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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梦自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弘书从太医院匆匆回来,一边接过下人递来的冰帕子擦脸,一边和允禧说话:“上一期报纸不是才出,下一期的稿子这就要定了?还是我过的忘记时间了。”


    允禧道:“你没记错时间,稿子也还没定。我今日入宫,却是收到一份有些特殊的投稿,不知该如何处理,拿来给你瞧一瞧。”


    “哦?”弘书挑挑眉,如今能让允禧拿不准的投稿可不算多了。


    接过薄薄的信封,弘书展开,内容并不多,几个呼吸间就全部看完,眉头蹙起,不悦道:“这宗人府在搞什么,人家的独生子也能选进名单!”


    允禧道:“这只是一家之词,谁也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我觉得你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这事若是真的,或许影响不到端郡王,但皇后娘娘和你,恐怕会落下些不好的名声。”


    不用怀疑,若到时这孩子真被过继了,人家父母出去一哭,保准有人会认为是皇后想给自己儿子选个好的,就强夺人家孩子。


    弘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有些阴暗的想,这事会不会是弘历在后头捣鬼,要不然他实在不明白,宗室里适龄的孩子那么多,宗人令干嘛非要把一个父母双全的独生子加入名单。


    结果让人一查,这事还真没人捣鬼,甚至也怪不上宗人令。说是让宗人令选,宗人令也不可能自己去一家家挑,都是通报给各支各脉的本家,让他们自己报名,简亲王这一脉就报了三个孩子的名字,宗人府这里也就是根据人家报上来的资料记下而已,之后再挑个时间统一把孩子叫过去大致看过一遍,淘汰明显不合格的选手。


    当然宗人令也不是没责任,按理来说,他们是该复查一遍,跟孩子的父母做个沟通确认是否自愿。但,这可是能承袭郡王爵的大好事欸,谁会想到有人家不愿意呢?大家都是默认报名即同意,也默认能报名的家里肯定不止一个孩子。


    至于你说作为宗人令怎么可以对宗室的人口不了解、不如数家珍,甚至不查查玉牒。拜托,宗室发展到如今,人口少说也有几千人,宗人令就相当于一个几千人学校的校长,他能记住各班一些优秀学生都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将每个学生都掌握在心。而玉牒,这可不是后世的户口本,孩子一生下来就能立马去给上户口,这玩意儿是族谱,几年才修一次,孩子好几岁了在上面没有名儿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这事儿就是寸的,当然,这里头也不是没人没错,比如这岳吉他嫡兄,私自决定将兄弟的独生子送出去过继,搁后世都能算拐卖人口了。可惜在现在,一些人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嫡兄作为一家之长,有资格做出这个决定,甚至会同意嫡兄那番话,觉得岳吉不识好人心。


    摇摇头,弘书去找阿玛,决定把这个事早点结束了。


    “六阿哥,您稍等一会儿。”苏培盛道,“皇上正在召见贾道长,这会儿恐怕不太方便见您。”


    贾道长?弘书的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问道:“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贾道长,我怎么没听说过?是娄道长推荐的吗?”


    大多数人对紫禁城的印象就是那后妃那十二宫,再加上什么寿康宫之类的太后住所和漱芳斋这种乾隆时期才出现的建筑,实际上这宫里除了那些,还有为数不少的礼佛礼道之所,也供奉的有一些喇嘛道士,大部分都是康熙时期留下来的老人,少数是胤禛登基之后才请进宫的。


    上面说的娄道长娄近垣就是其中一位,弘书才知道阿玛请道士时还紧张了一下,毕竟历史上雍正的死因众说纷纭,其中之一就是吃丹药暴毙。不过了解之后就放下了心,这位娄近垣所擅长的是设醮祷祈除祟这些,并且他本人很不喜欢炼气修真那些说法,也不喜欢炼丹药。如果是他推荐的,那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苏培盛却道:“您近些日子忙,没听说也正常,贾道长是李卫李大人从民间发现的高人,有一手调理身体的法术,才入宫不久。”


    民间高人,调理身体?这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啊,弘书的眉毛差点拧成疙瘩,真怕阿玛此时正在里面磕丹药,着急道:“苏公公,你还是进去帮我通报一声,我有急事!”


    苏培盛愣了一下,您才来时的表情也不像有急事,否则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地提议让等一等了。虽然心中腹诽,苏培盛却也怕真耽搁了什么,反正打扰不打扰的,那也得看是谁,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六阿哥没说的,绝对是这个(大拇指)。他刚才那么提议,也不过是想给六阿哥卖个好,帮助其树立一个更孝顺的形象。


    “奴才这就去。”苏培盛回来的很快,带来的答案也不出所料,“皇上请您进去。”


    弘书三步并做两步进去,那样子倒是显得真急切。


    胤禛不在正堂,而是在东暖阁,弘书一脚踏进去,就看见他阿玛正舒适地趴在炕上,贾道长则站在炕边,一边念着听不太清的咒语,一边给他阿玛————按摩。


    弘书发誓,虽然中间加了一些不明觉厉的手势,但落在他阿玛背上的那些手法分明就是按摩的手法!


    这从他阿玛时而隐忍的龇牙咧嘴时而舒服的表情也能看出来。


    看着楞在门口的傻瓜儿子,胤禛费力的抬起下巴:“不是说有急事?”


    弘书回过神,抽了抽嘴角,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道长的业务竟然按摩,行吧,按摩总比嗑药好。


    “……也不算太急。”弘书走过去,“您这是在按摩呢?”


    “什么按摩,不许胡说,道长这是在施法给朕调理身体。”胤禛瞪了儿子一眼。


    ……就是无语,不过谁让人家是爹,弘书只能妥协:“好吧,是儿子说错了。不过您怎么忽然想起调理身体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叫太医看看。”


    突然被按到一处痛处,不想在儿子面前丢脸,胤禛闭眼忍了几秒,缓过那股劲儿才道:“调理身体是要日常坚持的,不能等到身体不舒服才临时抱佛脚。”


    弘书嘴角一翘,戏谑道:“您这话可说错了,分明应该是临时抱‘道’脚。”


    胤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赶紧说你的事儿。”


    弘书看了一眼依旧在旁无若人‘施法’的贾道士,心里嘀咕,心态倒是不错:“就是给大哥选嗣子那事儿,目前宗人令应该挑的差不多了,还是早点结束吧。”他顿了顿,道,“我听说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胤禛蹙眉,叫停了贾道士的施法,翻身坐起,让人退下,才问道:“什么事情?”


    弘书将岳吉投稿的事说了一遍:“……这事儿也不好说怪谁,还是尽早选了,别让人家提心吊胆的。”


    胤禛经验多丰富啊,一听就明白了背后是个怎样的事儿,冷哼道:“这些人,整日不思进取,让他们入学堂习文练武一个个表现的要多蠢有多蠢,玩这些打压兄弟的手段倒是灵光的很!”


    他本就对这些年来宗室和八旗子弟的糜烂看不入眼,平时没少训诫,可惜起的作用不大,人家该摆烂还是摆烂,反正能袭爵。


    这次的事情又激起了他沉积已久的气,他心里最直观的想法就是,我一个皇帝每日起早贪黑的辛苦,凭什么你们这帮子人这么清闲!


    胤禛开始在屋子里转圈,想该怎么给这些摆烂的宗室抽上几鞭子,让他们为大清做做贡献。


    他一个人想不算,还让弘书也跟着想。


    弘书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历史上有而现在还没出现的制度:“皇阿玛,考封怎么样?”


    “考封?”胤禛疑惑。


    弘书清清嗓子:“大概来说,就是通过考试来封爵,爵位承袭时,要承袭的人必须年满二十岁,并且参加朝廷设立的考试,只有考试通过才能承袭爵位,如果不通过,那就一直考,什么时候考过什么时候袭爵。”


    他对历史上的考封制度细节其实知道的不多,但考试嘛,不就是那么回事,作为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他考试的经验不要太丰富。


    胤禛听得十分高兴:“好,这个法子好!就该这样,什么能力都没有的蠢货,就别想躺在爵位上吸血!真是朕的好儿子,就是聪明!”


    弘书难得有些脸红,毕竟这事儿说起来,他还是剽窃了先人的点子,唉,也不知道历史上提出这项制度的是谁,否则他以后还可以给人家的先人一些好处当做提前支付版权费了。


    胤禛想改变宗室的状态不是一天两天来了,得到点子后就行动力极强将怡亲王和宗人令叫来,说了这件事。


    “十三,这件事就交给全权负责,先在宗室里试行,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以后就是常例,再之后也可以在八旗里推行。”


    允祥是无条件和他四哥站在一起的,没有废话的就答应了。


    现在的宗人令是顺承郡王锡保,他却是不太想实施这个制度,道:“皇上,此事太过突然,且祖宗法制从未有过,贸然推行恐有争议,奴才以为,还是请几位宗室王爷一起来商议商议。”


    他妄图以诸位亲王之势拖延此事,却不知胤禛早就想削一削这些亲王旗主的权,正愁找不到由头呢:“不必,此事朕已交给怡亲王,宗令你不必再过问,有事自有怡亲王担责。你还是先跟朕说说,给端郡王挑选嗣子的事吧。”


    因为考虑到这事势必会得罪宗室,胤禛便没有对外透露是弘书的主意,等以后成既定事实,影响减小了,再公布这是儿子的功劳。


    所以虽然宗室那边掀起轩然大波,弘书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自从阿玛封他做火器营翼长,紧接着又有额娘的病,他就再也没有去上书房点卯过,和福慧十天半个月才能在永寿宫里碰一次面。


    这日,他好不容易得出点空闲,想着过几日就是九九重阳节,不如带福慧去放一放纸鸢,也算是放放晦气,却不想让人一问,才得知福慧生病了。


    “小七生病的事为什么不禀报上来!”弘书恼怒,却被告知是福慧觉得他忙,特意吩咐宫人不让和他说,以免打扰他。


    弘书沉默,只能先叫来太医,看看福慧的病重不重。


    “启禀六阿哥,七阿哥是昨日午间膳后有呕吐之症,当时以为是轻微中暑,并不曾去太医院唤人,只自行休息,却不想下午忽然畏寒、骤起高热,臣等这才被传唤,用药之后晚间高热便得以退却。但今日一早,七阿哥忽然觉得身上颇痒,竟是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臣等细细查看之后,觉得七阿哥之症有些像叶大夫所说烂喉痧之症。”


    “臣等于烂喉痧并不十分了解,不能确定,还请六阿哥出面,请叶大夫前去为七阿哥看诊。”


    弘书手一抖,手中的东西猝然落地。


    烂喉痧,据叶桂描述,此症可是会致死的,而他发现至今,还不曾研究出对症之方。


    今年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老天盯上!


    第102章


    福慧此时已经浑身不适,头痛、咽痛、全身上下都痒的不行,但看见弘书时还故作坚强道:“六哥,你怎么来了,我都跟他们说不要跟你说了,我没什么大事儿。”


    弘书看着他说话都痛苦的表情,鼻子一酸,摸摸他的头,道:“没什么大事儿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喉咙痛就别说话了,接下来都听我的。”


    福慧眼圈一红,乖乖点了点头。


    等叶桂看诊完,弘书怕他耿直,直接在福慧面前说病情,抢先道:“叶大夫,麻烦你先给想个办法,止一止小七身上的痒。”


    叶桂从善如流,说了个法子,下人很快准备好,弘书才道:“那小七你先擦药,我和叶大夫他们出去说。”


    福慧确实痒的不行,没有怀疑什么,点头答应。


    没在堂屋,弘书直接带人站到了院子里,不想让福慧听见他们说什么。他强装的轻松表情不见,凝重道:“叶大夫,如何,确定是……”他有些说不出口。


    叶大夫点点头:“七阿哥的症状算是比较典型的烂喉痧症状了,而且已经到了起红疹的阶段,这个病发病很快,一般两到七天的时间就会发展成重症,一旦成为重症基本就是……无法挽回。”


    弘书踉跄了一下,还是朱意远扶着他才站稳:“那……”


    话被打断,胤禛疾步走了进来:“小七怎么回事?”


    众人就要见礼,弘书阻止道:“别行礼!别让小七听到皇阿玛来了!”小七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生病了,自己来看他还能说得过去,但皇阿玛也来了,他立刻就能猜到自己的病恐怕不简单。这种事,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否则心理压力一上来,谁知道会对病情引起什么变化。


    胤禛眉头一皱,挥挥手免掉众人的行礼,压低声音道:“究竟怎么回事。”


    弘书声音干涩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胤禛面上显出一分痛色,不知想到什么,竟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福慧今年是八岁了吧。”


    弘书莫名的点了点头,按时下算虚岁的习惯,确实是八岁。


    胤禛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些,喃喃道:“和弘晖一个年纪。”弘晖就是八岁夭折的。


    弘书心中一紧,伸手抓住阿玛的胳膊,道:“不会的,皇阿玛您不要乱想,小七不会有事的,咱们现在不是已经知道是什么病了吗。”


    “叶大夫,你刚才说,小七的病现在还只是前期发病的阶段,这样是不是有治愈可能。”弘书希冀地道。


    胤禛也紧紧盯着这位令皇后病痛减轻不少的名医。


    皇帝的目光让叶桂感觉到了一点压迫感,但他在治病方面从来都是一个耿直的人,再加上这段时间弘书的态度,他并没有太医们那种战战兢兢图谋保命的自觉,依旧有什么说什么:“回六阿哥,老夫不敢轻言,自首次发现此病以来,如今也不过一二年时间。这期间,老夫亲眼见过的病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其中大部分是发展到重症了才来求医,这部分从无治愈的先例,至于剩下轻症的,倒是有两个治愈的例子,但这两人全都是已经加冠的成人,幼儿……一例也无。”


    胤禛抿了抿唇,目光阴沉的看着叶桂,冷声道:“朕若命你一定要治好七阿哥呢。”


    叶桂一愣,被这威胁的语气激的犟脾气有些上来,脑子都没过就要张嘴说自己办不到,让胤禛另请高明。


    弘书抓着阿玛胳膊的手捏紧了些,出言道:“皇阿玛,您先别急,叶大夫说的是以前,如今还有个法子。”


    “叶大夫,你之前才见我时不是说,到京城来就是觉得抗生素或许对烂喉痧有用么。”弘书一边用眼神安抚叶桂,一边说道,“这阵子我也拨了抗生素给你,你研究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进展?对烂喉痧到底有没有作用?”


    叶桂被这一打断,也反应过来对面之人是皇帝,他刚才要真是脱口而出了,一个顶撞冒犯的罪名少不了。


    唉,还是薛大夫说的对啊,这京城果然不该来,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就是不讲道理。叶桂在心里偷偷后悔,等研究明白抗生素,他一定要尽快离了这京城,皇家的人伺候不起、伺候不起。


    “叶大夫,你照实说,没关系的。”弘书以为叶桂被阿玛的语气吓到,安抚道。


    这六阿哥,倒是个礼贤下士的,也讲道理,可惜……叶桂不再多想,回道:“回六阿哥,因为时间太短,目前为止还不曾找到烂喉痧的病人,所以没有直接验证过。不过烂喉痧究其根底来说,是一种感受温热时毒所引起的温毒温病,以此思路,老夫便在一些同样病机的患者身上试用些许,到目前为止,这些患者的情况都很良好,病情也都有明显改善。根据对照组来看,这种改善确实是因为抗生素的缘故,其中,青霉素的表现要比大蒜素好的多。”


    “也就是说,青霉素对烂喉痧是有效果的?!”弘书激动地道。


    叶桂很严谨地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没有在烂喉痧患者身上试用过,老夫不能保证一定有用。”


    “那就去找!”胤禛直接吩咐道,“朕还不信了,这么大个京城,找不到一个病人!”


    京城百姓都不知道这是朝廷第几次寻找病人了。


    “怎么又在找病人?前段时间不是才从外地送来不少吗?”


    “谁知道呢,不过免费治病还给钱的事多来才好呢。唉,你说我娘她要是晚几年得病多好。”


    “听说这次不是找那什么癌的病人,是什么烂喉痧来着。”


    “烂喉痧?这又是什么病,没听说过啊。唉,你别说,这贵人们就是尊贵,得的病都和咱们不一样。”


    “……”


    窃窃私语不少,甚至私底下还开始流传一条小道消息,说什么皇家说是找病人,其实都是假的,实际上是在搜集童男童女,抓进宫去给道士炼丹了。这谣言才出来不久就被人举报了,五城兵马司出动,抓到了一些散播流言的地痞流氓,他们却也说不清谣言是从哪儿起的。


    胤禛知道后,皱了皱眉,他觉得这流言来的有些不对,干脆叫粘杆处去查一查。


    这些先不细说,在动员大量人手之下,很快,就找到了三名烂喉痧病人。在说明情况取得同意、并给足补偿之后,几名病人都同意了试用新药。


    叶桂在众目睽睽之下感觉到一丝压力,深吸口气,才拿起注射器给几人做皮试——注射器并不是弘书的功劳。事实上,在很早之前,中外都曾出现过用类似作用的活塞竹管做灌肠治疗的记录,而在17世纪,就已经出现了金属制成的针头和针筒,和后来的注射器已经十分相似。


    两盏茶时间过去,三名病人都没有出现任何不适,这表明他们对青霉素不过敏。叶桂松了口气,开始正式给几人注射,每个人的剂量都不一样,当然都在安全的范围内。


    青霉素并不是真的神药,并不会一注射进去就立刻大显神威,因此在确定几名病人变化不大后,围观的人就都散了。


    弘书也没守着,回实验室看了一趟正在培养中的青霉素后,就去西三所看望福慧。


    福慧身上的疹子越来越多,差不多快布满全身了,还充血发红,看着很是吓人,叶桂给的法子已经止不了多少痒意。


    “六哥,我的病……”福慧喉咙痛苦地滚了一下,“……是不是很严重?”他不是傻子,那么多太医来给他看诊还能说是六哥被身边人接二连三生病吓怕了,看重他,但现在这么严重的症状,任谁来看也不能说是小病。


    “别胡思乱想。”弘书假意斥道,“不就是长长疹子,你这就是过敏了,放心,叶大夫说了,你这病不严重,长疹子是好事,是在排毒呢。等疹子全发出来,病毒就全排完了,病也就好了。”


    他说的很轻松,完全不像是在编瞎话,福慧将信将疑地道:“真的吗?”


    “真的。”弘书不想让他纠结这个,故意用不怀好意地表情道,“不过,你这疹子到时候退了可能会留疤,我跟叶大夫说让他想想办法,叶大夫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福慧睁大眼睛:“什么?”


    弘书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坏笑:“叶大夫说,他的办法就是在你的屁股上扎一针。”


    “啊?是针灸吗?”福慧不理解六哥为什么一副要看他笑话的表情,针灸他也不是没做过,不疼啊。随后他又想来,他六哥好像从没生过病,也没针灸过,可能真不知道针灸不疼,于是好心地道,“针灸我做过,不疼的。”


    弘书怜爱的摸摸福慧的头:“记住你现在的话,到时候可不要哭哦。”


    肌肉注射的痛,曾经是多少孩子的童年噩梦。现在,它也要在大清成为孩子们噩梦的一部分了。


    叶桂的临床试验很顺利,几位病人接受第一针注射后的表现都出乎意料的好,大家一时间充满了希望,开始讨论是否要给几位病人追加剂量。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老天爷仿佛看不得他们好似的,九月九这天,本来病情发展还算平缓的福慧突然开始剧烈呕吐,并在呕吐后陷入突发性休克。


    弘书和阿玛先后赶到西三所。


    叶桂神情凝重地道:“七阿哥突发恶化,已经转为重症,为今之计,只有用青霉素一试了,还请早做决定!”


    弘书紧紧攥着拳,心中很不甘心,明明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能有更大的把握……现在想这些于事无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下定决心,开口道:“准备……”


    胤禛伸手阻止,弘书以为他不同意,急道:“皇阿玛!”


    “朕在这里,还没有你发话的份。”胤禛沉声道,“叶桂,朕命令你,给七阿哥用新法治疗,一切后果,无需你承担!”


    弘书松了口气,心下有些感动,阿玛这是不想让他为福慧的病有心理负担。


    因为病情险急,叶桂在征求过同意后,给福慧加大了一些剂量。


    注射过后,所有人都心情紧张地等待着,叶桂的手更是没有从福慧的脉搏上挪开过,随时准备抢救。


    不知多久过去,福慧忽然嘤咛一声,缓缓醒来。


    第103章


    退疹、脱屑、脱皮,不过短短十天时间,福慧就从重病垂危变得活蹦乱跳,身上也没有留下一点疤痕,精力十足地跟弘书要求下床:“我真的好了!”


    弘书无动于衷:“你说的不算,叶大夫说好才行。”


    “叶大夫!”福慧转头满脸哀求地看着叶桂。


    叶桂现在不知道多喜欢福慧,这可是他将名留医史的活样本,那必然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因此笑眯眯道:“七阿哥你底子弱,这次病还是有些伤元气的,得再调养调养。”


    福慧嘴角一拉,翻身背对着他六哥躺下,气呼呼地拉高被子将自己整个盖住。


    这般活力四射的样子看的弘书心中一柔,隔着被子拍拍他:“好了,也没几天了,等试验组那几个病人确定没问题了,就给你解禁。”


    试验组的几个病人虽然比福慧先用药,但不知是剂量的问题还是年龄的问题,他们的痊愈过程倒是比福慧慢些,不过也已经进入到最后的脱皮阶段了。


    有了这四个例子,已经足以证明,青霉素对烂喉痧的治疗效果。


    弘书和叶桂一起离开,边走边说道:“叶大夫,我希望你能将福慧他们四个的治疗过程全都整理出来,发表到医学报上去,让天下的烂喉痧病人都能有生还的希望。”


    在福慧确定脱离危险后,他也终于有时间将这一年的所有事情捋一捋,这一捋就发现了一个事情。在他前世的记忆力,虽然不记得福慧具体是什么时候夭折的,但十分确定的是,乾隆登基之时福慧就不在了,那么,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病情,可能就是历史上福慧夭折的死劫。因为烂喉痧这个病,是叶天士这一两年才发现的,从前从无记录,太医院的众人也不知道这个病,那么历史上的福慧发病后,很可能的结果就是太医院要么诊断成其他病,要么连是什么病都不能确定,福慧除了一死没有别的可能。


    叶天士是因为在医学报上看到抗生素才决定入京的,弘书很确定这一点,也就是说,如果他当初没有在医学报上刊登青霉素的效用和制备方法,叶天士就不会入京,今日的福慧依旧逃不过夭折结局。


    弘书当初公布青霉素的制备方法,和阿玛说是想给额娘积德,但那不过是托词而已,他其实想的还是吸引名医入京和吸引人去研究化学。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开始怀疑,这片天地是不是真有积德的法则,他这些年积的德,如今好似率先回报到了福慧身上。


    照着这样想下去,他继续积德,是不是终有一天会回报到额娘身上呢?


    将这些说给阿玛听。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胤禛拍拍儿子的肩,感慨道,“朕当初不该试图用世俗的利益去劝阻你,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弘书还真有想做的:“皇阿玛,我想在京城建一个医院。”


    “医院?”胤禛道,“和太医院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弘书道,“我想建的医院,它为王公贵族治病,也为平民百姓治病。在它面前,人无高低贵贱的身份,只有轻重缓急的病情。它以救死扶伤为目的,发展医学为目标,收容和治疗病人,研究和发展病理。它将分为不同的部门,功能性的急诊部、门诊部和住院部,内容性的儿科、内科、外科、妇科、五官科、皮肤科等等。它还会有一个研究部,专门研究目前治愈不了的绝症和过去不曾有记载的新型疾病。它还要传承,为国家培养更多的大夫,让偏远地区的百姓们也能看的了病、看得起病。它会承担起社会责任,每月抽出一日为穷苦百姓们义诊……”


    弘书激情澎湃地说,胤禛满心欣慰地听,或许儿子描述中的医院在世俗看来只存在于理想中,但这并不能否认,儿子心系黎民百姓的那颗赤子之心。只要有这颗心在,他未来就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好,想做就去做。若有要朕帮忙的,尽管直说。”胤禛眼含鼓励,“等医院建成,朕会派太医院的太医去参加每月一日的义诊。”


    这话说得,弘书当即就道:“现在就有需要您帮忙的,您给我在城外批块地呗,大一点,不要离的太远。”


    “……”满腔感动被儿子欠揍的语气敲的七零八落,胤禛不由失笑,果然,这臭小子在他面前,就不知道什么是客气。


    搞掂了地皮,弘书回过身就去找叶桂,满心谋算地准备搞掂这位他给自己内定的未来医院院长。


    “叶大夫,您有空吗?我这里有一个新发现,想请您看看。”


    叶桂欣然答应,被弘书带到毓庆宫的化学实验室,用那台让他初见时惊艳不已的显微镜看到一个新世界。


    “看到了吗,这样一个形状的是一个整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细胞。细胞最外面这一层,我命名为细胞壁……”


    人体细胞、动物细胞、植物细胞,干细胞、血细胞、红细胞、白细胞,细胞壁、细胞核、线粒体、叶绿体……叶桂为它们目炫神迷,沉浸在光学显微镜下的细胞世界里不愿意走出来,就连烂喉痧的研究都被放在了第二位,而之前想好的要赶紧研究完青霉素然后离开京城回老家的想法,再也没在脑海中出现过。


    好在烂喉痧的相关文章一向都是由叶桂的儿子叶龙章撰稿,倒没有耽搁新一期医学报的发行。


    这期医学报一发行,就引起了聚集于京城的大夫们的哄抢,他们早就知道青霉素又‘大显神威’的事情,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具体的细节和脉案。连带的,有不少人求到报社众人头上,想要刊登过青霉素制备过程的第一期医学报。


    第一期早没剩的了,弘书便让加印一批。


    允禧感慨万千地道:“没想到,第一次加印竟然是发生在销量最差的医学报上。”


    弘书道:“这只是开始,看着吧,这几期医学报以后肯定还会再加印的。这次加印的就和新一期的一起搭着送出去,到时候地方上肯定少不了人要。”


    “没问题,我会安排好的。”允禧拍着胸脯答应。


    说完正事,他又有些纠结的问道:“小六啊,我问你个事,考封的事真的确定要实施吗?没有转圜余地了?”


    弘书看着眼前还不知道主意出自自己的小叔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等你儿子能继承爵位,至少还得几十年。”


    允禧今年才18,少说也能再活个三四十岁吧?


    允禧唉声叹气道:“你没当阿玛不懂,虽然还很远,但我也担心啊,万一那个臭小子是个不争气的,考不过怎么办,岂不是一辈子都继承不了爵位。”


    弘书翻了个白眼:“怕他不争气你就好好教,你要是狠不下心,到时候送到宫里来,让上书房的师傅帮你教。”


    允禧有些心动,但最终还是心疼占了上风:“还是算了,那小子是个贪睡的,如今一日睡七八个时辰都不够,上书房的上课时辰他恐怕受不住。”


    弘书很想把白眼翻到允禧脸上去:“你儿子现在才七个月!睡七八个时辰很正常,等到上学的年纪你还能再让他一天睡七八个时辰?!”


    狠狠唾弃了已经开始溺爱儿子的允禧一回,弘书竟觉得浑身轻松不少:“对了,堂哥恢复的怎么样了,最近宫里事多,我都没时间去看望他。”


    允禧笑呵呵地道:“好着呢,养的差不多了,再过一个月完全可以回来干活了,我也能放下书局那摊子事了。”


    在允禧的殷切期盼中,弘暾终于伤愈归来,郑重道谢:“小六,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弘书一把捞起他,没好气地道:“你再这样客气,我就当你是不拿我当兄弟了。”


    弘暾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表示自己的感激。


    “好了。”弘书受不了这种肉麻场面,转移话题道,“确定全养好了?腿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手术的刀疤还明显吗?”


    “全好了,没有后遗症。”弘暾笑道,“刀疤明不明显的要什么紧,反正别人也看不到,只要你未来嫂子不嫌弃就行。”


    “哟,这是打通任督二脉了?”弘书稀奇地看着他,“以前可是我们提一句嫂子你就要脸红的。”


    弘暾抿唇,被揭黑历史,他本来大方的姿态又染上点羞意,脸上发热的嘴硬道:“我哪有,你别造谣。”


    弘书失笑:“行行,是我造谣。”玩笑几句后,他说起正事,“既然全好了,那就开始新计划吧。如今时机也差不多是书局走出京城的时候了,我也不要你多快,在你大婚前,把京城周边一圈的几个府城拿下,如何?”


    “没问题。”弘暾沉声应道。


    安排好这些事情,弘书沉思了一会儿,让人叫来了常保。


    常保欢天喜地地给弘书磕头:“奴才叩见主子!主子万福金安!”他抬起头,用特别肉麻地语气道,“感谢主子出手相救,奴才才能免于牢狱之灾。”


    弘书捏捏眉心,黑脸道:“站起来,好好说话。”


    这还是自那次监狱见面后,两人第一次会面,虽然中间弘书有问过常保之事的后续,但其中细节了解的并不清楚,这次见到本人,干脆一并问了,听到常保求得了女方的原谅、又送上大笔补偿才满意的点头。


    他沉吟的点了点桌子:“我这里有一个差事,主要的事情大概就是盖房子,你愿不愿意做。”


    第104章


    常保当然是愿意的不能再愿意,盖房子怎么了,只要能有差事,去修墓地他都愿意!


    弘书不意外他的态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医院分区概图和具体要求,道:“根据这个,先找人将建筑图纸画出来给我看,医院地址定在城外西南方向,我让人带你去。”


    常保拿着东西兴高采烈地忙去了。


    画图纸且得要一段时间,开工动土恐怕得等到明年去,弘书大概算了下时间,刚好,这段时间可以先把水泥和红砖搞出来。他计划要建的医院不小,要是按照现在建筑的那种规格材料来算,要花的钱可不少,建不起建不起,还是物美价廉的平民水泥适合他。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去参加弘晖的封爵和过继嗣子之礼。


    弘晖的嗣子定下了,是肃亲王一脉的旁支,名叫春佑,如今四岁,是家中幼子,也是遗腹子。其父在其还未出生时就不幸过世,其母在他一岁多时染病身亡,他家中几位兄长与他年纪差的比较多,因此觉得是他克死了父母,并不喜欢他,好在家中还有一个老祖母,将他平安养大。不过这老祖母如今也没多少日子可活,怕他以后无依无靠,才求了肃亲王妃将他的名字报上去。


    本来以春佑这样的情况,宗人令是要将他淘汰掉的,不过横出了岳吉那一杠子,导致胤禛和弘书提早插手这件事,弘书觉得春佑不错,胤禛想到皇后那无依无靠的要求,也就点头同意了。


    如此,此次过继也算是爆了个大冷门,不知道多少下注的赌徒输的快要脱裤子。


    春佑过继后,并没有养育宫中,而是依着皇后的意思,先养在了怡亲王府,由十三福晋代为教养。十三福晋有一个早夭的孩子和春佑同年出生,忍不住便将对儿子的感情转移到春佑身上,倒是很快叫春佑对她亲近起来。


    弘书对这个名义上的侄子也算关照,东西送了不少,至于感情,他现在还真没有时间去培养。


    去找造办处要人研究水泥,却没想到竟被葛荣他们给了个小惊喜。


    还记得一年前阿玛赏给他的皇庄和矿山吗,当时弘书就做了安排,皇庄用来培育高产苗种,矿山这边的收益就交给葛荣他们研究蒸汽机和更高效的冶铁炼钢法。


    “你们已经改进蒸汽机了?!”弘书不可置信地道,当初他虽然给了欧洲的古早蒸汽机作为参考,也给了改进的方向和目标,但在他看来,以葛荣他们如今的理论水平和缺乏数学物理方面认知的情况,四五年内恐怕都不会有什么进展,这段时间只当是用来培养他们了。


    结果,葛荣现在说,他们竟然在古早蒸汽机上做出了改进?!


    难道是我低估了古代工匠的学习和动手能力不成?弘书有些怀疑自己。


    “带我去看看!”


    在经过一番了解后,弘书怀疑人生的感觉总算消散了,葛荣说的改进不是他理解的改进!他以为的改进,是已经初步具有给机器提供动力的成品,而葛荣说的改进,却只是改进了古早蒸汽机的进水方式,让其更加自动化。


    有进步,但进步并不大。


    不过也不错了,弘书并不吝啬夸奖:“好,你们做的很不错,今年的奖金多加一个月,以后继续保持。”


    葛荣他们高兴的谢恩不提。


    弘书说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我让你们看的《天工开物》都看了吧?”


    葛荣点头:“每天都要看。”


    “那就好,我这次需要你们做的东西,和《天工开物》中燔石一篇中的石灰有些相似。”弘书道,“主要用于修建房子或修路。”


    水泥并不算是多新鲜的事物,石灰更是早就被用在建筑相关的材料里,就像弘书话中所说,《天工开物》里就记载了将石灰石煅烧成石灰后,在其中加入桐油、鱼油、舂烂的厚绢、细罗或者油灰、纸筋等,可以分别用来补船、砌墙、砌砖铺地面等等。


    葛荣一下就想起这些内容,道:“您是要做三合土?”


    三合土是书中明确记载了配方的建材,里面会加粳糯米饭和猕猴桃汁,造价十分不便宜。


    弘书摇头:“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根据里面石灰的特性研究新的配方,不但要坚固耐用,造价还要低廉便宜,便是平民百姓也能用的起。”


    葛荣微微皱眉,试图顺着六阿哥的要求想,但常年供职于皇家,他的思路怎么也跳不出书中的套路和过往的经验,总是在油灰、纸筋这些不算便宜的东西上面打转。


    弘书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来培养他们,便道:“不用担心,这次我会和你们一起。”


    葛荣当即松了眉头,经历过这么多次的研发,他对六阿哥抱有十足的信心,觉得只要六阿哥在,无论什么难题都能轻松解决。


    水泥这个东西,在穿越兴起的时候,其烧制方法作为必备技能可谓是全网传播,你不想看都不得不看,弘书自然也没能逃过。


    至于为什么他作为穿越人士,却到如今才搞水泥。额,这不是当年太小,才搞了几样发明就被阿玛叫停‘雪藏’,一年前才重得自由,忙的没想起来嘛。


    有弘书这个作弊器,水泥和红砖很轻易就烧制成功,葛荣对水泥没什么意见,对红砖却是不太满意:“六阿哥,这红砖真的不再改进一下吗?现在这样也太脆了,用它盖房子,质量恐怕不行吧?”


    说红砖脆实在有些夸张,但在用惯了青砖的葛荣等匠人眼里,它那点强度确实不值一提,‘轻轻’一磕就能碎成两半。


    弘书道:“这样就行,不用再改进。至于质量,你们也不必担心,红砖的强度确实不如青砖,但用水泥砌起来,强度就够了,用来盖房子绰绰有余,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葛荣等人虽然对他很信服,但也是负责任的性子,更不想因为这东西有问题再损了弘书的名声,因此不客气的试了试。


    在弘书的指导下,他们成功砌了一段高一米的墙,然后用各种方法破坏测试。


    测试结果还算不错,虽然仍旧不如青砖和灰浆砌起来的牢固,但作为日用的房屋建筑材料确实绰绰有余,毕竟谁家的房子也不会无缘无故遭受百来斤的重锤反复砸啊。


    成功把两样东西搞出来,却只能算是开了个头,毕竟这玩意儿会物美价廉完全是因为它们能批量生产。


    所以,接下来,建厂吧。


    水泥厂,红砖厂,弘书想了想,干脆把印刷厂一起搞了。


    虽然因为碰上额娘的病,五三面世后,他没能按照原计划对其他书局进行打击拉拢分化,但低价常用书籍的冲击和阿玛的支持,还是让部分人看清了形式,联络上了惠民书局这边,想要进货。


    只是因为自己这边印刷任务重,目前还没有答应而已。不过弘暾已经回归,下一步准备往外拓展,也是时候拉拢一批队友了。


    要接外单,也就意味着有了收入,再和书局报社含混着就不太合适,还是成立个印刷厂,独立账目比较好。


    至于厂长,嗯,京周学堂那批孤儿马上就要被分配到各处工作,不再需要学习,三哥这个山长也就剩个名头,无所事事可不行,还是兼职干干活吧,之前临时做的也不错。


    “让我去当印刷厂厂长?”弘时有些呆滞地道。


    弘书点头:“怎么,你不愿意?但是京周学堂马上就没学生了,你之后也没事干。”


    弘时愣愣的道:“为什么没学生了?”


    “这一批学的差不多了,书局要去外地开分店、还要成立印刷厂,两个地方都缺人手,他们刚好补上。”弘书奇怪地看他,“当初成立学堂的时候不就和你说过,只是短时间教教他们,等技能掌握的差不多了就要去干活的。”


    弘时恍惚想起,当初确实是这么说的来着,他动了动嘴唇:“那……那还可以从育婴堂接新人来上啊。”


    “接新人?”弘书无奈道,“三哥,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心善了?我当初接手他们,是因为早有今天的规划,提前准备人手而已,可不是因为看他们可怜为了做善事,我也没那么多资本去这样不求回报的做善事。”


    他很明白,今天他或许能收留一百个、两百个孤儿在手下,却不可能这样收留天下所有的孤儿,想要这些孩子有活路,他需要的不是去做善事,而是往上走,去改变这个国家,用制度、用法律去给他们创造一条生路。


    弘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京周学堂是有感情的,对那些孩子也是有感情的。在学堂里,在面对那些孩子时,他是最轻松的状态,他不想改变这种生活。


    但,事情从来由不得他。


    “我知道了。”弘时微微垂眸,最后关心了一下曾经的同僚们,“那那些老师呢?”


    “报社如今又多了两份报纸,编辑也不够,他们会进报社,先试试做编辑助理,看能不能胜任。”


    第105章


    搞定了弘时这边,水泥厂和红砖厂也得安排两个负责人,弘书扒拉了一下手下,发现一时竟没有合适的人。


    手下能干活的如今个个有差事,分身乏术,而张若霭他们几个伴读,年龄都有些小,徐以烜年纪倒是合适,但人家已经说了,准备参加雍正八年的会试,这就不好再指使人家干活。


    想了想,弘书叫来分属于自己的正红旗满洲都统第二参领的护军参领李永升:“李参领,我这里有几个差事需要用人,事不大,但不算简单,你这几日在旗下挑挑,捡那老实肯干的年轻人,列个名单给我。”


    自阿玛把这个参领分给他,因为事多,他只抽出空来见了见护军参领和几位佐领,至于旗下旗人中有哪些,却是除了一个自己蹦出来的常保,他一点概念没有,顶多知道几个大姓。


    像这个李永升,他就是大姓中的一个,后来抬旗的李佳氏。


    李永升五十多岁的人了,做到护军参领这一步,留给他的升迁余地并不多,所以如今所思所想的,就是怎么给儿孙谋求更大的未来,如今得了吩咐第一时间想得就是怎么把儿孙塞进去:“是,奴才一定尽快办好。”


    弘书知道这样让人推荐免不了关系户,但他却没有多嘱咐什么,让李永升退下后,又叫来常保:“这几日办差如何?”


    常保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奴才办事,您放心!奴才已经带着样式房的掌案雷金玉去实地看了,雷金玉已经开始根据您的图样和要求画图纸了,他还说,到时候会做一个烫样出来给您看!”?


    “雷金玉?”弘书木着脸道,“你不要告诉我,是那个主持修建了畅春园和圆明园的雷金玉。”


    他是让常保去找人画建筑图纸,但没让他去找大名鼎鼎的‘样式雷’家族第二代传人啊!


    常保表情有些小心:“主子您知道他?可是这人有什么问题?”他生怕自己在不自觉中踩了雷,连忙解释道,“不瞒您说,奴才接到任务后,本来是想着去民间找人的,但是出去打问了一圈,京城附近基本没有设计过大型建筑的人,有这样经验的,基本都在内务府的样式房里。江南那边可能有,但离得太远,一来一回太耽搁时间,奴才这才去找了雷金玉。若是他有问题,奴才这就回去换了,使人去江南找,不过这出图纸的时间……可能就得再等等。”


    弘书捏了捏眉心,道:“他没有问题,我只是觉得他这样的人才,用来设计医院太大材小用了。”


    雷金玉在当下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工匠,但在弘书看来,只凭一个圆明园,雷金玉就能称得上是世界一流建筑家,乃至称呼一声艺术家,都不过分。


    这样的人才,让人家来设计医院,只能说一句,杀鸡焉用牛刀?


    常保却觉得六阿哥的话不可思议:“大材小用?主子,雷金玉一个小小的匠人,能为您办事那是他天大的荣幸!何况还是设计古未有过的医院!奴才不是拍您马屁,真心话,您提出来的这个医院模式,未来是一定会名留青史的!雷金玉能参与其中,甚至在其上留下名字,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三生有幸!”


    早就了解常保爱夸张的本性,所以弘书此时只是有些无奈:“不用我这医院,只凭圆明园,人家就能青史留名了。”不过常保有句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要建的这个医院确实是古未有过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中国第一座现代化医院,这般说来,倒也不算辱没了雷金玉。


    摆摆手,制止还要说些什么的常保:“也罢,就让他做吧。”敲定了这个事,弘书才说起他叫常保来的目的,“今日叫你来,却是我这里还有几个差事需要人手,你是第二参领旗下的,平日里应该对同一参领佐领的人有些了解吧?回去想想里面有没有能办事的,回头拟个名单给我。”


    常保眼睛唰的就亮了,这不就是让他保举人吗,但凡成了,不但能在六阿哥这里留下好印象,还能在被保举人那里留下人情,一箭双雕啊!六阿哥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很照顾自己人!


    送走兴高采烈的常保,弘书摇摇头,又分别叫来朱意远和郎图,照例吩咐他们去查一查自己旗下那些旗人,捡其中有能力、有人品的列成名册报上来,不用考虑家世和目前的官职爵位。


    安排完后,弘书舒了口气,这么四方比照着,挑出来的人应该能更靠谱些,顺便也能从中瞧瞧手下人不同的立场。


    正想着接下来是去看看今年皇庄的收成呢,还是先去后面实验室跟叶桂培养培养感情,就有人来报:“主子,礼部侍郎前来宣旨。”


    宣旨?弘书疑惑,他最近有干什么事需要阿玛下旨的吗?


    出去一见,才知他想多了,阿玛这旨意是给叶桂的,只不过叶桂成日泡在他这实验室里,礼部侍郎没办法只能过来宣旨。


    让人去请叶桂出来,弘书陪着礼部侍郎说闲话:“侍郎大人,能不能透露一下,皇阿玛给叶大夫赏了什么?”


    虽然青霉素是弘书搞出来的,但没有叶桂,大家也不会知道这药能用来治烂喉痧,所以也算救了福慧一命,于情于理都该给些赏赐。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礼部侍郎笑呵呵地道:“皇上封叶大夫为正六品太医院左院判,赏赐宅邸一座,白银千两,古籍玩物若干。”


    谁知弘书听完却变了脸色,拉着礼部侍郎就往养心殿走,嘴里嚷嚷着:“不行,皇阿玛怎么能这样呢!”


    礼部侍郎一脸懵逼地被拉走,随行之人只能迟疑地跟上。


    等叶桂出来时,前庭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能茫然地问宫人:“不是说有天使宣旨吗?”


    他们茫然的时候,弘书已经拉着礼部侍郎到了养心殿,经过通传后,一进去就道:“皇阿玛,您怎么能抢儿臣的人呢!您有吴谦他们还不够吗!”


    胤禛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礼部侍郎,瞪了儿子一眼,斥道:“胡闹什么!朕何时抢你的人了。”


    然后示意礼部侍郎先退下。


    “叶大夫啊!您干嘛非要封他做太医院左院正!太医院的太医够多了!他可是我预定好的未来医院院长!您让他进太医院,我的院长怎么办!”弘书急的想跺脚,他找一个名医容易嘛,为了诱惑叶桂留下,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胤禛先是有些无语,但看着急的快跳脚的儿子又有些想笑,这小子多久没露出这般情态了,有点想逗,于是假装不悦地道,“叶桂有功,朕自然要赏,难道就为了你那个什么医院院长,朕还不能论功行赏了不成?”


    “我没说不让您论功行赏。”弘书急道,“只是没必要非要叶大夫进太医院啊,您赏个爵位什么的不行么。”


    胤禛眨眨眼,掩住眸底的笑意,无情拒绝道:“不行,他的功劳不够封爵。”


    弘书难得被噎住,以清朝的爵位体系来说,叶桂这点功劳确实不足以封爵。那怎么办呢?弘书脑子转的飞快,得赶紧想出一个合适的赏赐来代替太医院院正,他到手的院长一定不能飞咯!


    胤禛好整以暇地看着儿子绞尽脑汁的样子,对他这幅活力满满的样子很是满意,这样才对,明明正是该活力四射的年纪,这大半年来却沉闷的跟个老头似的,让人看着就不得劲……


    正想着,就见儿子眼睛一亮,胤禛忍不住翘起嘴角:“想到了?”


    弘书狠狠点头,凑上前道:“皇阿玛,您觉得,设立一个医经博士怎么样?”


    胤禛挑了挑眉,想到自己几月前的一道旨意:“五经博士?冉天琳?”


    冉天琳是孔子弟子冉雍的六十七世孙,五经博士乃是传授儒家经学的学官,属于世职,自来都是孔子及其弟子之后裔世袭。


    胤禛微微摇头,问道:“你可知,五经博士为什么叫五经博士?”


    “啊?”弘书有些莫名,“因为是研究《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


    胤禛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因为汉武帝罢黜百家,唯立五经。在汉武帝之前,诸子百家皆有博士,包括医家。但在那之后,博士便只有五经博士,你随口就说要新设医经博士,以为这只是新增一个官职那么简单?你这是在恢复先秦之制,是在向如今的天下所有读书人发出挑战,挑战儒家独尊的地位。”


    弘书哑口无言,他方才真的没想那么多,忘了如今还不是破除了思想钢印的后来,如今的天下,还是儒家至高的天下,他只是想起五经博士一职,灵光一闪,自然而然地地发散出去了而已……


    不!不是灵光一闪,也不是自然而然!弘书眼中忽然闪过明悟,所有的灵光一闪都是早有酝酿,只不过这想法于他来说太过正常,所以没有察觉而已。他尊重儒家先贤,但并不想独尊儒术,所以心中对于儒学并没有时下人的那种敬畏,自然也不会把五经博士一职看的多么重要,才会没有意识到它背后所代表的政治意义,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增添一个医经博士不是什么大事。


    “明白了?”胤禛问道。


    弘书点头:“明白了。”


    胤禛总觉得他的明白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明白,追问道:“那你还想设医经博士吗?”


    “想!”弘书干脆利落地道。


    他就知道!胤禛略感头痛地揉揉眉心:“朕看你是一点没明白!”


    弘书道:“您的意思我真的明白,皇阿玛。但我还是想,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以后。不止医经博士,诸子百家的博士我都想重设,甚至是从前没有出现过的学问,就如化学、物理、天文这些,我也要设博士!”


    “皇阿玛,古有百家争鸣,我想重现此盛景,成就百学齐放。”


    第106章


    “你想重现百家?”胤禛表情严肃,“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弘书摇头:“不是重现百家,而是新兴百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至今,已有一千多年,诸子百家的传承要么断了、要么已经融入儒家,再想拆分出来根本不可能。与其想着重现,不如破而后立,变‘家’为‘学’,将其一家之言的组织性、团体性、阶层性去除,使学问回归学说本身,而不是门阀手中的工具。”


    “国家需要的是孔子,而不是万世不易的孔家。”


    胤禛神情震动,他没想到,才十岁的儿子居然已经能想到这一层,但,他叹了口气:“你可知,这一步有多难走?千百年来,王朝几经更易,不是没有帝王想要改变这一点,但结果呢?结果是孔家一步步成为了衍圣公!”


    “难道那些开国帝王不明白一个万世不易的世家的危害吗,不,他们明白。但这天下想要治理,就必须要有读书人,而读书人都是读着《论语》长大的,他们每一个都可称为孔子门生。一个衍圣公的爵位,就是告诉天下读书人,虽然是新的王朝了,但这个王朝依然是尊崇孔子的、尊崇儒家的,你们可以放心来投效、来施展抱负。对天下读书人来说,无端削去衍圣公,削的不是爵位,而是儒家,是先贤,是他们的信仰和立足之基。”


    “他们会人心惶惶、会动荡不安,当失去了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你就离失去这天下不远了。”


    弘书如何能不明白他说的这些:“皇阿玛,您说的我都明白。我很清楚,儒家已经渗入到这片土地的方方面面,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纠缠在一起,不止读书人,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小民,实际上他们的一言一行也都深受儒家的影响。”


    胤禛目露欣慰。


    “但……”弘书话音一转道,“但儒家并不等于孔子,更不等于孔家,天下读书人或许是孔子门生,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将孔家和孔子一样奉若神明,实际上,痛斥孔家令圣人蒙羞的读书人从来不少。”


    胤禛面露无奈,这臭小子真是什么事都敢提,读书人最近一次大规模痛批孔家的时候,不就是顺治年间,孔衍植接受朝廷册封的时候。


    “所以,消弭孔家特权之事,固然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但也不至于到倾覆江山的地步,甚至操作的好的话,可能还会利大于弊。”弘书道,“当然,皇阿玛,儿臣并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也不是不懂迂回婉转的莽直性子,您不用担心我会没脑子地冲出去喊打喊杀。今日会说起这个,不过是因五经博士一职突然想起来,就顺便和您叨叨两句,听听您的看法和建议,您的教导儿臣都会谨记在心的。”


    “朕不是担心你出去喊打喊杀。”胤禛揉揉眉心,“朕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孔家都难,更别说你想兴百学了,读书人或许对孔家没那么重视,但儒家独尊的地位他们绝对不会放弃的,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立足于儒家,你想动摇儒家的地位,就是在挖他们的根基,抢夺他们的利益。”


    “为信仰献身之人或许只有少数,但为利益搏命之人,十之八九。”


    弘书点头:“儿臣懂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会与人搏命。但反过来,若我能拿出更大的利益,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埋葬掉曾经的根基。”


    唉,胤禛叹了口气,知道这小子心里是打定主意了,只靠说的说服不了他,还得让他自己去碰一碰现实,才会知道一个能延续千年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不论如何,你要记得,徐徐图之、谋定而后动总出不了大错。”胤禛叮嘱道。


    “是,儿臣谨记。”


    也就正经了一秒,弘书就变脸一样的撒起娇来:“皇阿玛,你就别跟我抢叶桂了呗。”


    胤禛都没跟上他的变脸速度,缓了两下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垂眼想了片刻,才道:“那就封他做詹事府司经局冼马吧,从五品,不必履职。”


    “好,多谢皇阿玛!”保住一员大将,弘书忍不住喜笑颜开,“皇阿玛您真好,今年生辰礼我送您一个大礼!”


    胤禛斜他:“怎么地,这意思是朕要是不改旨意,你今年就不打算送了?”


    “没有!”弘书矢口否认。


    “哼。”胤禛表示他不信。


    弘书转转眼珠子,故意撅了撅嘴:“顶多……就是送的不那么开心吧。”


    胤禛扬手拍过去:“你还敢不开心!”


    父子俩笑闹的时候,与雍和宫一墙之隔的四阿哥府却是一片死寂。


    富察氏院子。


    明明片刻之前还是一片热火朝天、人声鼎沸,此时却如同进了万年不化的冰洞一般,气氛冷的渗人。


    “是什么?”弘历阴冷的声音轻响起。


    语气分明是轻飘飘的,富察格格却感觉仿佛被一座冰山压在身上,冻得她牙齿打颤:“是、是个格格。”


    又是窒息的寂静。


    弘历神色狰狞、语气狠厉地吐出一句:“废物!都是废物!”若不是伤没养好,行动不便,他一定要把这个院子砸了,“走!”


    弘历离开了,富察格格才虚脱地瘫倒在丫鬟身上。


    丫鬟也虚呢,只能勉力支撑她,小声道:“格格,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得进去和福晋说一声?”


    富察格格咬了咬牙:“扶我进去。”


    走进产房,富察格格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才生下一个女儿的女子,咬了咬唇,低声道:“爷走了。”


    富察氏眼睛始终落在女儿身上,眼珠子都没动一下,良久才问出一句:“爷说什么了。”


    富察格格不忍心说,这几个月来,四阿哥后院的女人们完全抱成了一团,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什么争宠妒忌之说,有的只有互帮互助,而福晋更是帮了她们不知道多少。就连她的儿子永璜,若不是福晋挺着大肚子日夜照料,恐怕早夭折了。


    “说罢,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富察氏语气幽幽地道。


    富察格格鼻子一酸,强忍泪意,道:“爷说、说,都是废物。”


    “废物,呵、呵呵呵……”富察氏轻轻笑了,缓缓闭上眼,“我累了,这段时间,府里你来管吧。”


    富察格格悄悄出了产房,拭去眼角的湿润,才叫来人,安排福晋的坐月子事宜和小格格的洗三。


    ——洗三最终还是没能办成。


    一是弘历的态度,没人敢去跟弘历请示这事;二是小格格的身体,因为富察氏孕中几乎没有安稳过,连带的这胎养的也不好,小格格生下来身体就很弱,加上府里如今情况,请不来太医,便是民间大夫也少有敢登四阿哥府门。


    富察格格没法子,只能和其他几个格格商量一番,几人私下偷偷给小格格办了洗三,又一起凑了些钱悄悄使人去外面请喇嘛道士为小格格做个祈福道场。


    城南某院子。


    张太虚终于将王定乾盼了回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贾道长怎么说?可愿意见一见我?”


    自从上次王定乾说他认识了贾士芳这个御前道长之后,张太虚就盼着王定乾能把他引荐给这位,奈何一扇宫门犹如天堑,贾士芳在宫中供职,竟是半月才能出来一次。


    而他今日本想同王定乾一起上门拜访的,王定乾却说这样不礼貌,让他现在家中等着,他先去问一问,若贾士芳同意,下次再带他一起拜访。


    张太虚虽然心急,却也觉得王定乾说的有道理,他道家虽讲随心所欲,却也不是不知礼数,拜访也是要投贴的,因此便乖乖在家等着。


    王定乾叹了口气,接过张太虚递上的茶水,面带歉意地道:“道兄,抱歉,今日贾道长有贵客,我虽得以拜访,却只能敬陪末座,是以没能有机会提起这事。”


    贵客?敬陪末座?张太虚皱眉,觉得王定乾是不是在糊弄他,他都打听了,那贾士芳也就才得举荐入宫,从前只是在浙江一带有些名声,能有什么贵客上门。


    王定乾是在拿乔,张太虚肯定的想,他二人相识不久,只因品性相似才一同行走,不过二人出身天差地别,以往都是以张太虚为主,这次王定乾找到机会,想要压他一头也能理解。思及此,张太虚虽然有些不快,却也不想因为一件小事与他翻脸,于是顺着话问道:“什么贵客,竟能让道兄你敬陪末座?”


    王定乾抿了口茶,放下才道:“甘丹寺知道吗?”


    张太虚还真不知道,拧眉道:“甘丹寺?秃驴那边的?提他们作甚。”他虽然行事看起来像是个坑蒙拐骗的假道士,但实际上却是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出身,有正统传承的,虽然因为品行不端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吧,但对佛门一派并没有什么好感。


    王定乾却是个野道士出身,凡事以利益为先,并不在乎什么佛道之争,是以不赞同地看着张太虚:“道兄这话却是不妥,甘丹寺乃西藏佛教数一数二的大寺,便是彼此信仰不同,道兄也该有所尊重,怎能出口蔑称。”


    张太虚预感不好:“道兄,你说的贵客该不会是这甘丹寺的人吧?”


    “然也。”王定乾一捋胡须,笑道,“今日,在下前去拜访贾道长之时,恰逢甘丹寺郭聂益西高僧也去拜访,经贾道长引荐,得以同席论道。”


    同席论道?论个屁道,就那些秃驴也就念念经了,还能懂我精妙绝伦的道法?张太虚心中鄙夷,连带的对捧秃驴臭脚的王定乾也生出不满,想要压自己一头是一回事,和秃驴同流合污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虽被逐出师门,却也不想百年之后去地下被祖师爷定叛道之罪。


    还有那个什么贾士芳,他可没被逐出师门,如此奉秃驴为座上宾,就不怕传回师门被长辈找来京城执行门规?


    他脸上的表情太明显,王定乾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虽然心中不喜张太虚老是一副名门正派的做派,但想到还要借他的出身与贾士芳来往,因此忍耐道:“道兄,贾道长如今已经算是出世,除了道门,他还食朝廷俸禄。而甘丹寺亦是朝廷册封的活佛一脉,二者可算同僚,同僚来往,你就莫要用佛道之别来定性了。”


    “更何况,你我二人的前程,说不得就要应在这益西高僧身上。”


    这个说法倒是有些道理,张太虚脸色稍霁,生出好奇:“我二人的前程与秃……和尚有什么关系?”


    “藏佛之僧惯称喇嘛。”王定乾先是纠正了一句,才道,“你有所不知,藏佛一脉如今正有大机会,益西高僧代表格鲁一门,愿与我道家共襄盛会,所需人手极多。京城道家一脉人手并不多,凭你我二人资历,再加上贾道长举荐,定能在其中谋求高位,日后前途不在话下。”


    张太虚彻底被勾起利心:“什么盛会?”


    “水陆法会?罗天大醮?”


    弘书微微蹙眉:“怎么突然想起办这个?”还要让他去帮忙,“我这里正忙着呢,您要不叫别人去吧,五哥怎么样?他那修书耽搁几日也没事。”


    胤禛道:“你确定要让老五去?这可是为你皇额娘祈福的。”


    “为额娘祈福的?”弘书神色一动,刚要答应,又蹙起眉来,“会不会太高调了些?皇额娘知道了,恐怕不会愿意,谁跟您提议的?”


    水陆法会,主超度亡魂、救赎众生、超度祖先灵魂、延寿增福;罗天大醮,主祈求国泰民安、延寿度亡、消灾禳祸、祈福谢恩。两者分别是佛道两家最高的祈福仪式之一,场面盛大,花费自然不可能小,以额娘低调简朴的性子,恐怕不会愿意如此铺张。


    胤禛道:“是格鲁活佛日前抵达京城,听说皇后病重之事,临时提议的,娄道长也有意做道场为皇后祈福,朕便想着令他们同日办了。”


    弘书眉头没有放松:“西藏那边收拾干净了?”


    胤禛赞赏地点点头,很满意儿子的敏锐:“昨日,阿尔布巴、隆布鼐、扎尔鼐等人已经被押送至京。”


    去岁,胤禛决定出兵准噶尔的时候,用的理由就是策妄阿拉布坦暗中支持阿尔布巴等人杀害康济鼐,造成西藏内乱。当时岳钟琪率大军直奔准噶尔,同时,胤禛也派人入藏,抓捕阿尔布巴等人,不比准噶尔是策妄阿拉布坦的老窝舍不得跑,阿尔布巴等人却是跑的干脆利索,一开始还是在西藏境内和清兵打游击,等听到准噶尔败北的消息,干脆往廓尔喀(尼泊尔)跑,可惜,廓尔喀此时还只是一个部落,并不能与清军对抗,干脆利落地将人交了出来换取清军的物资。


    弘书轻哼道:“什么临时提议,恐怕在进京的路上就已经打算好了。”当他不知道呢,这次为首作乱之一的扎尔鼐,就是格鲁派僧人,曾任七世□□喇嘛仓储巴。


    百姓们以为这些活佛都是不染世俗的世外高僧,实际上呢,不过都是为了利益奔走的俗人而已。藏传佛教派系林立,每一派都有自己的转世活佛,就理潘院如今登基在册的活佛,就有五十多位,而没有被登基在册的,少说也有上百,一些小派系只有一座寺庙,也会立一个活佛。


    宗教,最需要的就是信众。西藏地广人稀,人口就那么些,派系自然就会为争夺信众竞争起来,方法千千万,与朝廷合作是其中最好的一条路。


    格鲁派在元朝时期,成为事实上的国教,获得飞速发展,几乎一统青藏高原上的信仰。虽然后来几经分裂和中原王朝的打压,也仍旧力压其他三大教派,位于四大派之首。出身格鲁派的扎尔鼐就被封为一等台吉、一度管理这西藏军政事务,而其他三大派毫无办法。如今,扎尔鼐叛乱被捕,其代言的格鲁派自然要受影响,对其他三大派来说,这可是个将格鲁派拉下马的好机会。而格鲁派不想坐以待毙,是以堂堂活佛竟亲自赶赴京城来谋求转机。


    胤禛不赞同地给了儿子一个眼色:“活佛毕竟是转世尊者,在藏广受崇信,态度不可如此轻佻。”


    弘书用鼻子哼气:“我知道,我就是在您面前不掩饰。不过皇阿玛,这次您打算如何?不会对格鲁一脉轻轻放过吧?我觉得还是不要一家独大的好,其他三大派也可以提一提,让他们自己内耗去。”


    胤禛无奈莞尔:“宗教之事哪有那么简单,好了,这些朕自有打算,你只管把法会和道场办好就是。”


    弘书离开,胤禛拿起粘杆处的奏报,这是一封关于月前宫中搜集童男童女给道士炼丹的谣言调查结果。


    “噶玛噶举黑帽系……”胤禛摇摇头,自语道,“这挑拨离间玩的真糙,这些年被格鲁派压得抬不起头不冤。”他以指扣桌,蹙眉将萨迦派和宁玛派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过了一遍,无奈摇头,“还不如噶举派,罢了,还是再看看。”


    被胤禛嫌弃的噶玛噶举黑帽系一脉,两个喇嘛正在理潘院提供的官舍中小声交谈。


    “水陆法会已经确定由格鲁派主持,皇宫里的道士真和他们联合了。”


    “我们的动作完全没起作用吗?那些道士就没有查到格鲁派身上?”


    “没有,咱们找的人不行,完全没将流言散布开,我怀疑那些道士甚至没有听到流言。”


    “那现在该如何,这次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下次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格鲁一脉真是卑不足道,堂堂转世尊者竟入京向世俗帝王低头,简直是我佛门之耻!”


    “格鲁活佛在,法会一事已无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另辟蹊径了。”


    “如何另辟蹊径?”


    “皇上的四子,可从他入手。”


    “嗯?可他不是已经被皇帝厌弃了吗,能帮得上咱们?”


    “正是因为被厌弃,才有可能。他有一个儿子……”


    ……


    “四阿哥府上找咱们给小格格做道场?”张太虚有些懵,这王定乾最近是功力大增了,怎么忽然又和四阿哥搭上线了。


    王定乾眉间喜意明显:“然也,一次道场,二百两功德银。”


    张太虚的第一反应,大单子!第二反应才是:“可四阿哥如今情况,咱们…是不是不太好…”


    王定乾不以为然:“我等方外之人,只是应信众所求而已,其他无须在意。”


    说的也对,他们就是去为善信做个道场祈福,与善信是什么身份有何关系,这样一想,张太虚就心安理得地开始想一百两到手该去何处‘布施’。说起来都是泪,自从那个破化学报出现以后,他就没遇到几个有缘人,囊中羞涩导致不能出去‘布施’,‘功德’已停滞许久不得寸进。


    定好的道场当日,张太虚和王定乾带着临时雇的几个道童出现在四阿哥府后门。


    “怎么是后门?”张太虚不太高兴,不说正门,侧门也行啊,后门是怎么回事?而且……


    “怎么还有喇嘛?”张太虚不悦地低声质问王定乾,“你叫来的?就二百两功德银,你也要往出送?”


    王定乾也皱眉呢:“不是我叫的,我也不知道,你等等,我去问问。”


    不等他迈步,后门打开,一个下人偷偷摸摸地请他们进去,张太虚只好先按捺住,决定见了主人再说,哪有人又请道又请佛的!


    谁知他们却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露面的也只是个管事,两方都委婉提出想面见主家,却都被不容置疑地拒绝:“我家主子不方便接见,还请几位先为小格格做法祈福。”


    张太虚和王定乾没法子,只能让自己想开,算了,只要钱给够,见不见主家也没什么要紧,这四阿哥,不见说不得比见好,就是今日这事怎么总给人一种背着人偷摸干坏事的感觉?明明他们是正常做道场的!


    这边开始做法,另一边的喇嘛商量了两句后,也决定先做法再说。


    小仪式,场面流程都不大,不到半个时辰便做完了,管事给钱送客,张太虚和王定乾一看二百两一分不少,当即就把今日的不快全都散去,愉快的离开。


    只是离开前,张太虚却发现,那两个喇嘛不知道跟管事说了什么,那管事竟露出犹豫的表情。


    四阿哥府前院,吴书来小心翼翼进入室内,轻声禀报道:“爷,有两位自称是噶举派的喇嘛求见。”


    屋内安静许久,弘历才像是接收到吴书来的汇报一样,讥讽道:“他们不去忙着准备为皇后祈福的水陆法会,来求见我这个光头阿哥做什么。”


    吴书来迟疑道:“他们说,是来为爷献策,重回朝堂。”


    “重回朝堂?哈!”弘历冷笑,“就凭他们?怎么,他们要给爷做个法会,祈求他们的佛吗?”


    吴书来不语。


    又是许久的沉默,弘历意兴阑珊地道:“叫进来吧,长日无聊,听这些喇嘛说说笑话倒也是个消遣。”


    谁知这个心血来潮的‘消遣’却惊得他受伤的肋骨差点二次开裂。


    “四阿哥,贵府大阿哥或为我教转世灵童。”


    第107章


    富察格格和后院其他格格坐立不安地在室内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今日偷偷请人做法事府内下人知道的不少,包括吴书来其实也有听闻,毕竟这府中下人盘根错节的,要瞒过去实在难。不过大家彼此也有默契,只做不知,没有人想着去给这座府邸的男主人告密——这段时间弘历的脾气实在叫府中所有人心有余悸,若去告密恐怕不但不会得赏,反而会第一个遭殃。


    是以,富察格格等人虽有些忐忑,却也没想过今日之事会有什么意外。谁知,偏偏最不该出问题的喇嘛横插一杠子,非要求见弘历,本来这等人直接撵出去也就是了,但这两个喇嘛却亮出了朝廷授予西藏高僧的度牒,让府上下人不敢自作主张。


    没办法,只能报给吴书来,寄希望于他能处理。吴书来也很无奈,别看他好像还是主子的第一心腹,实际上却比其他人更加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高僧上门求见,若是不报,耽误了什么事,事后叫主子知道了,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格格,吴公公带人来了。”院里丫鬟慌乱地进来禀报。


    富察格格等人强撑着出去见人:“吴、吴公公来、来是……”


    吴书来不令人察觉地叹了口气,温和道:“爷命奴才来带大阿哥去前院。”


    富察格格瞳孔倏地紧缩,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还好被站在她身后的高氏和海佳氏扶住了:“爷他、他…罚我、罚我…永璜还、还不满周岁,不能、不能离了……。”


    高氏等人也面带哀求地看着吴书来,她们都以为弘历要将永璜抱去前院,再不令富察格格相见。


    “格格误会了。”吴书来掩住眼底的忧虑,安抚道,“是来了贵客,爷令大阿哥前去见客而已,见完客还会送回来。”


    想到弘历最近越发阴晴不定的脾气,吴书来不再和富察格格等人耽搁时间:“爷还等着,奴才先带大阿哥去了。”亲自去屋中将永璜裹得严严实实地带走。


    富察格格无望地看着儿子远去,总有一种儿子再也回不来的感觉。


    ……


    弘书捏捏眉心,略有些疲惫地问道:“还有多少人?”


    毕竟是为额娘祈福的法会,考虑到要显得心诚一些,他便决定接见一下此次会参与水陆法会的藏传佛教各派的高层,以及娄近垣引荐的一些道教人士,顺便也摸摸大清宗教方面的情况。道教还好说,出世的不多,也没有太多讲究,一次就见了;藏传佛教真是,派系多不说,讲究还多,一个个见得弘书都累了。


    朱意远回道:“不多了,还有五六位,可以分三次见。”


    “那就来吧,一次弄完。”


    送走最后一波人,弘书懒散地瘫在椅子上,游魂一样地问道:“今儿还有什么安排来着?”


    朱意远一边给他按太阳穴,一边道:“要在正红旗里挑几个能干活的人。”


    “对,差点把这事忘了。”弘书一个翻身坐起,瞬间精神满满,“快把那几份名单拿来,如今都十月了,再不快点定下人干活,明年医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工。”


    朱意远将四份名单呈上,先后顺序为李永升、常保、郎图和他自己的,弘书一一看过去,从中获取了不少信息。


    譬如李永升的名单,他倒还算聪明,没有一股脑全塞自己人,只占了三个名额,儿子、侄子、外甥,其他的名额全都给了第二佐领内部目前有爵位或官职之家的子弟。


    对此弘书并没有什么负面看法,就以常理来说,以李永升目前的地位,他也不可能接触到那些普通旗民家庭的旗人,推举这些官宦子弟倒也不至于全是私心。


    继续看常保的,常保的就没有李永升那么官方了,甚至非常大喇喇地把名单按照他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认识、听说过名声的分类来排序,看的弘书失笑不已。


    不过常保听说过名声那一排的名字里,倒是有李永升的外甥,看来李永升就算推举自己人也确实是挑选了有真才实干的。


    和李永升一样,常保的名单里也没有家世普通的旗民,看来,即使是在八旗中,上下阶级的壁垒也是分明,权贵子弟和普通旗民子弟并没有多少交集。


    郎图和朱意远的名单里,总算出现了普通旗民,只是数量也不多。不过有就不错了,弘书并不会强求手下必须全是发掘于底层的人才,这并不现实。


    对照着四份名单,弘书挑出了一些名字记下。


    布拉、阿尔占、苏色、吴正清、页肯博、塔石哈、戴鹏……


    人不少,有权贵子弟,也有普通旗民,弘书打算这次都启用了,让他们一边干活一边锻炼,后面他要办的事还有很多,总不能临到头再到处踅摸人,还是得有个培养体系。


    不过,只水泥厂和红砖厂恐怕塞不下这么多人,干脆再建个粉笔厂和黑板厂吧,刚好,这两样东西也可以配合书局往外扩张……


    弘书奋笔疾书,定下四个厂的人员分配后,开始写生产计划,连续几日都写到月上中天才睡下。


    万寿节前夕,盛大的水陆法会和罗天大醮在坤宁宫举行,当天,弘书身着皇子朝服,虔诚地跪在坤宁宫正殿,祈求漫天神佛、诸天大罗保佑额娘远离病痛、长命百岁。


    法事之后,便是万寿节,按照往常惯例,胤禛本是要照旧停止朝贺筵宴,众大臣以西藏平定、准噶尔归附之名,请胤禛庆万寿,又有格鲁活佛等一众藏转佛教代表请贺万寿。


    就连允祥,也劝他四哥不要太简朴了:“……况且,开年以来,接二连三有人病倒,宫中也需要喜气冲一冲。”


    这话叫人听了,倒像是要用万寿节来给皇后冲喜,还好是允祥说的,胤禛并不会多想,甚至他想了想,觉得办个万寿节若能给皇后冲冲喜也不错。冲喜之事自古有之,皇后病重之后,不是没人提议办场喜事给皇后冲喜的,说的最多的就是让弘书定亲大婚,只不过胤禛全没理会过,乌拉那拉氏听说此事后也和胤禛表达了反对之意。


    鉴于以上缘由,是以今年的万寿节得以正常举办。


    万寿节当天,繁复的朝贺仪式就不多说了,直接快进到筵宴。


    出席人员相当全乎,宗室王公、朝廷大员、藩国使臣、佛道代表,乃至开海禁后前来贸易的海外之民借各自国家之名送上贺礼得以在殿中角落列席的。


    如此盛景,弘书几兄弟自然不可能缺了谁,弘历也是,他虽被削爵斥责,终究不是圈禁,此等万国来朝之际,若不让他出席,岂不是将皇家矛盾显露于人前。


    自诩天朝上国的大清君臣,是不会想在‘蛮夷’面前丢脸面的。


    献礼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在这等国宴上,自然还是客人优先,藩国使臣不必多说,他们一年不知道要送多少次节礼,礼单上的物品名字基本没换过,弘书都快背下来了。


    倒是几个临时加塞的外国人送的东西还有些意思。


    比如葡萄牙人,就送了一尊石膏雕塑,据说是他们国家最厉害的雕塑家的作品,很有艺术性,价值不菲。可惜,这尊雕塑是一个典型的西方女神形象,在大清君臣眼里十分有伤风化,并没有得到多少赞叹。


    还有英国人,送的是一支烟斗,烟斗本身的材质并不算昂贵,不过据说此烟斗是一统英格兰、开创了威塞克斯王朝的爱格伯特一世贴身之物,十分有收藏价值。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不过即便是真的,对于英国历史并不了解的文臣武将们也并不会觉得这件古董的价值能有多高。


    事实上,在场的人除了弘书,恐怕只有同为欧洲国家的几个外国人会觉得这几件礼物很贵重。


    外使送完,便是方外之士,道家列席不多,以娄近垣为首送的礼物中规中矩,藏传佛教就五花八门了,共同点大概都是已圆寂活佛的曾用之物,开光那种。


    格鲁活佛送的东西却叫弘书有些汗毛倒竖,乃是一串人骨念珠,说是用修为高深的喇嘛天葬之后剩下的遗骨制作而成。


    弘书看着赞颂此物珍贵的堂上众人,这一刻深刻感受到横亘在他和这个时代之间的隔阂,神思不由恍惚。


    “老六,老六。”弘时一边微笑看堂中献礼的皇叔,一边捅咕弘书。


    弘书恍然回神:“怎么了?”


    弘时从牙缝里挤出回答:“快到你了,别走神了。”


    弘书定睛一看,堂中站着的正是允祁,下下一个就该他了:“多谢。”


    弘书的出场牵动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神,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位列众皇子之首的嫡阿哥会有何表现,是否配得上皇上对他的种种优待。弘书对种种视线视若无物,沉稳地走到堂中,流畅地说完早就准备好的贺词。


    “儿臣为皇阿玛准备了三样贺礼。”弘书侧身,早有准备的朱意远带着人奉着礼物上前。


    胤禛坐在上首,看着下方大小、形状差别极大的几样东西,想起儿子说要送自己一份大礼,来了兴致:“说说吧,都是什么。”


    弘书一摆手,朱意远上前,他捧着一个直径十寸大小的掐丝珐琅莲花食盒,食盒上面的红绸呈山尖状。


    吃食?堂上众人微微蹙眉,心中很是好奇,什么稀奇吃食能叫六阿哥当做寿礼送给皇上?


    在万众瞩目下,弘书微微一笑,揭开红绸。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样的东西?


    不是吃食?大清众人蹙眉,心中猜测,是宝石吗?瞧这样子倒有些像水晶,不过水晶不算稀奇吧?难道是新发现的矿脉?怎么用食盒呈上来?


    藩国使臣和几位外国人却在想,这瞧着怎么有些像钻石?


    胤禛也好奇,这东西瞧着真不像吃的。不过他不用猜,直接问道:“这是水晶?”


    弘书神秘一笑:“不是,这是食物,具体是何食物,皇阿玛您一尝便知。”


    胤禛挑眉,还真是食物:“呈上来。”


    朱意远捧着食盒上前,交给苏培盛,苏培盛即便早有准备,手上也是一沉,不由暗暗嘀咕,六阿哥也真是,吃食也就罢了,准备这么多份量作甚,难道皇上还能一个人吃完不成。


    胤禛用筷子夹起一块:“就这样直接吃?”


    弘书点头:“对。”


    胤禛没有迟疑,一整块塞入口中,东西甫一入口,一股清甜就在口中漾开,不同于蔗糖的甜腻,十分润口。


    胤禛眸光微亮,快速将之嚼完,开口道:“此物何名?如何制得?”


    弘书没有回答,而是笑道:“皇阿玛先说儿臣的这份礼物如何,可还喜欢?”


    胤禛微微瞪他一眼,这小子,越发放肆了:“不错,还算得朕意。”


    弘书这才笑眯眯地答道:“此物儿臣取名为冰糖,至于如何制得…”他从袖中掏出一纸折页,“…请皇阿玛过目。”


    纸上却并没有写冰糖的详细制备方法,而是甜菜这几年的培育过程、最新亩产量,和每斤的出糖量,最后贴心的附上了与甘蔗出糖量的对比。


    “好!”即便以胤禛的定力,此时也忍不住面露激动之色。


    不是他不淡定,实在是在现在,糖虽然不至于说是只有达官贵族能享受的奢侈品,却也不是下层小民能随意享用的东西。但若纸上数据为真,那么推广开来,糖价必然会有一个大跌幅,更多的老百姓能吃的起糖了!


    嘴甜了,心就会甜,心一甜,人就安稳,人安稳,社会安稳,才是太平盛世!


    更何况,糖和盐一样,还能作为战略资源,胤禛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场这些藩国,还有那些海外蛮邦,他们国内的缺糖情况可不比大清好多少。


    胤禛认真看向儿子:“食,乃民之本也,你心中能始终装着百姓,为此几年躬耕于田地之间,很好。”


    弘书被他夸得脸红:“都是农人劳作,儿臣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提供些财务支持,算不得什么功劳。”


    胤禛不置可否,躬耕于田地之间并不是说一定要亲自拎着锄头下地,能做这事的人很多,但能花费几年时间把一种之前完全没有什么价值的蔬菜培育成能产糖的经济作物,这种眼力、能力和耐心不是谁都有的,也不是只动动嘴皮子和有钱就能做成的。


    不过,这些没必要多说,他环视下方正目露渴盼看着他的众多臣子,众多眼睛中都流露着同一种好奇:究竟是何物,能叫皇上如此夸赞?好想尝尝。


    他算是明白儿子为什么要准备这么一大食盒了,手一挥,吩咐道:“将此物给诸位爱卿每人分一块。”


    殿中侍从人数足够,很快,众人便人手一颗冰糖,有人还在观察外表,有人却已经塞入口中。


    “唔,是糖!好甜啊!”福慧幸福的眯着眼,他因为换牙被身边嬷嬷管着,吃糖的频率感人,这一口清甜差点让他激动的落泪。


    弘历听到福慧的动静,面无表情地将冰糖塞入口中,甜?哪里甜?分明又涩又苦,皇阿玛果然是要偏心到底了,就连万寿节这种场合,也不顾体统地亲自下场捧老六。


    没关系,弘历将冰糖咬得咔嚓作响,仿佛那是弘书的骨头,强捧又怎样,他不会输的,他一定会让皇阿玛知道,他弘历比弘书强了千百倍!


    皇阿玛,你一定会后悔的!


    全场大概只有弘历一人的口味不一样,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尝出了冰糖不同于蔗糖的清甜,面露享受,而几个外国人的表情更是丰富,若不是碍于清国规矩大,他们此时肯定会蜂拥而上,将那位六阿哥奉至上座,求购这种新品种的糖,他们很肯定,冰糖一定会风靡贵族,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利益。


    允祥吃完糖,笑道:“皇上,听您方才的意思,六阿哥所制这冰糖,成本可是比蔗糖更低?”


    大臣们纷纷看向胤禛,他们不傻,从刚才皇上的只言片语就能听出这个意思,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


    胤禛点点头:“差不多。”其实冰糖的成本并不比蔗糖更低,比蔗糖成本低一些的应该是白砂糖,弘书有在折页上写明,冰糖由白砂糖二次加工所得,实际成本还要高些,不过这些回头君臣私下说就行,没有必要在这里公布。


    大臣得到确定答案也很高兴,至于是不是因为百姓高兴就细究不得了。


    第一份礼物胤禛十分满意,对后面的两件礼物更加期待起来:“下面是什么。”


    弘书摆手,章元化带着人抬着一块超大板子上前,板子上也盖着红绸,里面不知是什么,反正众人看着章元化等人抬得还有点吃力。


    弘书这次没卖关子,直接揭开红绸:“这第二件礼物,乃是儿臣带着造办处众匠人,新研究出来的一种建筑材料。”


    翘首以盼的众人便看到,木板上平躺着一大块灰不溜秋的东西,顿时疑问满心头。


    这是什么?建筑材料?瞧着样子倒和青石板很像,不过这表面是不是有点粗糙了?甚至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怎么也不打磨一下就呈上来了。还有旁边那红色的,是砖吧?应该是,和青砖样子差不多。那木箱子里是什么?看着像是粉末,刚才说建筑材料,是和灰浆一样的东西吧?


    这些有什么稀奇的?不是早就有的东西吗?六阿哥居然把它和冰糖一起并列当做礼物?


    胤禛倒是一下就猜出了儿子的重点估计是在造价上,不过他没有着急询问,而是道:“说说吧。”


    弘书自然知道众人会有什么样的疑问:“这是红砖,如何烧制儿臣就不多说了,它不够结实、耐久性也不算强,和青砖相比,它唯一的优点大概就只有造价了…”他环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众人,“…它的造价大概能压低到青砖的十分之一。”


    数值够低,但只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众人震惊,毕竟弘书自己也说了,红砖就是低配版的青砖,牺牲质量得来的价格优势不算什么,民间不是没出现过这种劣质产品。


    弘书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的重点也不在红砖上,继续介绍下一样:“这是水泥,众位应该也猜出来,没错,这也是灰浆的低配版,同红砖一样,质量不如灰浆好,优势就是造价十分低廉。”


    众人心中有了点猜测,六阿哥这一份礼物应该就是主打量大便宜了,重点估计还是放在百姓能用得起这一点上,倒是符合六阿哥一贯以来对外树立的爱养小民之形象。只从这一点来说,这份礼物倒是送的很合皇上心意。


    胤禛的猜测也和臣子们差不多,也如臣子们所想,觉得儿子的每一份礼物送到了他心坎上,在他心中,什么珍贵珠宝都不如利民之物叫他看重。


    不愧是他生的,就是懂他!


    “此二物,可以用来建屋、修路、筑堤等等,这一块,便是儿臣提前命人用水泥和红砖砌起来的墙。”弘书示意章元化几个将墙体立起来,指着上面的痕迹道,“这些痕迹,是儿臣命人测试强度留下的。这里,是测试箭枝的地方,可以看到,除了一些擦痕,连个坑都没有留下。这里,是刀剑测试之地,只有一些浅浅的划痕。这里,是重锤,有凹陷,并没有砸穿。这里,是鸟铳…这里,是手榴弹…这里,是炮弹……”


    殿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允祥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忍不住出列,走到墙体跟前,蹲下抚摸炮弹砸过之处:“六阿哥,这里真的遭过炮击?”


    弘书肯定地回答:“真的。”


    允祥又前后看了看,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看来质量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差,这种程度,用来建城墙都够了,足以代替青砖和灰浆。”


    “对了,你方才只说了红砖的造价,这水泥的造价又是灰浆的多少?”


    哪怕只有一半,将灰浆换成水泥,国库每年也能省下不少银子了,允祥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弘书又从怀中掏出一纸折页,笑眯眯地递给允祥。


    允祥接过,先转头和他四哥玩笑:“皇上,您的礼物,臣可要先一睹为快了。”


    胤禛也同他玩笑:“等你生辰,朕定要让弘暾把他准备的礼物先给朕过目。”


    允祥这才笑呵呵地展开查看,很快,他的笑容僵住,演化成震惊,眉毛不由自主地高高挑起,眼睛瞪大了三分之二,嘴巴也微微张开。


    “这、这是真的,真的能这么低?”允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看向弘书,急切地寻求肯定。


    弘书点头:“只要能做到大规模量产,造价只低不高。”


    允祥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的脑子里飞速转着各种数字,虚拟的算盘声响彻脑海,最终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皇上、皇上。”允祥不顾规矩地奔到胤禛身边,将折页硬塞在胤禛眼前,手指戳着其中的数据,“您看看,您看看这里,只这一项,国库每年就能省下……”


    胤禛一个眼风扫过去,制止住了允祥后面的具体数字,然后飞快地将纸上内容扫了一遍,有允祥的表现打底,他总算没有表现的很惊讶,不过兴奋之情还是溢于言表:“好,又是一件利国利民之物!弘书,你做的很好,没叫朕失望!”


    殿中此时已经有点躁动了,众人都都十分想知道,到底是多便宜的造价,能叫皇上和怡亲王如此激动,三分之一?五分之一?总不可能是十分之一。他们不相信造价会差距那样大,过低的造价代表不可能用什么好材料,但刚才那面墙体能遭炮击而不曾粉碎,这样的强度就不可能是只用廉价材料能做出来的。


    尽管他们十分好奇,但很显然,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公布给所有人知道的。


    胤禛很快平复好心情,示意激动的允祥回到座位,期待地看着弘书:“这两样礼物朕都甚是喜爱,第三样又是什么?”


    “皇阿玛喜欢就好。”弘书笑道,“第三样也没什么,就是儿臣使人做的两样小东西,之前在学堂试用了一番,也算有些用处,儿臣给它们取名为……”


    “黑板和粉笔。”


    第108章


    同样的红绸掀开,露出来的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木板。


    就这?虽然有前两次的经验打底,众人已经做好了六阿哥的礼物会是平平无奇的外表……但这也太平平无奇了吧!


    这不就是木板吗?顶多刷了层黑色的漆料!


    不能这么简单吧?碍于弘书的战绩,众人开始陷入自我怀疑,试图从各方面寻找这块木板有什么与众不同。


    难道是这漆料里有文章?有人深深吸气,试图从气味分析漆料有什么不同,可惜除了各种食物和炭火的味道什么也没闻到。


    还有人把眼睛瞪到最大,试图从黑漆漆的板面上找出有没有炮击的痕迹,他们怀疑这木板或许是什么新发现的铁木,硬度超高。


    ……千奇百怪。


    好在还是有聪明人的,他们记得弘书刚才说的名字,黑板?应该就是这个了。粉笔呢?有笔,应该是和毛笔差不多,用来书写的工具吧?


    众人目光陆续落在弘书身上,等待他的介绍。


    “如大家所见,这个就是黑板,可以在上面写字。这个…”弘书从大家没注意到的小纸盒里取出一根白色的粉笔,“…就是粉笔,用来在黑板上写字。”


    众人微微笑着,有的还微微点头表示原来如此,都等着弘书继续说。


    “没了。”弘书把粉笔往纸盒里一扔,拍拍手笑道。


    没了?!


    突如其来的拐弯差点闪了殿中众位老大人的腰,不是,怎么就没了呢?一个可以书写,一个可以写字,然后呢?它们能干嘛呀?有什么特别之处?是能代替纸和毛笔啊,还是用它们书写有什么好处啊,造价是不是特别低啊?


    这些你都没说呢,怎么能就没了!


    我怀疑你在糊弄我!并且有证据!


    不少人看向胤禛,眼中满是控诉:皇上,你看看你儿子!


    胤禛无奈地瞪了儿子一眼:“弘书,好好说,它们能用来书写,然后呢,有什么过人之处?”


    弘书抿唇一笑,看起来有点腼腆羞涩:“这个怎么说呢,它就是学堂上课用的,过人之处,说不太清楚……”感受到众人的怒视,他话音一拐,“咳,不是,是光用说的话可能不太直观……皇阿玛,要不儿臣给演示演示?半盏茶时间就好。”


    什么腼腆,这小子分明又打算憋坏呢!胤禛对儿子的小表情不要太熟悉,立刻看穿了弘书羞涩背后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不过……看看热闹也不错,今儿是个高兴的日子,放松放松没什么,胤禛微微往后靠了靠,整体姿态很是闲适:“准。”


    反正坏不到他头上来。


    “谢皇阿玛恩典!”弘书眼睛亮晶晶的,谢恩的声音中气十足。


    然后他身板一挺,表情一肃,左手往后一背,方步一迈,瞬间一个活脱脱的老夫子形象跃然而出。


    “六哥这,咋那么像蔡夫子。”福慧悄悄嘀咕道,默默挺直脊背,仿佛正坐在上书房。


    “咳。”弘书清清嗓子,环视一周,“那么,现在开始上课。”


    张廷玉嘴角抽了抽,这个语气就特别像他在上书房讲课的开场。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弘书抬起右手,在黑板最右侧竖直写下四个大字,“世界地理!”


    以张廷玉、蔡世远为首,有过讲学经验的人眉心忍不住跳了跳,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破空而出。


    “首先,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整个世界共有七块大陆:亚细亚洲、欧罗巴洲、利未亚洲(非洲)、南亚墨利加洲(南美洲)……”弘书一边说,一边刷刷地在黑板上画出几块大陆的大概形状和位置,并标注上简称,“……北亚墨利加洲(北美洲)、墨瓦蜡尼加洲(南极洲)和阿兰地亚洲(澳洲)。”


    自他画下第一个,以允祥为首的军机大臣们,就屏住呼吸,频频看向胤禛。他们都是看过万国堪舆图的,六阿哥画的虽然简单,但他们能瞧的出来,除了不够细致,并没有什么错误。


    这是可以的吗?要知道,现在的地图不仅是军事机密,某种程度上也是权力的象征,是统治者的专利。因此,别说平民百姓,就是王公贵族,若是私藏地图都会被怀疑有谋反之心。


    所以,别看万国堪舆图明朝时就有了,但时至今日,这图仍旧只是珍藏于皇宫之中,只有位列中枢的重臣们才能得一观,其他人连看都看不到。


    别说商人,这时候商人出门最多能有一份文字版的出行指南,大多时候都是依靠经验。


    现在六阿哥公然在这么多人——甚至还有藩国外邦面前画出地图,是不是有泄露机密之嫌?


    弘历精神一震,眼中闪过暗芒,好啊,弘书,画的好,继续画,画的越详细越好。


    胤禛不复闲适,眉心微蹙,身体稍稍前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叫停。心想,只是一个大概轮廓而已,万国堪舆图还是西洋人参与绘制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弘书不知道众人心中万般思绪,他没觉得画这个有什么问题,就是个大概形状而已,详细轮廓都对不上,相比起那种能徒手画出整个地图轮廓分毫不差的神人,他画的这也就是幼童的简笔画水平。


    画完后,弘书侧着身子,将整幅图露出来,笑眯眯地道:“这就是大概的世界地图,除了这七块大陆,其他这些地方就全都是海洋了,海洋有哪些我们先不说,先来说说大清。那么,有谁知道,咱们大清是在哪里吗?”


    这个提问的语气……黑板第一批试用人员、默默看弟弟表演的弘时一个激灵,想起上次被提问的经历,缓缓地、不引人注目地低下了头,默念: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小七。”


    好,不是我,弘时松了好大一口气,忍不住露出微笑,看向幸(倒)运(霉)儿(蛋)弟弟。


    福慧略显茫然看着他六哥:“啊?”小朋友没有这种经历啊。


    “你说说,咱们大清在哪一块大陆。”


    福慧为难地道:“六哥,这个、这个我还没学呢。”他才在学四书,再说上书房也不教这个啊!至于万国堪舆图,那东西可不小,珍贵不说,还难收拾,他又不是六哥,哪敢去找皇阿玛折腾就为看一看。


    失策,弘书忘了,福慧就是正常小孩的学习进度,和他不一样。


    得重找个人,弘书目光一滑,就看到了弘时,这个笑容……是知道答案的笑容啊!


    “三哥。”


    弘时的微笑当即就凝固了,他僵硬地看向脸上挂着可恶笑容的‘亲弟弟’,看着那张嘴一张一合地说道:“你来说一说。”


    逃不掉,弘时木着脸站起身,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在利未亚洲。”


    “回答正确,请坐。”弘书换了一根红色的粉笔,在图上画出大清的大概形状,“我们大清,就在这里了,小七,好好记住,回头我可是要考的。”


    福慧头皮一麻,眼睛立刻死死盯住那红色的一圈线。


    逗弄了弟弟一下,弘书又换了一根蓝色的粉笔:“这里是大清,那么在坐的藩国在哪里呢?我给大家一一画一下。这里,是朝鲜;这里,是琉球…苏禄…暹罗…安南…”


    大清此时的藩国并不算多,没一会儿就画完了。


    在坐的藩国使臣们纷纷伸长了脖子,除了少数几个,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对自己国家的方位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感觉十分新奇。


    琉球使臣看着代表自己国家的那个点,有些不服气,六阿哥怎么这样,是瞧不起他们国家吗,其他藩国都画了轮廓,怎么就琉球没有,他们国家哪有那么小!


    不过到底底气不足,他虽心中不忿,却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公然出声质问宗主国受宠的皇子。


    弘书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竟然得罪了琉球使臣,知道了也没办大,琉球在世界地图的比例下就只有那么大,他也没办法。


    描完了藩国,弘书甩甩手,再次换了一根绿色的粉笔:“藩国大家有概念了,那么再来说说外邦,像今日在殿中列席的几个西洋国家,大多都在欧罗巴洲,这里是英国…葡萄牙…西班牙…德国…除此之外,其实鄂罗斯也属于欧罗巴洲的国家,他们的帝都圣彼得堡在这个地方,而这一大片……”弘书一个大挥臂,将大清上方的领土全都圈起来,“……目前全都是鄂罗斯的国土。”


    “不可能!”一个人惊呼出声,“罗刹不可能这么大!”


    全场都看过去,这位看朝服应该是某旗副都统的老大人硬着头皮站起来:“六阿哥,奴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是否记错了,罗刹、不,鄂罗斯怎么可能比……”


    “硕色。”胤禛沉声道,“六阿哥没有记错。”


    硕色神色一紧:“奴才无状,皇上恕罪。”


    “恕尔无罪,坐下吧。”胤禛淡淡道,然后看向弘书,“好了,演示到此结束,朕已明这黑板粉笔之用途。”


    沉迷于世界版图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对哦,现在是万寿节宴,六阿哥是在演示贺礼的用途,不是专门给他们讲课的。


    不过,这世界地理还真有点意思唉,大清之外,竟然还有那么大的土地,这能种多少粮食啊……


    对教育不敏感的人还在浮想联翩,张廷玉、蔡世远这些人却激动地嘴皮子都在颤抖。


    “皇上!”蔡世远站出来,“此二物,一定要尽快推行到天下所有官学和书院中!黑板粉笔之于书院,犹如耕犁之于农民!有了它们,每个夫子能更高效的讲学、能同时教导更多学子!我大清,会有更多的读书人,此乃大兴之兆啊!”


    张廷玉亦起身道:“蔡侍郎所言极是!臣附议,请皇上下旨!”


    “臣附议!”


    “臣附议!”


    礼部、都察院、翰林院等等的主官们,纷纷起身附议,一时间,还有些状况外的众人恍惚觉得,他们仿佛正在太和殿参加大朝,而不是在乾清宫饮宴。


    胤禛一抬手,止住了众人的附议请旨,欣慰地道:“众位爱卿之心,朕甚解。放心,朕心中已有计较,不必急于这一时,先坐下吧。”


    他发话,蔡世远强压住激动地心情坐下,目光却落在弘书身上不放。这,也算是他的得意弟子了,教出如此学生,他未来一定能名留青史!


    胤禛看向弘书,眼中全是自豪与骄傲:“朕本以为,对你报的期待已足够高,但今日,你告诉朕,朕对你的期待还是低了。”


    “弘书,朕以汝为吾子而傲。”


    我以你是我的儿子而骄傲。


    弘书的心不由自主地震颤,中国,自古以来讲究父为子纲,讲究父爱无言,别说封建社会的皇帝,就是现代社会的普通父亲,有几个人能对孩子说出这句话的?很少很少,就是上辈子那个人,最多也不过是拍着他的肩,欣慰地说一句做得好而已。


    昂起头,不让眼中的晶莹落下,弘书与胤禛对视,郑重道:“儿臣亦以有您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胤禛嘴角上扬,只觉得胸膛里注满了温水,窝心的不行。


    虽然很想继续和儿子享受这脉脉温情,但他到底还记得此时是什么场合,因此只柔和地道:“朕知道,回去坐下吧。”


    父子俩平复住心中激荡,不想耽搁寿宴流程。


    却不知满殿的人都被他们这一番突如其来的互诉衷肠震得不轻,根本没有心思再关注寿宴的后续。


    弘历紧紧咬着牙,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也毫无所觉,也或许,他有感觉,但不敢松开拳头,他怕一松开,会克制不住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眼看下一个就是自己出列祝寿了,弘历不断在心中劝说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笑一时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还有机会,你还有机会,你还有永璜……


    总算是在弘时结束之后调整的好了一些,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僵硬,是以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慷慨陈词’,匆匆说了几句就退下,除了极个别人,现场倒也没有谁留意到这一点。


    万寿节完美落幕,寿宴上发生的事传的飞快,弘书的三样寿礼也人尽皆知。在有心人的打探下,弘书准备办厂的事根本瞒不住。立时,甚至只见了弘书一面的阿尔占等人家里变得门庭若市,数不清的人围着他们,大多都是想要走关系进厂去混个职位,而有一些,却是要交定金订货。


    弘书哭笑不得:“这厂子现在就只有个名字,他们也敢交定金?”


    弘时被围堵的情况虽然比阿尔占他们好些,此时却也一脸虚弱,仿佛被妖精吸了精气一样:“他们那都算好的,我才是难受,他们就差进库房抢库存了。不行,印刷厂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得再给我几个帮手,应付那些人。”


    弘书无奈摇头:“你先别急着要人,也就这阵子,等风头过了,他们的热度就会消了。”


    “不会消的。”弘时突然正经起来,看着弘书,“你真不明白?他们不是冲着东西来的,所以不会消的。”


    弘书沉默,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群人是冲着他来的,阿玛在筵宴上的那句话,几乎已经是明牌了,只要不傻都能看出来,阿玛属意的继承人就是他。所以,这些人掏钱买的不是东西,而是在自己面前露面的机会,是未来的荣华富贵。


    “唉。”弘书捏捏鼻梁,叹了口气,“我明白。”


    两人沉默着对坐半响,弘书开口道:“不用特别对待,那些人你不想见就不见,让管事的去,他们要买货就卖,一切都按正常生意来。至于人……”他叩了叩桌子,沉吟道,“……你去找禧叔,之前有一个叫岳吉的宗室通过报社找过我,大哥嗣子那事他也算受了委屈,让他跟着你,算是我替大哥给的补偿了。”


    之前他就想过要给岳吉一些补偿,不过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毕竟岳吉再怎么样也顶了个宗室的名头,让他去给常保他们打下手两边都为难,而报社和书局又比较重要,他对岳吉并不了解,不想贸然放不稳定因素进去。印刷厂倒还算合适,技术活有工人做,弘时他们这些管理人员就负责和客户对接、安排生产就行,并不难。


    弘时依言行事,岳吉没想到,当初破釜沉舟不抱希望的一封信,不仅挽回了自己的儿子,时隔多日竟还能给自己换回一份差事。


    六阿哥,果真仁义!


    一个闲散宗室的感激并没有人关注,也不会有人特意告知弘书,当然,弘书也并不在意岳吉会不会感激他,那只是一份该做的补偿而已,做完就结束了,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虽然这些东西是送给他的礼物,但胤禛和大臣开过会,已经决定这些东西还是交给儿子生产,然后朝廷花钱买。当然,肯定是优优优惠价。


    弘书反倒有些不乐意:“儿臣手下才多少人,便是办厂也不可能供应整个朝廷的需求啊。还有这糖,就儿臣那几个庄子,一年才能种多少,更别说我也不可能全去种甜菜,我还想继续培育稻谷小麦红薯土豆这些种子呢。”


    胤禛被他的态度气笑了:“你还给朕不乐意?是谁一天天把穷挂在嘴边上的?现在银子送到你嘴跟前你还不愿意赚?”


    多少人想接朝廷的单子呢,那可是躺着挣钱!


    “缺人是吧?朕给你!”胤禛大手一挥,把原来他做雍亲王时分到的镶白旗佐领全划到了弘书名下。


    弘书名下的佐领瞬间从一个变成九个,但他只能无语凝噎,这就不只是缺人的问题!它是工作量呈几何数增长的问题啊啊啊啊啊啊!


    发疯解决不了问题,谁叫他是给人当儿子的呢,只能擦干眼泪起来继续干活。


    卷卷卷,都给我卷起来,谁也别想歇着!


    夜幕下,弘书就着灯火,面目狰狞地写计划书。


    弘书在京城大肆建厂的时候,一期期报纸也顺着驿站逐渐抵达各地。


    贵州,水云县。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县城已经只差收尾了,临近过年,上面通知,除俘虏外的其他人每日劳作时间减少一个时辰。


    这当然是让所有人高兴的事,毕竟待遇没变。


    这日,结束工作后,郎兴昌没有急着回自己那个破草屋,而是挤到才建成的官衙门前,一边蹭着从里面逸散出来的微弱热气,一边跟衙役搭话:“差爷,最近怎么没有官老爷读那个什么报纸了?”


    衙役看他也脸熟了,回道:“之前的都读过好多遍了,大人不想重复了呗。新的还没送来呢,听说是湖南那边出了一伙子乱匪,这驿站的消息都断了快一个月了,东西自然也送不过来。”


    这边正说着,突然城门口方向的大道上远远传来喧闹声,衙役探着头看:“什么情况?”尽管好奇,他的脚步也没有挪动分毫,谁叫他的职责是守门呢,可不敢擅离。要知道,现任的云贵总督大人抓吏治特别严,而才上任不久的贵州按察使大人又神出鬼没的,听说前不久才在隔壁县把那里的县衙收拾了一顿,如今周边这几个县衙的人不得不时时绷紧皮。


    郎兴昌也是个好凑热闹的,脚底一抹就往过跑:“差爷,小的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会儿回来和您汇报。”


    衙役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还是跟在大佬后头回来的:“小的见过按察使大人!”


    衙役或许不认识人,但认识官服。


    没错,站在衙役面前的就是喜欢神出鬼没搞突击的贵州按察使徐本。


    徐本没跟小衙役耽搁时间,径直找到县令:“湖南那边的驿站通了,本官路上恰好遇到朝廷运送东西的队伍,就一起过来了,你先安排工作吧。”


    有顶头上司在一边看着,县令的办事效率前所未有的高,很快就将交接搞定,该安排的事也都安排了下去。


    还在门口和衙役套近乎打听徐本的郎兴昌很幸运地成为新报纸的第一个听众。


    “…抗生素再建奇效,救七阿哥于危急…呕吐…畏寒、高热…全身红疹…晕厥…”


    郎兴昌本只是听个趣儿,却没想到越听这症状越熟悉,这、这不是……他豁然起身,不顾众人惊讶飞快地往破草屋跑。


    “韦老!韦老!你重孙、重孙子的病…呼呼…被京城的神医治好啦!”


    第109章


    徐本正在水云县县令的陪同下查阅卷宗和账簿。


    他是按察使,职权范围就是司法、监察和邮驿。临近年底,一直奔波在路上,随机抽取下属县衙检查一年的判案和财政情况。


    此时的他不是很满意,抽出几份卷宗扔在县令面前:“贼人遁逃山林?案犯失踪?就完了?你就是这么判案的?还敢给本官放在已结案里面!”


    水云县县令腆着脸笑:“徐大人,这、这下官也不想这样,可这不是没办法吗,贵州这地方您也知道,多山多林,那人他往山林里一钻,咱们就是撒进去多少人也找不到啊!再说那山里毒虫也多,咱们县衙一共就那么点人,每次进山找人都有人受伤,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去了,下官也不能为了结案率拿属下不当人不是。”


    这借口他已经听了不下八遍了,徐本怒拍桌子:“你少给本官推诿!拿着朝廷的俸禄,把地方治理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发作到一半,官衙外忽然有高声呼喝传来:“大人!按察使大人!小民求见按察使大人!”


    徐本一顿,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百姓蒙冤知道他来了来求公道,于是狠狠剜了县令一眼:“看看你的治下!”


    县令腿肚子直抽抽,心中暗骂,他娘的谁啊,居然敢这时候来给他找不痛快!


    守门的衙役一脸懵逼地看着刚才还和他相谈甚欢的郎兴昌,突然背着一个老头冲过来就开始大喊大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去阻拦。


    徐本就在这时候出现,看着眼前一个汉子背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得,受欺凌的要素更齐全了,在心里骂了一句县令,他和蔼道:“我就是按察使,你找我何事,可是受了什么冤屈?”


    郎兴昌一愣:“啊?我没有受冤屈。”


    嗯?徐本眉头一皱:“那你为何要求见本官?”


    “我揭皇榜,大人!”郎兴昌急切道,“不对,应该说是韦老要揭皇榜!按察使大人,韦老医术很厉害的,我当初离死只差一口气,就是被他救回来的!朝廷之前不是有皇榜找大夫给皇后治病吗?韦老要揭榜,韦老能给皇后娘娘治病!”


    徐本看着郎兴昌背上那个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的老头子,十分怀疑面前这人是在说胡话。


    好在他是个谨慎性子,没有凭着喜好否定,而是找人验完韦老真有水平后,立刻安排人送他们前往京城。


    弘书此时当然不可能知道未来会发生在贵州偏远小县的事,他在调整完办厂计划后,又一口气见了新添的八个佐领,从中挑选可用之人——好在阿玛还不算太坑,这些人跟了他二十来年,他熟知各人秉性,省了自己不少时间。


    “你想让他们去北边开荒?”胤禛微微蹙眉。


    “对。”弘书肯定地回答道,“甜菜耐寒耐旱,盛京以北的地区秋日晴天多、昼夜温差大,适合甜菜生长。除此之外,新培育的甜菜根系发达,能够改良土质,与北边也算相辅相成。开荒推广种植甜菜,不仅能带动当地的发展,令迁移百姓安稳,也能就地制糖,运往去病城交易的话更加方便。”


    其实新疆也很适合种甜菜,只是准噶尔才覆灭不久,朝廷如今还在梳理当地势力,想将其完全消化掌控还需几年时间,此时过去发展经济作物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胤禛沉吟:“朕知道了,只是……”他摇摇头,叹气道,“你说的这些好处对朝廷倒是很有意义,但指望底下人为了这个就心甘情愿地去北边开荒,心甘情愿地老老实实种田……不现实。前几年,八旗闲散旗人过多,京城治安一度混乱,朕将这些人打发回盛京,给他们分已经开荒好的良田,结果仍旧是成群结队地偷偷跑回京城。盛京他们都嫌苦,更别说你还想让他们开荒了……”


    胤禛说着生气些许火气:“他们一个个都耽溺于京城的纸醉金迷,只想穷奢极欲,哪里还有半点先祖之风!想当年,先祖筚路蓝缕、风餐露宿,他们呢?上不得马、拉不开弓,生怕盛京的风割了他们的脸!朕看就该把他们全送到边疆去戍边,好好体验一番什么才是受苦!”


    也不怪他生气,实在是这些年的八旗确实太过拉胯。临近年底了,吏部正忙着三年一度的考成,京官自然是最先完成,而倒霉的顺天府尹就成了考成劣等的代表人物,被胤禛好一顿申饬。顺天府尹就觉得自己冤啊,当时没忍住就在御前嚎啕大哭,痛诉他之所以治安一项考绩不好,百分之八十的原因都是因为八旗子弟和宗室子弟,这些人游手好闲不说,最爱寻衅滋事,京城这三年来,有一半的治安案件都是他们干下的。


    小老头哭的可怜巴巴,胤禛的火气直冲上天,调来卷宗一看,发现果真如顺天府尹所说,而因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不受都统管辖的各旗主旗下之人,当即大发雷霆,将康亲王、顺承郡王、信郡王等八旗旗主叫来一顿痛骂,说他们管不好就不必再管,直接将所有旗主的管理之权全部收回,交给各旗都统。


    老实说,最后这一步一出来,包括弘书,所有人都在怀疑,顺天府伊这事是不是胤禛在自导自演,就是为了收回旗主对属人的管辖之权。


    可能性很大!弘书并不觉得阿玛自导自演有什么不好,相反他很支持阿玛收回旗主之权,这不仅是为了收回权力,也是为那些普通旗人好。他们在旗主之下,或许少数人能够凭借关系享受特权,但大多数人其实仍旧是被欺压的对象,甚至因为他们旗主的私产,有时候受了欺压还不能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去报官。也就是阿玛登基以后,几次下旨允许这些旗民受欺可告其主而不受惩罚,情况才好了许多。


    想着这些,弘书安慰阿玛:“您也别太生气,这次收回旗权,又新设官学,以后八旗子弟皆入官学学习,再加上考封制,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代不如一代。”胤禛摇摇头,对官学和考封会起的效用并不报多大期望。他不想再说这个,回归正题,“你打算如何心甘情愿的让他们去北边开荒?”


    “儿臣以为,他们不愿远去北边,除了受不得苦,更大的原因或许觉得去了北边看不到前途。”弘书道,八旗子弟只能做官或当兵,这是顺治时期定下的规矩,这个规矩不但限制了八旗的发展,也限制了八旗子弟的思维,在他们心里,他们就该吃皇粮,至于种地自给自足?那是下民才做的事情!在这样的思想下,阿玛想让他们乖乖留在盛京,自然是不可能了。


    “儿臣想请您给一道旨意,让他们以驻军屯田之名前去,此令他们出师有名;然后儿臣会在内部成立合作社,令他们有利可图,双管齐下。”


    “合作社?”


    合作社,后来某段时间风靡全国的组织模式,为经济的腾飞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就算是后来在公司模式大行其道的现代经济下,也仍有大量的合作社存在。它也不仅仅是国内特有,世界上的大多数发达国家都曾在某段时间密集出现过,甚是时至今日,欧盟仍存在十几万个合作社组织。


    当然,弘书想要弄的合作社和后来还是不一样的,当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将后来的合作社模式直接照搬过来,他根据社会制度、经济基础和生产力的情况做了一些适当的调整。


    “……当然,这种模式从未有过,儿臣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弘书说完自己的构想,打补丁,“所以这次也只打算先用一个佐领来做试验,边做边调整。”


    胤禛边听边在心中推演,发现最后推演出的结果竟然还不错,而儿子的谨慎不盲目也让他满意:“既然你心中已有成算,那就去做吧。至于北边……”他沉吟了下,“盛京那边如今能开荒的地方也没有多少了,那就令他们去吉林和黑龙江吧,朕会吩咐吉林巡抚和黑龙江将军,恰好这两处一直也说缺人。若他们能在屯田之余立下功劳,朕也会一视同仁论功行赏。”


    有了阿玛的支持,事情进行的就很顺利,几个新分来的护军参领也挺积极,争相想当第一个试验田。不过弘书早有打算,准备选择正红旗,毕竟是他的第一个佐领,怎么也得给点特殊待遇。结果这边才找李永升沟通,却被告知,人家要升职去镶红旗当汉军副都统了。


    突然升职?弘书眉头一皱,倒不是他见不得属人好,只是他这边的计划才跟阿玛说过,没有特殊缘故,阿玛不会突然调整他手下的人,这会打乱他的计划。


    弘书让朱意远去查:“怎么回事?”


    朱意远还没查到李永升突然升职的原因,就匆匆带回来另一个爆炸消息。


    “主子,今日冬至祭天仪式上,噶举派高僧被护法神降身,当场指出转世灵童的方向、地点,竟是…竟是…”


    “永璜阿哥!”


    第110章


    养心殿。


    冬至祭天之后,胤禛第一次因为转世灵童之事召见相关人士,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的两个高僧当然不可能缺席,永璜因为年纪小,则由其阿玛弘历代为列席。


    听当事人亲口叙述了一遍早已知道的护法神附身经过,胤禛眼睛半眯着,仿佛只是因为天色有些暗瞧不清下首的人,语气也很和缓,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弘历,你怎么想。”


    弘历身上的伤已经养好,因为要面圣,好好拾掇了一番,此时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紫卍纹常服,低调中透着尊贵,丝毫不见前段时间的颓废落魄。


    此时听见胤禛问话,他神色黯然:“回皇阿玛,永璜……是儿臣的长子,儿臣……舍不得他。”


    说完静等胤禛的态度好做应对,胤禛却不置可否,只顾沉思一言不发。


    弘历偷偷上挑眼皮,飞快瞥了一眼御桌后的皇阿玛,却什么都没瞧出来。拿不准皇阿玛的心思,不敢再贸然开口,他抠了抠掌心,有些焦虑。


    好在他与黑帽系高僧提前做了不少预设,此时黑帽系高僧便站出来,道:“父子之情乃人之常情,四阿哥舍不得永璜阿哥贫僧十分能理解,只是永璜阿哥乃我派尊者转世,于人间牵绊缘浅,若不能及时归位,恐与四阿哥之间的父子之缘不能长久。”


    弘历瞳孔放大,有些愤怒:“你什么意思!诅咒我儿活不长?我尊重你等为高僧,不代表你等可以肆意胡言!”


    黑帽系高僧一点也不慌乱:“皇上明鉴,也请四阿哥见谅,贫僧不曾有丝毫诅咒永璜阿哥之意,只是实话实说,尊者转世需灵境明台,不能过多沾染红尘之气,否则因果缠身、沉沦世俗,难以长久。四阿哥可以想一想永璜阿哥出生以来的情况,便知贫僧所说不曾有丝毫参假。再则,无论永璜阿哥日后如何,您是他这一世阿玛这一点不会变,四阿哥,莫要因私情误了永璜阿哥的修行,父爱该是大爱,大爱无私。”


    弘历神情微变,继而露出沮丧之色,冲胤禛道:“启禀皇阿玛,永璜……出生以来,确实体弱多病,尤其每日夜啼的厉害,非要大夫施以特殊手法才能安枕,儿臣常担忧他能不能平安长大……但在昨日见过噶举派高僧后,当夜这孩子却是睡得十分安稳,或许、或许…”他神情苦涩道,“或许这孩子真是天生佛门子弟,儿臣、儿臣虽舍不得他,却更想让他平安长大,无论他日后如何,只要平平安安的,便是不能再叫儿臣一声阿玛,儿臣也心有安慰。”


    “高僧说的对,儿臣只想私情满足私欲,枉顾永璜,实在愧对皇阿玛这些年的爱护和教导,儿臣惭愧。”


    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是将一出父为子计深演绎的淋漓尽致。


    胤禛嘴角微微扯动,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讽意:“朕知道了,尔等先退下,弘历,你留一留。”


    其他人顺序撤离,黑帽系喇嘛离开前不经意地与弘历对了一下眼神。


    弘历心下定了定,在众人离开后主动问道:“不知皇阿玛留下儿臣,有何吩咐?”


    胤禛神色莫名地看了弘历一会儿,才开口道:“永璜才八个月,你果真舍得?转世灵童之事,也不急在一时半刻,西藏佛教也曾有十几年找不到转世灵童的情况,找些许借口拖延几年,令永璜在你膝下承欢,不算难事。”


    这是他这大半年来和弘历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态度最平和的一次,这是…最后的机会。


    弘历心中微凛,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皇阿玛体谅之心,儿臣铭感五内。只是,儿臣虽想永璜能承欢膝下,却更想他活泼健康。儿臣记得,六弟当年这般大时,都能蹒跚迈步了,永璜却…”他哽咽了一下,“却连坐都坐不稳…儿臣一想他每夜细弱的啼哭声,就坐卧不安。”


    弘历不值得他给机会,胤禛闭了闭眼,彻底认清了这点,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冰冷:“朕知道了,退下吧。”


    就这?弘历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所以永璜为转世灵童的事皇阿玛究竟是什么态度?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理智却告诉他,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不甘的退下。


    出了门,正想找黑帽系高僧,却看见一个绝不想看见的人。


    “弘,书。”弘历将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别来无恙啊。”


    弘书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


    这样的场景让弘历梦回那日自己被绑在地、弘书一步一步走近的画面,他甚至条件反射地想往后退,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养心殿,此时是青天白日!胸中升起滔天怒火,为自己一瞬的胆怯,也为弘书的嚣张。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掐着手心,不退反进,直直撞向向他走来的弘书。


    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相撞,弘书率先停下脚步,此时两人之间几乎只有一拳之隔。


    弘历仿佛得胜了一般,露出嘲讽的笑,头前倾靠近弘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也只配在夜里当一只阴沟里的老鼠,靠偷袭逞凶,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你就是最懦弱的懦夫!”


    说完这一句,他收回头,微微一笑,表情十分亲切,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六弟,四哥与你打招呼,为什么不回话?这可不是身为皇子该有的礼数。”


    弘书就像看小丑一样看着他表演,然后翘起一边嘴角,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弘历装出来的亲切瞬间龟裂,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为什么贱人总是这么耳背,弘书胸膛起伏一下,重复弘历刚才的动作,伸头,直勾勾地盯着弘历,咬字特别清晰的说道:“我说,你,不,配!弘历,我本来以为,我对你的无耻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却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比我想象的更无耻数倍。卖子求荣,你也真能做的出来,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简直畜生不如!”


    “你!”弘历愤怒地直喘粗气,脸色胀红,额头青筋暴起,但心地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被看透的恐慌,“你、你少在那里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弘书,我当你是弟弟,才一直隐忍退让,可不是怕了你!转世灵童乃是天人感应、护法神显灵指定,你这般污蔑,可是亵渎佛祖,小心报应!”


    “报应?”弘书嗤笑,轻蔑地看着弘历,“若有报应,你必将在十八层地狱里,与天地同寿。”


    “滚开。”他肩膀一个巧劲,将弘历顶开,大步走进养心殿内。


    弘历猝不及防地之下被他顶的一个趔趄,等站稳后再想回敬,却只能对着消失在养心殿门口的背影憋住一口老血。


    等着,你等着!弘历咬着牙,眼睛充血,弘书,你给爷等着!等爷的儿子坐实转世灵童,噶举派会是爷的囊中之物,爷会从此开始,以西藏为踏板,重回朝堂,等爷登上那至高之位,爷一定会用你的骨头,来磨一串最好的人骨念珠!


    弘书并不关心身后之人的妄想,他冲着胤禛行礼后,直奔主题:“皇阿玛,对于永璜为转世灵童之事,您是何想法?”


    胤禛还沉浸在震惊中,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是这等用骨肉谋取利益的狠毒无情之辈。要知道,即便当初他们兄弟夺嫡那般激烈,也从没有人将主意打到晚辈身上,对手的儿子都没想过伤害,更别说自己的儿子了。可现在,他的儿子,却在卖子求荣。


    这个认知让胤禛彻骨生寒,即便面对最心爱的儿子,也忍不住升起试探之心:“在问朕之前,你呢,你对此事又是何想法?”


    你赞同还是反对?赞同会是因为想要通过永璜为转世灵童一事渗透藏传佛教一脉,从而掌控西藏吗?反对呢,会是因为不想弘历依靠此事重新起势,成为你的对手吗?


    弘书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道:“儿臣反对!儿臣对弘历没有好感,但永璜是无辜的,他才八个月大,不该成为野心家谋求权力利益的牺牲品!弘历卖子求荣,简直畜生不如,此次若让他成功,是对伦理道德的践踏!皇阿玛,必须要阻止永璜成为转世灵童,此风决计不能助长!”


    好,好,胤禛呼了口气,胸腔的温度恢复,随后这温度便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浑身的寒意,让他感觉自己重新走入了阳间,也有多余的心思想着考校一下儿子:“护法神降身之事发生在祭天之后、众目睽睽之下,此时即便不是满城风雨也算是人尽皆知,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朕还能如何阻止?”


    他本只是想着借此一问启发儿子思考,然后再抛出自己的想法,能够更好地教导儿子学习帝王心术,却不想儿子对此早有准备。


    “皇阿玛,儿臣有一策献上。”


    “什么?”


    “金瓶掣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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