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儿子使人培育粮种胤禛是知道的,毕竟所谓踅摸到的‘种地好手’不少都是从圆明园的多稼如云薅过去的。但他没有过多关注,因为他没觉得会很快出成果。
今日看来,倒是他小瞧人了。以儿子素来的秉性,既然能在万寿节上拿出来,那必然是出了不亚于甜菜的成果。
胤禛心中有了计较:“呈上来。”
弘书亲自送上去,胤禛一页页看的仔细,尽管心中已有准备,但随着一项项翔实的数据在眼前流过,他仍不可避免的情绪起伏起来。
直到映入眼帘的开始变成新作物的推广计划和食用指南以及部分菜谱,他才情绪激荡地放下汇报,眼含赞许地看向儿子:“夸尔之言朕在立你为太子已说过许多,今日不再赘述,只望你往后每日如今日,不忘初心、常念小民。”
弘书郑重受教:“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胤禛虽然没有多说,但在场的重臣都十分了解他的性子,立刻明白太子殿下这次恐怕又是拿出了了不得的成果。
迫于同僚们的眼神压力,允祥‘不得不’站出来:“皇上,不知臣等能否一观太子殿下的贺礼。”
胤禛当然不介意,毕竟之后推广的事他还打算让好十三弟去给儿子站站台呢:“去,拿给你十三叔和军机处几位爱卿看看。”
弘书接过,笑道:“光看干巴巴的文字没什么意思,儿臣提前让人准备了一些新作物做成的吃食,不如请诸位大人边吃边看?”
胤禛在看到后头的菜谱时就知道儿子又有打算,没好气地道:“你都准备好了,朕还能不答应?”
这话有阴阳怪气的嫌疑,弘书嘿嘿一笑,低声道:“您放心,只有您面前这盘是儿臣亲手做的,其他的儿臣都只动了个嘴。”
这臭小子,难不成还觉得他会喝醋?胤禛嘴角抽了抽,要不是底下那么多人,真想给他后脑勺来一下,压声骂道:“就算你想做,也得能做的过来。快滚吧。”
弘书滚下去的同时,给等在门边的人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太监们鱼贯而入,一桌一桌的上菜。
拔丝红薯、蚂蚁上树、酸辣土豆丝、豌豆炒玉米。
弘书让人提前准备的菜色并不多,而且都是做法比较简单的家常菜,毕竟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推广,家常就意味着合大多数人的口味,推广起来会更容易。
殿中众人看着色香俱全的美食,不由食指大动,而因为拔丝红薯的甜味实在侵略性太强,大多数人的第一筷子都是伸向了这道菜。
一口下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眯起眼睛,外脆里嫩,香甜入味,糖丝不断,又甜又糯又拉丝,这是什么神仙食材!
决定了,回去就让自家庄子改种红薯!
最爱吃甜食却又被限制的福惠暗自陶醉的享受完,正想再夹一块,却发现盘子空了!
是谁!!
他气鼓鼓地去看同桌的三哥、五哥、堂兄等人,被看的人却都移开视线,一个也不与对视。
竟然都!这群人,还有没有一点爱护幼弟的兄长样子!
福惠气成河豚,弘时作为年纪最大的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指给他指豌豆炒玉米:“小七你快尝尝这个,这个也是甜的。”
福惠用豌豆炒玉米把嘴巴塞满时,允祥等人也已看完粮种培育的成果,哪怕他们还没尝新菜,但只要看看其他人的表现,他们就已经深刻的明白,大清百姓的餐桌,要更加丰盛了!大清的子民,能养得起更多的孩子了!
“皇上,太子殿下所献几种新作物,实系瑞种。”礼部尚书常寿率先站出来道,“其恰逢储君立后丰收,臣以为此乃天赐祥瑞,以昭储君仁德。太子殿下得天钟爱,我大清必能锡福黎庶、衣食充盈!”
虽然这话很明显是在夸他,为他站台,但弘书却听得皱起眉头,他搞育种一方面是为了提高粮食产量,一方面也是想引导大家往科学的方向走,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弄什么祥瑞。
常寿的这个‘好心’,恕他接受不了。
“皇阿玛,诚如常大人所说,几种新作物确实能称得上瑞种,但儿臣以为,此与儿臣并无半点关系。”虽然不想接受‘好心’,但常寿却也不是针对他,弘书也就没有落他的脸面,“红薯、土豆、玉米,实际原产于南北亚墨利加洲,当地的百姓种植它们少说也有几千年了,就像中原的祖先们种植粟麦一样,是经过长久的培育才有如今的样子,儿臣只不过用先祖们的经验将这些外来物再次培育而已,能有如今成果,全是人力,与天无关,更与儿臣是否仁德无关。”
“常大人,即便真是天降祥瑞,也与孤无关,而是尔等大臣公忠体国、实心爱民,才感召天和。”
常寿一番话后,其实有不少人想附和他,奈何太子殿下站出来反驳的太快,把一些话都到了嗓子眼的人生生噎了回去。
胤禛对祥瑞的态度一直有点模棱两可,一边警告督抚大臣们不许献祥瑞,一边却又因为鄂尔泰的一封奏报贵州祥云的折子给贵州全体官员加了一级。
弘书冷眼看了几年,大概明白了他阿玛的准则,对于不干实事只想通过献祥瑞来谄媚进上的人,他横眉以对;而对于像鄂尔泰这种有能力又得他喜欢的,献祥瑞就会成为他赏赐的由头。
言而总之,祥瑞就是一块砖,在合他心意的时候,他就信,不合心意的时候,就会骂底下人假造祥瑞。
而常寿这一番话其实是合胤禛的心意的,从立太子的一系列操作就可以看出,他致力于让儿子成为最名正言顺、万众归心的太子,那么,神话的加持就必不可少。
但,儿子对此好像很反感。
胤禛不是头一次感受到儿子对佛道神话方面的排斥,他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佛道造神这些本就是帝王手中的工具,儿子对这些东西排斥总比笃信它们好。
但,排斥并不代表要完全拒绝,毕竟有时候这些东西确实是好用,完全拒绝它们,只会让一些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困难。
下来得好好教教儿子其中门道,胤禛在心中提醒自己,至于现在,他当然是要站在儿子一边的。
毕竟还有外人在。
“太子所言不错,天有天道,人亦有人力,天道固然可敬,人力却也值得肯定,无须将所有事都归功于天。传旨,研究育种之人有功,赐其从九品户部司农衔,赏银百两。”胤禛道,“太子亦有功,赏鹅黄数珠两串……”
皇上发话,此事便就此落定。
身为礼部尚书的常寿虽不至于因为这一件小事就惶恐,但心底到底是有一些后悔的,怪他太想当然,却忘了打听太子殿下对祥瑞的态度,唉,这次没卖成好不说还做了反例,看来把儿子送到太子身边的事还得再等等。
场中众人心思纷杂,却都有了一个共同认知:太子殿下不喜祥瑞,日后需得注意。
倒是没有白费弘书的一番表态。
作为开场,弘书的贺礼分量太足,导致胤禛对后面的都没什么兴致,不过还是端着样子完成了万寿节的整个流程,同时心里决定,明岁再也不大办万寿节了。
——这次要不是考虑到是儿子立太子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得给儿子一个亮相的舞台,他本也不打算大办的。
万寿节结束后,来贺寿的藩国使臣陆续离开,走之前都求见了弘书,弘书自是一一见过。
很快,喀尔喀的三位汗王也联袂而来。
客套话说完,本该告辞离开了,土谢图汗部的旺札勒多尔济却突然开口道:“先前有幸观看了热气球载人飞行,本王实在感兴趣,想试一试,可惜殿下您太忙,没好意思打扰。如今就要离开,实在遗憾,想要买一个热气球回草原,不知殿下可否能满足本王这个小小的请求。”
弘书微微挑了挑眉毛,含笑道:“卖汗王一个热气球当然没问题,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孤实在不好意思坑汗王的银子。汗王有所不知,这热气球啊,是个娇贵玩意儿,想要飞一次,不但需要熟练的操纵者,更重要的是需要合适的天气,太冷不行、太热不行、风太大不行、没有风也不行。就孤让人把它做出来以来,也就遇上过几次适合起飞的天气,这还是京城,汗王若是弄回北边去,恐怕只能放在帐篷里落灰,一次都飞不成。”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旺札勒多尔济看不出信没信,但也没有再纠缠,顺势告辞离开。
他们走后,弘书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去跟尹大人说,让他有空过来一趟。”
尹继善很快过来。
“两个事情,一个是土谢图汗部,旺札勒多尔济方才试探孤,热气球能不能在北边使用,你回去传信给去病城那边,让他们多注意土谢图汗部的动向。”
尹继善立刻严肃地答应:“是。”
“第二个事情,那日你不是说咱们的船不适应冠军湖的环境,孤有心在这上面做一些改变,你回头查一查各地的造船厂情况,特别是天津那边的。”
这是之前没有涉及过的领域,尹继善刚要问问细节,有小太监进来禀报:“殿下,车臣汗部汗王求见。”
去而复返?有猫腻。
弘书给尹继善使了个眼色,让他躲起来:“传。”
等车布登班珠尔进来,弘书假装什么都没猜到,询问道:“汗王可是忘了东西了?”
车布登班珠尔却断然否决。
“本王不是忘了东西,本王是来同太子殿下说一句话。”
“旺札勒多尔济有异心。”
第152章
说着旺札勒多尔济有异心,但问他细节却又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车布登班珠尔离开,尹继善从内室出来。
弘书问他:“车臣汗王方才所言,你觉得可信吗?”
尹继善道:“若只凭车臣汗王一番话,奴才自然是不信的,但殿下方才也感觉不对,那只能说明土谢图汗部确实有些不对劲儿,车臣汗王可能是听见一些风声,只有猜测、没有实据。”
弘书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还按之前说的做,让调查的人多注意着些。”
“是。”
尹继善离开,弘书又想了想,觉得只靠去病城那边调查恐怕有些势单力孤,便吩咐道:“去通政司,将近半年来和蒙古各部有关的奏折拿来。”
与蒙古相关的折子还真不少,弘书一一看过去,将将看了一天才看完,看完的同时,心中的想法也已成形,一挥而就写成一道折子,让人送去给杨炳元润色记档。
杨炳元拿着折子找过来,欲言又止:“殿下,这是要送去通政司吗?”
“对。”弘书疑惑,“怎么,有什么不对?”他这折子没涉及什么敏感项啊。
“倒没什么不对。”杨炳元‘委婉’提醒,“就是,这是您的第三封奏疏,臣润色过了,是否要让詹事府的诸位同僚先看看?”
忘了,他的三把火还没烧完,弘书拍了下额头:“瞧我,这几日忙万寿节都忙忘了。这样,这折子先不送通政司,先放在你那儿,过段时间你再提醒我。”
杨炳元松了口气,领命后高兴离开。
不是觉得太子的奏疏有什么问题,只是这道奏疏里谈及的东西配不上太子殿下第三封奏疏的规格,和前两道奏疏比起来,好像一口气突然垮了下去。
弘书猜到了手下的想法,他也知道,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恐怕都在等他的第三封奏疏,想要看看在立法和成功阻止阿玛之后,他这个太子还能扔下什么炸弹。
——他的炸弹早就准备好了。
弘书从隐秘的角落里取出那封早就写成的奏疏,翻看一遍后,将它郑重放在几日后要商议的议程中。
“殿下,二十一爷到了。”
“请进来。”
“参见太子殿下。”允禧规规矩矩的行礼。
弘书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了,禧叔你不必多礼。”
允禧行完礼后就不复刚才的严正样子,笑道:“礼不可废。”然后在弘书说出下一句之前十分自觉地自己找地方坐下,道,“叫我来什么事,你这几日不是该很忙吗。”
太子新立,又逢万寿节,除了藩国使臣,蒙古各部的王公们来的也不少,这些人都得弘书亲自接见。
“自然是有正事。”弘书道,“下一期周报的内容定下了吗?”
“唉,我就知道,你这当上太子后,果然不把报社这点小产业放在心上了。”允禧装模作样的叹气,“如今连自己定下的周报定稿日都不记得了,再过几日恐怕要连我这个叔叔一块忘了。”
“少来。”弘书道,“我不是才给你踅摸了个人才过去。”
说起这个允禧白眼就要翻上天:“那是你踅摸的吗?那分明是你在【我】操办的文会上捡的便宜!人家蒲公子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没有你人家也会来找我,你截胡就算了,还好意思在这借花献佛?”
说的有理哈,弘书心虚的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咳,那什么,蒲公子干的怎么样?还有板桥先生,上次我的提议他考虑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詹事府做笔帖式?”
虽然郑板桥有大才,但他到底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弘书即便想要用他,也得遵循官场基本法,不可能上来就让他做少詹事,只能说是先让人做个九品的笔帖式,先进入詹事府这个体系,以后再怎么样就好说了。
可惜,郑板桥不愧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
允禧摇头道:“板桥先生说他夫人新去,他如今无心仕途功名,只想寄情于山水。况且,他如今不过秀才身份,承蒙殿下您看重,深感自身不足,还是想先考中进士,再来为您效力。板桥先生托我向您告辞,再过几日,他便要和友人赶回扬州过年了。”
辩论文会已经结束,在弘书出现在文会现场、并对文人们表现出十足的亲和与尊敬后,后续就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虽然这个结果和弘书最初的计划有些出入,但他当初也没想到自己忽然会被立为太子,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好在这一波声望刷完之后,再加上朝廷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定下要怎么处置吕留良等人,《大义觉迷录》又在他的蝴蝶下改变了不少,所以他阿玛如今的名声倒没有被谣传的更坏。
“唉,也罢,既然板桥先生不愿,我也不能勉强。”弘书遗憾道,“一会儿我令人备些饯别礼,禧叔你帮我捎给板桥先生,告诉他,我等他蟾宫折桂。”
允禧点头答应:“至于蒲沅洲,他做的还不错,到底是有些家学渊源在身的,不过我看得出,他还是更对作画感兴趣,恐怕不会长久留在报社。”
弘书对这一点倒不在意,让蒲沅洲去报社,本也不过是看他对允禧颇为推崇,给他的一点儿报酬罢了——把《聊斋志异》手稿送到自己面前的报酬。
这两人说完,刚才那茬成功岔过去,弘书便说起正事:“叫你过来,是我想换一换下一期的头条……”
……
城南,一大早,韩苗把于萍家的门敲得梆梆响:“于嫂子,去买菜了!”
于萍匆匆来开门:“等我一会儿,妮儿昨儿夜里有些不舒服,我才把她哄睡下,还没收拾。”
“唉哟,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不用,就是偷吃嘴撑着了。”
几句闲话间,于萍已经收拾完,挎着篮子和韩苗一起出门,往菜场去。路上碰见街头巷尾的人,都要羡慕地凑上来搭上几句话。
“听说你们俩那口子现在都在给太子殿下干活呐!”
“哎哟,怎么那么好命哟,不像我家那口子,闷的像个瘪犊子!当初招工的时候让他去死活不去。”
“听说给太子殿下干活一日工钱有四十文呐?”
“听说还包饭,吃的可好了,每天都有大白馒头,真的吗?”
面对这些搭话,于萍都是笑笑不说话,韩苗却大着嗓门一一回应。
“是,我家老郭和赵大哥现在都在给太子殿下干活哩。”
“唉,那真是可惜了。”
“工钱哪有那么多哟,再说这可是给太子殿下干活,没钱咱们也得去不是。”
“是,吃的是不错,但也不是每天都有白馒头。太子殿下好啊,我家老郭说,那白馒头是殿下自己掏银子给他们加餐的。”
“不止这个,太子殿下还心疼老郭他们劳累,吩咐监工的要每月轮着给老郭他们放一天休呢。对,就是今儿,所以我才和于嫂子来买菜么,给我家老郭补补。”
韩苗虽然话多,但她也不傻,知道什么可以炫耀什么不能炫耀,所以于萍才没有阻止她,还愿意和她一起进进出出。
两人买菜回家,中午将就吃了一顿,便带着孩子坐在门口一边缝补一边朝巷口张望。
终于,等来了数日不见的人。
两个孩子早已高兴的扑上去,大声叫爹。
两位妻子亦放下手中针线迎接上去,却发现丈夫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韩苗瞧着有点眼熟:“当家的,这是?”
“嫂子,您不记得我啦。”跟着两人丈夫一起回来的李三桩摸摸后脑勺憨厚地笑了笑,“是我啊,李家村的李三桩,两年前经常找您卖柴的,多亏您当初给我指道蜂窝煤铺子,我那三百斤柴才没有原路背回去。”
一说这个韩苗就想起来了:“噢,是你啊,你怎么在这?”还和她家老郭一起。
韩苗的丈夫郭松这才说话:“三桩兄弟和我还有赵哥是一组的,三桩兄弟力气大,这些日子帮了我和赵哥不少,这不是放休一天,三桩兄弟家离得远,回不去,我就想着带他回来将就一天。你赶紧去,打壶酒,多炒几个菜,我今晚要跟三桩兄弟好好喝几杯。”
于萍的丈夫赵勇不干了,非要李三桩去他家吃饭,最后只好折中,韩苗炒几个菜端到于萍家里,他们三个一块儿喝酒。
百姓家家里地方小,倒也没有那些避嫌的规矩,郭松三个男人围着桌子坐,韩苗和于萍便带着孩子坐在炕上围着小案几吃饭。
推杯换盏间,韩苗没忍住好奇,问道:“李家兄弟,我记得这个修路招工只在京城内招啊,你远在李家村是怎么被聘上的?”
李三桩端起酒杯道:“所以说还要多谢嫂子您啊,要不是您当初给我指路,我也不能找到蜂窝煤铺子,也不会有机会去蜂窝煤厂做工,然后认识孙管事,这次的招工也是孙管事觉得我干活实在才推荐我的。我得敬嫂子您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喝的猛了,酒量本就不太好的李三桩有些迷蒙,开始抒情:“嫂子您是个好人!郭大哥是好人!赵大哥也是好人!不过最大的好人还是太子殿下!自从遇到太子殿下,我这日子啊,是越过越好!不但家里欠账还清了,我媳妇儿还给我添了个聪明小子!郭大哥我跟你说,我儿子可聪明咧,他娘才怀上他的时候啊,刚好遇上太子殿下卖报纸,第一期、第一期就让我撞见了!我买了一份回去给他娘贴在肚皮上,就想着让他在他娘肚子里就能沾沾墨水!果不然,太子殿下的东西就是有用!我家小子现在才一岁多,就能认识京城周报几个字了!我一定要多买几份报纸给我家小子……报纸……报纸……唉,我刚才买的报纸呢?”
刚才三人回来时,刚好碰见报童,李三桩便买了一份,不过因为郭松和赵勇急着回家,他就没有找人读报。
郭松好笑地从李三桩怀里抽出报纸递到他手上:“在这呢。”
“在这,在这啊。”李三桩晃着脑袋打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今儿的头条是什么……额,这写的是什么字?”
韩苗噗嗤笑了,开始显摆自家儿子:“我家大郎最近才拜了师傅,他师傅也教他识字呢,不如叫我家大郎给你念念。大郎,快去给你李叔叔看看。”
自从上次她家大郎好运抽到坐热气球的奖励后,仿佛就转运了,竟然有人专门找上门来想收大郎做学徒,虽然是干白事的,但她们这等底层人家哪有嫌弃的份,能跟着学一手吃饭的本事比什么都强。
郭大郎不情不愿地放下碗筷,接过报纸,看着首页那斗大的字,磕磕绊绊的念道:“万寿节…太子…嗯、加礼…善…作…作牛…嗯、嗯、土豆!……”
韩苗等人就着郭大郎念的缺胳膊少腿的内容猜测报纸上到底写了什么的时候,京城的百姓们也在热烈讨论今日的头条。
“御膳啊!这可是御膳!太子殿下竟然把御膳的房子公布了!这可是能传家的宝贝!”
“快,去买红薯、土豆还有玉米,少爷我要吃御膳!”
“什么?没有卖的?不可能,报纸上都说了,咱们大清都种了一百多年了!没用的废物,快去给爷找!”
“当家的,报纸上说的那个什么土豆玉米,你出去看看,能不能买点种粮来,咱们明年种些呗。”
“说书的,你刚才说报纸上说这几样东西不能多吃,短时间内吃多了会大量出虚恭敬,出虚恭敬是什么?”
“就是放屁。”
第153章
挂着御膳的名头,红薯、土豆、玉米等几种新作物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受到了百姓们热情的追捧,而这种追捧将随着报纸的流通在全国蔓延。只是今年皇庄虽然丰收了,但那些粮食即便全都拿来做粮种也不可能够全国百姓分的。不过弘书并不担心,百姓们也是有自主能动性的,尤其是在粮食相关上,得不到报纸上说的改进粮种,他们就会去找民间私下种的原始粮种,一点点尝试改良。
反正也只是在屋前垄后的荒地上种一种,无须投入多少,只是费些力气罢了。
中国的农民,从来就不缺力气和勤劳。
而皇庄今年收获的粮食,除了御宴上用了一些,其他全被弘书留作种粮,自己的皇庄种不下,弘书便留了一些好的继续研究培育,剩下的便都交给阿玛,由他安排着看是给内务府在皇庄里种,还是选一个试点县发给小民试种。
胤禛本来是想将后续事情一并交给儿子的,毕竟这是儿子的功劳,他不太想让别人分薄。
弘书心中是感动的,阿玛一向于政治上十分通透理智,很明白利益均沾的道理,但到了他身上,却又时常违背自己的理智:“皇阿玛,您要这样想,虽然功劳分出去了,但也拉拢了朝中大臣啊,儿臣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才会更加支持儿臣。”
胤禛何尝不懂这个道理,这些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不过面对心中完美继承人的执念,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把好东西都给儿子,明明是为了臭小子着想,小白眼狼却来教育他。
他这个皇阿玛还有没有一点儿威严了!
“放肆,皇子不许私自结交大臣的规矩都忘了?还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拉拢大臣!”胤禛拍了两下桌子,看着好像很生气。
可惜只从他拍桌子的‘砰砰’声中,弘书就能听出来他是在假生气呢,大概是觉得自己那话说的有点掉他面子。不过阿玛嘛,假生气他也得陪着演啊:“是是,儿臣放肆,儿臣知罪,儿臣这就回毓庆宫面壁思过。”
脚底跟抹了油一样溜了。
“臭小子,跑的还挺快。”胤禛轻骂道。
苏培盛看他心情不错,大胆打趣:“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叫人去把太子殿下‘请’回来。”
胤禛横了他一眼:“怎么,太子最近给你送狗胆吃了?”
苏培盛笑眯眯地道:“殿下宅心仁厚,连百福生病都心疼的紧,哪会忍心让人杀狗。”
百福和造化,是胤禛在当亲王时就养的狗,年纪比弘书还大,如今也快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时不时会生上一场病,不仅胤禛心疼,弘书也对这两个看着他长大的小伙伴关心的紧。
提起爱犬,胤禛叹口气:“马上又要过年了,给造办处说,今年给百福和造化多做两身新衣裳。”
苏培盛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大意了,怎么能这时候提起百福呢,心中暗暗警醒,嘴上也没忘了应话:“是。”
心情一低落,胤禛就想起不高兴的事:“吴书来审的怎么样了。”
万寿节前,守在第日寺的粘杆处侍卫来报,吴书来乔装打扮躲在富察氏派去看望弘历的下人里混进了第日寺,见到了已经中风的弘历,在离开时才被发现。
苏培盛心中一紧,头垂得低低的:“吴书来坚持称他只是担心主子,才找机会混进去看望,并没有别的筹谋。”
上首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胤禛的轻哼声:“仁照已经觉醒宿慧,如今身体承受不住灵慧的冲击,说不得就是因为尘缘还未彻底斩断的缘故,你遣人去告诉老四家的,往后只管用心照顾永璜,无需操心其他。”
“嗻。”
景园,送走来传话的天使,富察氏怔怔在原地站了半响,还是高氏找过来才惊醒她。
“福晋,怎么在外面站着,可是出什么事了?”高氏问道,心下有些忐忑,她们现在这一屋子孤儿寡母,可真是受不起任何风浪了。
富察氏扯开微笑,摇了摇头:“无事,永璜不是闹着不想待在屋子里吗,我就试试在外面待久了会不会有问题。”
高氏松了口气,说起永璜的语气又宠溺又抱怨:“您也太宠他了,他如今也有两岁了,可不能再惯着。”
富察氏不置可否,她固然是宠着永璜的,但这园子里的女人哪一个又不宠呢,毕竟肉眼可见的,她们这群仁照法师的前妻妾们,余生都只能守着一个永璜过活了。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大家全心全意只为了一个孩子好,彼此之间倒是好相处许多,要是能这样一直过下去,未来,倒也没有那么可怕。
弘书并没有特意去关注第日寺的消息,也没有往他阿玛的粘杆处里安插人手,不过有了更高的身份之后,这些消息总有人主动送到他面前来。弘书看过就罢,别说有阿玛的人接手,就是没有,他也不觉得只凭一个吴书来,能翻起什么浪来。
不过想起弘历,他顺便想起了另外两个遗忘已久的人:“贾士芳和张太虚怎么样了?”
王定乾不用说,早在事发之后的第二日就被他阿玛挫骨扬灰了,而作为引狼入室的贾士芳和张太虚,虽然他俩并没有参与其中,但弘书也没有轻轻放过他们,在当天的法会结束之后,他就把人扔去最近的矿山挖煤去了。
朱意远怔愣了一下,迅速从记忆中提取出有关这两人的消息,回禀道:“因为煤矿离得不近,那边是随着送货来京的频次,一月汇报一次消息。最近一次是大半个月前,说张太虚和贾士芳都十分老实,没有逃跑的想法和举动,每日都会写一封认罪书,还会主动做小道场给皇后娘娘祈福。”
弘书扬了扬眉:“看来他们空闲时间还挺多,待遇也不错,还能有纸笔。”
朱意远觑了觑他的脸色,替煤矿那边的管理者解释了一句:“他们是在吃饭和休息的时间做道场的,因为是给皇后娘娘祈福,他们说需要纸笔写经文,管事的也不好拒绝。”
弘书没说话。
朱意远想了想,还是又多说了一句:“煤矿的管事还说,张太虚求他要了一份《化学》报,每日都要潜心研究半个时辰,还会做试验,有一些好像不是您在报纸上发表的。”
弘书眉头一动,想起调查出的信息,张太虚擅长炼丹,虽然炼出来的东西逃不出那些有毒的玩意儿,但也确实能练出一些化学反应来。
“……知道了,告诉煤矿的管事,只要他们按时完成劳役,其他的不用多管。”弘书敛眉吩咐道,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最多也就是犯了诈骗、贪污、以权谋私的罪行,还罪不至死。把人扔去煤矿而不是交给大理寺就已经是他私心作祟,他不能再让自己滥用权利、将人命视为掌上玩物。
“是。”
弘书心情不太好,想到额娘,额娘如今用新药也有两个多月,有些起色,但变化并不明显,韦高宜说这是因为现在用的配方是根据他之前唯一的病人的情况调试的,可能并不适合额娘的病情,需要重新调整,所以如今还在一步步调整方子中。
“走,去永寿宫看看额娘。”弘书兴起上头,起身就走。
永寿宫。
弘书一般都是早晚请安,很少在这个时候过来,如今突然过来,却正好碰上了来给皇后请安的裕妃。
“裕妃娘娘。”弘书欠身行礼。
裕妃侧身受了半礼:“太子来了。”然后对皇后道,“那臣妾先告退,等改日您精神好了,再来与您说话。”
乌拉那拉氏颔首,弘书目送裕妃离开。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乌拉那拉氏招手,示意弘书上前,拉住他的手,感觉手是热的才道,“天气冷,别老在外面跑。”
“我火气壮着呢,您别担心。”弘书抿了抿唇,笑道,“突然想您了,就来了。”
乌拉那拉氏顿时像是浸入了温泉水里,眉梢眼角都柔和的不像话:“额娘就在这儿呢,不会跑,想我了随时过来就是。”
“所以我这就来了呀。”弘书调皮的眨眨眼睛,然后转移话题问道,“裕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事吗?”
他可记得,阿玛给后宫下了令的,不得打扰额娘养病。
乌拉那拉氏拍拍儿子:“是我叫她来的,你皇阿玛要给你四姐姐赐婚了,出嫁的事宜交给了裕妃,我叫她过来问问情况。”
四姐,或者说是四堂姐,是十三叔允祥的嫡次女,阿玛登基后便收为养女养育宫中,序齿为四。
弘书有些沉默,对于这些姐姐的出嫁,他心底总有些羞愧。
“怎么了?舍不得?”乌拉那拉氏察觉到了儿子的低落,安慰道,“姑娘家都要有着一遭的,别想太多,回头有空,去看看你四姐姐,日后也要记得为她撑腰。”
是啊,想再多有什么用呢,他如今又改变不了,还不如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四姐日后能过的好一些。弘书打起精神来,答应道:“好,我一定会为几位姐姐撑腰的。”
回去就吩咐朱意远准备丰厚的添妆礼,又让他去把给四姐姐准备的陪嫁人员都排查一遍,万不能把那等喜欢欺上瞒下、拿捏主子的人放进去。
等亲自去见过四姐一回后,弘书想了想,让人请来了弘昼。
弘昼麻木地走进毓庆宫的书房,脑子里不断回放地都是他想象中自己步弘历后尘,断手断脚全身瘫痪的场景。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最近老老实实地府里修书处两点一线,到底哪里触了这位六弟的霉头了?!
想破头也没想明白的弘昼见到弘书的第一句话就是:“六弟,打个商量,你五嫂还没个孩子,能不能容我给五嫂留个希望再死?”???
弘书满头问号,反应过来后差点没气笑。
“行啊,那就让五嫂跟你一起上路吧。”
第154章
五哥脑子既然有病,弘书决定帮他清醒清醒——把人留在自己宫里不让走,饿了一天。
对外只说有要事相商,也没人怀疑什么,毕竟不是谁都像弘昼一样脑子没溜,觉得他会在毓庆宫正大光明的害他。
第二日午膳时,弘书让人摆了一桌好吃的,才让人把弘昼带来:“五哥,脑子清醒了吗?”
饥肠辘辘饿的头晕眼花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的弘昼:“……”
“……清醒了。”
说的艰难,因为他清醒的着实有些晚。他和妻子的感情是真的不错,所以一开始听到弘书要让妻子和他一起上路,不可思议和愤怒夹杂,甚至没忍住一直以来装怂的理念,骂了弘书几句,后来被关起来后又开始害怕,害怕弘书真的一点儿后果不考虑真把他在毓庆宫就人道毁灭了,还一直在疯狂思考该怎么才能自救。
直到后半夜实在饿的脑子转不动了,他才慢慢回过味来,或许弘书不是想对付他?
弘书撩了撩眼皮:“既然清醒了就坐下吃饭吧。”
想法在此刻被印证,他虽然不知道被害妄想症,却也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反应过度,搁平常人身上这会儿大概会尴尬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弘昼却不是平常人,再加上饿了一天,他得到话后,立刻窜到桌前坐下,不等伺候的人盛饭挟菜,伸手抓了两个小馒头就一起塞进了嘴里。
最后还是弘书强制让人把膳撤了,才让弘昼停下疯狂的进食。
弘书无奈的摇摇头,起身道:“带五阿哥在院子里转转消消食,一会儿来见孤。”
再次出现的弘昼总算恢复了皇子该有的气度:“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弘书也没说什么不用多礼的话,他现在对弘昼越公事公办,弘昼可能还会更放心一些,“坐。孤请五哥来,却是有个事想拜托五哥走一趟。”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四姐马上就要出嫁了,孤希望五哥能送四姐一程,等四姐完婚后,再转道去看一看三姐。”
“对了,送四姐过去的时候,孤希望五哥能走归化城这条路线,和四姐一起去看望一番恪靖姑姑。”
原来只是让他去跑腿啊,虽然已经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但弘昼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立刻爽快的答应:“没问题。”
他这一刻的爽快却是让弘书想起了自己昨天天降的黑锅,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不过这样一来,五哥你过年恐怕回不来了,你和五嫂的感情又那样好,不如,让五嫂陪你一起上路?”
“不不不不用了。”弘昼当场破功,连连拒绝,“你五嫂身体不好,这大冷天,恐怕支撑不了赶路,到时候再耽搁了四妹妹的大事。”
生怕弘书再说出什么,他赶紧试探着想要离开:“事情我知道了,这就去回去准备,太子您先忙?”
哼,刚才也算是小小出了一口气,弘书便懒得再吓唬弘昼,点点头让他离开了。
弘昼这里说好,弘书才遣人去告知阿玛,他想让五哥去送四姐出嫁的事儿,阿玛果然如他所想,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一句:“也去问问你十三叔,看他有没有安排。”
允祥其实很想让自己儿子去给女儿送嫁,但他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弘昌如今被圈禁在家,弘暾死里逃生还不到一年,他不敢放人出去奔波劳累,而弘暾之下的儿子,年纪都还小,根本也顶不了事,想来想去,倒是太子安排的最合适。
“虽然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但五阿哥这一趟也算是替你我父子跑的,除了太子那里,五阿哥这边也不能轻忽。这几日你找个时间,多备些礼,上门去拜访拜访五阿哥。”允祥嘱咐弘暾。
弘暾点头答应:“富察氏和五福晋关系还不错,到时候儿子带着她一起。”
“也好,女眷家来往更便宜些。”允祥点头,“不过你福晋如今身怀有孕,出门你一定要多当心照顾些。”
他如今也就弘昌所出的永喧一个孙子,对富察氏肚子里这个还是很看重的。
弘暾自是答应不提。
临近十二月,医院预定的大夫们全都如约而至,而医院的一切也都准备妥当,叶桂最后视察了一遍,便入宫询问开业日期。
“开业啊。”弘书问,“算好吉日了没有?”
叶桂递上几个日子:“这几个日子都是请钦天监算的适宜开业的吉日。”
弘书看了看,没怎么费力就挑中了十二月十九日这一天:“刚好,开业这几日做免费义诊活动,二十三日结束,开始休年假。”
叶桂眼睛睁圆了些:“二十三日开始休年假?”
“对啊,休到正月十六再开业。”弘书理所当然道,“以后每年都这样休,是固定的春节假期。除了春节假,以后清明、端午、中秋、重阳这些节日都会有休沐假,不过这些就不能休得太长,一到三天为主吧,具体如何,过了年咱们再商量。”
“这……”叶桂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懵,便是他自己开医馆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休沐的,“……这治病如救火,医院休沐时间这么长,病人怎么办?”
“医院休沐,还有其他医馆啊。”弘书无奈地调侃道,“叶院长这是打算一点儿活路都不给那些小医馆留了吗?”
……是哦,京城本身医馆和大夫就不少,他现在该担心的,是医院开业以后,把那些小医馆挤兑的没有生意了,那些小医馆会不会暗地里使什么阴招……不对,医院可不是他自己开的医馆,背后站的可是太子殿下,给那些小医馆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干什么。
叶桂松了口气,却又免不了的担心起来那些小医馆的营生来。
弘书也想到了这里:“医院开业以后,这些小医馆免不了会受到冲击,叶院长,你回去之后和大家一起想想办法,看怎么扶这些医馆一把,医院是积德行善的,可不是来逼死同行的。”
“是。”叶桂从善如流的同时,也为太子殿下的仁厚而欣慰。
眼看对话即将结束,叶桂想了想来前同僚们期盼的眼神,大胆问道:“殿下,开业那日,您、您可有时间?”
他都不敢直接问能不能莅临,心里也知道,太子身份贵重,能让他出面的无不是朝廷大事,一个小小的医院开业罢了,如何能引殿下出面。
弘书却笑了:“当然,孤会前去为医院开业揭匾。”
叶桂满心激动、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朱意远提笔记录下殿下的新日程,询问道:“殿下,当日可要五城兵马司出动配合?”
弘书点点头,他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去和孙嘉说一声吧,让他调动,五城兵马司介时负责外围的秩序,孤身边还是交给侍卫营。”
“是。”朱意远下去安排。
如今算是侍卫营编外人员的郎兴昌听到医院开业的消息后,沉思几日,求见弘书。
“你想离开?”弘书有些诧异。
“是。”郎兴昌知道自己这样在别人看来很不知好歹,也很蠢,但他心中不平,实在不能欺骗自己留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韦老于小人有救命之恩,虽然小人后来也救了他,但韦兄弟夫妻二人的照看之情小民还没有报。何况如今韦老还用自己的功劳为小民求得前程,若不做些什么,小民实在良心难安。”
“承蒙殿下不嫌弃,留小民在身边,是小民不知好歹,还请太子殿下原谅。”
“何来不识好歹?兴昌实乃义士也!”弘书亲自过去将郎兴昌扶起来,满心欣慰。他见多了想尽办法往自己身边钻的人,倒是头一回有人想要从他身边离开,郎兴昌这样的人,便是在后世,也不多见。
只冲他这一份知恩图报的心,就值得更好的前程。
郎兴昌有些懵,他小心翼翼地道:“您,您不怪小人?”
“怪你做什么,你只是请假回去处理家事,又不是叛逃不回来了。”弘书颇有深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孤还不至于那么不通人情。”
“啊?小人不是处理家事。”郎兴昌的眼睛突然染上了一股清澈的愚蠢,“小人是……”
好吧,这人虽然忠义无双,但情商还是欠缺了些。弘书无奈地再次拍了拍他,打断他的话:“孤知道,不过你应该不急于这一时吧?再有半个多月医院就要开业了,你不想亲眼看看韦老开展新生活的样子?之后就是过年,年节赶路未免凄凉,还是等年后再启程吧,如何?”
一国储君这样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郎兴昌整个脑子就像灌了浆糊一般,晕晕乎乎的,只会回答:“好,都听殿下的。”
弘书满意的点点头:“走之前这段时间,你就一直贴身护卫孤吧,孤有些事要你顺便办一办。”
于是郎兴昌一跃成了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眼前红人,人尽皆知。
之前因为殿下吩咐对他态度还算不错的郎图,不由升起危机感,态度也隐隐变得有些敌对,不过因为郎兴昌日夜跟在殿下身边,他没敢做什么小动作。
被敌对的郎兴昌却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样志得意满,他每天都陷在自我怀疑中。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他不过是想去给恩人一家报个仇,为什么太子殿下要教他怎么煽动人造反???
第155章
弘书不是真的在教郎兴昌怎么煽动人造反,他只是想尝试一种可能。这几年,鄂尔泰在云贵两地捷报不断,几乎将大多数生苗都收编纳入朝廷,前面所说的“新疆六厅”他就贡献了一大半。但到底这些苗人的生活习性和文化风俗与中原不同,对朝廷也很抵触,所以为了便于管理,这些苗寨被收编后,几乎都是采取的土司制度。
云贵川三地不断产生新的土司,而作为老牌土司聚集地的湖北、湖南、两广却在陆续改土归流。弘书一直以为,改土归流就和官绅一体纳粮一样,是阿玛主动、强行推动的政策,但具体了解以后,才知道不是这样,阿玛固然也是积极推行这项政策的,但说不上强行,起码和官绅一体纳粮遇到的反对和阻力相比,改土归流要顺利的多。
这里面除了有改土归流没有触犯到文官集团利益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有一些地方的土司会“主动”申请改土归流,起个里应外合的作用。而他们“主动”的大多数原因,却是因为他们手下的土民在与汉民天长日久的接触当中,看到了另一种生活,从而自发寻求直接接受朝廷管辖、向朝廷纳税。
这些手下土民主动寻求改变的土司,聪明的会“顺应民意”向朝廷申请主动改土归流,而不聪明的,他们的地盘会在他们身死后由朝廷“平叛”,再因为没有继承人而改土归流。
弘书第一次看到这些奏报的时候,说实话有些震惊,在他的认知里,此时大清的百姓过的已经够苦了,但就是这样的生活,竟然都能叫那些土民羡慕从而奋起反抗,可想而知,土民们在土司手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在当下人眼中,可能根本没把这些才收编的苗民看成自家的老百姓,只要这块地盘一直稳当,才懒得管这些苗民在土司手下过的什么日子。但在弘书眼里,这些苗民却是五十六个民族的一份子,是同生同源的同胞,让他眼睁睁看着同胞像奴隶一样被扒皮喝血却什么也不做是不可能的。就算不能一下子把解放这些同胞们,他也要尝试着加快他们脱离苦海、改土归流的速度。
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甚至无需出动后世的屠龙技,只要把当下那些“主动”寻求改土归流的土司前例作为故事给那些备受压迫的苗民们讲一讲,他们自己就会迸发出能量。
害了韦高宜一家的名为鲍良的土司就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对象,领地偏僻,发生乱子不会太影响周边;领民不多不少,能推翻鲍良又不会势力过大当地官府“平叛”不了聚集成匪;本人罪行累累,收拾他不会良心不安;郎兴昌还要找他报仇,执行人到位;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完美。
如果这次试验能够顺利,那以后改土归流的进程将会大大加快。等经验纯熟了,西藏、青海、新疆这些少数民族聚集地,也不是不可以化用。
弘书想的很好,郎兴昌也没辜负他的期望,虽然这人某些时候脑子好像后世的大学生一样单‘蠢’,但对于煽动人造反——咳,是鼓励人寻求美好生活这件事倒是意外的上手迅速。
弘书第八次怀疑:“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这举一反三的是不是有些过于熟练了。”
相比前几次怀疑他是不是白莲教、天地会那些造反组织的叛逃人士,吓得郎兴昌当场跪地发毒誓,这次的怀疑已经相当温和,郎兴昌心力交瘁之下,也不敢再隐瞒,老实交代道:“小民以前真没有加入过白莲教那些组织,小民只是从小拜师学武,因为师门同其他派别有争斗,所以曾经、曾经混入过敌对门派,嗯、挑拨他们内斗,所以……”
他说的吞吞吐吐,因为在殿下身边待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充分了解到,朝廷对民间这些‘以武犯禁’的游侠儿的态度。虽然他已经被逐出师门,但也不想因为自己把朝廷的目光拉到师门身上,所以对于自己的曾经,他一向讳莫如深,对外一概都说从前是镖局走镖的。
但现在太子三番两次地问,他再不老实说可就算是欺君罔上了,没法子,只能避重就轻。
弘书却听的眼睛发亮,他上下打量郎兴昌,兴味道:“没想到,你曾经还是个‘江湖大侠’,现在这样算不算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给孤说说,江湖里真有那些‘南拳北刀’的名号吗?有没有武林大会,武林盟主?”
几句话给心中忐忑的郎兴昌直接干沉默了,甚至没忍住道:“……您、您还是少看那些话本子吧。”
朱意远在旁微微皱了皱眉,这个郎兴昌到底是民间出身,规矩还是不行,这句话是他能说的吗?
弘书倒没觉得冒犯,还笑:“所以都没有喽?”
“……也不是没有。”郎兴昌从太子的态度中分辨出他对这些应该不是一味的喊打喊杀,也放松了些,斟酌地捡了些太子应该感兴趣的事情说,“像‘南拳北腿’这些名号是有的,不过大多都是自封或者少数人的推崇,得到大多数人一致认可的并没有。至于武林大会,那都是话本子编的,也没有什么江湖之说,像小民师门那样的门派,大多都是在临近几个县城活跃,很少走出州府,更不用说省了。”
“大侠、武林盟主更是无稽之谈。”郎兴昌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上头,“话本子上写的那些大侠总是行侠仗义什么的,实际上,这种人就跟海瑞大人那样的大清官一样稀有,大多数人都跟街市上流氓没有区别,勾心斗角、你争我夺、排除异己、两面三刀,只要有银子,让他们干什么都行,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弑父是十恶不赦,杀师傅可不是……”
郎兴昌身上的故事看来不小啊,弘书搓搓下巴,若有所思,有点想问,但这样是不是太揭人伤疤了?不好不好。
郎兴昌上头的时间倒不算很长,很快就自己停了下来,讪讪道:“……小民一时激动话有些多,请殿下恕罪。”
“无妨。”弘书摆摆手,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委婉问道,“不知你师门所授武学叫什么?”
这倒没什么不好说的,郎兴昌出来这么久还没见有人知道自家这门拳法:“小民师门所授乃是家师祖上自创传下来的拳法,并无什么名气,叫做太极拳。”
“太极拳?!”这名字可太震耳欲聋了,弘书声音都忍不住拔高,“自创?!你师门难不成是武当派?你师父是张三丰的后人?!”
郎兴昌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听到一个名字就这样惊讶,而且:“不是啊,小民的师门只是个小门派,叫做陈派,小民的师傅也不是张道人的后人,小民师傅姓陈,自创出太极拳的就是小民师傅的高祖,讳王廷。”
陈王廷?自创了太极拳?!怎么可能,他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陈王廷这个人,太极拳明明是张三丰自创的啊!难道我不是顺着时间线回到了上辈子的古代,而是穿越到了背景相似程度高的平行世界,在这个平行世界,一些东西其实已经被改变了?
弘书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来除了太极拳这个事,还有哪些事和他上辈子不一样——毕竟他也不是过目不忘、全知全能的神,也不敢确定自己所知道的都一定是正确的……对啊,他知道的不一定是对的,太极拳是张三丰所创这个事情,他是从哪里接收的知识来着?
想来想去,弘书都只能想到网络玩梗、影视剧和金庸的小说,完全没有官方盖章或者是从教科书里学过的记忆。
……看来他认知错误的可能性很大。
意识到这一点,弘书倒也没有什么羞耻的感觉,毕竟这里也没键盘侠会上纲上线的批评他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是不是九漏鱼。
他现在反而十分兴奋,谁能想到,一个神医SSR自己找上门来不说,居然还附带了一个武学SSR呢!
这可是新鲜的太极拳传人!
不不,先冷静,还不能确定这个太极拳就是自己学过的那个太极拳。
“你,把太极拳给孤打一遍。”弘书十分严肃地站起身,将郎兴昌带到宽敞处,盯着他道。
“啊?!”郎兴昌很懵,但殿下有令,他不敢不从,立刻调整心态、气沉丹田,开始打拳。
弘书看的很仔细,起手式不一样,速度也没有他学的那么慢,之后的动作招式也有许多出入,但弘书却越来越确定,这个太极拳就是他学过的太极拳前身,那份行云流水、刚柔并济的气质和他前世看过的国家武英级运动员展示的不能说毫无关系,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大冷天的,郎兴昌一套拳打完,头顶甚至升起丝丝白烟。
弘书赞赏地鼓掌:“好!好拳法!”
然后问出一个让郎兴昌心里一惊的问题。
“兴昌,你师门有多少人?”
第156章
最终弘书也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郎兴昌吞吞吐吐地说明了他早年已被逐出师门的事实。
只从他含含糊糊的用词、如同开染坊的脸色,弘书就能猜到他当年被逐出师门的过程恐怕又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老实说,很好奇,但郎兴昌明显不想多说,弘书也不至于用权势去压人家非要人说。
不过还是给郎兴昌加了一个任务:“你这次出去,中间如果有机会,可以帮孤招揽一些如你这样的民间武者。”
这倒是没问题,郎兴昌爽快的接命,还问:“殿下可有什么要求?”是要武艺高强的还是要有独门秘术的。
“孤没什么要求,只要你觉得不错的都可以。”弘书拍拍他的肩,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毕竟这些人如果招揽来了,肯定也是先交给郎兴昌来管。而以郎兴昌的人品,也不怕他招揽来人渣或者搞结党营私那一套。
“是,小民一定帮您招揽到德艺双全的人。”郎兴昌眼睛发酸,只有被冤枉过的人,才知道信任是多么重要。
弘书失笑:“德艺双全可不是这么用的,有空也要多读读书,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对郎兴昌的培训都是抽空来做,弘书每天的大部分时间还是放在朝政上,他没有上奏疏,但需要他参与讨论建议的事情可不少,更别说还有个京城道路翻修和道路出行法规在那千头万绪的等着——道路出行法规他当初提出的只是一个总结性的大纲,实际上详细的条例还是要跟刑部、大理寺等官员一条条抠细节的,等正式颁布执行最起码还得要一年,立法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天,终于在争论中定下了一条官员马车撞死行人该如何量刑的条例,弘书捏捏眉心,站起身道:“下午孤有事要去詹事府,这几日辛苦大家了,下午就放半天休,都回家休息休息吧。”
没有人不喜欢放假,刚才还觉得太子对官员未免太过苛刻而心生埋怨的众人,立时精神焕发、喜笑颜开,觉得太子的形象一下特别高大,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的太子!
“殿下英明!”齐刷刷昂扬向上的气势让人还以为弘书做出了多么利国利民的决策呢。
弘书哪能不懂他们的心思,失笑摇头,快步离开。
——领导离开的速度,决定了下属开心的程度。
这边如天女散花般各回各家,詹事府的人却是刚刚聚齐。
“何大人。”
“尹大人。”
何国宗和尹继善两个人互相见礼,虽说曾经在谈判团时两人相处还算愉快,但如今两人职务相同,俱是詹事府詹事,在外人看来,为了詹事府的主导地位,两人怎么都该掐一场,甚至因为一满臣一汉臣的潜规则,尹继善某种程度上该是压何国宗一头的。
但不说太子隐隐漏出的对这种潜规则的不屑,就说尹继善,他的生母也是汉人,让他完全站在满人的立场上去瞧不起汉人就不可能,更何况何国宗虽然挂着詹事府的职务,但人家还是从二品的工部侍郎呢,平日的重心更多是在工部,詹事府这边的事,太子殿下上次就说了,让尹继善平日里多管管。
所以,两人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暗流涌动,甚至相处的还不错,因为都明白,詹事府的詹事之职只是他们的一个起点而已,完全没必要为了那点蝇头小利斗的像是乌眼鸡,那样只会让太子殿下看不上。
故而两人这会儿坐在一起说起来倒是其乐融融:“殿下这次把咱们聚齐,应该是为了第三封奏疏吧?”
“我猜是。”尹继善道,“马上就该过年了,殿下应该不会想拖到年后去。”
何国宗点头问道:“继善兄可知道殿下这次的奏疏与什么有关?”
尹继善摇头:“何大人都不知,我就更不知了。”他回来的太晚,连前两封奏疏都没赶上。
猜不到内容,说起来就没意思,何国宗很快提起别的事:“关于少詹事,继善兄有人选了吗?”
“目前有了一个人选。”尹继善也不藏着掖着,“陈宏谋,也是我的同年,目前任浙江道御史,不过我听说吏部最近有意举荐他去扬州任知府,我与他本人接触了一下,他对詹事府还是有倾向的。”
当然倾向,不说进了詹事府就等于是太子的属臣,就说少詹事的品级还比扬州知府高了半级呢,何况还是京官和地方官的对比,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说来也是一景,如果陈宏谋真能调过来,那詹事府就有三个雍正元年的进士了。
——没错,尹继善、陈宏谋、杨炳元三个人都是同年,而更让人瞩目的是,当初是探花的杨炳元,如今却是三个人中品级最低的一个。
不得不说,在官场这个赛道上,才学有时候真的不能决定什么。
尹继善介绍完自己的人选,知道何国宗肯定不是随便问问,想着两人之后还不知要共事多少年,便主动道:“我这两年不在京城,如今乍一回来,千头万绪的一时有些理不出头绪,想踅摸人都不知往哪儿踅摸,何大人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一定要给我推荐推荐的。”
他递橄榄枝,何国宗也不会不知好歹,道:“继善兄客气了,谈不上推荐,不过我这里也确实有个不错的人选,虽然我与他并不熟识、也没什么人情往来,不过那人着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官,是殿下一向推崇的那种。”
尹继善不大信他与人没有交情,但也好奇:“是谁?”
“他名叫魏定国,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雍正四年的时候任河南按察使,因为在谢济世弹劾田文镜一案中为谢济世说情,被罢职遣戍黑龙江了。”何国宗道,“本来我也没想起他,这不是前阵子殿下为谢济世二人求情吗,我翻卷宗的时候才看到,你可以去了解一下,他出仕后官声一直很不错,考绩也好。”
后半句话一出,尹继善顿时相信何国宗与这位魏定国没什么交情了,他可是知道,当初太子殿下的第二封奏疏拿出来时,何国宗也是反对过的。
“好,我回头去调他的考评看一看。”
至于这人已经罢黜了?那都不是问题,太子殿下连谢济世二人都保下了,还起复不了一个被牵连的人?
——只要他真如何国宗所说的那样清廉有能力。
“说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殿下。”
行礼后,尹继善笑道:“何大人给臣帮忙推荐少詹事人选呢。”
“广泛采纳意见,挺好。”弘书点点头,“也不用着急,最重要的还是要考察到位,行了,把其他人叫来开会吧。”
其他人在他进入詹事府后就已经自觉聚集在门外等候传召,因此很快列席准备完毕。
弘书环视一圈,见一个不少,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叫大家一起开会,是关于第三封奏疏,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朱意远,把东西发给大家。”
“都看看吧,还是一样,有建议尽管提,不必害怕。”
早已摩拳擦掌的众人迫不及待地翻看,然后,他们的呼吸几乎同时屏住。
这!这!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想要去从其他人的反应中寻找真实,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入目的,却是一双双同样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
【你看见了?】
【你也看见了?】
【我好像看错了!】
【我觉得我也看错了……】
虽然常保一向很自得自己的察言观色能力,但他也从没像今日这样,从同僚的眼睛里读出如此精准的信息……所以大家都看错了?
不,一定是我在做梦,醒醒,快醒醒,你一会儿还要去詹事府参加殿下召集的会议呢!
常保看看在坐的同僚,有点犹豫——他想哐哐给自己两耳光,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扇醒。
最后还是尹继善发挥领导精神,代大家问出心中的震惊:“殿下,您、您要废除旗民不通婚?”
弘书早将他们的一系列表现看在眼里,此时面无表情地道:“不止。”
不、不止??
所有人瞳孔地震,您还想做什么???
“继续往下看。”
所有人机械地低下头,继续看,然后他们就看到。
“三年一届选秀,汉人也可待选。”
“六品以上,采取自愿原则报名。”
“参选秀女年龄,从十三岁至十六岁,上调为十五岁至十八岁。”
第157章
关于选秀年龄,其实十五岁弘书都觉得是在造孽,但放在当下,却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殿下,废除旗民不通婚之事,臣初看虽觉有些意外,但细想想,此事并不算突兀,想世祖当年,本也有此意,不过当时多尔衮奸猾……”何国宗作为品级最高者,首先发言,他是懂顺毛捋的道理的,所以先表达肯定,从顺治身上给弘书的这个想法找背书。
弘书对于他提起多尔衮也没什么异色,虽然多尔衮死后短短两个月就从巅峰沦落为最大罪人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实际上他对清朝的统一确实有着不小的功劳,但弘书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未来也不打算像乾隆一样给他翻案。
不过,以后把这位“叔祖”拉出来多利用几把还是可以的,弘书一边听着何国宗的长篇大论,一边在心里预演未来。
“…不过…”
来了,转折了。
收起心中有了个大概得预演,弘书让自己认真倾听何国宗的发言。
“自古以来,女子十五及笄,《仪礼.士婚礼》言: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而从汉以来,朝廷律法皆有规定,女子十三四而嫁……”
何国宗的话没有出乎弘书对他的预料,仍是一贯引经据典的风格,而这种风格也是如今朝堂上大多数朝臣的风格,换句话说,到时候朝会上反对他的人,肯定会有何国宗这一款。
弘书现在就是要亲自给属臣们演示,到时候该怎么怼像他们这样的人。
——抱歉,虽然让大家大胆提建议,但他根本没想过修改其中的关键性条例。
“何大人所言不错,不过我们看事情,不该只看表面,更该通过现象看本质。从汉朝起,为何朝廷会规定女子十三四就要出嫁成婚?从这些条例出现的时间就可看出一二,俱是天下大乱后人口稀少之时,也就是说,朝廷会有这样的规定,本质是为了快速增加国家人口,甚至为了增加人口朝廷还会强制令寡妇再嫁,这放在现在是大多数人不可想象的。”弘书淡淡地道,说起这些也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大清现在的情况和他们一样吗?不一样。户部如今已经开始统计今年的各种数据,据说,今年的人丁户口大约有两千七百多万,比去岁增加了约一百多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咱们大清的人口已经快要达成万万之数!而历朝历代,由盛转衰的时间点几乎都是人口达到巅峰的时候,东汉最盛时人口约五千五百万,唐最盛时约五千三百万,宋时四千三百万,宋金西夏时三国加起来一亿三千万,明最盛时也是约一亿五千万。”
“这些数据说明的是什么?孤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孤以为,这些数据说明的是,这片土地能供养的最大人口数!”
“固然我大清的疆域相比前朝开拓不少,但增加的这些又有多少是产粮之地?在这些前提下,以史为例,我大清如今能供养的百姓最多又是多少?”弘书环视一周,肯定地道,“最多也不可能超过两亿。各位都是孤精心挑选的饱读诗书之人,应该不会像某些人一样,真的将一个王朝的兴亡只归结于皇帝的荒唐吧?而我大清的人口抵达两亿这个关口,诸位觉得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总不可能超过一百年。”
“静庵,你的术数一向好,你来说一说,需要多久?”
突然被点名的明安图头皮一紧,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看似只是问人口,但就殿下先前铺垫的那些话,分明是在说本朝的盛衰转折点还有几年。
“臣、臣心算不行,一时算不出来。”
弘书微微摇头,倒也没有和明安图计较,直接道:“如果没有孤令人改良出来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粮种,或许这个时间会无限接近于一百年,但有了这些粮种,孤敢断言,不出五十年,我大清的总人口就会翻上去。”
事实上,这个数字他还是尽量往久了说的,他从不低估太平时候底层百姓的生育热情和能力,要不然后世也不会短短几十年间,人口就翻了一倍多,这还是在五亿的基础上。
后世许多出生晚的人可能都不敢相信,那个年代,一家兄弟姐妹五六个算少的,七八个正常,十多个的也并不少见。
“这……”尹继善瞠目结舌,他本来想着避开何国宗的说法,从三书六礼等方面论证一下十五岁参选太晚的,但现在,他一肚子的腹稿全都忘了个精光,整个人都陷在弘书预设的场景里。
不出五十年,以殿下如今的年岁和身体康健程度,只要没有意外,届时必定还在位,而他们这些人,如果能长寿一些,也还能在朝堂上站一站……难道要在闭眼前眼睁睁看着自己打造的盛世走向衰落的深渊吗?不,他不能接受!只是想一想,尹继善都觉得心绞痛、要窒息了。
其他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先前准备反对的腹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个个都在绞尽脑汁想,怎么能让盛世保持的久一些、再久一些,最好万万年的传下去。
弘书:……所以你们已经默认能在有生之年打造出盛世了是吗?
在一群已经进入忧国忧民模式的同僚间,有一个人却像是被排挤的局外人。
常保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弱弱开口道:“不是在说秀女年龄之事…吗?…人口上涨和秀女年龄没什么关系吧?”
他是真的不明白,虽然他机灵、人也会来事,但他确实对读书不感兴趣,对于这种涉及国家根本的走向也没什么理解,所以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一下子就跳到人口和国家兴衰去了?
虽然他这话说的十分的没水平,但也给了其他人一些思路。
尹继善道:“殿下,这固然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但确实与秀女年龄瓜葛不大,即便朝廷改变此项规定,于此事也没有多大帮助。民间千百年的传承和习俗,不是朝廷一道政令就能影响的,否则皇上这几年也不会屡次向地方派遣观风整俗使了。”
“与其推进修改秀女参选年龄这个没有多少作用甚至还可能招致许多反对的办法,还不如多想想其他法子,有皇上和诸位肱骨大臣在,此事必能得到解决。”
“尹大人说的是,选秀是为了宫中和宗室择选闺秀,三书六礼本就耗时,十三四参选得中,一套礼仪走下来,怎么也得两三年,十五六成婚正是时候。”杨炳元说的正是尹继善先前打好的腹稿,由此可见,大家的脑回路都差不多。
戴亨也道:“若十五六才待选,等成婚时就要十七八了,再有孕生子,就得二十了,如此一来,开枝散叶必受影响。更别说十七八才参选,到时候别人的孙儿可能都会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大。”
“儿子与别人的孙儿一般大倒没什么,臣就怕没机会看到孙儿就闭眼了。”刘统勋也赞同道。
“不是我说,你们是不是太自我了些!”
忽然,冒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直接开了地图炮。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看过去,弘书也饶有兴致地看向发表不同见解的这位——杭世骏。
只见他皱着眉,满脸俱是对同僚所言的不赞同:“你们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孙子,可有想过你们的母亲、姐妹和女儿?太医院吴院使的文章我不信你们没看过,十五六岁的女子自己都还没长成人,贸然孕育子女难产的几率相当大!难道一条人命在你们眼里还抵不上晚几年看到儿孙吗?”
他的话已经说的相当客气了,否则他更想用自私而不是自我。
但即便是这样,在坐的人都被他怼的一愣。
一直是小透明、但家族教育腌入骨髓的王峻条件反射地开口:“女子孕育生命,乃是天道,其中艰难险阻不过上天的考验……”
“放屁!”杭世骏毫不留情地喷了回去,“什么狗屁考验,你回去和你娘说,你当初怀我生我时的那些疼痛都是上天的考验,你看你娘抽不抽你!”
这话太粗俗了,即便杭世骏品级比自己大,是自己的上司,王峻也忍不了,涨红着脸道:“我与杭大人正经分说,你怎能言及家母,实乃、实乃有辱斯文!”
他看向太子,着实有些忍不住告状的想法。
弘书虽然不认同王峻的话,但他也知道,这是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的普遍想法,王峻和尹继善他们,都是由当前的时代环境孕育出来的正常人,反倒是杭世骏,在当下人眼中才是异类。
尽管他认同杭世骏的思想,但杭世骏言语有些过分也是事实。在朝堂上,意见不合争吵之事太常见了,但你牵扯到别人的家人身上,就不太合适。
“世骏,争论归争论,莫要涉及家人。”弘书开口道。
只从他这称呼,在场人就知道了他的立场。
杭世骏也立刻低头,向王峻道歉:“抱歉,我并没有不尊敬令堂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你感同身受、切身体会一下令堂的付出。”
有太子在其中调和,杭世骏态度也算诚恳,王峻倒也接了道歉:“我自然明白家母对我的付出,我也并不是不体谅女子生育之艰,我很愿为她们高颂赞歌。”
杭世骏摇摇头:“女子并不需要我们为她们高颂赞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每一笔历史,都在无声地为她们高颂赞歌。相比起赞歌,我觉得她们更希望能减少些直面死亡的威胁、更希望能好生地多看看这个世界。”
第158章
杭世骏一挑所有人,最后竟然也没落入下风,除了因为他是在站在太子这一方之外,也是因为尹继善等人虽然被环境影响,却也不是那等从骨子里厌女仇女的恶人。
当面对一整个群体时,他们会下意识地赞同程朱理学那一套,但当杭世骏把对象具体到他们的亲人身上时,他们还能挣扎出来,稍微公正地看待这些事情,而不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妻子女儿的付出和痛苦是天经地义的。
经此一役,弘书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也对未来有了更多的信心——中国这么人,他不信就只有一个杭世骏,提升女子地位这场战争他不会孤军奋战。
“咳。”
弘书清了清嗓子,场中已经落入尾声的争论声顿时停下,所有人都向他看来。
“更改秀女参选年龄或许并不能促使民间立刻改变风俗,但它也不是全然没有意义和作用。‘楚王好细腰’的典故诸位应当都知道,百姓们是固执地,但他们也是盲从的,当朝廷表现出某种倾向和喜好时,总会有人受影响去跟随,哪怕这一部分人很少,也不算做无用功。”
“何况,孤既然已经看到背后的问题,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任它自由发展,必然会有一连串的措施,而更改秀女年龄,诸位可以将其当做孤吹响的第一声号角,号角之后,便是奔赴战场。”
“孤希望,诸位…”弘书环视一周,与每个人都短暂的对视了一秒,“…能始终站在孤的身边,与孤共同奋战,打赢这场战争,令我大清盛世万年!”
“吱!”
明安图猛地站起身,椅子突兀挪动的声音吓得众人一个机灵。
“奴才愿为殿下马前卒,为殿下冲锋陷阵!”
叛徒!
其他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唾骂道,但随即,却接二连三有人站起来。
“奴才愿为先锋,凭殿下差遣!”戴亨面目严肃。
杭世骏瞪了这两个墙头草一眼,竟然抢他的第一:“臣永远向殿下目光所及之处前进。”
乌雅开泰一瞧,这品级一级级降的,他能轮上了!
就要起身,旁边却一道破风声——有人先他一步站起来了。
是常保那个狗腿子。
常保听了同僚争了这么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殿下更改秀女参选年龄,是想借此做表率影响民间,令民间晚婚晚育,已间接达到少生儿育女、延缓人口增长速度的目的。
他自问自己不像同僚们那样脑子好使,恐怕想不出什么良方妙策为殿下解忧,便打算身体力行地表达对殿下的支持:“殿下您放心,奴才这就回去和岳山商量改婚期,改到毕鲁氏十八岁再成亲!以后生孩子只要有一个儿子能给奴才阿玛交差,奴才就再也不生了!”
“……”
所有人都无语地看着常保,作为同僚,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些常保的亲事渊源,就凭他老岳山早前那明显不愿意许亲给他的态度,他今日敢上门推迟婚期,他老岳山当下就敢剁了他。
现场本来激昂的氛围被常保一番表态破坏的一干二净。
弘书捏捏眉心,无奈道:“都坐下吧。”
再看向常保:“孤也不用你这般身体力行的支持,这天下万万之人,只你一个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见常保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弘书抬手止住他,“婚期该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你未来福晋婚事本就坎坷,你也要多为她想一想。孤明白你的心意,但莫要以牺牲女子为代价来表现忠心。”
常保一个激灵,本来有些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是啊,他当初为什么要求娶毕鲁氏,不就是因为自己使得毕鲁氏婚事被退有意遁入空门吗,若自己再来一遭,虽然推迟婚期本意不是嫌弃毕鲁氏,但毕鲁氏如何知道呢?她一旦吃心,上次还只是想遁入空门,这次恐怕会直接不想活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常保就像大冬天被扔进了冰湖里,止不住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是一个道德感还算强的人,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想着求娶毕鲁氏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了。他不敢想象,若毕鲁氏真因为这一遭寻死了,他余生该活得如何煎熬。
常保羞愧地低下头,为自己方才的莽撞和愚蠢而后悔不迭。
还好还好,还好殿下点醒了他。
弘书没有管他,而是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忠心固然可叹,但莫要以牺牲家人为代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孤始终以为,一个不能关爱家人的人,也不可能关爱天下百姓;一个能背叛家人的人,也不会有真正的忠心。”
众人俱神情郑重:“是,臣等谨遵殿下训诫。”
弘书以指节叩桌:“好了,关于奏疏的重点内容,孤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论。现在尔等要做的,是对奏疏的内容查缺补漏,然后商量商量该如何应对朝臣们的反对并说服他们。”
弘书现在身份不同,自然不可能下场和反对的人从头吵到尾,这一过程还是需要手下的这些人来,他只需在大局快定之时出面压下最后一根稻草。
詹事府的灯火连续亮了好几夜。
消息灵通的朝臣们心中也有了数,看来太子殿下的第三封奏疏已经有了眉目,就是不知具体内容为何,竟让詹事府上下如此紧张。
胤禛自然也接到了奏报,他若想知道奏疏的内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但他并没有开口。
迟早他都要知道的,早这一时片刻并没有什么意义。
况且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和大臣互劾相比,儿子的奏疏实在不能令他侧目半分。
招来允祥,胤禛直言问道:“岳钟琪参自藏回陕的四百名八旗兵丁沿途骚扰居民之事,你知道吗?”
“臣听说了。”允祥有些奇怪,这事皇上不是已经下旨令地方驻防八旗都统从严处置吗?
胤禛看出了他的意思,黑着脸道:“驻陕八旗都统上折,弹劾岳钟琪颠倒黑白,说兵丁不是沿途骚扰百姓,而是岳钟琪不给拨付粮草,逼得兵丁们不得不找百姓借粮才能回陕。还弹劾岳钟琪行动有异,近半年都没有在陕露面,表面说是在川收编生苗,但和鄂尔泰在云贵相比,成果却寥寥无几。”
允祥微微皱眉,沉吟道:“岳总督家学渊源,最是爱兵如子,再说拨付粮草之事,四百名兵丁所需粮草还不至于让岳将军出面,此事恐怕不实。”
至于行动有异,额,允祥并不想分析这个。
可惜,他四哥叫他来却主要是为了后面这件事:“这是顺承郡王的密折,你看看。”
允祥预感不太好,一看,预感果然没错。
顺承郡王锡保在折子里倒没有指名道姓的弹劾谁,只是汇报西藏东南与四川临近处,近段时间颇不太平,一些村子被整个屠戮,据逃回去的小民说,那附近突然出现大股匪徒,且兵备精良。锡保派人前去查看,却又什么都没找到,那股匪徒似乎精通反侦察和藏匿,不像是平常的山匪流徒,因此上报请求亲自带军前往剿匪。
锡保是驻藏军队的最高负责人,他平常并不会像驻藏大臣一样参与西藏的具体行政管理,只是负责操练军队,确保西藏不会出现像之前扎尔鼐等人那样的内乱。
如今他送来这样一封密折,就证明他认为西藏东南的情况恐怕不简单。
本来单看这样一封密折也没什么,对于西藏青海新疆这些地方会时不时出现乱子,朝廷也早有预料。
但偏偏这封密折和驻陕都统的弹劾折子前后脚来了,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都不会不把这两封奏折联系起来,而一旦联系,就会自然而然生成一个不太妙的猜测。
——西藏东南作乱的匪徒,和岳钟琪有没有关系?
允祥合上密折,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皇上,固然皇上对他十分信重,他对皇上也有足够的了解。但允祥很聪明地,从不用这种了解去揣测皇上对功劳甚重的大臣是何态度。
更别说这个人还是屡被造反传闻缠身的岳钟琪。
“此事不小,臣以为,宁错过不可放过,西藏好不容易才稳定一段时间,短时间内不宜再闹出大乱子,顺承郡王打算亲自前往也是老成持重之举。”允祥就事论事地发表意见,绝口不提岳钟琪。
胤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强求:“朕也是此想法,不过东南到底偏远,顺承郡王如今驻地不近,从他驻地那里过去路途也不好走,花费时间太长,朕恐他带军离开后西藏直隶区域无人震慑再生出乱子。”
允祥静静等待他的安排。
“正好,云南的驻军也到了该轮换的时候,朕想着,不如从京城派钦差大臣过去,届时先带着轮换的军队走四川一线,越过边境去查看东南异状,处理完了,军队前往云南换防,钦差大臣回转时顺便也可调查一下驻陕都统弹劾岳钟琪之事,两厢便宜。”
允祥眨眨眼,没有异议:“皇上思虑甚周、实在是一箭双雕之策,如此不但解决了几项大事,还节省了人力物力。”
胤禛对来自弟弟的马屁没有什么感觉:“钦差大臣的人选就交给你了,回头朝会时再定。”
这哪儿是让他选人,分明是让他先下去跟其他大臣通通气。
“是。”
第159章
虽是十二月,但按朝廷颁布的黄历来说,今日是顺天府进春的日子。
“哟,真有花儿啊!”
有热闹瞧的地方韩苗从来不缺席,更别说今儿还有免费义诊,韩苗拉着亲娘和婆婆排在队伍里,一边给两老指让她们看花儿,一遍叮嘱前头拉着亲爹和公公的儿子:“大郎,不许乱跑!今儿你爹不在,你就是大人了,要照顾好爷爷和姥爷!”
郭大郎才迈出的步子悻悻收回,转身却撞上人。
“哎,我的花儿!”来人抱着一盆盆栽,小心回护里面的小青芽,这可是他们东家好不容易找到的稀有品种!
看着对方身上穿的厚实棉衣,再看其身旁明显是一起的几位非富即贵的人,韩苗一家子大人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拧着郭大郎的耳朵让他给人赔礼。
郭源回头看见这幅景象,先查看了一下伙计怀中的贺礼,见没有问题松了口气,道:“行了,没事就别耽搁,快点走。”
不提自觉侥幸逃过一劫的韩苗怎么教训儿子,郭源带着管家和伙计好容易挤到前来道贺宾客的通道前,满脸笑容地自我介绍:“在下冬月斋的东家郭源,特来贺贵院开业。”
“冬月斋啊。”负责接待宾客的人在名册上记下一笔,往前一指,“从这边进去,左拐,里面会有人接待。”
“唉,好,多谢这位小哥。”郭源道谢,管家陶益随后隐秘地塞过去一两碎银子。
他们走后,被亲爹撵来接待宾客的刘永吉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嘀咕道:“这京城的商人就是大方哈,随手一给就是一两。”
“嘀咕什么呢。”同样被亲爹撵去外围跑腿的大哥刘太吉跑来,“快去通知院长,殿下已经从宫里出发了!”
“好嘞!”刘永吉把旁边人拉过来摁在他的座位上,脚底一抹油哧溜就不见了。
弘书不是一个人从宫里走的,福惠非要黏上来,为了不被拒绝还使出了生病撒娇大法:“六哥~六哥~你就带着我嘛,我在屋里都憋了半个多月了,真的好闷呐!你不是说我这身体一直不好就是缺乏锻炼嘛,那你今天也带我锻炼锻炼呗,六哥~太子哥哥~”最后这一声让弘书的鸡皮疙瘩直冲天灵盖,捂住福惠的嘴威胁:“再敢这么喊这辈子别想出宫!”
福惠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那个被遗弃的小狗。
弘书无奈:“行了,带你带你,去,再换个厚些的大氅,帽子围脖都带上,还有口罩。”
虽然最后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福惠还是高兴的不行,自从六哥成为太子后,他能见到六哥的时间少的可怜,更别说是和六哥一起出行了,这还是第一次。
行程早定,弘书的马车通畅无比地进入医院的大门,来到大堂处,等他走出马车,外面的人便瞬间矮了下去。
“臣/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弘书正要走下马车,去扶为首的叶桂,却听到医院外也传来几道参差不齐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
有人带头,围在医院外等着看开业表演和义诊的百姓们也纷纷高呼起来。
“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殿下英明!”
没有人组织,声音显得很杂乱,但听在弘书耳朵里却十分暖心,他就站在车辕上,回身向外,也不管外面的百姓看不看得见,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
“殿下是不是看过来了?”
“殿下好像看咱们了!”
“殿下好像还冲咱们挥手了!”
“殿下!殿下!太子殿下!”
有幸夺得前排的人并不十分确定太子真的看他们还挥手了,但这不妨碍他们激动,喊得更加卖力,带动的后面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持续不断地喊着。
弘书没有再试图和百姓互动,这不现实,他但凡朝院门外靠近一步,负责安保的侍卫们神经就得紧绷一分。
亲手扶起叶桂,弘书冲其他人道:“诸位不必多礼,平身吧。”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到专门为了开业布置的大堂,看着眼前满目的金与红,弘书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
钻在马车里等其他人见完礼才窜出来贴着他六哥的福惠吐槽道:“宫里过年都没这么红!”
方案提出者——叶桂的长子叶奕章尴尬地手足无措:“小民、小民想着比较喜庆……小民这就去改。”
弘书轻轻拍了拍福惠,道:“无妨,这样意头才好,百姓们就喜欢这样的,不用改。”
安抚好叶奕章,弘书就在叶桂的带领下参观了一下一二三楼的布局和装修后的样子,因为这些他全程都有参与,倒没提出需要修改什么。
参观完后,就差不多到了吉时,一众人来到医院大门处,这里早已准备好揭匾仪式的一切。
随着弘书轻轻扯动垂落的红绸,悬挂在大门之上的巨大匾额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上面黑底金字的落着四个大字。
——仁心医院。
是弘书的亲笔字。
“咻~咚!咻~咚!咻~咚!”
烟花炸裂的声音适时响起,将现场的气氛推向高潮。
福惠呱唧呱唧鼓了几下掌,遗憾地看着天边:“可惜是白日,烟花不是最美的样子。”
而他短暂如同烟花一样的出行也要结束了。
弘书走完揭匾仪式便带着侍卫营离开,剩下的表演以及义诊并不需要他在场,他也不适合在场。
站的越高,和与民同乐的距离只会更远。
……
“…孔庙告成,庆云呈现,实从古未有之上瑞…”
小朝会上,弘书只留了一只耳朵给正在禀奏的大臣,剩下的身心全在自己昨日已经送到通政司的第三封奏疏上。
走神的他却忽然被点名。
“…衍圣公来京,本应陛见,但其病痛缠身、步履艰难,不能觐见。臣请太子殿下前往慰问,颁赐食撰,以示眷怀。”
看来即便他的奏疏会遭到许多人反对,这些人大概率也只会反对事而不会反对人,弘书揣测着,否则这位礼部尚书不会提这个明显对他有利的建议。
胤禛很早就知道儿子的想法,他不仅对朝廷推崇程朱理学不太赞同,对于衍圣公和孔家的存在也很不感冒,故而他没有直接允准,而是看向儿子,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愿。
弘书察觉到阿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起头,读懂了他的意思,心下涌起淡淡的感动,眨了眨眼。
——固然他对这两者不是很感冒,未来也打着打压其影响力的打算,但政治不是只看自己心情,他还没有那么幼稚。
况且见这一面也不是没有好处,弘书心思电转间,已经开始打话术腹稿。
“准,礼部与太子沟通,安排时间。”
此事结束,汇报人站回大队伍里,现场安静了几瞬,竟没有出来接班。
弘书了悟,都在等他。
“儿臣有本启奏。”
已经看过奏疏的胤禛微微直了直腰,淡声道:“准奏。”
“有史以来…满汉畛域之别实无缘法…故请废旗民不通婚……选秀之例乃世祖初立,顺治年原并无身份之别,世祖恪妃亦为汉女…既汉军旗可待选,汉臣为何不能?两者原无区别…虑外任者众多,亦无前例,可取自愿之原则……太医院院使近年率众太医研究…女子过幼于孕育之事弊大于利…故朝廷当做出表率,修正秀女参选年龄,以过及笄之年为美…”
说了,他真的一字未改的说了。
能出席小朝会的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此时他们心中复杂不可言说,唏嘘者有之、感怀者有之、不解者有之,愤怒者更有之。
终于,弘书说完了。
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落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臣反对!”
弘书看过去,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他原以为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那几个有极端民族倾向的满族都统,却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位——蒙古族人莽鹄立。
莽鹄立是康熙朝的老人了,今年才被擢正蓝旗蒙古都统,弘书对他并不算熟悉,但作为能立在朝堂上的为数不多的蒙古人,明安图与这位还是有些交集的。弘书不信自己的属臣在背后没有去帮自己拉票,而此时莽鹄立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位,恐怕比一些视汉人为贱民的满人还要偏执一些。
“旗民不通婚乃世祖爷在世时定下的规矩…大清以孝治国…太子正位不过几月时间,便要改祖制,恐怕不妥…八旗乃我朝之根本…”
他猜错了,随着莽鹄立的辩驳,弘书心中逐渐升起明悟,莽鹄立如此急切地站出来反驳,固然有他本身歧视汉人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维护蒙古各部的利益。
还是他小瞧了能在朝堂屹立几十年的这些人精子啊,弘书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能窥见废除旗民不通婚的背后,对蒙古各部的影响,至少蒙古那边的反应应该会迟钝些,毕竟他的四姐前几日才由弘昼送嫁前往草原。
却没想到,这个底层出身的莽鹄立竟然这么敏锐。
不对,他又想错了,弘书微微摇头,一个能从八品笔帖式爬上从一品都统的人必然是有超越他出身的过人之处。
莽鹄立恐怕就拥有着卓绝的政治敏锐度。
第160章
虽然意外于莽鹄立的出面,弘书也没有因此产生事情不在掌控的焦虑,不在掌控太正常了,完全掌控才不正常。而且他也不是孤军奋战,不说直接隶属于他的属臣和那些支持者,就是完全中立的那部分人,里头也有不少人在这件事情上是偏向于支持他的。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在阿玛的努力下,他们之中汉臣的比例实在不低。
果然,莽鹄立慷慨陈词完后,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的就是非“太子党”的礼部侍郎傅德。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反对派和支持派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多数人的立场都没有出乎弘书预料,少数出乎预料的也影响不了大局。
不过战事意外的焦灼,眼见都过了午膳时间半个多时辰了,两方还没有哪方能稍稍占据些上风。
弘书看了眼上首始终沉默不语的阿玛削瘦的身形,站出来打断道:“诸位大人站了一早上也该累了,皇阿玛,不如暂停一下,让诸位能够喝口水方便一下。”
胤禛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点点头:“准,苏培盛,让御膳房给诸位爱卿准备午膳。”
“嗻。”
众人退去,弘书还不走,胤禛有些奇怪:“不去和尹继善他们同用?”
潜意思——不去和属臣商量一下下半场的策略?或者使一使盘外招。
弘书明白,不止阿玛以为他打断朝会是想搞什么策略战,其他人估计也是这样以为的。
他也不说自己不是为了这个,只道:“让他们先消停吃口饭吧,用膳时说工作容易消化不良,儿臣先陪您用。”
胤禛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体谅臣下。”显得他这个老让臣子加班吃不上饭的皇帝好生刻薄。
弘书抿唇一笑,还真敢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您确实不太体谅,还是改一改的好。”
没有外人,胤禛也不端着,随手拿起一本折子飞过去:“臭小子,给你点颜色,你还真敢管起朕来了。”
弘书空手接折,上前放回原位,把着胤禛的小臂扶他起来:“走吧,去用膳,您不饿我都要饿死了。”
“怎么说话的。”胤禛反手拍他,瞪眼,“知不知道忌讳!”
“呸呸呸,说错了说错了,饿蒙了饿蒙了。”弘书连忙改口,扶着的手却没松开,“快走快走,真的好饿。”
胤禛嫌弃的挥开他的手,龙行虎步地往摆膳处走:“朕还没老到这两步路都要你扶!”
弘书追在后头,哄他:“您哪儿老了,您年轻的很,儿臣这不就是想表表孝心嘛。”
膳食上桌,弘书是真饿了,看似优雅实则暴风吸入式的干掉一碗饭,咀嚼的速度才稍微慢了些。
本来最讲食不语的胤禛忽然开口道:“今日想要有结果恐怕很难。”
弘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玛指的是什么:“无妨,儿臣本来也没想一两日就能定下。”
这封奏疏不同于前两封,牵扯的范围太广,背后涉及的利益也很深,不是在朝会上吵几句就能定下的,想要达成目标,势必要在私下里进行一些利益交换,令各方满意。
前期多争论一会儿也没事,正好给它一个传播和发酵的土壤。
小朝会上这些大臣才几个人,全国可是有几万官员的,等他们都知道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战场。
胤禛微微颔首:“你有心里准备就好。”说完又开始沉默用餐。
弘书本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他又吃了一碗饭后,胤禛又开口道:“莽鹄立出身底层,表面上和蒙古各部的首领没什么交情,但实际上私下的往来并不少,如果棋走的好了,他会成为你摆平蒙古各部的最大助力。”
弘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点他还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莽鹄立是个孤臣呢,没想到竟还是个‘交际花’。
没有去问该怎样下棋,阿玛饭都喂到这种程度了,他若再连具体操作都要询问,也不配当这个太子,殷勤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多谢皇阿玛指点,多吃点肉,您又清减了。”
胤禛看着碗里看一眼都嫌腻的、还在微微晃悠的肥肉,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这个臭小子就是来讨债的吧!
吃了一口红烧肉的胤禛饭后喝了两杯白水才把那股腻味压下去,嫌弃的赶人:“赶紧滚,朕要休息一刻钟。”
一刻钟能休息什么,弘书明白,这是专门留给他的和属臣沟通的时间。
一刻钟后,朝会重开,得了弘书点拨的尹继善等人焕发出新的斗志,一番你来我往下竟占了些上风。
不过花费时间实在有些久了,整个朝廷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件事,分个轻重缓急的话,这件事也排不到最前面。
“咳。”胤禛清嗓,“此事既然争议这般大,那就散朝后再从长计议。今日还有别的政事,不可耽搁。”
“下一项。”
“臣有本奏……”
在疲惫中结束朝会,弘书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尹继善交代几句,就被礼部尚书找到:“殿下,不知您年前哪日有空闲?臣好通知衍圣公准备。”
差点忘了!
弘书看朱意远:“哪日有时间,或者哪日能挪出空闲来。”
贴身秘书朱意远早已在心中翻过日程,从容回道:“二十六日,孝庄文皇后忌辰,您可以晚一个时辰出发,也能赶上吉时。”
弘书忍不住想捏眉心,不是他不尊敬这位已经故去的高祖母,实在是他这几个月来参加的祭祀太多了,多到一听见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那种。
没事,忍一忍,再忍一忍,也就这一次,以后就不用了。弘书微笑着说服自己,微笑地看向礼部尚书:“那就定在二十六日一早吧,介时孤直接从衍圣公府出发去昭西陵。”
礼部尚书觉得太子笑的有些怪怪的,不过既然已经得到答案,他也懒得探究,反正这是一场为太子养名造势的政治秀,太子怎么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二十六日,孔家在京的府邸,天还没亮就已经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往往,在管事的指挥下将已经很干净的大门、道路、游廊等再次从头到尾擦拭了一遍。
天蒙蒙亮时,当代衍圣公孔传铎的嫡长孙孔广棨已经带人在路口处候着,和执行护卫工作的侍卫营首领面面相对。
“哒哒哒、哒哒哒。”
蹄铁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所有人精神一震,整理仪容、敛容肃目,等那马车小跑到面前停下,孔广棨就带着人拜下去:“学生叩见太子殿下。”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车帘,弘书露出半张脸,稳稳坐在车内,笑道:“是孔公子啊,不必多礼,朱意远,快去将孔公子扶起来。”
“谢殿下恩典。”孔广棨并没有表示不用,不过在朱意远伸手过来时,只是虚虚搭了一下,就利落地站起,侧身相请,“殿下请。”
弘书看着似乎准备随马车走回去的孔广棨,含笑邀请:“孔公子可愿与孤同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弘书看着眼前这个只比他大了七八岁的少年人,所有人都知道,孔传铎活不长了,而他这次拖着病体也要入京,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位。
——孔传铎的嫡长子,也就是孔广棨的父亲,还没等到承袭衍圣公之位就早逝,虽然作为嫡长孙,孔广棨作为继承人按说不该有什么问题,但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确定的事呢,你态度若不够诚,朝廷就算不能废除衍圣公的爵位,也总能找到理由拖延袭爵之事,甚至干脆另找别支承袭。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宋金之时的三公并立可还在孔家的族谱上记得清清楚楚呢。
“听说孔公子善诗文?”弘书随意找了个话题。
“不敢当殿下一声公子,学生字体和。”孔广棨恭敬道,“不敢说善诗文,只是与其他比起来,学生于诗文一项还算能过眼。”
弘书从善如流改了称呼:“体和这就谦虚了……”
随口聊了几句诗文,对孔广棨的性格有了初步的认识,弘书心中的计划愈发完善,感觉到马车慢下来,应该是到孔府了,便结束对话。
孔府不小,弘书下了马车,就坐上轿子,一路被抬到孔传铎的院子里。
而病重的孔传铎竟在院子里等着,虽然是坐着,但这诚意也太足了。
眼看人腿都不能动还要让下人扶着跪拜,弘书连忙上前,将人按住:“衍圣公莫要多礼,孤代皇阿玛前来看望,如何能叫您再劳累。如今天冷,快,将衍圣公扶回屋内,莫要着凉了。”
等孔传铎在床上躺下,弘书才传阿玛的口谕例行赏赐,孔广棨大礼替他爷爷接旨。
搞完这一套官方仪式,弘书才坐下来,亲切地和孔传铎拉家常,等家常拉的差不多了,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朝自己想要的方向拐。
“……孔圣开讲学教化之风,实在是古未有之的大功德,孤初闻时就神往不已,可惜不曾生在那个时代,未能亲眼目睹孔圣的风姿,追随孔圣成为那三千弟子中的一员……”
弘书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对孔子的尊崇与敬佩,孔传铎爷孙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天下有谁会不推崇先祖呢,那可是圣人啊。
随着弘书说的越多,孔传铎脸上的笑容越真挚,太子如此推崇先祖,若有他美言,那体和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殿下如此,臣铭感五内…族内留存有《论语》汉刻本,虽不是先祖真迹,殿下若有兴趣,臣令族中即刻送来京中……”
该说不说人家能当衍圣公呢,一番表忠心的话愣是说的清风霁月。
弘书微笑颔首,在他说完后,道:“这倒不必,即是汉刻本,想来保存不易,若要因孤有所损毁,孤可就成了罪人了。”
说完摆摆手,示意孔传铎不必多说。
“虽然不能得见孔圣风姿,但孔圣的教导长伴孤身,孤时常想着,夫子若能见到如今学子人人口颂《论语》的画面,是否会心怀安慰?”
“孤最开始觉得会,但等对夫子的生平了解愈深,孤愈觉得,夫子当不会如此肤浅,会只满足于学子口颂《论语》。”
看着因为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而有些发蒙的孔传铎,弘书认真道:“比起这个,孤以为,夫子会更想看到,天下学子人人致力于教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