不好,若有情况而他没回来,让我代他去看一看。我前两日听说,戴梓已经有些日子不曾露面,而府中大夫出入频繁……”
胤禛顿了顿:“知道了,苏培盛,给七阿哥安排护卫。”
“谢谢皇阿玛。”福惠表情一下雀跃了不少。
胤禛抬眼看他:“可以在城中逛,但不许离了人。”
被猜中心思的福惠心虚道:“儿臣没想去哪儿……就是打算顺便去看看报社和书局的情况,给六哥写信的时候说说……”
胤禛不置可否,给个眼神让他赶紧走。
……
福惠从戴府离开,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代表六哥来戴府看望,戴府上下自然是恭敬恭敬再恭敬,戴家人恭敬的累,他其实被恭敬的也很累。
如今总算完成任务,他也能好好放松放松了。
先去报社,都在皇阿玛面前说了,不去可不行。
福惠兴冲冲地走进雍和宫,然后被正忙着新一期报纸审稿的允禧忽视了个彻底。
无聊的在‘老家’转了转,福惠无趣地离开,转身去书局找弘暾堂哥,可惜弘暾更是个陀螺。蒲沅洲的爹终于松口将《聊斋志异》交给惠民书局印发,本来就忙得不行,亲爹又突然病了,弘暾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哪还有时间陪福惠闲话。
福惠再次怏怏的离开,本来想再去印刷厂看看他三哥,但一看天色不早,时间不够他来回一趟,索性算了:“这附近有没有好吃的酒楼,带爷去看看。”
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吃多了,他也想尝尝民间的吃食。再说今儿好容易出来一趟结果什么都没干成,他总觉的亏了。
“回爷,在报纸上打过广告的和泰楼就在这附近。”早有准备的贴身太监引路,福惠慢悠悠地游荡过去。
“七阿……爷?”
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福惠没有反应,他没觉得是在叫自己,直到这个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越过他拦在了前头:“真是七爷!七爷,奴才参见七爷。”
福惠蹙眉看着眼前这个不认识的人:“你认识爷?你是谁?”
“七爷,奴才是年兴啊,雍正五年您见过奴才一面的,您不记得了?”年兴非常卖力的展示自己。
年兴,二舅家的四表兄,这个名字勾起了福惠的记忆,他上下打量眼前人:“你这几年的变化倒是挺大。”
雍正五年,年兴才被胤禛下旨赦免,从流放地回到京城,当时几乎瘦成竹竿。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年兴,却是挺着将军肚,富态的很。
年兴笑的灿烂:“奴才这点变化算什么,几年不见,七爷您才是愈发器宇轩昂、品貌非凡,奴才转进这条街,一眼就瞧见了您,您在人群中实在是……”
滔滔不绝地一连串马屁让福惠不由微微蹙眉,但这好歹是母家的表兄,福惠也不好摆脸色,只能打断道:“大街上就不要多说了,爷还有事,四表兄请自便。”
年兴却好似听不出福惠的逐客令,殷勤地道:“七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奴才保证帮您办的妥妥当当。”
福惠有些不悦:“爷只是去和泰楼看看,无须你帮忙。”
哪知年兴闻言却更是黏着不走了:“七爷要去和泰楼用膳吗?刚好,奴才认识和泰楼的东家,奴才陪您去,保证让您尝到和泰楼最正宗的招牌菜!”
年兴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年纪小没经验、不好直白拒绝母亲亲人的福惠只能让他跟着。
一到和泰楼,年兴就让人把掌柜的叫来,自报身份后扔出一张银票:“爷要包楼,让其他人都离开!”
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习惯了六哥为人处事的福惠有些不适。
和泰楼的掌柜却点头哈腰的接过银票,将他们请进最好的包厢,然后去请其他客人离开。
年兴亲自当起了店小二,忙前忙后的伺候,福惠的贴身太监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虽然多了一个让人不太愉快的人,好在和泰楼的菜色确实还不错,尤其是拔丝红薯,做的很有几分火候,让在宫中被严格控制甜食的福惠吃的很是满足,对年兴都看顺眼了些。
年兴很快察觉到福惠态度的转变,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再等一等,再和七阿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但想到等了三年才等来一次见到七阿哥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就不想再等了。
几番暗示七阿哥将身边人挥退,七阿哥却都像是没听懂一样,年兴心一狠,干脆也不避了,他不信在皇宫里长大的七阿哥连身边人都收拢不了,能被七阿哥带在身边,肯定是心腹。
既然是心腹,那迟早会知道。
第179章
福惠面无表情地离开和泰楼,身边并没有年兴。
尤孝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七阿哥登上马车,想到方才被迫听到的隐秘,他跪坐在角落里用尽全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力求让主子忘记他。
但成效似乎不怎么好。
虽然主子一路上都没说话,但尤孝能感觉,主子的视线时不时就落在自己身上。
眼看快要回宫,尤孝脑子高速运转,揣测主子对年兴所露之意的态度,从而决定自己该是个什么态度。
可惜直到进入西三所,他也没能揣测出眉目来。
主子一直都很敬重太子,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对那个位置的肖想,但……那毕竟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啊,谁敢保证主子就真的一丁点想法都没有呢……
“宋成、尤孝留下,其他人出去。”
福惠语气平静,深知主子的宋成却听出其中的风雨欲来,今日留守宫中的他瞥了异常紧张的尤孝一眼,斟酌了下,没有主动开口。
福惠站着,双手背后,目光冷冷地看着尤孝:“过来。”
尤孝膝盖一软,跪下,手撑着爬到福惠身前:“主、主子。”
福惠眼睛眯起:“说说你方才在和泰楼,都听见了些什么。”
尤孝心里一咯噔,脑子光速转了一圈,余光又看了看宋成的脚面,咬牙叩首:“回主子,奴才方才、方才什么都没有听见。”
头顶没有传来丝毫动静,尤孝脚趾紧绷,脖子紧缩。
忽然,他的肩膀被一脚踹中,猝不及防下侧翻在地,少数反应过来的神经都被他用来紧紧咬住喉咙里呼之欲出的痛叫。
忍住这一波,尤孝才有些迷茫地看向主子,不明白他的回答哪里不对。
福惠俯身向前,神色阴沉的看着尤孝:“没听见?爷倒是不知道,你的耳朵何时聋了?狗奴才,你竟然敢对六哥有异心!”
尤孝彻底懵了:“主子、主子这是何意?奴才、奴才……奴才是主子的奴才,怎么会对太子殿下有异心?”
“还敢狡辩!”福惠又是一脚踹出去,“爷独自出宫就这么一次,临时起意决定去和泰楼,就能那么巧的遇上年兴?说,什么时候背着爷和年家有联系的!”
尤孝总算听明白了,主子这是怀疑他收了年家的好处,故意把主子引到和泰楼去。
“主子,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尤孝真的觉得冤枉,“奴才绝对没有收年家的好处,也绝对没有和年家有私下来往!奴才发誓!若奴才说谎,让奴才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主子、主子,求您相信奴才……”
尤孝发自肺腑的哭求,让福惠有些动摇,但想到年兴话里话外的离间,他就狠下了心。
敢挑拨他和六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宋成,将尤孝押下去,严刑拷打!”福惠冷声吩咐。
宋成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有一点不懂,即便尤孝私下和年家有联络,又和对太子有异心有什么关系,难道……
宋成不敢再深想,立刻听命:“是。”
福惠在书房枯坐,几次站起身走到门口,遥望养心殿的方向,却都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深夜,满身疲惫的宋成进入漆黑一片的书房,小心翼翼点起灯火。
“交代了没有。”福惠的声音沙哑。
宋成顿了顿:“回主子,奴才手段用尽,尤孝也不承认和年家有联系。奴才便抓了尤孝的几个干儿子来审,经他们的证词,尤孝……或许真的没有和年家私联。”
福惠目光如箭刺向宋成:“你和爷说或许?”
宋成跪下:“主子恕罪,奴才已经审明,和年家有私下来往的是尤孝的干儿子吴青,您会去和泰楼也是他传递给年兴的。”
福惠阴着脸:“他如何会知道爷会临时起意去和泰楼。”吴青今日可没跟着出宫。
“这就是奴才不能确定尤孝是否真的无关的地方。”宋成诚实的说道,“尤孝说,确定要跟着您出宫后,他便提前让人打听报社、书局、印刷厂附近的好去处,不止酒楼,茶馆、点心铺子等他也都令人打听了,负责打听的便是吴青,书局附近的和泰楼便在名单中,吴青将这份名单都交给了年兴。”
“而您今日出宫必然要去戴府,所以……”
所以福惠以为的临时起意,并不是完全的、真正的临时起意。
尤孝提前做准备也完全正常,这本就是奴才该做的,他也没办法不做。若他什么都不提前准备,等到福惠临时起意问起他回答不出,也不会有好结果。
“吴青交代他和年兴联系是受尤孝指使,但奴才观他二人神色,以及其他几人的口供,以为吴青攀咬尤孝的可能性更大。”
宋成是皇阿玛在额娘去世后指给他的,很有能力,对他的判断,福惠还是有信任的基础的。
福惠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尤孝虽无私联,但御下不严,对吴青之事有失察之责,将其降为最低等太监,不得踏出西三所一步。”
“是。”
“吴青……”福惠眉眼锋利,即便他是皇子,也不能不给缘由地就私自将一个人杀了。
他也不想让吴青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吴青先留着,爷要你去查一件事。”
……
“福惠遇见年兴了?”胤禛并没有在儿子身边放眼线,不过出宫的护卫是苏培盛安排的,任务完成回来,护卫自然要汇报一下这趟任务的情况。
微微蹙了蹙眉,胤禛不太想让福惠和年家的人多接触,但也不至于只是见一面就喊打喊杀,所以他并没有什么表示:“知道了,怡亲王如何了?”
“前期准备都已完成,手术定在明日,会在仁心医院的手术室完成,刘太医主刀,吴院使、叶冼马、韦院长都会在手术室内帮忙。”苏培盛回道。
胤禛点点头:“明日你代朕去盯着。”
要不是他如今病着,他都想自己去。
刘裕铎的手术刀划开允祥的皮肤之时,弘书正从敌人身上抽出长枪。
“殿下!你没事吧?”郎图两刀砍翻靠近的敌人,火急火燎地查看弘书是否受伤。
弘书抹了把脸上不知从哪儿溅过来的血,余光瞟过周围正在厮杀的人,忍着翻涌而上的恶心,眉头紧皱:“没事。”
郎图不放心:“真没……”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太子扬起手中的枪,用力掷了出去。
长枪并没有扎中人,但也阻拦了一个想要偷袭的敌人,让自己人有了反应的时间。
“别废话,去帮忙!”没了长枪,弘书唰地抽出佩刀,上前帮忙。
郎图急的直跳脚:“殿下你别去!保护殿下!”
只看郎图着急的表现,好像弘书是去孤军闯敌营,但实际上弘书并没有脱离贴身侍卫的保护,他的帮忙也只是在其他人招架不过来的时候,帮忙格挡一下。
这一批突然冒出来的敌人并不算强大,起码不会比弘书身边好吃好喝供着只需精进武艺的侍卫厉害,是以在最初的混乱过后,侍卫营的人就找回了主动权,弘书也收起佩刀,不再帮忙。
而很快,在谷外守卫的岳钟琪就察觉不对带着人进来救驾,绝对的人数优势,又是在根本无路可逃的狭小山谷,来袭的敌人眼看无法再有建树,立刻跳进山谷内唯一的深潭,试图逃走。
弘书立刻道:“他们就是从潭中出现的,下面有暗道,水性好的下去追!”
侍卫营的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水性好的立刻去除甲胄,跳下深潭。
岳钟琪立刻接道:“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暗道,另一头的出口肯定不会太远,来人,传令!以营为单位,即刻散开搜剿敌人!”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岳钟琪这才后怕地看向弘书,想要上前确定他是否受伤。
他步子刚刚迈出,路振扬气势汹汹的上前,刀尖抵着岳钟琪的喉咙:“岳钟琪,这个地方,是你检查后说安全,殿下才在这里修整的。”
“现在,却被刺客突袭到殿下身边,给我一个解释!”
岳钟琪手抖了抖,缓缓屈膝跪下:“罪臣……无法解释,请……殿下降罪。”
“无法解释?好一个无法解释!”路振扬冷笑,“既然无法解释,那就以死谢罪吧!”
说完就要挥刀斩向岳钟琪。
“将军!”
随岳钟琪来救驾的心腹纷纷上前,试图阻拦。
路振扬愤怒:“干什么?岳钟琪!你们是想造反吗?!”
“够了!”
“退下!”
弘书和岳钟琪的声音同时响起。
岳钟琪看向弘书。
弘书与他对视,口中道:“路大人,你先回来。”
岳钟琪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从太子的眼中看到了信任!
太子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信任他?
他扪心自问,就是把他放在太子的位置上,他都无法不怀疑自己。
路振扬却没有动:“殿下!您之前信任岳钟琪,臣便是心怀疑问也不曾说过什么,毕竟臣确实没有证据。但现在……”他环视一地的乱象,“……这还不够证明岳钟琪有嫌疑吗!”
“殿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臣的职责,就是护卫您的安全!”
“任何威胁到您安全的人,臣都有权先斩后奏!”
“这是皇上的旨意!”
第180章
弘书眉头紧皱,对于阿玛给他安排的这个保驾护航的副将,他这一路其实不太满意。倒不是路振扬人品不行或者有什么贪污受贿的行为,而是他表现出来的三观,与弘书十分不合。
——现在又要再添一点,脑子也不太行!先不说自己信不信任岳钟琪,他也不想想,他这样发火、威逼能有什么用?假如岳钟琪真有谋反之心,他这般作态只会起到逼岳钟琪当场造反的作用。
大军都在外头搜人,这山谷里只有岳钟琪的心腹和他的侍卫营,没上过战场的侍卫营或许能轻易碾压营养不良的匪徒,但和身经百战的老兵相比,他们也就是嫩伢子的程度。
本来一直顾及老臣的脸面,但路振扬现在的行为着实有些过了。弘书沉下脸:“路指挥使,皇阿玛也说过,大军在外,孤拥有最高指挥权。现在,孤命令你,放下刀,退下!”
路振扬猛地转头,目光中有不敢置信、憋屈、不甘、甚至愤怒,他的刀尖抖了抖,然后缓缓下落,一言不发地走到深潭边,狠狠盯着潭底。
弘书没有管他,表情温和地看向岳钟琪:“岳总督,先起来吧,孤相信岳家的家风,不会出不忠不义之士。”
岳钟琪脸上的震惊之色让弘书叹气。
岳钟琪这人,真的是有点霉运在身上的,今日若是换了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觉得这事跟岳钟琪脱不了关系。
今日是他们进入藏南后,找到那伙匪徒的踪迹开始围剿的第二十八天,前面本来已经颇有成果,在消灭了对方不少有生力量、从俘虏的口中对这伙匪徒有了初步的了解后,岳钟琪差不多洗清了身上和这股匪徒有关系的嫌疑。
而前几日,他们更是从新俘虏的口中撬出了这伙人大本营的线索,便立刻带着大军进山搜索,几日搜寻下来,虽然还没有找到对方的大部队,但也找到了不少痕迹,已经初步锁定了一片范围。
可今日这一遭,直接将他前期的努力全部作废。
岳钟琪何尝不知道这点,是以震惊过后,他对太子的信任涌起无尽的感激,也涌起无尽的惭愧。
他没起,深深叩首道:“臣检查不密、守卫不力、玩忽职守,令殿下受惊,臣有罪。”
这话倒说的没错,弘书也无意免去他该承担的责罚,但不是现在:“你确实有错,但此时也算是在战场上,孤虽于兵事不算精通,却也知道阵前换将是大忌。”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抓住机会,尽快找到这伙人的踪迹,剿灭他们。等事毕回京之后,咱们在论功述过,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如何?”
岳钟琪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心急如焚的他的心腹看不下去了,几个人忙忙替他应承,齐声道:“殿下英明!”
弘书无奈一笑,看来岳钟琪手下也有脑子不太行的,这种时候接话。
岳钟琪也知道自己心腹说错话了,正要替他们揽责,那边的深潭有动静了。
是先前跳下去追的人回来了。
弘书立刻走过去问道:“底下情况如何?”
岳钟琪也不再执拗,爬起来跑过去听情况。
来人汇报道:“禀殿下,潭中确实有暗道,大约在潭下十五丈的地方,洞口十分隐秘,有人为掩盖痕迹。洞口向上游大概三四丈之后,是一个天然的溶洞,溶洞并不大……”描述了一下溶洞的大概情况,“……溶洞内黑暗、地形复杂,刺客熟悉地形,跑的很快,奴才们追不上,只能根据遗留下的痕迹寻找。”
弘书颔首:“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然后转向岳钟琪,“岳总督,你听到了,狐狸尾巴已经露了痕迹,现在,先去抓住它。”
岳钟琪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跪地领命:“臣遵令。”
岳钟琪带着心腹离开,谷中便只剩下弘书的自己人。
还有一个路振扬。
真当了领导才知道,但凡不是傻逼,就明白自己没有生杀予夺之权,也不可能说贬谁就贬谁。
对待路振扬,接下来还要一路去云南、回京城,为了这一路上安生点,就得在打一棒子后,再给个甜枣安抚。
捏捏眉心,弘书让自己不要那么烦躁,心平气和的唤路振扬:“路指挥使,可是觉得孤方才做的不对?”
路振扬硬梆梆地道:“奴才不敢,奴才怎么敢质疑太子殿下的决定。”
弘书摇摇头:“路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岳钟琪真与此事有关,你方才的行为,只会激怒他,让他光明正大的对孤下手。”
“届时,你能护得住孤顺利逃脱,从这藏南的高原上一路回到京城吗?”
路振扬沉默。
“所以,孤只能相信岳总督。”弘书道,“路大人,你明白吗?”
路振扬又沉默了半响,才不情不愿地道:“是奴才莽撞了。”
行,不管态度如何,只要表态了就行。弘书点点头:“那就请路大人也带人去搜剿吧。”
“遵命。”
路振扬离开。
弘书总算能缓口气,这一呼吸,冲鼻而来的血腥气立刻勾起了他强压下去的恶心,帮他回忆起,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杀人了。
不止一个。
一开始用火铳打死了两个,填子弹太慢,便随手拿起贴身侍卫的长枪,又扎伤了几个。
以现在的情况,这几个人注定活不了。
“呕!”
“殿下!”郎图一直注意着主子的情况,第一时间发现不对,跑过来,“殿下您没事吧?!”
“呕!”弘书摆摆手,又干呕了几下,才有些虚弱地道,“没事。”
郎图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殿下这或许是心里问题,是了,殿下虽然长的高,实际才不过十二,还没见过血呢。
他连忙奉上水壶:“您喝点水压压。”等弘书喝了几口后,又道,“这里脏,奴才陪您出去,在外面找个安全地方休息一下。”
弘书压下恶心,摇头道:“不必。”
他将水壶还给郎图,环视一圈,向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眼前熟悉的甲胄和紧闭的双眼,弘书沉默了一下,问道:“什么伤,不能救吗?”
军医松开捂在脖子上的手,一道狰狞的贯穿伤出现在弘书眼中:“禀殿下,已经没有心跳,下官能力有限,无力回天。”
一股胃酸瞬间涌上喉头,弘书强忍着没有呕出来。
郎图大怒:“谁让你松开的!”
军医惶恐。
弘书咽下那股胃酸,制止郎图:“他没做错,孤总要习惯。”
他强迫自己盯着那道伤口看,等不再有明显的生理不适反应,才问道:“军中一般都如何收殓?教孤。”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郎图等人强烈反对,弘书只一意孤行。
最终,他亲手收敛了这个他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侍卫的遗体,他要再收第二个,郎图死活拦着不让,甚至说出从他尸体上跨过去的话。
弘书只能作罢。
山谷里的厮杀痕迹被打扫的差不多的时候,岳钟琪那儿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殿下,找到那伙人的踪迹了!”
“好!堵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跑!”
戴罪立功的岳钟琪拼了半条命,总算不打折扣低完成了弘书的这句话,一个都没有放跑。
只是自身的伤亡也不轻。
除了这伙人都是亡命之徒、明白自己落到清军手里不会有活路、所以以命相搏之外,他们竟然还拥有一批出乎预料的武器——火铳,让大军这边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亏。
弘书看到与自家形制差别很大的火铳,拧眉道:“还有救的尽全力救活,孤要审问口供。”
为了这几个俘虏养伤,大军在原地休整了几天,才重新拔营,回川。
直到原路返回理塘,救下来的俘虏才养的算是能承受起审问。
弘书本以为会很难撬开他们的嘴,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岳钟琪看出他的疑惑,届时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拼命过一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过,如今活下来了,很难有勇气再一次慷慨赴死。”
弘书了然:“所以,这些口供,真实性应该很高。”
岳钟琪看着这几份能完全证明他清白的口供,神色复杂:“是,殿下,接下来?”
弘书将口供收起,锁在随身的箱子里,道:“接下来,当然是把大军送到云南去,截止日期快到了。”
岳钟琪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还以为,太子会直接回京,毕竟…这伙匪徒背后的牵扯着实有些出人预料…
不过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如今可还是戴罪之身,乖乖听命、好好表现。
理塘到云南的路要好走许多,沿着雅砻江一路南下就行,不过越往南,毒虫和瘴气就越发多了起来,好在弘书早有预料,令仁心医院加班加点准备了不少丸药,让非战损减员少了不少。
为了节省粮草,也为了改善改善伙食,一路上大军没少打猎网鱼,弘书没有去要求大家不要打猎、保护野生动物,这根本不现实。
只是下了命令,不许在树林里捡蘑菇吃。
可惜总有人不听话。
“是见手青。”军医叹气,“这是咱们这最常见的毒蘑菇。”
弘书看了看旁边一群正在无实物表演游泳的兵士,抽了抽嘴角:“他们的症状严重吗?能不能治?”
“不算严重,可以用紫苏和甘草缓解。”军医道,“得要新鲜的,下官这就去附近找找。”
弘书给他们派了人,又看了看已经从游泳进化到跳舞的一群人。
“……”他转身,“算了,孤也去找。”
紫苏和甘草虽然是比较常见的草药,却也不是遍地都是,尤其是野生的,弘书带着人按着它们的生长习性一路向山林深处找。
负责开路的侍卫突然停下,其他人立刻戒备起来。
“怎么了?”弘书询问。
侍卫有些不确定的道:“启禀殿下,奴才好像、好像听到了婴儿的声音。”
他听力出色,出京城后一直负责侦察。
婴儿?
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婴儿?
弘书看看身边人数众多的侍卫:“去找找。”
开路的侍卫带着几人往他听到声音的方向找去。
“殿下,找到了,不是婴儿,是个、是个……小熊?”侍卫不太确定的汇报道。
怎么还能连熊都不认识?确定没有危险,弘书便决定过去亲自看看。
侍卫指着一个被倒下的大树挡的只剩三岁小孩儿大小的洞口。
弘书蹲下身看进去。
一只黑白相间的奶团子正在里面趴着。
“嘤,嘤。”
它好像饿了很久,嘤嘤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弘书忍不住捂住心口。
天,是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