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奏章既定,弘书也没拖延,当下就令人送到通政司去,一夜过去,几乎所有有资格出席小朝会的人都知道了奏章的详细内容。
“看来之前猜的没错,太子殿下果然还是选择了走民生这条路。”
“殿下年岁虽小,却不冒进,如此稳重,果有明君之相。”
“不过这道路出行法规,是否有些太过严苛了,若按上面的意思,那王公大人们出行的仪仗根本摆不开啊。”
“确实,不过殿下初涉政务,有想不周到的地方也难免。”
“此言差矣,殿下或许有想不到的,詹事府的那些人呢,就不知道提醒殿下么?当初老夫就说,铨选去詹事府的人都太年轻了,该选几个资历深的老大人去压阵才是。”
“确实,年岁最大的何国宗尚不足五十,从前也只在翰林院、内阁呆过而已,经验着实不足。”
“不成,老夫不能让这帮小年轻耽搁殿下,老夫得去给皇上进言,这詹事府的主官还需再调整调整。”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至于他们是真的觉得弘书被年轻人耽搁了,还是想推自己人上位,他们不说又有谁能肯定呢。
弘书早知朝中有人对他选择调何国宗等人进詹事府不满,当初他提供的名单被阿玛交给吏部商讨时,就遭到过反对,还给他塞了一堆成熟稳重、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的老大人,都是五六十岁往上的那种。
弘书倒也不是歧视年级大的人,只是他当太子可不想因为顾虑皇帝的忌惮而只做些务虚的事来拉帮结派、营造名声,他要干实打实的实事,计划表排了一箩筐,想要完成这些计划加班是免不了的,你说五六十的老大人,他能经得起高强度的工作和加班吗?
所以啊,老大人们很好,你们就继续给阿玛发光发热吧,搬砖的活儿还是让年轻人来。
但饶是他早有预料,也没想到在小朝会上议覆他的奏章时,会有那么些人那么整齐地跳出来提出该给詹事府换个老成持重的詹事。
何国宗顿时不复这段时间的意气风发和轻松,虽然詹事府詹事只是正三品,就算下了他也还是从二品的工部侍郎,但这玩意儿能只看品级吗?詹事府代表的可是未来!或许他在本朝也能成为重臣,但谁不想做两朝元老呢?!能有光明正大的提前亲近下一任君主的机会,傻子才会后退!
“启禀皇上,仪仗之事并非臣等疏忽,乃是经过商讨之后认为,王公大臣们的仪仗平日并不会轻易出动,若需全套仪仗出动,必是有正式的场合或公务,而若有这种时候,在法规中也有注明,介时肯定会短时间封路,封路期间特事特办,无须遵守出行法规。而在无须全套仪仗出动之时,大人们稍稍减少些许仪仗,按照出行法规出行完全没有问题。”
“微臣反对,仪仗本是礼仪的象征……”反对的人早有准备,一个个出来旁征博引地从商周开始说起,最后说的仿佛减了一点仪仗就要重蹈礼崩乐坏的覆辙似的。
眼看何国宗独木难支,明安图连忙站出来给上司助阵,可惜,对方人多势众,詹事府只有他二人能列席小朝会,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败下阵来。
当然,他们吵归吵,却没有一人扯到弘书身上,甚至反对派在反对前都要先夸一下太子殿下的提议很好,然后再说就是詹事府的人没有辅佐到位,不行,得换人。
不过终究这事还是弘书的提议,他们论到最后,胤禛还是得问问儿子的意见:“弘书,关于几位卿家所说仪仗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弘书这才站出来:“回皇阿玛,儿臣得先请罪,刚才听了诸位大人的发言,儿臣才发现儿臣的奏章里写漏了一条,请您恕罪,不知可否现在补上?”
何国宗、明安图:??漏了一条?漏了什么?殿下您之前完全没提啊?
试图让太子换掉詹事府主官的反对派眼睛一亮:什么漏了一条,殿下这肯定是听进他们的谏言,准备改而找的一个借口!
胤禛可是知道儿子坚持的性子,微微挑眉道:“漏了什么?”
“儿臣漏掉的是总纲。”弘书微微一笑,“除帝后外,此条法规适用于任何人。”???
所有人都懵了:总纲?适用于任何人?这什么?
胤禛微微讶异:“包括你?”
弘书眼睛都没眨:“包括儿臣。”
胤禛眉心微蹙、不太高兴:“你是太子。”若无半点特殊,太子何能称之为半君?想表现亲民可以,但这种方式不可取,放弃特权只会让别人对你毫无敬畏之心。
“正因为儿臣是太子,才更应该遵守儿臣自己推行的法规,否则恐怕没人会把它当一回事?”弘书平静地道。
反对派的人:……太子这是在点他们吧?一定是在点他们吧?不是啊,太子殿下,我们不是将您想要推行的政策不当一回事啊,我们只是想把何国宗换掉而已!
“殿下此言差矣,您是储君,如何能同我等一样日常消减仪仗?您若出行,必要封路并且全套仪仗才可啊!”
“是啊是啊,殿下,您的安危比任何事都重要,万万不可消减仪仗……”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您的安危关系着国家的稳定,万万不可……”
“殿下……”
就连何国宗和明安图都和刚才的对手站在了同一阵线上,连连劝说。
一直旁观的允祥默默摇头,这帮人,真是一点重点都抓不住,他冲张廷玉使了个眼色。
张廷玉叹气,终究这个‘恶人’还是得他来做。
“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太子殿下奏章中所提王公大臣与官员日常出行消减仪仗之事非常好,出行仪仗庞大,不但堵塞道路、浪费时间,而且所需的花费并不小,一方面对于家境清贫的大人来说增加负担,另一方面也会在民间引领起攀比之风,不利于节俭朴素之风的养成。”
“各位大人,皇上一直不遗余力地推行移风易俗,希望民间养成醇厚的人心风俗,老夫以为,我等官员更应该做出表率。”
好家伙,虽然不知道官员仪仗和民间攀比是怎么扯上因果关系的,但张廷玉这一手可真有大义凛然那味儿了。
反对派:……你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张廷玉代表了官员,允祥也适时站出来为王公侯爵们‘代言’:“皇上,张大人所言极是,臣无功无德,蒙皇上厚爱得浩大仪仗,实在惭愧,还请皇上允臣无大事时将仪仗缩减。”
允祥的仪仗可以说是满朝廷头一份,因为他四哥给他的王爷仪仗增了一倍,就连弘书也有些不及他。他早觉得这仪仗是个烫手山芋,要是没有太子还好,总之没有越过皇上去,他就不虚,可现在有太子了,他一个王爷的仪仗比太子还大,这算什么?虽然侄儿如今看着不甚介意,可以后呢?等染上皇帝的专属疑心病,会不会想起来他如今的仪仗心情不顺,再给他秋后算账?
别觉得他杞人忧天,反正经过前太子那事后,他的第一处事准则就是谨慎。
弘书倒不知道他十三叔已经开始担心以后了,不过对于十三叔和张廷玉会站出来挺他倒也不奇怪,这两位可是阿玛的绝对心腹,在他和阿玛还没有离心之前,这两位是绝对会站在他这边的。
一人之下……呸,现在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怡亲王都站出来赞同了,还要主动消减仪仗,其他人还能说什么?要知道当初皇上要给怡亲王的仪仗增一倍时,他们这些人可没少上书劝谏,说皇上给怡亲王的规格太过,不合规矩。
“臣附议,太子殿下的奏疏内容完全没问题,无需更改也无需增加。”
“臣附议……”
反对派见附议的人越来越多,也坐不住了,他们可不想让太子殿下认为他们是在针对他。
“臣等方才想少了,张大人所言十分有理,臣等即为官,自该为万民做出表率……”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如何能同我等一样,万不可消减仪仗……”
一边认错,一边表示十分认同法规,一边还要劝弘书千万不能自降身份,他就应该拥有特权!
你看,这就是人的本性,当你说要开窗时他们不许,但你说要砸掉屋顶,他们就会说开窗挺好的。
这一份奏章是弘书深思熟虑过的,本就没有什么争议点,没有了这些别有目的故意找茬的人反对,自是顺顺利利地通过了朝议,成为弘书上任太子之后的第一项工作。
早就安排好了人手,是以项目申请通过之后,弘书开了一个立项会议,就放开手让手下先去做前期准备。
他要开始跑行程了!
昨天祭孔子染上的檀香味还没散,今天就到宗人府接见一众宗室子弟,明天又出现在礼部进行祭祀演习——祭大社大稷胤禛也要亲至,他自然不可能来演习,弘书就得担负起父子两人的走位排演任务。
就在这奔波的路上,弘书还抽空见了允禧,了解了一下最新一期报纸免费发放的情况。
允禧知道他忙,汇报的也特别简练:“报纸的发放已经完成,并没有咱们事先预计的多,只免费发放了七八万份,因为知道是您的意思,大多数百姓都一家人只肯要一份,不肯多占您的便宜,甚至还有许多人,不肯要免费的,非要花钱买,咱们的人不要,他们将钱塞了就走,还有人甚至朝雍和宫门口扔银子的。报社的人清点了一下,加起来足足有一千两有余。”他说的很兴奋,毕竟就算正常卖七八万份,也赚不到一千两,果然小六说没错,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您不知道当时那场面,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免费送东西不愿意要非要花钱买的。”
弘书微微蹙眉:“说了免费送,怎么还能收钱呢?这钱有没有办法退回去。”
允禧的兴奋收了收,有些为难:“当时虽然是让报童们沿路挨家挨户发放,但他们没发多久就被人群围了起来,那些人塞了钱就跑,被围住的报童们连是谁都没看清,更追不上了,最后只能把钱带回去,要退回去……恐怕难。至于那些往雍和宫门口扔钱的,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守门的根本追不上。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人来雍和宫门口扔银子,是报社的人拒绝了那些上门说要捐善款的之后,就开始有人这样扔了,我怀疑这些人的背后恐怕都是那些打过广告的商号,只是让人去问他们,他们一个也不承认。”
弘书捏捏眉心,想了下道:“这笔钱先单独放着,等我回禀一下皇阿玛,看是不是可以弄个什么活动原回馈到他们身上去。”
胤禛并没有意见,若换个皇帝来,恐怕会觉得太子这是在邀名收揽人心,他却只觉得让儿子自己操办这事有点不像话:“国有储君,本就有定例,各地衙门该组织民间庆贺,与民同喜,京城朕已经命顺天府尹准备,你那银子也可以交给他,令他好好办理。”
弘书也知道此事,不过相比交给顺天府衙门,他还是更想自己来,而且他也已经有了想法。
以庙会形式,搞一个大型团建,甚至还可以加个简单的积分系统,最后积分最高的人,可以获得大奖。
嗯,大奖就定坐热气球飞一次!
第142章
“于嫂子。”在蜂窝煤和米价波动事件中尝到过甜头的黑衣妇人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裳,一眼看到斜对门家的于萍,于是挤过去一起。
于萍,也就是在蜂窝煤才上市时被左邻右舍包括黑衣妇人占便宜的于嫂子,顺口与她招呼:“韩妹子也来洗衣裳啊。”
韩妹子,名叫韩苗,她刚将一件衣服浸湿,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情报能力:“听说了吗,咱们太子殿下自己掏银子办庙会,请咱们这些小民免费去玩哩。”
于萍一边用棒槌梆梆梆地砸着当家的衣裳,一边接话道:“听说了,据说就是在孔明灯带人飞天的那个地方。”
“是嘞,就是在那儿,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黑衣妇人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呀,太子殿下还弄了什么、什么比赛,赢的人可以坐孔明灯飞天哩!老天爷,咱们也可以飞天嘞!”
“那叫热气球,不是孔明灯。”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妇人忽然搭话道,“你就别想了,那肯定是给那些达官贵人准备的,你到时候能挤到前排看人家飞都不错了。”
韩苗瞄了她一眼,撇撇嘴:“不能就不能呗,能看也不错,这不比杂技好看。”撇过脸又低声嘟囔道,“就你知道的多,跟你说话了吗,哼。”然后用胳膊肘捣了捣于萍,“于嫂子,到时候咱们两家一起呗,我家大郎还能帮忙看你家妮儿。”
“行。”
庙会当日,韩苗的儿子大郎苦逼地牵着邻家妹妹妮儿,满眼羡慕地看着胡同里的一众小伙伴结伴呼啸而去,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韩苗:“娘,我能不能……”
“想都别想。”韩苗甚至没看儿子一眼,“庙会上那么多人,到时候乱跑再让拐子拐了!”
两家人将两个孩子围在中间,来到庙会,却在终点的一条街外就被堵住了。
“天呐,这是全京城的人都来了吗!”韩苗踮着脚,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人头,打起了退堂鼓,“这根本过不去吧,咱们还去吗?”
其他人开始犹豫,却在这时听到有人说:“听说今儿庙会上免费发点心呢,冬月斋的!”!!
冬月斋现在的名气可不小,价格更是美丽,周围听见这话的人顿时躁动了,纷纷问真的假的不说,还不由自主地往前挤。
眼见再挤下去要出事了,忽然从前头传来喝声:“不许挤!往后退!排队!不排队的不许过去!”
原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
在兵老爷的指挥下,韩苗等人在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后,终于进入到了庙会的场地,这里人也多,不过因为场地设计的巧妙,人群经过分流后终于不再是摩肩擦踵寸步难行的场面。
两家人跟随着人流一起挪动,脚步在沿路的杂耍上流连忘返,唱戏的、说书的、变戏法的、数来宝的、耍中幡的、还有踩高跷的、算命的,而在杂耍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摊点,面具、木质人偶、竹编品、剪纸、蜡染、空竹、走马灯、糖人,至于吃的更是少不了,两个孩子一路惊叹,每看见一样就发出想要的声音,可惜都被父母无情镇压。
“不是说有东西送吗,也没见啊。”就在韩苗怀疑此事真实性的时候,两家人终于看到一个十分热闹的地点。
“好!!”人群十分热烈地欢呼。
“什么什么?是不是免费发点心的?快过去看看!”
“不像吧,听这叫好声倒像是舞狮的,听说今天罗家班也在呢。”
韩苗和于萍各自拉着孩子的手,在丈夫的护送下,发挥出平日看热闹的功力一路挤进去,就见众人围住的是一个特别气派、看着像是把铺子直接搬过来的点心摊。
“冬月斋!是冬月斋!就是他们免费送点心吧!”韩苗激动地没控制住嗓门。
冬月斋的伙计听到了,连忙笑着高声给围观群众再次解释:“咱们家今天是免费送点心,不过只送一千份啊!现在还有七百一十六份,也不是每个人都送,只送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无论男女,只要能回答上一道问题就免费送一份点心,题不难的!”
“还有哪位小朋友要回答问题吗!”
“有有有,大郎,妮儿,快去!”韩苗连忙把自家儿子和邻家女儿推出去。
大郎和妮儿很不情愿地被娘推出去,脸红通通的头都不敢抬。
伙计今天见得多了,倒也没非要他们抬起头来,只管提问:“来,这位小郎君,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办的第一份报纸叫什么啊?”
“京城周报,京城周报!”
孩子还没回答呢,围观的人就一个个忍不住嚷嚷起来,伙计也不在意,只笑眯眯地凑近大郎,等他回答。
就在大郎磕磕巴巴地回答地时候,围观群众中有两个格格不入的小公子也在看着。
曹天佑不耐烦地道:“霑哥,这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还想上去领那免费的点心不成,咱家还不至于破落到这个程度。”
他俩都还没满十五岁,要想上去也不是不行。
曹霑看着脸涨的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两个小孩,忍不住想起表妹,一别快两年,也不知表妹的身体如今好些了没有。
“霑哥?霑哥!”
曹天佑忍不住拐了曹霑一下才把他唤醒,忍无可忍道:“热死了,快走吧!”
曹霑再向场内看去,刚才那两个脸红彤彤的小孩已经不见了,又有新的孩子上去。
一声叹息落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地面上,悄无声息的蒸发。
“走吧。”
曹霑漫无目的地在庙会中游走,耳边是堂弟不住声的抱怨:“真不知道霑哥你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又热又臭,我都说要去文会了,如今京城云集了多少大家啊,以霑哥你的天分,随随便便就能找个好老师,到时候蟾宫折桂,我曹家……”
“我不想。”
喋喋不休的声音又响了几刹才停下,曹天佑错愕道:“霑哥你说什么?”
曹霑目光落在一个画摊上,信步走过去,语气平静地道:“我说我不想去科举。”
曹天佑原地震惊了几秒,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他,生气道:“霑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想科举?这事祖母知道吗?祖母对你抱着多大的期望,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你……”
曹霑完全忽略掉耳边的聒噪,向画摊的主人问:“这画是您画的吗?”
画摊主人连忙回道:“不是不是,这是我家公子画的,公子可是有看重的?”
不是本人,曹霑很遗憾,挑了两幅画后问道:“敢问你家公子在何处,可否引见一番。”
曹天佑在一旁看的直皱眉:“这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难看死了,霑哥你居然还要买?都沦落到来卖画了,还称什么公子,真是会装。”
“佑弟!”曹霑管不住这个隔房的弟弟,只能致歉,“堂弟年幼,还请见谅。”
摊主虽然不满,但他奴仆身份也不敢跟人家公子掰扯,只能偷偷瞪了曹天佑一眼,微怒道:“我家公子让我来卖画,只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有缘的知己!”见曹天佑还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忍不住道,“我家公子今日是被长辈带去参加论辩文会了,就是太子殿下会去的那个!”
曹霑、曹天佑:!
引发震惊的摊主公子蒲沅洲一早就来到文会地点与人结交,在场中众人越来越心不在焉的交流下,被长辈嘱咐:“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来了,一会儿你记得跟在我身边。”
“是。”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反正蒲沅洲的手心全是汗,根本止不住。
“太子殿下驾到!”
“臣/草民叩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今日的文会是报社出面组织的,十分正式,地点是允祥友情提供的一处园子,安全保障没问题。
所以弘书也没让侍卫把自己团团围起来,而是让允禧陪着,十分亲切地接见此次文会比较有名的文人们。
首先当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板桥先生可在?”
场中部分人的目光瞬间锁定一个鹤骨松姿的身影。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即便在忘年交允禧的透露下早知道太子殿下十分想见他,但此时被万众瞩目,郑板桥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究竟哪里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
“板桥先生,孤可总算见到你了!”虽然来到这里后,教科书上的人已经见了不知道多少,但此时见到郑板桥,弘书还是有些压抑不住激动,他主动走过去,双手握住郑板桥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自从偶然看到先生的诗画,又在叔叔那里了解到更多,孤便一直对先生十分神往,如今总算得见真人,先生比孤想象中的风采更甚!”
满堂哗然,不认识郑板桥的忍不住开始打听,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殿下如此看重?
郑板桥顿时压力山大,只觉得一双手不是被弘书握着,而是被按进了油锅里:“殿下、殿下厚爱,草民、草民……”
他不知道该草民什么,只得向允禧投去求救的目光:救!
允禧也没想到弘书会这么激动,连忙上前打岔圆场。
弘书激动的心情也就一瞬,倾吐之后就恢复如常,放开郑板桥的手,他也不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尴尬,就当是政治作秀呗,历史上有记载的主公为了招揽人才做出的行为比他刚才夸张的不知道多少,他这才到哪儿啊。
私心满足后,弘书也没有厚此薄彼,在允禧的介绍下,认识了不少名士——嗯,他上辈子没听说过的那种。
“这位是王承颜,祖父乃渔洋山人王士祯……”
总算有个认识的了,虽然只是认识他祖父,弘书与这位王承颜交谈了两句他的祖父,又善解人意的问起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今日带晚辈的人不少,弘书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乐意在这些年轻人扒拉一下,看有没有后来的名人。
“这是犬子……”王承颜也识趣,知道这种场合长篇大论只会被嫌弃,两句介绍完自己的儿子,转向另一旁的蒲沅洲,“这是蒲沅洲,乃是家祖至交好友的曾孙,于画之一道上颇有天赋,十分仰慕二十一贝子。”
这个倒是聪明,在一大堆仰慕太子的介绍中,瞬间脱颖而出。
“禧叔,仰慕你的,要不要考虑收个徒?”弘书调侃了允禧一句,有点好奇地问蒲沅洲,“你曾祖与渔洋山人是至交好友,想来也是一方名士,可在朝为官过?不知如何称呼?”
蒲沅洲攥紧手心,努力让自己声音不抖。
“曾祖讳松龄,字留仙,未曾出仕过。”
弘书的脑袋瞬间被三个字占满。
蒲松龄!!
第143章
蒲沅洲在奔跑,即便爆炸的心跳告诉他,再不停下来心跳就要停,他也咬牙坚持着,没有放慢步伐。
“哎哟!”
“什么人啊,长不长……”
在人流汇集的地方想要跑起来,撞到人是难免的,蒲沅洲满心满眼都是心中目标,完全丢掉平日素养,连道歉都没有一句——当然,以他现在喘气如牛的状态,要说出话来还真有点困难。
而被撞的人在看清他今日因为要去参加文会而特意定制的低调又不失清贵的衣衫后,将即将出口的骂声咽了回去,自认倒霉。
终于,蒲沅洲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呼,呼,云呼,呼……”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只有两个字的名字都喊不完整。
不过他的目标已经看到了他,名叫云山的书童十分惊讶:“公子!您怎么来了?文会结束了吗?”
蒲沅洲摇了两下头,指着手中抱着的小铁箱:“呼,呼,呼,钥呼……”
云山惊讶更甚:“公子您怎么还把这个抱来了?您回去了?没钥匙您怎么进门的?”他与公子来到京城后,就在城南赁了一个小院,钥匙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让公子带着,自是在他身上的,他也顺利猜到他家公子的意思,“公子是要钥匙开箱子吗?”
边问边取出钥匙。
蒲沅洲迫不及待地夺过来打算自己开,可惜他这会儿根本没缓过来,头晕眼花的连钥匙孔都对不准。
云山连忙上前帮忙。
买完画后还没离开与摊主聊他家公子的曹霑和曹天佑旁观了这一切,曹天佑虽然有些狐疑凭眼前这位的形象真能混进那种等级的文会里,但秉着有枣没枣搂一杆子的想法,上前套近乎道:“这位公子,有礼了。在下乃江宁曹家之后,曹天佑,旁边这位是在下的堂哥,单名一个霑字。”
蒲沅洲虽晕乎乎的,但经过这一小会儿的休息,终于不再是对外界两耳不闻的状态,听到声音两眼呆愣(累的)地看过去。
曹天佑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然后笑道:“在下堂哥十分喜欢你的画作,才还和你家随从说呢,想要与你结交一番。霑哥,你念叨的人就在这儿,还不快说两句。”
即便早知堂弟的本性,曹霑对他前倨后恭的态度仍旧有些不适,但现在是在外面,他们两人是一家人,没法计较:“这位公子有礼了,您的画作十分特别,在下总觉得其中有别样韵味,故而想要结识一番,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曹天佑一边嫌弃堂哥过于客气有放低自己之嫌的态度,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主仆二人手上的小箱子,他倒是想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东西,让这主仆二人这般紧张。
那边,云山终于打开了这个稍微有些复杂的锁,蒲沅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眼,见曾祖的手稿好好躺在里面,不由松了口气,复又盖上。
居然只是书稿,曹天佑有些失望,不过转眼一想,这书稿能这么郑重的保管起来,说不定是什么孤本呢?
笑容复又热切起来:“这位公子,敢问贵姓?听你家随从说,你今日去参加《京城周报》操办的文会了?实不相瞒,我祖父的一位故交今日也去了……”
阶段性任务完成,蒲沅洲还记得太子在等自己,根本没工夫和这心思都写在明面上的小屁孩多说,只看向另一边夸了他画的曹霑:“公子见谅,在下还有要事,耽搁不得,公子可与云山留下地址,改日有空在下会去投递拜帖,告辞。”
告辞两个字甚至是在他跑走后才随风飘过来的。
曹天佑看着远去的背影,脸呱唧一下掉了下来,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还敢忽视他!什么能参加文会,肯定是吹嘘,就身上穿的那种破烂,他家的奴才都不屑上身!
云山目瞪口呆地看着公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公子竟然能跑这么快吗?不对,公子为什么突然跑过来要钥匙开箱子?”
他们主仆俩其实是偷跑出来的,而那个箱子里的手稿也是他家公子从家里偷出来的,虽然是偷出来的,但他公子并不是想做不肖子孙把先祖的手稿拿去卖了,是以非常珍视,生怕因为保管不当让手稿出现损毁,以后连入祖坟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在盘缠十分拮据的情况下,还花大价钱去找铁匠打了这么一个铁箱子,买了一个很不便宜的锁子。
而他们主仆俩之所以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也是为了这份手稿。他家老爷对公子的曾祖十分推崇,这些年来一直寻求机会想将先祖的著作刊行,但他家先祖的著作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话本子,摸不准售卖前景,那些书局都不愿意大量刊印,就算是少量刊印,也要他家老爷给钱才行。可蒲家如今虽不说像先祖时那样家道中落穷困潦倒,却也只是勉强能供家中子弟读书,自然拿不出大笔银子去刊行书稿。
眼见老爷为这件事呕心沥血、四处奔跑,他家公子不忍,提出可以找先祖那些曾经的权贵好友之后帮忙,结果被老爷打了一顿,还勒令他不许去找人家。他家公子完全不能理解老爷的固执,恰好在养伤期间,有同窗来看他,说起京城的惠民书局的书籍多么便宜,肯定是那边的刊刻成本低廉,一下子起了心,等养好伤后,就偷了先祖手稿,一路跋涉来到京城,去惠民书局投递。
惠民书局倒是接待了他,只是很遗憾,惠民书局目前只售卖自己家的书籍,还没有接受外部投稿的业务,而且他家也不是自己刊刻,而是和印刷厂合作,而印刷厂,抱歉,人家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工厂,并没有出版的业务。
蒲沅洲转了一圈意识到凭他个人想要给先祖出版没可能,咬了咬牙,到底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前去据说是曾祖至交好友的王家拜访。王家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家,对于突然上门的蒲沅洲,确定两家长辈真是至交后,就热情的接待了他。甚至在蒲沅洲还没好意思开口求人家帮忙给书局牵线的时候,就主动提出可以带他去参加太子殿下会出席的文会。
蒲沅洲本以为这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却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馅饼。
太子殿下竟然听说过他曾祖!知道他带着曾祖的手稿后还想看!还当场派侍卫送他回去取手稿!
蒲沅洲气喘吁吁地跑到来时马车停下的地方,却没看到人。!!人呢?人呢?难道嫌他跑的太慢已经走了?!蒲沅洲心中一片绝望。
“蒲公子!”
蒲沅洲乍然惊喜,转头确认是送自己过来的侍卫,立刻跑过去,语无伦次地道:“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开了开了,箱子开了!走,走,我们快走!太子殿下还等着!”
被派出来随同取稿的无名侍卫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位蒲公子,未免也太激动了。从文会出来,他一路护送这位回到租赁的小院,到了门口这位才想起来钥匙在书童身上,而书童在庙会摆摊,无名侍卫当时想的是那就去庙会找书童拿呗,结果这位蒲公子不,问他能不能翻墙,直接翻过去。
那他必然不能说不行,翻过去后,房门也锁着,这次不能翻了,这位蒲公子当即狠了狠心,让他直接踹开。好,踹开了,顺利拿到装手稿的铁箱子,结果,铁箱子也锁着。
这玩意儿他可暴力打不开,也不敢,这里面可是装着太子殿下想看的手稿,万一弄坏一丁点他可承担不起责任,只能去庙会找书童要钥匙开——你就说,总归要跑这一趟,那他先前又翻墙又踹门的是为了什么?
他不禁觉得这位蒲公子的脑子恐怕有点问题,要不然怎么会连东西有几道锁都记不住呢,这个观点随后就得到了进一步佐证,马车抵达庙会时,这位蒲公子迫不及待地就跳了下去,比他还快,而等他从马车中下来,准备接过小铁箱子朝提前问好的书童所在地找去时,就发现那位先一步下来的蒲公子已经不见了。
车夫告诉他,蒲公子一溜烟儿就扎进了庙会的人流里,瞬间消失在人海中,他只能沉默着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不影响道路的地方等待。
唉,这位蒲公子真的有点不太聪明,自己作为习武之人,难道没有他跑得快?
心中吐槽的无名侍卫没有耽搁,以最快速度把蒲沅洲带回去见弘书。
弘书早已望眼欲穿,蒲松龄唉,聊斋志异唉,多么著名的大作啊,而他现在要看到作者手稿了!
就连看到郑板桥的手稿,他都没有这么激动——因为他知道的郑板桥的那几首名诗现在还没有写出来。
怀着瞻仰的心情,弘书接过手稿,一页页看了起来。
聊斋志异,真的是聊斋志异手写原稿!新鲜的!面世的时间不超过五十年!
要是他在早生几年就好了,蒲松龄先生去世的时间距离他出生也不过四年而已。
弘书并没有当场逐字逐句地阅读过去,大概翻看确定以后,他就依依不舍地还给了蒲沅洲。
蒲沅洲:???
老实说,他说出这份手稿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留在手里,太子殿下感兴趣的东西想要收藏不是很正常吗?虽然也不舍,而且擅自把曾祖手稿送人很可能会被父亲踢出族谱,但这可是太子唉,太子喜欢的东西肯定会有数不清的人蜂拥上来想要拥有,有了买家还愁那些精明的书局不刊印吗?到时候,曾祖的作品会被天下所知——至于说其他人因为太子收藏而不敢要,虽然他很推崇自家曾祖,但他也明白,曾祖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名士,曾祖的手稿也不是什么名家孤本,还不至于得到太子独家收藏的待遇。
但殿下还给他了?
为什么要还回来?难道殿下对先祖的作品不满意吗?
蒲沅洲不知道自己该失落还是该愤怒,作为后辈,他似乎更应该为先祖被轻视而愤怒?
但,这可是太子殿下。
想想愤怒可能会带来的后果,蒲沅洲默默选择了失落。
结果下一刻他就体会到了心情原地起飞是什么感觉。
“虽然只看了开篇,却也可以看出此书寓意颇深,松龄先生实在大才,可惜孤出生太晚,无缘得见先生,实在遗憾。”
“蒲公子,不知你家里可愿将松龄先生的作品刊印发行?孤想刊行松龄先生的作品,令天下人都能得观松龄先生大作。”
第144章
“蒲公子,久等了,家中临时有事,来晚一步,见谅见谅。”弘暾不是摆架子,先不说他不是那样性格的人,蒲沅洲这事可是太子亲自把他叫过去吩咐的,他现在太子阵营的中坚力量,敷衍什么都不可能敷衍太子交代的事。
他是真的有事——他新婚才两个多月的福晋有喜了!
蒲沅洲看着亲切和蔼、平易近人,明明是比自己还要小的年纪却愣是笑出一脸褶子的怡亲王世子,很容易就判断出他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心中的紧张立刻消散大半。
不愧是太子殿下,看重的人就是和那些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权贵不同。
“没有没有,是在下来早了。”
两方谦让几句后,弘暾也不多废话,同蒲松龄谈起了出版事宜。
而蒲沅洲连连发出惊叹和疑问。
“版税是什么?”
“一次性印五万册吗?!会不会太多了!”
“要请张大学士做序?!”
“太子殿下也要做序?!!”
“这是契书?!”
蒲沅洲看着那厚厚一叠,少说也有上万字的契书,震惊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他又不是没见过契书,那些契书几百个字都算多了。
弘暾心情好,耐心地解答蒲沅洲每一个疑问和安抚他一惊一乍的情绪,其实有很多东西他也不是太了解,太子殿下虽尽力给他讲清楚了,但理解是一回事,真正吃透这些新定义的意义又是另一回事。
而契书,“这是契书,却也不是契书,太子殿下称呼它为‘合同’,目前算是一个试验版。”说到试验,弘暾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来京城没多久,可能不知道,太子殿下最是喜欢发明新事务,而每个新事物太子殿下都会尽可能的先做试验,殿下说,只有在实际运用中,才能发现这些新事务是否实用,发现它们的缺点和问题,然后针对性地进行修正和改进。”
蒲沅洲听得眼睛发亮,从这一点看出,太子殿下至少不是一个乾纲独断、认为自己一切都对的储君,也可以推出,殿下是个纳谏如流、谨慎周密的人,有这样的继承人,蒲沅洲对未来顿时生出许多信心和希望。
弘暾看到他的表情,浅浅一笑:“你也不用担心,此‘合同’虽是初试版,殿下却也不会叫你承受因它本身发生问题带来的损失。”他递出一张纸,“这是一份单独的协议,规定了只要是因合同不规范和不完善所产生的所有损失,都有惠民书局给你家补齐。”
蒲沅洲怔怔接过,看着上面那完全有利于他的条款,木讷的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父亲为曾祖之事奔走的这些年,他陪在身边见识了不少那些商人‘在商言商’的嘴脸,和那些‘都是一样’的制式契书,万万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这样一份‘独特’的契书。
不,不对,蒲沅洲骤然醒悟过来,他怎么能拿那些商人和太子殿下相提并论,他们连给殿下守门都不配!
“怎么签?在这里吗?有没有印泥,我按手印。”蒲沅洲东张西望地找笔。
弘暾拦住心急的人,笑道:“别急,你家中应该还有长辈吧?这事你一个人可做不了主,还是先将这两份合同拿回去,给家中去信说清楚,得了你长辈的允许,咱们再签。”
想到他爹,蒲沅洲发热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
怎么办,这封信送回去,他爹会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给他留一条腿吗?
有人担心父亲的爱不足够给他留一条腿,有人却觉得父亲的爱太过沉甸甸。
没错,就是弘书。
“皇阿玛,我真的没事,就是被燎起了几个泡,真不需要卧床休息!”弘书极力争取下床自由。
胤禛瞪他:“你给朕老实躺着!太医都说了,你吸入浓烟过多,若不好好将养,肺上恐会留下毛病!”
“我真没……”弘书试图讲道理,他用湿帕子捂着鼻子呢,虽有吸入,但根本没有太医说的那么严重,不信让叶桂来看,叶桂肯定不会这般大题小做。
可惜胤禛根本不给他讲道理的机会,威胁道:“你再闹,朕就去告诉皇后,她的好儿子以太子之身亲自去跑到火场里去救火了。”
弘书瞬间噤声,太子册封礼后,来自长白山的红豆杉树皮被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经韦高宜之手炮制成药,开始给额娘治疗。因为才开始,药效可能发挥出来,额娘的状态并没有好多少,他实在不想额娘再拖着病体为他操心。
想了想,弘书决定还是先认怂:“皇阿玛,我错了。”
示好的表态并没有叫胤禛脸色好转,反而更差:“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弘书一噎,顿了顿,轻声道:“儿臣不该以身犯险,跑进火场。”
“你还知道!”胤禛‘啪’的一拍床边临时搬来放茶碗的小几,巨大的声音将所有人吓了一跳,茶碗都被吓的跳了一跳,“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啊?你是太子,太子!需要你去救火吗!那些侍卫、官员、吏员不是人吗?就缺你一个?!还是你是祝融转世,你一靠近火就会自动熄灭?!”
弘书被骂的抬不起头,他有些委屈道:“我就觉得那场火起得有些奇怪,感觉像是有人专门放的,就是想要销毁文选司的档案。而且当时没全部烧起来,只有半间屋子在烧,我就想去还没烧起来的那一边多抢救一些档案出来。”
他并不是要逞英雄,也不是不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想去找死,只是当时的情况确实没有想象的那样危险,他才跑了两趟。至于吸入烟气,当时他就是站在火灾周围指挥,也免不了吸入烟气,而手上的泡,那只是没注意,被飞溅的火星子烫了一下,实际上那泡都没有指甲盖大。
胤禛并不认同他的解释:“你不能让其他人去吗?非要你去!”
“当时我身边带的人并不多,只靠他们抢救不了多少,而且他们也很难分辨哪些会是重要档案。”弘书顿了顿,道,“至于吏部那些人,我信不过他们,谁知道他们进去是把档案抢救出来,还是扔进火里。”
背后之人敢在他去吏部的这一天让文选司失火,他不信这是一个人或者小喽啰能办到的。
说起这一点,胤禛火气更甚,不过不是对弘书,而是对吏部,他豁然起身,丢下一句:“你给朕老实躺着!”就大步离开。
弘书叹了口气,他知道,阿玛这一去,吏部甚至整个朝堂都要大地震了。
事情不出他所料,本来文选司失火这事就足够叫阿玛恼怒,再加一个他受伤,阿玛已经不是震怒能形容,直接就要下令刑部将吏部上下人员全部拿下严加审问,还是允祥费了不少唾沫才劝阻下来,最终只拿了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员,都是能和文选司扯上边边角角关系的,至于吏部的主官,虽然没被拿到刑部,却也迎来了允祥、大学士、步兵统领和九卿的调查团。
弘书一边实时跟踪朝堂上的情况,一边接见来探病的人。
头一个就是允禧和弘暾,两人一进来就上下打量他,见他面色红润才松了口气,坐下问道:“伤哪儿了?”
外界只知道太子因为救火受伤了,却不知道伤了哪儿、情况严重不严重。
弘书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出去给他们看油光闪亮的泡。
“……咳。”允禧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弘书冷哼一声:“想笑就笑。”
允禧放下拳头,一脸正直的道:“殿下您遭此大难,我怎么会笑呢,我担心都来不及,您千金之躯,以后万不可再如此涉险。您不知道有多少人担心您,您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不少百姓都自发为您祈福呢。”
弘书无波无澜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哦。”
弘暾心善,不忍叔叔尴尬,转移话题道:“说正事吧。”
弘书又轻轻哼了一声,才道:“庙会最后的奖励已经定好时间了吗?”
本来弘书一开始的打算是搞个简单的积分系统,然后贴钱让百姓免费去玩一些诸如套圈、打弹弓这样的小游戏来积攒积分,最后选出一个优胜者给奖励的。但到实际执行时却发现很难执行,首先,当天去的人一定很多,要给这些人每人发一个记录积分的东西花费就不小,第二,防作弊太难了,第三,虽然尽力选择了非常简单基础的小游戏,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这些小游戏他们也很难胜过那些富裕人家,游戏的基础就不公平。
所以,最后弘书还是选择了简单粗暴的随机抽奖,不过对抽奖的对象做了一个限定——拿到他贴钱让那些铺子免费送的福利的人。
都是不大的小孩子,当然,奖励并不是只给他们的,而是给他们全家人的,只要敢上,只要热气球能承受的下,都可以上去。
毕竟要是只让小孩子去的话,到时候恐怕不是孩子体验飞行之旅,而是飞行员体验哄孩子之旅了。
允禧道:“还没有,主要是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距离万寿节没多少时间了,加上又逢您册封,距离远的藩国可能来不及,但近的应当来的及,而喀尔喀这些内藩,他们的首领恐怕会亲自来京道贺,我想等他们到的差不多了,请他们去观看这一次热气球载人飞行。”
第145章
“奴才等拜见太子殿下,恭贺殿下正位东宫。”
“几位汗王快快请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距离允禧给弘书提议才过去几天,喀尔喀三部的汗王就陆续抵达京城,然后被礼部安排统一觐见。
土谢图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的两位大汗弘书都是第一次见,车臣汗部却是熟人——曾来京被弘书热情‘招待’过的车布登班珠尔。
“衮臣汗王仙逝之时,孤事务缠身,没能前去吊唁,很是遗憾。”弘书道,“节哀。”
可能是想起了父亲,车布登班珠尔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水光,感动道:“是阿布福分不够,若能再等几月,阿布也能亲自来向殿下道贺了。”
与车布登班珠尔寒暄之余,弘书也没冷落另外两位大汗,有提前准备的资料,关心关心他们的部族和家人并不是难事。
在问到土谢图汗部时,弘书重点关心了姑姑固伦恪靖公主的身体情况。
对于这位恪靖姑姑,弘书曾经并无了解,还是这几年翻阅康熙朝喀尔喀相关旧志时才知道这位姑姑有多么厉害。
恪靖是在喀尔喀内附之后嫁过去的第一个公主,嫁的是当时土谢图汗部汗王的长子,在她婚后的第三年,她的夫君继承了汗王之位,但不过两年时间就因故被康熙降为郡王,汗王之位也被弟弟承袭。按说,有这样的夫君,恪靖的未来应该会和她那些联姻的姐姐一样,泯然于众,做一个吉祥物。但,恪靖凭借高超的手腕,不仅没有变成后宅中的妇人,反而越过她的丈夫,参与到了喀尔喀的政治决策之中。在她丈夫下台后的第七年,也就是康熙四十八年,在恪靖的允准下,喀尔喀制定了《喀尔喀三旗大法规》,此后,恪靖的权势达到顶峰,权倾漠南、漠北。
可以说,清朝选择下嫁公主、与蒙古联姻的目的,在恪靖身上完成的最好,若恪靖能一直得到来自朝廷的支持,那她完全掌控喀尔喀也不是毫无希望之事。但,晚年的康熙,不止折腾儿子,也折腾女儿,在得知恪靖圈地开垦、吸引大量汉民前往漠南种植之后,康熙并没有夸奖女儿的盛德,反而亲笔御书两匾训诫。
一匾曰“萧娴礼范”,一匾曰“静宜堂”。
恪靖作为政治手腕卓著的公主,怎么可能看不懂这两匾背后蕴含的皇阿玛的意志,再看看京城那些兄弟们的下场,她开始抱病,在归化城的公主府内闭门养病,这一养就是十多年。
即便胤禛登基后将她由和硕公主晋为固伦公主,她也并没有好转,仍然甚少出门。
归化城在内蒙,也就是后来的呼和浩特市旧址,喀尔喀三部的活动范围却是在外蒙,以此时的交通条件,即便恪靖在喀尔喀中下层依然拥有不小的威望,但上层的汗王、亲王、郡王们,还是更愿意自己掌握权柄。
此时的土谢图汗部汗王便是恪靖丈夫弟弟的儿子,他咧着一口大牙笑道:“公主身体没有大恙,只是需要长期修养,公主还让奴才给您带话,她十分想来京城看看您,可惜身体不允许,只能送些见面礼,希望您不要嫌弃。”
弘书当然表示不敢嫌弃,不说这位是长辈,就只凭她曾做出的功绩,就值得敬佩。老实说,他知道这位的存在后,一直有个想法,想把这位接回京城来住,一方面京城的环境到底比漠南草原好些,适合养老,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这位姑姑能够教一下他的两位养姐。
雍正四年,第一位养姐——胤礽亲女和硕淑慎公主被赐婚前,弘书曾表达过是否可以不用公主与蒙古联姻,当时阿玛虽然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说,弘书却明白了,这件事不是他能以一己之力改变的。
即使他现在已经成为太子,剩下两位养姐的联姻命运他也仍旧没办法改变。
虽然与这几位养姐的相处并不多,更谈不上什么感情,但让弘书坦荡接受用女孩子去换取利益还是有些做不到——这利益他将来会占大头。所以,他想尽力给几位养姐一些帮助,让她们在出嫁后能活得好一些、舒心一些。
不过,当年阿玛晋封恪靖的时候,不是没有邀请过她回京来养老,恪靖却以身体不适不能长途奔波拒绝了。阿玛都没那个面子,他想邀请恐怕更难。
唉,要是有机会亲自去拜访邀请就好了,不过他能出京城去归化城的几率,恐怕和邀请成功的几率一样低。
送走喀尔喀的三位首领,弘书翻看着恪靖姑姑托人带来的见面礼,亲自拟定了一份回礼,不管有没有机会,尊重都是要表足的。
“殿下,这是军机处才使人送来的奏疏。”朱意远抱来一大堆折子。
弘书早已习惯,如今除了与他有关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建议折子外,阿玛也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分给他批阅,还美其名曰锻炼。
——分明就是自己不想看!
吐槽归吐槽,弘书还是会认认真真的看,真正进入到朝廷这个体系后,他才知道这里面有多复杂、官吏的数量有多多。他认识的那点官员,连官员总数的百分之一都不到,若再加上吏员和士兵,那个比例就更可怜。
所以即便只是一些废话连篇的请安折子,也能叫他学到不少东西。
弘书翻开第一份:“咦?”
竟然不是请安也不是建议,而是张廷玉上的一份正正经经的议事折子,议的还是大事,关于准噶尔覆灭后所留地界的命名和治理事宜。
准噶尔虽然已经被灭了一年半多,但那片土地却时至今日才堪堪被大清梳理完毕、纳入控制。
“送错了?”弘书微微拧眉,这种奏疏怎么也不该送到他这里来。
刚要叫朱意远送回军机处去问一问,弘书忽然注意到末尾处的一行小字……好吧,是抄录。
送过来应该是让他提前准备,明儿小朝会阿玛估计点名询问意见。
——不过这抄录的也太敬业了吧,连张廷玉的字模都仿了个八成像,不然他也不会误会。
名字,除了‘新疆’他觉得叫哪个名字都违和,当然,小朝会不可能这么说,得有正经理由,新疆新疆,新辟疆土嘛,把开疆拓土的功绩摆在明面上——不对,这样也会让别人认为,这块地是他们抢来的,不行不行,新疆自古以来就在中原王朝的统治下,汉朝就有西域都护府了。
新,自古以来……‘故土新归’。
“故土新归,不错。”胤禛还算满意,询问大人,“诸位大人觉得‘新疆’之名如何?”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良弼站出来:“回皇上,太子殿下对‘新疆’的释义很不错,臣并没有疑义。只是有个问题,自云贵总督鄂尔泰大人赴任以来,云南、贵州之南有不少生苗内附,还有四川,在岳大人的治理下,也有不少新辟之地,这些地方,如今在朝廷内部都被统称为‘新疆六厅’,若要定下将准噶尔之地定为新疆之名,云贵川三地的新辟之地恐怕得另做称呼,以便区别。”
“皇上,陈大人所说之事却也是个问题,但解决并不难。”礼部侍郎傅德道,“这些地方本就有名字,‘新疆六厅’的称呼原是为了统一管理方便的权宜之计,如今这些地其实也梳理的差不多了,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定下这些新辟之地的归属,确定它们到底归哪个省管,之后便用原称就是。”
“傅大人说的有理。”
“云贵川几地能归附的差不多都归附了,剩下的都是占据天险之地,一时半会儿恐怕拿不下,不如先休养生息。”
“是极是极。”
小朝会没有纠仪官虎视眈眈,所以会随意一些,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着。
胤禛点点头:“那便如傅德所奏,诸位今日回去后,商议商议,云贵川几地的新辟之地具体该如何划分,该立州立府还是立县,商议妥当了再上奏疏。”
“臣等遵旨。”
“还有人对太子的提议有意见吗?”
没人说话,不过一地的命名罢了,别说太子殿下给的释义还算有点意思,就是太子殿下今儿说他就是单纯觉得新疆两个字好,没有理由,他们也不会反对。
“既然没人有意见,那准噶尔之地便正式更名为新疆,礼部下去后要及时传召、督促新疆那边广泛张贴布告,务必使新疆的每一位小民都牢记新名,忘掉准噶尔之称。”
“是。”
名字只是一个小前菜,接下来的治理细则才是重点。
有人认为应该设省,有人认为应该像喀尔喀一样扶持几个部族汗王,有人觉得该像西藏一样,设‘驻疆大臣’,采取朝廷和本土贵族共治的形式,还有人觉得可以像云贵等地一样,先实行土司制,之后再慢慢改土归流。
弘书自然是坚定支持设省的,其实他更想直接实施军管,一边对当地的下一代进行深度教育,一边大刀阔斧地改变体制,以最快速度消除准噶尔的影响,令新疆心向朝廷,一步到位。但是一想到此时的军队素质和巨额花费,他就明智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还是慢慢来吧。
新疆的问题拉扯了几天,最终定下的还是设省,固然直接设省会困难重重,但和其他几个建议比起来,这个选择的隐患是最小的。
新疆事定,阿玛单独留下他,问道:“你下一道奏疏想好了没有。”
弘书从语气中听到的不是询问,而是示意。
“想好了。”
第146章
“孙大人早啊。”
“孙大人恭喜。”
“孙大人……”
孙嘉虽然敢言直谏、头铁脖直,却也不是那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怪胎,面对熟悉的不熟悉的笑脸招呼,他也端着微笑一一回应。
回应着回应着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自己在上折‘劝谏’皇上后不但没被降职,反而在前几日还被左迁为顺天府尹,这是一件值得道贺的好事不错,但有些人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分热情了?
御史出身的孙嘉脑回路立刻就拐到这些人身上有问题去了,不行,回去得查一查,虽然他现在是顺天府尹了,但谁说顺天府尹就不能弹劾了?
正琢磨着的孙嘉忽然被友人拽到角落:“你知道了吗?”
孙嘉:?
“知道什么?”
友人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压低声音神秘道:“我刚才听说,太子殿下上第二道奏疏了。”
孙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神秘的:“这不是很正常,听说医院那边已经开始收尾了,水泥厂的产量都腾了出来,如今詹事府和工部的人正加班加点招工筹备,马上就要开始翻修了。殿下腾出手来,也该上第二道奏疏。”
“不是。”友人扇了一下空气,“重点不是时间,是内容。我听说,太子的第二道奏疏是为谢济世和陆生楠开罪!”
谢济世,陆生楠,这两个名字叫孙嘉一怔,他当然没忘了自己几月前还为此二人上书“劝谏”皇上,当时周围人都劝他,没必要为了这样两个傻子葬送自己的前途。
但他还是头铁的把折子递了上去,并不是因为多么敬佩谢济世和陆生楠二人,只是他确实觉得两人罪不至死,皇上非要处死他俩是有私心在,虽然这个私心某种程度不是那么‘私’——处置李绂、谢济世、陆生楠等人是为了维护田文镜,维护田文镜又是为了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从这一点上说,好像处置这两人还是对的。
孙嘉却不这样想,他认为要推行新政,不是把反对派都杀了就能行的,这样只会让反对的人更加反对、更加抱团,甚至由明转暗,新政推行只会更加困难。
“你可真是好运道。”友人羡慕地道。
孙嘉:??
他的思路被打断:“我什么好运道?我怎么不知道?”
友人叹气:“老孙啊,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被调任顺天府尹不?”
孙嘉:“不是因为原顺天府尹升迁,没有合适的接任人,才选了我吗?”
友人表情复杂的摇头,再次压低声音:“我听说,太子殿下最初提出的詹事府名单里面是有你的,少詹事,后来不知道怎么没了,但你这次升职很明显有太子殿下的原因。”
“老孙啊,你要发达了,苟富贵、勿相忘!”
孙嘉:???
不是,你小道消息怎么那么多?
“不可能!我和太子从来没有接触过,你别听风就是雨。”孙嘉回忆了一下,十分确定他无论从哪条渠道都没有和太子有过接触。
友人揣着手,老神在在地道:“反正我听到的消息是这么传的,大家都在说,太子殿下这次的奏疏肯定是你撺掇的,还说你这个顺天府尹当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当不了?当然是会被皇上以教坏太子的理由罢黜啊。
孙嘉:……
为什么天突然黑了?
哦,原来是好大一口黑锅飞过来了。
“不是我!老夫没有!谁在造谣!老夫要弹劾他!”
气愤的孙嘉并没有找到是谁最先造的谣,只能上了个折子说官场风气败坏、官员不勤思政务、却学无业闲汉谣传闲话,建议皇上开展官场清风正气行动,管管这些贫嘴多舌的碎嘴子。
胤禛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把折子扔给苏培盛:“这个给太子送过去。”
弘书拿到手后笑了几声,传给何国宗、明安图看。
何国宗莞尔一笑,道:“这位孙大人倒是有几分小孩心性。”
上这奏折真是为了建议吗?不,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骂那些传谣言的人。
有小孩子心性也不难理解,毕竟若没有几分赤子之心,也不会博下个敢言直谏的名头。
明安图道:“殿下,臣记得谢陆二人之事,这位孙大人好像是第一位提出反对意见的,不如,臣去与他接触接触?詹事府少詹事还缺一人呢。”
说起谢陆二人,何国宗的面色严肃起来,弘书要上的第二道奏疏给他们看过,当时詹事府不说全部吧,至少有大半人都是反对的,剩下的人也不是赞同,只是保持沉默。
他们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上任自然也不例外,前三道奏疏直接决定了太子接下来接触朝政的难易程度,这火自然是烧的越烈越好。但,直接烧向皇上那就不对了,这不是烧火,这是自毁长城!
“在怡亲王世子大婚之时,孤就已经当面劝谏过皇阿玛了。”
太子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们收回了反对的话。
“这道奏折业已送过一回,但因时机未到被送回。”
又用一句话让他们疯狂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在朝会上发挥,才能既不伤皇上的面子又让太子赢得漂漂亮亮。
弘书摇头:“顺天府尹的位置可比少詹事有前途的多,别为难人家。”
明安图不太同意:“顺天府尹的位置怎么可能比您身边有前途。”
弘书摆手:“各人有各志,孙大人一瞧就是那种喜欢挑战的性子,况且已经试过一次,既然不成,或许就是老天爷在暗示孤不合适。”
虽然好奇太子说的试过一次是哪次,明安图却没有再问,殿下都表示两次不合适了,可一可二不可三。
“好了,孤相信你们,即便没有外援,你们也能表现的很好。”弘书微笑鼓励,“至于少詹事,孤再物色物色,争取在继善回来的时候配上。”
尹继善在北边两年,终于将去病城建设的差不多了,基础也打的不错,如今只等一个接任人,就可以回京享受飞速升官了。
弘书以为阿玛会很快在下一次的小朝会上把自己的奏疏拿出来令百官议覆,却没想到阿玛直接放到了大朝会上。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惯例的唱喏后,群臣安静,所有目光都齐刷刷盯在最前头那个穿着太子朝服的身影。
感受到身后齐压压的视线,弘书抬头,与上首面无表情的阿玛对视了一眼,出列。
“启禀皇阿玛,儿臣有本启奏。自古帝王之有天下……谣惑人心,然人心……兹有谢济世、陆生楠二人,私著……刑部乃至九卿,言其非议时政而判死……至于人臣朋比,并未有证……固然有罪,然罪不至死,儿臣请皇阿玛酌情考虑,在刑部所定刑罚上赦免一二。”
弘书一口气将自己的奏疏背了一遍后,静静站在原地等待随后的狂风暴雨。
——于公于私,做出判决的刑部九卿科道都不可能让他轻轻松松达成目的。
“太子此言差矣!自古谣祸人心者,必为反贼!”第一个反对的人上来就丢重磅炸弹,从各个方面例证了谢济世、陆生楠两人必有反心。
“太子殿下言说谢陆二人朋比未有真凭实据,然谢陆皆系广西籍人,与李绂同。而在他二人弹劾田大人前,就已与田大人因其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之政处置广西籍人而冲突,此事中亦有李绂参与。前明之时,齐党、楚党,皆是以籍贯……”第二位滔滔不绝地论述了谢陆二人就是与李绂党援。
一位又一位大臣站出来,有的长篇大论,有的言简意赅,却无一不是在反驳弘书,指出他奏疏中的漏洞。
终于,没人再说话了。
该他了,明安图深吸一口气,出列:“皇上登基以来,恩加四海,统一寰宇,万民归心……地方动乱渐无,何来反贼?……谢陆二人却有怨愤之语,但并未传播于世,又何来谣祸人心?……至于以籍贯党援,更是荒谬,前明帝王昏庸,肆意放纵方有此祸,我大清自□□皇帝起,皆英明神武、勤于政事……何况曾经的‘何方互劾’案楚大人忘了不成,他二人甚至是同一县人……”
不得不说,明安图记性真好,声带也是真的好,竟然一口气将先前反对的人全都有理有据地怼了一边,嗓子还没哑。
年轻人就是比不过,何国宗清清嗓子,他年纪大了,还是言简意赅一些吧:“启禀皇上,臣以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晓以天地经义,使愚昧无知者,幡然醒悟……”
弘书暗暗点头,他手下这两个可以的,明安图有条有理、井井有法,何国宗呢,另辟蹊径,走‘大格局’路线,占据道德制高点。
一理一文,属实有点东西。
弘书也不是完全没人支持的,在明、何二人之后,也有其他人站出来支持,户部右侍郎、太仆寺卿、翰林院掌院……分量并不轻。
不过,都是汉臣。
这边还没说完,礼部左侍郎鄂尔奇忽然站出来打断道:“你们说的都是屁话,谢济世、陆生楠不过两个贱民罢了,皇上允许他们参加科举、做官已是恩赐,他们不感激就算了,竟然敢因为自己能力不行仕途不顺就暗讽朝廷,这样狼心狗肺的贱民,打死一万次都不足为惜。”
“太子,你作为储君,作为人子,不说维护君父的威严,竟然还为了两个贱民反抗皇上的旨意,实在不忠不孝。”
“皇上,奴才觉得太子如此行为心智,实在不宜早涉政事,还是先回上书房,再念几年书吧。还有詹事府的这些人,奴才以为就是他们撺掇的太子,都该拉出去砍了!”
鄂尔奇,弘书眉头紧拧,鄂尔泰的弟弟,他虽与鄂容安熟识,也对鄂尔泰知之甚详,但对鄂尔奇却仅限于听过名字的程度,鄂容安也从来没与他提及过这个叔叔。
不曾想,竟是个蠢货。
还不待他说些什么,满殿的汉臣已经怒了。
“鄂尔奇,你是何意思!”
“谢陆二人虽是戴罪之身,却也是堂堂正正考中的进士,是我等的同僚,你视他二人为贱民,意思可是我等在你眼中也是一样?!”
“鄂尔奇……”
众人虽义愤,到底还知道这是大朝会,旁边还有纠仪官虎视眈眈,故而虽然七嘴八舌,却仍显得很有素质。
但这样放任也不行,只会令满汉大臣的矛盾加深。
弘书看了一眼阿玛,正要出声喝止。
却忽然有一个人蹿了出去,一拳挥向鄂尔奇面门。
“苍髯老贼,皓首匹夫!”
是孙嘉。
第147章
这一拳打的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鄂尔奇。
直到又挨了两拳,酸痛的感觉直冲脑门,鄂尔奇才痛叫出声,拎着拳头就要还回去。
“成何体统!还不速速停手!将他二人拉开!”弘书喝道。
周围人这才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两人拉开。
孙嘉一被拉开就单膝跪下:“臣因一时义愤,御前失仪,扰乱大朝会,请皇上降罪。”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只还了一拳深感吃亏暴怒的鄂尔奇却还在奋力挣扎,试图将拉住他的人甩开,一时挣脱不掉,还奋力伸长腿要去踢孙嘉。
弘书皱眉看向鄂尔奇:“鄂尔奇,这是太和殿!光天化日喊打喊杀,你想干什么?”
鄂尔奇却将他无视了个彻底,依旧上蹿下跳的让人放开他,他要去杀了孙嘉。
弘书心头火起,正要抬步走向鄂尔奇。
上首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放开他。”
鄂尔奇动作一顿,抓着他的人面面相觑一秒,唰的松手站回自己的位置。
胤禛不说话,弘书不说话,满大殿的大臣也不说话。
沉寂的氛围里,鄂尔奇却没有像刚才他大喊大叫的那样去杀了孙嘉,僵硬的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弘书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行礼道:“皇阿玛,儿臣弹劾顺天府尹孙嘉,御前失仪、扰乱朝会、殴打同僚,应将其降四级留任,罚礼鞭二十,以儆效尤。”
孙嘉的友人悄悄松了口气,然后怒瞪孙嘉,还说你小子和太子不认识,不认识太子会这样护你!果然,你就是只打算和我共患难,没想过与我同富贵,老夫的一片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孙嘉并不知道友人在默默给自己加戏,他一时冲动打完人后不是不忐忑的,所以才麻溜地跪地认罪,就是想多少挽回一点点。要知道御前失仪、扰乱朝会是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自从有了纠仪官这个职位后,不知道多少同僚倒在这上面,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因为朝会上失仪挨板子生生被打死的。
他知道会有人替他求情,毕竟刚才那一拳多少是替在场所有汉臣出了一口气,但他没想到太子会出来保他。虽然罚了二十礼鞭,但在降四级留任的前提下,行刑的纠仪官绝对会把力度掌控到巅峰,既让他看起来伤的惨又不会真的让他长时间卧床不起甚至一命呜呼。
现在,就看皇上的态度了。
孙嘉屏住呼吸,对结果并不太乐观,太子刚刚才在谢陆二人之事上反对皇上呢,皇上或许会用他来警告太子一番。
“准。”
什么?孙嘉瞳孔扩张,他听到了什么?准?
直到他被纠仪官拖出去现场行刑,火辣辣的鞭子抽在身上了,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皇上竟然默认太子保他?!
这一认知不但叫孙嘉惊讶,还在朝会上的大臣们也十分惊讶,其中脑子转的特别快的、特别会揣摩胤禛心思的,已然明白了什么,用怜悯的眼神看了还在呆愣、不知道请罪的鄂尔奇一眼。
保下孙嘉后,弘书并没有继续弹劾鄂尔奇,而是退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场闹剧没有另外一个人参与一样。
一直沉默的张廷玉终于站了出来:“皇上,微臣弹劾礼部左侍郎鄂尔奇,蔑视皇权、出言不逊、以仕为贱,又无视储君,有大不敬之嫌,臣请将其即刻罢黜、押入大牢,判处绞刑。”
胤禛的声音依旧平静:“鄂尔奇,你认罪吗。”
“奴才认罪,奴才认罪!”鄂尔奇哐地跪下,膝盖接触地板的那一声脆响让许多人都感觉牙酸,“奴才御前失仪、扰乱朝会,奴才知罪,请皇上责罚。”
这时候倒是聪明了,知道给自己安上和孙嘉一样的罪名,弘书微敛眼睫,静静等着阿玛的决定。
殿内众人也一样等着。
不长不短的沉默,胤禛开口道:“鄂尔奇,御前失仪、扰乱朝会、侮辱同僚,对太子大不敬,理当贬为庶民,交刑部议处。然,鄂尔泰久抚边疆、功劳甚厚,家中亲长全赖鄂尔奇奉养,也算有功,功不抵过,令将其罢职、回府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皇上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听令。
鄂尔奇谢完恩后就瘫软在地,站都站不起来,还是被御前侍卫拖出去的。
弘书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认为阿玛处置的太轻而站出去反对。
或许阿玛是真的念旧情才看在鄂尔泰的面子上没有重重处置了鄂尔奇,但在弘书看来,阿玛留着鄂尔奇比处置了他更好。
有鄂尔奇在,鄂尔泰就永远有一个弱点、永远有一个把柄,或许这样想很阴暗,毕竟历史上记载的鄂尔泰确实是一个既有能力又有德性的好官,但是好官并不意味他不会做错事、做错选择,弘书清楚知道,想要走上自己规划的未来,反对他的官员一定不可能少,鄂尔泰不出意外,会是阿玛留给他的顾命大臣之一,有了把柄,他才能在两人可能对上的未来,体面地挪开阻挡前路的鄂尔泰。
当然,最好还是能和鄂尔泰君臣相得,得到这位能吏的辅佐,那么只要鄂尔奇没有踩到他的底线上,他都会留其一条命。
想这些都还太早,鄂尔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云贵回到中央,弘书摇摇头,将飘远的思维拉回来,他甚至都还没见过这位誉满朝堂、简在阿玛心的名臣。
这一番意料之外的闹剧之后,或许是胤禛不经意间露出的态度,或许是被鄂尔奇激起的同仇敌忾,支持弘书的人忽然以几何数上涨,最后,就连大学士陈元龙都站出来支持弘书。
而才开始站出来反对的人也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不成气候。
一面倒的支持率下,胤禛终于开口道:“既然谢陆之案异议者众多,怡亲王。”
一直当隐形人的允祥出列:“臣在。”
“此事便交给你,会同九卿、刑部、都察院、翰林院重审。”
“臣遵旨。”
此事在大朝会上便算是结束了,苏培盛再次站出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
满满当当的大朝会结束后,弘书走出太和殿,深吸了一口气,脑袋才有了些清明之感。
太和殿并不算小,但大量人长时间挤在一个空间里,那空气实在谈不上好。
“殿下慢走,微臣告辞。”
“殿下慢走……”
官衙与弘书背道而驰的朝臣们向弘书道别,弘书一边点头回应一边汇合何国宗、明安图向詹事府而去。
“殿下请留步。”与众不同的声音格外清晰。
弘书顿步,转过身去,便看到孙嘉在一个官员和一个侍卫的搀扶下走过来。
“谢殿下为微臣说情。”孙嘉很认真地道谢。
弘书莞尔:“道谢倒不用,孙大人不埋怨孤就好。”
孙嘉脑袋上冒出一排问号:“臣为什么会埋怨殿下,难道殿下认为臣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吗?”
弘书表情微微有些奇怪:“因为,孙大人你沉浮半生,孤却让你归来仍是五品?”
孙嘉殿试登科后在翰林院呆了五年,然后就直升五品御史,却没想到,在御史这个岗位上一呆就是十六年,好容易才升了半品当了国子监祭酒,之后又一步一步爬到正三品顺天府尹,如今,却是一朝梦回御史。
弘书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那个出道半生,归来仍是素人的梗。
可惜孙嘉不懂他的幽默,只有满头问号。
弘书失笑摇头:“孙大人快回家养伤吧,京城马上要翻修新路,孤还等着你协调好五城兵马司,介时帮忙封路维护秩序呢。”
说完也不待孙嘉回答,便信步离开。
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友人拍拍孙嘉,沉痛道:“老孙,你看看殿下,你要是让我的一片情谊错付,殿下是绝对不会信任你的。”
孙嘉:???
有病。
重审的结果并没有出意外,九卿议覆后再次上表的奏疏,对谢陆二人的处置改成了令其二人无限期在军前效力。
胤禛看了不短的时间,才执笔批下:“从之。”
此事过后,弘书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朝臣对他更尊重了,并不是之前不够尊重,而是之前的尊重明显是因为他的身份、他身上流的血,但现在,却更多的是因为他这个人,认可了他确实有能力参与朝政。
当然,也不是一面倒的都支持他,因他在孙嘉与鄂尔奇的冲突明显站队孙嘉,一些唯民族论的满臣对他颇有微词。
这些都在弘书的预料中,并不在意,民族融合是大势,这些人只会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碎,与其浪费时间关注这些人,他还不如多做点事。
“殿下,这是您吩咐奴才作的道路规划图。”雷金玉忐忑地将图纸交上去。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太子殿下的吩咐做事,设计医院的时候,他甚至得了太子殿下的夸奖,说他是世界级的建筑大师,虽然建筑大师是他第一次听闻的名词,但并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意思,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虽然没见过其他国家的建筑,但只要想想大清天朝上国的地位,他就不觉得世界上有什么地方的建筑能比得过中原大地,更不可能有人能比得过他。
但就是这般自信的雷金玉,现在却在忐忑,因为他心虚,因为太子交给他的任务是做道路规划。
路有什么好规划的?不是翻修吗?沿着原来的线重新把路打一遍就对了啊,还需要规划?
雷金玉实在不知道该规划什么,最后还是一个小徒弟给他提供了一点灵感,也正是他现在正在介绍的:“这是灯柱,可以挂灯笼,天黑时可让更夫把点亮的灯笼挂上去,殿下您介时在城墙上登高望远,便可看到美景……”
是的,他设计这个只是为了好看,而不是什么照亮道路方便路人——以这时候灯笼的亮度,也实在做不到这个功能。
弘书摇摇头:“太过浪费,这些灯柱可以立,也可以逢年过节时在上面挂些装饰增添年节氛围,但没必要每晚挂灯笼,介时防火也是一重隐患。”
精心准备的巧思被否,雷金玉更忐忑了,因为他的图纸上除了这个灯笼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弘书不知道他的心情,将图纸看完一遍后,都很满意,只需要再添一点。
“来,雷师傅,你看这里,孤有一个想法,不是要在路两边各划一条线,分出行人走的路和马车走的路吗,孤觉得,这两条线上或许可以添点东西,不但醒目,还很美观。”
“隔一段距离种一棵树怎么样?或者,也不用全种树,一棵树一丛花再一棵树,这样分布怎么样?”
第148章
临近万寿节,京城里越发热闹,几个城门隔一会儿就有拖家带口入城的。
第一次来城门轮岗的士兵感慨道:“这些人瞧着倒是更像搬家的。”
带他的师傅:“什么像,这就是搬家的。”
“啊?”新兵迷惑,“真是搬家的?”
师傅好笑:“不然你以为他们是干什么的?”
新兵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以为他们是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派来送万寿节礼的……”所以才不像江南这些富庶地方派来送节礼的光鲜亮丽。
师傅嗤笑:“穷乡僻壤的地方也不会这样拖家带口来送节礼,你要记住,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才越是会讲究。”
新兵懵懂地点头,又好奇:“那这些搬家的是平常就有这么多吗?”
“不是。”师傅道,“也就这两个月多,太子殿下新建的那个医院知道不。”
新兵连连点头表示京城人不可能不知道。
“这两个月拖家带口入城的,大部分都是那个医院的坐堂大夫,听说这些人当初都是太子殿下一个一个召见邀请的呢。”师傅羡慕地道。
新兵当即瞪大眼,再碰到那拖家带口的,他态度一下好了不止十倍。
过了城门的查验,刘永吉道:“看来这京城的兵老爷也不像是传言中的那般眼睛长在天上嘛。”
他的哥哥刘太吉点点头,因为父亲非要举家搬来京城的忐忑消散了一些。
两人的父亲刘元白捋着胡须道:“应该是因为太子殿下使人打过招呼。”
刘太吉抽了抽嘴角,他父亲来京一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对那个年纪还没有他一半大的六皇子推崇的很——哦,不对,现在是太子殿下了。他们实在进京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的,他父亲当场高兴的在附近的一个县城停留三天,免费义诊为太子殿下庆贺。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操心这种小事。”刘太吉忍不住打击道。
如果他在网上冲浪过,大概会对他爹说一句:爹你别太爱了。
可惜他没有。
所以只能听他爹不以为然地道:“你没见过太子殿下,你不懂,殿下是一个十分周到细心的人,当初……”
又来了,太子夸夸会又要开始了。
刘太吉木着脸,接收到弟弟拋来的怨念眼神:你说你招惹爹干嘛。
夸夸会直到马车停下才停止,刘元白理了理衣衫,下车。
“我道是谁,原来是刘大夫,刘大夫,您可算来了。”来人热情地招呼。
刘元白仔细瞅了他两眼,才认出来:“你是叶大夫的侄子,叶大椿?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黑的跟碳一样。
叶大椿嘿嘿一笑:“这不是太子殿下正位东宫是在七月底吗,伯父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在京城义诊祝贺,就晒成这样了。”
两方交流了一下太子被立时的盛况,以及各自义诊的场面,又介绍了小辈认识,才算说到正题:“咱们这还是照先前的官舍分配住吗?”
没错,刘元白进了城就吩咐家仆驾着马车直奔去年来时住的官舍,也没想想当初只是安排他们个人的单人宿舍怎么能住得下一大家子。
“不不不,那地方才多大,哪能住得下。”叶大椿连忙道,“您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医院已经建好了,特别宏伟,特别不一样,除了一栋平常用来坐堂看诊的主体大楼,还有给咱们这些人住的房子,像您,是主任大夫,可以分到一套三层小院套。唉,光说说不清楚,您等等,我去取了钥匙,送您过去。”
他一溜烟跑了,留下刘家父子三人等候。
兄弟俩对视一眼,刘太吉疑惑问道:“父亲,三层小院套是什么?三进院子吗?”
如果真是三进院子那倒真是赚了,他们老家的宅子也才不过二进而已,而且因为当初建房时钱不凑手,没买够地,他家建的小,说是二进,其实面积不过相当于一进半。随着他兄弟二人陆续成婚生子,住的地方越发捉襟见肘。
刘元白也不知道什么是三层小套院,不过他相信太子殿下:“一会儿就知道了,放心吧,太子殿下肯定不会亏待咱们。”
兄弟俩:……
真想看娘拧爹啊,可惜,事涉太子殿下,娘也不敢动手了。
叶大椿很快回来,和其他人交代了一声,就上了刘元白他们的马车,一同往医院去。
城内人多,马车走得慢,好容易出城,以为终于能快点了,结果还是一样慢。
看出同辈人刘太吉兄弟俩脸上的疑惑,叶大椿主动解释道:“嗐,自从咱们那医院建成,都成了京城一景了,每天都有许多人跑去看,所以这条路上的人和城内差不多,马车都快不起来。”
刘永吉扒着车窗,探出身子去看,果然看到前头望不见尽头的人流和车流。
慢慢悠悠晃了两盏茶的时间,一行人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刘太吉下了马车,正要回身去扶父亲,便听到弟弟没出息的惊叹声:“***,这是什么!这怎么盖起来的!柱子呢!为什么没有梁柱?”
他的声音太大,惹得后头马车里本就憋不住的孩子不顾娘亲劝阻也掀开帘子叫他:“爹爹!哇!娘亲,快看!好高的塔啊!它怎么不是圆的?顶上也没有尖尖的角。”
小孩子长到如今,见到的最高的建筑就是寺庙里的佛塔。
刘太吉心里便有了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医院可能就是修的和佛塔差不多,佛塔也不都是圆的,也有棱角分明的。
弟弟也真是,不就是个塔吗,有什么稀奇的,竟然表现的那么没见过世面,他可能不能像弟弟一样丢脸。
等觉得父亲站稳了,刘太吉才稳重地转过身子,抬头像大家都在看的地方望去。
只一眼,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
占据他整个视野的是一片建筑群,高低不同、错落有致,其中最冲击眼球的是一栋方方正正、仿佛高耸入云的……塔?不,这一点都不像塔,倒是有些像书中所说的城门楼。
它高大、瑰丽、堂皇、巍峨……
它还会发光!
“佛光!是佛光!佛祖显灵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狂热的声音将刘太吉从震撼中拉回,他循声望去,是家中的一个老仆,最是笃佛信道,他正对着那栋大楼疯狂的磕头。
虽然这段时间已经见得多了,叶大椿还是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解释道:“那不是佛光,那只是玻璃反光。”
“玻璃?反光?”刘太吉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京城原来有如此多新奇的东西吗。
叶大椿大概解释了一下玻璃的由来和作用:“……不过玻璃昂贵,如今也只有坐堂的那栋大楼装有,其他的地方都是没有的。走吧,我先带你们去住的地方,把东西和女眷她们安置了,再带你们去楼里看看。”
废了不少功夫才把被震惊到呆滞的家人和仆人催动,一路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没有从那栋大楼上挪开过。
直到抵达住处,刘太吉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放在眼前的原木色大门上——平头百姓家只能用这个颜色。
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大门的大小,刘太吉默默点头,按这个规格,院落应当不小。
叶大椿打开门,笑道:“刘大夫,这里,以后就是您的家了。”
刘元白心中激动,看着门后的影壁更是热泪盈眶,影壁老百姓家当然也能修,只要不越规格就好,但正常的老百姓家谁会去修这华而不实的东西,有那钱还不如多起两间房。
但现在,太子殿下分给他的房子里,不止修了影壁,还雕了繁丽复杂的图案,众所周知,这时候,石刻是根据雕刻的图案复杂性来定价的。
刘元白抹了抹眼睛,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跨过大门,绕过影壁,看到了他未来的家。
“这、这……”刘元白瞠目结舌。
这仿佛大楼缩小后的房子,真的是他的了吗?
关于医院大楼和家属院的外观,弘书思来想去,还是指点雷金玉用了后来融合了西式建筑优点的中式设计,医院大楼宽倒还好,家属院看起来就特别像后来的中式别墅。
别看在刘太吉的眼里,医院大楼好像高耸入云,但实际上整栋楼也不过才七层高而已,选择这个层数,一是再高不好施工,二是不能保证建筑安全,三是考虑到爬楼难爬,四则是不能超过紫禁城里的建筑高度。
“医院的大夫来的有多少了?”再一次带着叶桂和韦高宜去给额娘会诊结束后,弘书脚步略显轻松地同他们一起回毓庆宫,路上不免问起医院的事。
医院建成后,叶桂就走马上任开始了院长的工作,韦高宜也在他的诚挚邀请下‘欣然’答应入职医院,担任副院长和研究所所长。
“来了大概有八成了。”叶桂道,“还有两成业已收到信,年底之前肯定能到。”
弘书点点头:“十四日我没什么事,你安排一下,我见见他们。”
“好。”
刘太吉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面见太子的一天!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他的脑袋就晕晕乎乎的,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毓庆宫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行礼、怎么拜见的。
他就看见太子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道:“不愧是刘大夫的孩子,果然是青年才俊。一路奔波到京,很多地方都不方便不适应吧?可有难处?可以同孤说一说。”
刘太吉脑子还没有反映过来,话就已经秃噜了出去。
“难处倒是没有,就是小民有一好友,名叫黄元御,十分喜欢您主编的《化学》报纸,小民走时,他托小民有机会问问,《化学》报何时能有下一期?”
第149章
意外得到民间有对化学感兴趣的‘人才’消息,弘书很高兴,不过《化学》报嘛……真抽不出时间弄。
不过,“孤近期可能抽不出时间编写下一期,不过孤这里还有以前研究化学的记录,回头让人整理一番、抄录一份给你,你给你的友人送回去,可行?”弘书十分和蔼的征求意见。
刘太吉在话秃噜出去后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害怕才刚刚升起,就得到太子如此平易近人的回答,当即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可行可行,多谢太子殿下!小民代友人叩谢太子殿下恩德。”
弘书让人扶他起来:“不必如此,有人能同孤兴趣相投,孤高兴还来不及。你也可以去信同你的友人说,送过去的记录若有不懂的,大可以写信来问孤,孤有时间会与他回信。”
刘太吉晕晕乎乎的答应了,直到出了宫、一路回到新家,他都还感觉自己还飘在云端上。
还是妻子的温言软语和孩子的闹腾让他重新落地。
“相公,今日入宫如何?”
刘太吉瞬间眉飞色舞地将今日与太子的奏对详细描述了一遍,当然,为了保持住自己在妻子心中的形象,免不了将自己美化一番。
满足了妻子的好奇和自己的炫耀心后,刘太吉才关心起家里来。
“今日娘将我和弟妹一起叫了过去,说她和爹商量过了,她和爹住正房的一二层,三层给小叔一家住,东厢给咱们。”
来到新家几天,他们已经把前后摸透了,这个院落并没有采用传统的四合院格局,虽然也是四四方方的格局,但实际占地面积并不算大。至于房子,共有两座,一座坐北朝南、面阔五间、高三层,他们按习惯称之为正房;一座坐西朝东,面阔三间、高二层,按习惯称之为东厢房。除此之外,在东厢房的南侧、以及大门西边一侧,还有一溜挨墙的平房,分别作厨房、柴房和下人房等等。
而住到新家以后最叫他们惊奇的,还不是建筑格局和宽敞结实的房间、尺寸,而是每一层竟然都有一个叫做厕所的小房间,他们能直接在里面的坑位方便,然后用提前准备的水一冲就会很干净。
再也不用恭桶了!
叶大椿说这用的是下水道原理,下水道刘太吉知道,经常会发洪灾的县城都会修排水工程在地下埋陶瓷管道,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东西还能修到私人家里来!
这得要多少钱啊!
叶大椿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当时我大伯知道修了这个的时候还去找过太子殿下呢,劝殿下这样太奢靡浪费了,咱们怎么住都行,有这钱还不如给研究所。不过太子殿下说,修这个不是乱花钱,而是想让样式房的匠人们积累经验,为以后的什么城市管道网络工程打基础?我也听不懂,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这也是太子殿下的一个试验,就像即将要并到研究所的那些医学实验组一样。”
刘太吉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摇头,觉得太子殿下太大手笔了,即便要试验、要积累经验,只给医院大楼修一些就好,何必给所有的建筑都修,他可是听说了,不止他们这些独门独户的小院,那些住在客栈楼里的大夫们每一家都有这个东西。
客栈楼,是给主任大夫以下的那些普通大夫们分的住处,其实就是以后的那种家属楼,不过以刘太吉他们的认知来说,只觉得这种布局和客栈的布局比较像,所以私下都称呼客栈楼。
“……我今日和弟妹出去,拜访了几家夫人,他们说,只要能成为医院的坐堂大夫,都能在客栈楼里申请一套房子,就算家里已经分了院子也可以。”刘太吉的妻子声音略微低了些,“我瞧着弟妹似有些心动,那房子也确实不错,虽说没有院子,但住一家几口绰绰有余,弟妹他们住在爹娘楼上,平日到底不太方便。”
至于哪里不方便,成年人大家懂得都懂。
刘太吉有些犹豫:“他们要是住出去,这不就像分家了。”这时候讲究家族,一家子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他也不想让人觉得弟弟好像是被自己撵出去的似的。
刘太吉妻子不置可否,只道:“也就是个想法,怎么也得先成为医院的坐堂大夫再说,你和小叔恐怕还有的磨呢。”
“也是。”刘太吉叹了口气,“原还觉得我颇有天分,来了这里才知道,我也就是个学徒水平,且跟着爹继续学吧。”
他们这些跟着亲人来的晚辈,并没有被直接安排进医院,叶院长说,他们可以继续以学徒的身份跟在各自长辈身边学习出入医院,但医院并不会给他们发俸,当然,他们若是想去京城的医馆应聘坐堂医院也不会管。至于以后若想进医院当坐堂大夫,自然也是有机会的,医院每年会有两次招考,只要通过考试就会聘用。
——考试会由太医院和医院联合举行。
听说若是在医院做得好,还有机会被推举进太医院做太医!他一定得努力,争取成为太子殿下的御用太医!
刘太吉妻子不知道他的心潮澎湃,继续说着自己从其他夫人那里打探的消息:“……对了,听说在咱们来之前,太子殿下才自己花钱办了一场庙会请京城百姓去玩,庙会上还免费送东西!可惜咱们没赶上……庙会上还有抽签,抽中头签的人可以坐太子殿下制作的孔明灯在天上飞!听说过几日就要飞了,相公,咱们到时候带爹娘他们去看看吧!”
事涉太子殿下,刘太吉自是欣然答应,刘元白夫妻也没有反对。
飞行当日,他们全家跟着左右的邻居一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挤到试飞的地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是早就圈出来的空地,除了留给热气球的偌大地方,在边缘,还搭起了高台,上面坐着的正是内藩、外藩的汗王、使臣以及洋人。
喀尔喀三部汗王一起坐在最高处,土谢图汗部的汗王旺札勒多尔济问车布登班珠尔:“那玩意儿真的能飞?还能带人飞?”
车布登班珠尔:“当然!我上次在乾清宫亲眼见过的!”
旺札勒多尔济将信将疑,他私下有听说过,车臣汗的这个新汗王在两年前来过一次京城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被吓破了胆子,车臣汗部不但不再暗地里做小动作,还带着人去帮朝廷建去病城!
喀尔喀其他两部对此颇有微词,他们三部虽然归附朝廷,但其实日常来自朝廷的约束并不多,他们在草原上来去如风,朝廷便是想管他们都找不到人,但这次,朝廷却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建城,不是以前买卖城那种除了贸易什么都没有的小城,这次的城市规模很大,朝廷还要常年在这里驻兵!
虽然说的是防范北边的鄂罗斯人,但旺札勒多尔济他们还是有些难受。他们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些阴谋阳谋的计策,凭借着野性的直觉,他们只觉得去病城就像钉进他们身体里的一颗钉子,有种模糊的预感:去病城发展的越好,他们这些汗王的地位和权利越会被辖制。
“快看,马上就要飞了!”
旺札勒多尔济的思绪被车布登班珠尔打断,暂且压下心中对未来的疑虑和对车布登班珠尔的怀疑,将目光投向场中。
那里除了士兵,还有明显格格不入的两家人。
“那至少得给个椅子,我祖母可是五品宜人!”曹天佑不满地嚷嚷道,“怎么能同那等贱民一起站着!”
再次负责场地安全的五城兵马司吏目董远心里十分不耐烦,摆什么臭架子,不过是个被抄家了的破落户罢了,一家子连个能顶门户的人都没有,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这位小公子见谅,在下只是负责将您几位送到地方,热气球上的事在下无权插手,你不如去找那位说说。”董远手指向正围着热气球调试的飞行小队队长。
曹天佑怎么敢去找,他又不是不知道,能操控热气球飞起来的这些人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又亲自教导过的,在‘储君近臣’面前,他祖母的五品宜人还不如一块金子管用。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被答应的几率很小,但他依然如此做了,一是因为董远这个小吏目好捏,二是想在祖母面前卖好,三则是想骂身边那一家子下等民。
真晦气,怎么会和他们一起抽到上上签!上上签怎么能有两个!
曹天佑被董远噎住,他不想在一个小吏目面前示弱,就假装若无其事地转头去找曹霑:“霑哥,你也说说,祖母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在上面一直站着呢。”
自从回到京城,曹霑是越来越不想搭理这个性格越来越偏激的堂弟,他垂下头,劝说祖母:“老祖宗,如今天冷,听说这热气球飞到高处会更冷,又不稳当,要不您还是别上去了。”
他那日不过是机缘巧合下随手一抽,谁知就抽中了上上签,他对飞行自然是渴望的,谁知回家一说,老祖母听说这是太子殿下喜欢的东西、还能带家人,便一意决定要来,怎么劝阻都不听。
之前不听,现在自然更不会听。
劝不动祖母,曹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旁边那好运的一家人,那是一家三口,其中的男孩他还记得,就是庙会那日上去回答问题领免费点心的那一对青梅竹马的小孩中的男孩,旁边的自是他的父母。
佑弟刚才的声音并不小,这家人不可能没听见,但他们除了默默退远了些,却什么话都没说。
曹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他从前锦衣玉食,眼中向来是看不见这些底层贫民的,如今心底却因为这家人的态度有些别扭。
“霑哥……”曹天佑不满的还想说话。
那边一直在指挥调试的队长忽然走过来,问道:“就是这两家人,可查验过了?太子殿下吩咐过,这次的名额不允许转让给别人的。”
董远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去:“是,已经核验过了,这两个孩子就是当时抽中上上签的本人。”
队长将两家人扫了一遍,突然皱起眉头:“人太多了,一家只能上三个人,还有这位老夫人,你这年纪不能上。”
曹天佑一直压抑的火气猛地迸裂出来,也顾不得眼前人是太子的‘近臣’了:“凭什么只能……”
“佑儿!”老夫人出声喝止了孙儿,然后尽量亲和地问,“这位大人,老身年纪虽不小,身子却康健的很,你不必担心。”
队长像是根本没看见曹天佑,只板着脸道:“热气球载人数量有限,今日又有各藩国汗王、使臣和洋人观摩,为了一切顺利,必须杜绝所有可能的意外。”
他的态度坚决,曹家老夫人自是看的出来这事根本没有商量余地,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她一把年纪也坚持要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新奇,不过是想搏一搏,让自家能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一露面——好歹她也是五品宜人,《京城周报》报道的时候怎么也该单独提一句吧。
可惜,这个打算破灭了。
老夫人不再坚持,事情顺利推进,曹霑、曹天佑还有曹家的一个旁支兄弟一起登上热气球。
韩苗跟在丈夫身后,拉着儿子,一上热气球就往角落里挤,只想离曹霑他们远远的。
“你们,别挤在一起,站分散些,不然一会儿重量不平衡会倾斜的。”
队长指挥好站位,开始发号施令:“准备,点火,升空!”
身体一晃,曹霑的视线缓缓升高、升高、再升高。
耳边是一片尖叫声。
不知哪儿来的风扑到脸上,有些割人,曹霑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仿佛近在咫尺的云朵。
这就是飞的感觉吗。
那九天之上居住的仙子,会不会看到他。
第150章
“……最后,土谢图汗部的汗王找到奴才,表示想要体验一下乘坐热气球升空的感觉,希望您能允准。”
“孤知道了。”弘书摆摆手,将前来汇报热气球载人飞行当天情况的人挥退,看向紧赶慢赶终于赶万圣节前回来的尹继善打趣道,“尹大人,您现在这一身气势,去当个将军都绰绰有余了。”
尹继善在外主政两年,性子沉稳了不止一分,面对打趣也怡然自处:“太子殿下若有差遣,奴才岂敢不从。”
说笑两句,消除彼此因为时间和距离而产生的生疏,弘书才说起正事:“去病城如今情况如何?咱们对冠军湖的掌控程度如何?喀尔喀三部和鄂罗斯方面都有什么反应?”
尹继善本以为殿下会先询问他派去的人在去病城那边的贸易情况,没想到一连三个问题都是政事相关,也对,殿下现在是储君了,当然要首先关心这些,倒是自己还没调整好心态。
“去病城如今整体已经完成,城墙、官衙、主要街道的商铺业已竣工,唯有民舍,还在……”尹继善将去病城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说到复杂处,还当场画起示意图来,“……冠军湖目前纳入掌控的大概有一半面积,但并不算完全掌控,主要是咱们的船和水兵对那里的气候都不适应……喀尔喀三部,车臣汗部目前来说是心向咱们的,去病城的建设中,如今的车臣汗王出力不少……其他两部,因日常游牧地远,基本没和去病城这边有什么接触……”
“至于鄂罗斯方面,当地的百姓对咱们很是敌视,私下小股冲突并不少,不过官面上,鄂罗斯方面对这些冲突当做不知道,奴才便也没有出面。”反正与俄罗斯百姓发生冲突的几乎都是车臣汗部的人,而且占便宜的时候多,吃亏的时候少,“……奴才私下使人收买了鄂罗斯那边的几个部将,据他们的消息,鄂罗斯如今的小皇帝虽然成功流放了原激进派首领缅希科夫,但并没有能掌权,如今掌权的是保守派首领多尔戈鲁基公爵,因为这位公爵强行要将自己的侄女嫁给鄂罗斯小皇帝做皇后,两人之间的矛盾激化,如今鄂罗斯上下皆知……”
来自鄂罗斯的消息没有让弘书惊讶,虽然他不记得细节,但他还记得,这位小皇帝活得并不长,去世的时间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琢磨起来,或许,能在鄂罗斯下任皇帝的人选上插一杠子?想来想去,操作难度着实有点高,主要是没有这等能合纵连横的人才,只能遗憾放弃。
将北边的情形了解的差不多,弘书才和尹继善说起詹事府的情况:“……目前大概就是这样,何大人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工部那边,所以詹事府这里,就需要你承担更多,你才回来,年前就以熟悉为主,嗯,顺便把还空缺的少詹事定下来,怎么样,这个任务不难吧?”
太子殿下的语气变得轻松调侃,尹继善便知道,今日的面见要结束了,也开起玩笑来:“听说殿下您对顺天府尹孙大人十分看重?您放心,奴才明日便把他绑来詹事府做少詹事。”
弘书笑着点了点他:“你啊,消息倒是灵通。”
送走尹继善,弘书又召见了已经等候多时的章元化、曹康、高卓、张德佑,这几个阿玛在他小时候送过来的太监,自从入宫有了朱意远之后,就退了一箭之地,常常只能做些跑腿的小差事,后来他拿到皇阿玛给的皇庄,又干脆安排他们出去管皇庄育种之事,平日常驻皇庄,少有能回宫之时。
一月前,他们派人来回禀,说今岁丰收,作物品相也大有长进,弘书一直惦记着这事,却是到现在才抽出空来召见他们。
一群人抬着几大箱子进来,弘书没有先问收成数据,而是走过去让他们先打开箱子,入目的作物品相确实不错。
弘书才开始令人四处收集回来的红薯和土豆,个头都很小,红薯大多都只有巴掌大,而且都是细长型,最重要的是里面的纤维很多,味道并不算好。土豆呢,大多只有鸡蛋大小,口感发涩,皮也厚。
而现在出现在弘书面前的红薯和土豆,体积首先就大了两到三倍,胖嘟嘟的看着和后世差不多,他拿起一个红薯掰开,仍有纤维藕断丝连,不过数量比最开始的少多了,用匕首削了一块皮,弘书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咔嚓’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嗯,甘甜味聊胜于无,纤维还是能感觉到,不过生嚼的时候倒也还好,不知道煮熟后会不会塞牙。
他细细品味,朱意远等人却是快吓死了。
“殿下,怎能生吃?快吐出来!”
“快快,去叫太医!叫太医!”
弘书无语制止:“别大惊小怪的,这是食物,又不是毒药,本就能生吃。”
朱意远等人满脸不赞同地要说什么。
弘书一摆手让他们闭嘴,率先朝外走:“把这些都搬到小厨房去。”
路上,弘书想起来又问:“你们拿来的这些是特意挑出来品相最好的,还是此次收获的平均水平?”
章元化等人偷偷对视一眼,在说实话和说谎之间摇摆了几秒,想到主子的性子,还是老实道:“奴才们确实挑选过,不过主要是挑长得好看的,大小并没有特意挑选,这次收获的大多数都是这种大小。”
弘书点点头,果然如章元化等猜测的没有追究。
到了厨房,弘书开始指挥众人,削皮、清洗、红薯切块、土豆切丝,等一切主料配料备齐,弘书吩咐御厨:“这个红薯块,你用拔丝的做法来做。”
至于土豆丝,弘书袖子一挽,他要亲自上阵,酸辣土豆丝,可想死他了!
朱意远等绊脚石再次阻拦,围着他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弘书拿着铲子都想给他们脑袋上一人来一下:“过几日的万寿节,孤想亲手做道菜给皇阿玛作为寿礼,不得提前练一练?”
强大的理由让朱意远等人无法反驳,只能战战兢兢、蓄势待发地围在一旁,随时准备冲上去为殿下挡飞溅的油星。
弘书才懒得管他们,装模作样让一个御厨给他说了下炒菜的步骤,就开始扮演‘天才厨师’——只听了一遍就把一切步骤做的分毫不差,连调料的分量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过几分钟,一盘热气腾腾的土豆丝就新鲜出炉。
不得不说,卖相真的很不错。
御厨和朱意远等人顿时开启拍马屁模式,把一盘土豆丝夸得像是一盘金子似的。
要不是这道菜上辈子不知道做过多少遍,弘书还真会被他们夸得尾巴翘起来。
在吹捧声中,弘书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清脆、爽嫩、酸辣兼而有之,是熟悉的家常味道,让他现在十分想来一碗大米饭暴风吸入。
又吃了几筷子,弘书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招呼朱意远他们:“你们也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能不能合皇阿玛的口味。”
除了还在做拔丝红薯的御厨,其他人纷纷涌上来,由于人数过多,一个人根本吃不到几根,但就是如此,这群人也仿佛吃的像是仙丹似的,露出陶醉不已的神情,然后疯狂开启夸夸模式。
……得,想让他们提意见还不如让他们去推磨。弘书无语摇头,指挥他们去把剩下的红薯和土豆削皮、切块、用石磨磨成粉状,沉淀成红薯淀粉和土豆淀粉,准备做粉条。
粉条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出来的,所以弘书交代了厨房大致做法就不再管,开始让人把其他的作物煮上一些食用,看看这几年的育种效果如何。
结果都还不错,虽然变化不像红薯土豆那样明显,但口感有改善、颗粒也更加饱满,最重要的当然是产量上升了不少。
忙完这一圈,御厨的拔丝红薯终于做好,弘书尝了几口,很满意:“去和御膳房的人说一声,把这道菜加进皇阿玛万寿节的菜单里,就由你来做。”
御厨又惊又喜,他以为这道菜太子殿下也是要以自己的名义做寿礼献上去的,本来这样都够他自豪了,没想到殿下竟直接把功劳给他,天呐,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主子!他要给殿下做一辈子菜!
为了不丢殿下的脸,在万寿节前,这位御厨起早贪黑的守在锅灶前,一锅又一锅地做拔丝红薯,弘书在连吃了三顿之后实在嫌倒牙,就赐给毓庆宫上下,结果吃的毓庆宫的下人都不敢靠近小厨房。
终于,万寿节当日,弘书从养心殿陪阿玛一起去乾清宫。
“你刚才跑御膳房干什么去了。”胤禛坐在御撵上,轻瞥今日神神秘秘的儿子。
御膳房就在养心殿对面,以为叫苏培盛打掩护他就不知道了?他又不瞎。
“咳。”弘书也没想瞒过阿玛,不过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嘛,“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胤禛确实很快就知道了。
他引以为傲的太子,给他送上的贺礼是一盘亲手做的菜。
菜当然很好吃,作为儿子亲手做的,胤禛决定不赏给其他人,十三弟也不行,他要独享。
不过,他不信儿子的贺礼会这么简单。
扫视一眼下方没什么动静的群臣,胤禛道:“这食材从前倒是从没有见过,可是什么新品种?”
这话一出,方才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群臣立刻伸长了脖子。
弘书自是明白阿玛的配合:“皇阿玛英明,此物名为土豆,原是海外之物,大概一百年前传入国内,这些年民间陆续有传播种植,产量还算不错,不过因为比较耗费地力,口感也一般,所以并没有广泛流传。”
“儿臣知道后觉得此物大有可为,这几年便令人踅摸种地好手,四处收集粮种进行培育,不止土豆,还有红薯、玉米、稻、麦等,儿臣也都令人研究培育,今年也算是出了些小成果。”
“刚好儿臣带了皇庄今年的汇报,皇阿玛可要看一看?”
闻听此言的群臣心中不约而同响起呵呵笑声。
刚好?
我信了你的鬼!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贺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